乾隆休妻 (民国)陈莲痕着
一、抱不平评论积习
二、意相左帝后反目
三、体仁宫猝然惊艳
四、承恩泽玉妃专宠
五、因嫉忌后妃交谪
六、逞才华奏参宠姬
七、结深怨卧薪尝胆
八、布迷阵瘟生入彀
九、施暴力豪仆出丑
十、闹妓院忽来圣旨
十一、进忠谏五台进香
十二、羡繁华江南汗漫
十三、进艳姬舟中消魂
十四、尽愚忠深夜草疏
十五、感激刺孤注一掷
十六、进忠言贤后受侮
十七、言逆耳怒贬贤后
十八、遭险难祸生不测
十九、悲身世贤后落发
二十、建庵观千里募资
二十一、谈禅机话中有因
二十二、重遭难冤家路狭
二十三、救贤后名妓仗义
二十四、念旧情天良发现
二十五、信谗言暗施毒计
二十六、惨遭劫骨化灰烬
一、抱不平评论积习
话说我们中国向来的习惯,女子犯了七出的罪名,他的丈夫便可把她休掉。其实这种七出的罪名,并不是确实根据尘律而成立的,因为我们中国的风俗,是夫权极重的。女子在这夫权极重的时代,给她丈夫的威权压制着,简直毫无自由可言了。
所以女子犯了七出的罪名,丈夫可以用七出的名义去休她,可以不认这个女子做老婆。但是反过来讲,男子假使有了不规的行为,无论犯了七出八出,甚而至于一千出一万出,女子却不能不认这个男子做丈夫。这样很不平等的情形,实在是很不合理的,因为男子固然是个人,女子也是个人,怎么男子有这种不讲公理的大大威权,那女子非但没有威权,便连她的幸福都给男子剥夺的干干净净?唉!人生不幸为女子身,说起来真是可怜啊!
况且女子有七出的话,说的也不很明了。即使女子并没有可出的行为,男子也不妨东扯西拉,硬牵到七出的话上去,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样说来,那女子非但幸福都给男子的威权剥夺了,便连她的生命也在男子的掌握之中,那么,女子实在是很不安全的了。不过这种休妻的行为,也不是男子方面光荣的事情,所以上中等之家,对于女子虽也使了威权来压制他,但是七出八出的话,却不是常常挂在嘴边的。然而天下之大,女子不幸给丈夫休掉,也决不在少数。不用说旁的,身为皇帝,何等尊严,尚且不顾颜面,把皇后休掉,我们翻开历史来看,从古到现在,不知有多少起了。可见得生为女子,无论生在皇帝家,或是平民家,都是一样可怜的。在下现在写一段皇帝休妻的事情,给列位看官茶余酒后消遣消遣,或许看到中间,要说皇帝无情,替可怜的皇后同掬伤心之泪哩。闲话少叙。
且说在下所写这段皇帝休妻的事情,也是前清时代的秘史。书中主要人物,当然是皇帝与皇后两个人。那皇帝是谁?
便是雍正皇帝的第四个儿子,大名鼎鼎的乾隆皇帝;那皇后是谁呢?便是禁卫军领侍卫内大臣富恒的女儿富察后。原来乾隆皇帝没有即位的时候,还是个太子,雍正皇帝便给她配上了富恒的女儿富察后,后来雍正死了,乾隆皇帝继承了皇位,便把富察后立为皇后。那富后是很聪明很有才干的人,不过容貌差些,乾隆皇帝因为富察后很有能耐,便有些怕她。早年时候,他们两人虽不见得如胶似漆,却也相安无事。等到中年时候,天下都很太平,藩属有叛逆不奉朝命的地方,大兵所至,群丑倒戈,于是疆土一天大似一天,武功震赫,四夷宾服,国内又是米贱薪廉,民乐其业。一般善于逢迎的臣僚利用这个机会,大施他们做官的秘诀。今天上奏,明天上表,说的话无非是谀颂升平,一唱百和,官职不论大小,都是争先恐后的上奏章。
看官请想,甜蜜蜜的谀颂话,谁不愿意听呢?况且这时候,乾隆皇帝也自以为功高望重,非但前清开国所仅见,即前代兴邦建业的皇帝,也不见得个个胜他。所以见到一般臣僚谀颂的奏章,益发的乐不可支,于是渐渐的想到声色方面去,少不得有许多不顾廉耻的臣僚和一般宫监们,猜透乾隆皇帝的心理,出了许多主意,进了许多计划。那乾隆皇帝所没曾想到的事情,他们都给他摆布了。乾隆皇帝虽觉得非常称心适意,只是碍着富察后的耳目,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干去。
二、意相左帝后反目
话说乾隆皇帝因为天下升平,听了满耳谀颂的话,很觉得非常得意,以为天下是没事了,便专在声色上用功夫。一般不要脸的臣僚宫监们,除了上奏章谀颂太平以外,又进了许多行乐游宴的方法。宫内花草木石鸟兽池岭,本来是现成有的,又有三宫六院无数的妃宾,能弹的弹,能唱的唱,有的是貌艳于花,有的是身轻如燕,帝皇家哪一件没有?要怎样便怎样。今天在这里,明天到那边,好不自在,好不快乐。不过乾隆皇帝恐怕富察后有什么不乐意,所以还不敢明目张胆,鬼鬼祟祟的干着,往往热闹之中,总有些顾虑,渐渐的胆子大了,政事也懒得办了。果然给富察后知道了,以为满盈招损,决不是好现象,便在乾隆面前,竭力的规劝。那乾隆皇帝原是很喜欢虚名的人,听了富察后的一番规劝,心中虽很不乐意,但是要顾全自己的虚名起见,只得唯唯诺诺的答允着。其实他这种答允,并非出于至诚,不过他恐怕为了规劝的事情,和富察后伤了和气,岂不惹人家笑话?即使人家不敢说什么笑话,也恐怕人家背后议论他。他有这种客观的念头,纔能容忍富察后的规劝。
怎奈那富察后还不识好歹,成天的在乾隆皇帝面前唠叨,使得乾隆皇帝忍无可忍,不觉把从前容忍的心理,渐渐的变做厌恨起来。
大凡人类的交际,平常并没见什么好坏的,心中寻于那人虽有不乐意的地方,只要不发作出来,到也可以胡里胡涂的过去。假使有一天揭破了假面具,一顿发泄,那就糟不堪言了。
那富察后既是给乾隆皇帝厌恨着,便像放鞭炮似的引着那药线了。不过在这刚点着药线还没有引着火药的时候,虽然有些不乐观的现象,到还可以苟且旦夕,所以这时候乾隆皇帝虽很厌恨富察后,还不十分发作,任凭富察后成天在耳朵边唠唠叨叨,他只是置之不理。在他的心理,原想言之谆谆,听之藐藐,使得富察后知风识趣,也不必太认真,便将就些了。谁知那富察后为人,生性也有些古怪,偏是乾隆皇帝越不要听,她越说越起劲。看官们请想,古语说道:『话不投机半句多。』现在乾隆皇帝和富察后两人本来已是话不投机,越说越不投机,富察后却偏有千言万语,教那乾隆皇帝怎样能容忍呢?所以直到后来,乾隆皇帝忿怒的时候,那纔是好象放鞭炮引着火药了;放鞭炮引着了火药,劈劈拍拍,响声便不绝了。在下把他们两人这时候的感情,作一个第一次的小结束。便说这时候乃是他们两人失和的起点,将来因失和而口角,因口角而批颊,因批颊而足蹴,因足蹴而休掉,因休掉而富察后落发为尼。直到后来富察后气忿而死,乾隆皇帝非但没有念旧怜死之心,竟忍心害理,把一堆枯骨化成灰烬。在下现在姑且把正文暂时搁起,先把这段乾隆休妻的事情批评一下,作为正文的开常看官们请听着,乾隆皇帝原是个英明有为的帝皇,他的勋业确还不错。不过他私德不修,对于德行上实在有些说不过去的。看他对待富察后的前后情形,真可以当得『忠言逆耳』、『无情无义』八个字。至于富察后虽然为忠进言,因忠获罪,似乎很是可怜,但他过于任性,也未免太不识趣。在下把这事交代明白,闲话就此剪断。下回便入正文。
三、体仁宫猝然惊艳
话说皇宫里面,妃嫔们本来是很多的,乾隆皇帝在宫里边尽日看花,东边玩耍,西边歇宿,也不管富察后唠叨,成天的和妃嫔们作乐取笑,到也觉得很安逸。光阴如箭,不觉日子好久了,乾隆皇帝玩得有些腻了。因为皇宫里面的许多妃嫔们,虽没有麻脸跛脚的丑娘子,但也并没有什么绝世旷代的佳人。
乾隆皇帝起初和他们玩耍,觉得都很合意,等到日子既久,纔觉着这般妃嫔们都不是绝色的人材,所以兴致渐渐的阑珊了。
有一天,正当暮春天气,乾隆皇帝在便殿上午睡醒来,正想往西苑那边去闲步一回,只见富察后站在御榻旁边。乾隆皇帝靠在御榻的龙柱上,明知富察后又有一篇不堪入耳唠叨话来压住他的清兴,所以他只作没曾看见。富察后见他醒了,又把眼睛闭着,仿佛又要睡着的模样,也明知这是她的假做作,一时等不耐烦,便上前启奏道:『陛下这几天敢是龙体乏了吗?
