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埼亭集
目录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卷首 世谱 年谱
卷一 颂:圣淸戎乐词一十六篇 三后圣德诗一十二篇 蕃部乐词五篇 诸曲七篇
卷二 赋一:皇舆图赋(有序) 国书赋(有序) 五六天地之中合赋(有序跋)
卷三 赋二:国子监石鼓赋(有序跋) 哈密瓜赋(有序) 淡巴菰赋(有序) 葛仙米赋(有序) 鲒酱赋(有序跋) 十二雷茶灶赋(有序) 金峩山晚杨梅赋(有序)
卷四 语:湖语
卷五 辞:剡源九曲辞(有序跋) 射龙将军扬波辞 海若白事小史解嘲
卷六 碑铭一:明四川道御史再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谥忠贞今谥恭洁陈公神道碑铭 明直隶宁国知府玉尘钱公神道表
卷七 碑铭二:明故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赠太保吏部尚书谥忠介钱公神道第二碑铭
卷八 碑铭三:明兵部给事中董公神道表 明锦衣徐公墓柱铭 明处士四岑张先生墓幢文 明建宁兵备道佥事鄞倪公坟版文 明翰林院简讨兼兵科给事中箕仲钱公些词 明故张侍御哀词 明管江杜秀才窆石志 雪窦山人坟版文
卷九 碑铭四:明故权兵部尚书兼翰林院侍讲学士鄞张公神道碑铭
卷十 碑铭五:明太傅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华亭张公神道碑铭 明太傅大学士张公神道碑侧记
卷十一 碑铭六:梨洲先生神道碑文
卷十二 碑铭七:亭林先生神道表 二曲先生窆石文 应潜斋先生神道碑
卷十三 碑铭八:沈华甸先生墓碣铭 蜃园先生神道表 鹧鸪先生神道表 施石农先生墓志铭 祁六公子墓碣铭
卷十四 碑铭九:中条陆先生墓表 忍辱道人些词 明故兵部员外郞蘖庵高公墓石表 李驾部墓志铭 天多老人墓石志 钱东庐征君墓表
卷十五 碑铭十: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福建世袭轻车都尉会稽姚公神道第二碑
卷十六 碑铭十一:翰林院编修湛园姜先生墓表 大理悔庐陈公神道碑铭 提督贵州学政翰林院编修九沙万公神道碑铭 南岳和尚退翁第二碑
卷十七 碑铭十二:前侍郞桐城方公神道碑铭 翰林院编修学士长洲何公墓碑铭 阁学临川李公神道碑铭
卷十八 碑铭十三:工部尚书仁和赵公神道碑铭 刑部侍郞管礼部侍郞事坦斋王公神道碑铭 故甘抚复翁胡公墓碑铭 翰林院学士南昌万公墓碑铭 郑侍读篔谷先生墓碑铭 吏部侍郞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巡抚江苏邵公神道碑铭 太常晚闻陶公神道碑铭
卷十九 碑铭十四:郑芷畦窆石志 周穆门墓志铭 沈东甫墓志铭 前甘泉令明水龚君墓志铭 杭州海防草塘通判辛浦鲍君墓志铭 赵谷林诔 右赞善峚山宋君墓志铭
卷二十 碑铭十五:王立甫圹志铭 姚薏田圹志铭 沈果堂墓版文 厉樊榭墓碣铭 张南漪墓志铭 万循初墓志铭 河南禹州牧蘗斋施君墓志铭 方定思墓志铭 陆茶坞墓志铭
卷二十一 碑铭十六:五岳游人穿中柱文 知平凉府蒋公墓表 李东门墓表 陈丈孔塘圹志铭 董次欧先生墓版文 陈裕斋先生墓版文 翰林蓼厓蒋先生穿中柱文 端孝李先生窆石铭 知永昌府董公墓表
卷二十二 碑铭十七:磁州牧西郭万君墓表 黄丈肖堂墓志 郭芥子墓志铭 陈南皋墓志铭 史雪汀墓版文 尚书职方郞陈公墓碣铭 钱a芍庭诔 陈卜年志 李次行墓版文 范冲一穿中柱文 韭儿埋铭
卷二十三 碑铭十八:贺公逸老堂碑铭 遐追山二庙碑 景迂先生船场祠堂碑铭 陈忠肃公祠堂碑铭 碧溪魏文节公祠堂碑铭 大愚吕忠公祠堂碑铭 蒋金紫园庙碑 宋忠臣袁公祠堂碑铭 观察半湖陈公祠堂第二碑铭 象山姜忠肃公祠堂碑文
卷二十四 碑铭十九:明太保倪文正公祠堂碑铭 子刘子祠堂配享碑 舟山宫井碑文 黄太傅庙碑阴 碧沚龙神庙碑铭 宋兰亭石柱铭 宁波府儒学进士题名碑
卷二十五 行状一:工科给事中翰林院编修济寰曹公行状 通判知山东堂邑县事张府君行状
卷二十六 行状二:明浙抚右佥都御史前分巡宁绍台道金坛于公事略 明太常寺卿晋秩右副都御史茧庵林公逸事状 阳曲傅先生事略 陆丽京先生事略 邵得鲁先生事略 姚敬恒先生事略 明辽督熊襄愍公轶事略
卷二十七 传一:庄太常传 周思南传 陈光禄传 沈太仆传 贞愍李先生传 周监军传 毛戸部传 周布衣传
卷二十八 传二:陆桴亭先生传 万贞文先生传 刘继庄传 蓬莱王孝子传 董永昌传
卷二十九 论一:孙武子论 平原君论 四皓论 扬刘优劣论 龚壮论 帝在房州史法论 李克用论 杨文公论 陈同甫论 明庄烈帝论 庄定山论
卷三十 记:浦阳江记 东莱大小沽河记 宋枢密蒋文穆公端砚记 宋婺女倅厅旧本记(有跋) 明孝宗御箑记 先侍郞府君生辰记 钱忠介公降神记 钱忠介公画像记 蕺山相韩旧塾记 涧上徐先生祠堂记 访寒厓草堂记
卷三十一 序一:古文篆韵题词 永嘉张氏古礼序 程氏春秋分记序 静远阁周礼解序 汉隶字源校本序 北窗炙輠题词 明故太仆思庵沈公诗集序 姜贞文先生集序 西汉节义传题词 梨洲先生思旧录序
卷三十二 序二:钱侍御东村集序 董高士晓山墨阳集序 爱日堂吟稾序 宝甈集序 修川小集题词 莺脰山房诗集序 藂书楼书目序 愚山施先生谱序 赠赵东潜校水经序 浮山大禹庙山海经塑像诗序 赠钱公子二池展墓入闽中序
卷三十三 议:冬靑义士祠祭议与绍守杜君 冬靑义士祠祭议二与绍守杜君 冬靑义士祠祭议三与绍守杜君 为明故相胶州高公立祠议与绍守杜君 阿育王寺为蘗葊居士立祠议与住持畹荃 钱忠介公夫人忌日议 考正府主广灵庙议 废奉化县灵昌庙议示奉化令 大涤山房祀石斋先生议与杭守杜君 改正成化祠祀典议示定海令
卷三十四 简帖:移诘宁守魏某帖子 心丧剳子荅鄞令 论适孙嗣统帖子荅姚薏田 奉荅临川先生序三阳学统源流札子 金史第三帖子与堇浦 辨吾家启东墓志世系与厉樊榭 董征君祠堂志帖子荅钝轩 寄谢副使石林札 荅樊榭 荅山阴令舒树田水道札 水经砾溪帖子柬愼甫 与同馆某君札
卷三十五 杂着:辨大夫种非鄞产 辨钱尚书争孟子事 公棠辨 汉会稽三都尉分部录 昆明池考 广德湖田租考 知广西府杨公传纠缪 节愍赵先生传纠缪 记范孝子事 记李烈妇事 周躄堂事辨诬 记马惟兴语 凯风说示李桐 戡黎说荅东潜 天妃庙说 词科缘起 丧主丧孤辨 姑姊妹夫丧主辨 释堇 说鲥
卷三十六 题跋一:先太保唐公吿身跋 先太师越王吿身跋 先太师徐公吿身跋 先观察吿身跋 先太师申王吿身跋 先少师周公吿身跋 先太师和王吿身跋 先少师节度使吿身跋 先太府承宣吿身跋 先太尉参政吿身跋 族祖息耘先生诗卷跋 族祖眞志先生墓石本跋 再跋眞志先生志石 三跋眞志先生墓石 先司空公女墓石跋 先简讨公吿身跋 先司空公谕祭章跋 先宗伯公谕祭章跋
卷三十七 题跋二:宋搨石鼓文跋 汉荡阴令张迁碑跋 汉司隶鲁峻碑跋 汉昆阳令尹宙碑跋 汉北海相任城景君碑跋 汉史晨祠孔庙奉铭碑跋 汉史晨飨孔庙后碑跋 汉孔庙置百石卒史孔龢碑跋 汉韩勑孔庙二碑跋 汉酸枣令刘熊碑跋 汉郞中郑固碑跋 汉淳于长夏承碑跋 汉西岳华山碑跋 汉泰山都尉孔庙碑跋 汉执金吾烝武荣碑跋 汉宗氏故吏处士碑阴名跋 汉故圉令赵君碑跋 汉鲁灵光殿钓鱼池砖跋 魏公卿上尊号碑跋 魏修孔庙碑跋 晋汲县齐太公望表跋 魏孝文比干碑跋 魏重修中岳庙碑跋 魏鲁郡太守张猛龙碑跋 梁始兴安成二王碑跋 东魏兴和孔庙碑跋 北齐胡长仁重修郭巨碑跋 隋大业孔庙碑跋 唐贞观孔庙碑跋 唐贞观比干碑跋 唐贞观晋祠碑跋 唐高宗明征君碑跋 唐敬宗皇帝碑跋 唐升仙太子碑跋 唐垂拱少林寺碑跋 唐太原王夫人碑跋 唐开元泰山摩崖搨本跋 唐凉国长公主碑跋 宋广平神道碑跋 元次山墓碑跋 叶歙州神道碑跋 元次山阳华山体石铭跋 唐阳门桥亭碑跋 唐天宝嵩阳观碑跋 唐晋献武王北岳庙题名碑跋 唐李代州墓碑跋 唐福州王审如碑跋 石晋奈何将军碑跋 蜀广政石经残本跋 吴越重修闽忠懿王庙碑跋 杨吴寻阳长公主墓志跋
卷三十八 题跋三:宋重修嵩岳中天王庙碑跋 宋重修大相国寺碑跋 南岳梦英师说文偏傍字源跋 梦英师篆书千文碑跋 梦英十八体篆书碑跋 宋祥符天书摩崖石墨跋 韩魏公定州政绩碑跋 韩魏公北岳庙碑跋 欧公泷冈阡表石本跋 鲜于侁灵岩寺诗石本跋 宋应天府虞城县故迹碑跋 宋重摩唐储潭庙祈雨碑跋 宋登封县免抛科碑跋 宋大观御制五体碑跋 宋龙虎山门道正王道坚牒跋 楼楚公三十六峯赋石碑跋 建中靖国少林寺瑞芝图跋 二蔡达摩石墨跋 大观御制八行碑文跋 游景叔墓志跋 游景叔昭陵图跋 宋元佑党籍碑跋 刘凝之墓记跋 司马温公光州祠堂碑跋 贺秘监逸老堂碑跋 逸老堂碑跋二 开庆已未勅书跋 楼氏昼锦堂碑跋 摄山游默斋题名跋 靳州白龙洞题名跋 党承旨普照寺碑跋 党承旨杏坛二大字跋 雪庭西舍记跋 金沙门福迎墓志跋 程少中墓碑跋 元重修太一广福万寿宫碑跋 元刻司马温公投壶图跋 揭文安公天一池记跋 元大德孔庙碑跋 元哈讨不花祭祀庄田碑跋 庆元路学宫碑跋 石鼓文音训碑跋 元皇姊鲁国长公主文庙金博山垆碑跋 王秋涧神道碑跋 万氏永思堂石刻跋 明宗室靑阳子消寒九九图跋 栋塘李翁石刻家传跋 陈后冈题名跋 慈元全节庙碑跋 明开封府学石经碑赞跋 林泉雅会图跋一 林泉雅会图跋二 林泉雅会图跋三
谢山先生鲒埼亭集嘉庆癸亥八月梦蛟在杭州紫阳书院从沈松门大令得之松门得之杭堇浦编修云是谢山手定本间缀评点乃堇浦笔也校先生文集者高弟董小钝蒋樗庵小钝譔年谱言先生临殁以集五十卷寄扬州马氏丛书楼后归堇浦索之不可得见又言先生集共一百二十卷自四十卷至四十九卷为经史问荅是本虽出杭氏然止三十八卷合之经史问荅以较五十卷已阙二卷先生尚有外集五十卷诗集十卷统计亦不足百二十卷之数疑传钞多所佚阙松门遽归道山不能问其详也先生文久系寓内企望是本出自手定尤可宝贵急付剞劂并购得经史问荅板合印以广其传中有蠧简脱字悉仍其旧不敢妄补他日访得樗庵校本当覆加审定外集诗集力未能刋是所望于同志者嘉庆甲子十一月朔日余姚后学史梦蛟谨识
全氏世谱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全氏出自周官泉府之后以官为氏其后以同音通于全据国语隗姓之分亦有潞洛泉余满五氏然全氏之所出非隗也或曰全之本姓为王汉元后之族属以避新都之乱易姓如辅果或曰殷王高宗之后为全二说皆无据全氏之著名于旧史者自东汉桂阳太守柔始其子大司马钱唐侯琮以勋伐起孙吴尚主于是江左戚里莫如全氏大司马兄子卫将军永平侯尚以王舅诸子鎭北将军都亭侯緖以东关破魏功临湘侯怿以袭父业都乡侯吴以国甥其余如端如翩如缉如靖如袆如仪如纪如熙皆以侍郞都尉典兵宿卫旣而孙琳擅政寿春失援临湘与诸弟诸子入魏永平诛权臣不克遇祸全氏始衰至刘宋而光禄大夫孝宁侯景文继之至陈而水部郞援继之孝宁以前多用功业起家水部始以经术为易诗宗临湘之入魏也诸弟子皆封爵故河北全氏不下江左其后高齐有黄门侍郞元起唐末有雄武节度使中书令师朗王蜀之勋臣也又有金州防御使师郁仕孟氏世为商洛豪宗今全氏旧谱指北史诸泉(泉企父子)为临湘之后谓其改姓不知全氏之由泉而改非泉氏之由全也入宋而商洛之族阻兵被夷而江左全氏复盛太平兴国中有讳权者累官侍御史知靑州以母忧不出奉其父由钱唐迁居鄞之桓溪则谢山先生之始祖也上溯桂阳其世二十有七侍御生二子长鼎次俎而鼎为明州学录故侍御来鄞其卒也葬于溪上之沙渚其时侍御弟兴亦迁越之东浦无子以俎为后越六世为宋理宗之母家追封曾祖以下则有若太保唐公安民唐公子为太傅越王份越王子为太师申王大中太师徐公大节徐公卽宋史所称保长者也申王子为太师和王昭孙是为度宗元舅徐公子为少傅节度使周公纯夫少师节度使淸夫和王子为太尉参政元坚周公子为太府卿槐卿而福王之妃亦出于全方理宗之潜龙也学于余鲁公天锡之家因访外氏于溪上尝飮食焉旣而卽位推恩并赐官爵而桓溪诸全不欲攀外戚之宠以邀恩泽相约不出朝议高之乃选其中二人曰汝梅汝霖尚县主而为树双阙于碶上颜之曰鹊巢以表焉是后桓溪族姓分为八泒曰前宅后宅东宅西宅中宅田宅皆侍御五世孙琚之后也曰南宅北宅皆侍御五世孙礼之后也其旣于今歴年八百有余孙枝二十六叶而溪上之居未散代有显者吾乡言世家未有若此之永者也而谢山之世则自礼而下皆有名号生卒可按自政而下始得详其行实礼生宗显宗显生得信得信生昌世昌世生明五府君明五府君生巳一府君巳一府君生惟一府君惟一府君生南十二府君四世皆佚其名南十二府君生旻旻生干干生伦伦生文瑜文瑜迁于城中之湖上上距迁桓溪之世为十六传文瑜生政以笃学懿行称人师起家明经司敎常熟以子侍郞元立贵封检讨侍郞则谢山先生之六世祖也以硕德大节在永陵讲筵巳而以不肯草西内靑词外迁陪都又以忤分宜相乞身侍郞生和州同知少微以慈惠之政着南畿称循吏和州生应山知县天授文学渊奥牵丝作吏未报最遽卒应山伯子讳大和字介石号他山国子监生叔子讳大程字襄孙号式公府学生他山府君无子以式公府君子为之后先生之王父也讳吾骐字聿靑号北空他山兄弟当明之季用钱忠介公荐一以大理寺左评事征一以太常寺博士征俱不受丙戌以后甬句东之人远在天末尚烦多士多方之训成化最晚其在世禄家子弟尤为甚焉而全氏一日弃诸生籍者二十四人他山府君议以东钱湖之童岙万山荒僻人迹罕至欲避地焉时北空府君年十六他山府君问曰汝能绝意人世乎北空曰谨受命卽披野服随二父入山一门共修汐社力耕之余淸吟而巳高武部隐学尝叹曰谢皋羽弃其子行遯终身不相闻问郑所南则无子未若全氏之骈聚也北空府君生赠公讳书字吟园以经术诗词敎授里中最精考索重修全氏世谱山阴一支旧附见鄞谱中赠公为据宋史以正其官爵之讹谬旧谱称始祖侍御公之父仕周世宗朝官中书令赠公曰殆吴越宰相耶十国板荡中朝阻隔鲜有越国而仕者又称侍御公出靑州为同知赠公曰宋无同知州事之官葢知州也万九沙太史尝问曰孤山遯初子之诗在月泉吟社中于先世远近若何赠公曰此吾侍御十世孙也太师申王大中之从子和王昭孙之兄太尉参政允坚之世父宋亡后侨寓孤山结社以老者也葢亦刘道原之流亚也以先生贵赠如官谢山先生讳祖望字绍衣号谢山赠公之仲子也赠公二子长祖谦生而慧甚四岁入家塾一年卽能略通诸经章句蒋蓼厓先生叹曰是圣童也一日戏以小刀剪纸伤其指感风而病临危于案上大题鲤也死三字而破之曰圣人之不得有其子圣人之不幸也时年六岁自侍御至先生为世凡二十四云先生文集手自编次命纯缮写甫毕而先生谢世纯致书钱唐杭堇浦先生求序其端且请作志状堇浦以书来命述先生世系纯因述全氏世谱冠于集端昔胡助述宋氏世谱以冠潜溪集万斯大仿之述黄氏世谱以冠南雷集今亦此例也门弟子董秉纯敬述
年谱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世系名字详世谱
康熙四十四年乙酉正月初五日亥时,先生生于鄞县白坛里月湖之西岸。先世宫詹公故宅 先生有兄祖谦,慧甚,六岁而殇,太夫人哭之哀。忽张目曰:勿哀,吾当再来补之。后十年生先生,亦慧甚,故小字曰补。又有传先生为钱忠介公转生者,其详未之闻。集中有五月十三举子诗三首,其第二首曰:释子语轮回,闻之辄加嗔。有客妄附会,谓我具宿根。琅江老督相,于我乃前身。一笑妄应之,燕说漫云云。昨闻正气堂,豫吿将雏辰。在我终弗信,传之颇惊人。聊以充谈助,用语汤饼宾。按先生年三十九始得子昭德,方举,忠介后人芍庭先生入贺,先生曰:何知之神也!芍庭曰:夜来寒家影堂中不知何人扬言,曰谢山得子,可喜可喜。故来讯耳。亦一奇也。
四十七年戊子先生四岁始就塾 太公吟园先生亲课以四子书诸经,便能粗解章句。吟园先生曰:是子虽不逮其兄,然亦可儿也。
五十一年壬辰先生八岁 诸经之外,兼读通鉴、通考诸书。秋社过楼外,极管弦灯火之盛,不一顾也。
五十七年戊戌先生十四岁 补博士弟子,从里中董次欧先生读书三余草堂。张氏次欧先生最持崖岸,弟子无敢辄前者,独先生与争论经史,曰:此吾门俊人也,惜吾老矣,不及见其大成也。始游庠,谒学宫,至乡贤名宦诸祠,见谢太仆、张军门主,曰:此反复卖主之乱贼,奈何污宫墙也。取捶碎之,投诸頖池。
五十八年己亥先生十五岁 里中耆英多与先生谈艺。一日慈溪郑南溪先生过吟园,曰:吾今日特访陈羣而来。
五十九年庚子先生十六岁始应乡试 至行省,以古文谒查初白先生。初白谓万九沙先生曰:此刘原父之俦也。
六十年辛丑先生十七岁
六十一年壬寅先生十八岁 先生有族母,为氷槎尚书女,居黄岩,是年返宁,年八十余矣。先生从之问遗事,取姚江黄先生之志、杨征士遴之纪、吴农祥之传,参互质证,多有补订。后卒成尚书神道第二碑。
雍正元年癸卯先生十九岁 先生尝再登天一阁借书。当始于是时。又杨诚斋易传钞之天赐园谢氏草庐,春秋纂言钞之云在楼陈氏。皆在是年。皆通志堂未刻之本,世所希有者。
二年甲辰先生二十岁 是年当娶前孺人张氏。自昨年再过武林,尽交樊榭、堇浦、芗林、勾山、谷林、意林、薏田、立甫诸先生,讨论经史,证明掌故。尊酒邮筒,殆无虚日。而简帖题跋多不署岁月,不敢附会。惟与樊榭论苏若兰回文诗札,确系此年。
三年乙巳先生二十一岁 是年当在童岙授徒。先是先生曾王父、王父皆避兵于是,先生感之,益参考旧闻,成沧田录。
四年丙午先生二十二岁 是年有荆公鄞女志跋。而古今通史年表,大约作于此时。
五年丁未先生二十三岁 武威孙公诏来守宁,访士于万九沙太史。太史力推先生,孙公甚重之。先生因上尊经阁祀典议。及孙公观察三郡,凡再上修南宋六陵及祠祭冬靑义士帖子。其后修郡志,孙公招先生入局,辞之。而总裁为九沙太史,移书问遗事,纠缪凡数十条,先生详荅之。孙公将荐先生于朝,先生上书力辞。因欲先生自署门生,先生自后遂不复往。及孙公按察江西旋卒,先生感念高谊,为之诔,今载集外。
六年戊申先生二十四岁 督学交河王公将以贤良荐先生,以两尊人年高,独子鲜侍养者上书辞之。其后有司以万先生承勋应。先生于万先生中表后辈也,先生以名不易副,颇有规切。万先生曰:后于吾而生先乎吾而闻道者,子也。○夏患齿痛,张孺人以先生性伉直,多因事相规,笑曰:是雌黄人物之报也。先生赋诗解嘲。是年得高隐学先生雪交亭集于陆氏。
七年己酉先生二十五岁 充选贡。王公以先生充贡,先生又辞,王公不许。太夫人曰:欧阳詹求有得而归以为亲荣。夫但言有得,尚不过世俗之荣。倘能有得而又有闻焉,是则吾所望于汝也。汝其行矣。遂以明年春治装北上。
八年庚戌先生二十六岁入京 春北上。时新例许赴选人之籍入对阙下,先生但投牒成均而已。山东学使罗竹园先生邀佐文衡,赴之。○浙江方修通志,先生谓翁洲六大忠臣当立传,乃作武进吴尚书上海朱尚书锺祥李尚书三状、张相国刘安洋董给事三志移之。初入京,卽上书方灵皋先生论丧礼或问,灵皋大异之,由是声誉腾起。
九年辛亥先生二十七岁春夏游山左秋南归 自旧秋至是夏,在罗竹园幕。遂遍游三齐诸胜,皆有纪志题咏。为蓬莱王孝子立传,应黄昆圃先生之命也。秋七月自厯下南归省亲。
十年壬子先生二十八岁举北京乡试 春吟园先生七十寿。初夏以太夫人命复北上。八月张孺人产一女,甫七日,孺人殒,女亦不久而殇。先生魁北闱,方撒棘,房考曹公一士径过寓斋,倾倒特甚。而临川李穆堂先生见先生行卷,曰:此深宁东发以后一人也。招之同寓,遂偕万孺庐先生唱和于紫藤轩,一时名下俱愿纳交先生,然先生所心契李万之外,惟灵皋先生、坦斋王侍郞、济寰曹给事、谢石林侍御、郑篔谷侍讲数人而巳。而时相之门,虽屡招之不赴,卒以此深嫉之,至于放黜。
十一年癸丑先生二十九岁春闱下第仍居京师 榜后始闻张孺人之赴,将归省,有词科之命。工部尚书仁和赵公以先生荐,遂为吏部所留,不得归,仍居紫藤轩。与临川先生论陆氏学案,凡四上书。
十二年甲寅先生三十岁续娶曹孺人于京师 移寓藤轩之东。长安米贵,以行箧书二万卷质于仁和黄监仓,有春明行箧当书记。
十三年乙卯先生三十一岁居京师 与穆堂孺庐为重四之集,有诗,和者至百余家。时大科诸公尚未尽集,李公以问先生,为奏记四十余人,各列所长。李公叹曰:使庙堂复前代通榜之例,君亦奚惭韩退之哉。其后四十余人者,李公多展转地道,登之启事。同时词科举主,以临川灵皋为眉目,士之欲见二公者,率藉先生道引。于是应召二百余人,多半与先生通缟纻,先生因得尽其人之文章学术,乃彚为词科摭言一书,而先之以康熙己未百八十六征士,仿高允征士颂之例,详书之,而接以今科。则广采同谱诸公所著入之。其书甚博,已成大半,会先生放归,未卒业,仅得前后姓名及举主及试录三卷。
乾隆元年丙辰先生三十二岁成进士入庶常馆 先生本以荐举鸿博留部,至是先成进士,入词馆。而时相方忌先生中大科,遂特奏凡经保举而巳成进士入词林者,不必再与鸿博之试。识者巳知先生不能久于馆中矣。是年与临川先生共借永乐大典读之。大典共二万二千七百七十七卷,取所流传于世者置之,卽近世所无而不关大义者亦不录,但取欲见而不可得者,分其例为五:一经二史三志乘四氏族五艺文,每日各尽二十卷,而以所签分令人钞之。顾临川与先生皆力薄,不能多畜写官,至次年先生遽罢官归,遂未卒业。然先生所钞高氏春秋义宗、荆公周礼新义、曹放斋诗说、刘公是文钞、唐说斋文钞、史眞隐尚书周礼论语解、二袁先生文钞(袁正献正肃)、永乐宁波府志,皆世所绝无而仅见之大典者也。时方开明史馆,先生为书六通移之,其第一第二专论艺文一门,见先生不轻读古人书。又谓本代之书必略及其大意,始有系于一代事故典,则风会而不仅书目,其论尤伟。第三第四专论表,而于外蕃属国变乱,了如指掌,眞经国之才也。第五第六专言隐逸忠义两列传,所以培世敎养人心,而扶宇宙之元气,不但史法之精也。初见江阴杨文定公,公称之曰博,而勉以为有用之学。先生谦言:以东莱止斋之学,朱子尚议之,何敢言博。公曰:但见及此,则进矣。
二年丁巳先生三十三岁左迁外补遂南归 四月泰陵配天礼成,献大礼赋。灵皋先生曰:笔力弗逮杜公,然语语本经术,典核矜重,则杜公微媿拉杂矣。五月散馆,竟列下等,左迁外补,而先生舅氏蒋季眉先生亦同被黜。或曰:当事者恶先生,因及蒋公。先生以两尊人年高多病,亟欲归,灵皋先生犹欲荐先生入三礼馆,辞之,而荐吴君廷华。九月出都,冬抵浙,便道过姚江孙忠襄公墓,拜而为之铭。至家,适太公得足疾,悉力治之。
三年戊午先生三十四岁 侍两尊人家居。冬丁太公艰。先生旣归,侍庭闱有间,益广修枌社掌故,幷桑海遗闻,著作日富。重登天一阁,搜括金石旧搨,编为天一阁碑目,又为之记。又钞黄南山仪礼戴记附注四卷王端毅公石渠意见,皆阁中秘本,世所仅见者。又编曹远思葬杨氏忠烈录。至腊月,太公吟园先生忽得疾不起。
四年己未先生三十五岁葬吟园先生冬接丁蒋太夫人艰 春三月葬吟园先生于光溪木峯之南,一切附身附棺之礼皆竭力从厚。冬蒋太夫人卒。是年始修全氏宗谱。
五年庚申先生三十六岁合葬太夫人于木阜峯阡 读礼之余,博考全氏掌故,作桓溪全氏祠堂碑、东浦全氏祠堂碑、桓溪旧宅碑、鹊巢碶记、全氏义田记、响岩先茔地脉记、崇让里记,凡数十篇。是年始迁居靑石桥胡氏适可轩后,所称双韭山房者也。
六年辛酉先生三十七岁秋至白下岁暮而归 闻临川先生主试江南,秋至金陵,投止承恩寺,遍游朝天宫报恩寺燕子矶旧院诸迹,皆有诗。自戊午己未接丁外内艰至再近大祥从不作吟咏声,始为破戒。因题曰祥琴集,以志过。及撤闱而临川病,送之舟中,为先生商古人出处之义。先生呈截句五首,其次章曰:申辕报罢董生黜,更复谁同汲直羣。自分不求五鼎食,何妨平揖大将军。末章曰:生平坐笑陶彭泽,岂有牵丝百里才。秫未成醪身早去,先几何待督邮来。自是先生遂无出山之意矣。归经扬州,止宿马氏畬经堂,成困学纪闻三笺。万孺庐先生适见之,以为在阎百诗何义门二家之上。
七年壬戌先生三十八岁居里中 三月除服,吏部催赴选有司以为请,先生谓:二丧并及,当服五十四月。今虽遵例除服,而心丧有未尽,辞之,有心丧剳子荅鄞令。其实先生本无意出山也。四月纠同邑陈先生南皋、钱先生芍庭、李先生甘谷、胡先生君山、先君钝轩先生为眞率社,重举重四之会,壶觞一旬再举,至十月,得诗三百余篇,皆枌社掌故,题曰句余土音。后删定为句余唱和集。
八年癸亥先生三十九岁 先生以乙酉正月五日生,而是年立春在初十日者,例作甲申年庚,则癸亥为四十年矣。朋好有称祝者,先生作诗谢之,而诗集亦遂题曰虬骨,用东坡语也。五月十三,始举子昭德。九月出游,有杪秋江行集。十月至维扬,有七峯草堂唱和集。
九年甲子先生四十岁 自题诗稿曰五甲集,以同年施蘗斋令余姚来招,赴之。适杭先生堇浦亦在署,同游龙山诸胜,皆有诗。复同渡江至湖上。夏还宁。是年先君始率仲兄秉缊曁纯受业先生门下。先君方修寒家宗谱,请先生鉴定凡例,先生为之序,幷撰先世志传碑赞凡三十余篇。○选定李杲堂先生内稿,及西汉节义传,及昭武先生残集,皆为之序。于是有意耆旧诗之续遍,搜诸老遗集,而杨氏四忠双烈合状、华氏忠烈合状、屠董二君子合状、王评事状皆成于是年。秋之浮石周氏访三和尚及立之石公诸集,又得林评事朋鹤草堂集、正气录二书,为之狂喜,作诗以志。
十年乙丑先生四十一岁续选甬上耆旧诗集 杲堂先生耆旧集缙绅终于万厯,先生续之,幷及本朝,凡百六十卷。分任同社诸公及门下诸子钞录,人为立传。视杲堂加详焉。于是桑海之变征,太平之雅集,凡为乡党所恭敬而光芒有未阐者毕出,眞大有功于名敎者也。是年之诗,卽题曰钞诗集。○夏,宁守魏某纵一奴子入泮宫,且陈夏楚以恫喝廪保。先生愤甚,移书诘之。守怒,偕巡道叶某以细事罗织先生,力求抚院兴狱,幷及堇浦先生。抚军常公不可,旋以受宜堂文集令鄞令求先生作序,其事始解。○前京兆陈句山先生再以书速先生出山,先生荅诗三首,有曰:寸长尺短谁相量,北马南辕我弗任。又曰:苦不自知吾岂敢,敢将一掷试微躯。葢先生于出处之际,筹之熟矣。○诗集有送钱二池之黄蘗山省墓之作,合之文集诸钱碑版,则知忠介神道第二碑葬录年谱以及侍御职方推官诸志,忠介大全集侍御东村集诸序,画像降神诸记,凡数十种,皆成于是年。
十一年丙寅先生四十二岁仍录耆旧诗兼修南雷黄氏宋儒学案 春杪至湖上,适堇浦先生以闰重三日为稧事之会,太守鄂钝夫而下至者四十二人,先生与焉。遂自苕上至吴门,寓陆氏水木明瑟园,有诗曰吴船集。舟中取南雷黄氏宋儒学案未成之本编次序目,重为增定。遇彭侍郞芝庭先生曰:吾观同馆诸公蕉萃太甚,安得如谢山之舂容自便。先生有感于其言,作诗谢之。夏过维扬,再馆马氏畬经堂,编纂学案。有韩江唱和第二集。
十二年丁卯先生四十三岁 正月撰莱阳姜忠肃公祠堂神弦曲,应象山姜炳璋之请也。二月至湖上,上巳后重过水木明瑟园,谋刻宋儒学案,遂至金陵访灵皋先生于湄园。灵皋年八十方七,治仪礼,戒先生不当为汗漫之游。先生呈诗四章,其卒章有曰:廿年荷陶铸,十年惜别离。六年遭荼苦,余年患阻饥。以此成惭负,著书杳无期。犹喜素丝在,未为缁所移。灵皋之规切,先生之持守,均可见矣,古人哉。夏返武林,修宋儒学案。秋尽,复过维扬。岁暮归。是年诗有偷儿弃余集、吴山消夏集、漫兴集。
十三年戊辰先生四十四岁秋主蕺山讲席 三月之武林,太守鹿田先生问曰:先生不出之意何其决也。先生荅以诗曰:野人家住鄞江上,但见山淸而水寒。一行作吏少佳趣,十年读书多古欢。也识敌贫如敌寇,其奈爱睡不爱官。况复头颅早颁白,那堪逐队争金襕。绍守杜公,先生故人也,来招,遂适越,复位黄氏遗书。姚总制之孙述祖求撰总制神道第二碑。秋渡钱唐,病,方撰顾宁人先生神道表,力疾成之(先生自丁卯冬有不寐之疾,医者谓是虐用其心之过,当静摄以养之。先生未能用其言,至是遂大病。中秋乃痊。己巳居杭复病,庚午大病)。九月,杜守请主蕺山讲席,始设奠于子刘子影堂,议定从祀诸弟子。初课诸生以经义,继以策问诗古文,条约旣严,甲乙无少贷。越人始而大哗,继而帖然。一月之后,从者云集,学舍至不能容。复与杜守议,立故太守汤公笃庵之主于书院,以其有大功于越而专祠久废也。又欲推其例于陈卧子先生,及明故相胶州高公,皆巳定议,以先生去不果。而冬靑义士祠祭议,凡与杜公三复焉。是年诗曰漫兴二集,曰望岁采蕺集。
十四年己巳先生四十五岁校水经注 杜守仍请主蕺山,先生固辞。葢旧冬主人微失礼也。于是萧上诸余之士,争先入学舍者几满,合之山会,共得五百余人,旅食以待。而诸生蔡绍基、沈有声、姚世治率十余辈抵宁面请,杜守亦密恳,观察使者侯公速驾,先生终不赴。秋,诸生以旧秋所课请改定,留越三月,得文百余篇刻之。是岁有诗三集曰西笑,以大金川平定也。四月后曰双韭山房夏课,九月至岁底曰帖经余事集。而水经注一书,先生晚年精力所注,用功最勤,实始于是夏。秉纯按:先生自辛酉以后极贫,饔飱或至不给,冬仲尚衣袷衣,赖维扬诗社岁上庖廪。然典琴书数劵,齿日皇皇也,蕺山之俸颇得中人之产数家,竟以避色不赴。他日山长之陋劣,苞苴公行,羔雁充积,先生力戒诸生,虽薏苡不得入。及蔡生来宁,知先生以杜守故,请曰:今学舍中满五百人,请先生弗受太守之馈,但一过讲堂,五百人者以六锱为贽,千金可立致,岂伤先生之廉乎。先生呵之曰:是何言欤,夫吾之不往,以太守之失礼也。礼岂千金所可货乎。且譬之尔家,太守尔祖也,祖所不能致之师友,其孙出而任之,曰我有私财,无劳乃祖共给,为之师者竟居之不疑,可也不可也。蔡生唯唯而退。纯时在坐,心服先生之言,而终忧先生之贫。然是时选部之檄岁至,友朋之车乘频催,先生不为贫窭动心久矣。区区千金,腐鼠耳,而以之吓先生,是则蔡君与予之陋也矣。
十五年庚午先生四十六岁仍校水经注 春病甚,一目忽眚,舌间无故涌血,头发作酸痛,心气忽忽若欲尽。先是姚薏田先生谓先生:子病在不善持志,理会古人事不了,又理会今人事,安得不病(按先生有病目集,当在是年。然有莲宇先生再入政府诗,及入吴舟中柬芗林之作,曰天子亲裁锡类诗,则当在辛未。大抵此二年以多病不作诗,无事迹可考)。
十六年辛未先生四十七岁 皇雅成 天子始巡幸江浙,浙中士大夫俱赴吴门迎驾,多有录用及赏赉者。独先生与堇浦先生寂然。说者谓匦臣未尝上达也。先生柬芗林少师诗四首,其次章曰:木雁遭逢岂可班,羞居材与不材间。故人为我关情处,莫学琼山强定山。葢少师欲荐先生而先生辞之也。是岁浙中大旱,禾稼无颗粒收,先生索食维扬,岁暮始归。自己巳始撰皇雅,凡四十二篇,屡有修饰,至是勒为定本。皇皇钟吕之音,足与柳仪曹、姜白石接迹矣。
十七年壬申先生四十八岁适广东 三月,东粤制府以端溪书院山长相邀,遂度岭,五月至端州,释奠礼成,祀白沙以下二十有一人,从前未有之典也。有示诸生诗。九月故疾复动,然少间必与诸生讲说学统之流派,考订地望故迹。薄游光孝寺宝月坛,登阅江楼七星岩,皆有诗。又为诸生改定课艺百篇,刻之。又取博陵尹公所刻吕语集粹,序而梓之院中,以广其传。而朝夕不倦者,则水经注,盖巳七校矣。
十八年癸酉先生四十九岁自粤中归于家 病日甚,决意辞归。而大吏及诸生尚苦留不巳。新会令张惕庵曰:先生必不死,以生平所蕴尚未尽暴于世也。于是复留数月。访肇庆故宫天湖庆云寺,登白沙冈,访桄榔亭,皆有诗。又过{氵畺}川访海月先生故居。至江门谒陈文恭公祠,访其服玩遗器,各赋诗一首。至七月乃归家养疴,犹以水经注未卒业,时时检阅。而刻于粤中之诗曰度岭集。
十九年甲戌先生五十岁居扬州 正月病渐痊。春尽,维扬故人以书招往养疴,且云有善医者,乃赴之。仍居畬经堂,病亦未有所增减也。仍治水经,兼补学案。十一月乃归。是年戒不作诗,其得之药裹之余者寥寥数十首,未删定,不成集也。
二十年乙亥先生五十一岁卒 正月手定文稿,删其十七,得五十卷。命纯曁同学张炳卢镐全藻蒋学镛钞录,然病,亦无所增减也。至三月而嗣子昭德病,十日竟殒,先生为之一恸,遂不可支。成哭子诗十首、埋铭一首。遂绝笔。而删定诗稿,自辛酉以前尽去之,辛酉以后收其十之六,得十卷。颓唐病笔,尚有改涂者。五月文稿录成,先生巳不能徧阅,命纯隅坐琅诵,先生听之,遇有错讹,犹为指画。然病日甚,曹孺人含泪欲进参而无力。纯乃以耆旧诗稿本质之有力者,得参半两进之,神气稍振。于是议为后者,本支实无其人,乃立宫詹公之七世孙孙桐为孙,时年七岁。吿于祖庙,命纯执笔同撰祭文,卽以当继劵尚扶掖主祭,六月初十日也。自此卧榻,不复出戸。又十日,呼纯至榻前,命尽检所著述,总为一大簏,顾纯曰:好藏之!而所钞文集五十卷,命移交维扬马氏丛书楼。又十日不复能言,日夜作鼾声如睡。又两日,声渐微,乃逝,七月二日寅也。衣衾匠木,先一日纔备具。时方酷热,卽于午后入殓,皆纯所治。然无以偿直。又十日,乃遣元随赖高赍赴及遗书告之维扬,而马嶰谷先生亦适于前十日逝世,幸哲弟半查敦古谊,告之同社,共得百金为赙。然仅足偿参苓及附身之费,而葬具犹未备。不得巳尽出所藏书万余卷,归之卢镐族人,得白金二百金,于是卽张孺人所葬高祖和州公大墓傍,营立三穴,其右略后卽昭德附葬所,皆先修治,而以十一月*日治丧礼。受亲知之来吊者*日祖奠,*日奉柩入椁,朋旧亲戚宗族弟子送葬者尚数百人。明年五月廿六日,曹孺人亦卒。时纯方出门适京师,孙桐穉弱,其生父愿甚,一切丧葬赖高之力居多,葬毕赖去。不十年,桐之父尽失所遗房屋,墓之傍仅有田十二亩,亦失去,寒食中元几无一奠。而纯所匄堇浦之志,竟不报,幷所遗马氏文集十册亦归堇浦,索之再三而终不应。是则可为长恸者矣!乾隆乙酉,纯在杭万三福谋刻先生文集,请吴丈鸥亭、马丈半查协力,纯率同乡后进助之,先得经史问目十卷,岁在庚寅。纯居安州,次年至京师,取所遗先生丛残旧稿,按手定之目重钞之,旣得大半,乃据所闻见及诗文中可考者作为年谱一卷。惜行箧不能尽携先生遗书,而同乡耆旧无一居京师,多有阙疑,不能详尽,姑存之以俟后日之增补。呜呼,予今年亦四十有八矣,去先生易箦之岁三年耳,倘不亟为校录考订,一旦塡沟壑,有负藏弆之命,何以见先生于地下!且先生虽年仅及艾,所蕴不尽暴于世,然千秋之业确然不朽。若纯之荒落,非附靑云之末,卽百年终同腐草耳。则此役也,谓纯之不负先生哉,亦先生之神光大泽呵护沾漑于纯而已矣。受业董秉纯编辑。
鲒埼亭集卷第一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颂
皇雅
○圣淸戎乐词一十六篇
三祖二宗之丰功非笔札所能尽其扬扢自来馆阁诸臣大都随一时一事而述之而未有兼综五朝之备者今条其节目之大者一十有六括为铙歌以视唐柳宗元宋谢翱不足为役故未敢以上之太常焉
长白云志受命也
长白山云茫茫飞度结岱宗万古表东方(长白为岱山所导原说见圣祖御制文集于此悟古人靑营二州合一之旨)朱果之祥自昊苍笃生圣人六十三姓附以昌会明政渐不纲至孝大复雠义师何堂堂(事见太祖实录)抚顺一鼓崩角降桓桓杜与刘老罴未可当竟不支喋血成濠骨成冈遂日辟百里关门烽火昕夕忙中原党祸正披猖大东小东国论狂谁知帝星朗乃在大东荒(时有大小东之说大东神庙东宫也小东东林也未几东事起)况自隳长城前熊后袁横被戕日益溃裂无完疆圣人念民力欲以和媾罢戎行嗟明尚自大往复徒诪张欲仍龙虎节而臣视兴皇(事见太宗实录)命则不受谋则不臧重围困四度致长驱直达淮之阳援兵十八万逡巡晋州旁(事见明史)始叹天所兴莫能婴其铓太史曰可矣犹然谦让谓未遑还军长白下有待始垂裳
俘插部志西略也(卽实录之察哈尔国)
彼插汉蒙古余因缘避俺荅来傍蓟西居羁縻在明代几度劳翦除叛服靡常其心频渝旣明衰为所愚欲仗其力以捍东隅岂知不足恃翻令多所需玉帛货贿动兼车饿狼饥豹有挟趋叩关而索纷莫驱饱则扬去曷尝奉简书乃知三娘子末世所无哂督抚眞虚拘(谓王尚书象干)东帝正当涂天下之力莫能支吾彼插汉胡为乎插始犹大言谓我水滨渔猎徒(插初致书太祖自称四十万众蒙古国主而称我为水滨三万国主太祖斥之见实录)欲争广宁恫吓夸诬旣远保河西所部日龃龉乃诡东附亦复怀次且希反复恣所如帝曰吁有是夫阴阳向背多狡图大师西徂抵兀苏前援天矛后天弧瓦刺诸部稽首来孚插震而逋四十万众渊鱼丛爵赴上都鵽鸠亦复来哺雏玉玺动地出贡其贞符(事见太宗实录按其时有北察哈有南察哈所谓林丹汗者乃北察哈正蒙古大宗也南察哈不见于诸书但见于太祖实录葢北察哈之分国)
宥朝鲜志东征也
朝鲜父师后尚有礼敎遗昔在明中叶日本恣侵欺神宗用大师为之振式微以此恤附庸効忠亦其宜眞人起建州所至凛天威下国昧时务不知早自归区区小草力欲以挽落晖毛鎭因之起犄角成连鸡天子嘻其笑是亦何能为独念卧榻旁不容小腆窥初犹薄问罪谕以择木栖终不悛眷恋崦嵫情依依整军下平壤如山压卵风卷灰国王窜江渚世子遭囚羁应痛李氏殄弹指悔莫追谁料如天德贰则有讨服舍之原汝心未为非但愿汝事我亦如事明无猜携宥汝罪不汝隳(高丽事明之忠耿耿可感圣祖亦尝称之)朝鲜臣民感涕洟生死肉骨古所稀大朝存我敢不革心备藩篱亦足以谢明皮岛援绝空嘘唏至今高丽参连车贡彤墀(太祖削平诸部始于哈达辉发吴喇叶赫所谓扈伦四国卽明所谓南关北关也乃以次臣服诸蒙古至太宗时凡十六国四十九贝勒毕归然后收服朝鲜而塞外无不臣者矣此用兵之次第也按太宗实录蒙古十六国部落分为四十九贝勒曰科尔沁曰札赖特曰杜尔伯特曰郭尔罗斯曰敖汉曰奈曼曰巴林曰土嘿特曰札鲁特曰察哈尔曰阿鲁曰翁牛忒曰车里克曰喀喇沁曰吴喇忒而以察哈尔故太子冠之亦为一国葢是时分察哈为二也)
大讨贼志取北都也
天下丧乱将以启圣人谓予不信试观诸甲申残明烈帝非荒君十七载何忧勤其奈生逢阳九辰五十揆席多贼臣驯令米脂贼涂炭遍斯民赤者眉黄者巾遂污神器遭鬼嗔先皇赫斯怒愍兹云雷屯前箸口叔父为我讨贼淸乾坤嗤贼狃累胜岂识天兵如天神望风不战走封狐十丈化游魂燕人望师如拯焚一朝快复雠壶浆夹道出九门东来迎天子惊见冲龄未十春累朝创业未之或闻负扆委裘皇皇懋亲翦商巳再世一朝唾手志竟申奠九鼎定八垠非天私我曰惟积功与累仁
飞渡江志定南国也
半壁堑江东虽小亦足王辛苦诸遗臣立君非孟浪晋宋有前车负荷良所望大朝隆继绝或亦邀保障天之弃明如啬夫重以彼昏速沦丧虾蟆勅自结绮来蝗蝻狱自同文上三案纷如六宫淫放贼不讨君谁葬耆老翩翩尽拂衣但闻南斗亦北向戾园谳由佞相晋阳甲由悍将烈皇恭王旁午来妖人百辈从天降(时有自称庄烈帝者亦有自称福恭王者皆绝怪事)相传福世子旧是黎邱鬼所诳匆匆冒龙种负乗应无状吾当救此一方岂可姑容酿板荡天兵飞渡江蒋山王气黯惆怅靑葢来板矶孝陵泪逐江流涨吴头楚尾盈甲帐贤王受降阅军仗
七闽来志郑芝龙之降也
赧王禽唐始绍无诸都冀自保莫陋兹蛇乡扬越河山尚不小王颇谙文词登极三篇出手草朝之右多故老大布冠衣志矫矫其如干略则巳少天敎魁枋在盗臣莫化鸱鸮为凤鸟蒲黄遗种别有传生来不道忠贞好有兵长嬉有饷浪饱首鼠几徘徊重关之备一夜扫王旅旣来临弃君入穷岛九龙五指双迢迢死耶生耶谁复晓(事见明唐王始未)尔亦自崩离大小赐姓分飞杳(郑宏逵有子称小赐姓亦随成功逃去)天子薄降蛮羁絷来京枉潦倒(事见世祖实录)七闽地如振槁共看扶桑日出早言采淸人茶荐之九庙馨祖考
再平鲁志张名振之走也
鲤鱼飞谶在鲁断吴山画越浦六家军鸣戍鼓(谓孙熊钱沈于郑六家)士各为其主斯志亦良苦奈与闽自龃龉辅车乖竟何补王益孱困不武马阮伏戎莫敢膏斧方王养疽莫能御侮六月潮枯马无阻列营星散如避虎(此丙戌事)乗桴往无寸土三年飘泊得翁洲(此己丑以后事)重凭黑子安军伍波臣骄藐楼橹谓天险聊安处但内讧忘外堵忽然反风兼迷雾螺头门外闻招抚震霆临压其戸急扬帆落棠岙田空膴膴乃知皇眷殷鲛人蜑儿皆归我天府浙之东永笃袩
檄缅人志孙李之交攻以自亡也
西充殪长蛇巴蜀见天日如何剰遗尚存逆孽曰明固未亡从之求湔祓桂世子在西粤虽处流离颇叶云物瞿何章堵尽瘁扶累蹶湘澧虽亡滇竹未失自受降反增疾未收铜马功先流靑犊血秦兄晋弟力则埓旷林之戈分队出谁顺谁逆纷衡决坐看二鼠鬬一穴牂江洱海并愁绝大兵乗之各瓦解以裂厯劫火同澌灭三宣六慰竞来归投命缅人希苟活天所废畴能脱明亡一十有七年四王之起亦飘忽景炎祥兴所未及到头莫与新命争祗合黼冔臣周室
三孽除志诸逆之殪也
溯甲申之役明有塞上臣国难旣震家祸复因稽首我先皇感之为酸辛七日倚墙虽非其人以扶大义岂惜袍泽勤功成来归带砺策勋赐券礼视宗王亲有儿尚主侍期门倘非木石谅感恩何期天狼终不驯负心卖故主思踞滇海长子孙(时三桂用其固山杨坤之策以兴缅甸之役详见南天笔记)犹以蒙段为未足直登衡岳窥汉津蠢兹二禆王从之偕狺狺更有叛将起三秦碧鸡一旦遭妖氛南天如沸重纷纭天吏不嗜杀醢彭摐布非乐闻置逆雏犹望尔更新乃怙终无赦在鬼神天兵动地至祝融为犒乘韦殷贼致死紫葢飞沙褫其魂始日蹙负嵎守余屯如蛇倒退缩不申老雄死竖子安辞头足分保宁解纲革心归命及苗民(事见圣祖御集)二裨王久矣辅败无完唇五华山宫祝万寿蒟酱百瓮贡至尊(逆吴之难耿精忠附之蒙古察哈尔国应之巳而平凉王辅臣应之台湾应之于是尚之信亦应之甚至安南莫氏亦应之他如河北帅蔡禄辈亦谋应之吴氏最费翦除而耿郑之合大有骚动王辅臣亦枭雄非圣朝之得天一时不能厎定也)
六旬克志歼布尔尼也
太宗西讨日靑吉思部几无遗(卽插酋)颇怜其允尚以贵主嗣藩维位冠四十九贝勒属国谁与齐(天聪十年蒙古四十九贝勒劝进以察哈太子为之长)又不禄再续绝世宠爵之斯恩斯德宁有涯岂期一传骄不自持(谓阿布奈)诏书锢之北臾立汝儿(时安置盛京以布尔尼袭)将以待改行带砺固不移乃踵逆思奋飞中原有乱臣不过英布与陈豨孰克长世孰克乗时汝乃不择音乌合相因依召之不至畔奂辽西嗟汝亡国余妄思抗天威孤恩背德上帝不宥神不绥皇皇禁旅如虎如罴六旬飮至吿淸夷渠魁就殄胁从罔治犹闻以礼葬林丹泉下感且唏
长鲸归志入台也
东宁在南海邃古所未通及明为盗窟澎湖如挂弓郑人此发迹得称绝峤雄晚节竟涂地有子奡不从遥遥奉天佑进取志则浓一败始改计觅地图养锋轻兵掩荷兰樵牧及鸡笼自谓欲待时不学虬髯翁此郞雅难制未肯尸居终塡海虽不遂余部仍汹汹适乗逆籓难觊收渔人功动犹托故国思以惑羣蒙天子大一统荒服何不容得民岂加庶得赋岂加充所恶附名义窥伺我提封玺书下制府刻日捣贼丛七鲲身则险八桨船自工闲使时出没吹散彼沙虫沙虫骇以散长鲸计斯穷天威广无外海潮送长风自去延平爵来朝未央宫澶漫数千里疆索昭大同
画雅库志讨俄罗斯也
藐雅库极朔漠层冰千尺经三伏鼢鼠千斤穿绝谷虎狼姿兼以火器恣狂毒四十年来未臣服彼索伦我之属岁贡貂称恭肃乃遭吞噬一何酷哲后嫌佳兵累书戒迷复充耳若不闻始出轻兵到桦屋敌援自水来乘筏沿流速五百揙刀飞入江滚牌所至指可掬不降且燎原编菅秉杆各一束贼乃鼠窜输其城郭大帽凯归不遗镞贼尚狡恋残局几林之屯更迭前倔强安得保种族自今朝黼座船厂声灵远赫濯(初俄罗斯以顺治十七年入贡不知正朔称一千一百六十三年其国最精火器地大兵多称极北地去斗极祗二十度耳自古所未通及筑城于索伦之境夺其贡貂索伦吿急诏书累谕之俄罗斯不奉命康熙二十四年始征之大将林兴珠别领藤牌兵五百败其援兵于江中俄罗斯未识藤牌惊曰此大帽军也兴珠乗胜登陆欲焚其城俄罗斯弃城走师还仅以病故损五人称奇捷然次年俄罗斯复筑城诏黑龙江以北屯兵更番前逼之二十七年复出师而别遣使臣张鹏翮等谕之俄罗斯奉命归我侵地及城始画雅库而守之嗣是遣使入朝矣三十七年厄鲁特反从之乞援俄罗斯拒之遂永为不叛之臣)
瀚海淸志败厄鲁特也
皇威正远畅一酋忽自迷称兵瀚海外虔刘我属夷沙陀故穴兼复附黄衣(按厄鲁特居金山自言古沙陀之地沙陀唐之西突厥本居灵盐徼外李氏父子始迁云代之闲而其故部仍居西陲辽志所云阿保机破降吐谷浑党项沙陀诸部是也葢今厄鲁特之帐所在矣)用计亦颇狡将以挑六师谓当更番至使我奔命疲或得闲逞其私圣人投袂起此行诛穷奇谁谓瀚海远平行枕席路不巇飞龙所经过百神护旌麾漫天穹庐下黄人捧日随贼出不意胆碎而飞欲确鬬先狂驰诸将分道截虽令突去将安归乞援望巳绝乞降事巳迟部曲竞前詈逆天戚自贻蒙面竟仰药投骨和死灰沿边各来贺争道圣人与天齐勤三驾绥七旗(七旗谓喀尔喀部落也初喀尔喀虽作宾而未纯臣礼葢故察哈之属也至是将为厄鲁特所灭乃来归康熙三十五年圣祖一幸克鲁伦是冬再幸鄂尔多斯明年三幸狼居胥山而西方定)不然绝域父老安得望须眉中有老胡公其人善滑稽弹筝侑大酺以手指而嘻感叹神武谁能几所谓大丈夫岂不当如斯(语见圣祖北征勅谕)
恢喇藏志绥黄敎也
三危于我如内臣虽宗黄敎曾从开国知圣人(事见圣祖御集)滇黔不逞力能式遏靖狂氛(事见西陲纪略)年来効命赤手诛妖髡(谓第巴)贼乃乘彼髦结为昏姻一朝掩袭残其民耽耽土伯特欲恣鲸吞先皇存亡国西顾而颦打箭垆前誓六军长驱鸷击无逡巡谁言瘴云黑一朝化矞云洋洋三藏前茅后劲如有神左屠右翦且剿且抚声雷殷招招之像重见唐时庙貌新(招招华言如来也大军至土伯特界上见唐公主嫁突厥所奉招招像尚存)嗣皇善继志使者下紫宸筑庐舍相度勤流泉夕阳生阳春永为蕃卫膜拜报恩(事在雍正七年)
浇河靖志西宁之胜也
固始种居卑禾密迩甘凉番羗部落森星罗汉之金城唐湟中自古为国藩屏多有明置四卫亦复不与瓯脱科天朝沛殊泽兄弟八王并峩峩将以縻狼子洮漓湟漒成恬波俾之食德还飮和皇恩浩荡贼乃乘间集么么扬氛祁连山投鞭浩亹河阿干寨下骤马过西王母神唤奈何天子命虎臣出塞奋琱戈麾兵入贼巢耄母乞命如虫螺凯旋数馘后舞前歌五花毡好被明驼(事见世宗平定靑海碑)
疆有苗志八万古州之捷也
有苗后最回互各称洞主莫肯内附其人如猱其毒如雾莫轻小丑颇能跋扈岑杨奢安迭出为明蠧及将亡托国赋中露大朝几百年荒服恩四布礼乐所沾濡洗心识王路彼蛮儿乃内妒谓尧民美无度不须蒙骞及相如甘心自拔首输赋突有黎平种轩然独负固县官勅大戎驱我熊罴翦狐兔神兵焚鬼方宿莽咸惊怖方知汉大天所祚送降幡陈计簿猺獞狑犵司徒分北登名数刬岩疆成坦步
○三后圣德诗一十二篇
敬读实录诸书欲为雅颂之音形容盛美而才力谫下不足尽之乃于铙部之外取其大事之目一十有二曰三后圣德诗下里之辞姑发其端以俟能者推广之
不杀志仁也(九章)
上帝好生有时当厄粤若明之衰丧乱尤亟横从羣盗幷为二贼二贼尢无赖荼毒遍中原杀人以食杀人以眠茫茫九有莫洗此冤上帝潸然谓孑遗可念乃命圣人翦此僭滥手持天浆以消凶焰圣人潸然恭承明命是余之罪方州在阱愿无血刃指挥以定七萃所临窫窬崩剥至仁无战坐消百恶榑桑东升欃枪夜落枯杨自生野禾自稼(蜀中事)草木欣欣向荣观化乃告上帝燔柴肆赦在昔定天下所嗜归不杀苟其违之莫立莫达上帝监观岂徒事挞伐于维我先皇允矣大慈佛所不能救而克援之遂持威斗惠我嘉师岂仅及身种之世世文子文孙守兹勿替君子亲贤小人乐利(古来受命之主未有如世祖之仁慈者故臣下多疑以为佛之后身宜其拱手而取中原也圣祖克肖尝日朕生平未尝妄杀一人大哉斯言乃祈天永命之本与)
愍亡志厚德也(八章)
古今兴废何代蔑有天之所弃善者莫守成败论人雷同百口明有烈帝手锄凶人励精明作薄视汉唐曰未醇薄海望治胡竟不振上帝之眷方临东土大厦将危绸缪莫补内奸外寇乃崩裂以仆至竟临难犹复堂堂国君死社稷于古蔚有光贞臣十九攀髯旁皇圣人曰噫兹家遘阳九于志则赍于义不疚莫为表之何以示厥后爰加诔谥慰其瞑魂爰降奎墨碑其寝园爰褒忠节庙祀国门南渡荒王虽遭天绝亦有贤督相报国无阙廪其耄亲大义烈烈底须辨亡定论嵯峨谁称废陵天子所呵遗民感泣没世不磨(明思宗碑文出自世祖御制力言其非亡国之君又为葬熹宗张皇后并致祭焉旣赐甲申诸忠庙祀各给田七十亩于其家又赐史阁部之母宅廪以终其身皆培养元气之盛举也尝有称故明废陵者圣祖斥曰彼身为天子谁其废之)
平赋志除厉政也(六章)
昔明增辽饷骤至八百万未裕边防反成寇患暂累吾民岂知滋蔓(暂累吾民一年明季练饷诏中语也)乃有眞天子应期而生十三戎甲所向无坚城曰朕知天意将以苏疲氓章皇入关授之元辅首收图籍袪兹疾苦惟正有旧章以吿太府(谓范相国文程也事见本传)民惟邦本斯王政之先所以受命夫岂偶然本支百世何必更卜年东南重征相承累代史贾以来茧丝为害烈烈宪皇蠲除淸汰世世有仁君以覆我穷黎三江五湖草木尽酣嬉前史食货志似此者希
驭奄志断也(七章)
曰厂曰卫明政之慝厂蚀膏肓卫为之翼宫邻金虎逞其大逆烈帝甫临朝退黜一空俄不自持死灰复融竟以致败论世有余恫天子东来大反罢政妖鸟之巢埽除必净廓然宫府一体无竞流落十常侍尚有余枭累降不耻曰故司礼曹(谓曹化淳由贼营来)希图得闲列于新朝汝幸免诛夷尚不自媿更{言翕}{言翕}訿訿其又奚为幷彼卫人游魂共弃(谓骆养性初用为津抚未几罢斥)如闻滇王尚宠王坤不覆车之戒而故辙之循固宜爝火不克自存至今奄寺薄充洒扫虽有巷伯亦安枯槁殿陛雍雍亲宦官之日少(世祖恤王承恩圣祖亦称慈有芳则又不以人废也)
大度志有容也(八章)
伯夷采薇定不可臣商容长往式闾空勤成周之世遐哉逸民黄绮出山终有惭德良党入朝斯遭论劾乃知冥鸿大半避弋亦有谢生死于燕山亦有戴生死于长干兴王之势抗之则难新朝大定搜罗耆宿良马素丝徧于空谷谓宜翩然风云是逐何期石隐自外阳春题诗义熙纪厯咸淳长哦老妇或被吏嗔天子莞尔其无强吉士各有志谅难羁縻朕有外臣亦朕所喜土室李生风裁何峻翘弓不出属车下问少微护之罔遭悔吝千仞德辉在蛊之上不有大度谁成天旷上尧下由千古相望(开国之初遗臣尽登启事其不出者亦不强圣祖再召陜布衣李颙不至及西巡特赐存问其余不能尽举也)
孝治志孺慕也(八章)
大孝惟舜达孝惟武谁其参之曰我圣祖睠怀至德不分今古溯厥嗣统时问年尚少虽曰守文事亦同缔造神器克艰敬承有道克肖于天天眷始深先皇所未竟弥高且壬以此慰圣善圣善惬心慈云曈曈孺慕融融一日三朝定省两宫莱衣之舞乃在九重四方玉食问膳巳甘之时巡所得驿进必兼之曰加飱矣斯乐且湛矣泫然念臣僚亦怀毛里胡驱驰疆场而墨衰非礼其令解官广孝之纪乃开明堂严父配天万国欢心荐之豆笾陋彼石台书何足传太岁在元枵甲子重遭曰有怀先皇朕心郁陶吁嗟孺慕万古为昭(康熙六十年臣下请行庆典谕曰是皇考宾天之岁也其无庆前此以四川提臣何傅之请特许武臣终丧)
却贡志不贵异物也(七章)
惟帝之初载西帅献珍禽雕笼熠然贮以南金请悬彤墀用表媚兹心珍禽能言兼之殊色以写闲情未伤盛德宫门聚观曰百鸟之特圣质不好弄得之自天底须师保加以防闲皇皇明旨一何凛然谘尔虎臣岩疆所倚毘职在缮军以消烽燧朕不贵异物莫酬尔意百僚在列闻之惊愕鸾集于廷凤巢于阁共卜太平万物其育汉文返马史传令名晋武焚裘世曰矫情何如吾皇得之妙龄是后诸臣工莫敢进奉国有常司地有常贡六十余年不启淫壅(事在康熙二年其后大西洋国亦曾贡异鸟谕曰属夷远来拒之则拂其意其置之上林非尚之也事见御集于此见上之整躬柔远并行不悖)
观天志神算也(八章)
哲后聪明得之天授洞幽察微靡所不究乃至奥学一空前后周髀宣夜自古纷然周公不作商高失传遂令厯象仍世谬愆上国乏材求之海外蚝镜侨夷自称津逮高坐灵台五官下拜间有学者思综中西所见则是其力莫几三歴同异孰窥藩篱哲后曰吁朕足了之周商之学西人窃剿之假而不返莫探讨之(古今钟律声韵之学宿儒多所未通圣祖皆有独得而歴其尢也)爰持玑衡筹算舂容测圆割圆以次折衷二十八宿扪于朕胸则有布衣召对宣室所见与天同奏其著述益喜不孤重黎叹绝布衣之老谁受遗书有孙茫然哲后为吁朕其授汝卽侍石渠(谓今吏部侍郞梅瑴成也瑴成未谙其祖文鼎之学圣祖召入南书房一一授之)
尊经志圣学也(九章)
昔汉诸宗石渠觥觥博士在列各有师承犹参纬候择焉未精唐之贞观始作正义孔贾尸之释文陆氏或嫌专门多所芟薙天水新学出于荆舒牵以字说附会有余以致杨陈抨剥纷如降而大全采摭荒隘尊经不善适以滋害圣学兴衰上关运会圣皇在御奎娄降祥祖濂祢洛宗朱社张六经心得岂徒表扬乃简侍臣大披甲部荟萃菁华爬梳错互虽主宋儒所戒在固墨守旣除诸家便便有所未决质之帝前析疑纠缪其言粹然书成斋沐虔告北辰以示南车正学所遵郢书放之燕说焚之皇皇四编兼车莫竟其芒则寒其色斯正但留三礼以需嗣圣(圣祖推崇朱子至矣而论经间有不同者世宗亦然)
视河志土功也(七章)
谊辟爱斯民首谘沟洫河防在望时蒿其目支祈虽絷疏瀹恐未足由宋以来水道一变合淮于黄漕卒之便所关在太仓以粒我畿甸载稽明史曰宋曰潘大小淸河实赖以安其谁嗣之春流秋汛念狂澜帝累南狩岂以事游豫四渎混三条职思其惧朕将荒度纂禹之緖昔我有臣辅于兹宣劳三犀未泯祀以中牢乃相度高下庶遏狂滔河臣瞿瞿凛遵天语堤斯堤斯不滥不淤帝频临之二十余年庆安处沮洳父老感诵神功岂若汉武帝负薪歌匆匆遂探禹穴以观浙东(河臣张鹏翮也皆禀圣训得以有功详见世宗所作圣德神功碑)
久道志纯也(八章)
三百有一帝享国谁久长所虞厯年或以耄荒始终一德曰惟仁皇谓六十年来忧勤如一日体元巳久便安莫卽闻之尚书所其无逸谓始勤终替功或一篑亏鸿业所系燕游可危菁华易竭莫过时而萎谓兢业依然不知老将至前途之计后世之寄耿耿此心明命是諟谓易遯六爻罔及大君乃知乘龙者焦劳没身遗世息肩古所未闻(三章皆组御制七询之语此章则本之遗诏)仰瞻桥山遗弓在望圣谟洋洋读之增怆悬知精爽于昭陟降
综核志勅法也(八章)
昭代鸿业三叶加隆章皇定之仁皇充之丰亨豫大天下攸同萌牙之生每于极盛敦裕之余渐亦为病道在更弦因时立政张而不弛莫克久持弛而不张驯至陵迟一张一弛文武之归泰陵曰都整我天宪虺潜蠧伏朕所毕见谓姑容之且成鱼烂监于前王亦岂有偏以殷之肃济周之宽水火互乗补救其间欺妄除矣奸宄愳矣门戸苞苴渐以去矣泰陵曰俞宜加雨露矣惟辟作福惟辟作威威之所董福卽随之民亦有言吾今始知政之未协得易之震亦旣澄淸有孚勿问圣人陶陶援琴解愠
息兵志平戎也(九章)
昔我先朝兴灭继绝闲有翦除仍容余孽是以噶酋尚全其侄定谓革心来享来王岂期易世又复鸱张扰我番藏窥我甘凉帝乃徂征用安边鄙岂曰佳兵事非得巳四十九台防秋所倚归化之捷巳褫胡魂桓桓额附为我虎臣方需后命次于北门诸将连章请犁胡寨冒顿可枭曩霄可械劳师一纪芟除不害帝心忽动胡亦吾民大举且尽殊非同仁欲乘其蹙示之自新前者奉天以讨逆命今者乐天以宥反正朕无成心其又奚病(事见今上所作泰陵圣德神功碑)西酋乞附遂靖狼烟阳关荡荡玉门平平胡马不嘶饱刍而眠明年元正胡使来贺舞干泱泱泥首谢过惭媿犬羊未知天大
置恪志典礼也(六章)
三统之礼发自遗经以存三微其义最精况复前代系谱所敬承圣祖晚岁燕居咄咄云明未置后大典有阙安得象贤朕心嘉悦惟十有三陵昌平在望彼宗支十万夷于里巷亳社之灵谁为主鬯宪皇体此亟颁命圭咨尔礼臣选定宗枝玺书宠锡故国之辉国有五等皆由勋阀礼所不臣孰与侯埓征文征献尚无灭没肃肃振鹭贞白乃襟侯其敬哉嘉命是钦以报天子以慰祖考心
○科尔沁国诸王归命篇(以下蕃部乐词)
有元之初尽平漠北以及西夏咸归疆画乃命宗王芋区瓜畴分地驻帐颇拟列侯中原虽失诸蕃自如根蟠叶布莫克翦除谓成吉思帝贻我世守我将窥上国以规旧有文皇鉴此三出不辞究之土木其患犹滋嗣是以还控弦列峙郭毕茫茫恣其虎噬圣朝拓国肇基大东首先慕义执辔以从谓是眞主愿输死力四十九酋长叶于一德遂平辽渖遂扈入关遂尽东南远届八蛮沙漠无边归我戎索爰班命圭列于封爵帝曰休哉故国之遗孰如元大而皆我归功在载书恩羞赐劵永为舅甥以充屏翰
时巡篇
兴安控北门诸蕃仰都府时闻我官家轻行来避暑(地当四十八部道路之中古瓯脱也圣祖岁驻跸焉)岂徒谋避暑卽以当省方大渠闻驾近踊跃争来王巍巍天可汗不识状何似于我为丈人敢忽牧圉事何以进行幄挏酒兼黄羊贵主亲上酪一一含笑尝何以充洁供有花亦异姿其名长十八父老乞御诗何以奉土音勅勒歌嘹亮用取备骑吹其容良激壮诏命大合围远祖古搜苗和风护豹尾天亦为之高莽莽白龙堆牛羊漫川谷属以夸富强卽此征茂育暑退拟回銮诸蕃依恋多天子曰往哉朕其再来过
来朝篇
荒服如近圻振古所未有每当来朝期分道入诸口(古北口独石口喜峰口张家口皆所必由)理藩有大卿早巳命候人沿途置供顿直至芦沟滨官家正崇俭不须诸方物元狐少为贵黑貂或数袭勅曰天潢中是多尔婚媾其应为主人燕私昭亲厚勅曰勋侍中亦有尔种落其应寻宗盟相于互酬酢朝宁观威仪上林观台池太常奏诸乐以次观百嬉有时集郊关大阅陈我武方知禁军雄有力尽如虎诸蕃稽首去何幸见长安长安如日近祝天子万年
大护法篇
诸蕃之俗黄敎最尊活佛出世咳吐俱珍天子从俗亦称护法卽以化之胜残去杀活佛有言天降文殊为我天子仁徧方隅嗟尔诸蕃为国门戸尚其一心如子事父由来文殊欲见则难岂期今日高坐九关活佛有言昔我本师早知大朝天命临之于今果信相期千载长荷声灵阐敎薄海兴州之东招提嶙峋诸蕃诵经曰以溥仁亦有彚宗年年赐裓诸蕃奉之风雨和会(溥仁乃诸蕃所建以祝圣祖者彚宗乃圣祖所建以集诸蕃者)有善必录达赖所以蒙褒嘉有罪必诛喇藏所以歼第巴(按第巴卽谛巴也)活佛敎忠用报天子方知法王功在梵史
河套诸酋归命篇
五原建置自主父秦汉因之成沃土三城卜筑始韩公唐世犹推保障雄五代以还稍割裂尚属中原仗旄节振武天德属沙陀拓跋西分银夏多有明堡东胜所得故城三之一(乃西受降城地)俄而弃不守筹边良以拙堂堂余与王于时号虎臣乃祖叶盛言内徙榆林屯一朝弃地二千里坐失岩疆祸之始捣巢搜套自此劳关中岁岁成绎骚一从夏曾议被绌天险遂为诸酋窟晚年畏插稍复来归命颇思报国其如大运巳不竞(李自成入榆林套酋思勤王而不克)圣朝万国正朝宗火筛吉囊俺荅孙子各从戎古禄王长藩封六掌撒俱虔恭东征西讨帖帖输忠月给俸钱与诸鎭同花马池头游牧舂容(套酋部落二十分为六掌撤犹言六营也)
○大佛牙曲(以下诸曲)
大佛牙贮盘山沙门所珍重永以光禅关天子闻之一轩渠朕不惑兹腐朽余锺离道上骨专车子驷门外头亦殊怪民本沴气流传则巳诬在昔闻尼父所重非眉须祗应持此夸侏儒缅维万几暇有时不废贝叶书闲情久巳悟眞如究之经世嫌虚无况兹荒诞物诪张何足储嗤彼唐主殆至愚凤翔迎请同璠玙谓堪获福宁有诸王言大扶圣敎勒之三盘顚万古足有曜(御制讲筵緖论有云释道之书皆尝浏览深知其虚幻无益于政治又云释道生生理绝且使三才有时而穷)
蒋山曲
神烈遗髯久寂寥卫官老死卫戸雕曲阿王气黯然消衣冠纵出游但有秋风号频闻降新诏羣牧无许来山椒阿谁凶谬希温韬贤太守一剑枭珠襦玉匣幸不摇(时有倡开煤之说者意在窥陵也太守林公恶而杀之见蜀人李长祥集)岂期故国遗反容豨突恣焚烧高皇嗔之跳而逃(己亥海师至江宁陵木为一空见魏禧集)中天六驭至神光迓旌旄盛德斯撝谦旁行九顿不惮劳睠兹弓剑地穹碑奎墨何于昭谓是贤主朕所豪三百年祚非浪邀忍令薪木惭萧条咨史臣漫以深文嘲(熊相国进所撰史于高皇有贬词圣祖非之)中山感叹开平泣不独秣陵父老戒采樵吁嗟圣德如天高
热河汤泉曲
捺钵消夏非徒然因之讲武兼行边苞符应运出醴泉天心地灵一气闲阴火阳冰互节宣曰凉斯凉暄斯暄太平元化徧八埏能令寒谷忘其寒何况黼座所卽安金沙烝烝玉液涟涟以养和以蠲烦风生云护神周旋(热河初筑行宫圣祖试泉谓更得少暖则佳俄而果暖异事也详见御集)兹泉当绝塞畴昔戈甲纷阗阗淸流如沸震不眠时平中外为一家遂成名迹侔骊山华葢临之通层元天王燕坐日浴德思深高诵汤盘篇
射虎曲
帝合围发大黄应弦洞雕虎毕命中林旁六日殒三虎属夷相吿咋神武昨西巡射虎川名锡晋土除民害岂小补帝曰嘻一夫之勇未足名偶然拾决朕不矜昔践阼白额汹汹挟伥行辅以豺狼当道横吴耿郑王俱狰狞朕挥神臂一一廓淸彼伏莽宁惊情惟夙志在好生五豝五豵虽充盈所望驺虞为休征庶物慈谅归和平六十年竟化成驯虎来朝列四灵
海运曲
天家六府八政正丰亨箕风毕雨岁岁庆西成东国忽告急平壤诸道来乞籴盛时一视还同仁不惜星帆下析津太仓之粟正红朽以拯阻饥亦何有古于海运世有传用防灾祲谋未然有明末年亦及此崇明奏议登旧史(见明史沈廷扬传)是皆补救事匆匆岂若于今力及海外之附庸丸都城下风无阻浿水梁水辽水程可数九津口送归橹(水见册府元龟卽陈寿志中之梁口也误音作遏字实卽过字)朝鲜王椎牛祭父师天子赐我明粢孙孙子子世世报鸿慈
永定河闸戸曲
桑干七轮承天池比于朝那同神奇远从太原出马邑云代百谷胥归之黄瓜阜北看夕照漯水来会何涟漪飞狐关下淸流好潜龙出浦称祁夷笥沟东下合沽水和会风雨环帝畿湍流迅急良可畏苟壅而溃非所宜国家定鼎在燕蓟黄淮最为漕运资桑干密迩注都会疏导能无劳圣慈先皇荒度功寤寐先河堤时分黄淮忧以奠桑干基六龙指示处足为秦冰梁豹师河底贵深河身直斯言千古无更移(永定河工圣谕也)近郊巳筑柳坌险上流还置石景祠(事见世宗御集)斯民岁岁谢河神岂知天子沟洫勤一陂一闸皆皇仁
跳神曲
跳神东国俗不载旧礼经虽非祠部掌要亦关献征力能消灾沴道在凛神灵是以主鬯者卜日视事必竭诚堂堂白虎君午夜来降庭一尊汤子酒酿比黄流淸飞石黑阿峯粢饵有佳名(黏米糕也糁以豆粉蘸以蜜如黄玉其名甚新见山阴杨宾柳边纪略)女巫选宗妇距跃击鼔兼振铃馂余期餍饫卽以饱明馨礼自天子达亦复亲割牲礼成还拜赐福胙大充盈笃祜我宫府余泽遍及公孤卿(每宫中跳神必召三品以上大臣上殿侍坐食肉食毕赐币赐果而退)
鲒埼亭集卷第二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赋
○皇舆图赋(有序)
成周大司徒掌建邦之土地之图周知九州岛广轮之数辨其山林川泽邱陵坟衍原隰之名物土会土宜之法而大司寇之属职方掌天下之图辨四夷八蛮之人九州岛之国使同其贯大宗伯之属保章以星土辨九州岛之地所封之域大司马之属司险掌建九州岛之图周知山林川泽之阻达其道路大宰之属司书又以地图得知山川之数经野之学见于官礼者如此其多然犹未溯其原也在昔风后受图方州始定葢世远莫得而传至若圣人作易仰以观天因吉凶而得象俯以察地卽图书而作则所谓图者山川险易星土分合之图是也所谓书者贡赋多寡九等之书是也图之系以河书之系以洛则以天地之中实在河洛之闲其中南北高深之故圣人所则犹之吉凶之象圣人所法葢不离乎周官之载者近是汉人杂于纬候于是以马毛之旋龟文之折浮河溯洛者当之果尔则吉凶之垂亦当为陨石之属而后可摹拟以入易乎惟其为典籍之最重者故顾命与大训并陈东序宋人愈远愈失以系辞五行生成之数列为图以九宫数列为书无惑乎穷经之士之哓哓焉且夫图书厯有原委穆王大朝黄山披图视典而萧何得秦图书以具知天下之要孔安国为博士具见图书以注遗经卽武皇亦据图书以知河源班固亦本图书以成地志葢皆河洛之旧本也典午以降周秦秘书旣绝司空裴秀按汉人括地诸杂图粗具形似不为精审于是作禹贡地域图一十八篇其体有六一曰分率二曰准望三曰道里四曰高下五曰方邪六曰迂直图学之大槩略具于此而以二寸为千里唐贾躭作海内华裔图从三丈三尺广三丈率以一寸折成百里宋之祥符李宗谔亦尝作图其后税安礼亦作地域指掌像素则临川道士朱思本作舆图参之梵人帝师之秘图与宋旧图互译而成葢用功十年而自谓无憾今世之所存者仅有此本而亦多为明人转相增窜名以已图独计程画方之法犹遵其旧耳明嘉靖中山阴周继志地图极为世所称纵八尺横二丈每方百里今巳鲜足本三古图书之精意谁克绍之且夫图学固难而其中以星分合方域为尢难自古学失传康成谓堪舆所载皆非周礼之法而自汉志而后有以十二分野配十二国者有以二十八宿配诸国者有以二十八宿配十二州者有以北斗七星配七国者有以二十八宿配禹贡二十八山者有自邶墉诸国而下皆配之者其说之支离诞妄莫可究诘明初亦有淸类天文分野之书不过以旧说附会而巳孰若圣祖皇帝陋术数之妄传成函夏之通谱上参夫万五千里之升沈下综夫千八百国之广衺葢先圣先王河洛之传由此代兴以臣所见赋此图者大都侈张版章之四辟而至于著作之精则莫有能为之发扬者乃拜手稽首而为之辞