照奴的意思,人生在世,固然不妨及时行乐,但是风流繁华,都是转眼一瞬罢了,有什么趣味可说?陛下还是安息龙体为要!』乾隆皇帝不待他说完,早便假作呼呼的一声,理也不理的睡了。富察后惹了一场没趣,只得悄悄的走了。
乾隆皇帝等富察后走了以后,也便离了御榻,携着两个小宫监,直到体仁宫来。原来那体仁宫的妃子名唤云娇,所以便名云妃,生得到也不错,可算得皇吕内首屈一指,因此很得乾隆皇帝的怜爱。这天乾隆皇帝在云妃那边用了晚膳,教宫女们吹吹弹弹,作乐了半宵,正待和云妃解衣安歇,忽然见着一名宫女,手携着一个绛纱灯站在寝宫外边。乾隆皇帝无意中接触在眼帘中间,觉得那宫女桃腮柳眉,樱口荑手,生得很是俊俏,并且身段虽不纤瘦,温润却和美玉琢成一般。乾隆皇帝既把那宫女看个明白,怎肯把机会失掉,便传旨唤入相见。早有宫监们一声吆喝,那宫女慌忙进入,跪在乾隆皇帝面前。云妃先开口问道:『你不是景明宫的宫婢美玉吗?来此何干?好端端见过万岁再说。』那宫女初次见驾,慌得话也说不出,依然跪倒尘埃,头都不敢抬起来。乾隆皇帝见那宫女实在可爱,便不管云妃在旁,一手搀了起来,说道:『你名唤美玉,固然是名副其实,但既有这样人材,怎么朕向未见过呢?』美玉低着粉颈,曼声启奏道:『婢子是伏侍景明宫福妃的,因为万岁爷只到过景明宫两回,那时婢子奉了福妃的命,来此请云妃去谈话,不知万岁驾适在此,婢子卤莽,理应万死。』说着又跪了下去。
一篇莺啼燕语般的清声柔语,直乐得乾隆皇帝手舞足蹈,便和云妃说道:『景明宫有这样人才,朕几乎把她错过。尚幸天缘巧合,今晚在此相见,朕实欣幸得很。朕向以为六千粉黛,除了卿卿以外,直无可瞩目的了,谁知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朕得此女,加上卿卿,可谓美具难并了。朕今想把她封为妃子,便名为玉妃,位在卿卿的次,卿卿的意思怎样?』云妃听了,知道是对头来了,心里当然非常不乐意,但怕乾隆皇帝怪恼了自己,又想事已至此,也决不是自己能够摆而脱的,便乘此机会,落得双方做了个人情,遂道:『美玉妹妹,确是奴的良友,似奴贱质陋容,何及美玉妹妹的万中之一!万岁英明擢拔,奴实愉悦得很。』乾隆皇帝见云妃并无妒忌之心,很是快乐,果然把美玉封做玉妃,安置在昭清宫内,等明天宴贺。玉妃喜不自胜,谢恩而退。乾隆皇帝当晚便在云妃那边安歇。
四、承恩泽玉妃专宠
话说乾隆皇帝在体仁宫内见着景明宫的宫婢美玉,惊为绝代佳人,封做玉妃,安置在昭清宫内,当晚仍和体仁宫的云妃歇宿。一宿无话,次日早起,上朝议政完毕,回到宫来,便在昭清宫内安排御宴。早有各宫妃嫔,齐来给玉妃贺喜,又有一般宫女们歌舞吹弹,好生热闹,直到夜半纔止。乾隆皇帝便和玉妃定情,那玉妃生性很是机诈,又会谄媚,一宵恩爱,已把乾隆皇帝迷恋得死心塌地,枕度这事,不必细表。春宵苦短,不觉天光破晓,红日满帏,梳洗纔罢,乾隆皇帝传旨颁赏许多珍品给玉妃收受。一般妃嫔宫女和宫监们,都知道玉妃是新承恩宠的妃子,以为结欢玉妃,便可在乾隆皇帝面前说些好话,所以大家都是争先恐后来趋奉玉妃。一朝青云得路,好不得意,只是苦了云妃,恼了富察后。
原来乾隆皇帝自从得着玉妃以后,把云妃冷落的置之脑后,云妃自己越想越气,无可奈何,也只得放宽肚皮,听他们的便了。惟有那富察后虽是个聪明的人,但是她偏不知趣,此番知道乾隆皇帝得了玉妃,以为又可藉题发挥,进些忠谏了。
恰巧那天清早,乾隆皇帝退朝回宫,刚进宫门,早有玉妃候着。
劈面又来了富察后,玉妃因为她是皇后,便上前行礼。富察后却大模大样,理也不理,只管向乾隆皇帝唠叨的说道:『陛下新得宠妃,想必很是快乐,惟望为国珍重。』乾隆皇帝素知富察后喜欢多说话的,便搭讪着走了。玉妃明知富察后悻悻然满面醋意,她原是很伶俐的,所以让乾隆皇帝自去,自己却依然站在那里。富察后见乾隆皇帝走了,心中有些气忿不过,便想在玉妃身上发作,说道:『皇上向来是勤政廉俭,宵衣旰食,自从有了你们,纔荒怠起来。我备位正宫,为遵守祖宗家法起见,原应该惩戒你们的。』玉妃不待她说完,含着笑脸说道:『娘娘所说的话未免有些不合,婢子蒙皇上天恩提拔的,不是婢子自请皇上到来的。皇上本极勤政廉俭,宵衣旰食,婢子不知怎样纔是荒怠?倘因为皇上提拔了婢子,便说是荒怠,那是很错怪皇上的。婢子固是下愚,不足各位妃嫔,但是堂堂天子,便多置几个妃子,也未必遂说是荒怠哩!不用说旁,平民人家,尚且有三妻四妾,难道贵为天子,应该生平不二色的吗?』这一场话,说得富察后闭口无言。
原来富察后的聪明,敌不过玉妃的伶俐,因为富察后的聪明才干,不过是认识几个字,不似那玉妃口若悬河,能够把无理说出有理的来得利害。富察后又惹了一场没趣,正待老羞成怒,和她见个高低,忽然念头一转,心想自己是出身贵阀,不比她是下贱升上来的,何必和她争此闲气?所以忍了一肚子的闷气,也就不和玉妃计较,竟自走了。玉妃见富察后这般模样,以为富察后是好惹的,到反自己得意起来,于是一天骄傲一天,扬扬自得,觉得自己是皇帝身边第一个得宠的红人,谁也不能得罪她的,皇后都要让她几分。她从此在宫内大模大样,自得其乐。乾隆皇帝虽是爱她的了不得,只因她得寸进尺,仗势欺人,心中也有些不以为然,不过究竟是爱她。所以处处优容。
那玉妃深得乾隆皇帝的怜爱,益发的骄傲放肆起来,把皇后都不放在心上,怎讲许多妃嫔?因此人人不见得好。但是妃嫔们想结欢于她,凭她怎样骄傲,也只得领受的。惟有富察后是皇后的身份,当然不肯给她压倒,反去仰她的鼻息。玉妃也以为在宫中所向无敌,只有皇后是她的对手,处处寻嫌找隙,势成冰炭。
五、因嫉忌后妃交谪
话说玉妃恃宠而骄,非但许多妃嫔们都去仰他的鼻息,几乎连富察后都不放在眼里,富察后见她这般骄傲的模样,心中当然不很乐意,因此两人遂成不两立之势了。那天乾隆皇帝正在太和殿和大臣们商议国政,因为事情重大,退朝遂晚了些。
富察后趁此机会,便到昭清宫来,想借个题目,训诫玉妃几句,出出自己的闷气。
原来玉妃和乾隆皇帝,平日成天的玩在一处,富察后早想寻些嫌隙,苦于碍了乾隆皇帝的耳目,所以一直忍着闷气,迁延下来。现在有这机会,怎肯错过,三脚两步,到了昭清宫中,劈面便正色对了玉妃说道:『你虽蒙皇上恩幸,擢为宠妃,只是名份攸关,究竟是个妃嫔。况且你年岁又轻,事情或不很明了,总应该时时留意些。倘是恃宠而骄,那么,我为恪守祖宗家法起见,顾不得你什么颜面了。』玉妃听着,满面自矜的答道:『婢子自蒙皇上恩幸以来,旁人到也没说什么,惟有娘娘总是,和婢子过不去,婢子,原是个妃嫔罢了,怎敢和娘娘并列?娘娘说婢子要时时留意些,婢子不敏,不知道应该留意些什么?婢子年岁固轻,事情也不明了,惟独娘娘的心理,婢子却敢说猜到七八分的。』富察后见她依然强颜斗嘴地说了一大篇,忍不住厉声叱道:『你说猜到我七八分的心理,究竟我的心理是怎样?』玉妃听了,微微的冷笑了笑,将理不理的说首:『娘娘休恼,且也不要误会,皇上在婢子这里,也和在娘娘那边一样的。』说着,又接二连三的冷笑起来。富察后见她说话带着讥讽,益发的不成话了,便叱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敢说这种话来搪塞我吗?老实和你说,你不配和我斗嘴,你要和我斗嘴,你便以下犯上,论罪是不可恕的,你切莫以为有了皇上的恩幸,便不识好歹。你必须记着,我是掌握宫中的,你倘再无理胡为,我可以传命把你问罪,便是你的生命也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哩。』玉妃听了这一篇话,知道富察后此番动了真火,她何等伶俐,早便趁风收蓬,悄悄的无言了。富察后见她并不答话,也只得走了出来。
玉妃等富察后走了以后,觉得刚纔受了一番训斥,闷在肚子里实在有些难受。并且碍着宫女宫监们在旁边,未免有些面子卸不下来,一个人只在打算报仇的方法。恰巧乾隆皇帝退朝回来,她纔见乾隆皇帝跨进她的宫门,亏她会做作,眼眶中早就拼出一副急泪,扑落落的洒了满腮。乾隆皇帝见此模样,一时摸不着头脑,低声问她道:『敢是你受了旁人的欺侮吗?谁大胆敢来欺侮你,你快说明,朕可给你做主。』玉妃见乾隆皇帝待她很是殷勤,心想:『一不做二不休,落得乘机报仇。
』便眼泪汪汪的对着乾隆皇帝看了一看,依旧低着头,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了,越哭越伤心,格外的哭得起劲了。乾隆皇帝也是聪明的人,心便料到必是富察后或许和她有过不去的地方,便说道:『敢是今天,皇后到过这里吗?』玉妃听着,知道乾隆皇帝已点到本题,便顺水推舟放声大哭。乾隆皇帝见她哭得非常凄惨,以为定是伤心到极点,也就不再问她,却拖过一个小宫女来,盘问详细情形。那小宫女原是玉妃的心腹,到也是个会说话的,便把富察后训斥的话,照样的说了一遍,还加上些资料,说得活龙活现,把玉妃对富察后说的话,却避重就轻的略说了几句。乾隆皇帝听了小宫女的话,又见着玉妃可怜的模样,当然很怪富察后的不是,便慰着玉妃道:『你今天吃亏了,朕自有主张的。』玉妃见计已成,也便止住眼泪,静待出她的闷气。
六、逞才华奏参宠姬
话说玉妃给富察后训斥了一番,哭诉在乾隆皇帝面前,乾隆皇帝见他哭得很是凄惨,又因素知富察后脾气,所以很怪富察后的不是。心中早定了主意,安慰过玉妃,出得昭清宫,闲步到了养心殿。在殿内随意抽看了几页古书,正想打发小宫监到中宫去请富察后来殿相见。那富察后本想把这事对乾隆皇帝说明,所以小宫监还没曾动脚,富察后已是跑进殿来。乾隆皇帝见着富察后,也不待富察后说话,劈面便问道:『皇后身体可曾劳乏吗?』何必时常动那脾气呢?』富察后听着,觉得乾隆皇帝的口气,有些回护玉妃,便气忿忿的说道:『皇上此言,莫非为那不要脸的玉妃说着吗?自从玉妃得幸以来,处处要高出奴的上面,宫中的事情,真是糟不堪言,皇上英明,理应惩戒惩戒她纔是!』乾隆皇帝听了,很不乐意的说道:『皇后总是这样的脾气,气量也何必这样狭小?朕看那玉妃,到未必怎样的想高出皇后的上面,皇后却时常闹脾气去压制朕了!』说着也不去理会富察后,尽管看他的书。富察后又惹了一场没趣,嘴里边咕噜了半天,见乾隆皇帝懒洋洋也不理,只得回到宫中。
究竟他是读书明理的人,心想玉妃处处骄傲,皇上也有些知道的,此番和玉妃斗嘴,自己并没有错怪玉妃的地方,现在皇上回护玉妃,这必是皇上听了玉妃的谗言,先入为主,所以偏重玉妃方面。又想自己去当面给乾隆皇帝剖白一下,只怕他耳朵听也不听。富察后想了好久,以为口说不如笔述,仗着她的满腹才华,动起笔墨,不多时早已成就一长篇奏状,把玉妃进幸以后骄傲的情形和自己斗嘴的情形,说得详详细细。那篇奏状,唤了一名小宫监捧往养心殿。
乾隆皇帝这时本想要到昭清宫去和玉妃厮混,见着富察后的奏状,只得坐下观看。在乾隆皇帝的心理,对于富察后的感情,本来是不好的,但是对于玉妃虽很怜爱,也有些嫌她太形骄傲,刚纔富察后唠叨了一篇话,乾隆皇帝实在是厌听他,此番富察后写了一长篇奏状来,乾隆皇帝却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到觉得富察后说的话都不是凭空臆造的;又想起玉妃确实骄傲得很,于是对于这件他们斗嘴的事情,把回护玉妃的偏见,无形中减少了许多,这也算得富察后笔下的能耐。
且说乾隆皇帝看完那富察后写来的一长篇奏状以后,心里边有些责怪玉妃骄傲的意思,自己却依旧踱到昭清宫来。这时天色已晚,光禄寺早已安排御膳,乾隆皇帝便顺手去拖玉妃同桌共享酒宴。不料那玉妃仗着恩宠,仍复做假势的不肯过来。