葢闻神禹敷土功成四宅厥有大章竖亥以步八极由来天壤之广大虽上圣不能以悬测苟非目验无以登史官之籍也然彼其察地而观天如芋区而瓜副旣求合于寰海之综罗复取必于豪芒之备悉斯则虽辙迹之徧周或不能穷其界画古人日远精义难详分辰渺渺分野茫茫祝融颛顼之墟特其略台骀阏伯之籍且渐亡禆灶梓愼之言不可究费直刘向之说谁最长而况乎穷驺生之瀛海申郭璞之大荒固宜南人则骇夫盩厔北客则昧夫浦阳是以后有作者多走且僵神圣挺生苞符有曜苍精孕灵黄牙抉奥上契昊穹下谐富媪九野三辰扪胷可照六狄五戎梯航毕到汉典唐经藐不足道乃以睿谟而成鸿裁本周髀之微言通泰西之障碍方田方程之术虽遥平方立方之旨未晦九章可乘六峜不害三隅所反五曹巳在厯数旣以肉贯丳舆图亦连珠入琲隶首运筹商高经界桑钦郭璞测其原阚骃郦元别其派婆罗门通其邮利玛窦观其会张骞探源元装志槩(以中西会通之算计地里故虽穷乡僻社无爽忒者从古所未有至扫除前人分野之说但依度而推则尢为不刋)谁谓星远可算而备谁谓津远可计而逮量天则垣次立成度地则疆理罔戾旣尽扫夫苍帝赤帝白帝黑帝之支分遂遍歴夫深土升土成土信土以行迈中以为舆边以为葢乃益信夫天之乗风而浮地之得水而载今夫旸明幽昧之度最不齐山川原隰之区亦多隔内衡中衡外衡之程各分南洲中洲北洲之势互易或以顺舒或以逆辟左寒而右凉者天之所虚右热而左温者地之所厄两遥而一近者广无可裁两近而一遥者轮无可益是皆良工之所临卷而经营者也而乃方员肖其区盈缩协其度从横当其程施受谐其势三百六十度为大圜三十有二篇为分注析之如碎金之各致其精合之乃完璧之共成其聚一乡一亭之罔遗一关一隘之有据不须屑屑于五洲底事区区于两戌三条之脉未该九邱之文如遇(三十二图合之可为一图分之虽一府亦可为一图其细如茧丝眞神手也)天门更无上可寻地戸更无旁可觎斯眞旷千古而谁同抑亦俟百王而莫具且世亦乌知夫先皇观察之神也耶在昔万机之暇游心经苑石渠燕御折衷讹舛太乙之藜荣光高远汝羲朕虞各秉斑管敷言之出彝训所选试举一二天惊石转彼夫尧典分州以十二而辽海羇管于东靑越海为境民莫能名亦粤后王分州曰营有周幷合以幽同称两汉而降分州曰平其于度属之故终弗能明也不知导山有原一气烟熅长白之峰岱宗所因旁皇乎旧都斜出乎析津乃飞渡于金复之岛胶莱之漘帝出乎震人生乎寅惟彼大宗之自出所以为六岳之君斯其神悟谁克敷陈(太山发自长白斯上古靑州之所以统辖三韩也榕村李氏欲申明圣谕而不得其说不知原在舜典中有之出震生寅御制东岳庙对句也)大江之出旧曰岷山或者疑之莫配河源乃指金沙诸水以臆为言荒荒徼外安所览旃不知出于河源之西远在诸番金沙诸水次第归焉若其阨塞乃在黄胜之关(卽岷山)葢自西师吿捷使节啴啴古所未至尽于极边而后探讨罔不了然三危苗裔诸说纷纶昆明居延人各有云不知出乎甘肃直接滇云瓜沙西峙缅甸南分当年吐番之建节铁桥所屯三藏鼎足以相为邻斯卽三危得所未闻(三危卽今西域之三藏番僧实苗民之裔圣谕兼取证于佛经其博也)乃若俄罗远绝奉我王路始献舆图古所未覩其去北极不过廿度爰识鼢鼠格物之助是则因会同之闲情参要荒之掌故廓千古之见闻而正昔人之讹误者也于古鸿蒙荡析神禹甸之于今海宇淸晏圣主阐之皇皇是图精深简练斯为宝书二仪永奠自古有作输兹尽善聚米可观画沙可践独怜小臣披图易眩俯察未能揜卷三叹以藏淸庙以陈明堂以颁太史以诏职方又何藉乎马毛又何藉乎龟文悬之河洛上烛苍旻括地之象推度之占方斯蔑矣应自媿为小言之詹詹也
○国书赋(有序)
国书之作超出于前代女眞蒙古诸种者以其与等韵古法尽符斯为神籁然不读圣祖御制音韵诸论不知也同馆多有习此者相约赋之媿其文不足称也
粤若阴阳立天刚柔立地一辟一翕而律以生一唱一和而吕以比或旋发而遽收或先开而后闭斯化育之神机日流行而不滞是以其音有七其声有四声以为经音以为纬经以纵行纬以横缀子母互权各从其类然而羣生蚩蚩谁启其秘一生史皇再生仓帝雨粟扶云灵征可纪谁为法苑别传职志曰梵曰卢有长有次语近不经事非所自但其肇始实分门例右旋左旋岐其趋下行旁行殊其势或就声而借或卽音而备任声则字以多而始通任音则字虽寡而可会或正错以成文或偏缠以立体文则极变蕃于点画体则分屈曲于比议各擅专长并臻精诣岂知婆罗门之传日以誃反觉许叔重之徒有未逮试观三十六字之可循遂属一十四部所不废是以切韵之行竟成象类之髓斯则耳根目根之功德或不能不参之西竺以举其大致而通儒夹漈之徒皆为留意者也然而属国之风土不一故其文亦不齐不见夫鸿胪所掌翰林所司铎衮信宁所共作谷神合刺所分摛八思巴所专造畏兀儿所兼施勃海所通隶夏州所别垂驴唇所肖莲叶所厘符篆所象半隶所规其种错出其状纷披试寻旧籍以及残碑葢王会图中之变态差足拟其奇也揆之古法非尽无稽特其所至有合有离(外蕃诸书亦闲有与古韵合者世多弗知)知元符之所锺必有待于昌期至我国书始克应之在昔风云初起制作堂堂赤文绿字迭贡其祥惟两文成不亚朱襄(一曰达海一曰额尔德宜皆榜式制字者)或作或述接武擅场治官察民王廷以扬直追古初精意浑茫如虫如鸟以发天光时则长白之山兀兀鸭绿之江泱泱互嶒峵而镗鎝効神助而呈寒芒博讨于一合再合三合四合之旨上参夫二体六体八体十体之长汗流次仲空傲嬴皇双翮匆匆遁逃何方其纲三十可举其目二百可张爰布九垓以讫遐邦用书制诰兼摹印章极之奏疏幡信无往不臧乃命词寮部帙必良以编日讲史则紫阳更有文鉴石渠之藏设科取士上儗汉唐有如说文字林莫敢谬忘馆阁新进亦复无荒然而其中奥论则欲家谕戸晓而未遑也迨夫天语指示直破元关谓喉音最初之五字实为声气之元彼诸部之相生皆于此乎发端其四声之谐此者葢亦至尊而莫干诸韵之切弗敢加焉拟诸黄钟之不役于他律卽以之定管而无难彼千年之疑窦遂解滞结于连环(卽支齐微七韵无头之说)更连音以纽切又足定等于不刋葢闻详等而略韵者宋时康节之谱详韵而略等者近人亭林之编其功虽密其法尚偏孰若国书之独擅兼二者而俱完较若寘掌洞如隔垣三苍雅之所未发三菩提之所未宣万声具举万音可殚彼鲍卿之杂朶目葢渺焉其抱残而后知天下之声出于喉以启其钥亦收于喉以握其闲何以定母卽取其能生本音者而自叶何以定韵卽择其能收本均者而罔愆缓读之为二字以互括急读之成一音而了然淸声之字则本韵之影母所揽浊声之字则本韵之喻母所甄是则合声之法所以为和而无戾简而不繁者也然向非神明之天纵一一呈露其渊源谁指示夫秩宗以大阐其微言(谓尚书徐文靖公其小学为二文成公之后第一人详见所辑音韵阐微)嗟彼穉蒙未函雅故干禄负惭署名失措旣阙荄兹旋差杕杜马不足一者丧其全虎有踰六者乖其数二首六身之未通一束两缝之莫谕舟二闲则失偏旁门五日或迷推步昧绯衣之小儿讶黄绢之幼妇柳卯虽同焉乌易误迭韵未解卑栖双声致疑互护龙龛之镜未谙蜡顶之话谁遡有孤识字之名何补同文之祚方舌桥而目迷安定居而分部讵知菁华之不朽远轶乎先民之旧制好古者罔疑问奇者小悟岂仅如拓跋之附解于史篇直足令扬子之力穷于油素
○五六天地之中合赋(有序幷跋官限敬授民时圣人所先为韵)
五六天地之中合当是古语汉志唐志并引之而其解不同亦各有失汉志旣以天五地六各居其中而合乃又引左氏之六气五味而证以国语天六地五之文其意乃以天五地六为中天六地五为中之合析中合二字为两层但考天六地五其数见于素问而素问在七略不载其目颇疑晚出未知其卽国语所指与否若以素问之六气五运言则以水火金土各一而火独兼两故曰六气其与左氏之阴阳风雨晦明不同要之两书所云皆别为一义无关五六中合之旨天道固下济而正不必以其数之偶合于地者当之地道固上行而正不必以其数之偶合于天者当之汉志强为附会似巧实支深宁王氏困学记闻竟谓左氏之说卽素问之说亦因汉志而误也唐志专主大衍卽以五六之中为合尽芟汉志枝叶之语所见是巳而又用六日七分之术谓一月中五卦卽天策六候卽地策则其谬也总之五六中合本属大衍生成之数而五生音六生律厯家由此而出更无可旁牵者予因词科出是题拟作进卷先据唐志以纠汉志又代汉志荅唐志得二首而序以先之
闻之凝绩在于抚辰授时必先居敬顺九纪以窥化工审七衡而求元命天效其景地效其响机缄出而理可推天流其苞地流其符法象昭而数可定一先一后阳布德以乗权有屈有申阴含章而听令二始则厯本之所自生二终则闰余之所由剩二微则尚蕴于蒙二章则渐趋于盛而要之自一而九谁为之枢自二而十谁为之枋是以参两备而五位于焉错行兼两成而六爻于焉互应葢十一而奇偶之数皆含亦六十而参伍之机以竟尔其求天元定蔀首五十五位之用可循四十九茎之策可授磅礴纵观微茫细剖五与五相守而音以分六与六相同而律以就音治阳律治阴五六各擅其官音司日律司辰五六各求其偶中宫则八十一分之积穷极忽微黄钟则三寸九分之含幷包羣有以音求律莫非厯数之周分以律审音卽为厯家之统母阏逢当夫干位甲而兼壬星纪宅于坤维子而居丑葢言乎五六之用实贯始而彻终亦萦左而拂右是知数之纪三而变七者圆而神惟五是衷数之纪四而变八者方而知惟六是纽藏往于五原其妙以两化一神知来于六极其变以虚十盈九虽音与律为有常之用总不外于下损而上增日与辰为至动之机或不免于盈前而缩后几疑夫积分之易差定时之难狃要惟此中德之浑仑常见其合符于永久粤稽古史代有先民谓夫律厯同原之秘实卽乾坤成化之门挂象三而揲象四其由始而中者以合而备蓍以七而挂以八其由中而终者以合而神立之为度秉之为钧律通于易宫声所以周于一十二辟厯通于易策数所以遍于三百六旬天地之心于此而见人神之极于此而分是故天中之策以求卦地中之策以定时卦之周于六十有四者如碁之布时之运于七十有二者如轮之驰内卦之策为贞外卦之策为悔一贞一悔而节候定中气之前以增中气之后以减一增一减而秒母齐卦十其六而四为余则分至启闭为之钥时倍其五而二为寄则东西南北补其维葢合二策而均于六百卽通全策而协于当期今夫运行之度见于天幽赞之功归诸圣将以御大中之钧应舂和之令则审音期于克谐治厯要于各正责太史之攸司戒四邻其汝听或以天之数合于地六日辨而岁差齐或以地之数合于天五夜分而刻漏罄彼三统而后争校短而角长五纪以还亦互负而更胜是皆未操乎五六之宫以求其中合之幷是以朓朒之易淆疾徐之难靖若夫天或以六为制地或以五为均气至六期而一备运逢五岁而一巡此乃素问变迁行度之序而非大易生成相得之论至若以六气之发散成五味之氤氲则又左氏之偶纪非轩皇之所陈虽于阴阳化育之功皆别有征而可信而于律厯循环之故未免稍疏而不亲彼徒见其数之适合遂以为其说之可因又乌知夫两家之错见原无当于中合之互文吾故谓汉志之言稍凿未若唐志之议有伦彼折衷于长厯尚无墨守夫畴人方今皇上正南面以继离奠北辰而居所五事协而化育通六顺成而愆伏杜反商下征俱本元气以鼓文明小素大林皆合中声以消惰窳于以勤民之宜于以笃天之祜相风之乌和鸣跳辰之龙就抚方且追踪姚姒接武羲轩参悟于先天中天后天之心画会通于交朔交望交率之眞传握五弦之遗徽声以神运布六觚之妙算意在法先又何有于径围未合之说与夫中西未定之编
右赋据唐志纠汉志
溯夫精气结而为三辰躔度昭而成七政理乘乎气象数皆至道之纷纶岁纪夫时律厯本一元之合幷参天两地四象之策所生十图九书八卦之爻以定一三七九主乎奇五为之宫二四八十主乎偶六为之柄神行者五鬼行者五五位相得而淸浊分雄鸣者六雌鸣者六六管相乗而倡随盛葢音生于甲六十调迭用其刚柔律生于辰十二均互为其动静斯在若时者罔敢不钦而勅天者其疾用敬今夫轩辕之世巳遥冷伦之书谁授而验葭灰于河内则节可坐而推定秬黍于羊头则法可立而就五兼二变而为七下宫上宫之无愆六以三分而得八正声变声之递奏至若五音各有倍而减淸声之一者用九之首所以虚六律各有同而增准弦之一者归奇之扐所以侑是故以审音者审运五德各嬗其亏盈以分野者分辰六辟同征其休咎日以一十有五而转者五之以三而乘时以二十有四而完者六之以四而究葢天中则譬之玑衡七宿罔或畸东而畸西地中则拟诸瀍涧三涂不须卜左而卜右斯固极之元会运世而匪遥抑亦质之度量权衡而不谬今夫一元资始十日成旬前茅以生数相比后劲以成数相邻若五乃于生数为己屈六乃于成数为方伸生之巳周有资于庀材之力成之伊始未离乎毓产之因一减一增忽为同位或进或退与为互根当其两仪翕聚一缄絪缊错行有道交易有门下降者非故为贬上腾者非妄自尊睢睢盱盱轮轮囷囷苍精见于九道黄牙遍于八垠哲王有作丕示烝民定为音者以通干成为律者以流坤始于一终于九积之卽重五之所出始于二终于十积之卽重六之所分而于是合而求之五行实兼乎六府六事皆运于五辰本天则二十五丝之各协本地则三十六宫之皆春斯晷仪厯象所以起而纪元章蔀所以神是故观象则取其至着备数则取其至齐生于东而竟于冬吹律必期其顺序明者孟而幽者幼推筞尢冺其参差分七十二候以成期昏中旦中之有度通一十九章而置闰大余小余之有时苟稍滋其补凑卽不免于支离况夫五六之数本相调中合之几无偏胜五土之奠定地合于天者罔差六幕之周流天合于地者毕应故气之应日而盈者于五稍过而非有余朔之应月而虚者于六稍歉而非不竞本之眞宰之运所以上协夫太虚着为斯人之程所以仰承于上圣至理不假于旁求要术不劳夫曲证者也若夫六日七分之术一月五卦之文京房首为列算扬雄于焉错陈卦之以五而周旣难辞于纷错候之以六而判实难解于区分然则唐志之取衷于大衍虽巳符乎举正之旨而其标示夫中策尚未见其说易之醇葢自七纬之遗言流传莫辨渐与四圣之奥旨混沓同论彼中孚之居首漫皈依于大易笑月令之改本乃勒石于成均斯乃八能之士所未尽究九术之客所未尽甄其与互易夫五六之说者总之无见于中合之眞彼司厯之附会能无贻误于后人惟我皇上知崇礼卑周规折矩通八十四声之妙不逾五节之循圜合五十二家之遗以推六物之龃吾犹复有严居心无逸作所迎寒迎暑迎日迎月之祀上符乎六气之温凉膏芗膏膻膏臊膏鱻之宜下调夫五味之茹吐斗杓色正玉烛芒寒衡量自心豫调济于浊长淸短枢机在手讵轇轕夫月后日先皇极之时咸若泰阶之符毕宣固宜其陋六甲之四十二轨而黜五子之一十八篇
右赋代汉志荅唐志
予旣撰二赋踰年偶记汉史翼奉传有以五性六情配律厯之说因考之其谓六情配六合五性配五行观性以厯观情以律又云阳用其精阴用其形故五臧六体分象天地翼奉为齐诗此乃辕固之说也然亦并不以左传素问及卦气之说参乎其间乃益知汉唐二志之牵合而予言之不妄云五性六情见于古本礼运
鲒埼亭集卷第三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赋
○国子监石鼓赋(有序幷跋)
石鼓在唐以前弗着其以为宣王时者始于张怀瓘然张氏以为讽宣王而作未尝以为美也使其果讽恐其不可勒之石矣韦应物以为文王诗而宣王勒之夫诗中曰天子曰王果尔则受命改元之说信矣此又诞妄之甚者也韩退之而下皆以为美宣王夫不问为美为刺必不应雷同于车攻之篇董彦远程泰之以为成王则因左传国语搜岐一案而依附之独孙汉公不取此鼓而未有所以畅其词欧阳兖公则疑之而又以唐人之故不决南渡以后郑夹漈以其合于秦斤秦权而以为出于惠文王之后始皇之前巩仲至又以为献公之前襄公之后但读其诗亦不类秦音马荠堂以为北周所造则研北杂志又辨之葢莫能有所折衷也杨用修初亦谓其伪以其文类小篆是巳乃其后反伪作东坡本托言尚有完文是则老而耄者欤明末韩寄庵始力诋之其作石鼓歌有曰古人制书法有六形声象意非徒然及观此鼓殊不尔文繁意晦徒支骈是皆秦皇汉武代古籍焚灭成寒烟谬书伪器旁午出后人误信何拘牵可谓独扫一切而顾亭林亦谓其词浅近不类二雅有铺张而无意味万季埜辨之尢力此可以确然知非三后之物而予更有进者古者天子诸侯有畋无渔观渔非可歌咏之事此尢不攻而破者也万氏主荠堂之说予谓石鼓旣伪则亦不必深考其何人何代因为之赋
我来日下敬谒成均乃从戟门之侧得窥石鼓之文曾闻昔人之歌咏以为石墨之奇珍或拟之虹绅结络或比之琼树纷纶或叹为断钗覆釜或赏为切玉钩银精气旁孚臼科所不能毁寒芒夜朗济河所不能沦上应黄姑之宿不推记里之轮列在三雍犹是灵鼍之遗制以临多士不须桐木之多闻将尼父编诗之所失载熹平刋石之所未甄塡兼金以矜贵登内府而嶙峋四百九十余字佛龛留其遗迹二千七百余载艺苑滋其传闻然而仆窃有疑未敢漫云葢尝摩挲断简沈绎残觚不特文讶其未合抑亦事诮其不符彼其序将帅导师徒若华载路丛棘攸除左骖右骖王用三驱是谓大搜宜驾我车若夫鲂鲤稠迭杨柳纡余泛新水求嘉鱼烹鲜作供大陈菭菹是谓遂事由畋而渔夫度轨量而后讲事昭物采而后取材一步一趋史臣所纪不轨不物大君弗怀是故三年而治兵军实以数四时而讲武农事罔乖以修三品之资豆笾以备以作六军之气步伐以谐斯狩猎所以不流于禽荒而夏官之职所必该者也山林川泽之需委之下吏斧斤罔罟之用属之舆台百金之材虽可张而取万乘之驾不可辱以来斯固在不举之列而泽人之所独裁者也今也水陆并驰禽鱼交践取材惟恐不多盈庖惟恐不腆其究也乗马以涉而涨可虞并舟以归而途又远几好乐而或荒迨流连而忘返贻君子之深讥违先王之令典彼略地而观鱼隐公尚以为腼臧孙抗论于中庭太史大书于汗简迨泗渊之偶滥则里革之直言难免冬荐之期旣过夏槁之令未展曾是滈池之哲王乃恣情而游衍夫季冬而射鱼勤天王之翠辇斯淮南时则之训所以驳而舛也禽殚而中衰乃严渊之是犯斯扬雄羽猎之讽所以绞而婉也而谓以尹佚史籒之徒亦复着声诗而勒贝碝吾故以为鴈鼎之传谁则信为景锺之选况乎二雅具在大篆可追以视车攻吉日之作直是巴人下里之词而史籒之遗法乃下邻于相斯质之秦权而字偶合按之秦风而音又违斯则讹谬之昭灼阙失之繁滋进退失据凿柄不齐已见于前儒之所论不待于下走之所疑至其缝五羊以为皮集千狐以成腋笑取材之纷拏陋行文之割裂于水一方本之蒹葭之章为三十里见之噫嘻之什翦伐勿加则甘棠之思也小大具来则泮宫之列也彤弓矢以锡公侯不闻施之燕游相阴阳以卜都邑不闻用之渔猎如斯者葢更仆而未完而非徒蹈袭于东都会同之作今夫神禹岣嵝奇踪诡谲穆王坛山遗字奇零司徒南仲之鼎延陵季子之铭纷流传于后世葢强半其无征然而见于金石之录者欲决然其斥之而未能此嗜奇之结习亦好古之深情而况是鼓托于逸诗之帙驾以古文之名厯唐宋以至今葢灰劫之累更乃海枯而不澜犹完善而峥嵘彼访三钟而叹息思九鼎而屛营固宜其对之而宝惜而不禁摩挲于莓龙剥落之遗形也夫
宋张芸叟谓石鼓卽车攻之诗我车旣攻我马旣同圣人所取也其鱼维何以下所不取也胡致堂引之是卽欧公谓夫子于诗或删其章或删其句之说圣人固无此武断但卽如所云则车攻之诗其余又自何来岂卽十鼓中所剥落者是耶则何以圣人所删者今反多存而其所取者反多剥落耶抑别取他诗以足之耶是不必深辨也
○哈密瓜赋(有序)
哈密者唐伊沙瓜三州地也宋白曰肃州西南至瓜州五百二十六里又西二百八十里至沙州又西北九百里至伊州然春秋所云瓜州则唐沙州也其旧以瓜得名予考瓜渎成川瓜洲成村瓜田成姓瓜之登于图谱者多矣要莫若是瓜为最古亦最远前代曾登于贡物故有御瓜之名其后中止今始复贡爰赋之
登三危之古山兮绵绵生之瓜其名著于春秋之录兮戎子驹支旧所家黑水南来而入海兮是曰动地之流沙北连伊吾之大碛兮龙勒高耸而嵯岈汇以蒲昌之巨浸兮有神马之窟曰渥洼葢冬日而闻雷兮土膏殷殷如轰车亦六月而有雪兮浸淫成此天葩嗟敦煌实录之无存兮谁厘夫匈奴月支之旧界列昆仑之障于汉武兮承以东京之禾尉其时更番而遣戍兮或及瓜而得代凉武昭王所起兮是亦十六国之都会宇文置会稽为侨郡兮多吾乡寓公之行迈往事其茫茫兮聊啖瓜以志槩有唐之置州兮实陇右之雄藩迨天宝而日蹙兮乃匏系于吐蕃张曹所恢复兮终蔓摘于西夏之荒残谁传回纥以是种兮得未有于萧翰年运而往兮乃更夫哈密之名卫则兼安定曲先以错列兮部则合刺灰畏兀以纷争彼忠顺之厯世兮胡见吞于土鲁之兼幷惟陜甘之最逼兮重资夫捍御之长城且诸道之朝宗兮皆出入之所经固非以是瓜兮而漫志于穷兵圣朝威德之大同兮声灵无远而弗曁况属蕃之近落兮固不殊于内地疆以戎索兮用羁縻于边吏渺兹时物兮其敢少替谓前此固尝作贡兮今胡嘉菰之沈滞爰浃岁而来王兮聊足昭其诚意尔乃傍芋区以为畴布柔芳以辰月烹羊尾而劳耕夫磨新耜而试砺铁野田熟而抽参胡桐雨而吐律葢转盻而有秋抚中田而成瓞速檀斋宿殊尢是掇负以明驼来升天阙玉关阳关使车屈折遥瞻嘉峪斗柄所揭夫其备职方之隆仪衷遗文于前史葢连辐而接毂亦不能以殚纪彼夫晋昌草鼓其声淸泚野马之革射侯所使寿昌石棊布局如砥此先朝之方物也今则玉重六十斤而有奇马行一千里而不止然而莫若是瓜佳瓤齿齿试抓中而出汁兮乃食经之所指倘脯以泑泽之盐兮则行远之所恃吾闻诸书之状瓜也蹏或如龙之蟠掌或如虎之踞骹或如羊首或如兔或如桂支或如蜜露热者曰{耒瓜}曰{妥瓜}甘者曰瓢曰瓠以观是瓜无之不具王瓜则逊其甜木瓜则嫌其酢其龎然而专车诱痴狐以如骛贪所甘以深入遂濡首以不顾是葢穹隆之所降精西池之所笃祜不待四劫而成长充九重之赋仙童培之神女护之允归义之良材河西之典故也于是颁命太常分之臣子如副如华必稽典礼拜受以归旣多且旨不须酒泉臣心醉止抑闻长安之上苑兮蒲萄之实离离移苜蓿以弥望兮皆侈心之所为物各有所自出兮迁其地而或漓曷若任土之贡兮玉食自致于彤墀亦愿诸酋之茂育兮永为世守之藩篱采古图经之旧事兮参以今绝域之土宜用操觚而成赋兮惭未尽夫王会之瑰奇
○淡巴菰赋(有序)
今淡巴菰之行遍天下而莫能考其自出以其兴之勃也则亦无故实可稽姚旅以为来自吕宋按淡巴者原属吕宋旁近小国名王圻言其明初曾入贡有城郭宫室市易君臣有礼但淡巴之种入上国其始事者亦莫知为谁黎士宏曰始于日本传于漳州之石马(石马属海澄)然亦不能得其详爰作赋以志之或有博雅君子补予阙焉
将以解忧则有酒将以消渴则有茶鼎足者谁菰材最佳酒最早成茶稍晚出至于是菰实始近日凡百材之所成必报功于千古酒戸则祖杜康茶仙则宗陆羽吾欲考先菰以议礼葢茫然未悉其何人笑文献之有阙将汜祭其何因原夫雕菰之始载在曲礼受种为茭结穗为米紫箨为裹绿节为围于焉作饭绝世所希其在尔雅更名水蒋芦中之族斯称雄长是菰实非其种也或曰是卽说文之所谓烟抑广韵之所谓蔫古尝志之今广其传譬之屈骚之兰于今不振其争芳者崛起之允迢迢淡巴非我域中僻居荒海旷世来同何其嘉植不胫而趋普天之下靡往不俱彼夫河西之焉支夜郞之邛竹当其倾国以相争良以易地而弗育而是菰则五沃之土随在而生满篝以获有作必成不以形化而以气融不以味餍而以臭通当夫始至尚多所怪其习尝者半在塞外是以皇皇厉禁颁自思陵市司所至有犯必惩而且琅琦督相视为野葛(吾乡钱忠介公最恶之)梁溪明府指为旱魃(见南北略)黄山征君明火勿污(歙人宗谊事)赏心尚少知已尚孤岂知金丝之熏足供淸欢神效所在莫如辟寒若夫蠲烦涤闷则灵谖之流通神导气则仙茅其俦槟榔消瘴橄榄祛毒其用之广较菰不足而且达人畸士以写情愫翰林墨卿以资冥助于是或采湘君之竹或资贝子之铜各制器而尚象且尽态以极工时则吐云如龙吐雾如豹呼吸之间淸空杳妙更有出别裁于旧制构巧思以独宣诋火攻为下策夸鲸吸于共川厥壶以玉厥匙以金比之佩镌足慰我心是以茂苑尚书雅传三嗜必不得已去一去二独爱是菰长陪研席王马和钱更增一癖风流可卽顾物兴思谁修菰祭以公为尸(长洲韩慕庐尚书嗜酒及棋与此而三或问之以必不得巳之说初云去棋继云去酒时人传为佳话)且夫醒可醉醉可醒是固酒戸之所宜也饥可饱饱可饥是又胃神之所依也闲可忙忙可闲是又日用之所交资也而或者惧其竭地力耗土膏欲长加夫屏绝遂投畀于不毛斯非不为三农之长虑而无如众好之难回观于仁草之称而知其行世之未衰也我闻淡巴颇称乐土寇盗潜踪威仪楚楚独于史传纪载阙然聊凭葢露以补残编
○葛仙来赋(有序)
是物产于岭外自来未有赋之者故掌故甚希东归话别因作数言以示诸生
稚川子兮列仙儒留兹佳植兮罗浮之隅当年丹砂未就兮暇日犹葘以畬比龚令之薤而弥洁兮视陶令之秫而倍腴乃阻勾漏而弗赴兮借兹山以写淸娱演郑隐之密授兮引邓岳以仙刍亦有高弟若徐升兮一一谱其秘书遗种遂传于五峤兮间或旁产于南服以与与彼水耕而火耨兮其候参于纳甲以乗除斯旨邃而莫究兮远通津于京虞(稚川五行纳甲之法异干京房)餍道侣而忘餐兮遗滞亦为寡妇之糈独讶著录之未及兮翻抱朴之编而阙如反不得伯仲于靑精黄独之羣兮或沦落而次且阿侬耕砚田而不给兮诸生招我于扶胥谓羚峡之沃土兮拟上农而有余三菁二韭不必羡兮此足饱山泽之臞更和之以带草兮亦离离其可茹倘从此得导引兮何必不翩然其逃虚奈凡材之未禀夫灵气兮叹南方之不可以久居瘴云乗之而悒悒兮长乞灵于金匮而弗纾知稚川之道力不我扶兮虽有粟吾得而食诸度台岭而言归兮访故园之樵苏忆吾乡之佳胜兮亦有石臼之丹垆何莫非稚川之故迹兮岂无一陇之可耝携此种以播之兮或者慰我之饥劬况吾党之小子兮不秀不实纷卬须何堪恝置之五千里之远兮不亟赋夫归与恭惟仁祖之博物兮考索不遗于草木之储嵇含状所不悉兮乃耻一物不知之非夫方知蛮陬之味兮曾登玉食之厨(见几暇格物编)一百十六篇补其遗佚兮三百一十卷贯穿其繁芜远之穷仙灵之奥术兮近之卽为菽粟之笺疏诸生读峤雅以旁征兮倘亦多识之所需
○鲒酱赋(有序幷跋)
吾乡贡物之最古者莫如鲒酱近则以为常供弗嗜也幷忘其为掌故中一种爰赋之
伊介族之绝奇禀太阴之精髓母以蚌而成筐子以蟹而居里璅鲒其名悬埼其沚山以之而受氏亭以之而垂址说文引汉律以成笺江赋援越志以补史班生所详抱朴所纪陶山鄂州言之备巳葢尝推原先世载之周礼庖人蟹胥靑州最美曁其中衰浙东崛起是固勾余之名产而胡体物者之弗齿也今夫鲒之为物长不数寸广不盈分然而吞吐呼吸上旁淸旻晦朔弦望相为烟熅是以淮王有胎蟹之目埤雅夸珠蚌之珍(淮南所云胎蟹应月卽鲒也蚌珠多出于鲒之大者)三五而屈三五而申别字月蛣葢非无因合体有如榆荚共生几疑孪人行者求食居者栖身动者近智静者近仁乃缘二气而为互根以两故化以一故神深藏高蹈绝类离羣在山之麓在水之漘斯其风味固宜深醇若其余子尚难殚论或依蛎房或寄螺门方兹稍劣未敢弟昆于是东部都尉乃命渊客乃底江村取而醢之蚌白擘裂蟹黄涟沦酿之汨汨流之沄沄参以紫蚢之属投以淡菜之伦膏爱其滑糁取其匀彼天然之五味不假和齐斟酌而适均遂贡大庖上至尊虽四方玉食之云集未如此三斗之独陈也嗣是以还滨海之产纷着食经水族有簿亥市惟腥四腮之鲈吴鲙之特三月之鮆晋鲊之菁石首则有魫类玉章柱则有距如丁王余皜素社交缥靑琵琶之绶成帔鹦鹉之螺作觥鯯虽炎而可致蛤遇酒而解酲梅花之蛎桃花之蛏车螯吐晕海月生明峩惠文冠以骈附枕新妇臂以沈冥蚕三眠而虾鲝熟稻再获而蚶车登河豚以芦牙作偶江鳐用荔子齐声然而孰如此酱首重南烹其法最简其格最淸其来最远莫之与京彼夫江南国主以供明馨惜其于法有所未精{渐酉}{任酉}之患是以兢兢(见李后主蚌酱帖)嗟乎惟远故艰惟少故贵彼四十万夫之海错唐政之荒何如而五斤之鱼骨宋德之俭可继今是酱也不复克鼎实之陈竟下同虀盐之味非失之奢卽伤于昧聊染翰以摛词庶不冺其资地
陈藏器志寄居虫一蟹一螺乃蟹之附于螺者与段成式合粤东人言今万州有之海物异名记所云蛎奴则蟹之附于蛎者予在海上亲见之若南越志称蟹子合体共生则大蟹之中包小蟹者与北戸录合皆属鲒之别种鄂州以蛎奴卽为鲒不知蚌之与蛎别也尚未确
○十二雷茶灶赋(有序)
吾乡十二雷之茶其名曰区茶又曰白茶首见于景迂先生之诗而深宁居士述之然未尝入贡也元始贡之王元恭曰以慈溪车廐岙中三女山资国寺旁所出称绝品冈山开寿寺旁者次之必以化安山中瀑泉蒸造审择阳羡武夷未能过焉顾诸公但言区茶之精而不知早见于陆氏茶经按陆氏云浙东以越中为上生余姚瀑布泉岭曰仙茗葢实卽明州三女山之物特以余姚瀑布泉制之遂误指耳但十二雷者甚难致而近日山人亦无识者嘉植沈沦甚为可叹予自京师归端居多暇乃筑一廛于是山之石门题曰十二雷茶灶将俟春日亲穷其窔奥而制之因谋茶具甚备茶经曰是茶有二种大者殊异其卽三女之种乎予因乞灵于茶神以求其大者先为赋之
四明四面兮俱神宫就中翠碣兮尤淸空大阑峩峩兮称绝险蜀冈旁峙兮分半峰其闲剡湖则西兮蓝溪则东峰回溪转兮非人世酿为嫩雪兮茸茸百七日兮寒食过廿四番兮花信终二百八十峰兮土膏动一万八千丈兮云气浓时则小草兮珠圆长条兮玉洁双韭兮挺生三菁兮秀出靑棂兮吐丹白附兮结实插珑松兮篁竿缠缨珞兮萝阙彼避世之畸人各分曹以登眺葢饱餍而有余薄烟火以不道乃有茶仙经营茶灶爱兹茶山烟岚窈窕入精篮兮偃息登古墓兮踟蹰(史嵩之墓在西天峯开寿寺卽赐院也)访旧文兮断碣吊高僧兮遗书(三峯寺在资国寺南十里有曹公放斋碑高僧谓梦堂尝居开寿寺)彼人代兮巳远怅宿莽兮成墟独新牙兮正茁几弥望兮山居于是撷之掇之吹之嘘之蒸之焙之析之摅之都蓝之具于以储之彼近山之瀑泉推化安为绝胜虽雪窦之飞湍拜下风于锦镜致陆羽之传讹喜孙因之可证(化安瀑泉胜雪窦见孙因越问中)来制良材以慰幽兴其相则屈兮曲兮如鱼勾兮其色则皎兮峭兮蔑视绀緅兮其数则六律六同兮正一周兮太白补陀未敢俦兮大小晦之茶坑逊十筹兮在昔茶戸有编茶场有使幸徐公兮惠民罢榷租兮世祀胡降臣兮固宠开贡使兮贻厉自元初兮经始(范文虎)厯明代兮未弛怪近世之希逢致消渴其何恃旣尘鞅之可除窃山栖以有志茶经一卷茶寮数事比邻可睦那须黄羊活眼盈瓯司命是尝媚之不辱炀之无妨倘稍存夫本色为我和以老姜
○金峩山晚杨梅赋(有序)
长卿上林之赋任彦升之传江文通之颂太白之诗杨梅所由著名也图经品其绝胜者莫如绍兴之萧然山中而吾乡亚之不知吾乡之产其出自金峩山南者实突过焉予尝以六月亲至诸峰红者紫者如火云白者如雪一望垂垂葢奇观也居人或以姓谱其种有曰邵家坞曰金家坞曰许家坞或以其形曰大荔枝或以其味曰酪蜜而又有曰韩家晚者其种最后亦最佳淳佑大儒袁正献公尝因广平舒公子之馈爱其名引陈文节公诗朂公子以晚成之说深宁王礼部跋其尾以为前辈立言虽一果蓏不忘规箴若此今载入至正志中是则吾乡杨梅之佳话诸方谱物者所未有也乃更申其緖而赋之
吾闻南阳之韩以桐木尊葢一代之嘉树非凡卉之可伦异哉其忽以杨梅之别种传也不争先以求售乃晚出而倍醇嫣然抱其芳姿几却顾而逡巡为待夫侪辈之将尽始独殿夫一军彼时物之被荐大率贵其早陈人情习于数见固有取于维新胡是果之矜贵以后来而空羣岂大器之果别正不妨于积薪抑昔词客之品目拟星郞之驾云(见贵耳集)迨谢生之欣赏复拟之以丽人(谢在杭)彼宁不忧其迟暮甘退处于后尘将无自托于十年之不字或有待而得伸乃有格物君子凡三致意谓兹微物足资簇厉由来毅氏之枣张公之梨江家之荔好事者流艶而称之竞登载记然而祗充佳话靡关大义伊朱实之离离禀炎精者最厚酿赤水以为浆宅丹山以为囿谁其临之鹑鸟之咮当溽暑而落实涤蕴隆以可口卽或变色而皜衣要莫夺其中之所守夫太刚则虞其易折而躁进则适以负疚此亦物理之常也是以孕之以久而愈完养之以需而不苟庶渐底于和平尚予人以可受乃若学以耄而惧其倦节以老而防其衰不见夫少年之行行或持久而渐乖曷若是果姜桂之性愈厉桑榆之志不回是则始之蓄其力正以后之成其材昔我先正微言可风是用作歌警于有众风人闻之以当橘颂其于韩兮尚亦增重
鲒埼亭集卷第四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语
○湖语
谢山先生闲居湖上有客过而问曰甬勾东之佳胜以双湖为洞府曾闻昔人列之图谱而七观未及焉葢深宁尚书之疎也旧文遗献日以榛芜先生方息影园林留心里社愿言其槩以补作者
先生曰凡淸景之融结必溯其源是湖滥觞之始四明洞天之所郁蟠也东面七十峯共之葢极惊涛骇浪之观而又兼以奔牛之自西蹲羊之自南而来者百二十里之遥喷薄延绵急湍飞瀑汇为大小溪之冽泉(四明四面七十峰其东状如惊浪之山鄞江之源也其西奔牛诸峰之水自姚江来会其南蹲羊诸峰则棃洲洞水来会之道)其支山之水自大雷者放乎桃源前此有广德湖以为壑仲夏堰以为关葢欲朝宗而未得也自湖塞而堰去遂来会乎山溪之间(桃源之水来会它泉自仲夏出是谓沙渚)乃由秋浦而镜川而栎社迢递回旋(秋浦卽戚浦)顺流弥漫厯四十里以达于城城西之水又汇焉(亦桃源之水自林村来者)葢湛然其双淸于是循城而右豁我目睛环四桥为南北其围则三百七十丈而赢其为水也望之溶溶卽之泠泠纡余为曲坟埴为汀长空绵寒烟时生平铺鸭绿澹沲水晶以烹十二雷之茶嫩色绕铛(四明十二雷之茶曰区茶不可多得)是则所谓西湖者也若夫古今之评水者多矣其尚赤者我葢未之前闻独剡源之五曲忽孕为丹霞之古文迅流成雷来归于三石之邨嫣然其色几疑流火之可扪更有石壁之遥映俨若刲羊之痕(杀羊岩下有石壁卽所云小赤壁者也)此亦大造之奇不可以常理论而于湖则稍远矣(剡源九曲其第五日丹山赤水卽今之三石邨也绝顶有朱书丹霞二字其流赤其声如雷)岂意循城而左忽复遇之有流朱殷和以焉支其光绮丽不可度思吾闻水流之伏行能潜出而嘿移是南湖之涓涓者抑犹之金庭洞口之骈支也耶(金庭丹池说者以为剡源之伏流南湖亦然)然则一苇之杭渺然衣带独开生面以呈变态鸿沟之画足征狡诡斯其神明宜问眞宰对曰信哉其为胜地也愿益陈其光景
先生曰溯湖之始葢自有唐王大令君照之所权舆其事阙矣近而可稽断自吴越作东府之右藩授懋亲以旄钺爰大浚夫重湖洲鸟为之四出康宪之所经营尚约略其有迹(钱康宪宅卽今广盈仓基)方有宋之正隆庆中天于嘉佑贤牧彭籛于湖最厚(集贤钱公辅偃月堤)偃月长堤载沙立就如截如抱莲香满袖(红莲阁系章郇公筑其下卽堤王益柔诗所云湖光如截天如抱者也)众乐新亭廊腰列绣虹梁憧憧夹岸左右(西憧憧桥卽今尚书桥东憧憧桥卽今馆驿桥)洋洋湖心以祝圣寿有鱼攸然亦叨神佑(广生堤)时则有若温公荆公牵率名辈题诗恐后亦越三纪更廓其初广洲成十二刘所图(刘戸部淑始创十洲而成于刘戸部珵)烟花骀荡雪月淸虚池塘春水芳草平芜三眠之柳乍醉五粒之松长腴葛陂竹实丹凤所庐落英森森拒霜与俱雄风四合雌霓横舒时则有若陈王之徒唱和其区(陈忠肃瓘与王亘舒亶俱有倡和诗)嗣是以还沧洲则高阁连云(刺史赵伯珪作)涵虚则深馆隐雾(魏王恺作)戸挹淸风家临平楚雉堞参天鎭山接武(卽李刺史夷庚所治鎭明岭也)二分烟水空蒙三月风光媚妩(楼宣献湖上诗)直抵城南同流异浦则又别有奇焉试与子原地望于小江之乡正讹舛于勾章之土(别称为小江湖者葢以城中安东乡一带曰小江里因名或乃混于勾章乡之小江湖故淸容辨之)访昔人之遗迹求二豪之故所(所谓黄锺二家竞渡湖是也)彼其分淸洞以左旋如捧花之娇女引修渠以斜行盼夕阳以延竚(由长春门而入为淸洞桥东行郎南湖也为捧花桥)所捧何花芙蕖容与中有莲心淸芬一缕翠葢亭亭以迎红雨(湖南水道取象莲花以延庆寺为莲心岛)何来细湖别成遥浒逆流而会藕尾如注谁云不掉凌风轩举(南湖之中有细湖又称小湖葢采莲桥一带也舒中丞竟以西湖别名细湖近人则但以南湖名细湖皆误惟胡制使宝庆志不错细湖之西有港曰藕尾)伊平远之流泉忽有时为周髀之合妙一股与一勾竟参三而鼎立而且极神奇之巧幻又如南箕之不翕当其忽焉而申疑云气之可接也(三角湾旧名龙舌)更讶淑姿之丰盈胡有时而消瘦腰围如蜂带垂如绣潺潺湲湲折旋迁就宛然小蛮与我邂逅(卽今所称腰带湖葢古竹湖之地也)搜奇旣毕放乎中流水月苍茫大圆可求(水月桥)城上乌啼格磔钩辀城下草绿翩反芳柔听昌黎之冷泉对遥天之碧色彼城外之江流葢朝潮而夕汐纷黄沙之撩人羌鱼盐其四塞岂如此闲萧闲独隔玉几东来锦溪西射(吴志淳湖上诗)是以瑞应之来自五台者长留连于胜迹(所谓五台开元寺中瑞应观音者也)对曰有是夫其淸绝也彼其前辈之所留贻者多矣虽曰易代其掌故尚有可言者否
先生曰并湖甲第嵯峨尺五碧瓦朱甍更仆难数其最先者给事故庐犹传仙坞(今惠济鲍王庙古称甬水邨乃晋杨给事宅)漕使遗居后为梵宇(故宝云寺在均奢桥东者乃顾漕使宅)吾不能毕陈矣尔乃前王后楼昼锦之府双阙相仍羣公之祖(楼楚公昼锦堂乃王司封周之故址四明守乡郡者自王始)余光莹莹环桥如组(昼锦坊在西湖之南首其东有锦照堂则竹洲也堂与桥相隔远成化志卽以竹洲之桥当之不考延佑志也)登封阁中嵩洛可抚(楚公令登封携少室石以归南渡后宣献睠念中原筑阁贮石扁曰登封)攻媿东楼拂云高戸萧疎梅麓在湖之浒(攻媿族孙扶筑梅麓湖东)稍折而北友恭有堂萼华接叶中为二汪野处之记雄文皇皇(汪少师思温兄弟所居)谁移洞天跨湖为薮曰惟史氏十据其九招四明之山灵使来归于戸牖兼天巧兮人工笑愚公以何有彼从孙之摹补陀于霞屿其法葢有所受宸奎有藏遗尘有像惠济有祠环共相向(史忠定宅在湖东而以竹洲之眞隐观为洞天摹四明之九题于其中因立谢遗尘庙其御赐四明洞天四字藏宸奎阁又立惠济王祠祀之忠定从孙岩之摹补陀洞天于东湖之霞屿实祖于此今史氏子孙误以霞屿为忠献所凿)至今花果之神居如灵光之无恙嗤图经之讹谬乃以为建炎之杜将(今花果园庙亦属史氏别业中物嘉靖府志以为祀建炎将军杜恺者妄也)忠宣在北鸿禧在东绣衣长桥碧沚芳丛报慈禅窟忠献所通(钱康宪宅舍为观音禅寺初名报慈史忠献请得之以为别墅成化志以为赐忠定误也)四世绵亘万屋争雄招来放翁之徒彩笔如虹更有石窗王孙山泽臞臞括苍归来小卜逃虚(史使君文乡筑山泽居葢石室也因自署石窗山樵在碧沚南)何家锦里亦复嶙峋天水上公实惟宗亲比辉墨庄乡郡所尊(赵阁学彦逾锦里正与墨庄楼氏隔岸相望亦以守乡郡表闾)释褐有坊宣大参之广厦也(由均奢桥直抵灵应坊而止皆宣少师之赐第宣系释褐状元)旌勋有门冯制使之遗榭也(由均奢桥北直抵柴巷而止皆冯制使宅)至若龙图之懒堂(舒中丞亶寓亭)周氏四休之别业(周南雄锷)侍郞之息斋(高宪敏闶)亦复相为上下而南蓝则了翁尊尧之着出焉尢有光于精舍高丽之使馆(亦楼楚公所建后为史氏宝奎精舍)宋人贡道之所资也阳源之义烈(宋忠臣袁公祠在湖心寺内)日本宣慰之凶终(王积翁招谕日本而死诏卽其行营在湖西者为祠)祠祀虽不同亦宋元史事所当知也冯氏万金之楼则义施也(冯氏万金楼施药四休居士有诗)翠桷画帘东西相望如云祁祁以为湖幛下戸寒门蔑从依傍自是而南故榭之迢迢者蒋园其最有名矣至若水阁之疏越(赵侍郞筑)竹墅之幽淸(高使君衍孙)丞相少师学士辂院之徒园林之盛有如列城(魏丞相陈文定公史忠宣公楼辂院皆有园在湖上)竹林一区则王氏昼锦之都厅(深宁先生封鄞县伯故所居亦称锦里竹林其别业)其同巷者尚书拙逸之亭也(袁尚书似道淸容大父也)芝山老梅天下所希其同岑者或横卧它山之埭或飞入镜水之祠而湖上之种世莫之知也葢自淸河精舍以供经师带草环之疎影交支南山大儒簪笔哦诗夫非湖曲之掌故耶(鄞江张氏式艮老梅书屋南山先生记之以诗而志失载反误以为王鄞江祠)然此犹其小焉者溯穆陵之养晦大横虽兆沂邸之珪未裂髣髴乎荒野之遯居求蛰龙之幽窟惟兹流泉葢尝三浴夫咸池之日(理宗自越中来就学馆于湖上余鲁公家)彼后此四十余年之表章学统昌明经术可不谓于此肇基欤叹文献之沦胥致图经之缺失仅仅以达蓬之游勾章之戍张皇于后世陋矣对曰宅里则吾旣闻之矣其物产若何
先生曰湖上物产充牣城隅其负城为闹市集百货以兼车(宋之湖市在观音禅寺后今仓基背)游屐所至不时可需如菱如芡如莼如菰葱葱靑靑以备晨蔬(宋时湖滨居民各植菱莼之属见懒堂西湖记中今无)而且有鲫缥靑有虾粹白其柔成脂其长径尺彼岙底之渔人鲙鲊充斥(湖上渔人皆居岙底)而未足以尽沃土之出也南有大坂土膏最浓不须一易岁致千锺布谷原头黄云朦胧牛鞭初动坛壝所崇(周南雄湖上诗)刺史之熊轼时过之以验岁功(前代于此行耕耤礼)且读且耕则有诸丰焉(宋时大坂田为丰氏物葢其宅适在灵顺宫之北也)北有酿泉其甘如蜜当时酒务于此焉设曲车沉沉双鱼最冽(双鱼酒见懒堂集)贡之天子御尊所列(南渡后贡酒名十洲春)泗水潜夫记其种别以祀明神则贺公之所怡悦也(贺公祠正当务前)当夫棹歌羣和秧歌闲作酒戸张帘渔戸四逐新月生斜阳落泛中流听评泊杂披土物正复不恶味尝其新贾喜其薄夫非赏心之乐事耶若夫吴绫七襄载在方物纺丝巷中中宵兀兀拟之蜀江文君缣帛交梭之名百缣不易夏日所需厥有轻纱比之薄罗微凉足夸前代所云冰纨方空縠纶吹絮未足多焉是则女红之精者也对曰是不过日用之需而巳彼湖之用讵止此耶
先生曰西南水利它山是赖惟王长官其功最大平截江河翦裁大块验水瓢三鼎足置埭试观于行春积渎乌金之角立足以想经始之鸿裁葢城南之连阡接陌赖之以隔蕙江潮汐之界而非是湖则城中之流泉亦莫知所津逮也(北宋时城中维舟之地在红莲阁下南宋始移平桥)自有牧守以来其贤者如钱如刘浚治无巳增卑培薄民命所倚其润色夫洲岛则余力之所为而非以事游观恣淫靡也岁或旱甚凿井相饷(虞大宁)勿幕之收不穷之养曾闻建中之时上供之舟被阻唐监(意)治湖旁皇莫仗稽首长官之神实阴相焉(舒中丞有引水记)南渡以还桥梁漭瀁制使如张(津)亦留心于湖上旧有三喉泄水东注又有二池以备北顾(水喉食喉气喉三闸皆穴城泄双湖之水东入于江蛟池蜃池则所以备城北之旱岁也)譬荣卫之在人葢周流而无忤自沮洳之渐湮竟暴涨之可虑保丰之碶陈守重置(陈垲)遥分横流以杀其势(它山水北泄行春林邨水北泄保丰)要其竭诚尽思莫若吴公洪水筑而泛滥治新河启而痼滞融(洪水三坝最有功吴公自言留心四明水利至洪水之役而尽新河则吴公以为能使四明产文人者也)其它修举废坠罔不庀之工焉于是水则是平时亭是崇刻篙志步(见水则碑)昕夕之车骑触目儆心或蓄或泄斟酌从容是以湖之水勿匮湖之利长充政成民乐半黑半丝之发忧晴忧雨之心觞咏其中(卽吴公湖上诗)甘棠之蔽芾其谁与同春猿秋鹤宜禋祀之攸宗何居乎淸容之作志诋大贤以障羣蒙谓忌吾里中公相之多而徙始兴之堰以绝地气之通眞诬妄之私言竟谁信而谁从(淸容有憾于吴公故其作志尽掩其善政而反有徙堰之说谬矣)呜呼吴公之明德远矣五百年以来水则湮于列屋时亭之草芃芃三喉莫开二池其空彼莅兹土者其谁过此而僝功若夫南湖之湛湛尢神物之庭除不见夫长髯如戟缟衣如荼呼吸重霄擅兹奥区朝游海上暮返城隅畴其从之一蜃一蛟(谓北郭蛟蜃二池)大尉之节洪波所朝没而依此白马扬潮(白龙庙旁有张大尉祠以奉使加封没于庙中遂与社祭)谁则据里巷之流传以为山阴兄弟之招也耶(铜盆浦龙相传卽南湖所徙以神为山阴王氏兄弟其言不经)嗟昔人之建置总非小补后人废之其失也卤故当河渠正完三喉未阻江流可引地脉楚楚神龙出没原无龃吾(气喉正当鄞江门下为南湖湖尾其离龙湫不半里)迨夫大泽遏淤流闭谁嘘枯莫宣滞英爽弗堪更图卜地然而虽徙新丰犹思故绛穴城之道万夫莫障时闻风云如来陟降(今城下尚有穴泄水入江竭力莫能塞乃知鄞江门之不可废也)且客不闻中山使者之行迈耶海波微扬神灵如在彼其庀荫且及域外何况是湖肯忘锡赉(铜盆浦陈少卿侃使琉球空中见神龙护之)夫水利之于民至重也倘其修故渠招芳踪吾知逝可复还否可复通耳乃若天封之塔浮屠家之建置亦稍参以揆日测景之宜命名之旨佛经载之其附会于梁唐之纪年者妄也对曰是则然矣其人物若何
先生曰是邦仙释之场也洞天福地则有其四(四明居洞天第九而棃洲大隐山茭湖以为四明之支山并列福地)佛地则有其三(育王舍利岳林弥勒与戒香喑尼为三佛)其在湖上有可言者宝云片石义通传敎延庆尊者于焉分派(见四明尊者敎行录)戒香喑尼维卫佛之呈身元佑党人瞿然下拜(谓周南雄也)观音遗像建炎呈梦完颜兵火所不能害(卽钱康宪所舍宅见延佑志)彼夫牧庵普庵则沩山之杰(崇敎寺僧)处眞则大智之孙(湖心寺僧)圆觉则能仁之秀(观音寺僧)皆足以张竺国之军乃有妙莲其持行更醇苦心孤诣不为虚言以自文葢尝观于广陵曲江八月之狂涛几横突于海门行都陆沈之势近逼城闉而不须强弩之射直坐啸而止纷殆禅力之所宰出之以冥运而倍神(妙莲亦湖心寺僧其事见至正志)是卽令神禹再世必将招之以制支祈辅庚辰非区区后世治水之徒所可伦也风流余事则开元六院梵宫所尊中有阇黎绘事轶羣天男天女天王天神维摩问疾如闻咿呻霓裳羽衣调律悉均更读它山之题句朗朗淸新(开元寺僧元亮)广利书法上达枫宸画龙亦奇石碎波沦(开元寺僧竺光)三惠之琴和声烟熅(祥符寺僧从信)惟讲宗之大启则法智其最高开权显实十三科之遗书遂为天台之斗杓不见杨大年刘子仪钱希白之雄文抒其藻赵阅道陈了翁之硕望输其诚曾鲁公史越王父子之大门振其声荷池菜园如锦如镜十六观之沉沉空明寂静高足之出于他寺者有若神照之伏虎声着白莲(东掖寺僧本如)三学之劲节朗公称焉(开元寺僧则全)浮石之手授如意心印洒然(三衢本业寺僧崇矩皆礼公高弟)其在寺者广智明智圆照圆辨定慧觉云柏庭之徒以振宗风以大师传沙泉醮月松帚唫云流风虽远佳话犹存而鲍郞之再生而尸解则列仙之奇也对曰二氏之说先生所不道也偶或因文献而及之请言其醇者
先生曰湖水之静深足以洗道心湖水之澄洁足以励淸节湖水之霏微足以悟天机是故湖上理学之传文章之聚官箴乡行交修具举振振然绳绳然咸有昔人之规矩庆厯之师儒五而楼氏居其一实自剡源来敷敎泽丰袁之源流所自集兮(楼正议公来城南学者称为西湖先生高弟则丰尚书袁光禄其最)光光尚书古之遗直托兴荷花奸回辟易正色立朝田不盈陌以视淸献允不忒兮(丰淸敏公)羡急流而勇退耽蕖月与苹风不媿为文正之女壻忠肃之妇翁兮(史忠定蕖月苹风之赞为周银靑师厚作然蕖月与苹风实银靑次子承奉作陈忠肃尝和之不知忠定何以属之银靑今志乘又误移忠定之赞为南雄作未考鄮峰眞隐漫录也)南雄大节同岑之盛甲于党籍莫之与并况其难弟亦争胜兮(元佑党籍范忠宣左丞待制兄弟三人南雄之母舅也胡右丞宗愈王学士觌其再娶妇翁也忠肃则妹壻也忠宣予正平其中表兄弟也邓考功忠臣胡氏之僚壻也忠肃之妹嫁西山先生李深亲表十人并登高第时称异事)贵义如璧贱金如土征君高风足千古兮(见了翁所作陈征士志)越公八行无忝笙诗之白华不知冀公之事母实传家兮(史冀公简为明州从事奉母最孝公事之余卽具酒食游十洲间大吏俗人也怒其不吿摧辱之冀公抑悒而死子越公诏厉志读书旣被征奉母遁入大田山中延佑志谓冀公以用杖轻忤大吏而死者非也当考忠定公所作五世祖德招魂词)建炎仓皇广陵出走监仓微臣誓死孤守呱呱道旁之儿犹传节孝之后兮(丰仓监治死节扬州其子谊甫三岁弃道旁见者怜而养之其后高宗特赐褒恤四明志失其事予从始兴志得之)显谟诤诤不屈咸阳江干遗爱百世犹甘棠兮(汪少师思温)丧乱之余不缓民事耕织是图豳风之深挚兮(楼安抚璹)宪敏醇深宗师伊洛其在甬上首传正学拒昏劲骨天半谔谔五峰诤友不嫌攻错阐获麟之一编尢弟子之所淑是以窦桂之坊埙酬而篪酢也(高宪敏公闶兄弟五人登第)旧学甘盘黑头潞国三经笺故之书为儒苑所矜式而中兴大儒俱荷翘车之辟(史忠定相孝宗御书旧学二字赐之时有异僧称之为黑头潞公所著尚书周礼论语义俱简当而尢有功者中兴大儒朱子陆子而下大半皆其所荐晚年出山谓人日此行可以已但因朱元晦尚未召耳其爱贤如此未可以为梅溪所纠竟没其善也)相业之伟所关在国脉也舅甥则学士有集乡里则祭酒有会庄靖之明德尢其最也(汪尚书大猷)尘视轩冕有如浮云删定父子之遗徽眞绝羣也(史删定涓不受忠定推恩之爵其后以授其子弥林亦承父意不拜见剡源集)桐乡东来说诗之雄灊山妙句穆如淸风自托信天嗤谩画之无庸也(朱舍人翌灊山诗最工有信天缘堂记)宜之侃侃难进易退含香对命百僚所畏更有定城一官慈惠古之循吏眞不媿也(吏部郞丰谊及弟定城令谟)四先生之讲堂俱在湖上而竹洲一曲为端宪之幽居昼观妻子夜省梦寐书带之草遍阶除也皎皎季子高卧邱樊道义之乐长冲闲也(沈端宪公以史忠定割宅居竹洲而其弟季文之风节最高亦馆于史氏兄弟并居湖上)馆阁元公师表干淳龎然名德宣献最尊哲晜亦贤听讼有闻哀毁陨折孝更纯也(楼宣献公及兄锡)槐堂高弟尚有吏部累掌大藩思恢国祚身后萧然更怜贞素区区孤女之嫁其余唾也(丰吏部子有俊亦官吏部其与象山讲学问荅最多葢沈端宪其妹壻也持节淮上力排和议见刘后邨挽诗旧志但以其嫁孤女一节列之独行陋矣)辛阳之碧梧翠竹宗衮所不能屈讲学之功斯为卓越(史忠宣不屈其兄鸿禧不屈其叔皆从慈湖先生讲学湖上为高弟焉){政}夫守袁鱼釜尘甑登诸循吏西山所称(楼氏安抚以下诸公足雪墨庄废湖之耻而为正议振家声史氏则忠宣诸公足雪鲁公永公之耻赵氏有袁州足雪其父党祸之耻者也世家子弟其勉之)疎寮觥觥追配范陆苦吟之余尚闻三略晚节微嫌平原入幕(高学士似孙诗最工又有纬略骚略蟹略晚年居姚江)友林诗笔淸癯萧瑟东夫瓣香此闲未绝(史春坊弥宁也学萧东夫诗有集)饶州雅人经术是治退居晴湖爱闻鱼计(史使君定之也着有太极图论蓍说乡飮酒仪月湖老渔文集鄱阳诸志)侍郞翩翩梦吞三爻更有丛书足比靑瑶持计则失谈经则豪(赵侍郞汝楳以史氏爱壻居湖上其易学今尚存丛书不传惜以理财进用)屯田学问克肖乃翁中原师友共仰大宗(楼屯田淳)测天量日希踪洛下长贫如傪布算不暇(楼处士傪精厯学终日持筹故寠甚而如富子见淸容集)德佑孤忠厥惟太平一门蹈难不媿世卿(楼使君存芳)诸应隐约洁身不仕卫公之学犹存职志(应处士本仁参政卫公之宗也居今王家墩前)英英蒋生学统攸归惜哉短折玉折兰摧(蒋敎授宗简学舍在湖心寺内)至若城西义庄敦赡乡里实惟湖上之三老是纲是纪非徒以拯困穷抑将以养廉耻(史忠定汪庄靖沈端宪三老也详见旧志)如楼如应克恤其族比辔范氏以修雍睦(楼安抚应处士皆置义田以赡其族)更有义塾亦应所置古树栾栾于今未替藏书之富南楼北史(宣献东楼鸿禧碧沚最有名)宛委之山不过尔尔是皆西湖之著者也苟问南湖之士族有诸蒋之绳绳伟哉金紫高义得朋丰公门下共资嘤鸣力排新法荆舒是惩幸免远窜缙云所争了翁之来更相输诚同心之兰其臭共馨中奉兄弟共守师承尊尧正学连桂以登是以宣奉卒忤蔡京(吾鄞士族之最先者蒋氏其一也金紫光禄大夫浚明丰淸敏所荐士累官尚书金部员外郞力争新法贬官将远从以母老淸敏力救之得免陈忠肃来鄞浚明首遣其子事之中奉大夫璇宣奉大夫珫是也忠肃书连桂二字以表其坊宣奉忤蔡京见淸容集)太学早觉闻歌淸明慈湖兄弟实所服膺(太学存诚金紫孙也详见慈湖所作墓志)谏议落落端平晚节何以铭心犹传四勿(阁学岘卽奉宣后初年以论方大琛刘克庄等事济邸不为时论所予多指以为史氏之党晚年当穆陵不豫有谋逆者阁学弭变功甚大而又力排嵩之所当表其晚节者也)将作多闻摛词淸绝义熙以后甲子编集(将作主簿晓)三径联珠之唫七世志幽之作荐绅犹传述也(昭先将作子蒋氏尝编三径联珠集以录先世文楼攻媿为之序又有续集王晋卿为之序)以孝弟为酰醢爱瑞堂之融融五亩世业二南宗风一门著述竞爽争雄(薛氏瑞堂楼宣献公所书本在张邨其城居在湖上二南之句见薛朝议唐田闲集中朝议之孙子有集者共二十六人)四明五老衡州有名退耕浮石义俗以成靖康旧德少师齐称(汪少师思温薛衡州朋龟为五老会首浮石在城西衡州别业也四明敦龎之俗自汪薛二公始)安抚持节蔚乎治行汴京老妓之诗宗国大夫之悲哽(安抚居实有汴京老妓诗最痛)刑部图经流传七闽漳浦保障之爱犹满城闉(郞中杨祖)是虽颜柳之家风何多媿欤乃若南渡以还谁为巨擘我思两公折冲使节(谓魏文节公杞陈文定公槪也皆使金不屈世但知魏事)焦山丞相参预密勿实佐中兴未竟其烈晚爱诗寮雪窗妙笔(文节于闱中识雪窗张武子之文晚年遂为诗友)峥峥少师淸门所出党论方兴抗章申揭由来骨鲠罔愆遗笏(文定救吕祖泰党祸时以为有文介之风)节使安贫升闻帝室不见金带没身始出寝邱之田足彰高洁(理宗书安贫乐道四字赐赵淸敏公与欢其金带质邻家大敛始赎归事闻赐田以养其家)五书综综直追籒佚高冠长剑先型可卽(高使君衍孙疎察弟也精韵学兼工画淸容称其衣佩古雅为嘉定故老冠)十年穷困出处如一宣献风流汀州独绝(汪使君之林楼攻媿弟子也不屈贾氏家居十年)至若嘉泰大魁名经首列则又科第之雄兄参三杰者也(傅状元行简居湖上嘉靖志误移之鉴桥)名德之盛更有浚仪之王抗直则忤乡衮而避位文章则追塾师以升堂(王直阁撝学文迂斋以忤史氏不达)汲古传忠御书煌煌(理宗所赐)堂堂深宁正学是宗荟萃鸿词比辔三洪六经百氏旁推交通孤忠草诏三军动容大命旣去幅巾潜踪如偓如图以保令终默斋亦佳不媿难兄丽泽科第三辅图经(太常应凤)尚书有子遁迹柴门不忘其父肯辱其身过庭有传是谓遂初之文孙(静学先生昌世承父遗意不出敎其子厚孙世称遂初先生)四明累世之文献莫与伦也日湖樵唱领袖词家杜门桑海晚节尢嘉可怜用晦以发天葩(陈参议允平)昌国大参锦乐表闾爱其至性白首友于(余鲁公天锡与弟尚书天任甚睦其最可称者)京兆义田亦踵其余不幸阆州丧其令誉(京兆尹晦详见宋史)太府恂恂兰芽之腴宛然二父孝义不渝(太府尚宾鲁公子)是在貂蝉鼎盛之中不容掩其瑜者也更增贤哲来为寓公日抄一编儒苑箕弓(东发黄先生宋未亡时寓居湖上)侍讲有孙讲经不穷(曹侍讲放斋曾孙泰宇授徒蒋园)天台三老博奥精通(胡身之舒阆风刘正仲俱避地湖上而身之则重注通鉴之地)高文老笔来自剡中(剡源先生侨居五台寺旁)于是有才晚出曰袁学士问其门阀渊源枢使(谓其曾祖越公韶)集贤再生翰苑八至渊然淸容丕振剡源遗老之帜(今学士桥乃袁氏物)而牙签之于王氏亦复并峙彼津逮者葢未易以猝诣(南湖藏书前王后袁)露蒸龙出云破鹤归羡遥天之淸泚溯前辈之风徽其足以征旧德焉否若夫有明一代时系尚近姑弗及也对曰斯极盛矣双湖在四明为一隅今先生之言其富足与深宁并驱曷亦勒之贞石光我枌榆无使残烟衰柳徒为晋卿所唏嘘也
鲒埼亭集卷第五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辞
○剡源九曲辞(有序幷跋)
奉化县西六十里有山夹溪而出滃然深茂曰剡源葢剡水之源也六朝以来艶说剡中而穷其源则在吾鄞其水曰臼溪迤逦南行归于鄞江为南源是乃梨洲洞口出江之道中分九曲顾九曲唯第三曰小盘谷见称于谢遗尘第五曰三石见称于道藏而其余不着至王元恭至正志始详列其目而陈基高启排比赋之亦举其大略而已未足以备文献之胜也予乃各为之辞以存仙原福地之掌故焉
第一曲曰六诏别名左溪有王右军庙考右军宅在金庭其去六诏密迩故别业在焉山中有石砚相传为右军所遗也
有石砚兮碧于油溯典午兮风流六诏高名兮百世留寂莫兮荒村闭空灵兮庙门不如兰亭兮世所欣岂知地偏兮心远洞天兮首选淸泉流兮白石转吾观右军兮高才思用世兮不谐乃归去兮蒿莱试规谢万兮辞殷浩料世事兮数计而烛照世莫知兮斯高蹈笑史臣兮昧雅素谓怀祖兮是妒致自伤兮迟暮愿分越州兮失词遽誓墓兮将安之苟信然兮何褊忮彼乐天兮知命于浮荣兮奚竞谁为斯言兮自道听爱淸景兮苍茫换白鹅兮成行谢鹤书兮何伤思斯人兮不可作撷溪毛兮荐飞瀑砺百世兮振污浊
第二曲曰驻跸有吴越钱忠懿王祠以访陈殿中至焉姚江黄氏曰葢忠懿未卽位时出鎭台州便道过此也惜乎殿中之名不传
五朝昏乱兮谁好贤临安王子兮何翩翩流传佳话兮祠宇驻跸余光兮七百年赠良马兮兼素丝宿我山中兮饭紫芝剡中淸风兮飒飒一洗腥尘兮云护之殿中兮何人乃高卧兮绝尘旌旄兮莅止呼老鹤兮迎门我稽欧薛之旧史兮叹阙佚姓氏无征兮足太息高风兮天际江东岩岫兮生碧色曁嗣封兮践阼谅征车兮相望何不惠然兮佐我哲王山人老兮恋洞天宁令王前兮不士前埋芳名兮千古空余祠祀兮师后贤溪流写碧玉蜿蜒出山麓山溪两蒙瞳遗音在空谷
第三曲曰小盘谷一名两湖亦名桃花坑石有纹似桃花或竟以桃花实之谬矣葢谢遗尘九题中之云南高士竺汝舟居之元时有孤峯庵所谓翰林松者则戴洵所遗也子拟立祠以祀谢竺二公以待后之好事者
二十里云兮渺无际其南磴兮犹存山之折兮水以旋水旣澌兮山复扪坑前石壁兮棱棱涧底游鱼兮尾尾洞口碧萝兮离离将无盘谷之所徙平田兮中央四阿兮环峙山灵吐纳兮鼓秀泽如元都兮春至深兮浅兮隐兮见兮绛兮白兮睋而碧兮谢公高蹈皮陆所同兮竺公长者据此神宫兮谁其嗣之亦有孤峰兮五色灵禽时传好音兮竺公有后蔚为儒林兮老松插天遗爱可寻兮林深兮路杳地僻兮人希买山兮有日舍此兮安归
第四曲曰臼溪卽榆林有净慈寺戴帅初所居也居人犹称帅初为剡源夫子予谓帅初以薄禄竟受敎授之官宜为黄万二公所贬其时流寓榆林者曰舒阆风刘正仲高节可师也帅初媿之矣当立祠以祀舒刘二子而帅初姑置焉
莲峯高百尺臼溪深百里榆林居其中是为石穴藏神髓洼然其深耸然其秀南来二晦落吾襟袖忽钟声兮云外震羣聋兮下界谁为仁王兮膜拜抚遗碣兮志槩(沈端宪公所撰寺记)山前高阁兮穹隆有元文伯兮戴公丈五帜兮凌长空彩豪落处贯流虹惜哉斯人兮执德不固出山之泉兮失故步不如二子兮保兹贞素五百年来兮商榷瓣香非敢刻责兮大义皇皇所关在风敎兮不徒文章
第五曲曰三石卽丹山赤水洞天也曹放斋居焉放斋师李庄简公卽为其壻庄简师元城以接涑水之薪传大儒弓冶所在而为道家所攫又未几而为永固寺三敎流转日失其正宗矣旧有祠以祀放斋因及其子之殉节楚州者而附以泰宇今皆无矣是乃九曲中第一事乌可以不复也
危石兮参三阴洞兮兼两赤文兮古篆摩厓兮百丈作者将无王次仲抑或飞来蔡少霞岩间流水如龙吼红云负怒成天葩悬知金庭本一气伏流往往含丹砂风洞兮飙飙如大队兮堪游敖南箕哆口兮酷暑消何人好事兮深入惊殷殷兮水窟神龙扬鬐兮叱唐突是为洞天之中宫兮故瑰奇之愈萃爱一尘之不到兮使我留连而心醉伊放斋之投老兮自蛟海而来迁闻说经之铿铿兮较出于读易老人之几先楚州之啼鹃来归兮重之以泰宇之野哭今皆消归乌有兮何人重吊彼乔木山光寂莫而萧寥但见永固之老僧羌郁郁其谁诉兮闻鱼鼓兮屏营
第六曲曰茅渚陈本堂之故居也有上乗寺陈氏子孙夸其先世歴序三尚书之名德而宋史无之深为可疑予据袁学士集断陈氏之著者始自本堂则三尚书俟更考矣别见予双韭山房荅问录茅渚之地但当立祠以祀本堂
更委蛇以前去兮度石梁曰茅渚淡荡兮林烟蒙笼兮邑聚牧人语兮弄月耕叟归兮喜雨有犬吠兮如豹和深林兮鸟语访仙尉之文孙兮数华胄兮蝉连吾考古而无征兮姑志疑于闲中之编(见闲中今古录)爱本堂兮硕学慈湖之私淑有传携挴磵之文孙兮(谓天台胡世佐梅磵孙■)累朝之统纪是延何必遥遥甲第兮隆国茅土成躗言(为此世系者学士桱之所造也今其后人居白下)日色瞑兮谁家宿看岚影兮逐逐
第七曲曰班鸡有报本寺旧志自寺而外一切故迹无见按本堂集则班溪故家为董氏有隐君董声仲者其祖手植桧甚古声仲筑延淸堂以表之足以补诸公之遗
剡溪兮绎绎朝归潮兮夕归汐溯源兮左溪几分支兮不隔更有班溪兮东来偕一泓兮澄碧荷花开兮如云菱花开兮如织渔郞四发其棹歌兮留担簦之行客试听玉雪之琤琮兮其声中于无射岿然灵光兮拟之窦桂与韩桐古桧以延淸兮岂以名位相长雄佛火相与辉暎兮曰惟正思之梵宫彼土膏兮甚沃锺物产兮最良鸭脚之芹嫩绿兮和燕尾之笋以为粮葢十倍于莼菰兮高人津津其饱啖彼鼎肉兮何足恋老江乡兮眞不厌
第八曲曰高岙卽雪窦也是山亦至宋始着而今于九曲中为最盛
台在峯亭在突谁驾风车运兹飞雪横素练兮汉津舞机丝兮夜月乳峰潺湲兮如膏珠林崩腾兮不辍莫尚书兮眞解人开锦镜兮淸冽下潭兮更幽上窦兮双绝昭陵梦游而戾止兮思陵赐研以增光穆陵之御墨洊加兮山斋至今有寒芒怪羣峰之兀兀兮争拱立而来王谁为郢书与燕说兮谓常通之可疑岂以遗世之灵府兮非类得以妄栖爰循磴而下兮访宋仙之丹灶以少休溪泉汨汨以齐鸣兮迎玉蝀以同流
第九曲曰公塘王志误为公棠姚江黄氏疑之以为旣有梨洲复有公棠梨卽棠也曾是一兴公而百里之内分据二山是也然不知公棠之本为公塘予考开庆志始释然别有考舒广平墓在山中
贤者之所过必争兮孙郞遗泽何茫昧赤棠白杜之互混兮一事而二山各夸其蔽芾岂知歴年久而文易讹兮何不考遗踪于古埭吾转惜是山之坐失孙郞兮不则右军之邻比良堪爱更徘回而四眺兮有广平之故阡岳麓之薪火可溯兮槐堂之流派未干歴今世岂有斯人兮固宜榆林之缅想其渊源晦溪兮来同泉溪兮伊迩洞天之灵笑人兮游录岂可以嘿而已聊扬厉兮旧闻山猿溪鸟谅不鄙
剡源山川奇矣然其绝胜不可指屈非止九曲也其要会一在小盘谷榆林之交谢遗尘所云云南也一在雪窦谢所云云北也故国初士大夫谋避地者皆在二所予意欲增置诸祠宇以与宋元诸古迹相辉映苟有好事者必不以予言为妄也一曰小万竹山居故少参罗公梦章避地处也少参蜀人司李吾乡实佐钱忠介公起兵乱定蜀道尚梗无地可归遂居山中少参虽解官于士大夫往来山中者力犹能缓急之宜卽其山房为祠而配以故鄞令袁公州佐以其卫东钱湖之功也一曰榧树湾草瓢以祠故顺德令贞靖周公齐曾其逃禅之地也贞靖同心者曰故太常王公玉书故监军周公元初宜合食于祠一曰莲峰茅庵以祠故观察节介陆公宇{火鼎}其募兵处也舒广平之后人曰舒坤翁字方叔者同居方叔畸士王太常尝为作传死于山中节介挽之诗曰呜呼方叔不死者心死者身有魂趋东海翩然朝故君宜以配节介一曰高岙听瀑草堂故广文张公廷宾逃禅处也同心者曰邵公得鲁详见予姚江三哀诗二公皆姚产宜合食其余尚多有之而予数年以来病废昏忘不能详矣然苟举此四祠者其余可例推也四祠三在云南一在云北其无曰山川自佳何作此点鬼簿者为
亡友史雪汀爱予湖语及此文尝曰会须各缮一通勒之山庭及湖墅垂殁向诸弟子令来索稿不置予巳弃之十年矣张生炳葺予文重以见示感念故人不禁怦怦乃录之
○射龙将军扬波辞
濒海桃渚之上有射龙将军庙焉将军之神前明宁波卫指挥万公文也将军以永乐十有五年率舟师逐倭寇战于桃渚大捷明年下哨象山之锯门昬夜见双灯远至熊熊闪闪以为寇也遽发劲弩落其一炬黑风应弦而起一军尽覆焉乃知其为龙也将军时年二十有二先是万氏自将军之祖斌以佐命死滁阳受世爵其父锺死逊国其兄武死交趾三世皆以勤事不得归骨招魂葬于西山至是以将军衣冠附之所称四忠之墓是也桃渚居民因呼将军为射龙将军而立之庙吾读宝庆图经是山之龙有五今世所传祗一龙耳夫龙之为物至灵也其嘘云降雨大造之元气凭焉然而其质出于血肉之精则尚未离乎物于是人得而豢之卽使人得而醢之而掀天揭地之能事有时而困吾闻之海上居民以为龙旣落其目忽变相为人就医医家为之傅药稍愈适其女从戸隙窥之则傫然鳞虫之影也大惊呼其父而是人巳不见自是不复至目亦竟不疗又或言龙旣病目尝直入东钱湖深处养疴斯其言皆诞妄莫之信然大造之变化无所不有世传苏门孙登为龙治疽葢亦旧有言之者姑存之而不论焉可矣然则将军之庙食将何以安是龙曰不然夫龙之鎭是海也天帝将使之弹压鲸鲵以靖海外将军之误中于龙亦以生灵故耳则龙虽创巨痛深事定之后必能谅将军卫民之心出于无他而将军殁为明神徒御之往来自有与龙解释旧嫌追援蔺廉贾寇之例以公谊相平者相与左提右挈佑兹东海吾言葢决之于理而不妄也古之善射者曰射日曰射潮曰射石而将军以射龙其技亦神矣哉将军之裔孙翰林经乞予为扬波之辞以祀神其辞曰
天帝兮峩峩诏神龙兮晏海波双眸如炬兮谁其谯呵将军兮年少一矢加遗兮靡不到夜指双眸兮成贼哨神光兮骤没鞭海水兮起立狂澜所冲兮鱼腹是摄俄闻天帝御素宫召海若兮戒神龙将军卫民兮鉴赤衷汝自疎防兮遭弹射幸不逢豫且兮免屠坼眇能视兮未足惜将军叩关兮谒天帝臣志未伸兮海氛尚厉神龙作梗兮噎臣气天帝有命兮将军勿嗔吾令海若兮为调人将军率此国殇兮永靖海滨神龙奉敎兮敢怀旧恨戢所部兮效顺愿同努力兮臣之分朝潮兮夕汐驱鲸鲵兮屏迹结朋好兮宣帝力遗庙兮沉沉古木兮萧森底须西山之大招兮始降临
○海若白事小史解嘲
罗存斋尔雅翼引古今注以墨鱼为海若白事小史其名甚隽因戏作解嘲一首
墨乡先生游于蛎滩有请谒者曰某海若白事小史也自惭托体尾闾厕于下吏窃闻执事高座骚坛奎芒所庇余渖之沾磅薄无际愿得望见淸光豫于鬬墨之戏墨乡先生嗔曰嘻汝来前夫汝固百谷王之左右也研神膏以侍香案殆亦有年王人虽微彼江汉之来朝其以汝为蓬瀛之仙拟诸匦使昕夕传宣向者汝亦尝有知礼之称岂意其居近侍而作奸也汝不闻邃古之世乎结绳之政久而难沿于是有书契之作世世不刋以察万民以治百官苟舞文者必干严愆今汝职在水曹逞其诈谖淡墨空描枯墨易干谬托于延安之石液与鸡足之松烟竟随脉望亡也忽焉不特苍黄易幻抑且缁素茫然是则决东海之波其罪莫湔者也汝尚敢仗鸔乌之余沥流匹鸟之残涎思膏唇以自媚吾恐其为天网之所不寛也小史对曰执事之义良峻矣虽然愿毕其词惟下吏之在渊累朝资其才力阿衡四方之令采为酰酱之需(见王会)元丰九域之经收其骨鲠之益(墨鱼骨贡于宋)若夫偶然游戏为人所得以塡左券忽冺其迹是则长卿之慢世欲示人以不测偶一为之执事何过之深耶且夫世之窃弄此君者其谁无惭德耶庙堂元老出纳丝纶五云之笔何所敷陈馆阁耆旧淸华绝羣葫芦依样是为雄文台省鹄立白简不闻谁其批勅人云亦云场屋士子东涂西抺谬种流传侥幸释褐谁为儒林经史荒忽谁为文苑丹黄剽裂试对此君何者足述可怜墨精日以澌灭以彼其人当其挥猩豪展茧纸五鬛之精百和之髓各极精良高自比儗岂知点漆未贮于胸襟十笏空劳其役使隃糜黯然丧气欲死更有黠者笔札狓猖研池狂荡决河可徙高天可障言人人殊更毁互谤诐淫邪遁莫之或抗玷我芳丸用之无状嗟嗟此辈下吏方欲以鲛宫之泽遍布墨林使其消归乌有冺然无寻不须秦人之纵炬而自熄不须杜侯之投渊而自沈廓淸荒秽庶几快心当斯时也天帝且将为下吏策奇勋加茂祉赐姓则曰墨胎命名则曰墨子授玉则墨宝成圭锡龟则墨兆具体干苞则墨云呈祥坤符则墨浪倾否明罚用其墨刑纪功登于墨史若彼奚耿潘盛之徒追随卽墨大夫之后充胥吏而已乃知不朽固难速化亦自不易也执事何过之深耶墨乡先生笑曰辨哉小史思以颊舌逃责备闻诸六朝试士不中程序罚飮墨水一斗使之内媿吾今以汝之墨飮诸不学者转以辱汝或少弭其罪戾乎小史愀然请曰下吏之力足以疗捧心之娃(亦见尔雅翼)不能救面墙之竖虽辱何补不如乞身之为愈于是中流乗潮复化为花枝而去(闽人呼墨鱼为花枝)
鲒埼亭集卷第六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明四川道御史再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谥忠贞今谥恭洁陈公神道碑