乾隆皇帝等不耐烦,未免有些着恼。玉妃初不知富察后有奏状上去,所以不觉得乾隆皇帝对于自己也有责怪的意思。等了半晌,乾隆皇帝用膳完毕,见玉妃还是有气没气的坐在那边,这时乾隆皇帝喝了几杯酒有些醉意,便对玉妃道:『人贵知足,也不可太使人难堪。皇后脾气固是不好,但你也未免太骄傲了。
』玉妃听着,以为乾隆皇帝,忽然改了口气,必定有人搬弄是非的。但转过来一想,自己不妨再拼一副热泪,把乾隆皇帝的心热了回来,所以依旧呜呜咽咽的哭着,一声都不响,凭那乾隆皇帝千唤万呼,总是哭着不理。这时乾隆皇帝酒性大发,不觉着恼起来,说道:『朕擢你于下贱之中,偏你不知自足,骄傲无礼,皇后所说的话虽未必可信,但朕看了现在的情景,实在也不是向壁虚造的。你既是这样任性,朕当削你妃位,惩你无礼之罪!』玉妃无意中忽听此言,不觉大惧。
七、结深怨卧薪尝胆
话说乾隆皇帝因为玉妃实在骄傲的非常,酒后发怒,训斥了玉妃一番,并且要把玉妃的妃位削去,这也可算得自幸玉妃以来破题儿第一遭,所以玉妃出于不意,料不到自己是久承恩宠的人,给皇上忽然这样对付的,心中遂非常恐慌。亏她是很伶俐的人,急中生智,肚子里早就安排了妙计,便慌忙跪在乾隆皇帝的膝前,哀告道:『万岁爷请暂息雷霆之怒,婢子并非无礼忤旨,实因今天胸腹不舒,饮食统都不进,决不是和皇后娘娘有什么失和的成见。婢子蒙天恩高厚,宠列妃嫔,虽粉身粹骨,难报万岁隆恩之万一,怎敢骄傲无礼,上犯圣心?万岁爷因一时误会,要削婢子位号,婢子自恩获罪圣君,不如一死以谢万岁,更没有颜面偷生在世的了。』说着盈盈下拜,叩了几个头,眼眶中又是不住的淌下泪来。果然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乾隆皇帝的满肚子无名之火,给玉妃的眼泪柔声,好象经了催眠术似的,化成烟消云散,反觉得自己出言卤莽,着实安慰了玉妃几句,一场风波,遂告结束。只是玉妃心中终不能释然,偏要探听怎么乾隆皇帝忽然动起火来。早有宫女宫监们报上信来,玉妃纔知道富察后在养心殿上奏的事情,便咬牙切齿地恨道:『我和你誓不两立,你既然暗箭害我,我将来终有报仇的一天。』从此以后,玉妃把这件事情牢记在心里,专待有机会,作弄富察后不提。但是玉妃经了乾隆皇帝一番训斥以后,到减轻了她许多骄傲之气,比着从前却温和起来。富察后因为她不像从前的骄傲,以为她自己训斥的效力,却不知道玉妃是卧薪尝胆之计哩。
且说乾隆皇帝自从训斥玉妃以后,觉得玉妃也未能深合自己的意思,富察后又是成天的在她耳朵中唠叨,宫内也并没有十分出色的人才,所以又觉得烦闷起来。成天到晚懒洋洋的闷着,好生没趣,便在养心殿中看书消遣。无意中在书架上面抽得一本唐人所譔的《教坊记》,心想当时教坊里面有这许多娇娃艳姬,难道现在京城内许多窑子便没有一个可取的吗?他想到这里,心中便安排着主意,立刻唤进几个心腹小宫监,吩咐等到天色傍晚,大家都换了民间衣服,出城到窑子中去消遣,另传旨旁的宫监,教他们不许声张。好在这几天乾隆皇帝也不常留宿昭清宫,所以玉妃以为他宿在旁的妃嫔处了,旁的妃嫔又以为他宿在玉妃处了,便连富察后也不理会他的宿处。
乾隆皇帝安排妥当,等到晚晌,果然携着三名小宫监,悄悄出得宫门,四人乔装作客商的模样,来到正阳门大街。只见市肆林立,车马喧闹,究竟是京城地面,百货齐集。他们四人信步行来,转变抹角,绕进一条横胡同,唤作胭脂胡同。果然名副其实,里边都是些窑子。他们既是进了胡同,乾隆皇帝抢步上前,跨进一家大门,三名宫监也便跟了进去。早有窑子里的伙计招待,引入空房,挑定姑娘,茶果点心陆续的献上,少不得谈笑戏谑。他们四人本来是朋友称呼,所以窑子里的人,都不觉得天颜咫尺。乾隆皇帝初历花丛,览得民间女子,别有风味,顿时乐不可支。歇了一会,离了这家,又到那家,足足玩了一宵,直到东方发白,天光渐亮,纔回进宫来。从此以后,乾隆皇帝每到天晚,便换了衣服,出城闲逛。日子既久,城内城外的路径都已熟悉了,便单身出宫,并不携着宫监,到也散荡得很。那京城内的有名妓女,乾隆皇帝差不多都见识过了,因此把宫内的妃嫔们,益发的不放在心上。
八、布迷阵瘟生入彀
话说这时候京城内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妓女,名唤三姑娘,她那边走动的人都是些有权有势的贵人,她的声气可以直通到宫禁之中哩。所以一般在京城内谋事候差的人和许多升官发财心热的官吏,都把姑娘那边,看作他们的茶会模样,你跑我走,统都前去仰三姑娘的鼻息,把三姑娘那边的门槛,都几乎踏得稀烂。三姑娘本来生成一副天然绝妙的脸蛋,现在生涯鼎盛,自己的衣食供奉,当然格外优厚起来,锦上添花,益发艳名四播了。三姑娘那边既然都是些达官贵人,论理,三姑娘或许要应接不暇的,但是三姑娘却不慌不忙,左右指挥,把一般达贵人们,都在她手掌的中间盘旋着,好似唱木人戏的牵动傀儡似的,她的魔力,实在是大无可比的了。
且说这时候有一个宰相的公子,名唤盖史,乃是个纨裀子弟。肚子里固然是一窍都没曾开通,但是很喜欢征逐声色,凡是吃喝嫖逛的地方,都有他的踪迹。现在京城内有了这样盛名的三姑娘,盖史那有不知道的道理?他靠着自己的钱多,想用金钱的势力,去调换三姑娘的色笑,并且他是项庄舞剑,别有用心,还想和三姑娘发生肌肤上的关系,所以他天天跑到三姑娘那边去厮混。三姑娘原是久历风尘的人,眼光何等尖刻,一见盖史,早便料定是未经世故的公子哥儿,又知道他很有些钱,便把他笼络过来,居为奇货。更放出全副狡猾手段,故意用些甜言蜜语去勾引盖史的心,又时时和盖史言长道短,似乎非常亲热。亏她另有一种本领,一颦一笑,能把盖史的魂魄都飞得掉。盖史以为三姑娘对他很有感情的了,便老着面皮想和三姑娘实行肌肤的关系。三姑娘也猜到盖史的心理,看盖史有了这种意思,忽然的故意冷淡起来。盖史见他一副凛不可犯的神气,只得退避三舍。三姑娘看盖史想要避去,便立刻故意和颜悦色的掉过脸来。盖史想避不忍避,想亲近又不敢亲近,弄得七颠八倒,摸不着头脑,却依旧的厮混着。不到几个月功夫,好几万银子,都给三姑娘骗到手去。盖史床头金尽,仍是混在三姑娘那边,一步都舍不得离开。三姑娘知道盖史的实力已经完了,便白眼相待。盖史到了这时,纔知道三姑娘的目的是要他几个钱,等到银子用完,反眼便不相识,虽已知道上了大当,却已悔之恨晚了。
盖史上了三姑娘的当,心头有些气忿不过,又不敢和他的父亲去直说,但是他却终想设一个计策,去出这口闷气。忽然想起他自己有个母舅名唤富庸,官居提督九门步军统领,乃是皇后富察氏的叔父,正可请他去作主。原来京城内的官职,大的有戴红顶子的宰相尚书,小的有戴不上顶子的典史巡检,大大小小,何止千万?但是论到实权,要算提督九门步军统领首屈一指。因为那步军统领便汉朝时候的执金吾,在京城里面,兼有警察审判的威权,向来的习惯,到了晚晌,他亲自出来到九门去巡视一遍,倘然犯了他的卤簿,不论是大小文武官吏,或许是土农工商,他不管三七廿一,立刻传命侍从的人,把犯卤簿的人按到当街,赏赐三十大板。所以居住北京的人,听到步军统领,都有些怕他的。这种官制,直到前清末年纔罢,到了现在民国时代,把步军统领的威权,固然大削特削,但是这个官职依然存在。这是闲文,不必细表。且说盖史请富庸去给他作主,把三姑娘的事情,完全吐出,富庸听着,非常发怒,便安慰了盖史,打算惩戒三姑娘的方法。
九、施暴力豪仆出丑
话说盖史上了三姑娘的大当,心不甘服,哭诉到他的母舅富庸那边。富庸听着,也很替盖史不平,心想自己是提督九门步军统领,妓女们正在他自己的权力范围以内,不难派一名干仆到三姑娘处索还原金。他计策安排妥定,便唤一名干仆带领十二名家丁前去行事,吩咐到了三姑娘那边,定要把原金索还,否则可割了三姑娘的头发儿。那干仆名唤朱虎,奉了他主人富庸的一番命令以后,便带领十二名家丁,急急忙忙的直奔三姑娘那边而来,三脚并作两步,好似猢狲头上飞了金似的,哪消半个时辰,早已到了。便有窑子里的伙计去报知三姑娘,说是步军统领正堂大人,不知怎的,忽然派了许多人马,来此要见三姑娘。三姑娘听着,心中早已明白。原来盖史的身家来历,三姑娘统都知道的,所以盖史想靠他母舅富庸的势力去压制,三姑娘也已料到的。
三姑娘早有整备,便不慌不忙的出来,劈面见着朱虎,知道他是个头目,便问道:『你们喧喧攘攘到此怎的?』朱虎本来是个小人,靠着主人的权威,狐假虎威的满脸势利模样,听了三姑娘的话,挺了胸脯说道:『老爷们奉了正堂大人的命令,来拿你这浪蹄子的,偏是你浪蹄子不识好歹,见了老爷们也不叩头请安,开口便说「你们,你们」,难道老爷们可以给你唤做「你们」的吗?』朱虎说着,还装腔作势的大骂,浪蹄子、混蛋、王八旦的说了一大篇。三姑娘见他模样,且不计较,笑嘻嘻的说道:『我们以为你们给公子请安哩,盖公子现在虽然久不到这里来,但是我既和盖公子盘旋过几天,当然有些香火恩情,所在我见了你们,很客气的对侍,不料你们狂妄到这般地步,怎像大户人家的气派?或许是这里沿街叫化的一般乞丐冒充的罢?你们倘敢再没规矩,我这里奴仆很多,绳索也有,便当把你们一一捆住,送到县衙门,先办你们一个无端敲诈的罪哩?』朱虎听了大怒,抢步上前,欺着三姑娘是个女子,便想武力对待。不意三姑娘是文武全材,岂是好惹的。见朱虎来意有些不善,早已把衣袖捋起,露出一双雪白如藕的臂膊,见朱虎抢步上前的时候,叱道:『你是想用武力吗?先尝尝老娘的拳脚。』说着,朱虎已然来到。三姑娘顺手一扬,朱虎立脚不住,倒跌尘埃。十二名家丁见朱虎吃了苦,仗着人多,想上前包围着和三姑娘决斗。三姑娘眼快手快,料想众寡不敌,便把左手的食指,放在口中『呜、呜』的吹了一声。旁屋内忽然走出十几个雄纠纠气昂昂的关西大汉来,伸开芭蕉扇似的大手,好象要攫人模样。十二名家丁本来个个是饭桶,到了这时,早已吓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亏他们都有一种能屈能伸的本领,便趁此机会,跪在三姑娘面前,叩头求耍三姑娘见他们丑形怪状,便一一叱道:『狗子们听着!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子侄们应当自己好好的管束,怎可以把势力欺压他人?我们行业虽很下贱,也纳捐领照,奉过皇上的允许的。但是盖史在这里用掉的许多银子,我也并不贪爱这种造孽钱,已经捐助南省荒赈了。以后教你家主人不必再来麻烦,更不必胡想报复,倘然还是不识趣,那可不是老娘吹一句牛,便连你家主人的前程都不能保了。』十二名家丁听着,唯唯答允。朱虎跪在地上,乘机也便趴了起来,擦了一擦额角上的冷汗,对三姑娘赔了一个礼。三姑娘也不理会他。朱虎使了一个眼色,领着十二名家丁悄悄的回去。
十、闹妓院忽来圣旨
话说朱虎等被三姑娘一顿教训,鼠窜似的回去,见过富庸,却不说自己叩头讨饶的事情,只说三姑娘无礼,并把三姑娘所说的话,和三姑娘和他决斗的情形,装头装脚的说了一遍。气得那富庸两眼迸火,七窍生烟,立刻传下令来,限京城内的窑子,尽这一天以内驱逐得干干净净,不许逗留一名妓女,倘然有胆敢违抗命令的,便当拿住问罪。这个命令下了以后,京城内开窑子的许多乌龟,吓得如丧家之犬,个个变做落汤乌龟,一般妓女们也纷纷的像鸟兽散了。独有这个三姑娘却行所无事,一些也不慌忙,依旧非常安适的住着。早有统领衙门的探子,报于富庸知道。富庸心想:『从古以来,只有强项的官吏,却没曾听过有强项的妓女。三姑娘是什么东西,敢违抗命令!