世祖章皇帝追恤甲申十九忠臣吾鄞陈公其一也公之恤典在胜国巳有之后复邀新朝之恩命而埏道之文未具盖公无后凡再继而再絶以故迟之至今乾隆改元诸陈请予为之予考□□所作公传□□略而家传又失之诬乃征之高都御史所作志铭并林都御史之集别为一通以畀之按公讳良谟原名天工字士亮一字宾日宋文介公禾之后崇祯辛未进士释褐云南大理府推官滇中道远而土瘠筮仕者多畏之及公谒选而铨司仅有大理一缺或曰盍少待之公曰择地而仕非贞臣也慨然请行至则以法淸浪穹民屯积逋之困蠲祲岁粮东晋湖为赵州七村所仰给而汉邑亦资其启闭常两争之公立斗门二闸于湖蓄泄以均因豁湖中新增夏税练兵御冦六载以考最召对时思宗方讲敬天之学谕一切章奏笺表不得亵用天字乃御笔为之更名擢四川道御史巡按川中公为人木讷不妄言笑每当广座诸人论辨蜂起公独嘿然其居官循分尽职不与时风众势相和于世间所谓党部门戸流品之说不晓也时流寇鸱张天子倚督相杨嗣昌以平贼赐剑出征初亦负时望及大用后日以舛缪自其用熊文灿为总制大坏国事不得巳亲出嗣昌故楚人不欲流贼涂炭乡里思纵之入蜀而徐图之而公以巡按甫至公之在朝也不甚知嗣昌心迹犹以前此人望谓其才为可倚旣抵蜀亦不知其将以蜀为壑躬阅关隘饬文武为堵剿计初公奉勅专任城守以卫蜀王巳而又有监军之命行间功罪无所不豫独剿抚进止机宜听之抚鎭而抚鎭又受督相节制蜀抚邵捷春亦良吏顾嗣昌不之喜欲误其事而陷之公时时调兵食以佐捷春贼迁延东去复自巴巫入楚嗣昌始终思抚贼公谓捷春当仍调兵合东北二鎭以堵贼又言川中间道最多宜防诡师又极言贼之不可抚捷春阨于嗣昌不能尽行公言而贼果乗虚自巴雾渡开新公恐其薄成都昼夜讲求守御之法贼侦知有备不复至嗣昌委开新之过于捷春有诏逮问并夺公职令杀贼自赎公之受事也尝奏言督师实心办贼其功可就识者知公朴诚将为嗣昌所卖至是而验及秦兵报泸州之捷斩首一千三百余嗣昌夸为大捷而公覆按有泸州殉难官民无首一疏极言秦将之欺负(时取官民死事之首以为贼首)乃知嗣昌之误国而贼巳自蜀入楚襄王被害嗣昌闻报自裁天子为之旰食命公留蜀以任后事再踰年始代还以乞假省亲归公之归也同里林大行茧庵迎质之曰闻公前此有奬武陵之疏然否公叹息曰良有之不知其方寸一至此也大行笑曰公从西台出独不知其排黄石斋杀卢九台陷杨机部害孙白谷引陈新甲熊文灿耶而尚信之耶公谢曰是吾罪也盖公之醇厚有如此者返命补原官视太仓时国事巳去京师在官者皆求南下以避祸公濒行独呼画师写照而后发或问之曰此委身而去之日也生还其可望耶甲申三月十九日城陷作书二函一上太孺人一以与承祧子久枢赋絶命词示其客李芳泰公之少姬时氏燕人也时年十八已有孕公欲使仆从护之南行不可欲遣归其家不可请先公死腕弱结缳不急公助之叹曰一妇人乃如此时氏气絶公乃自缢时年五十有六义仆周明以公柩及时氏之柩归鄞人相率焚香迎拜哭之南都赠太仆寺卿谥恭愍江东加赠右副都御史谥忠贞世祖章皇帝赐谥恭洁命有司致地七十畆以祀之董戸部守谕尝曰三代以下未有不好名者宾日不好名其杀身所以独眞也至于公与嗣昌始末自少知人之鉴此不足为公讳颜鲁公尚为贺兰进明所欺况他人乎陈氏家传乃谓公早草疏欲纠嗣昌或援石斋黄公之祸以危公是以中止是则欲为公回护知人之哲而反诬公以见义不为之懦夫以失察咎公是不知也如家传之言是无勇也不知之过如日月之食不久而更此公所以终暴其泸州之欺罔也无勇之过则持禄养交以与于误国之罪是小人之归其以爱公而诬公不亦愚乎又云公于嗣昌死后劾之遂追削其官爵按嗣昌身后未尝褫夺也诸公不审引入志乗可谓疎矣是不可以不辨公之墓在城南蒋监桥其祠在城北娑罗园乃又为之铭曰
公之大节足感信公五百余年魂梦早通失于武陵不害其忠粹然心迹天日昭融彼讳之者适成愚蒙我铭公墓据实折衷
○明直隶宁国知府玉尘钱公神道表
明万歴中临江知府钱公若赓在仪部以选妃事得罪神庙神庙欲得间杀之旣出守会勘故御史刘公为江陵所陷状江西故抚臣坐是遣戍诸贵人之右江抚者怒乃以其严刑捕盗贼目为酷吏峻其语上闻神宗大怒诏置之死三法司诸臣救之不能得台省救之不能得临江之士民连年赴阙救之者以千余人卒不能得阁臣申文定公等心知其冤乃与理臣密议连年请缓决而以长系徐为之图长系三十七年终不得出万歴四十七年已未临江之少公敬忠成进士临江三子皆授经于狱中少公当临江下狱时秪一岁至是不赴大对而归作誓墓文挈家省其父狱中还京囚服吁冤于朝时熹宗新卽位未改元也其疏曰臣敬忠冐死言臣伏覩恩诏一欵内外现监应决重犯情罪有可矜疑准与辨明开豁钦此眞累世圣仁好生之德罪疑惟轻之至心臣父钱若赓歴官临江知府临江盗贼渊薮臣父刻意剪锄刑罚不挠强项执法屡忤当事浸淫致抚按劾奏杖毙多命乞赐罢黜奉旨提问抚按初招以淹禁多囚拟杖为民后以圣旨严责遂吊取监簿内病故囚犯槩作杖毙坐酷拟遣复奉严旨从重拟罪法司执称酷吏律止为民增例充军亦已从重或再加边远烟瘴此外更无律例可引止有怀挟私仇故禁平民致死律一条似可比拟若赓招内杖禁死者查未细开事犯必有无罪平民但揆之怀挟私仇之条又若有间臣等未敢轻拟取自上裁竟奉圣旨监候处决夫曰必有曰似可实凭空臆度之词无何巡按御史朱鸿谟勘得招内监故犯人皆强窃盗贼并无无罪平民且有在外病亾或已经发配或从未到官或当时省发不宜槩称监故勘的在案则法司所谓必有无罪平民者非眞臆度姑为杂引以完从重拟罪之严旨耳嗣后恤刑员外袁一虬疏称若赓情罪可原谓江西诸郡惟临江盗贼繁伙号为难治若赓念欲保全善类当先制伏凶顽稍厉威严多用鞭朴复因囹圄拘禁致多累死咎在求治太急嫉恶太深原非以酷济贪故为残忍斯其情有可矜者按律故禁之条盖为官吏怀挟私仇将无罪平人故意监禁因而致死今查若赓招开监毙人数如盗贼杨班九等系应该拷讯之人其徒杖罪人彭亮一等亦皆犯在有司本与平人有间以官治民因事用法亦与怀私故禁者不同邂逅致死律应勿论此其罪有可疑者又大理卿曾同亨疏称四品职官为狱囚盗贼抵命国家二百年来所未有同亨名臣卽臣父所治江右人非但执法之平亦出见闻之确又刑部主事黄道瞻疏称若赓之狱按臣以为当戍法司以为当戍陛下独令从重论死且若赓靑年守郡攻锄太甚至于操持并无可议是以今虽系狱民共惜之不避斧钺赴阙吁诉莫非人心之公又工科给事中唐尧钦疏称若赓意主于嫉恶守严于茹冰江右之民屡为若赓讼冤何止千人此千余人者可以声色驱率而动乎又戸部员外闻道立疏称刑法不可使有偏重若赓所犯与被逮知州方复干情同复干照新例充军若赓竟坐大辟犯同而罪异乞广钦恤以一法纪臣略举诸疏凡皆谓臣父法不应死也至于临江合郡小民每年控诉各衙门及各衙门勘审条陈案卷盈几充栋未敢枚举以渎圣聪哭思以严讯盗贼而谓之酷刑杖毙冤矣原参杖毙多命乃取监故罪囚槩充杖毙抑又冤矣至将现在之人诬充监故之数冤之又冤矣卽以酷论亦律止为民例止遣戍乃以盗贼为平民应监为故禁而比律入死自为民而遣戍自遣戍而瘴军自瘴军而大辟因一时之圣怒傅会加等深幽黑狱忽忽三十七年今巳七十九岁每年热审旣以去天万里而不获开五年钦恤又以惧干天威而不敢释卽如万歴四十二年恩诏有情罪矜疑不合律例及七十以上笃老废疾者许该衙门奏请辨理臣兄弟号诉抚按抚按明知臣父情罪老疾俱合诏条第恐圣怒不测未敢题释遂令光天化日之下有此偏枯冤横之夫恭遇皇上诞膺宝歴大庆覃恩矜疑诏书一年再霈但无死法咸得生门若臣父幽囚四纪年及八旬初招未协两腾廷尉平反之章特旨处分屡勤大小臣工谏诤之疏现今痿痹风废七年又与笃疾减死例合臣甫脱胞胎见父陷狱自稍有知卽欲以臣余年及父未死代父伏法而叩阍无策愧彼缇萦幸叨国家培养忝中南宫将奉大对于廷而忽闻父病危笃重茧星驰冀一诀父于狱臣父见臣不遑廷试匍匐就省悲喜交集绝而复苏岂意尚延八十一息之残人幸际三朝肆赦之旷典且神祖遗诏废者起锢者释诖误者与雪与复皇恩至渥也忆神祖初锢臣父而风霆无竟日之怒臣敢涕泣终竟言之臣父为京官时愚戆得罪权要别构蜚语闻于神祖致触雷霆故道瞻谏疏有云若赓罪犯轻重正宜察诸细民之言以备处分乃不之听又从而罪之夫事以虚心听之则可恕以成心听之则可怒臣愿陛下袪成心扩虚心以天下法谳天下狱悉归之平恕而止当时神祖诘责道瞻致蒙降处给谏救之亦止夺俸使道瞻等而在神祖遗诏且用之矣况释一久锢之累臣哉伏乞勅下法司察臣父坐辟时抚按原招刑部原拟并无死法廷臣奏牍官司案卷皆称冤枉今监禁四纪老废笃疾又合矜疑律例况逢遗诏覃恩及臣父一刻未死还录本等原拟罪名或怜垂死槩从开豁则国法衡平皇恩普浃臣生生世世糜躯殒首以报陛下再生之德必不俞允臣请愿代父系狱使臣父幸遂首邱臣获稍申反哺卽与全活之恩等无有量实不忍见父庾死狱中臣独偷生地上垢辱贤书玷污圣世得旨令羣臣集议而部院迁延未暇及也公再疏言臣父罪不至死法司坐以律外之死虽然廷臣有奏牍官司有案卷朝野士民有公论臣非敢以人子一偏之说而冀洗臣父数十年来之冤抑但以臣父朝不及夕臣生不如死之苦缕缕为圣朝愬之臣父下狱时年未及四十臣甫周一岁未有所知祖父祖母年俱六十见父就狱两岁之中相继断肠而死未几嫡母张氏年未五十以忧怖死臣父有子之妾二人一时改嫁子母生离两弟以忆母五岁而殇两姊旣丧嫡母别无亲人日夜号咷成疾未嫁而殀止余臣兄弟三人俱断乳未几相依圜土父以刀爼残喘实兼母师之事父子四人聚处粪溷之中推燥就湿抱哺喣濡每洒血和铅含酸授简未尝不以神宗皇帝缓死长系之恩为臣言之也无一日不以臣死忠子死孝之义为臣呜咽勉之也满望臣等长大能识忠孝二字庶几干蛊盖愆戴盆之下犹有见天之日臣自一岁而至三十八岁矣桁杨柙柜之间沮洳臭秽之地履影吊心酸鼻痛骨臣父自强年而艾而耆而耄而今且耋矣每涉旬月迫季冬天光沉阴命危朝露或三日不食以待尽或仰天扼吭以求絶昔人所谓拘囹圄者以日为修当死市者以日为短臣父三十七年之中兼尝其恶趣但賖一死而冤苦穷抑实倍于死矣卽眞正酷吏受此业报亦足以惩矣臣在童年不忍屡睹之每以头触圜墙欲自刎而死臣父强慰之曰汝今虽死无益于父此非汝死时也臣尔时无以自宽亦惟有收涙受书庶几稍能竖立不至父子并命圜扉臣强颜苟活求取功名专为救父耳今臣忝中万歴四十七年会试行将奉大对于廷而臣腐心囓指深念通籍之日卽为致身之始苟无父何有身臣尚不得自有其身而又何身之可致退旣不得为人子而进又安可为人臣又忽闻父抱病危笃遂重茧星驰宁妨廷试之期不忍不一诀父于狱臣父惝怳困惫中见臣幸擢南宫匍匐就省不半月而达西江哀臣辛楚骨立悲喜参并絶而复苏且幽拘日久气血尽衰监房卑湿蒸成郁毒脓血淋漓四肢臃肿疮痬满身更患脚癅步立俱废耳旣无闻目旣无见手不能运足不能行喉中尚稍有气谓之未死实与死一间耳只今死于狱中与死于牗下亦只在旦夕间耳但臣为人子年已长大身玷衣冠自儿童时不忍见父受苦今何能两眼看父断送圜中且何能手持父尸独生出狱门臣尔时必无逃于一死而尔时死究何益生为行尸死为冤鬼臣不揣昧死侥幸愿以臣余年及臣父犹未死代父伏法使臣两兄得褁父残躯舁至祖父母之墓洒血长号一写终天之痛而臣父得免于拖尸之恶名臣虽身首异处死有余荣含笑入地矣今三朝大霈草木向荣内外现监死罪重囚得以矜疑覆审免死充军者何止百千臣父虽丽大辟然不过以必有二字委曲比例而入之非眞犯死罪为恤审所不及者也抚按原招法司原拟俱止充军并无死罪又不比寻常疑罪尚须覆审者也倘得引矜疑免罪之诏援老疾释放之条使向之比例而入者今亦得比例而出此眞圣朝哀老泣罪之宏仁但臣迫切之至情亦不敢必以此侥恩于圣世惟愿以臣之死易父之死以臣死于父后之死翻作死于父前之死臣庶得稍舒毛里泫流之血仰酬狱中舐犊之私使人子有自致之心明一体无不分之痛不特臣父子生死刻骨衔恩而我皇上不匮之孝与我皇祖不测之威并行不悖新政益光矣臣闻太祖高皇帝时犯大辟者其家属多请代刑率蒙寛宥其后继请乃一切许之为多如黄岩陈叔宏坐赃论死其子圭请代太祖喜欲原之刑部尚书来济以为国法有常不宜挠法开侥幸路遂论如法议者惜圭之死不知圭当日之志原不望生他如苏州戴用之代父王敬之代兄率俞所请不可殚述旣以杜人奸谲因以成人孝弟圣明举动万出寻常祖武可绳芳规不远用敢沥血具疏伏乞皇上悯哺乌之私情矜投兎之窘迫赐臣一死贷父残生卽今时方春煦或未遽行刑乞先勅法司收臣于狱及臣父一刻未死放还乡里及臣一刻犹生见父出狱则臣欣趋地狱眞不啻登仙而一介竖儒且得与文武官员移封移赠者同仰罔极之报共沾锡类之仁臣父冤与不冤无敢深辨而臣业巳死心灰骨决不敢冀再生以负皇上矣疏上通政司以此案巳经发议不必渎请且其言过峻弗敢上也初公入京时巳草代死之疏先以呈之蒲州韩公公谓代死久无此事恐不得俞旨不如详叙本末辨冤当自邀宽典耳倘不得辨请死未晚公乃改为吁冤疏上之而迟久未得法司之议乃复上此疏然卒为匦臣所格公三疏言臣荷蒙皇上好生之恩准将臣父罪案发廷臣集议臣待命数月未有成议臣以臣父八十之年朝不及夕情急愿代死以释父罪匦臣不肯为臣奏闻原匦臣之意将以待廷臣之议也廷臣果议则臣父或邀宽典亦不必以不祥之言妄叩彤墀今廷臣寂然是将以臣父为神宗皇帝不赦之辟万无所容解网之恩虽有皇上集议之命臣终不得盼覆盆之雪此臣所以不得不以不祥之言请代死也而匦臣终格之臣更何望是臣之穷途终无告也臣思臣父本身居官本末尚有可原但臣始而讼冤不敢言父之非酷而伹言父所犯酷吏之罪不至于死继而请以身代并不敢言臣父之罪可以无死而伹求代父之死臣之下悃亦巳极矣夫人疴痒疾痛则呼父母呼父母而不得则呼天皇上为天下大父其尊则天也宁容坐视臣之狂呼至于生理将尽而不为一雪且臣叨国家培养得沐鸿恩登名天府亦与凡民有间矣凡民有难遂之情皇上尚将体之不忍使一物不得其所盖中和位育之功也臣之所处较凡民似进一等况幸得豫神宗皇帝大行前一年之选虽草茅下体亦妄思自附于鼎湖弓剑之末又幸得豫皇上龙飞之庆虽未经释褐亦妄思自附于向阳草木之流故敢触冐万死以输其情今不特为父求生不得抑且为巳求死不得伤矣闻之古人云死贵得所臣今总判一死但得所为难倘蒙代父而死臣虽死犹生将以欢笑而死倘不得请卒以父死俱死臣且死而不瞑以神宗皇帝及皇上覃恩遍于宇内使臣以强死倘亦满朝之所不忍也伏乞皇上取匦臣所收臣前疏垂览格外准臣所请臣度日如年以望赐死之命公复恐通政司阻之乃囚服跪午门前泣血求阁部诸臣为之转请而江右人在京者徐公良彦姜公曰广吴公士元徐公天衢王公振奇亦出公揭为之申请公之同年姚公希孟孔公开运陈公子壮倪公启祚丁公干学力言之当道倪公又与李公廷森谋其事于部又有陜人陆宗本者为之经营而邹公元标方在刑部乃促令法司议之议入得旨钱敬忠为父呼冤请以身代其情可哀汝不负父将来必不负朕准将钱若赓免死放还乡里公自京赴江西奉父归浙公之伏阙也又作誓天文要以必死卒遂其志乃以壬戌补奉大对谒选得刑部主事丁外艰除服珰祸方炽林居不出公之成进士也出涿鹿冯铨门至是涿鹿方眤于珰呼吸通风云而公若将凂焉戊辰南京御史沈希韶疏言敬忠泣血长安道上三年而出父于狱精诚上通帝座冯铨炙手可热敬忠不肯一为俯首如水不波宜亟加擢用以重学使铨衡之选乃诏起公原官浙江巡按御史郭必昌亦荐公孝不忘亲忠甘去国宜加大用而公以生母田氏病甚念嫡兄二人在不得援终养之例乃乞休奉母几二十年再补原官出为宁国守罢归甲申之难公重趼赴南京福王称制公于六月朔日上疏曰皇上所亲遘之难与三月十九日开辟未有之变纔一念及则蹐地局天行尸走肉不觉魄巳离魂生不如死独念国破君亡虽陵寝震惊钟簴非故犹赖东南半壁何止一成一旅而皇上渊跃天飞依然有君则自五月四日监国以来乃至五月望日登基以后皇上一大事因缘朝野一正经题目除郄讨贼复仇吃紧外更无与为第二义者贼一日未讨则一日未有君一日未有父不可为臣不可为子今观举朝诸臣似以三月十九之事亦未为地覆天翻千古非常之奇变如以为奇变当必有洗胃刮肠一番痛心之设施乃两月以来立纲陈纪张官置吏亦旣济济彬彬且章满公交车言满朝听而讨贼复仇一事未闻有痛哭流涕为皇上一赞决者亦未见有单肩赤脊为皇上一亟图者天下无无父之国匹夫有必报之仇不谂诸臣忠爱究竟当为皇上作何等计兴言及此臣不敢深言亦不忍深言百年以来功利之毒沦入骨髓巳成膏肓乃有书破万卷官跻一品未识君父二字者致有今日夫复何言以今日世道人心恢复大事诸臣巳不足恃独有皇上不共戴天一念果可彻地通天反风郄日决不愁万灵不护呵羣力不辐辏也滕文公欲行三年丧父兄百官皆不欲孟子朂之曰是不可以他求者也世子遂奋然曰是诚在我臣今亦以是为皇上决发其机皇上乗不共戴天之舟而以是诚在我为舵策不共戴天之马而以是诚在我为鞭不但轰轰烈烈誓不与贼俱生尤当汲汲皇皇惟恐贼或蚤死倘贼恶贯盈自遭天戮如禄山思明逆孽反噬自是天罚有罪或可以快通国万姓同仇之志而未足以了皇上一念自致之诚则亦未为光明俊伟之事业也臣昧死请我皇上无烦再计不俟终朝推瞿然失席之情挺身蹶起效素服哭郊之事洒泪誓师悬诏国门布告天下亲率敢死之士一往无前灭此朝食四海之内义称臣子者各各损赀贾勇以佐军现有职司者在在錬兵转饷而接济万事不理单刀直入卽有谓万乗之孝与匹夫不同孤注之危非万全良策者彼虽陈议甚高吾思吾父不能顾矣卽今残破地方姑置弗论其未经兵火者南直十数郡而外江浙闽广皆雄藩也诚早以训练转输专责之师帅之任十数万子弟兵数百万粮草何虑不首尾接应只须掀翻格套使{食匊}郁尽舒寛假便宜令胆智毕吐庶几眞才为我作使若复一瓢众舆十羊九牧徒相与蒿目而忧无兵无饷眞是向饭箩边愁饿死耳且兵用其气者也气一而作再而衰三而竭不独士民之气朝盈暮涸卽皇上一身之气宁无朝暮乎今圣怀孺慕犹在惨凄恻怆之余舆情亦正当郁勃满盈之会及其锋而用之犹可以逞更尔岁月迁延日忘日去痛痒一脉者犹将哀愤渐平惨舒隔体者能保肝胆如昨乎伍员欲报父仇夜行昼伏未曾须臾忘郢一旦闻平王死夜坐而泣于室痛仇人之不我待也以为他日鞭尸抉眼不如手把仇人而揕其胸之为快也况兵久变生将以老而愈猾愈奸师以老而愈骄愈惫文武将相之间帅伍军民之内且有互为拔刺交相鱼肉者徒资逆贼之鹬蚌安望鲸鲵之立殛乎在事诸臣必诋臣腐儒不谙时务不曰祖宗社稷为重必曰轻举躁动为殃臣亦何敢不谓其然独恨功利之毒自锢锢人听其言洋洋至理扪心自揣或亦非其本怀也从来误人家国贻羞千载何尝不据一面之理臣唯愿皇上存敝蹝草芥之心不缓被发缨冠之举思伍员夜泣之悲早决枕戈待旦之计除凶雪耻远迹康宣抑亦惧乱贼扶纲常正人心息邪说否则无父无君不知其所终矣得旨钱敬忠有何异谋可足兵食以便恢剿着再奏公再疏言臣通籍甘余年实歴不及二载未曾司兵司饷但以为皇上纔发意亲征卽世界人心登时一变便是中兴气象皇上无意亲征一任诸臣悠悠布砌恐他日求为偏安而卒不可得从来剙业中兴罕有不亲事戎行坐而遣将者况我皇上此番是为君父报仇义当不共戴天又不比汉光武昭烈不过以一姓图再兴成败利钝可付之天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庶人有必报父仇之志鬼神犹且佑之况天子肯发不共戴天之心而苟有不万全之患则世间眞无复有君父二字矣古人有持三日粮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者尚虑食多何患食少信陵救赵勅晋鄙兵令军中独子无兄弟者归养勾践伐吴有父母耆老而无兄弟者慰谕遣归尚虑兵多何愁兵少未闻限定几许成数必待取盈而后举一一皆如王翦破楚非六十万人不可者也况今四鎭之兵布散淮甸左鎭之兵雄据上海少以万计多以数十万计者此非吾兵乎不促之剿贼坐豢此辈令渔猎吾赤子乎昔年馈运艰难三千锺而致一石曰饷不足今漕艘万计挹彼注兹如左右手亦曰饷不足然则士饱马腾当待何日而可乎且孔子有足食足兵之说随卽有去食去兵之说今日为君父报仇正所谓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卽去兵去食犹不可以已而况兵食不忧不足耶皇上诚赫然发愤立勅当事诸臣料理部署现在兵马实得若干征发兵马可得若干现在粮草可给几时接济粮草勒限几时督令阁臣中任兼将相素娴军旅如史可法马士英王铎三臣分统五帅大兵鼓行前驱皇上亲率禁旅精锐为中权而择督抚中之夙有材干者数人督令直省州郡练兵积粟陆续塡补接济以为后劲其三臣中或有愿効居守者不妨留一人与文武大寮之才堪弹压者鎭守南京以当萧何关中转饷补军之任其绅衿豪侠闾里骁雄愿率子弟亲兵及忠义勇士自备粮草扈跸西征者登署姓名听其扼要争奇以自图报効题目旣正神彩一新先声可以夺人壁垒旌旗变色如秦襄征西为祖报仇而妇人女子亦知勇于赴敌以今方古固当胜之彼诸弁中纵有素怀跋扈者敢不詟于名义奉我鞭笞苟非乗时决起万一有扬言为我报仇灭闯贼而自得其地此时虽有巧者莫措其手究竟将何结局乎臣又不忍言矣得旨报闻公三疏言陈恒弑君孔子沐浴请讨当时以两国论鲁为齐弱久矣就鲁一国论征伐自大夫出久矣然使鲁公乗仲尼之一告躬帅三子以抗齐则三子必无词以抗鲁君一举而弱鲁化为雄鲁今天下大势之所在淮徐之四鎭与荆襄之左闽粤之郑其为极重无疑也庙堂诸老非有张良之智裴度之忠李德裕之才与识不过以定策而枋国耳责大臣以督诸鎭何异命孔子以吿三家责诸鎭以剿元凶何异吿三家以讨陈氏大势轻重巳可验矣而幸有反轻为重之一机全赖于讨贼复仇之精诚昔者楚汉之争天下之势重在楚不在汉三老董公遮说于是义帝之丧一发而天下大势尽归重于刘楚汉轻重之势卽当日齐鲁轻重之势亦卽今日我与贼轻重之势及廷臣与诸鎭轻重之势也而汉高能蚤握其机以成帝业此我今日君臣所当共念者也昔者晋栾郄弑厉公立十四龄之悼公晋国之势重在栾郄不在悼公公召羣大夫而誓之曰人之求君以出令也令而不从将焉用君二三子用我今日否亦今日于是诸大夫羣然稽首唯命是听而晋国大势尽归重于公夫悼公与栾郄辈轻重之势卽孔子当日哀公与三家轻重之势亦卽今日我皇上与诸大臣诸鎭臣轻重之势也而悼公能蚤握其机以致中兴此又我皇上今日所当独念者也然则舍此一着何言宗袥百年卽欲为皇上图一身亦无计矣何言恢复一统卽欲为皇上保半壁亦无计矣葢皇上一失此机则浸假而移于柄臣又浸假而落于雄鎭且浸假而倒授于贼矣今登莱等处未睹诏书犹为我大明坚守民心思汉可知而山东道上土贼多蟠结蚁聚亦只以未识共主竞思跳梁若亲征之诏一下在在转相鼓动忠义者益坚顶戴蟠聚者亦备驱除天兵所临如汤沃雪皇上试取两者对观则一身轻重之势其转机处昭然可睹乃当事诸臣四顾踌躇动忧兵食且鳃鳃乎奇谋异计借此箸筹此皆推托解免之词此机一失此势不回天下事未知税驾并偏安且不可得臣从此不敢发口妄言矣匦臣以公累渎不上公旣连上三疏待命逾月庙堂充耳怏怏失志乃归硖石之寓亭自称崇祯遗臣卧病不出公之连上三疏也预忧朋党互为拔刺四鎭交相鱼肉之祸不旋踵而文武诸臣皆蹈其辙又逆料流贼不能久据京师必有逐而得之者不旋踵而大兵入关又大声疾呼以为一失此机且移于柄臣及诸鎭不旋踵而晋阳之甲起每晨夕读邸抄未尝不抚膺恸哭自叹其不幸而多言也次年公病已亟闻大兵巳渡江遂勿药以六月望后一日卒公生平喜聚书终日丹黄不倦其手批书至数千卷顾不甚精于吏事簿书旁午非其长也少与李侍郞橒同居相善已而有隙侍郞晚遭金盆之诬公为刑部力白之生平大节为孝子为忠臣家国情事俱当于古人中求之明史不为公立传百年以来知之者鲜矣公初寓居禾中故殡于硖石之审山查职方继佐尝为之铭及归葬皋前之靑山墓上之文未具三从孙中盛来乞予言予乃节略前后疏为文以勒诸墓予读宋史最嫌所载奏疏之冗令人生愤不欲踵之而公之诸疏似又不可没也乃破戒录之公讳敬忠字孝直一字玉尘浙之宁波府鄞县城东芍药沚人明初以侍郞管广西布政使奂之五世孙江西信丰县知县昆之曾孙封礼部主事凤午孙临江知府若赓子生于万歴辛巳年五月初四日娶杨氏所著有偶存集子光绣昭绣并能诗光绣尤有名其铭曰
孝则巳申忠则未遂墓门流泉潸潸者泪故国河山同此破碎试读予文寒芒不坠
○明淮扬监军道佥事鄞王公神道碑铭
乙酉王师南下扬州失守阁部史公之死也或传其巳渡江而东故其后英霍山寨犹冐其名或曰突围出城死于野寺莫能明也幕府监军王公之死亦然是时仆从星散或传其巳缒城逃之淮北者故是时家中犹望其还见于其姻家董戸部德偁之诗阁部之死于南城也以史德威之目见而后信之王公之死也以应参军廷吉自军中归寄其遗言而后信之呜呼士君子断头死国而其事犹在明昩之间令人疑信相参良久而始得其眞也岂不悲夫公讳缵爵字佑申鄞工部尚书庄简公佐之孙也父某荫生公亦以庄简身后恩得官甲申试知溧水巳而补应天府通判时则赧王方登阼马阮哆张用事公无所见故请赴阁部军前自効乃以同知扬州府监军而阁部亦内困于谗口外则诸鎭不用命待死而巳寻晋公按察佥事持节阁部怜公一日谓曰时事可知矣君徒死于此何益吾当送君还留都以为后图公曰下官世受国恩愿从明公死不从马阮生也阁部改容谢之时知江都县周公志畏亦鄞人也与公誓共死登陴分守城破陨于兵呜呼公志在死节留都亦何尝不可死海岸之从容足为孝陵弓剑之光正不必谓定偕马阮偷生也而公所以不肯者不欲负阁部耳不负阁部岂肯负国斯其不媿为庄简之孙而有光于故国之乔木者不巳重哉圣祖仁皇帝修明史巳为公立附传于阁部卷中顾犹称其故官予以应氏所言参之嘉禾高氏忠节录乃知其巳为监司也公之大节岂在阶列之崇卑而确史则不可以荒朝之命而没之公一女适董戸部德偁子允珂贤而孝通翰墨当公生死讹传之日昕夕泣血望父而死一子兆豸有异才以公之殉于扬州也不忍家居食先畴终身踯躅蜀冈邗沟之上遂以野死君子哀之兆豸诗尤工里中钱退山董晓山关中孙豹人皆推之予求之扬竟无传者公之从孙丙乞余铭公墓予故牵连附志之其铭曰
喟彼石头不如广陵愿从明公死不从马阮生先公可作葆兹家声
鲒埼亭集卷第七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明故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赠太保吏部尚书谥忠介钱公神道第二碑铭
世祖章皇帝定鼎二年五月江南内附六月浙江内附闰月明故刑部员外郞钱公肃乐起兵于鄞大兵之下浙也同知宁波府事朱之葵通判孔闻语迎降贝勒卽令之葵知府事以闻语同知府事公方居忧在东吴丙舍中喀血闻信恸哭绝粒誓死诸弟已为之治身后事鄞之贡生董公志宁首倡谋义聚诸生于学宫王公家勤张公梦锡华公夏陆公宇{火鼎}毛公聚奎和之遍谒诸乡老而莫敢应卽所云六狂生者也初十日之葵输粮于贝勒至姚江姚之故九江道佥事孙公嘉绩故吏科都给事中熊公汝霖已起兵之葵以道断回鄞公于是夜舆疾至城东观变是日孙公以书来鄞约其门下士故吏科都给事中林公时对为之后继次日林公谋之诸乡老终莫敢应六狂生皇皇计无所出宇{火鼎}故与公同研席相善途中闻公已至大喜挽公入城途遇志宁遂定谋发使以十二日集绅士于城隍庙诸乡老相继集之葵闻语亦驰至时诸人皆未有定意离席降阶迎此二人而公遽碎其刺拂衣而起百姓聚观者数千人讙声动地有戴尔惠者布衣也大呼曰何不竟奉钱公起事观者齐声应之举手互相招拥公入廵按署中俄顷海防道二营兵曁城守兵皆不戒而至遂以墨缞视师之葵乞哀于百姓百姓为之请乃释之故总兵王之仁在定海已纳欵得贝勒令仍旧任鄞之故太仆谢三宾家富耦国方西行见贝勒归害公所为乃贻书之仁谓潝潝訿訿出自庸妄六狂生而一穉绅和之将军以所部来斩此七人事卽定矣某当以千金为寿公时年未四十故有稚绅之诮会公亦遣客倪懋熹以书告之仁劝其来归之仁两答书约以十五日至鄞而密语懋熹令具燕犒三宾不知也方以为杀公在旦夕届期之仁至城东请诸乡老大会于演武场坐定之仁出三宾书靴中对众朗诵三宾遽起欲夺其书之仁变色因问公曰是当杀以祭纛否语未毕长刀夹三宾而下三宾哀号跪阶下请输万金以充饷乃释之于是沈公宸荃冯公元飗亦起于慈自鄞慈合兵声势响应之仁旣以关内鎭兵至而关外黄斌卿亦遣将以翁洲鎭兵至张名振亦以石浦鎭兵至知慈溪县王玉藻知定海县朱懋华知奉化县顾之俊新授知鄞县袁州佐知象山县姜圻皆以兵饷来会宁守乏人以通判罗梦章行守事而太常庄公元辰助登陴焉公以是月十八日奉笺迎请鲁王监国二十八日再奉笺劝进七月十一日会师西兴王途中加公太仆寺少卿旣至再加右佥都御史分汛瓜沥公四疏辞新命兼力言爵赏宜愼不可蹈赧王覆辙滥予名器因固请以原衘署事并辞诸弟侄从军之授爵者十月枢辅张公国维约诸军以初八日始连战十日公与诸军斩戮皆有功而第七战尤捷是役也前锋锺鼎新用火攻首击杀绯衣大将一诸将吕宗忠等各斩数十级俞国荣等直抵张湾取其军械以归时浙西诸府州并起义兵苏松嘉湖列营数百而浙东又建国杭州孤悬危甚以兵急攻平湖平湖之主兵者为屠翰林象美书生不晓军事公请以兵由海道急援之不听说者谓监国初起江上适有浙西首尾相应之势若用公言则大兵进退两顾杭州不复能守可径渡三吴以窥白下而坐失此会此足以见圣朝之得天命也未几而分地分饷之议起故总兵方国安自浙西来军最盛之仁次之号为正兵诸义兵倚毗焉而皆无远略国安尤暴横于是议取浙东之正饷以予正兵而义兵取给于富室乐输之饷谓之义饷识者巳知其无成交争之不能得未几正兵别取义饷而义兵遂无所取给司饷者不能应公所泒为鄞奉二县义饷国安檄二县不必支应盖以为之仁地也于是公屡疏入告王不能诘但以阁臣张公国维叙公十捷功再加右副都御史公疏言臣郡臣邑因臣起义兵桑梓膏血一空曾莫之救而今日迁官明日加级是臣无恻隐之心也沈宸荃陈潜夫之才略机谋方端士之勇官阶并出臣下而臣反受赏是臣无羞恶之心也臣部将锺鼎新等斩级禽囚之事皆出其力臣以未得取杭不欲为请殊擢而臣自受之是臣无辞让之心也臣少见史册所载冒荣苟禄恶之若仇而臣自蹈之是臣无是非之心也又言臣近者十道并举冀杭城可复闻主上起行中廷盻望捷音不能安坐而臣终不能绝流而渡臣今不能入杭誓不再受一官王不许而闽中颁诏之议又起时唐王卽位闽中以诏来张公国维熊公汝霖以唐鲁皆系宗藩非有亲疎之分同举义兵非有先后之分今日之事成功者帝若一称臣于唐恐江上诸将皆须听命于闽则王之号令不行因议却之朱公大典与公议以大敌在前而同姓先争岂能成中兴之业卽权宜称皇太侄以报命未为不可若我师渡浙江向金陵大号非闽人所能夺也于是议大不合原诸公之论各有所见皆未可非但当和衷以求其平而方王诸帅忌朱与公遂谓公不受副都之命为怀貮心于闽公不得已郁郁受官而饷仍不至王以内臣客凤仪李国辅兼制军饷公力言中官不可任外事于是诸藩旣恶公而内臣又从中梗之公兵至四十日无饷然感激公忠义相依不散至行乞于道卒无叛者于是公连疏乞饷数十上而饷终不至太仆寺卿陈公潜夫之起兵也以家财养军及财竭支四百金之饷于饷臣而不得公言潜夫破家为国今听其军之饿死而不恤何以鼓各营因为潜夫请饷并力言军费之当均王是公言而无若方王何公疏言国有十亾而无一存民有十死而无一生翘车四出无一应命一也宪臣刘宗周之死关系甚巨谥赠荫恤未协舆情勑部改正迟久未上二也张国俊以戚畹倚强藩权侔人主三也诸臣以国俊故相继进言主上以为不必几于防口四也新进鼓舌摇唇罔识体统五也反复之徒借推戴以呈身观望之徒冒荐举而入幕六也楚藩江干开诏欲息同姓之争李长祥面加斥辱凌蔑至此七也咫尺江波烽烟不息而裦衣博带满目太平燕笑漏舟之中回翔焚栋之下入也所与托国者强半宏光故臣鸮音不改九也此犹枝叶也请言根本七月雨水不时漂庐舍以千百以水死卤潮冲入西成失望以饥死壮者殒锋镝弱者疲转输以战死绛票赤纸日不暇给以供应死东南泽国倚舟为命今士卒争舟小民束手以无艺死入乡抄掠鸡犬不遗以财死富民卽曰应输非有罪于官也而拘系之有甘心雉经者以刑死沿门供亿滛污横行以辱死劣衿恶棍罗织乡里以为生涯以忧死今也竭小民之膏血不足供藩鎭之一吸继也合藩鎭之兵马不足卫小民之一髪凛凛乎将以髪死由前九亾并此而十臣不知所税驾矣时国俊外仗方王内与客李二奄比而马阮在方军遥相呼应见公疏皆恨甚国俊遂饱兼金引三宾以礼部尚书直东阁相与共挤公王加公兵部右侍郞再疏力辞不受会传闽中遣大学士黄鸣骏来浙欲尽科八府之粮以去闽中故无是举乃马士英阮大铖交构二国之言公致笺于鸣骏以公义动之卽此可以见公之未尝有私于闽而诸帅之谤不止孙公督师西出将由龛山渡而扬声由江口林公时对方监其军商之于公公复书谓宜防阴平之诡道不当专备江口且孙公军营似亦不当在盛岭瓜沥龙塘诸地时公惧马阮之为患也于是公以无饷与孙公嘉绩连名请以兵归开远伯吴凯不许寻以谍言王师将自海道来乃移公守沥海公旣终无所得饷疏言臣兵不得不散但臣以举义而来大仇未复终不敢归安庐墓散兵之日愿率家丁数人从军自効王温旨慰留而诸将益蜚语以为公将弃军逃入闽先是闽诏之颁浙也并赐倡义诸臣勅命加以官爵公尝奉表称谢遂为诸帅口实甚且有令壮士刼取公首者公于是弃军拜表卽行言臣从今披髪入山永与世辞主上请加踪迹断不入闽以遭殄灭遂之温州避人王得疏大骇知公不可留乃降旨令徃海上同藩臣黄斌卿鎭臣张名振共取道崇明以复三吴时方有由舟山窥吴之计也斌卿以舟迎公入翁洲王加公吏部尚书兼理戸部事公辞不受是为丙戌之五月不三旬而江上破公之解兵也闽中有使召之公以江上之嫌不赴及江上破公由海道入闽请急提兵出关不可退入广东并陈越中十弊以为戒闽中优诏答之以右副都御史召公疏言故大学士孙公嘉绩之忠为之请恤而闽中又破公避难于福淸展转文石海坛之间与诸弟无所得米则食麦无所得麦则食薯其后并无所得薯则食薯之枯者拾靑茅以当薪常夜涉绝谷足尽裂乃祝髪以免物色然其题壁云一下猛想时身世不知何处数声钟磬里归途还在这边识者以为非缁流也乃稍稍有从公问学者公赖其修脯以自给已而闻郑彩扈监国至鹭门来徃诸岛间禡牙举事丁亥六月王至琅江公入觐王大喜时文臣在王侧者秪熊公汝霖而孙公嘉绩之子延龄年尚少马公思理位虽在熊上然非越中旧从也彩推马公熊公直阁而已署兵部公至以公自代公泣陈