今天拿住,正好用一顿大板,把她送终,纔可替外甥盖史出气,并可给朱虎等遮脸。』
这时已是半夜三更时分,富庸领了人马,到了那边。朱虎又忘掉了刚纔的事情,依然耀武扬威的上前,并不叫门,一脚把大门踢倒。富庸带领许多兵丁直闯进来,吓得窑子里的伙计,以为强盗打劫,等到定睛一看,兵丁们都拿着步军统领字样的灯笼,纔知他们为三姑娘来的,慌忙的迎着道:『三姑娘有客,现在已经安歇了。』富庸也不答话,把手一挥,兵丁们都到院子以内,三姑娘在房内听得院子中人声大喧,只听得有人说正堂大人,心已料定步军统领亲自来了。便起得身来,穿了一件水红色的小衬衣,云鬟蓬松,睡眼惺松的看了一看,隔窗问道:『为怎的这样汹汹呢?你们留心着,不要惊动贵人才是。只是半夜三更,来此喧攘,也不怕贵人受惊,论罪便当砍你们的脑袋!』说着,又叫旁屋内许多关西大汉出来,禁止兵丁们喧攘,说是:『有凭信在这里,看了自能明白,并且要深悔办事太卤荠的哩。』富庸听了,怎肯罢息,仍旧在院子里大嚷。朱虎正待又想上前踢门,忽然房内传出一张纸来,又听得三姑娘在里边说道:『贵人幸而只受着些虚惊,已经从地道出去了,你们可以快些回去,看那纸上所说的便是,纔知老娘决不哄骗你们的。』富庸接了那张纸,心想姑且去看他一看,借着灯光,只见写得清清楚楚,上面写道:『尔姑去,明白自有旨。钦此。』
下面还盖有一颗朱印,乃是『皇帝之宝』四字。吓得那富庸一身冷汗,认为这张纸决不是假冒的。不料皇帝却在这里逛起窑子来了,难怪三姑娘有了这样的恩客,纔敢这样的倨傲,想了一会,便传命兵丁们在外面远远的看守前后门,自己只得踉跄的回去。
且说三姑娘那边,怎的把皇上请来,在下做书的乘富庸回去的时候,补写一笔。原来乾隆皇帝自从微服冶游以来,也足有好几个月,相好固然攀得不少,但是和三姑娘却最为亲热。
所以三姑娘那边,他便走得最勤。只得他近来独自闲游,每去必是一人,三姑娘心中便起了疑心,留心探问口气,纔知是天颜咫尺。乾隆皇帝知道三姑娘已觉得他是当今天子,便也并不隐讳。但是窑子里的人,除了三姑娘以外,却没人知晓。亏得三姑娘善于摆布,暗中派人在自己房中,凿成一条地道,这条地道可直通宫墙旁边,所以那晚富庸出了这回乱子,乾隆皇帝恐有不妙,便悄悄的从地道中出去。乾隆皇帝自从地道中出去,回到皇宫以后,究竟受了些惊惶,并且已经有人知道他微服冶游,所以后来也不常在窑子中走动。此是后话不提。
十一、避忠谏五台进香
话说富庸一团高兴,带领全部人马,想把三姑娘责打大板,消除胸中闷气,不料碰了一个大大钉子,高兴变成扫兴,回到家中,心想:『明天早起上朝,不妨和乾隆皇帝说破此事。因这张纸无论是真是假,乾隆皇帝为保重名誉起见,这种暖昧事情,必定不肯承认,倘然乾隆皇帝不肯承认,那么,三姑娘那边,还可另打主意去报复的。』富庸主意打定,挨到天明,急忙上朝。跪拜刚纔完毕,还没开口,乾隆皇帝劈面便笑嘻嘻的说道:『你办事到也勤谨,但又何必太认真哩?』富庸听了,知道话中有因,忙的叩头伏谢,把他预备着的话,吓得不敢再往下说,只得退出。乾隆皇帝等他临走的时候,把眼睛对着富庸斜了一斜,低声对近旁的宫监说道:『他竟想做中宫的鹰犬哩!』
原来乾隆皇帝把富庸对待三姑娘的事情,认做富察后的意思,因为富庸和富察后的父亲富恒是同胞弟兄,所以富察后便有了这种嫌疑。其实富庸的对待三姑娘,完全是想替他外甥盖史报仇,乾隆皇帝不明真相,谁想到富察后的身上去,实在是很冤枉的。事有凑巧,富庸又把三姑娘处碰见乾隆皇帝的事情,去和富察后说明。富察后听着,心中非常不乐意。富察后的不乐意,原是一片好心,恐怕乾隆皇帝常在外边微服冶游,或许出了乱子,岂不危险?但是一片好心,乾隆皇帝是万万体会不到的,所以富察后竭力的忠谏,乾隆皇帝非但不去听她,并且对富察后哂道:『你竟想在外面结了党援来制服朕吗?但是朕不是慑服于裙底的人哩!』原来乾隆皇帝本已疑着富庸对待三姑娘是富察后的意思,现在富察后又去进谏,乾隆皇帝益发的疑起富察后来,所以也便益发的恨起富察后来,这也可算富察后自讨苦吃。
且说乾隆皇帝自从在三姑娘处受了些小惊惶以后,恐怕外面耳目众多,有些不很方便,便不敢再在三姑娘处走动。只是他闲游已久,习惯成自然,怎能再伏处深宫,成天的闷着哩!
他也会摆布主意,心想不必去和富察后时常闹意见,不如去向太后面前设想办法。他便怂恿太后,往五台山去进香。恰巧那太后听得进香,很中她的心理,便满口赞成。偏那富察后不愿同去,乾隆皇帝也不强她,趁她便。宫内安排既定,传旨前往五台山。早有銮舆卫士准备一切仪仗,那消几天功夫,便已备齐,即日起驾而去。那五台山便是顺治皇帝出家的所在,看官们看过在下所做的那本顺治出家的秘记,大概也便明白了。闲文不提。
乾隆皇帝奉太后,到了五台山,便在清凉寺下榻。清凉寺的一般和尚们,少不得忙着接驾。太后见佛烧香,到也非常虔诚。乾隆皇帝原不过借进香的名义,散散他的愁闷,但是既然来到清凉寺,也只得动中思静,便和那清凉寺的方丈慧安等许多和尚,口禅入定,同参妙谛。一连住了十日,一般扈驾臣僚,猜透乾隆皇帝的游幸五台山,乃是借此散闷,现在五台山除了和尚以外,并没有什么能合乾隆皇帝意思的人。不过乾隆皇帝是爱虚名的人,却假装著名士气派,有此山林之乐,实则是久已觉得无聊之至了。那般臣僚们既都是做大官的人家,都有做大官的本领,所以一猜便着,都到乾隆皇帝面前,说圣躬应该节劳纔是。乾隆皇帝本来觉得五台山乏味得很,听了臣僚的话,趁此机会,便传旨起程回京,仍旧依着原路回去。到了京城,接驾上奏,忙个不了,乾隆皇帝却因路上辛苦,奉了太后,回宫安息。
十二、羡繁华江南汗漫
话说乾隆皇帝奉太后游幸五台山回京以后,在宫内益发无聊得很。有一名小宫监,名唤小安,生得很是狡黠,见乾隆皇帝闷在宫内很不自在,便进言道:『万岁爷既在宫内玩得腻了,怎不往外省去巡察一番,一则可以查看外省的民情风俗;二则可以游玩山水;三则可以拣选几名绝色奇才的女子进宫,岂不是好?』乾隆皇帝听着,正中下怀,便道:『朕久有此意,上回游幸五台山,便是这个意思,怎奈外省也没甚可玩的所在,那便怎处?』小安见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了乾隆皇帝的心理,便接口道:『万岁爷上次游幸五台山,本来是误会的了,因为五台山本没有可玩的。现在万岁爷既想往别处去玩玩,何不找一处热闹的地方去呢?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的苏州府和浙江的杭州府两处地方,简直是好到极点了,莫说山明水秀,百货杂集,便是那一般女子们,都是个个生得娇艳非常,并且吴侬软语,开出口来,娇声柔音,实在好听的哩。』
乾隆皇帝听了小安的话,点头称是,便答道:『朕也久慕吴越山川之美很想前去一游,现在听你所说,更使朕游兴大发,不可遏止的了。』乾隆皇帝说着,便去禀明皇太后。那太后本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乾隆皇帝说着,哪有不答允的道理。所以立刻传旨安排仪仗,定期南下江南。
这个消息,早给富察后知道。乾隆皇帝以为富察后或许也像上回不愿同去的,所以不把她放在心上。不料富察后生性古怪,上回五台山虽不愿去,此番江南却执意要去。乾隆皇帝素来和富察后意见不合,常常视为眼中之钉,那愿意教富察后跟了同去?因此便不许她去。富察后见乾隆皇帝不许她去,她益发的偏要同去,说是长途劳顿,要侍候太后用膳的。乾隆皇帝见她用侍候太后的大帽子来压制也不理会,终是不许她去,这时仪仗都已齐备。原来此番游幸,不是像上回游幸五台山的情形,乃是从水道行的,早有承管衙门,造成两只大龙船,附有许多小龙船,从北京到江南,本有运河可通,因此龙船便从运河南下。在船上的时候,乾隆皇帝独自坐了一只大龙船,太后也坐了一只大龙船。富察后本来是奉旨不许去的,大龙船没有给她预备,她便强附在太后的大龙船里去。乾隆皇帝见她固执情形,只得听她,但是终不理会。
且说御船从运河南下,皇帝家出行不比寻常,威风凛凛,好生齐整,千百只龙船,排列得似条长龙似的。为首的船,乃是太后的大龙船,接着便是乾隆皇帝的大龙船,后面的许多小龙船,乃是文武百官护驾的臣僚们坐的。每逢早起的时候和天晚的时候,太后的龙船便回据上流,乾隆皇帝坐了龙船去朝见她,虽是在路上终比在宫内辛苦,但是这种规矩终是不废的。
一路行来,晓行夜宿,早离了北京很远。野色山光,另有番乐趣。乾隆皇帝在龙船中间,有时看看山水,有时看看古书,有时和宫监门谈天说地,到也并不寂寞。这时宫监小安,随驾在大龙船中,乾隆皇帝爱他知趣,常和他谈笑取乐。行了多天,已经过了沧州。出得直隶境界,便进了山东省境,乾隆皇帝在船中听得宫监们报着已入山东境,他原是假充名士派的人,忽然想起管仲设女闾三百的事情来,便传旨教扈驾的大臣们研究着。一般大臣们奉旨以后,引经据典的说了一大篇,哪晓得干隍皇帝的实在心里,所以都不称旨。惟有宫监小安,却明白着乾隆皇帝的意思,所以便上前启奏。
十三、进艳姬舟中消魂
话说小安听得乾隆皇帝问起管仲设三百女闾的事情来,早已猜透了乾隆皇帝的心理,便上前启奏了:『现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当然第一要推到江苏省的扬州府,但是除了扬州以外,就该轮到山东省的济南府了。万岁爷既然想访问管仲所设三百女闾的遗迹,便可以在这里参证了。倘然万岁爷委奴才去做采访使,奴才定当搜罗许多考验品来,供万岁爷去考验。大概比较那寰宇访碑,征题山水,来得兴味浓郁些哩!万岁爷是能够乐此不疲,到也可称得是福海了。』乾隆皇帝听着,心中大乐,便命小安去做采访专使,搜罗女闾三百的遗迹。小安奉了圣旨,便暗中派了他的心腹党羽,兼程前往济南,把济南府有名的妓女,搜罗得毫无遣漏。这时御船离着济南不远,小安虽是预备妥当,却恐怕乾隆皇帝或许要假充道学起来,所以不敢立刻的送上去。
到了明天,船已将到济南,恰巧有些微微的小雨,衬着空间轻烟,风景实在可爱。这时乾隆皇帝谒见太后回来,一个人独自坐在船楼上面,对那山水景致,好象有些意想似的。小安趁此机会,便指着离船不远的人烟稠密地方,奏道:『这便是现在女闾所在的地方哩。』小安话方说罢,官属们来前报着已到了济南。乾隆猛然触动心事,便悄悄的对那小安说道:『今天朕觉得很闲适,这里的风景又很清幽,理当有些点缀纔是。
并且朕想去采风问俗,倘不是直接求之民间,也不能知道得详细。昨天所说的考验品,似乎这里可算得是此地最宜了?』小安听着,唯唯的便想走了出去,乾隆皇帝又唤他回来,说道:『不要忙,朕先问你:你是得到这种人才,已是好久了吗?』
小安听着,却不先说话,仍是唯唯的含糊应着而去。等了片刻功夫,只听得车声辘辘,从岸上直向御坐的大龙船来。仔细一看,乃是宝马香钿的小油幕车,车里面满载着艳姬娇娃,都是些二八年纪的美貌佳人。有的是捧了筝瑟,有的是抱着琵琶,有的是拿着箫管;肥胖的肥胖,纤瘦的纤瘦,绰约的绰约,轻盈的轻盈,好象一片彩云,给风吹掉下来,一朵一朵的落到龙船里来。乾隆皇帝到了这时,看得眼都乱了,真像到得山阴道上,应接不暇的了。
且说那般妓女们来到船中,小安便领着她们到乾隆皇帝面前叩过了头,逐个报了名字,都跪伏在地上候旨。乾隆皇帝遂传旨她们席地而坐,便轮流的奏起技来。于是吹的吹,唱的唱。
吹唱了片刻,又排成了队,跳起舞来。他们原都都是轻裙长袖,所以舞起来好象许多名花奇葩凑在处,衬着灯烛的光彩,益发的五花八门,耀得眼睛都不可逼视了。热闹了半天,时候已经是夜深了,乾隆皇帝便有我醉欲眠的意思,便传旨命小安过来,拿出许多金帛,凡是歌舞的人,都有赏赐。又对了小安说道:『朕想留几名在这里侍夜,到明天条发她们回去,不知道能不能呢?』小安听着,悄悄的奏道:『她们是夜度娘,哪有不能之理?』能得叨承雨露,那他们真是幸等三生哩。只要万岁爷指挥着她们,看她们谁多福泽就是。』乾隆皇帝听了大喜,美中求美,精中拣精,先了丰容盛鬋态度不凡的六名绝色妓女,其余许多妓女们,统都送上岸去。这六名妓女,便轮流的侍夜。
那六名妓女中间,有一个名唤赛红拂,更受恩宠。这一夜到天明,龙船中间真是无乐不为,无欢不有,风流天子的温柔艳福,真可以使得急色儿垂涎欲滴的了。
十四、尽愚忠深夜草疏
话说从古以来,皇帝嫖妓女的事情,历史上也是常常见过,不过在大庭广众,出行半路上还想倚翠偎红,未免太无顾忌了,但是乾隆皇帝畏避的人,只有太后一人,宫监们原都知道,其实他们心中最注重的乃是富察后。因为富察后自人几番忠谏以后,知道乾隆皇帝很多不可告人的隐密事情,所以她为忠诚起见,便想随时去纠正他。
那天晚晌,乾隆皇帝正在龙船中魂消真个的时候,这个消息早已传到富察后的耳目中间。富察后起初还不很相信,等到亲身到御坐的大龙船旁探听消息,只听得龙船里边吹弹歌舞,好一热闹,她纔唉叹了几声,心想果然有此荒淫的事情。独自回到自己的船中,头着枕上,再也睡不安稳,便不管半夜三更,挣下床来,想做一篇剀切悲痕的谏章,使得乾隆皇帝看了觉悟。
他反复筹思的想了半天,总觉得情难自己,便决然的提起笔来。
正想振笔疾书,肚子中间也正在打算落笔的辞句,只听得远远的御船中间歌舞的声音还没有散歇,她便觉得心乱如麻,无从下笔。
原来富察后文才本来是很好的,只因胸筋中深受刺激,所以思想转钝,又因耳朵里接触声音,无非是些淫哇艳曲,她听了更是痛心疾首,当然文思也便更形阻滞了。等了片刻,纔听得御船旁边人散马鸣,众声并起,这便是乾隆皇帝留了六名妓女,把其余的妓女送上岸去的时候。富察后以为统都送上岸去了,所以听了这种声音,自言自语的说道:『妖雾散了,或许可以纔得见着天日哩。』这时候她写的那篇谏章已经成就,便想到了天明再进去启奏。照向来宫中的规例,凡是后妃奏事,随时可令宫监传报,可以不必等到升座叫起纔去启奏的。况且现在是出行在半路,更没有御殿升座的必要,所以只要过船去通报便是了。但是这时已经深夜,势必等到天明纔可过船去,不过富察后这时深懮窃叹,想来想去,脑筋中觉得起伏像潮水似的;忽然又想起当初在北京的时候,乾隆皇帝微服游幸三姑娘的事情来,更觉得心不能安,以为乾隆皇帝拒谏饰非,弄到底势必把国家亡掉了纔歇。现在又在半路上荒淫起来,倘然不去忠言进谏,那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呢?宁为玉碎,不作瓦全,皇上倘能鉴怜一片至诚,从此改过,那最好了,否则也不过牺牲这个微躯罢了。况且平日感情本已不好,活在人世,原没趣味可言,恋着他又何必呢?富察后独自想到这里,惨然掉下泪来,却想不到那位风流天子的乾隆皇帝,此时正在和妖姬奼女参欢喜之禅呢。
依据前清宫中的习惯,皇帝倘有所幸,便在那被幸妃子的宫墙上面挂着一盏绛纱灯笼,现在虽是在水面上,宫监们却仍照旧例在御船上面挂起红灯来。恰巧这时富察后正把那脑袋探出船窗的外面,远望着御船。那烁烁的灯光,正和富察后的眼线碰成对面,冤家路狭,分外眼红。富察后见了那荒淫的标帜,心坎中益发的伤心起来,不禁失声道:『唉!荒淫到这般地步吗?』他想到这里,实在是忍封锁可忍,便奋然的站了起来,唤过一名近侍的宫监来,对了宫监说明此事。那名宫监名唤孙义,到是个忠心义气的人,平日在富察后身旁,很是忠诚,富察后也把他当心腹看待,所以富察后此番受了刺激,先和他说知。在富察后的意思,原想教孙义按照在宫内时候的规例,过船去传报,立刻要去见着乾隆皇帝,当面去数说乾隆皇帝的荒淫过失。
十五、感激刺孤注一掷
话说富察后听得乾隆皇帝在大龙船中间,和妓女作乐取笑,便草了一道谏章。正想过船去当面奏见,恰巧又碰见大龙船上面挂着一盏绛纱灯笼。她本已闷着满肚子的心事,见到那盏笼灯,更是火上添油,所以叫了宫监孙义过来,想立刻过去,当面数说乾隆皇帝的荒淫过失。那孙义见富察后动了真怒,已是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觉得终不可作事卤莽,因为用事太形卤莽,对于富察后本身,很是有害无利的,所以他为爱护富察后起见,便想用些婉言劝止。那时富察后早已拂袖而行,正待踱出舱来。孙义见事迫急,便牵了富察后的衣服,劝道:『现在已是四更天的时分了,皇上谅必已经安歇,即使皇上虽待未安歇,仍肯传唤娘娘进见,也何必这样冒着风露的迫不及待呢?照奴才的意思,不如等到天明再去;况且娘娘近来吃也吃得很少,睡又睡不安稳,究竟为了怎的纔自苦到这样的田地?
现在娘娘倘然有调遣的地方,奴才可以代娘娘去的,娘娘可以自己保重些。』富察后听着觉得话很有理,心中盘算主意,两脚便站住不走了,手里拿着一章谏疏,呆呆的站着,真像一只木鸡。
孙义见富察后这般情景,知道自己的话已打动了她的心事,便趁此机会,悄悄的说道:『奴才听得小安昨天告诉的话,说是皇上已经面奏太后,教太后传旨娘娘,可总侍奉太后,不可常常的闯入御船,并且援引当初圣祖皇帝南巡的成例,所以说得很是有理。现太后也已允许皇上了,这样说来,现在娘娘倘然闯入御船,恐怕有意外的事情发生,非但独是夜深犯怒的罪哩!』富察后心中虽很知道乾隆皇帝和她很不和好,但也想不到竟去奏了太后,不许她闯进御船,所以不觉得慌的说道:『有这样的事情吗?我现在先来问你:那御船中间,笙歌如沸,笑声如雷,究竟是谁献的乐曲呢?现在既是酒阑人散,红灯却高挂在船尾上面,究竟所幸的人又是谁呢?你知道吗?』孙义答道:『奴才知道这件事情的。这都是小安所引进,那般女子们,还有怎的,无非是些窑姐儿罢了。现在皇上留着几名,正在为雨兴云,荐阳台之枕席,作高唐之香梦哩!但是奴才却有话说。请娘娘原谅着奴才。因为从古以来的帝皇君侯,哪一个没有风流艳迹?娘娘尽可放宽肚皮,又何必这样耿耿于怀呢?』
富察后听了孙义的话,摇了一摇脑袋,说道:『不是的,我岂是为了吃醋纔去进谏的吗?你们不知道这里的深意,遂想叫我不必气量太狭,这不是知我的话,你也枉为我的心腹了。
我想皇上幼承大统,本来很英哲贤明的名誉,天下的百姓们,都希望天下从此太平了。不料皇上满盈招损,忽然的耽情声色起来,好象唐明皇从开元时代到了天宝时代,并且非但像唐明皇的天宝时代,实际上简直像明朝正德皇帝的豹房了。咱们满家百年的基业,势必要倾覆的哩!我既是正宫娘娘,当然是休戚相关的,怎能坐视不言?所以我现在抱定着主意,前去竭力忠谏。倘然皇上能听我的话,这是朝廷之福,国家之幸;倘然不听我话,你可把我的衬里衣服和我所着的文字,送到我的娘家,我所有的一切金珠衣服,统都赏给你,便是你也不必再恋着这里,尽可自往而谋生罢。至于我的前途安危,你现在也不必再思量。总而言之,我是拼此残生了!』富察后说着,便把桌子上的文稿和御榻上的衣服交给孙义,又嘱道:『你谨记我的话,千万勿记忘!』孙义听着,只得涕泣受命。
十六、进忠言贤后受侮
话说富察后把文稿衣服交给了孙义,又叮嘱孙义不要忘掉了她的话,孙义只得涕泣受命,也觉得实在是凄惨得很,便用了许多话去安慰她。怎奈富察后主意早已打定,凭孙义千言万语,终是置之不理。等了好久时候,东方已是发白,天光大亮。
富察后心中有事,哪还等得及什么,便跑过船去,不待宫监传报,直闯到乾隆皇帝的寝室里来,因为她受了一夜刺激,用脑过度,精神有些恍惚,所以一时也想不到直闯进去是否有些不妥的。
这时候,乾隆皇帝正和赛红拂、赛西施两个妓女睡在御床,正在香梦甜甜的时候。乾隆辛苦了一宵,天明纔睡着,哪还听得有人进来,所以一些也不觉得。惟有赛红拂却分外灵敏,听得寝室中有脚步声响,忙的把朦朦胧胧的眼睛,睁开来一看,只见那妇女衣服华贵,心想这定是宫中有地位的人,便想悄悄的穿了衣服,一走了事,免得那宫内有什么事情波及了自己。
不料身体刚一转侧,早把乾隆惊醒过来。乾隆皇帝猛然醒来,把眼睛四下里一看,忽然见着妇人手拿着谏章站在那边。那妇人是谁?不待说是富察后了。乾隆皇帝见着富察后,心中非常骇异,因为他正和妓女们睡在床上,给富察后闯了明白,觉得很不好意思,所以便老羞成怒起来,叱道:『你来到这里,是想干怎的?』富察后见乾隆皇帝问她,便跪在地上道:『奴有要事面奏,谢皇上鉴察。』乾隆皇帝本来知道她必有不堪入耳的话来说的,便不教宫监先来传报,竟敢直闯进来!』富察后听着,答道:『奴是正宫的皇后,位跻众体,圣驾的起居,当然奴可以亲近侍奉的,现在又是半路上,奴更当维持调护,怎敢自弛其职?不过奴现在听得皇上有不很正当的行为,想来进些忠谏,所以也不避冒渎之罪,迫切到此,但皇上又何致疑忌着奴,说奴是图谋不轨呢?况且皇上应当深思深量,这般烟花贱质,不可狎近,倘然惊动了皇上,那是谁负责任?』乾隆皇帝听她又来了一大篇话文,益发的怒道:『你还敢巧辩,你知道你的罪是很大的吗?』说着,便教宫监小安过来,拖了富察后出去。富察后跪在地上,哪里肯去,仍旧唠叨的说道:『奴备位皇后已有好多年了,皇上虽不愿听奴的忠谏,又何必竟要拖奴出去,独不想想香火之情吗?何不先看看奴的谏章,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哩!』乾隆皇帝听着,便起得身来,坐在床沿,挥手令赛红拂、赛西施自去,凶狠狠的把眼睛注视富察后,也不说话。富察后又继续的说道:『皇上明鉴,奴实在没有别的用意,怎么这样疑忌起来,教奴背此恶名的,怎能再掌六宫?