无功请以侍郞署部事不许公疏言兵部之设所以统理群帅归其权于朝廷今虽未能尽复旧制然当申明约束使臣得行其法不相凌辱可乎国家多难大帅徃徃揜败为功以致日坏江干王之仁报捷诸书其余习也臣愿海上诸臣持勿欺二字以事主上可乎臣在化南有感臣忠义愿携赀来投者有愿夺降臣家财以充饷者聚之可数百人臣亦不敢私以自卫藩臣入关当驱臣兵为先锋但愿诸将稍存部臣体统一切争兵并船不相加遗以为朝廷羞可乎叙功之举徃徃及官而不及兵谁肯致死臣请凡兵有能获级夺马者竟授守把等官可乎又言近奉明旨江上之师病在不归于一今宜以建国公彩为元戎登坛锡命平夷闽安荡湖诸鎭此建国之左右手令其选择偏裨或为先锋或为殿后合而为一弗令异同如邺下九节度之师其次则编定什伍弗令杂然而进杂然而退孟浪以战并得旨允行又疏言主上允臣前疏委任建国则兵出于一矣复命建国合挑各营之兵选其徤者请自今以徃一切封拜暂行停止特悬一印令于众曰有能为建国所挑之兵为先锋立功者不论守把等官竟与挂印如此则奇杰之人至矣或谓各藩以私钱养其私兵孰肯令其挑之以去则卽令各藩自挑敢死善战之兵各为一营各悬一印令曰有能将本营所挑之兵立功者竟与挂印可耶否耶王以为然于是兵威顿振连下兴化福淸连江长乐罗源三十余城侍郞林汝翥都御史林垐皆起兵郭三才以大兵援闽亦来降遂围福州而浙东山寨亦各起兵遥应前此六狂生家居者谋取宁绍台诸府与公兵为犄角之势复为三宾所告而死公又疏荐故太仆寺卿刘沂春初仕苕中不纳欵继归闽中不□□广东粮道吴锺峦素行之忠义方直乞特勅召用得旨沂春右副都御史锺峦通政使二人犹不起公贻书以君父之义感之二人始翻然就道而闽中遗臣无不出又因福州之败请恤宗臣统{金睿}等诸将叶仪等以鼓忠义王是之王之初至闽也招讨郑成功待以寄公之礼而不称臣仍称隆武三年盖修浙中颁诏之怨也至是公颁明年戊子监国三年歴海上遂有二朔然公尝有书与成功奬其忠义勉以恢复故成功不以为忤于是王大媿叹始知公前此江上之议出于平心非貮于闽尝谓公曰先生所上奏疏予皆贮藏之灯下时时览焉明年王次闽安公请立史官纪事寻晋公大学士疏辞者四面辞者三终不许郑彩之下诸城邑也自以八闽可指顾定是时诸将称大营者六自彩而下平夷侯周鹤芝同安伯杨耿闽安伯周瑞义兴侯郑遵谦荡湖伯阮进定远伯郑联兵力亦无以大相过皆恶彩之专顾彩益横及害熊郑二公而逆节大着故公力辞相位旣不得请每日系艍于驾舟之次票拟章奏卽于其中接见宾客票拟封进牵船别去匡坐读书其所票拟亦不过上疏乞官部覆细小之事大者则彩主之虽王亦不得而问也公每入见卽流涕不止曰朝衣拭泪昔人所讥臣不能禁王亦为之澘然彩初与公颇相睦自熊公死并疑公时督相刘公中藻起兵福安攻福宁城将陷总兵涂登华欲降而未决谓人曰岂有海上天子舟中国公公贻之书谓将军不闻宋末乎二王不在海上文陆不在舟中乎后世卒以宋祚归之而况不为宋末者乎登华乃诣彩降彩欲使其私人守之刘公不可彩掠其地公与刘公书不直彩而书为彩逻者所得彩恨甚以为公树外援以图之朝见之次故诵公书中语以动公公忧愤交至而彩自是亦知为诸藩所恶不复协力逍遥海上连江失守公闻之以头触枕祈死血疾大动遂绝食王赐药亦不复进六月初五卒于琅江遗言以故员外郞章服入殓讣闻王震悼辍朝三日赐祭九坛王亲制文祭之赠太保吏部尚书谥忠介荫一子尚宝司丞公生于万歴丁未正月望日得年四十有二夫人董氏以是年四月卒子曰兆恭尚宝司丞曰翘恭先亾公嫂陈氏侄克恭皆死岛上殡于琅琦自公入海其家被籍而夫人之父光远破家为公输饷参幕府事公旣入海光远自缢而死公卒后第四弟御史肃图第五弟检讨肃范挈兆恭依刘公于福宁城陷肃范死之肃图以兆恭走翁洲庚寅六月兆恭亦卒公遂绝又七年第九弟推官肃典亦以义死于鄞又一年第七弟职方肃遴亡命徉狂死于昆山父子兄弟翁婿相继死国良可恸也而曩所谓六狂生者董公志宁王公家勤华公夏以戊子谋翻城应翁州不克家勤夏死之志宁逃入翁洲辛卯城陷死之张公梦锡在山寨庚寅寨破死之陆公宇{火鼎}以癸卯谋应海上逮死惟毛公聚奎亦累被逮亡命得免公讳肃乐字虞孙一字希声学者称为止亭先生浙之宁波府鄞县芍药沚人钱氏于鄞为右姓七世祖以侍郞管广西布政使奂最有名曾祖凤午封礼部主事祖若赓知临江府万歴直臣以忤冮陵几死者也父益忠瑞安训导赠副都御史大夫人杨氏继傅氏临江在狱中公年九岁寄呈所作帖括文临江喜曰扬虞翁有孙矣故字曰虞孙登崇祯丁丑进士释褐知太仓州事尝谓人曰吾不敢得罪天地自揣归家之日量口炊米裁身置屋如斯而已州有母诉其子者公挞之其母请置之死公曰汝止一子杀之将以他人为子未必胜所生也且悔之矣语未毕母子抱哭而出有兄弟讼者公曰汝以小忿伤天性吾挞一人则汝结怨且终身矣可退思三日来及期兄弟惭媿请罪吴中素难治羣不逞之徒结社成聚辅以博棍盐枭肆行无忌又多仗庇有力之门以为护符而黠吏阴阳其间凶徒结党杀人焚其尸或以尸诬置之他人家以陷之公痛治之其风遂息推官周之夔逢迎乌程发难于太仓折色思以牵连起党祸以公在事中之夔终无以难也每乡令其耆老会同保长公举善恶注册善者以朱榜旌赏之恶者以白榜捕责之常思行义仓法庚辰岁稔言于大吏令民亩输米升得数万石次年大旱籍此以赈是岁又苦蝗卽以余米赏民之捕蝗者素病喀血以旱徒步祷烈日中黧瘠骨立民环而泣曰侯病甚矣其姑返公曰无岁将无民又焉用我相对而哭皆失声是役也公病以此几不起公状貌最文弱见者易之而大义所在守之甚刚常熟□侍郞□□林居延揽天下士多归门下闻公名因百方招致之公卒不徃□□晚节披猖始知公之先见太仓巨室有子坐罪知公不可以私干乃求武进吴公锺峦言之以其为公房考也公卒不可竟取其子罪之时公以初至不甚与荐绅接盖素知吴中荐绅多以苞苴把持有司也荐绅以此望公旣而始知公之公其署昆山也方大旱昆民揭竿刼粟围朱太守大受第而太仓亦告变公急以兵诛其渠而严饬巨室之闭籴者不三日而两地皆安堵其署崇明也以兵击杀海盗魁三人擒二人始知公之才畧善得士如归庄宋龙陆世仪盛敬其后皆以名节树立于易代之际以考最迁刑部员外郞丁瑞安艰家居国难已亟时时从邸报中悲愤时事虽在倚庐而每饭不忘多见之于诗初公之少也尝梦日堕其手公以手扶之稍稍上而卒不支日渐小渐晦卒随臂而下心窃异之私以语其外舅董光远及在海上相传唐王在大帽山一日公梦兄弟四五人大临尽哀醒而疑之未几则北来赧王之讣也盖公之忠义出于性成故神明与天通而寤寐之间先为呈告甲申之难闻紫荆关总兵丁孟荣死闯贼为之立传又闻醴陵尉邱继武死献贼贻书湖广大吏表章之福州之陷闻齐巽起兵赋诗自慰流涎节烈不啻口出呜呼公之在江上也厄于方王公去江上不旋踵而列戌崩溃方王同归于尽公之在海上也厄于郑氏公死海上未卒哭而闽土尽失郑彩亦见摧于延平以死则甚矣庸妄人之害国以自害也虽然浙东列郡并起事事败之后独吾乡山寨海槎相寻不息诸义士甘湛族之祸敢于逆天而弗顾卒延翁洲之祚至辛亥而始斩则公之感人者深矣公殡琅江者六年福淸叶文忠公之孙尚宝进晟谋为葬之海宁故职方姚翼明时披缁海上尤力助之乃乞地于黄蘗山僧隆琦而修埏道焉平彝侯周鹤芝定西侯张名振与诸义士故仪部纪许国等皆襄事故大学士长乐刘公沂春为之碑都御史华亭徐公孚远为之诔诸义士为置墓田别有葬录纪其事其后总督陈经征海道出墓下亲徃致祭人比之锺会祭孔明之墓隆琦亦异僧旣葬公弃中土居日本焉公所著有正气堂集越中集南征集共若干卷乱后不完今存者十之五予编次为二十卷公死几三十年仲弟肃图始举子以为公后曰浚恭惟公乙酉以后之事见于碑诔者皆互有缺略圣祖修明史史臣为公立传据诸家之言亦不详也越九十五载浚恭年已七十欲修墓于黄蘗乃乞予详节公文集中诸事迹合之侍御所作家传并诸野史之异同参伍考稽以为公神道第二碑铭其铭曰
眞人御世兮六宇偃兵孤臣空怀故国兮终何所成浙有方王兮闽有郑天降魔君兮莫之能争公魂西逝兮钱江公魂南去兮琅江来归旧宅兮甬江导以义旗兮堂堂前扬波兮后重水看寒芒兮箕尾可怜孤儿七十兮赋大招公归来兮听吾诔
附旧寄万编修九沙札忠介事实之详宜莫如其弟退山先生之文然亦有遗且误者如急援平湖义兵疏乃江上第一好着时不能行不待次年之夏知其无能为矣诸传皆不载并退山亦失之江上颁诏之争张熊朱钱分为二而忠介以此遂为悍帅口实此最有关系者诸传皆不载并退山亦失之江上有兵部侍郞之命再辞不受旣至翁洲有吏戸二部尚书之命退山皆失之若披缁于闽则刘氏神道碑中及林太常传皆有之而退山似讳其事不知此不必讳也鹭门确系郑彩先举兵而以戎政召公退山以为彩因公言而起兵今详考诸家野史与刘碑徐诔以正之又公之入阁马公思理尚在退山以为马卒而后公继之舛矣尊谕令某博考以正前人之失某亦何敢但是文于叅稽颇详审云
鲒埼亭集第卷八 鄞县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明兵科都给事中董公神道表公讳志宁字幼安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远祖之邵居奉化宋建炎中与李修任戬起义兵以拒金得千余人三战于泉口金人不能入而退故明州残破而奉化独全事定口不言功其后蔡文懿公幼学言之于朝赠三人官皆修武郞而三家子孙并大其门之邵之孙仁声仁泽仁霖先后成进士仁声官至殿学三传而为恭礼明洪武辛未进士以养母隐居黄杨岙中公之入世祖也曾祖鏸祖宰父僎万歴丁酉举人之副公由诸生食饩贡太学少以名节自励乙酉六月大兵长驱入浙公徧谒同里荐绅劝以起兵闻者皆笑以为狂独刑部员外郞钱公是之顾其事莫能集闰六月初八日余姚兵起明日会稽亦应之又明日鄞人始会议然犹相顾莫敢主者最后钱公力疾至请独任之而故大仆卿谢三宾家富耦国新从江上迎降归恶闻其事定海总兵王之仁亦以迎降得仍旧任者也三宾私遗之书曰{言翕}{言翕}訿訿思拚头颅以披猖于一掷者皆出自庸妄者之口将军以所部来斩六狂生事卽解矣仆请以千金为寿六狂生者陆公宇{火鼎}张公梦锡华公夏王公家勤毛公聚奎而公其首也会之仁中悔致书钱公请自効翌日帅所部至大会鄞人于演武场三宾不知也扬扬来赴以为杀六狂生命在漏刻坐定之仁于袖中出其书朗诵责之三宾戟手前夺其书之仁怒麾军士令斩其首以祭纛三宾叩头乞哀请出家财充饷乃止一军股栗监国次于会稽授公大理寺评事视师瓜里而三宾亦至会稽以赂结戚畹张氏由散寮骤跻东阁且假劝输义饷之名干没里中军需公恶之弃官归甫一年江师衂三宾复降踰年而有五君子之祸是时浙地尽归版图秪舟山石浦未下大兵亦置之不以为意而航海之军至长垣连陷闽海州县且逼福州于是大兵之备浙者颇抽以备闽残明遗老始稍稍于浙东山中结寨拒命而李公长祥王公翊两军为主盟公与华王诸公计以王公军下宁波而已翻城应之因连李公军以下绍兴监国故疆可复也华王诸公皆喜冯公京第闻之请以舟山之军来会刻日部署已定复为三宾所谍知发其事四出搜捕五君子皆遇害公独逃之舟山得脱呜呼大朝为天命所眷江南半壁且不支何有于浙东浙东一道且不支何有于宁波诸公之耿耿未下者虽云故国故君之感其如天意何然而稽古在昔终不能不比之厓山一軰人物况又出自祭酒布衣此其所以益难也监国旣至舟山迁公兵科都给事中时时奉使入内地联络山寨诸军以为海上策应山寨亦感其孤忠资粮屝屦不戒而集辛卯舟山失守公自刎死其时以鄞人同殉者杨吏部思任戴工部仲谋也监国始于绍兴终于舟山其后飘泊海中无能为矣公以倡义首事卒以一死谢之可谓与鲁存亡者也遗骸在海上陆公宇{火鼎}捐金募人致之以礼塟于城北马公桥下先一日梦公曰吾刖一足奈何启视果失右趾大惊束蒲补之说者以为文山之见梦于髪绳也公初娶徐氏继娶罗氏子二士骏士骧方公初入舟山时天朝捕其妻子有义仆文周匿之赴官受拷垂死不言得免华公在囚中作泗水鼎乐府纪同难事首褒之其后罗孺人闻公赴仰药而卒而士骏兄弟育于高公宇泰家及长卒承先志蹈海不返文周悼公祀之绝也遂以缟素蔬茹终身一门节烈之盛实古今所希有云惟先曾王父兄弟于公最厚尝言公状貌挺露术者谓公必居风宪不知其为忠臣相也而王太常水功曰幼安正命翁洲遂与张太傅吴少保诸元老鴈行是亦何贵如之矣雍正庚戌公之从孙淸越乞余表墓乃再拜而诠次之盖去公之卒八十年其铭曰
以六狂生之特而不死兮天佑之以倡江上之诸军以五君子之徒而不死兮天脱之以备海上之孤臣卒正命于九死之余兮天许之以成炎兴之完人呜呼给事是为建炎义士之孙
○明锦衣徐公墓柱铭
公姓徐氏讳启睿字圣思浙江宁波府鄞县人也会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公少负才任气喜为侠烈之行眉如棱目如堑尤嗜击剑卧起常佩之旁通琴书篆刻陆博诸技而篆刻最精然不肯以艺名旣补诸生累试于布政司不售时对酒当歌輙叹曰天生徐公胡乃老之草间而使敌冦交讧也则拔劎起舞谩骂座上贵人以剑拟之贵人皆膝席莫敢忤视或跳而去于是遂相戒远之然每规人之过輙苦口泣下其方正又如此旣久郁郁一日忽埋故佩剑椎酒床裂琴衣削发师事径山浮屠雪峤则又闲静寡言粥粥如眞道者释名洪节字近公闭关延庆寺中锢其门飮食俱自窦入其孺人亦受佛法甲申之难哭七日夜不绝声旣而曰江南半壁我高皇帝龙兴地建武之业犹可望也则又闭关如初踰年南都再陷则破关出掘故所埋剑夹以双斧冠鹖冠衣绿锦衣大声如雷趋钱督师营道出周太守元懋家适元懋忌日公横刀长揖曰介胄之士不复为尊先人作拜顾须飮我酒酒至则连举三斗径去督师故与公同社亟引见于监国因问所需何官方得称手对曰臣请以布衣居肃乐幕入参帷幄出捍军旅不必官也监国奇之授以锦衣卫指挥不拜自称白衣叅军时江上诸营首鼠互相观望则又骂曰今日焚舟前进或可一逞逍遥坐老以自困乎每江上耀兵则出立矢石间以先众诸营目笑焉一日晨起则佩剑集其麾下百夫屠牛飨之谕以大义百夫亦唯唯而泣径自东岸渡江直薄西岸大兵以为游骑不以为意亦遣裨将御之则奋剑直前掩杀过半城上乃亟出锐师为继且戒曰观其帅甚奇必生致之于是大兵蜂涌而至长围四合且战旦拥而公忽陷泥淖中遂被执谕之降则谩骂大兵怒刳其腹实以草悬之江门监国闻之震悼令以原官加赠都督其子世袭指挥而招魂以塟之百夫见公之死亦无降者公之出也督师力止之曰军行必无后继徒入虎口无益也对曰信陵君欲以宾客赴秦军岂能若秦何亦各申其志也吾将触鬪而死以愧诸营之赋淸人者至是督师以诗哭之曰呜呼果见其出而不见其入也初公闻辽渖日蹙两河内溃叹息以为国必亡则自雕一私印曰复明至是竟死而雪峤之开堂于径山也从之者三千人顾未有付法者最后得江西黄公端伯曰可矣卽付之是后又寂然及公至请曰某亦或端伯之亚也雪峤相对而笑亦付之时称为双瓣香说者叹雪峤之为氷鉴也呜呼公之志则烈矣然吾见督师集中有和圣思军中思亲诗则其时公尚有亲也君父良难兼顾但公以环堵书生未尝受国家恩命而必弃其亲以从君斯亦不无小过是时如彤庵簟溪苍水嘿农楚石及管江诸杜皆以笃老之亲因抗节而有所不顾揆之圣贤之处此未必其然斯论世者所当知也然而大节如诸公要不可冺没公之死几百年同里万君承勋感公之节为之勒石而征文于予乃为之铭其辞曰
包胥之忠夸甫之愚兼斯二者是以捐躯古称触鬪多属空言践之自我死不受怜至今江门澄云如练时有素车空中飞电
○明处士四岑张先生墓幢文
同里张生之佑持其曾叔祖殉难事乞余表墓出杲堂先生所作圹志为据予少时闻处士之事而未详及之佑之请迟之又十年其曷敢辞处士名槤字子隆号四岑浙之宁波府鄞县人甬上之张为四姓之一其最著者曰文定公之宗次之曰君子堂则经累都御史楷之宗由慈水来者而处士之宗名位稍不逮顾以孝友着里中称为雍睦堂张氏曾祖某祖某父某处士七岁能作大书稍长工为文词为人恂恂与物无忤家贫同产兄楩旣析居处士每互相缓急或米数升或薪一捆盖浃旬之中而更仆难计顾喜飮酒虽囊中困甚弗为止醉卽陶然而卧客每过之欲有所语见其方醉则坐待之久而未醒或至弥日其坦率又如此会国难作日咄咄寻有改易章服之令闭戸坐室中取床头酒独酌旣醺遶床而走复索酒飮之连举杯百余自摩其顶而叹曰彼曲局者恶可以兵之乎乃徃灶下得炭满瓮和以木屑置床下爇之投身其上覆以重衾时方盛暑俄顷酒力坟盈而绝家人舁尸而出则遗骸已绀色矣呜呼改易章服兴朝之制也违制而自甘于逆天至杀其身以从之于义则过然其志可原矣就其中或尚有以好名而死者若处士之死更无豫乎此也殆谢翱所谓独行之士者耶吾里中以开口死者赵秀才天生为最着然世传天生之死本末多舛予始考而正之处士则竟罕有知之者悲夫处士生于明万歴某年某月某日殉于顺治丙戌六月二十日娶某氏子某塟于城南祖关大墓旁今无后之佑为修其祀铭曰
大好糟丘是死所一醉而死定无苦下策火攻亦有补丹心丹颜映千古花厅沉沉存旧戸雍睦高门光世谱(雍睦张氏所居乃元时方平章花厅至今存其名)
○明建宁兵备道佥事鄞倪公坟版文
倪氏自宋已居鄞顾不甚达至元末以赀雄于时因为方国珍所连缀叅其军事入明三百年仍未达及钱忠介公军起倪氏子弟从之者一为懋熹字仲晦卽佥事也一为元楷字端卿卽后官评事者也佥事殉于闽中而评事亦有大节顾百年以来文献以忌讳脱落卽其后人亦不甚了了佥事之曾孙海以同里董君孙符所作志来乞予表墓予安敢辞方乙酉之夏浙东内附定海总兵王之仁者缴勑印贝勒令其仍故任会鄞人拥忠介举事降臣谢三宾恶之贻干金于之仁令其以兵来杀诸首事者忠介亦欲贻书之仁而难其使公请行遂以忠介书徃甫至定人汹汹言昨有陈秀才者上笺大将军诋其降而大将军杀之闻者股栗俄而三宾之使继至公神色不动有顷之仁召公曰君此来大有胆公曰大将军世受国恩贤兄常侍攀髯死国天下所具瞻志士皆知其养晦而动也方今人心思汉东海锁钥在大将军次之则翁洲黄将军石浦张将军左提右挈须有盟主大将军之任也之仁遽摇手曰好为之且勿泄于是令其子鸣谦饭公于东阁而别召谢使入见所以待之畧同亦具报书但曰以十五日至鄞共议之谢使出乃遣公归之仁曰语钱公当具犒师之礼公出喜曰吾事谐矣或曰何以知之公曰必谐翊日之仁至果胁三宾出兵饷万金与忠介忠介劳公曰此李抱眞之招王武俊也而君以三寸舌成之功过之矣及画江守定以公为职方参瓜里军唐鲁争颁诏之礼越使陈谦入闽而死闽使陆淸源入浙亦死议募一能者乃以公徃果称旨闽中留之令以佥事分守建宁时郑芝龙尽取闽中兵饷归于所屯之东石道标故有兵千人至是一空公捐俸为饷以募兵大兵攻建宁出鬪力不支一军尽没其从者十八人仅脱其一丙戌八月十一日也距生于万歴戊申四月十二日年三十九事定其家以衣冠塟公于某乡之某原而评事与公同起江上事去归家不肯薙发遂被怨家所告论死评事慷慨坐囚中与华公过宜李公昭武高歌木公不屈魔鬼一曲声撼狱壁时评事尚有母在堂用奇计遣人以酒入狱飮评事至大醉熟睡因尽薙其髪醒而觅其髪已秃矣痛哭欲自裁旁人以母命止之得免叹曰吾竟不得与仲晦白首同归也盖后公四十年而卒其荼苦艰贞亦足与公配今评事已无后予附书之公志中者以其布衣报国生死虽不同而志则同也佥事一字煜生曾祖景晋连江县丞祖正宪贡生父忠相佥事娶陈氏继室以舒氏子五孙七曾孙八所著有易说呜呼倪氏于明虽衣冠芳雅而逊于杨张屠陆诸家则已多乃国亡之后其见录于文山幕府列传者有二人焉足以重其族望矣海之妇予族姊先侍御公女孙也窭甚予谓之曰忠节之家虽贫足乐幸勿玷此家风也其勉之矣
○明翰林院简讨兼兵科给事中箕仲钱公些词
欧阳公作唐宰相世系表诚以揆辅之家与庙社相关系故特详之然而终唐之世累遭大难以曁天复天佑革命之交宰相子孙殉国者盖亦寥寥无多宋以文信国之忠不能得之于其弟有是哉大节之难强也明之亡也昆山顾文康公家有咸正咸建咸受咸正有子天遴天逵铅山费文宪公家有曾谋华亭徐文贞公家有念祖有孚远江陵张文忠公家有允修有同敞太仓王文肃公家有湛有淳秀水朱文恪公家有大定东阿于文定公家有元煜姚江孙文恭公有嘉绩乌程温氏有璜嘉善钱氏有棅有柟长洲文文肃公家有震亨有秉其余若高阳之孙江夏之贺合门从死者尚不豫焉长山刘氏有孔和宜城邱氏有之陶又其次也可谓盛矣吾乡钱忠介公受任于国事旣去之后赍志以殉而诸弟相继死国者三夫非踵诸世族之后争光接武者与其安可以无述也按家传简讨讳肃范字锡九一字箕仲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宁波府学生曾大父凤午明封礼部主事大父若赓知临江府父益忠瑞安训导赠副都御史忠介公第五弟也受经于忠介公尤工书忠介起兵官其诸弟之从军者并授监纪忠介辞不受江干失守皆从忠介浮海而南时监国从员缺落诰勑文字忠介多以属之简讨已而忠介请置史官以纪起居马阁学思理卽荐入馆忠介之卒也因阁部刘中藻与郑彩争忠介平之而不得彩反以此为憾忠介忧愤疾动遂绝药饵而卒诸子弟成服后或之瑞安或徃翁洲卽未去者亦避地秦川长水之间忠介命也而简讨独与仲兄侍御徘徊未去或问之答曰止者报国行者全宗不相背也中藻方守福安遣人来迎时大兵尽定闽地仅余福安宁德二城指日受师宾朋皆劝简讨无徃而毅然赴之中藻奏兼兵科未几侍御亦出城募兵而长围四合简讨助城守凡六月累与大兵战輙胜而援绝道梗大兵乃屯于郊不复附城而专待其粮尽侍御遣人缒城入见简讨复书曰吾兵犹利足以一战但枵腹枕戈势焉能久城中望援以刻为岁南向望草飞尘起谓此援兵来也闻风声鹤唳谓此援兵来也如此又有日矣而卒寂然吾惟以一死待之而已城陷望百辟山叹曰此宋少帝入海处也赋绝命辞投缳兵至被执不屈其仆张贵年仅二十亦从焉呜呼褁马革以从兄可谓各遂其志者矣福安之陷也满城迸散莫能言简讨之死故忠介之塟于黄蘗山刘大学士沂春徐都御史孚远作碑诔皆不及简讨事已而有焦甲者言简讨死甚悉盖曾在围城中亲见者也于是林太常时对高兵部宇泰始为作传附之忠介传后简讨生于天启辛酉三月初三日殉于顺治已丑四月十三日得年二十九岁妻孺人忻氏先卒无子踰三十七年有游僧至鄞冐称简讨径归钱氏其亲属叩之语不能符诈穷而遁侍御为文以辩其事于是忠介嗣子浚恭旣行招魂之礼合塟简讨于忻孺人之兆因乞予文以表墓且曰诚惧因伪僧之故致仲父大节有晦故耳呜呼简讨之正气旁魄于云汉不待李翰之传而后白许远之诬也其聊以备明史世表之参稽则未必无补耳其铭曰
甬江东岸乔木生春邓林之枝一气同根惟忠介有弟惟明有臣故国故家以光淸门何来唐子谬种妖髠谓系表可溷希附哲昆杞宋文献犹幸有存茫茫闽海逖矣归魂
○明故张侍御哀辞
残明六狂生之一曰张公讳梦锡字云生故茂材弟子乙酉之难六狂生谋起兵几为降臣谢三宾所杀幸免以布衣入幕府授司务寻晋侍御丙戌走结山寨又五年庚寅十月竟死之六狂生之起也董华诸公皆司书檄奔走其间顾文弱非能豫兵革也而侍御于弓矢矛戟皆习之精故尝在战鬪中当是时左右钱忠介公者莫如张公苍水而侍御亚之军前呼曰大张君小张君以别之江上失守山寨大起其时先后立营者曰冯家军则簟溪也曰王家军则笃庵也曰李家军则研斋也其余草窃团聚不可指屈而苍水亦军于平冈与侍御大皎之军相望诸营呼之曰大张军小张军时天下已定海隅穷山非果有恢复之望特以故君尚在岛中资粮屝屦聊相应接虽重为枌榆之累而一线之喘不为无助庚寅大兵洗山入海苍水泛海入卫研斋亦去冯王二公相继死散侍御军中不过五百余人顾其待士素以恩誓相依不去大兵猝至侍御挟长矛出鬪夷伤畧相等但众寡不敌遂死五百余人皆死无降者其中突围而去者三人翌日有负侍御尸塟之大皎之南麓者则前突围而去之三人也时大兵以团练为前导故与山寨卒多有旧因得其尸而不诘也于是诸遗民有识此三人者事定相与求得其墓而立石以表之又百年予过吊其下因呼山中父老问以侍御之姓名而莫之知也葢天下之平久矣乃为之哀辞呜呼周之顽民皆商之义士也而田横之客至敢以鬼伯詈汉易地以观其揆一矣然则如侍御诸公者其谓之狂生也亦固其宜其辞曰
信公越公不能扶宋而况一旅乃思妄动肝脑涂地逆天堪痛五百人者其死益奇空山投骨重泉相随国殇毅魄至今累唏死者可生生者可媿死殉其军生埋其蜕我作诔文唾壶欲碎
○明管江杜秀才窆石志
秀才姓杜氏讳懋俊字英侯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世居县东之管江嘉靖中有官山东按察副使名思者其族祖也自言出于少陵次子宗武之后故又称管江曰花溪仍世富厚食指百口而秀才最以仗义闻于时鄞江自钱湖而东负大海韩岭邹溪尖埼诸道与管江皆相错围以重山堑以深沟擅鱼盐竹木之利民居殷阜而亦以巗险自为风气宋元时置廵司于大嵩以防察之明初汤信公视海以为未足乃于大嵩筑城设兵控扼隶定海卫置烽堠贮仓庾管江一带始为安土明季流冦鼎沸中原海隅不逞之徒亦乘间起秀才忧之乃谋于其叔兆苮请颁土团之法于有司遂以兵法部勒族人分队瞭野击柝行夜闾党为之安堵而沿海诸村无不仿而行之者丙戌浙东不守诸遗民章皇山泽间犹思再举秀才嘅然叹曰国家养士三百年而今日反颜易节者大半进贤冠人物也草野书生安得军师国邑之寄为一洒之于是秀才忽若病癎者独坐一楼援笔不少置或朗吟或笑或痛哭竟日夕家人骇甚从壁罅窃窥之则案无他物惟陶庵黄进士臣事君以忠闱义墨之朱之累累不绝施公子宗炌者故都督翰子其先卋亦居管江时适有五君子之难公子豫焉以家财募死士秀才闻而大喜乃招姜山之徒助之几及三千公子邀王评事家勤入管江刻期举事约以冯御史京第军至城东则秀才引军助之而金峩山中有卖炭赵翁者或言其精星象谙兵法秀才则亲徃致之置军中奉以为帅未抵期三日评事来奔以事泄告城中逻者亦踵至秀才枭逻者首据山立寨鸣鼓起事而急遣评事先入海秀才意以城中虽已有备然计海师早晚必薄城则势未能分故且部署军士为入海计城中兵果不出而定海鎭将常得功豫遣舟师扼海口分军直抵管江评事中途被执山寨颇阨塞据险而鬪三日矢石雨集夷伤殆尽寨陷秀才犹以家丁力战头目中矢如猬重伤倚墙而毙尸屹立不仆者数日公子纵火自焚兆苮被縳斫其首十二刀而后坠事定管江之血如渠而卖炭赵翁者或见其烟熖中飞去时秀才之父尚在堂有司籍之山中人怜其义匿其亲属不以闻未几其父卒其妻亦卒其二子宪琦宪堇育于陆高士宇燝家抚之如已子董高士晓山敎之读书范孝子洪震为之治塟置墓田以赡其祀宪埼甚有志行自以父死国难缟素不近酒肉有妻不娶宇燝等以大谊责之始婚未几病卒宪堇已早天秀才遂无后兆苮字承芝宗炌字仲茂时称为管江三烈士而赵翁辛卯壬辰间犹以其术徃来海上后亦死鸣呼予尝过杜氏之居流覧当年战场其间居民果伉勇一呼云集自视无前然此特山泽间习气亦不特湖东也秀才读书多矣徒以庙社之感顿忘其力之不足而仗此軰以挥鲁阳之戈不亦愚乎抑亦聊以一掷也杜氏之宗在管江者至今犹盛然皆莫知表章秀才者而陆高士子曰经旦频请予志其遗兆予故不辞而铭之共辞曰
由管江而东为童谷是为吾先人再世避地之区其于秀才之事葢所目击而唏嘘呜呼崩云裂瀑如闻英爽之踟蹰平陵黄犊剩兹残墟
○雪窦山人坟版文
雪窦山人魏耕者原名璧字楚白甲申后改名又别名苏慈溪人也世胄顾少失业学为衣工于苕上然能读书有富家奇其才客之寻以赘壻居焉因成诸生国亡弃去先生所交皆当世贤豪义侠志图大事与于苕上起兵之役事败亡命走江湖妻子满狱弗恤也久之事解乃与归安钱缵曾居苕溪闭戸为诗酷嗜李供奉长洲陈三岛尤心契之东归游会稽有张近道者好黄老管商之术以王覇自命见诗人则唾之曰雕虫之徒也而其里人朱士稚与先生论诗极倾倒近道见之亦輙痛骂不置然三人者交相得因此并交缵曾三岛称莫逆先生又因此与祈忠敏公子理孙班孙兄弟善得尽读淡生堂藏书诗日益工然先生于酒色有沉癖一日之间非酒不甘非妓不寝礼法之士深恶之惟祁氏兄弟竭力资给之每先生至輙为置酒呼妓而朱张数子左右之久之先生又遣死士致书延平谓海道甚易南风三日可直抵京口己亥延平如其言几下金陵已而退军先生复遮道留张尚书请入焦湖以图再举不克是役也江南半壁震动旣而闻其谋出于先生于是逻者益急缵曾以兼金贿吏得稍解癸卯有孔孟文者从延平军来有所求于缵曾不餍并怨先生以其蜡书首之先生方馆于祁氏逻者猝至被执至钱塘与缵曾俱不屈以死妻子尽没班孙亦以是遣戌初诸子之破产结客也士稚首以是倾家近道救之得出狱而近道竟以此渡江遇盗而死己亥之役三岛亦以忧愤而死眞所谓白首同归者矣呜呼诸子并负不世之志而遭逢丧乱相继以不良死则百六之厄也先生旣死山阴李达杨迁经营其丧甚力亦以是遣戍而钱塘孙治卒购得先生骨塟之南屏其后改塟于灵隐石人峯下改题曰长白山人之墓鄞人墓在湖上者杨职方文琮同以是年死而次年张尚书苍水亦塟焉时呼曰三忠之墓先生之居于苕上为晋时二沈高士故山故有息贤堂因名其集曰息贤堂集自言其前身乃刘公干也粤人□□□不可一世独心折先生之诗尝曰平生梁雪窦是我最知音一自斯人死三年不鼓琴是矣□□葢尝再从先生寓鄞其风格颇相近云杨职方之墓在孤山
鲒埼亭集卷第九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明故权兵部尚书兼翰林院侍讲学士鄞张公神道碑铭