奴愿辞正位,以待有德。但这张谏章,乃是奴血诚构成的,皇上倘不赐览,奴终不敢退的。』
乾隆皇帝到了这时,没有法子,只得把富察后的谏章取过来看,看那谏章上面所写的,繁征博引,切直激昂,大概是把迷楼豹房等许多典故引来譬喻,当把这种事情作为前车。乾隆皇帝看未半篇,早已着恼,勃然的脸起青色,跳起身来,照准富察后的脸上,拍拍的连打了几下巴掌。一边打着,一边又叱道:『朕是隋炀帝、正德帝吗?你是个国母,说话竟没伦次,这还可以赦你的罪吗?』说着,把手里的谏疏掷在地上,传旨命宫监拖了出去。富察后大呼三声列祖列宗,仍是不肯出去。
乾隆皇帝指说道:『这是有痰疾的疯子,怎可以母仪天子?』
说着又传旨命宫监们幽住她在后舱。
十七、言逆耳怒贬贤后
话说乾隆皇帝看了富察后的谏章,一时火起,连批了富察后几记巴掌,又传旨命宫监们拖出去,幽住在后舱。宫监们正想动起手来,富察后哪里肯依,仍旧挺着不肯出去。乾隆皇帝见她倔强,更披了衣服,站起来往外便走,想去朝见太后。富察后知道乾隆皇帝此番往见太后,对于自己定没利益的,所以便上前去拦阻。富察后原是跪在地上的,便把双手去抱住乾隆皇帝的两只脚,嘴里仍说道:『请皇上暂息雷霆之怒,把奴的谏章看完了再去。』乾隆皇帝听到她说『谏章』两字,提起谏章的事,益发的大怒起来,这时两脚已给富察后抱住,趁势使了全身气力,猛然的踢去。富察后没有防到,又经着那乾隆皇帝本是个雄彪多力的壮汉,怎能抵挡得住,便仰面朝天,跌得耳青面肿。女人家量狭,早已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乾隆皇帝理也不理,直出舱外,进得太后的大龙船来。见了太后,前前后后的把富察后惊扰事情说了一遍,但是他自己狎妓的情形却一些不言。太后听了乾隆皇帝一面之辞,也想起从前宫中的事情来,也不问是何情由,以为富察后的性情未免太形固执,所以对于此番的吵闹,非但不怪乾隆皇帝的狂暴,到很责备富察后的倔强,安慰着乾隆皇帝道:『你不要愁,我给你们解了这番的纠葛罢。』
说着,命宫监去召唤富察后过船来见。果然不到片刻功夫,富察后来了,哭得像泪人儿一般模样,连拜跪的仪节都忘掉了。
太后见着,心中非常不乐意,劝谕道:『你也何苦哩?我现在纔知道你的性情不能再改了,倘然你依旧在皇上前唠唠叨叨,那是感情愈加要坏的。我现在给你打算主意,你不如暂住在这里济南府罢。这里的行宫,原是座古庙,你果能清修,现在先留在这里,等这次南巡反京路经这里的时候,你倘然已把本性改了,便可以跟同返京,回到宫中,还能为天下尼姑的领袖,岂不是好?』富察后听了太后的一篇话,知道太后是有偏袒乾隆皇帝的,怎敢争执,只得默默无语。隔了好久时候,纔说道:『奴也明知徒争口舌是没有利益的,现在太后命奴在这里清修,也是一桩美事,因为奴实在是没有颜面回进宫去的了。』太后听着,便传旨命宫监送她到济南府的智福庵去。这时乾隆皇帝早已溜了出去,富察后还想和他辩论批颊足踢的事情,怎生能够?太后又是迫不及待,几番催富察后出去,富察后只得含着满眶的眼泪,呜咽的走了。
原来乾隆皇帝在太后船中溜了出来,仍是回到自己的船中,心想太后既命富察后入庵清修,眼中钉或许已经拔掉,立刻传命小安去收回皇后的玺绶,把皇后身旁应当有的许多侍卫,也传旨撤掉。富察后孑然一身,眼看这凄凉景象,益发的伤心起来。但奉了太后的旨意,只得忍得满肚子的闷气。惟有他近侍的宫监孙义,却是忠义得很,恐怕富察后到了庵中没人侍候,所以跟了同去。
且说那所智福庵,座落在大明湖的边上,风景非常佳胜,但是房屋不多,地方也很荒辟。富察后和孙义两人到了那边,无非是引起药炉茶灶,经卷钟馨,作为他们的伴侣,比较从前宫中气象,真是天渊之别。住了几天,富察后忽然接到她父亲富恒写来的一封信,信里面都是些责备富察后率性妄行不守妇道的话。她把这些信看了一遍,不觉掉下泪来,叹道:『骨肉之亲尚且不能原谅我,我的前途,恐怕是没望的了。』原来乾隆皇帝把富察后逼入智福庵后,把他父亲富恒和他叔父富庸的官职,统都革掉,满门富贵,顿时衰败。富恒以为他女儿必定忤了圣旨,纔有这种失意,所以写了这信去责备富察后的。
十八、遭险难祸生不测
话说富察后和孙义两人,刚进了智福庵的时候,住持的尼姑名唤梅新,以为是贵人降临,特造了几间精室去安置他们。
那山东省的一般文武大小官员,也都争先恐后的趋奉,供给得着实丰盛。富察后有了这种境遇,成天的和孙义参禅习静,到也很是舒服。更有那许多官眷绅妇,都抱着交接皇后便可富贵的心理,时常来拜谒的拜谒,送呈东西的便送呈东西,富察后这时虽比不上在宫内时候的尊严,却是依然清贵未减。
光阴迅速,岁月有更,乾隆皇帝巡苏杭倦游回来,仍遵旧途北上。路经济南,也不探问富察后的消息,太后也是置之不问不闻。直到回进京城,隔了好久时候,忽然听信玉妃的话,出了一道诏书,布告天下,把富察后废掉。
原来玉妃本是乾隆皇帝宠幸的人,曾和富察后生了很大的意见,乃是势不两立的仇敌,此番乾隆皇帝奉了太后回京,她知道富察后已经贬入尼庵,心中当然非常快乐。但是她抱定一不做二不休的主意,便趁此机会,落井下石,怂恿乾隆皇帝下招废掉。乾隆皇帝耳朵本极软的,又因深恨富察后的性情不好,所以玉妃进了废后的计划,乾隆皇帝立刻的下诏实行。
论理富察后寂处尼庵,原和已废一样,但是有了这道废后诏书,却苦了富察后了。因济南地方的官绅,起初认定富察后是当今的皇后,贵人降临,非常趋奉;现在接得诏书,一半的人以为宫中既有废后的事发生,当然宫内另有一个皇后,可见济南的皇后必是假冒的了。有一半的人却虽明白济南的皇后必非假冒的,但她既是奉诏革废的人,当然没有权力可言。炎凉世态,人情之恒。他们有了这两种思想,便不再去趋奉富察后,那智福庵的住持梅析,也是把青眼换作白眼。富察后到了这般田地,境况便觉得窘困了。她却很有主意,心想坐吃山空,决不是永久之计,便命孙义出门,到四处去求化。怎奈这时年岁很是荒歉,米谷贵的了不得,那里还能求化得到。富察后没有法想,幸而还有些金珠首饰,便命孙义去质当度日。帝皇家的珍贵东西岂是寻常可比?孙义奉命把几件到当铺里去估看,当铺里的伙计人等,没有一个不是眼红的。
大凡市井无赖,第一的拿手本领便是会造谣言。现在富察后命孙义去质当稀世珍宝,他们便引做新鲜的大题目,以一传十,加油加酱的格外加了许多资料。这种风声,一转到住持尼姑梅新的耳朵里来。梅新听着,心中顿时生了恶念。那梅新本是济南府的流娼出身,因为犯了放火嫌疑,纔剃了头发,做尼姑为生。亏她善于交际,和济南府的一般贪官污吏劣绅土棍,都有皮肤的上关系,所以不到几年,便主持了这座智福庵。智福庵乃济南府有名富于积蓄的尼庵,她做了主持,吃的穿的,哪一件不是考究到十分?只因人心没有知足的,她听得富察后有许多珍贵首饰,早起了攘为己有的意思。她认识九流三教的人本是很多,一道命令,济南府的流氓土棍,便乘夜来到智福庵里,劫掠起来。富察后和孙义都是久居深宫的人,遭了这事,慌得手足无措,那般盗匪们便将富察后所有的一切珍贵首饰,席卷得干干净净,东西到手,呼啸而去。富察后等盗匪去后,眼看一身之外,已无长物,叹道:『太后命我住在这里,好久也不来探问,这是明明把我当作尼姑看了,我起初妄想尘缘可复,所以头发至今未剃,现在看来,前途非常危险,不如落发为尼,到也可以了此残生哩。』他主意打定,果然把头发剃掉,深居入定,外人很难见到她的面。孙义也是光了脑袋,居然像个苦行头陀了。
十九、悲身世贤后落发
话说富察后削发为尼,因为看出智福庵的主持梅新不是好人,所以她和孙义两人,另行寻得一座尼庵,作为安身之所。
那尼庵名法缘庵,也在大明湖畔。安心静处,足足住了好几年。
乾隆皇帝也是南巡过好几回了,但是乾隆皇帝每次南巡,虽经过济南府,终没有一些故剑的情义,去探望富察后。这种忍心害理的情形,也可算得乾隆皇帝失德的一端。
且说这日有个妓女名唤赛红拂,便是当初在大龙船中侍寝时候,见了富察后进来便回避的人。她亲眼看见富察后抱疏入内和批颊足蹴的情形,所以她出得船来,觉得身世浮沉,人情变幻,实在是离奇莫测得很!受了这样感触,恍惚若有所悟,便斩断情根,也把头发落了,披剃在水月庵,法名了空。那水月庵和法缘庵,相差不到二十里远,有时逢到庙会,他们时相过从,到成了手帕之交。了空本来是认识富察后的,只因不敢贸然自述来历,所以富察后却不知道了空是怎样的人。但是他们渐渐地莫逆起来,成天谈经说理,到也很有些心得发挥。富察后本很聪明,所以禅机早悟;了空也是伶俐的人,欣逢知己,更是进益非浅。
恰巧这里离大明湖五十多里的地方,有座栖鹤山,那山庵便名栖鹤庵。栖鹤庵的住持老尼名唤普因,道行高妙,是很有名的高尼。她们两人便商量妥当,同去拜她为师。富察后本没有法名的,普因便给她取了个法名,唤作了缘。从此以后,她们两人在栖鹤庵内随普因度日,足足又住了好几年。
了空久静思动,想把法力扩充出去,使得佛理愈加庄严灿烂。便希望募资建造一座很大的寺观。还要加造一座十三级的浮屠。这种消息传了出去,济南府的尼姑,都以为她赤手空拳,要创造这偌大工程,岂非是空言欺人!所以大家听到了空有这种计划,非但没有人来帮助设计,并且人人都引为笑谈。其实这般尼姑的非笑了空,无非是犯了同行必嫉的毛病罢了。一般人的心理,大概总是怕人发财自怕穷的,所以他们不来帮助,到也不必论,而且暗中还去竭力破坏,因此了空所募的钱很是有限。了空有志难行,觉得无计可施,便和了缘商量,请了缘出去募化。了缘道:『这种功德,我也很愿意赞助的,但是我决不出面发起的。因为吾落发为尼,能够得安终世,了此残生,已为大幸。怎肯再把面目出去央求他人?况且我若贸然出头露面的出走奔走求化,他人听了,势必又要妄造黑白,万一给朝廷知道,那真是自求其死了!我要自寻死路,也不必等到今天,现在想尽此天年,原是我的本分。倘显了面目,性命就不能保,所以我不能代你去奔走求化,并不是贪懒的缘故,实在有一片苦衷的哩!』了空听着,知道她实有隐情,也不相强,但是心里终觉得了缘为人,未免太没能耐。了空到了这时,在济南府的地界上,已是分文难募了。
忽然想起当初和乾隆皇帝的一番关系,便亲自从济南动身北上,来到北京。了空的进京,目的原是想见驾求化的。她原是名妓出身,大凡名妓都有一副特别的交际手段,所以她到了北京以后,活动得很,一般王公贵人,都有来往,募集的钱已经不少。她却仍不满意,耗去了些银子,贿通宫监,教宫监传报到乾隆皇帝那边。乾隆皇帝想起旧情,便微服来到了空所寓的地方,亲身与了空谈禅说理,到也非常亲热,名义上却说是方外之交,实际上当然还是肌肤的关系哩。一般王公贵人听得了空是皇上的方外之交,益发争先恐后的来捐助巨款。乾隆皇帝也传旨捐施内帑好几万银子,了空于是目的达到,此行真是不虚了。
二十、建庵观千里募资
话说了空来到北京,乾隆皇帝认为她为方外之交,成天的在一处谈禅说理。了空想趁此机会,给了缘说些好话,使得乾隆皇帝重寻故剑的意思,并且觉得乾隆皇帝说起当初皇后的事情,对于了缘,依然怒气未解。了空观此情形,实在没有开口的机会。并且想起在济南临行到北京的时候,了缘曾叮嘱不必在乾隆皇帝面前妄想破镜重圆的,所以了空也便不再进言。
原来了空来到北京,乃是募建庵观,在济南临行和了缘分别时候,曾和了缘说道:『妹子此番进京,虽是想募集巨款,建造庵观;但另一目的,便是想乘机给姊姊进言,使得重返正宫,复正后位,这乃是妹子的区区热诚哩。』了缘听着,阻止道:『你到北京,去办你的事罢,不必给我设法。你一片好心,我很感激的。只是你要给我设法,决不是爱我,实在是害我了。』
了空答道:『姊姊终是这样胆小,妹子到了北京,自有主意。』
了缘见了空执意要给她设法,便哭道:『你执意要去,那是要我的命了!我当初便想自寻短见,但我转念一想,何必把父母遗体这么的糟塌,所以我近来不从死的路上去想主意,很想保全这颗脑袋,了此余生了。』了空听着,凄然道:『姊姊说的话怎么这样的悲痛呢?但是皇上又何致到这样的地步哩?』
了空说到这里,心里想起了缘阻止她去进言,或许是疑她没有权力,恐怕进言以后,非但没有效力,甚且因此得祸,所以她便把当初船中侍寝的事情和盘托出。了缘听着,说道:『你虽承宠眷,也不过暂时的,所以你不知道他的天性,实在是凉薄的很哩。你须要明白天下的人,性情最忌刻的,第一个便当推到他了。他倘然听得我还没曾死,他一定不肯甘休的。上回我在智福庵落发为尼,也是改了姓名做的。现在京城里面,大都说我已经死了好久,所以你以后也不必再存这种无谓的希望。』
了空听着了缘这篇话,也就不敢再说了。所以了空进京后见了乾隆皇帝并没有一些故剑之情,便遵守了缘的话,并不提起了缘的事情。
且说了空在京城住了月余,募集的款子实在不少,便满载而归。回到栖鹤庵,见着了缘说道:『妹子此番进京,虽没曾给姊姊转回天心,但募集得巨万的银子,很可以修建几座庵观。
妹子现在想在南方各省名胜的地方,似泰山、扬州、西湖、普陀等许多地方,各建一座庵观,请姊姊随便云游,可以到处挂锡,似乎比较幽禁在宫中舒服些罢。』了缘听了,很是喜欢。
了空便拿出许多银子,雇到许多工匠,先在济南大明湖边,造起一座大庵。济南的大庵造成,又到江南浙东等处各建庵观,虽是工程浩大,决非旦夕可竣事的。但天下之事,只要有钱,那桩事都能办到的,所以不到半年光景,许多庵观统都造成。
在造成的那天,大开道场,聚了许多善男信女。了空预先在外面吹了无数的法螺,说:『了缘是天仙化人,生在西方极乐国灵鹫山的石室中间,不知她肉身是从何而来的,曾奉佛旨救世,凡是有夙缘的人,都可以超度的。』这种法螺传布以后,四方的人,都是不远千里而来,香花顶礼,崇敬的了不得。这时了缘高升宝座,低眉说法。她神光圆满,好象宝月悬空;到晚晌又是神灯万点,珠贯星罗,一般进香的人,益发的深信不疑。了空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把济南的大庵取名慧因庵,这是她不忘师傅的意思。便请了缘做了正住持,她自己做了副住持,从此香火到也很是兴旺。
二十一、谈禅机话中有因
话说了缘和了空两人,住持那座慧因庵,香火到也兴旺,日子过得也很安逸。流光驹隙,不觉过了一年,那时乾隆皇帝又作南巡,一路来到济南,照例,御驾所过梵宇,都应该前来接驾。现在慧因庵的声名,既是在山东地方无人不晓,一般地方上的官绅,当然便把慧因庵的来历去奏知,并且还说起住持尼姑是怎样的灵异。乾隆皇帝听着,忙的派了几名宫监去唤那慧因庵的住持尼姑来见。一声旨下,宫监飞也似的而去。那消一个时辰,只见宫监们领着一名尼姑进来。乾隆皇帝抬头一看,心中到吃了一惊,原来那尼姑不是别人,便是那济妓赛红拂。
乾隆皇帝和赛红拂在京中分别的时候,虽已知道她落发为尼,但以为她是云游四方的行脚尼姑,却想不到赛红拂竟在济南府,成了一名有道的高尼。所以惊道:『原来是你吗?你竟在这里吗?你近来身体可好?』了空听着,忙的跪倒尘埃,叩头谢恩唯唯应诺。乾隆皇帝接着问道:『你何所闻而来,乃敢在此作锁骨菩萨。』了空听乾隆皇帝说到禅语,便合掌的说道:『专为西天大自在佛作狮子吼,使下界的善男信女有闻有见。』乾隆皇帝笑道:『狮子是搏兔去了,恋此怎的?』了空又合掌说道:『罪过,罪过!狮子和兔子都是众生,都有三藐三菩提心,搏他则甚。皇上叫他搏,他也不肯搏,况且皇上是不叫他搏的。』
乾隆皇帝笑道:『叫他搏则甚。』了空仍是合掌的说道:『他却安安稳稳地供奉着,兔便是狮,狮便是兔。皇上说他搏也罢,皇上不说他搏也罢。』乾隆皇帝听了,又是哈哈大笑,谈了片刻,了空辞了出来。
原来乾隆皇帝和了空所谈的一篇禅语,在了空的意思,句句都是语含双关,话中都有来因的。乾隆皇帝无心留意,所以不明白这中间蹊跷。
且说了空退出以后,乾隆皇帝便召迎驾的绅士和官僚们来见。那般官绅们都是有牛马走的本领,但奏请皇上登岸游览。
乾隆皇帝也是久慕大明湖的名胜,所以听了他们的怂恿,立刻驾登上岸来。绕过六街三市,早在大明湖边。经过那座慧因庵,那般官绅便道:『这便是慧因庵了,上次大开法场,也便在这里。』乾隆皇帝见慧因庵已在目前,想起了空的事情来,便问道:『那刚纔进见的尼姑,名唤了空,是否便是这里慧因庵的住持?』官绅们听乾隆皇帝问起了空的来历,便答道:『了空乃是慧因庵的副住持,还有一个道行高妙的正住持哩。上回正住持在这里法场说法,奴才们都见到这个人的。这人神采光明,法相庄严,不知他是哪里来的,但是一定是名山的高尼,否则决不能有这样的庄严灿烂。』乾隆皇帝听绅官们说起有个道行高妙的正住持,心中非常快乐,很想见一见面,忙问道:『这人现在哪里呢?何不唤她来见。刚纔了空来见驾,她怎么不提起呢?』说道,急忙传旨教宫监们重唤了空来见。
不到片时,了空又来。乾隆皇帝便问正住持的来历,了空奏道:『不错,这里果有一个道行高妙的神尼,这人法名了缘,现在已往云南鸡足山去了,所以小尼刚纔没曾奏知。』乾隆皇帝恼道:『何所闻而去?你莫非是信口开河吗!』了空道:『他前天和小尼说起,说是和皇上夙缘未合,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所以行脚天南。去避掉这次的尘根。小尼听她的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是昨天看她所住的神室,已是室空人去了,所以不敢奏闻。』乾隆皇帝到了这时,福至心灵,纔想起话中有因,知道正住持必是富察后了,不觉失声道:『夙缘吗?
』话还没完,也不往下说了。了空知道乾隆皇帝已经觉得,便又辞了出来。
二十二、重遭难冤家路狭
话说了空见乾隆皇帝已经觉得话中有因,退出以后,心想机会到了,仗着她募得的银子,造庵观所余存的还有很多,所以便耗了二千两纹银,孝敬了总管太监。那总管太监见钱眼开,果然听从了空的吩咐,在乾隆皇帝面前给了缘说了许多好话,乾隆皇帝一时天良发现,允等南巡回来,路经济南,把了缘带回北京。这个消息,太监便传给了空知道。了空又和了缘说知,于是大家都额手称庆了。但是了空还不十分放心,便亲自再去朝见皇上。乾隆皇帝这时确是有悔悟的诚意,因说道:『了缘脾气虽不见好,但她飘荡了几年,也未免风尘劳顿了。朕现想南巡回来,把她带回京城,在西山地方,给她建一庵观,使她清修终身。你可以回去告诉她,现在你先好好的看待她便是。』
了空奉旨,谢恩而退,以为目的是完全达到了,所以很快乐的和了缘安排回京的事情。
隔了几天,乾隆皇帝的车驾离开济南,直往扬州而去。了空也因为庵中有佛事,须往普陀进香,所以也离开了济南。惟有了缘却仍是静居慧因庵内,眼巴巴等车驾回来,同返北京。
不料福还未到,祸已先至,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天意莫测,实在是离奇得很。总而言之,人交好运,便事事遂心,交了坏运,便事事糟心。那了缘刚有回京的希望,却又受了一个很大的影响,这个影响是怎样呢?等在下做书的细说一说。看官们先请想一想,宫中不是有个玉妃吗,那玉妃是了缘的仇敌。上次玉妃落井下石,怂恿乾隆皇帝下诏废后,看官们大概是记得的,前文不再重提。
且说这次乾隆皇帝面允了空,等南巡返京,把了缘带回北京,安置西山。这个消息,早有人报给玉妃知道。原来玉妃自从怂恿乾隆皇帝下诏废后以后,心中终是不很宽心,派了许多心腹,日夜的探访废后的踪迹,便是乾隆皇帝几番南巡,玉妃虽不跟在身边,但也派着几名心腹宫监,在乾隆皇帝左右探听消息,所以了缘有了回京的希望,她的心腹便立刻报信。玉妃知道了缘的事情,心想仇人不去,对于自己终很危险,万一了缘重正后位,那就自己的身命都要断送到了缘的手中了。她因此又生了一条毒计,她利用太后是胡涂的人,并且当初她很不喜欢皇后,所以玉妃便假借太后的名义,下了一道诏书,说:『了缘妖言惑众,所做的事情都是触犯法律的,应命司法捕来问罪!』玉妃诏书既下,立刻又派了许多兵马,南下捉拿了缘。
但是事有凑巧,那从前了空在北京募款的时候所贿通的那个总管太监,仍在北京。那太监见玉妃已下了诏,忙的派了他的胞弟,从小道日夜不停的赶路。那太监名唤皮儿,他的胞弟名唤小皮,小皮这人很能干,果然赶过玉妃所派的兵马。那玉妃所派的兵马还在半路,小皮早已到得济南府了。小皮心中有事,忙的去寻了空说话,这时了空已往普陀。小皮扑了个空,心中当然非常着急,只得直接对了缘说明。那了缘本是生性固执的人,听了小皮的话并不在意。小皮急道:『娘娘千万要小心!
这事不比寻常,现在皇上出巡在外,万一给玉妃捉拿进京,娘娘的前途便不堪问闻了!奴才此次不避险难,到此报信,原想请娘娘预先躲避几天,再作区处的。』了缘听得,仍是不肯避去,答道:『我现在既是罪人了,避在那里皆不能免,即使避到他方,也是没有法子的。现在他们要我死,我就是死掉也不要紧的,我本是不打算再活的了。』小皮见她固执,只得叹息而去。
二十三、救贤后名妓仗义
话说小皮见了缘抱定主意,宁可坐以待捕,终不肯预先避去,只得叹息而去。刚要想仍旧依路北上,恰巧了空从普陀回济南,小皮便忙的去告诉了空这种情形。了空听着,便想自己去竭力劝说了缘避匿,怎奈事已燃眉,玉妃派来的许多兵马,便在这天晚晌来到济南。了空虽有救护了缘的意思,但也没有下手的机会。她本是聪明绝顶的人,心想自己倘不走开,势力也给玉妃派来的兵马捉去,与其两败俱伤,不如自己先逃跑,不妨让了缘先去吃些苦,然后自己再设法去救她。了空主意打定,也不和了缘见面,自己拔脚便走,直往扬州而去。那了缘不听小皮的话,住在慧因庵,等兵马来捉拿。果然兵马来到济南,那有她说,雄纠纠的军爷们,认定了缘是奉旨捉拿的钦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了缘押入囚车,许多兵马,前后左右的围着,直向京城而去。一路上了缘受尽风霜之苦,遭到那般押送官员的种种虐待,真是苦不堪言。走了月余光景,来到京城。
玉妃便又传命把了缘拘禁在特别监狱之内。
且说了空来到扬州,住在平山堂邻近的一座小庵里面。她本想等乾隆皇帝路过扬州的时候,乘便进言,后来掉念一想,觉得事不宜迟,恐怕了缘到了北京,给玉妃的党羽所谋害,所以她便把许多银子捆载进京。亏得她非常干练,上下行贿,把这件案子耽延了好久日子。了空又走通了太监的门路,教太监去对玉妃说知,说是了缘既已出家落发,当然不能再回宫来,不过皇上的允她带回北京,乃因皇上非常恨她,想把她提回北京,幽在别宫的,倘然现在不等皇上回京,先将她杀掉,恐怕不是皇上的本意,皇上到要反起疑忌的心了,所以不如等皇上回京了再说。玉妃听太监说了这一大篇,觉得很有理,便传命把了缘囚在内务府。了缘进了内务府,日夜把《华严经》作为她的功课,端端地坐着,也不吃饭,每天不过喝些清水。
了空知道了缘在内务府非常受苦,但也没有救出她的办法。
这时三姑娘还在北京,开了一家妓院,因为年长色衰,自己做了掌柜的老鸨,平日仗义疏财,在京城地面很有侠名。了空心想不如求救三姑娘,或许可以帮些忙哩。于是便上门求见。
三姑娘原是来者不拒的人,见了了空,听得了空所说的话,便跳了起来道:『平民家人夫妻,尚且不能无缘无故的丢掉,况是金枝玉叶的国母,反可以随随便便的休掉吗?我早年时候,虽是因为盖史的事情,受了皇后叔父的几次欺梅,论起来了缘也是我的仇人,但是我为人是很直心任侠的,既是了缘为了忠谏而获罪的,那也可算得是个贤后了。现在她有了这种险难,我倘不能救她一救,我心终不能安;况且我以德报怨,更可以见到我三姑娘的人是究竟怎样的哩。』了空见三姑娘义气得很,着实佩服之至。
三姑娘允了空没法救助了缘以后,立刻便聚集她手下的一班关西大汉。那班关西大汉,足有七八十人,都是三姑娘平日拳养的,所以一听号令,个个来到。三姑娘自己装束齐整,领着一班关西大汉,一直来到内务府。那内务府来的大小办事官员,没有一个不是久仰三姑娘的盛名的,并且没有一个不知道三姑娘和乾隆皇帝是有肌肤关系的,所以三姑娘率领许多关西大汉来到门口,怎敢拦阻,只得让他们直闯进去。三姑娘遂呼他们进来,见着了缘,也不说什么,一声令下,七八十个关西大叹,七手八脚的把了缘抬入轿子中间,一直抬了出来,回到三姑娘的家中。
二十四、念旧情天良发现
话说三姑娘受了空的嘱托,果然把了缘抢了回来。了缘便在三姑娘处暂住,到也可算是患难中的知己了。隔了多时,乾隆皇帝车驾回京,玉妃便在乾隆皇帝面前,造了许多谣言,把了缘的事情,装头装脚的说了一遍。乾隆皇帝果然便说去向内务府管事小臣要了缘这个人。内务府的官员不敢说了缘是三姑娘抢去的,只是说给强盗抢了去了。乾隆皇帝心中未免有些疑心,因为京城地面,又是在内务府的衙门中间,竟有白日抢人的事情发生,便把内务府的管事大臣训斥了一顿,内务府的管事大臣只得领罪不提。惟有玉妃在宫中听得了缘给人抢去,心中更是着恼,现在利用乾隆皇帝训斥内务府管事大臣的机会,去请求乾隆皇帝,捕治抢人的大盗,乾隆皇帝当然是允承的。
但是这种强盗,教京城内的官员,怎样的去捉?所以耽延好久日子,强盗的影子都没捉到。这时乾隆皇帝却已知道了缘的抢去,乃是三姑娘所做的事情。这种消息,是宫监小安给乾隆皇帝说明的,但是乾隆皇帝想起当初和三姑娘的关系,也很知道三姑娘是有能耐的人,所以明知三姑娘把了缘抢了去,自己却假装痴聋,置之不问。
又过了好多天,乾隆皇帝在宫中闷得有些乏味,便又微服出游,来到三姑娘处闲逛。了空也在那边。了缘却不便和乾隆皇帝见面,所以暂时避在别室。乾隆皇帝见着三姑娘和了空,笑问道:『你们怎么这样的迫不及待,甘心去做强盗,犯这种应砍脑袋的罪呢?』三姑娘道:『我们倘然不去做强盗,那么皇上便要犯杀妻的罪哩!所以宁可我们去做强盗,免得皇上去犯罪。这样的忠义,皇上不来奖赏,反来责怪我们吗?』乾隆皇帝听着,大笑道:『你可算得恃宠而骄中间最利害的人了!