世祖章皇帝之下江南也浙东拒命虽一岁遽定而山海之间告警者尚累年吾宁之首事者为钱沈二公其间相继殉节者四十余人而最后死者为尚书张公方钱忠介公之集师也移檄会诸乡老俱未到独公先至忠介相见且喜且泣旣举事卽遣公迎监国鲁王于天台王授公为行人至会稽赐进士加翰林院编修兼官如故入典制诰岀筹军旅公虽与忠介共事而持议颇不尽同闽中颁诏之使至议开读礼张公国维与熊公汝霖为一议朱公大典与忠介为一议公岀揭以为当如张公之言因请自充报使入闽以释二国之嫌王从之及自闽还累有建白不见用江干之破也公泛海入翁洲道逢富平将军张名振扈王入闽公从之旣至招讨使郑成功以前颁诏之隙修寓公之敬于王而不为用公劝名振还石浦招散亡以谋再举乃偕还王加公右佥都御史时威卤侯黄斌卿守翁洲名振以石浦之军与为犄角明年松江提督吴胜兆请以所部来归斌卿心不欲徃而故都御史沈公廷扬御史冯公京第与公并劝名振应之遂监其军以行至崇明大风覆舟沈公死之公与名振等皆被执有百夫长者识公导之使走乃得至公之故壬午房考知诸曁县钱氏七日间道复归翁洲时忠介已奉王出师于闽浙东之山寨亦群起遥应之公乃集义从于上虞之平冈山寨之起也因粮于民民始以其为故国也共饷之而其后遂行抄掠民苦之其不以横暴累民者祗李公长祥东山寨王公翊大兰山寨与公而三履亩输赋余无及焉庚寅闽师溃诸将以王保翁洲名振当国召公以所部入卫加公兵部右侍郞兼官如故辛卯浙之提督田雄总兵张炢海道王尔禄并以书招公公峻词拒之是秋大兵下翁洲名振奉王亲捣吴淞以牵制舟山之师拉公同行翁洲陷公扈王再入闽次鹭门时郑成功军甚盛旣不肯奉王诸藩畏之亦莫敢奉王而公独以名振之军为王卫时时激发诸藩使为玉致贡然公极推成功之忠尝曰招讨始终为唐眞纯臣也成功闻之亦曰侍郞始终为鲁岂与吾异趋哉故成功与公所奉不同而其交甚睦癸已冬复间行入吴淞寻招军于天台次于翁洲明年军于吴淞会名振之师入长江趋丹阳掠丹徒登金山望石头城遥祭孝陵三军恸哭失声烽火逮江宁时上游故有宿约而失期不至左次崇明甲午再入长江掠瓜州侵仪眞抵燕子矶而所期终不至复东下驻翁洲是役也故诚意伯刘孔昭亦以军会或曰孔昭南都之乱臣也公何以不绝之公曰孔昭罪与马阮等然马阮再卖浙东而孔昭以操江亲兵栖迟海上者盖累年矣则其心尚有可原倘疾之已甚使为马阮浙东之续将何补乎闻者服之是年名振卒遗言以所部付公自公平冈入卫之后部下不满三百至是始盛乙未成功贻书于公谋大举丙申公军于天台是冬军于闽之秦川丁酉大兵迁翁洲之民公还军翁洲时王已去监国号通表滇中戊戌滇中遣使加公兵部左侍郞兼翰林院学士江督郞廷佐以书招公公峻词拒之是年七月成功以师会公北行仍推公为监军泊舟羊山羊山多羊见人驯扰不避然不可杀杀之则风涛立至至是军士不信杀而烹之方熟而祸作碎船百余义阳王溺焉复还军翁洲治舟明年五月成功会公于天台悉师以行游军至于鄞之东鄙师次崇沙公曰崇沙江海之门戸也有悬洲可守不若先定之以为老营倘有疎虞进退可依也不听而公请以所部为前军向瓜洲时大兵于金焦间以铁鎻横江所谓滚江龙者也谭家洲岸皆西洋大礟雷鍧而公孤军出入其间成功遣水师提督罗藴章以所部助公又令善泅水者断滚江龙而支军进夺谭家洲礟相约滚江龙旣断则公卽进踞上流夺其木城以夹击之滚江龙虽断然舟多应礟而没不得前公登舵楼焚香祝天飞火夹船而堕遂以十七舟竟渡公渡而谭家洲守礟者亦走木城俱溃操江都御史朱衣祚被禽明日成功始至城中岀战不利提督管効忠走攻城克之议师所向成功欲直趋江宁公请先取鎭江成功恐江宁之来援也公曰吾但以偏师水道薄观音门彼将自守不暇何援之为成功卽请公行未至仪眞五十里士民迎降六月二十七日成功来告鎭江之捷公兼程昼夜进次日扺观音门而致书成功请以步卒陆行赴白下时江督郞廷佐惧甚不意成功卒以水道来大兵之征黔者凯旋闻信倍道而至请同守城于是严僃已具七月朔公哨卒七人乘虚入江浦初四日成功水师方至次日公所遣别将以芜湖降书至成功谓芜湖为江楚所徃来之道请公徃扼之公颇以成功年少恃勇为忧欲留军中与之共下江宁而后发辞之不得乃至芜湖相度形势一军出溧阳以窥广德一军鎭池州以遏上流之援一军拔和州以图采石一军入宁国以逼东道休歙诸城大江南北相率来归其已下者徽州宁国太平池州四府广德和无为三州当涂芜湖繁昌宣城宁国南宁南陵太平旌德贵池铜陵东流建德靑阳石埭泾巢含山舒城庐江高淳溧水溧阳建平二十四县初公之至芜也军不满千船不满百但以大义感召人心而公师所至禁止抄掠父老争出持牛酒犒师扶杖炷香望见衣冠涕泗交下以为十五年来所未见濒江小艇载果蔬来贸易者如织公军人以舡板援之而上江滨因呼为船板张公之军公所至城邑入谒先圣遗臣故老赴见者角巾抗礼抚慰恳至守令则靑衣待罪考其政绩而去留之远方豪杰延问策画勉以同仇多有订师期而去者日不暇给于是徽州降使方上谒而江宁之败问至初公贻成功书以师老易生他变宜遣诸将分取句容丹阳诸城邑如白下出援则首尾夹击之如其自守则坚壁以待倘四面克复收兵日至白下在掌中矣成功以累捷又闻江北如破竹谓城可旦夕下虽有遣水师提督罗藴章招抚吴会之命而未行但命八十三营牵连立屯安设云梯地雷并造木栅而苏松总兵梁化凤等以马步兵相继至浙之驻防兵亦来援长驱入城莫之遏者前锋将余新锐而轻士卒樵苏四出营垒一空化凤谍知之以轻骑袭破前屯擒新以去成功仓卒移帐质明军灶未就大兵倾城而出诸营瓦解成功之良将甘辉亦以马踬被禽死之军遂大溃初议取崇沙甘辉之言与公合及议遏苏常援兵辉言亦与公合而成功皆不听以致败公之闻信也以为虽败未必遽登舟虽登舟未必遽扬帆虽扬帆亦必入鎭江以图再举故弹压列城秘不使诸将知而更贻成功书以为胜负兵家之常乞益百艘以相助不知成功并撒鎭江之师竟入海先是鎭江之捷漕督以师援江宁中道溺死松帅马逢知密以书请降其自廵抚而下皆欲出走故公劝成功持久以观变旣不得请江督郞廷佐等复以书招公公峻词拒之廷佐乃发舟师以扼公归路期必得公而后已公与诸将议以下流已梗而九江一带尚未知我之败我麾下已万余前此豪杰来见者又多成约不如直趋鄱阳招集故杨万诸家子弟以号召江楚八月七日次铜陵与大兵之援白下者遇公奋击败之沈其四舟是夕大兵以不利引而东下礟声轰然而公军误以为来刼营遂溃或劝公入焦湖慈溪义士魏耕遮道说公以为焦湖入冬水涸不可驻军而英霍山寨诸营尚多耕皆识其魁请入说之使迎公乃焚舟登陆士卒愿从者尚数百人十七日入霍山寨已受抚不纳乃次英山甫度东溪岭而追至士卒纷窜相依止一童一卒迷失道赂土人为导变服夜行天明而踪迹者多导脱身去又以赂解散诸踪迹者然而茫然不知所之念有故人卖药于安庆之高河复赂一土人导以徃至则故人适他出而其友有识公者盖亦以观变从江上来至安庆者也遂导公由枞阳出江渡黄湓抵东流之张滩陆行建德祁门山中公方病疟力疾零下至休宁买棹入严陵又恐浙人之多识之也改而山行自东阳义乌以出天台公之在途中也海上人未知所向或曰抗节死安庆或曰殒英霍山寨中或曰为浮屠矣父老多北向泣下者及闻公至妇女皆加额壶浆迎之人谓是役也以视文丞相空坑之逃其险十倍过之而其归则郭令公之再至河中也遂驻节天台树纛鸣角故部渐集成功闻公还亦喜遣兵来助公公廵视天台海上有长亭乡者多田而苦潮乃募诸义民筑塘以捍之至今犹蒙其利乃遣人告败于滇中且引咎滇中赐公专勅慰问加官尚书兼官如故明年移师林门寻军于桃渚时大兵两道入海讨成功皆失利而成功以丧败之余虽有桑榆之捷不足自振乃思取台湾以休士公闻之不喜辛丑引军入闽次于沙关成功已抵澎湖公遣幕客罗子木以书挽成功谓军有进寸无退尺今入台则将来两岛恐并不可守是孤天下之望也成功不听成功虽东下而大兵尚忌之惧其招煽沿海之民于是有迁界之役沿海之民不愿迁大兵以威胁之犹迟延不发公顿足叹曰弃此十万生灵而争红夷乎乃复以书招成功谓可乘此机以取闽南成功卒不能用公遗书故侍郞王公忠孝都御史沈公荃期徐公孚远监军曹公从龙劝其力挽成功而卒不克公孤军徘徊两岛要其刘琨祖逖之志未尝一日忘也而滇中事急公复遣子木入台苦口责成功以出师成功方得台不能行公乃遣职方郞中吴鉏挟帛书间道入郧阳山中欲说十三家之军使之挠楚以救滇十三家已衰敝不敢出师壬寅滇中遂陷成功亦卒于台公哭曰已矣吾无望矣复还军林门会闽南诸遗老以成功卒谋复奉鲁王监国贻书来商公又喜卽以书约故尚书卢公若腾而下劝以大举又拟上诏书一道又以书约成功子经劝以亚子锦囊三矢之业于是公厉兵束装以待闽中之问是年浙督赵公廷臣与中朝所遣安抚使各以书招公公复安抚书大畧言不佞所以百折不回者上则欲匡扶宗社下则欲保捍桑梓乃因国事之靡宁而致民生之愈蹙十余年来海上刍茭糗糒之供楼橹舟航之费敲骨吸髓可为惕然况复重之以迁徙讫以流离哀我人斯亦已劳止今执事旣以保兵息民为言则莫若尽复滨海之民卽以滨海之赋畀我在贵朝旣捐弃地以收人心在不佞亦暂息争端以俟天命当与执事从容羊陆之交别求生聚敎训之区于十洲三岛间而沿海藉我外兵以御他盗是珠厓虽弃休息宜然朝鲜自存艰贞如故特恐执事之疑且畏耳则请与幕府约但使残黎朝还故土不佞卽当夕挂高帆不重困此一方也又复督府书执事新朝佐命仆明室孤臣区区之诚言尽于此闽南消息旣杳郑经偷安海外公悒悒日甚壬寅冬十一月鲁王薨于台公哭曰孤臣之栖栖有待徒苦部下相依不去者以吾主上也今更何所待乎癸卯遣使祭告于王甲辰六月遂散军居南田之悬岙悬岙在海中荒瘠无人山南有汊港可通舟楫而其北为峭壁公结茅焉从者惟故叅军罗子木门生王居敬侍者杨冠玉将卒数人舟子一人初公之航海也仓卒不得尽室以行有司系累其家以入告世祖以公有父弗籍其家卽令公父以书谕公公复书曰愿大人有儿如李通弗为徐庶儿他日不惮作赵苞以自赎公父亦潜寄语曰汝弗以我为虑也壬辰公父以天年终鄞人李邺嗣任其后事大吏又强公之夫人及子以书招公公不发书焚之已亥始籍公家然犹令鎭江将军善抚公夫人及子而弗囚也呜呼世祖之所以待公者如此盖亦自来亡国大夫所未有而公百死不移不遂其志不已其亦悲夫于是浙之提督张炢惧公终为患期必得公而后已公之诸将孔元章符瑞源等皆内附已而募得公之故校使居翁洲之补陀为僧以伺公会公告籴之舟至以其为故校且已为僧不之忌也故校出刀以胁之其将赴水死又击杀数人最后者乃告之曰虽然公不可得也公蓄双猿以候动静舟在十里之外则猿鸣木杪公得为备矣故校乃以夜半出山之背攀藤而入暗中执公并子木冠玉舟子三人七月十七日也十九日公至宁杰以轿迎之方巾葛衣而入至公署叹曰此沈文恭故第也而今为马廐乎炢以客礼延之举酒属曰迟公久矣公曰父死不能塟国亡不能救今日之举速死而已数日送公于杭出宁城门再拜叹曰某不肖有孤故乡父老二十年来之望炢遣官护行有防守卒史丙者坐公船首中夜忽唱苏子卿牧羊曲以相感动公披衣起曰汝亦有心人哉虽然吾志已定尔无虑也扣舷和之声朗朗然歌罢酌酒慰劳之而公之渡江也得无名氏诗于船中有云此行莫作黄冠想静听先生正气歌公笑曰此王炎午之后身也浙督赵公寄公狱中而供帐甚隆许其故时部曲之内附者皆得来慰问有官吏愿见者亦弗禁公终日南面坐拱手不起见者以为天神杭人争赂守者入见或求书公亦应之呜呼制府之贤良在张洪范之上然非仁祖如天之大度则褒忠之礼亦莫敢施非公之忠亦无以邀仁祖之惓惓也九月初七日公赴市遥望凤凰山一带曰好山色赋绝命词挺立受刑子木等三人殉焉公讳煌言字符箸别号苍水浙之宁波府鄞县西北厢人也父刑部员外郞圭章祖应斗曾祖尹忠太夫人赵氏感异梦而生公公神骨淸削劲挺生而跅迤不羁喜呼卢无以偿博进则私斥卖其生产刑部怒先宗伯公之中孙穆翁雅有藻鉴曰此异人也乃以巳田售之得金三百两为淸其逋而劝以折节读书思陵以天下多故令诸生于试经义后试射诸生从事者新莫能中公执弓抽矢三发三中举崇祯壬午乡试感愤国事欲请缨者累矣而卒以此死公初以争颁诏事与同里杨侍御文瓒忤遂不复面及戊子侍御一门死节公哭之恸曰负吾良友所亲有失节者公从海上贻之书曰汝善自卫勿谓鞭长不及汝吾当以飞剑斩汝公之初入海也尝遭风失维飘至荒岛绝食梦一金甲神吿之曰赠君千年鹿迟十九年还我次早果得一鹿苍色人食一脔积日不饿及被执又梦金甲神来招之葢十九年矣雅精壬遯之学己亥之渡东溪也占得四课空陷方大惊而兵至籴舟未返卽以金甲之梦占之大凶方呼居敬告之而兵至生于万歴庚申六月初九日得年四十有五娶董氏子万祺并先公三日戮于鎭江女一卽归予族祖穆翁为子妇予族母也初杭有举人朱璧者抗词作保状以百口保万祺母子不得今以再从子鸿福为公后公之未死也尝赋诗欲葬湖上岳忠武王于忠肃公二墓之间于是鄞人故御史纪五昌捐金令公甥朱相玉购公首而杭人张文嘉沈横书等殓之有朱锡九锡兰锡旗锡昌兄弟者豫为公买地经纪之而鄞人万斯大等塟之南屏之阴从公志也姚江黄公宗羲为之铭子木等三人附焉至今七十余年每逢春秋佳日游人多以炙鸡絮酒酹公墓下者而吾乡亦以公忌日祭之罗子木者名纶以字行溧阳人也己亥公在江上子木挟策上谒公以其少年而负奇气有淸河李萼之目欲留之幕中以父老辞及公之芜关子木之族父藴章故在成功军中引见成功江宁之败也子木涕泣顿首固请成功无遽去而不能得成功因强子木奉父泛海子木至海上不欲叅成功军事旋奉父北行将赴公营卒与大兵遇格闘子木坠水得救起而其父被缚去子木展转闽南思出奇计以救父逾时不得音问呕血几死复赴公营公勉以立功卽为报仇遂相依不去以死冠玉鄞人制府以其年少将脱之固请从死王居敬者字畏斋一字采薇黄岩人也公被执居敬以计得脱其后为僧名超遯颇能言公遗事亦不负公者而前此诱执公之故校得以功授千戸奉大帅命廵海岛猝遇公之旧将愤其害公执而杀之予尝谓公解军而后已将以悬岙为首阳向非张杰生事徼功公似可以无死然是时公犹未五十非甘心黄冠以老者也若留公至十年以徃三藩之祸公决非肯晏然坐视者而谓中土能忘情于公乎此文山之所以不见保于梦炎也且天下无惜死之忠臣剖肝绝腹正所以全归也公丙戌以前文字皆无存者今所存者有奇零草甲辰六月以前之作也水槎集其杂文也北征录已亥纪事之编也采薇吟则散军以后之作而蒙难诸诗附焉共八卷公旣爱防守卒史丙之义遂日呼与语因得藏公之集有宜兴人徐尧章者从丙购之曰公之眞迹吾日夕焚香拜之不可以付君尧章乃抄以归呜呼吾乡死事诸公公为最后而所成亦最伟然世人但知夸公之忠诚而予更服公之经畧故涉歴山海之间且耕且屯而民乐输赋招抚江北三十余城而市不易肆小住缑城而陂塘之利传之无穷惟其深仁以成遗爱斯在古人中诸葛孔明渭南之师不过尔尔诸葛有荆益之凭藉所以得成三分之业而公无所资终于赍志以死则天也尝有盗公之衣者部下禽而献之公曰衣在我为我暖在尔为尔暖其暖一也卽以其衣赐之其大度如此姚江黄公之志其叙公北征稍详而前后多所罣漏至于公之官阶终尚书浙督赵公曾以其印上之而高氏雪交亭集以为阁学黄氏墓志以为侍郞皆不合翁洲新志则谓公于已丑已官尚书亦不合若杭人吴农祥所作公传尤诞妄不足取信予乃考公集中诸事迹合之野史所纪并得之先族母之所传者别为碑铭一篇或曰公子万祺在鎭江故尝有侍婢举一子守者怜其忠嗣私为育之然今无可考矣其铭曰
天柱不可一木撑地维不可一丝擎岂不知不可聊以抒丹诚亦复支吾十九龄啼鹃带血归南屏他年补史者其视我碑铭
附旧寄万编修九沙札
黄先生作苍翁志但据北征录为蓝本大叚踈漏不止误以尚书为侍郞也如江上争颁诏一案是苍翁始终为王脉络中间又能转移郑氏使化其旧隙为我合力是苍翁最大作用晩年欲再奉王起事及力必不逮而后散军是苍翁始终为王结果此乃十九年中三大节目也而黄先生皆不及之答王安抚书前半如谢叠山之却聘后半如陈叅政文龙请漳泉三府以存宋祀之旨皆不应不录而王之薨在壬寅冬十一月可以考正口口别有考尊谕令某别撰碑文一首某文岂敢续黄先生之后然考证遗事所不敢辞谨呈上
鲒埼亭集卷第十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明太傅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华亭张公神道碑铭
顺治八年辛卯九月大兵破翁洲太傅阁部留守华亭张公阖门死之大兵入其家至所谓雪交亭下见遗骸二十有七有悬梁间者亦有絶缳而坠者其中珥貂束带佩玉者则公也庑下亦有冠服俨然者则公之门下仪部吴江苏君兆人也有以兵死者则诸部将也亦有浮尸水面者大兵为之惊愕却步叹息迁延而退命扃其门鄞之诸生闻性道时在随征府倅乔钵幕中闻而亟往视之思为之殡顾满城鼎沸无所得棺公之故将汝都督应元巳为僧补陀公前此曾托孤者也翌日入城谒帅府乞葬故主诸大将皆怒曰汝主久抗天命以拒天兵汝其余孽也方窜伏不暇敢来葬此骨耶命駈岀斩之应元曰山僧本戴头而来得葬故主当归就僇乞假命一日耳提督金砺悯之乃曰是岀家人姑贳之于是应元舁公尸出城性道与定之诸生谢归昌及补陀僧心莲等募乡民舁公眷属及宾从等尸出城然卒无所得棺乃以火化之贮以三大瓮其一贮公骨其一贮公四姬一妇一女孙诸婢骨其一贮仪部以下骨葬于补陀之茶山茶山者应元所筑宝称庵以避人者也时公尚有一孙茂滋遗命勿死以全宗祀以俘入鄞次年十月始得放还茂滋将负公骨以归应元以道梗令先载木主归祔瘗先茔而徐俟后期未几茂滋亦卒公无后应元乃不复归公骨而身居宝称庵以奉公墓未几应元亦卒宝称庵圯公墓遂没于榛莾间雍正丙午予游补陀诸僧导予游故迹予槩弗往而先登茶山求公埋骨之地尚有一石题曰张相国墓隐秀庵僧百成予宗人也谓予曰子旣肃拜公墓曷为文以纪之其丽牲之石吾当谋之以为山中之重呜呼荒山野冢非有石麟辟邪翁仲之仪也非有墓田丙舍之寄也然则百成之惓惓于此其亦重可感也予乃博考唐鲁二王野乗参之明史折衷于茂滋所述论定其异同以为公碑按公讳肯堂字载宁别号鲵渊南直隶松江府华亭人也天启乙丑进士释褐知大名之浚县流宼方充斥河南彰德等府烽火相望与大名秪隔一河公练民兵沿河立堡团甲御宼宼至举礟击之莫敢渡者大名守卢公象升以为能令滨河诸县皆仿之因尽行其法于畿南其后所谓天雄军者也以考最擢御史崇祯八年流贼陷鳯阳皇陵震惊公疏劾阁臣且条上灭贼方略有五寻出按福建时抚军沈公犹龙亦松产良吏也公与之同心剿抚海寇闽氛稍辑力荐徐公世明之廉卒为安抚还朝掌河南道疏言监司营竞纷纭意所欲就则保留久任意所欲避则易地借才今岁燕秦明岁闽粤道路往返动以数千程限稽迟多踰数月故有一番之更移者必多一番之扰害帝是之十二年疏言裁练之法当以屯实练如欲求练总练备之官先于卫所世弁求之而卽属以淸核本屯之任欲得兵卒宜卽于卫所官军余子中选之而卽令补其久虚之伍欲求兵饷宜尽查各卫所军产原额复之而卽课以开垦之事举一练务卽可复一屯职选一新兵卽可还一旧饷河北山东地相错一方奏効余可迎刃办也章下所司当是时亾国之政莫甚于练饷而屯田虽有二抚不过虚语使能以公言实力行之可捄其弊而为时巳晩终不能用杨嗣昌出督师逮熊文灿公知嗣昌之必仍用抚也疏言文灿丧师辱国今辅臣出贼又必以抚乞怜伺间而动请着为例自今有为抚议者议出编氓行伍以奸细反间论议岀道将绅衿以通贼论议岀督抚鎭帅以误国论疏人嗣昌果大愠奉旨诘责十四年言嗣昌受事且二年贼势日横宜解其权诏未报而嗣昌巳死是冬公言今讨贼之人甚多巡抚之外更有抚治总督之上又有督师位号虽殊事权无别今楚自报捷豫自报败甚至南阳失守祸中宗藩督师职掌安在试问今督师者将居中而运以发从指示为功乎抑分贼而办以焦头烂额为事乎今为秦保二督者将兼领提封相为犄角之势乎抑遇贼卽剿专提出境之师乎今为抚者将一禀督师之令进退惟其指挥乎抑兼视贼之急可以择利乎凡此肯綮中枢冥冥而决诸臣愦愦而任至失地丧师中枢紏督抚以自解督抚又互相委以谢愆而疆事不可问矣下所司详议于时天子忧劳殊甚颇成操切之治大吏稍不当意辄置于理而荒残之地逋税至数十万征输愈迫流亡愈多适大祲二京山东西河南陜西等处人相食大吏以饷匮乏故令有司催科如故公疏言天灾可畏宜行寛大之政今任茧丝之吏以求必不可得之粮弱者转死沟壑强者啸聚山林是驱之为盗也长官一切以法从事囹圄盈满而盗不可除其不为盗者皆以饿致奄奄何以御盗宜下肆赦之条捐逋欠招流亡赦过误开自新庶几可以挽回天意会召旧辅周延儒入京公面陈要务延儒是公言捐粮五百余万淸冤狱以千计皆公之力十六年疏请休复向来言事诸臣谓诸臣率意敷陈罪止成于狂戅在圣明薄从降罚法姑予以困横然夷考诸臣所言或议征求宜缓或陈刑狱宜宽或紏行间功罪之淆或争朝端名节之重或紏巨奸于气焰方张之日或诋近侍于威权思窃之时一腔忠爱天日临之偶尔摧折便作逐臣虽盛世原无弃人何官不可自効然使之回翔下位何如竟予赐环得旨俞允于是原降科臣李淸等皆得召用自公掌道凡所敷陈不堕同时门戸诡激之习皆其可见之施行者是年升大理寺丞寻以都御史抚福建时调闽师赴登需饷七万公陛辞面奏言恐力难猝任于是大学士黄公景昉助公请分其半于粤初下车平漳南大盗总兵郑芝龙旧以作乱海上受抚官至大将颇倚巢窟跋扈芝龙招大盗五十余人报公欲为标下用公曰剿盗元戎职也未有朝命而擅受降则不可以疏告于朝得严旨悉斩之芝龙以此恨公南中称制遣部将周蕃帅师助防江玺书奬谕汀州贼阎王猪婆营盘踞帘子洞南贑巡抚李永茂告急公亲征之招抚数百人令知宁化县于华玉率以勤王诏复用闽督学郭之奇为翰林且予超擢公力言其非而止南中失守芝龙弟鸿逵奉唐王至公具启迎之王复书以两京沦没陵寝暴露怀枕戈复雠之志而无其地流离蹈海几作波臣惟天南一片地先生保障以待中兴高皇在天之灵实式凭之书至急以书约漳浦黄尚书道周尚书故自浙入闽驰至芝龙意颇犹豫而以其弟鸿逵所迎勉就约六月监国七月称制晋公副枢再晋总宪公面陈恢复大计因言江干之祸皆由罪辅马士英又加以弃主而逃今闻其在浙法所不赦故唐王登极诏中卽发其罪士英叩关自理七疏皆不纳而芝龙力为之请诏令其恢复杭州始申雪于是士英竟不得入芝龙益恨王锐意中兴顾后曾氏以知书又前同在高墙中食淡攻苦相怜颇参预外事王临朝则后垂帘座后共听政公疏言本朝高文二后皆有圣善之德助成王业然皆宫闱之中嘿为赞助若垂帘之制非圣世所宜不可以示远人疏人曾后恚王遂疏焉说者谓唐王在烈庙时有英察之称而溺于内爱如此有以知其不能成大功也芝龙无意恢复亦恶公之日以亲征劝王思黜之犹以翌戴功晋太子少师官冡宰仍兼宪长而以其私人为巡抚夺其兵又令总理留务造器转饷八月又遣监临秋试葢外之也寻诏以冡宰专掌院事而以铨事属之曾公樱丙戌正月公累疏请兵诏加公少保兼戸部工部尚书总制北征虽奉旨赐剑抚鎭以下许便宜从事而不过空言时公孙茂滋家居方遣汝应元归省之而吴淞兵起夏文忠公允彝陈公子龙为之魁汝应元者雄俊人也以公命奉茂滋发家财助军闽中授应元御旗牌总兵官巳而兵败徐公孚远浮海赴公而茂滋亦与应元至为公言吴淞虽事不克而败卒犹保聚相观望倘有招之者可一呼而集公乃请王自亲征由浙东而已以舟师由海道抵吴淞招诸军为犄角所谓水师之议也曹文忠公学佺力赞之谓徼天之幸在此一举乃捐饷一万以速其行且言当乗风疾发公请以徐公孚远朱公永佑赵公玉成参其军皆故吴淞诸军领袖也周公之夔则故苏推官旧与东林有隙者至是家居起兵报国甚勇且熟于海道故公亦用之而以平海将军周鹤芝为前军定洋将军辛一根为中军楼船将军林习为后军诏晋公大学士行有日矣芝龙密疏止之以郭必昌将步卒先公发而令公待命岛上必昌受命遂不出三关一步而公以数舟入海徘徊岛上者半载朝事不复相闻邮筒亦隔絶六月复下督师之命军资器械并饷三万巳为芝龙所取公自募得六千人七月闻王亲出师延平且幸赣州方引领望消息而芝龙引大兵入追王及之公痛哭誓不欲生时公屯鹭门其旁为东石卽芝龙所居也会鹤芝军至劝公以为封疆之臣封疆失则死之今公奉北伐之命非封疆臣也不如振旅以为后图公乃入其军鹤芝亦以盗起海上至大将然其人忠顺非芝龙比故公之岀师欲以为先锋时鹤芝为杨耿所紏公请宥而用之及芝龙之降以书招鹤芝计事鹤芝会之道遇公公止之鹤芝不信旣至知其决降遂与公谋岀师破海口诸城大兵势盛鹤芝度不能抗由闽入浙有周洪益者荡湖伯阮进部将也劫公于路踉当入翁洲翁之总兵官黄斌卿者无远略虽外致隆礼馆公于参将故署而公所言弗用也但谋据翁厚自封殖以偷安海外鹤芝议乞日本师已有成约葢鹤芝故与日本国王善故也斌卿沮之鹤芝怒入闽斌卿乃自遣其弟孝卿副安昌王以行日本不见鹤芝师卒不出公不得志栽花种竹于圃中作寓生居记以见志其词曰张子以视师之役航海就黄侯虎痴于翁侯馆余参戎之署中有旧池台焉张子葺治之踰两春秋稍成绪忽自咎曰余何人也兹何时也不养运甓之神而反躬灌园之事余其有狂疾哉偶读本草寓生之木一名续断则又怃然叹曰有是哉是木之类余也夫是木之植本也不土而滋有似于丈夫之志四方其附物也匪胶而固有似于君子之交有是哉是木之类余也虽然是木之自托其生也甚微而利天下之生也甚溥余安能比于斯木哉余也生世寡谐而姓名时为人指以故不能为有用之用如楩楠栝柏之大显于时而又不能为无用之用如拥肿拳曲之诡覆其短以至戴鳌三倾檠曦再昃疆孤撑而羣撼之蝥先登而下射之浸假而朝宁之上荆棘生焉余因为沟断浸假而弃置之余风波作焉余因为梗飘浸假而师旅之命汤火蹈焉余因为槎泛斯时身萍世絮命叶愁山直委此七尺以几幸于死之得所而吾事毕矣宁计海上有岛岛中有庐庐傍有圃又有地主如黄侯舍葢公堂下孺子榻乎夫旣适然遇之则亦适然寓之而已闻之三宿桑下竺干氏所诃而郭林宗逆旅一宿无间焚扫予尝校其意辄以为竺先生似伯夷盖视天下无寓非累而是处欲祛之者也郭先生似柳下惠盖视天下无寓非适而是处欲安之者也今余将空无生之累以就有道之安则文山之牵舟住岸其视易京郿坞将孰险孰夷耶彼共荣悴于同臭之根而保贞萎于特生之干亦若是则已矣若夫死不徒死必有补于纲常生不徒生必有裨于名敎如兹木之佐俞扁而起膏肓则余方以此自期世亦以此相责非兹言所能槩也然而感慨系之矣又贻姚江黄都御史宗羲书曰铜盘之役仆恶敢后顾飘梗随流安假黄鹄之一羽皆指斌卿之擅命不肯与诸军协力而思据弹丸以老也无何而张名振等奉鲁王至公力劝斌卿奉迎不听诸军问罪于翁斌卿累败乃求救于公公为之上章待罪请使之改心事君名振等不可斌卿遂死王入翁以公为大学士辅政公虚所居邸以为王宫时从王至者太保沈阁部宸荃以公耆德宿望让为首揆宸荃以疾请休公独相加太傅张名振之杀王朝先也公力解之而不能得国事尽归名振公亦不得有所豫每飞书发使不如意者十九则愤恨不食咄咄终日然老成持正中外倚之翁人有欲纳女于王者公闻其已尝许嫁于人疏谏王遽却之筑雪交亭于邸中夹以一梅一梨开花则两头相接尝叹谓苏兆人汝应元曰此吾止水也兆人对曰公死兆人必不独生公抚其孙茂滋顾应元曰下官一线之托其在君乎应元曰诺于是应元披缁赴补陀而兆人始终从公又二年而大兵至张名振奉王捣吴淞思以牵制大兵而以公为留守公遣荡湖伯阮进邀击大洋风反师熸大兵直抵城下安洋将军刘世勋固守力竭城陷先一夕少保礼部尚书吴公稚山至作永诀词虚名廿载误尘寰晩节空愁学圃闲难赋归来如靖节聊歌正气续文山君恩未报徒长恨臣道无亏在克艰留与千秋靑史笔衣冠二字莫轻删因集家属曰无为人辱及晨诸姬方氏周氏毕氏冡妇沈氏卽茂滋母也女孙茂漪俱先投缳诸姫姜氏投水毕姫先登姜姬止之曰死亦当以序莫匆匆也公曰善乃以序而上及诸仆妇诸婢之从死者公谓茂滋曰汝不可死其速去然得全与否非吾所能必也公投缳梁尘甫动家人报苏仪部缢庑下矣公亟呼酒往酹之曰君少待我复入缳九月初二日也茂滋狂号欲共死中军将林志灿林桂掖之行甫出门而乱兵集茂滋脱去志灿桂等以格斗死守备吴士俊家人张俊彭欢皆絶脰死茂滋寻被执其得生也赖应元与鄞诸生陆宇燝前戸部董守谕董德偁崇明诸生宋龙大名前乡贡进士萧伯闇闽刘凤翥定海诸生范兆芝等救之以免详见茂滋所著余生录葢自天兵南下所向不血刃其以一郡抗命者曰赣曰金华其以一县抗命者曰江阴至翁洲不过孤岛如黑子而竟相支拄多所夷伤至使诸将皆以为南下所未有于二京殆有光焉则元老之所以报国者良无媿矣呜呼公以经世之才牵丝则为循吏入台省则为名谏臣抚军则为贤节度顾皆不久其任未得展其用乃遭丧乱先翼戴于闽中事犹或可为也而厄于悍帅及巳丑以后延残息耳方肃鲁定西平西荡湖虎争之际公卿危于朝露赖以至诚宿望调护其间试读寓生亭记令人黯然神伤零丁惶恐之情形如在目前其云死不徒死则止水之先忏也补陀为大士道场顾儒者所弗信得公之骨葬焉海岛为有光矣而制府闻公有絶命词手迹悬赏募之一老兵得以献制府赏之其人不受曰以慰公昭忠之意耳非羡公金也闻者贤之公生平以用世为学不以词章自见及萧寥岛上始稍有述作以遣日而高雅有承平之遗风惜兵革之后所存无百一而雪交亭自乱后公所植一梅一梨独无恙浙东诸遗民如黄公宗羲接其种于姚江高公宇泰接其种于甬上至今二郡亦皆有雪交亭其铭曰
小白华峯睡香翩翩兮海印池边玉盘盂如船兮缟衣素簪足淸欢兮遥望雪交南枝团团兮公乎骖箕游此间兮百年过者曰是唐宰相鲁公之阡兮
○明太傅大学士张公神道碑侧记
唐颜太师撰宰相宋广平公神道碑别有神道碑侧记葢卽碑阴一种补碑中所未及者也予撰张太傅碑旣毕隐秀庵僧百城以苏仪部从公而死虽其事巳见于碑中而未得其详请更记之予乃援广平神道碑之例略序一通附于其侧苏仪部讳兆人字寅侯南直隶苏州府吴江县人也诸生少师事太傅江南失守亾命海上太傅相于翁洲荐授中书舍人寻晋仪部主事尝谓大傅曰先生他日必死国事兆人当为先驱时江阴黄公介子殉节或传其狱中诗至翁太傅和之曰生死蜉蝣一瞬过于今踵顶正堪摩三年碧酿千秋血方寸丹排万丈魔比宿定知亲日月骑鲸犹觉劫风波六旬往矣聊乗化无事空嗟老去何仪部亦和之曰人生若寄易为过忠孝家传旧揣摩不改衣冠可为士误移头面卽成魔浮云过我空诸境止水澄心定众波就义从容古所尚浩然正气去如何吴尚书稚山以下皆和之当时海上诸臣晨夕聚首惟以一死相期而已及翁陷赋絶命词曰保发严口口扶明一死生孤忠惟自许义重此身轻书之衣上先拜太傅曰兆人行矣卽缢于雪交亭下太傅拜且哭以酒酹而后缢鄞戸部郞董守谕作翁洲七哀诗其第一首为太傅第七首卽仪部也呜呼太傅于甲申以前已至开府负天下重望不死固无以见鲁卫之士仪部甫受一命于荒朝舍生恐后其有光于师门不亦大乎且太傅断无不死之理而仪部若惟恐其不决者而以身先之较之生祭文山者更苦洛伽山水淸佳仪部长随太傅翱翔其间在昔文山幕府如赵时赏杜浒辈同室同穴生死相从者鲜矣此可以为太傅师弟渊源之乐事也
鲒埼亭集卷第十一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梨洲先生神道碑文
康熙三十四年岁在乙亥七月初三日姚江黄公卒其子百家为之行略以求埏道之文于门生郑高州梁而不果作旣又属之朱检讨彝尊亦未就迄今四十余年无墓碑然予读行略中固嗛嗛多未尽者葢当时尚不免有所嫌讳也公之理学文章圣祖仁皇帝知之固当炳炳百世特是公生平事实甚繁世之称之者不过曰始为党锢后为遗逸而中间陵谷崎岖起军乞师从亾诸大案有为史氏所不详者今已再易世又幸逢圣天子荡然尽除文字之忌使不亟为表章且日就湮晦乃因公孙千人之请捃摭公遗书参以行略为文一通使归勒之丽牲之石并以为上史局之张本公之卒也及门私谥之曰文孝予谓私谥非古乃温公所不欲加之横渠者恐非公意故弗称而公所歴残明之官则不必隐近观明史于乙酉后诸臣未尝不援炎兴之例大书也公讳宗羲字太冲海内称为梨洲先生浙江绍兴府余姚县黄竹浦人也忠端公尊素长子太夫人姚氏其王父以上世系详见忠端公墓铭中公垂髫读书卽不琐守章句年十四补诸生随学京邸忠端公课以举业公弗甚留意也每夜分秉烛观书不及经艺忠端公为杨左同志逆奄势日张诸公昕夕过从屏左右论时事或密封急至独公侍侧益得尽知朝局淸流浊流之分忠端公死诏狱门戸臲卼而公奉养王父以孝闻夜读书毕呜呜然哭顾不令太夫人知也庄烈卽位公年十九袖长锥草疏入京颂冤至则逆奄已磔有诏死奄难者赠官三品子祭葬祖父如所赠官荫子公旣谢恩卽疏请诛曹钦程李实忠端之削籍由钦程奉奄旨论劾李实则成丙寅之祸者也得旨刑部作速究问五月会讯许显纯崔应元公对簿岀所袖锥锥显纯流血蔽体显纯自诉为孝定皇后外甥律有议亲之条公谓显纯与奄构难忠良尽死其手当与谋逆同科夫谋逆则以亲王高煦尚不免诛况皇后之外亲卒论二人斩(行略误以为论二人决不待时今据逆案)妻子流徙公又殴应元胸拔其须归而祭之忠端公神主前又与吴江周延祚光山夏承共锥牢子叶咨颜文仲应时而毙时钦程已入逆案六月李实辨原疏不自已岀忠贤取其印信空本令李永贞塡之故墨在朱上又阴致三千金于公求弗质公卽奏之谓实当今日犹能贿赂公行其所辨岂足信复于对簿时以锥锥之然丙寅之祸确由永贞塡冩空本故永贞论死而实末减狱竟偕同难诸子弟设祭于诏狱中门哭声如雷闻于禁中庄烈知而叹曰忠臣孤子甚恻朕怀旣归治忠端公葬事毕肆力于学忠端公之被逮也谓公曰学者不可不通知史事可读献征录公遂自明十三朝实录上遡二十一史靡不究心而归宿于诸经旣治经则旁求之九流百家于书无所不窥者愤科举之学锢人生平思所以变之旣尽发家藏书读之不足则抄之同里世学楼钮氏澹生堂祁氏南中则千顷斋黄氏吴中则绛云楼口氏穷年捜讨游屐所至遍歴通衢委巷搜鬻故书薄暮一童肩负而返乗夜丹铅次日复岀率以为常是时山阴刘忠介公倡道蕺山忠端公遗命令公从之游而越中承海门周氏之绪余援儒入释石梁陶氏奭龄为之魁传其学者沈国模管宗圣史孝咸王朝式辈鼓动狂澜翁然从之姚江之绪至是大坏忠介忧之未有以为计也公之及门年尚少奋然起曰是何言与乃约吴越中高材生六十余人共侍讲席力摧其说恶言不及于耳故蕺山弟子如祁章诸公皆以名德重而四友御侮之助莫如公者蕺山之学专言心性而漳浦黄忠烈公兼及象数当是时拟之程邵两家公曰是开物成务之学也乃岀其所穷律歴诸家相疏证亦多不谋而合一时老宿闻公名者竞延致之相折衷经学则何太仆天玉史学则口侍郞口口莫不倾筐倒庋而返因建续抄堂于南雷思承东发之绪阁学文文肃公尝见公行卷曰是当以大著作名世者都御史方公孩未亦曰是眞古文种子也有弟宗炎字晦木宗会字泽望并负异才公自敎之不数年皆大有声于是儒林有东淛三黄之目方奄党之锢也东林桴鼓复盛慈溪冯都御史元扬兄弟浙东领袖也月旦之评待公而定而踰时中官复用事于是逆案中人弹冠共冀然灰在廷诸臣或荐霍维华或荐吕纯如或请复涿州冠带阳羡岀山已特起马士英为凤督以为援阮大铖之渐卽东林中人如常熟亦以退闲日久思相附和独南中太学诸生居然以东都淸议自持出而厄之乃以大铖观望南中作南都防乱揭宜兴陈公子贞慧宁国沈征君寿民贵池吴秀才应箕芜湖沈上舍士柱共议以东林子弟推无锡顾端文公之孙杲居首天启被难诸家推公居首其余以次列名大铖恨之刺骨戊寅秋七月事也荐绅则金坛周仪部镳实主之说者谓庄烈帝十七年中善政莫大于坚持逆案之定力而太学淸议亦足以寒奸人之胆使人主闻之其防闲愈固则是揭之功不为不巨壬午入京阳羡欲荐公以为中书舍人力辞不就一日游市中闻铎声曰非吉声也遽南下巳而大兵果入口甲申难作大铖骤起南中遂案揭中一百四十人姓氏欲尽杀之时公方之南中上书阙下而祸作公里中有奄党首紏刘忠介公并及其三大弟子则祁都御史彪佳章给事正宸与公也祁章尚列名仕籍而公以朝不坐燕不与之身挂于弹事闻者骇之继而里中奄党徐大化侄官光禄丞者复疏紏遂与杲并逮太夫人叹曰章妻滂母乃萃吾一身耶贞慧亦逮至镳论死寿民应箕士柱亾命而桐城左氏兄弟入宁南军晋阳之甲虽良玉自为避流贼计然大铖以为揭中人所为也公等惴惴不保驾帖尚未岀而大兵至得免南中归命公踉跄归淛东则刘公已死节门弟子多殉之者而孙公嘉绩熊公汝霖以一旅之师画江而守公紏合黄竹浦子弟数百人随诸军于江上江上人呼之曰世忠营公请援李泌客从之义以布衣参军不许授职方寻以柯公夏卿与孙公等交举荐改监察御史仍兼职方方王跋扈诸乱兵因之总兵陈梧自嘉兴之乍浦浮海至余姚大掠王职方正中方行县事集民兵击杀之乱兵大噪有欲罢正中以安诸营者公曰借丧乱以济其私致干众怒是贼也正中守土卽当为国保民何罪之有监国是之寻以公所作监国鲁元年大统歴颁之浙东马士英在方国安营欲入朝朝臣皆言其当杀熊公汝霖恐其挟国安以为患也好言曰此非杀士英时也宜使其立功自赎耳公曰诸臣力不能杀耳春秋之孔子岂能加于陈恒但不得谓其不当杀也熊公谢焉又遗书王之仁曰诸公何不沉舟决战由赭山直趋浙西而日于江上放船鸣鼓攻其有备葢意在自守也蕞尔三府以供十万之众北兵卽不发一矢一年之后恐不能支何守之为又曰崇明江海之门戸曷以兵扰之亦足分江上之势闻者皆是公言而不能用张国柱之浮海至也诸营大震廷议欲封以伯公言于孙公嘉绩曰如此则益横矣何以待后请署为将军从之公当抢攘之际持议岳岳悍帅亦慑于义不敢有加自公力陈西渡之策惟熊公尝再以所部西行攻下海盐军弱不能前进而返至是孙公嘉绩以所部火攻营卒尽付公公与王正中合军得三千人正中者之仁从子也其人以忠义自奋公深结之使之仁不以私意挠军事故孙熊钱沈诸督师皆不得支饷而正中与公二营独不乏食查职方继佐军乱披发走公营巽于床下公呼其兵责而定之因为继佐治舟使同西行遂渡海剳潭山烽火遍淛西太仆寺卿陈潜夫以军同行而尚宝司卿朱大定兵部主事吴乃武等皆来会师议由海宁以取海盐因入太湖招吴中