』三姑娘趁势跪倒尘埃,谢道:『皇上爱我们,真是无所不至,可见得天恩浩荡。但是我们既是深受恩宠,独有皇后却忍心把她不沾些雨露吗?皇上倘不把她安置个妥当位置,那一般宵小施起毒计来,皇后的性命终是难保,皇上也终不免杀妻的罪名,婢子们不能不为皇上担一分懮惧的。现在有千载一时的机会,皇上何不把皇后安置妥当,使得将来永无后虑,那纔是皇上恩所赐的哩!』乾隆皇帝听着,点头称是。三姑娘见乾隆皇帝已有念旧之心,便和了空去携了了缘出来相见。乾隆皇帝天良发现,便搀了了缘的手,安慰了一番。了缘却不说他话,只说:『但愿皇上修德自爱,使奴宽心纔好。』乾隆皇帝听了,到很体恤了缘的苦处,允许了缘即日迎归坤宁宫。了缘谢了道:『皇上恩典真有天般的大,奴当然很是欣幸。但自从皇上把奴放弃以来,奴的心肝,好似浮云野鹤,宫闱的礼节,好久没曾娴习。倘然脱了礼节,或是因此而获罪,虽是奴的自作之孽,但也决不是所以全皇上之恩。所以皇上果能原谅奴的愚衷,只望皇上指定一座观庵,使奴终此余年,奴便已感恩无穷的了。』
乾隆皇帝听着,凄然的答允,立刻便取过笔墨,写了一道敕书,教了缘在扬州天宁寺主持,并且令地方宜随时供给粮食,派人保护。了缘有些际遇,便谢恩而退。乾隆皇帝当晚便在三姑娘处歇宿。到了天初放亮的时候,乾隆皇帝便自回宫不提。
三姑娘等乾隆皇帝走了以后,便和了空了缘商量。三人商议妥当,了空便拿了乾隆皇帝的手敕,伴送了缘南下,三姑娘却仍在北京,这时乾隆皇帝又下一道诏书,命江南的督抚随时侍奉,于是天下的人统都知道了缘便是从前已废的皇后,现在住在扬州的,因此一般势利官绅,又是争先恐后的来趋奉了。
二十五、信谗言暗施毒计
话说了缘奉旨在扬州天宁寺主持,因为人家知道她是皇后出身,又是奉旨出家的,所以都来趋奉。了缘嫌着应接太繁,便在山林幽静的地方,另造了一所精舍,也不和人家来往,到也清闲自在。了空从此以来,一年中间,有时住在济南,有时住在扬州,也很潇洒,并且她靠着从前侍寝的关系和三姑娘的势力,交通宫禁,声势很是煊赫,一般御史老爷们吃饱了饭没事可做,便上疏请求捕治。乾隆皇帝见到这种奏疏,当然是置之不问,便把奏疏擦桌子似的擦去了。
但玉妃知道了缘在扬州奉旨出家,都是了空的缘故,心中不觉大恼,便和她的心腹党羽商议报复的方法。内有一名党羽名唤阿帖榻,官居内大臣,乃是乾隆皇帝面前最亲近的一个红员。阿帖榻奉了玉妃的命令,便上前对乾隆皇帝说道:『那个尼姑了空,不僧不俗,挟了左道去惑人,其实左道惑人,其害犹小,但是传播皇上的罪恶,其罪那纔大哩。皇上以为了空能尽忠谒诚的,却不知道她专把废后和宫闱的秘事,逢人便道的乱谈乱说。奴才的意思,皇上何必因为爱了一个妇人,使得恶名远播呢!』乾隆皇帝听着,果然大恼。但是掉过念头一想,想起已经允许她们自由,倘然再去捕治,岂不惹外省督抚的笑话?乾隆皇帝向来作事,原是貌为尧舜心同桀纣,所以他又想起明做不如暗算,便密令地方官先去探访了空的踪迹,再暗地里派了几名力士,乘机把了空杀掉,想灭掉这种口。了空也是随时小心的人,这种消息,她便探听的明明白白,便去和三姑娘商量计策。三姑娘说道:『我所以不离北京一步,便是为了这个缘故。因为北京的地面,我的权力可以普及,万没有他们下手的地方。倘然出了这个范围,我便不能保了。』于是了空便住在三姑娘处,不敢出头露面,足足住了两年。
了空闷得很是烦恼,几番想南下到扬州,去看一看了缘,都给三姑娘阻住,教她不要冒险。了空便只得留着。又隔了多时,三姑娘的母亲忽然死了,三姑娘想到南海去做道场,聚了一班关西大汉,做了护卫,防备的很是严密。了空趁此机会,想一同南下,三姑娘难以推却,只得允许。直到扬州,见过了缘,三姑娘请了缘同船往南海。了缘恐怕出去招摇,于自己很有不利,所以不愿同去。了空便接着说道:『当初我因为有奸人暗算,所以闷住三年,直到现在纔得南来。但是现在三姑娘有许多护卫,奸党也不敢怎样的,我们现在年已快老,倘再不到普院进香,再迟几年,恐怕都要朽木了,何不趁此一息尚存的时候,偕谒灵山,同参妙谛,机会不可失的哩。』了缘不得已,只得同去。
三人渡过长江,宿在金山寺里。了缘恰巧有些小病,卧床未起,了空和三姑娘遍看金山寺的道场,现身说法了一回。道场完毕,了空因为受了些香烟的闷味,便搀了一名小尼姑,登妙高台上,观看长江的风景。正在顾盼自乐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巨无霞似的莽男子,直闯前来,眼光直注了空看着。了空也留心细看,知道这人是玉妃身边的一名宫监,曾在御船中见过的,心中吃了一惊,但想走避,哪里还来得及。那男子抽出一把尖刀,对准了空的胸脯刺去,了空吃着一刀,仗着她本身的气力,便反手去掐他臂膊。两人便拼做一团,站脚不住,都跌下台去。那台下便是长江,潮水卷来,都入波心了。小尼姑见这种情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忙得奔告三姑娘和许多尼姑知道。三姑娘领着尼姑们登台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影踪,只得叹息罢了。
二十六、惨遭劫骨化灰烬
话说三姑娘见了空给仇人卷入长江,尸体毫无,不觉大加恐慌,只得严加防备,并且想把了缘仍旧送到扬州,免得也遭暗算。但是恐怕了缘病中听得了空出了乱子,势必要受惊恐,所以秘着不说,见着了缘只说了空有了他事,大概隔几天再往扬州。了缘听着,怎能想到不测的事,便独自回扬州而去。三姑娘等了缘回去以后,便往普陀进香,住了半月兴景,不敢久住,便依路北上。路经扬州,了缘出来和三姑娘话别,却仍不见了空。了缘心中不免疑虑,三姑娘仍不直说。两人聚首了几天,三姑娘因为京城中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料理妥当,所以便自起程回京。
了缘见三姑娘去了,纔盘问小尼姑道:『了空究竟是怎样了?』小尼姑知道事已无可再秘,只得把了空遭人暗杀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说道:『上回所以不说出真情,乃是三姑娘所嘱咐的现在她既回京,所以纔敢告知。』了缘听着,大惊道:『这定是玉妃派人来暗算的。唉!为了我竟害掉了她的生命,教我怎样的对得起她呢?况且朋友已死,我也义不独生了。』
了缘经此刺激,从此以后,便奄然成病,病势一天重似一天。
到后来,了缘自知病入膏肓,势已危殆,便挣起身子,写信去告诉三姑娘。信里面无非是些诀别的话,还想请三姑娘设法去对乾隆皇帝说知,千万恳求乾隆皇帝原谅她些,把她棺椁仍旧葬在陵园旁边,使得魂魄仍可依傍祖宗帝后。了缘一方面写信给三姑娘,一方面又去对扬州地方官说明,说是自己虽是负罪被废,但是皇上殊恩,终不敢忘,死后仍须先告朝廷,以尽寸心,致于应该怎样的殡葬,都听皇上的圣旨罢了。了缘嘱咐完毕,病势益发沉重,但是扬州地方官却不敢贸然便去奏知。
这时三姑娘在京城内接到了缘的信,便不分昼夜的赶到扬州,恰巧了缘便在上一天死的。三姑娘便督令扬州的地方官用皇后的礼节去棺殓,地方官到了这时,纔去上疏报奏,请旨送梓官北上,这道奏疏送进北京,乾隆皇帝见了,虽然自己生平和皇后感情不好,究竟有些香火之情,到了死别的时候,怎不哀悼,所以便想用皇后的礼节去归葬陵园。怎奈冤家路狭,玉妃这时已补了正宫皇后的职位,听了这个消息,哪里肯容忍,遂在乾隆皇帝的面前说道:『把已经出家的尼姑,当做皇后看待,怎能昭示天下哩!』乾隆皇帝听着,果然改变了初心,下旨道:『彼既居外无发,不得以后礼祭葬,古今岂有无发之国母哉!应照僧尼葬法,火化灭迹!』这旨下后,扬州的地方官,果然把了缘从棺椁中间倒了出来,放起一把无情火,把了缘的尸身烧得肢烂身毁。究竟人体不比稻柴,放起火来一时也难烧干净,烧了半天,留下许多枯骨残肉。扬州的地方官把了缘余骨,草草地埋在寺后的塔下。地主官事情办妥,进表奏知,乾隆皇帝又下了一道密旨,教扬州的地方官把这事秘密着,千万不可说出来,倘然走漏风声,罪必不轻。看官们请想一想专制时代皇帝旨意,谁敢违忤,所以地方官都是缄口不敢言,一般小百姓们更是无从知道,大家都以为必是妖妇冒称宫人,纔用火葬灭迹,地不知道一生吃苦,死了还把尸身火掉的人,便是那位贤德的富察后哩!
三姑娘眼看这种伤尽天良忍心害的事情,本想给富察后出口气,只因前清运气方盛,无从下手,便发愤出得关来,后遂不知所终,大概是流为剑侠一派的人了。乾隆皇帝后来传位太子,不到几年,也便死了,却不知道乾隆皇帝死了以后,见着富察后,可有什么面目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