豪杰百里之内牛酒日至军容甚整直抵乍浦公约崇德义士孙奭等为内应会大兵已纂严不得前于是复议再举而江上巳溃(按是役也正中实以败归公为正中墓表不无溢美予考正之不敢失其实也)公遽归入四明山结寨自固余兵愿从者尚五百余人公驻军杖锡寺微服潜岀欲访监国消息为扈从计戒部下善与山民相结部下不能尽遵节制山民畏祸潜焚其寨部将茅翰汪涵死之公无所归于是姚江迹捕之檄累下公以子弟走入剡中已丑闻监国在海上乃与都御史方端士赴之晋左佥都御史再晋左副都御史时方发使拜山寨诸营官爵公言诸营之强莫如王翊其乃心王室亦莫如翊诸营文臣辄自称都御史侍郞武臣自称都督其不自张大亦莫如翊宜优其爵使之总临诸营以捍海上朝臣皆以为然定西侯张名振弗善也俄而大兵围健跳城中危甚置靴刀以待命荡湖捄至得免时诸帅之悍甚于方王文臣稍异同其间立致祸如熊公汝霖以非命死刘公中藻以失援死钱公肃乐以忧死公旣失兵日与尚书吴公锺峦坐船中正襟讲学暇则注授时泰西回回三歴而已公之从亡也太夫人尚居故里而中朝诏下以胜国遗臣不顺命者录其家口以闻公闻而叹曰主上以忠臣之后仗我我所以栖栖不忍去也今方寸乱矣吾不能为姜伯约矣乃陈情监国得请变姓名间行归家公之归也吴公掉三板船送之二十里外呜咽涛中是年监国由健跳至翁洲复召公副冯公京第乞师日本抵长埼不得请公为赋式微之章以感将士(是冯公第二次乞师事)公旣自桑海中来杜门匿景东迁西徙靡有宁居而是时大帅治淛东凡得名籍与海上有连者卽行翦除公于海上位在列卿江湖侠客多来投止而冯侍郞京第等结寨杜岙卽公旧部风波震撼齮龁日至当事以冯王二侍郞与公名并悬象魏又有上变于大帅者以公为首而公犹挟帛书欲招婺中鎭将以南援时方搜剿沿海诸寨之窃伏与海上相首尾者山寨诸公相继死公弟宗炎首以冯侍郞交通有状被缚刑有日矣公潜至鄞以计脱之辛卯夏秋之交公遣间使入海告警令为之备而不克甲午定西侯间使至被执于天台又连捕公丙申慈水寨主沈尔绪祸作亦以公为首其得以不死者皆有天幸而公不为之慑也熊公汝霖夫人将逮入燕公为调护而脱之其后海氛澌灭公无复望乃奉太夫人返里门于是始毕力于著述而四方请业之士渐至矣公尝自谓受业蕺山时颇喜为气节斩斩一流又不免牵缠科举之习所得尚浅患难之余始多深造于是胸中窒碍为之尽释而追恨为过时之学葢公不以少年之功自足也问学者旣多丁未复举证人书院之会于越中以申蕺山之绪巳而东之鄞西之海宁皆请主讲大江南北从者骈集守令亦或与会巳而抚军张公以下皆请公开讲公不得已应之而非其志也公谓明人讲学袭语录之糟粕不以六经为根柢束书而从事于游谈故受业者必先穷经经术所以经世方不为迂儒之学故兼令读史又谓读书不多无以证斯理之变化多而不求于心则为俗学故凡受公之敎者不堕讲学之流弊公以濂洛之统综会诸家横渠之礼敎康节之数学东莱之文献艮斋止斋之经制水心之文章莫不旁推交通连珠合璧自来儒林所未有也康熙戊午诏征博学鸿儒掌院学士叶公方蔼先以诗寄公从臾就道公次其韵勉其承庄渠魏氏之絶学而告以不岀之意叶公商于公门人陈庶常锡嘏曰是将使先生为疉山九灵之杀身也而叶公巳面奏御前锡嘏闻之大惊再往辞叶公乃止未几又有诏以叶公与同院学士徐公元文监修明史徐公以为公非能召使就试者然或可聘之修史乃与前大理评事兴化李公口同征诏督抚以礼敦遣公以母旣耄期已亦老病为辞叶公知必不可致因请诏下浙中督抚抄公所著书关史事者送入京徐公延公子百家叅史局又征鄞万处士斯同万明经言同修皆公门人也公以书荅徐公戏之曰昔闻首阳山二老托孤于尚父遂得三年食薇颜色不坏今吾遣子从公可以置我矣是时圣祖仁皇帝纯心正学表章儒术不遗余力大臣亦多躬行君子庙堂之上钟吕相宣顾皆以不能致公为恨左都御史魏公象枢曰吾生平愿见而不得者三人夏峯梨洲二曲也工部尚书汤公斌曰黄先生论学如大禹导水导山脉络分明吾党之斗杓也刑部侍郞郑公重曰今南望有姚江西望有二曲足以昭道术之盛兵部侍郞许公三礼前知海宁从受三易洞玑及官京师尚岁贻书问学庚午刑部尚书徐公干学因侍直上访及遗献复以公对且言曾经臣弟元文奏荐老不能来此外更无其伦上曰可召之京朕不授以事如欲归当遣官送之徐公对以笃老恐无来意上因叹得人之难如此呜呼公为胜国遗臣葢濒九死之余乃卒以大儒耆年受知当宁又终保完节不可谓非贞元之运护之矣公于戊辰冬巳自营生圹于忠端墓旁中置石床不用棺椁子弟疑之公作葬制或问一篇援赵邠卿陈希夷例戒身后无得违命公自以身遭国家之变期于速朽而不欲显言其故也公虽年逾八十著书不辍乙亥之秋寝疾数日而殁遗命一被一褥卽以所服角巾深衣殓得年八十有六遂不棺而葬妻叶氏封淑人广西按察使宪祖女也三子长百药娶李氏继娶柳氏次正谊娶孙氏阁部忠襄公嘉绩孙女戸部尚书延龄女继虞氏次百家聘王氏侍郞翊女未笄殉节娶孙氏百药正谊皆先公卒女三长适朱朴次适刘忠介公孙茂林忠端被逮忠介送之豫订为姻者也次适朱沈孙男六千人其季也孙女四公所著有明儒学案六十二卷有明三百年儒林之薮也经术则易学象数论六卷力辨河洛方位图说之非而遍及诸家以其依附于易似是而非者为内编以其显背于易而拟作者为外编授书随笔一卷则淮安阎征君若璩问尚书而告之者春秋日食歴一卷辨卫朴所言之谬律吕新义二卷公少时尝取余杭竹管肉好停匀者断之为十二律与四淸声试之因广其说者也又以蕺山有论语大学中庸诸解独少孟子乃疏为孟子师说四卷史学则公尝欲重修宋史而未就仅存丛目补遗三卷辑明史案二百四十四卷有贑州失事一卷绍武争立纪一卷四明山寨纪一卷海外恸哭纪一卷日本乞师纪一卷舟山兴废一卷沙定洲纪乱一卷赐姓本末一卷又有汰存录一卷紏夏考功幸存录者也歴学则公少有神悟及在海岛古松流水布算簌簌尝言勾股之术乃周公商高之遗而后人失之使西人得以窃其传有授时歴故一卷大统歴推法一卷授时歴假如一卷西歴回歴假如各一卷外尚有气运算法勾股图说开方命算测圜要义诸书共若干卷(行略尚有元珠密语其实非公所作)其后梅征君文鼎本周髀言歴世惊以为不传之秘而不知公实开之文集则南雷文案十卷外集一卷吾悔集四卷撰杖集四卷蜀山集四卷子刘子行状二卷诗歴四卷忠端祠中神弦曲一卷后又分为南雷文定凡五集晩年又定为南雷文约今合之得四十卷明夷待访录二卷留书一卷则佐王之略昆山顾先生炎武见而叹曰三代之治可复也思旧录二卷追遡山阳旧侣而其中多庀史之文公又选明三百年之文为明文案其后广之为明文海共四百八十二卷自言多与十朝国史多弹驳叅正者而别属李隐君邺嗣为明诗案隐君之书未成而卒晩年于明儒学案外又辑宋儒学案元儒学案以志七百年来儒苑门戸于明文案外又辑续宋文鉴元文抄以补吕苏二家之阙尚未成编而卒又以蔡正甫之书不传作今水经其余四明山志台宕纪游匡庐游录姚江逸诗姚江文略姚江琐事补唐诗人传病榻随笔黄氏宗谱黄氏丧制及自着年谱诸书共若干卷公之论文以为唐以前句短唐以后句长唐以前字华唐以后字质唐以前如高山深谷唐以后如平原旷野故自唐以后为一大变然而文之美恶不与焉其所变者词而已其所不可变者虽千古如一日也此足以埽尽近人规抚字句之陋故公之文不名一家晚年忽爱谢皋羽之文以其所处之地同也公虽不赴征书而史局大案必咨于公本纪则削去诚意伯撒座之说以太祖实奉韩氏者也歴志出于吴检讨任臣之手总裁千里贻书乞公审正而后定其论宋史别立道学传为元儒之陋明史不当仍其例时朱检讨彝尊方有此议汤公斌出公书以示众遂去之其于讲学诸公辨康斋无与弟讼田之事白沙无张葢出都之事一洗昔人之诬党祸则谓郑鄤杖母之非眞冦祸则谓洪承畴杀贼之多诞至于死忠之籍尤多确核如奄难则丁干学以牖死甲申则陈纯德以俘戮死南中之难则张捷扬维垣以逃窜死史局依之资笔削焉地志亦多取公今水经为考证葢自汉唐以来大儒惟刘向著述强半登于班史如三统歴入歴志鸿范传入五行志七略入艺文志其所续史记散入诸传列女传虽未录亦为范史所祖述而公于二千年后起而继之公多碑版之文其于国难诸公表章尤力至遗老之以军持自晦者久之或嗣法上堂公曰是不甘为异姓之臣者反甘为异姓之子也故其所许者祗吾乡周囊云一人公弟宗会晩年亦好佛公为之反复言其不可葢公于异端之学虽其有托而逃者犹不肯少宽焉初在南京社会归德侯朝宗每食必以妓侑公曰朝宗之尊人尚书尚在狱中而燕乐至此乎吾辈不言是损友也或曰朝宗赋性不耐寂寞公曰夫人而不耐寂寞则亦何所不至矣时皆叹为名言及选明文或谓朝宗不当复豫其中公曰姚孝锡尝仕金遗山终置之南冠之例不以为金人者原其心也夫朝宗亦若是矣乃知公之论人严而未尝不恕也绍兴知府李铎以乡飮大宾请公曰吾辞圣天子之召以老病也贪其养而为宾可哉卒辞之公晚年益好聚书所抄自鄞之天一阁范氏歙之丛桂堂郑氏禾中倦圃曹氏最后则吴之传是楼徐氏然尝戒学者曰当以书明心无玩物丧志也当事之豫于听讲者则曰诸公爱民尽职卽时习之学也身后故庐一水一火遗书荡然诸孙仅以耕读自给乾隆丙辰千人来京师语及先泽为怅然久之今大理寺卿休宁汪公漋郑高州门生也督学浙中为置祀田以守其墓高州之子性又立祠于家春秋仲丁祭以少牢而葺其遗书于祠中因属予曰先人旣没知黄氏之学者吾子而已予乃为之铭曰
鲁国而儒者一人矧其为甘陵之党籍厓海之孤臣寒芒熠熠南雷之村更亿万年吾铭不冺
公有日本乞师纪但载冯侍郞奉使始末而于巳无豫诸家亦未有言公曾东行者乃避地赋则有曰歴长埼与蕯斯玛兮方粉饰夫隆平招商人以书舶兮七昱缘于东京予旣恶其汰侈兮日者亦言帝杀夫靑龙返斾而西行兮胡为乎泥中则是公尝偕冯以行而后讳之顾略见其事于赋予以问公孙千人亦愕然不知也事经百年始考得之
鲒埼亭集卷第十二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亭林先生神道表
顾氏世为江东四姓之一五代时由吴郡徙徐州南宋时迁海门巳而复归于吴遂为昆山县之花浦村人其达者始自明正德闲曰工科给事中广东按察使司佥事溱及刑科给事中济刑科生兵部侍郞章志侍郞生左赞善绍芳及国子生绍芾赞善生官荫生同应同应之仲子曰綘卽先生也绍芾生同吉早卒聘王氏未婚守节以先生为之后先生字曰宁人乙酉改名炎武亦或自署曰蒋山佣学者称为亭林先生少落落有大志不与人苟同耿介绝俗其双瞳子中白而边黑见者异之最与里中归庄相善共游复社相传有归奇顾怪之目于书无所不窥尤留心经世之学其时四国多虞太息天下乏材以至败坏自崇祯巳卯后歴览二十一史十三朝实录天下图经前辈文编说部以至公移邸抄之类有关于民生之利害者随录之旁推互证务质之今日所可行而不为泥古之空言曰天下郡国利病书然犹未敢自信其后周流西北且二十年遍行边塞亭障无不了了而始成其别有一编曰肇域志则考索利病之余合图经而成者予观宋干淳诸老以经世自命者莫如薛艮斋而王道夫倪石林继之叶水心尤精悍然当南北分裂闻而得之者多于见若陈同甫则皆欺人无实之大言故永嘉永康之学皆未甚粹未有若先生之探原竟委言言可以见之施行又一禀于王道而不少参以功利之说者也最精韵学能据遗经以正六朝唐人之失据唐人以正宋人之失欲追复三代以来之音分部正帙而究其所以不同以知古今音学之变其自吴才老而下廓如也则有曰音学五书性喜金石之文到处卽搜访谓其在汉唐以前者足与古经相参考唐以后者亦足与诸史相证明葢自欧赵洪王后未有若先生之精者则有曰金石文字记晩益笃志六经谓古今安得别有所谓理学者经学卽理学也自有舍经学以言理学者而邪说以起不知舍经学则其所谓理学者禅学也故其本朱子之说参之以慈溪黄东发日抄所以归咎于上蔡横浦象山者甚峻于同时诸公虽以苦节推百泉二曲以经世之学推梨洲而论学则皆不合其书曰下学指南或疑其言太过是固非吾辈所敢遽定然其谓经学卽理学则名言也而日知录三十卷尤为先生终身精诣之书凡经史之粹言具在焉葢先生书尙多予不悉详但详其平生学业之所最重者初太安人王氏之守节也养先生于襁保中太安人最孝尝断指以疗君姑之疾崇祯九年直指王一鹗请旌于朝报可乙酉之夏太安人六十避兵常熟之郊谓先生曰我虽妇人哉然受国恩矣果有大故我则死之于是先生方应昆山令杨永言之辟与嘉定诸生吴其沆及归庄共起兵奉故郧抚王永祚以从夏文忠公于吴江东授公兵部司务事旣不克永言行遁去其沆死之先生与庄幸得脱而太安人遂不食卒遗言后人莫事二姓次年闽中使至以职方郞召欲与族父延安推官咸正赴之念太安人尙未葬不果次年几豫吴胜兆之祸更欲赴海上道梗不前先生虽世籍江南顾其姿禀颇不类吴会人以是不为乡里所喜而先生亦甚厌帬屐浮华之习尝言古之疑众者行伪而坚今之疑众者行伪而脆了不足恃旣抱故国之戚焦原毒浪日无宁晷庚寅有怨家欲陷之乃变衣冠作商贾游京口又游禾中次年之旧都拜谒孝陵癸巳再谒是冬又谒而图焉次年遂侨居神烈山下遍游沿江一带以观旧都畿辅之胜顾氏有三世仆曰陆恩见先生日岀游家中落叛投里豪丁酉先生四谒孝陵归持之急乃欲告先生通海先生亟往禽之数其罪湛之水仆婿复投里豪以千金贿太守求杀先生不系讼曹而卽系之奴之家危甚狱日急有为先生求救于口口者口口欲先生自称门下而后许之其人知先生必不可而惧失口口之援乃私自书一刺以与之先生闻之急索刺还不得列揭于通衢以自白口口亦笑曰宁人之卞也曲周路舍人泽溥者故相文贞公振飞子也侨居洞庭之东山识兵僃使者乃为愬之始得移讯松江而事解于是先生浩然有去志五谒孝陵始东行垦田于章邱之长白山下以自给戊戍遍游北都诸畿甸直抵山海关外以观大东归至昌平拜谒长陵以下图而记之次年再谒旣而念江南山水有未尽者复归六谒孝陵东游直至会稽次年复北谒思陵由太原大同以入关中直至榆林是年浙中史祸作先生之故人吴潘二子死之先生又幸而脱甲辰四谒思陵事毕垦田于雁门之北五台之东初先生之居东也以其地湿不欲久留每言马伏波田畴皆从塞上立业欲居代北尝曰使吾泽中有牛羊千则江南不足怀也然又苦其地寒乃但经营创始使门人辈司之而身出游丁未之淮上次年自山东入京师莱之黄氏有奴告其主所作诗者多株连自以为得乃以吴人陈济生所辑忠义录指为先生所作首之书中有名者三百余人先生在京闻之驰赴山东自请勘讼系半年富平李因笃自京师为吿急于有力者亲至歴下解之狱始白复入京师五谒思陵自是还往河北诸边塞者几十年丁巳六谒思陵始卜居陜之华阴初先生遍观四方其心耿耿未下谓秦人慕经学重处士持淸议实他邦所少而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戸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在四方则一岀关门亦有建瓴之便乃定居焉王征君山史筑斋延之先生置五十亩田于华下供晨夕而东西开垦所入别贮之以僃有事又饵沙苑蒺藜而甘之曰啖此久不肉不茗可也凡先生之游以二马二骡载书自随所至阨塞卽呼老兵退卒询其曲折或与平日所闻不合则卽坊肆中发书而对勘之或径行平原大野无足留意则于鞍上嘿诵诸经注疏偶有遗忘则卽坊肆中发书而熟复之方大学士孝感熊公之自任史事也以书招先生为助答曰愿以一死谢公最下则逃之世外孝感惧而止戊午大科诏下诸公争欲致之先生豫令诸门人之在京者辞曰刀绳具在无速我死次年大修明史诸公又欲特荐之贻书叶学士讱庵请以身殉得免或曰先生盍亦听人一荐荐而不出其名愈高矣先生笑曰此所谓钓名者也今夫妇人之失所天也从一而终之死靡慝其心岂欲见知于人若曰盍亦令人强委禽焉而力拒之以明节则吾未之闻矣华下诸生请讲学谢之曰近日二曲亦徒以讲学故得名遂招逼迫几致凶死虽曰威武不屈然而名之为累则巳甚矣又况东林覆辙有进于此者乎有求文者告之曰文不关于经术政理之大不足为也韩文公起八代衰若但作原道谏佛骨表平淮西碑张中丞传后诸篇而一切谀墓之文不作岂不诚山斗乎今犹未也其论为学则曰诸君关学之余也横渠蓝田之敎以礼为先孔子尝言博我以文约之以礼而刘康公亦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然则君子为学舍礼何由近来讲学之师专以聚徒立帜为心而其敎不肃方将赋茅鸱之不暇何问其余寻以乙未春岀关观伊洛歴嵩少曰五岳游其四矣会年饥不欲久留渡河至代北复还华下先生旣负用世之略不得一遂而所至每小试之垦田度地累致千金故随寓卽饶足徐尚书干学兄弟甥也当其未遇先生振其乏至是鼎贵为东南人士宗四方从之者如云累书迎先生南归愿以别业居之且为买田以养皆不至或叩之荅曰昔岁孤生飘摇风雨今兹亲串崛起云霄思归尼父之辕恐近伯鸾之灶且天仍梦梦世尚滔滔犹吾大夫未见君子徘徊渭川以毕余年足矣庚申其安人卒于昆山寄诗挽之而巳次年卒于华阴无子徐尚书为立从孙洪愼以承其祀年六十九门人奉丧归葬昆山之干墪高弟吴江潘耒收其遗书序而行之又别辑亭林诗文集十卷而日知录最盛传歴年渐远读先生之书者虽多而能言其大节者巳罕且有不知而妄为立传者以先生为长洲人可哂也徐尚书之冢孙涵持节粤中数千里贻书以表见属予沈吟久之及读王高士不庵之言曰宁人身负沈痛思大揭其亲之志于天下奔走流离老而无子其幽隐莫发数十年靡诉之衷曾不得快然一吐而使后起少年推以多闻博学其辱巳甚安得不掉首故乡甘于客死噫可痛也斯言也其足以表先生之墓矣夫其铭曰
先生兀兀佐王之学云雷经纶以屯被縳渺然高风寥天一鹤重泉拜母庶无愧怍
○二曲先生窆石文
慈溪郑义门西游,拜于二曲先生之墓曰:吾不及登其门也夫。因愿为之碑其墓,而属予以文。予曰:夫不有丰川诸高弟之作乎。义门曰:吾以为未尽也,异日国史将取征焉,子其更为之。惟予岂足以知先生之学,而义门之睠睠,则固古人之意,不敢辞。按先生姓李氏,讳容,字中孚,其别署曰二曲土室病夫,学者因称之为二曲先生。西安之盩厔县人也。其先世无达者,父可从,字信吾,烈士也,以壮武从军为材官,崇祯壬午督师汪公乔年讨贼,信吾从监纪孙兆禄以行,时贼势巳大张,官军累败,信吾临发,抉一齿与其妇彭孺人曰:战危,事如不捷,吾当委骨沙场,子其善敎儿矣。中途三寄书,以先生为念。当是时先生甫十有六岁,家贫甚,督师竟败死之,监纪亦死之,信吾卫监纪不克亦死之,五十余人尽没。彭孺人闻报,欲以身殉,先生哭曰:母殉父固宜,然儿亦必殉母,如是则父且绝矣。彭孺人制泪抚之,然而无以为生,其亲族谓孺人曰:可令儿为佣,得直以养。或曰:令其给事县廷。孺人不可,令先生从师受学,而修脯不具,师皆谢之。彭孺人曰:经书固在,亦何必师。时先生巳麤解文字,而孺人能言忠孝节义以督之,母子相依,或一日不再食,或连日不举火,恬如也。但闻其敎先生甚远,大里巷闲闻而哂之,乃先生果能自拔于流俗,以昌明关学为巳任。家无书,俱从人借之,其自经史子集以至二氏之书,无不观。然非以资博览,其所自得,不滞于训诂文义,旷然见其会通。其论学曰:天下之大根本,人心而巳矣。天下之大肯綮,提醒天下之人心而巳矣。是故天下之治乱,由人心之邪正。人心之邪正,由学术之晦明。尝曰:古今名儒,倡道者或以主敬穷理为宗旨,或以先立乎大为宗旨,或以心之精神,或以自然,或以复性,或以致良知,或以随处体认,或以正修。愚则以悔过自新为宗旨。葢下愚之与圣人本无以异,但气质蔽之,物欲诿之,积而为过,此其道在悔,知悔必改,改之必尽,夫尽,则吾之本原巳复,复则圣矣。曷言乎自新,复其本原之谓也。悔过者,不于其身于其心,于其心则必于其念之动者求之,故易曰知几其神,而夫子以为颜子其庶几,以其有不善必知、知必改也。颜子所以能之者,由于心斋静极而明则知过矣。上士之于过,知其皆由于吾心,则直向其根源刬除之,故其为力易;中材稍难矣,然要之以静坐观心为入手,静坐乃能知过,知过乃能悔过,悔过乃能改过以自新。其论朱陆二家之学曰:学者当先观象山慈湖阳明白沙之书,阐明心性,直指本初。熟读之,则可以洞斯道之大源,然后取二程朱子以及康斋敬轩泾野整庵之书,玩索以尽践履之功,收摄保任,由工夫以合本体,下学上达,内外本末一以贯之。至于诸儒之说,醇驳相闲,去短集长,当善读之。不然,醇厚者乏通慧,颖悟者杂竺干,不问是朱是陆,皆未能于道有得也。于是关中士子争向先生问学,关学自横渠而后,三原泾野少墟,累作累替,至先生而复盛。当事慕先生名,踵门求见,力辞不得,则一见之,终不报谒,曰:庶人不可入公府也。再至并不复见。有馈遗者,虽十反亦不受。或曰:交道接礼,孟子不郄,先生得无巳甚。答曰:我軰百不能学孟子,卽此一事稍不守孟子家法,正自无害。当事请主关中讲院,先生方谋为冯恭定公设爼豆,勉就之,旣而悔曰:合六州铁不足铸此错也。亟去之。陜抚白君欲荐之,哀吁得免。陜学许君欲进其所著书,亦不可。然关中利害在民者,则未尝不为当事力言。少墟高弟隐沦不为世所知者,言之当事,皆表其墓以传之。初彭孺人葬信吾之齿曰齿冢,以待身后合葬,先生累欲之襄城招魂,而以孺人老不敢远岀,且惧伤其心。乙巳彭孺人卒,居忧三年,庚戍,始徒步之襄城,绕城遍觅遗蜕不得,乃为文祷于社,服斩衰,昼夜哭不绝声,泪尽继之以血。知襄城县张允中闻之,出迎适馆,不可,乃亦为先生祷于社,卒不得。先生设招魂之祭,狂号,允中议为信吾立祠,且造冢于故战场,以慰孝子之心。知常州府骆锺麟,前令盩厔,师事先生,至是闻巳,至襄城,谓祠事未能旦夕竣,请先生南下谒道南书院,以发顾高诸公遗书,且讲学以慰东林学者之望。先生赴之,来听讲者云集,凡开讲于无锡于江阴于靖江于宜兴,昼夜不得休息。忽静中涕下如雨,搥胷且悔且詈曰:呜呼,不孝汝此行为何事,而竟喋喋于此闲,尚为有人心者乎。虽得见顾高诸公书,亦何益。申旦不寐,卽戒行,毗陵学者固留,不能得。时祠事且毕,亟还襄城,宿祠下,夜分鬼声大作,葢先生祝于父祠,愿以五千国殇之魂同返关中故也。闻者异之,允中乃为先生设祭,上则督师汪公、监纪孙公,配以信吾;下设长筵,遍及同时死者。先生伏地大哭,观者皆哭,于是立碑曰义林,奉招魂之主,取其塜土西归,告于母墓,附之齿塜中,更持服如初丧。癸丑,陜督鄂君竟以隐逸荐先生,遗之书曰:仆少失学问,又无他技能,徒抱皋鱼之至痛,敢希和靖之芳踪哉。古人学眞行实,轻于一出,尙受谤于当时,困辱其身,况如仆者,而使之应对殿廷。明公此举,必当为我曲成。如必不获所请,卽当以死继之,断不惜此余生,以为大典之辱。辞牍入,上时先生以病为解,得旨俟病愈敦促入京。自是大吏岁岁来问起居,欲具车马送使觐天子。先生遂自称废疾,长卧不起。戊午部臣以海内眞儒荐,复得旨召对,时词科荐章遍海内,而先生独以昌明绝学之目中朝,必欲致之且将大用之,大吏劝行益急,檄属吏守之。先生固称病笃,舁其床至行省,大吏亲至榻前从臾,先生遂绝粒,水浆不入口者六日,而大吏犹欲强之,先生拔刀自刺。陜中官属大骇,乃得予假治疾。先生叹曰:将来强我不巳不死不止,所谓生我名者杀我身,不幸而有此名,是皆平生学道不纯,洗心不密,不能自晦之所致也。戒其子曰:我日抱隐痛,自期永栖垩室,平生心迹,颇在垩室录感一书。今万一见逼而死,敛以麤衣白棺,卽怀垩室录感,以当含饭,权厝垩室三年,方可附葬母墓。万勿受吊,使我泉下更抱憾也。当道亦知其必不肯出,不复迫之。自是以后,荆扉反锁,遂不复与人接,虽旧生徒亦罕觌。惟吴中顾宁人至则欵之。巳而天子西巡,欲见之,令陜督传旨,先生又惊泣曰:吾其死矣。辞以废疾不至。特赐关中大儒四字以宠之,大吏令表谢,先生曰:素不谙庙堂文字,奈何强之。乃上一表,文词芜拙,大吏哂曰:是恐不可以尘御览也。置之(时有宰相,自负知学,遂以文采不足诮先生,君子哂之)。先生四十以前,尝着十三经纠缪、廿一史纠缪诸书,以及象数之学无不有述。其学极博,旣而以为近于口耳之学,无当于身心,不复示人。所至讲学,门人皆录其语,而先生曰:授受精微不在乎书,要在自得而巳。故其巾箱所藏,惟取反身录示学者。晩年迁居富平,四方之士不远而至,然或才名远播,著书满家,而先生竟扄戸不纳,积数日怅然去者。或出自市廛下戸,而有志自修,先生察其心之不杂,引而进之。当是时,北方则孙先生夏峰,南方则黄先生梨洲,西方则先生,时论以为三大儒。然夏峰自明时巳与杨左诸公称石交,其后高阳相国折节致敬,易代而后声名益大;梨洲为忠端之子,证人书院之高弟,其后从亡海上。故尝自言,平生无责沈之恨,过泗之惭,葢其资格皆素高。先生起自孤根,上接关学六百年之统,寒饿淸苦之中守道愈严,而耿光四岀,无所凭借,拔地倚天,尤为莫及。子二,愼言、愼行。愼言虽以门戸故出补诸生,终未尝与科举之役。其后陜学选拔贡之太学,亦不赴。兄弟皆能守其父之志。呜呼,先生所以终身不岀,葢抱其二亲之痛。然而襄城有其父祠,盩厔有其母祠,立身扬名,其道愈尊,斯可谓之大孝也矣。乃更为之铭,以复义门。其词曰:
匡时要务,在乎讲学。当今世而闻斯言,或启人之大噱,又恶知夫世道陵夷,四维安托。架漏过日,驯将崩剥,一旦不支,发蒙振落。斯则甚于洪水猛兽之灾,其能无惊心而失魄。先生崛起,哀兹后觉,苦身笃行,振彼木铎。格言灌灌,廉顽敦薄。嗟江河之日下,渺一壶之难泊。谁将西归,先民可作。试看墓门,寒芒岳岳。
○应潜斋先生神道碑
应先生之没六十年,遗书湮没,门徒凋落,且尽同里后进莫有知其言行之详者。予每过杭,未尝不为之三叹息也。年来杭堇浦稍为访葺其遗书,以授之契家子赵一淸。岁在戊辰,一淸因以先生墓文为请,曰:微吾丈莫悉诸老轶事也。其盍敢辞。应先生讳撝谦,字嗣寅,学者称为潜斋先生,杭之仁和县人也。其父尙伦故孝子。先生之生也,有文在其手,曰八卦,左重耳,右重瞳。少卽以斯道为巳任,踰冠作君子贵自勉论,偕其同志之士曰虞畯民、曰张伏生、曰蒋与恒为狷社,取有所不为也。其时大江以南社事极盛,杭人所谓读书社、小筑社、登楼社者,不过以文词相雄长,先生于其中稍后岀,而狷社之所相淬厉者乃别有在。其母病,服勤数年,母怜之曰:吾为汝娶妇以助汝。先生终不肯入私室。母卒,除丧始成礼。坦白子谅,表里洞然。于遗经皆实践而力行之,不以剿说。一筵一席,罔不整肃。其倦而休,则端坐瞑目;其寤而起,则游息徐行,终日无疾言遽色。所居仅足蔽风雨,箪瓢累空,恬如也。生平不为术数之学,一日见白蛇堕地,曰:此兵象也。奉亲逃之山中。旣遭丧乱,自以故国诸生,绝志进取,叹曰:今日唯正人心而维世敎,庶不负所生耳。乃益尽力于著书。戊午阁学合肥李公天馥、同里项公景襄以大科荐,先生舆床以吿有司曰:撝谦非敢却聘,实病不能行耳。俄而范公承谟继至,又欲荐之,先生遂称废疾。葢其和平养晦,深惧夫所谓名高者。海宁令许酉山请主讲席,造庐者再,不见;致书者再,不赴。旣而思曰:是非君子中庸之道也。扁舟至其县报谒,许令大喜曰:应先生其许我乎!先生逡巡对曰:使君学道,但从事于爱人足矣;彼口说者,适所以长客气也。许令嘿然不怡。旣出,先生解维疾行,弟子问曰:使君巳戒车骑且卽至,何恝也!先生笑曰:使君好事,吾虽不就讲席,彼必有束帛之将,拒之则益其愠,受之则非心所安也,行矣,莫更濡迟也。异日杭守嵇叔子以志局请,辞之,则曰:愿先生蹔下榻郡斋数日以请益。先生但一报谒而巳,葢不为踰垣凿坏以自异,而卒不能夺也。同里姜御史图南以视鹾归,于故旧皆有馈尝,再致先生,不受。一日遇于涂中,方盛暑,先生衣木棉之衣,蕉萃踯躅,御史归,以越葛二端投之曰:雅知先生不肯受人一丝,然此区区者聊以消暑,且非自盗跖来也,幸无拒焉。先生谢曰:吾尙有絺绤在笥,昨偶感寒,欲其鬰蒸耳。感君意良厚,然实不需也。竟还之。先生弟子甚多,因以楼上楼下为差,如马融例。里中一少年使酒,忽扣门来求听讲,同门欲谢之,先生独许之曰: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是孟子之敎也。其人听三日,不胜拘苦,不复至,使酒如故。一日其人醉持刀欲击人于道上,汹汹莫能阻者,忽有人曰:应先生来。其人顿失魄,投刀垂手,汗岀浃背。先生至前抚之曰:一朝之忿,何至于此,曷归乎!其人俛首谢过而去。晩年,益以义理无穷、岁月有限,歉然常不足于心。康熙二十六年病革,尙手辑周忠毅公传,未竟而卒。春秋六十有九。子二。先生不喜陆王之学,所著书二十有八种,其大者:周易集解、诗传翼、书传拾遗、春秋传考、礼乐彚编、古乐书、论孟拾遗、学庸本义、孝经辨定、性理大中、幼学蒙养编、朱子集要、敎养全录、潜斋集,共如干卷。其无闷先生传,则自述也。一淸方将次弟抄而传之,姚江黄丈晦木尝曰:大好,潜斋可谓人中之凤,惜所论述未能博学而详说之,其墨守或太过耳。其足师表末俗,葢不在此。以子观之,昔人或诮伊川宜向山中读通典十年,或诮象山宜赐以一监之书,或诮鲁斋为学究是皆过情之訾。若晦木之言,不可谓非先生之良友。而近日之唯阿论学者,尤当以此语为药石。然先生之深造自得,固非随声附和者。世但知先生不喜陆王之学,而不知其与朱学亦不尽同,如论易,则谓孔子得易之干,老子得易之坤,虽未必然,然别自有名理可思,善学者当能知之。要以先生之践履笃实,涵养冲融,是人师也;其于经师之品,则其次也。况其发明大义固巳多矣。先生之门人曰凌嘉印文衡、曰沈士则志可,皆能传其学;曰姚洪任敬恒,有笃行。先生葬于龙井山下,今二子皆无后。一坏之土,固私淑者所当念也。其铭曰
遯世无闷,隐约蓬门。其身弥高,其道弥尊。荒荒刼运,剪其后昆。不朽者学,春木长芚。
鲒埼亭集卷第十三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沈甸华先生墓碣铭
沈先生讳兰先字甸华其后更名昀字朗思浙之仁和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世为学官弟子年十六受知于提学黎元寛时蕺山刘忠正公讲学越中先生渡江往听讲向来杭士有读书社小筑社登楼社皆以词章之业为尚先生亦与焉至是始为正学而应先生潜斋和之甲申之变年二十七卽弃诸生其学以诚敬为本刻苦淸厉以自守推而至于事物之繁天地古今之变则以适于世用者为主其言无一不切于人心力排佛老曰其精者傍吾儒其异者不可一日容也闻四方之士有贤者卽书其姓氏置夹袋中冀得一见之然不肯妄交于取与尤介授徒自给三旬九食以为常每连日绝粒采阶前马兰草食之有闻之者馈米数斗先生不受其人固请则固辞时先生饿甚宛转辞谢益困遂仆于地其人皇骇而去先生良久始苏笑曰其意可感然适以困老子耳尝展蕺山墓徒步来往西陵自是里中子弟习知先生淸节亦有好事者极意求为继粟继肉之举而莫敢前以先生必不受也潜斋叹曰生平于辞受一节自谓不苟然以视沈先生犹媿之以末世丧礼不讲重辑士丧礼说荟萃先儒之言定其可行者以授弟子陆寅又葺四子略五子要言家法论升降编言行录居求编疏通简要不涉残明讲学习气蕺山身后弟子争其宗旨各有烦言先生曰道在躬行但滕口说非师门所望于吾曹也疾革门人问曰夫子今日之事何如先生曰心中并无一物惟知诚敬而已夜半卒年六十三无以为敛潜斋经纪其丧不知所出涕泣不食或问之曰吾不敢轻受赙襚以玷先生也潜斋之徒姚生敬恒趋前问曰如某可以敛先生乎潜斋曰子笃行乃沈先生夙所许殆可也于是姚生遂敛先生而塟之于湖上之某原子二毅中纯中皆承家学惟先生与潜斋皆以淳心笃行师表人伦乃其风节尤为殊绝顾世或有知潜斋者而先生沈冥更甚百年以来求其遗书竟不可得万编修九沙谓予曰沈先生墓上之石未立杭人知学者少斯吾子之责也予乃据所闻于前軰者为诠次而系之铭曰
三年食薇饿死不悔胡奴之米麾之戸外蕺山高弟心传罔媿千秋宰木庇兹书带
○蜃园先生神道表
蜃园先生殁七十有余年再绝世遗文散佚其从曾孙锡桢始裒其丛残之作合为数卷乞表章于当世予惟先生之大节在天壤无人不知顾生平顚末则未有详述之者异日国史隐逸传将何所考乃畧为摭拾篹文一通使表之墓先生讳天植字因仲浙之平湖乍浦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父有隐德先生少而萧散其于世事泊如也尝曰无欲则心淸心淸则识朗识朗则力坚无欲则心眞心眞则情挚情挚则气厚时时以诲学者亦颇躭淸言登崇祯癸酉乡荐浦上之以科名起者自先生始三上公交车癸未其子诸生观卒自以为有隐慝痛自刻责遂绝意仕进改名确字潜夫彭仲谋作先生传以为国难后始改名者非也旣洊遭丧乱遣妾遣婢殆尽尚有田四十余亩宅一区并家具一切分畀所后子震与其女髠其发别其妻径入陈山自是足不至城市训山中童子以自给其自署曰村学究老头陀居山十年陈山之僧开堂先生避喧始返其蜃园复与妻居卖文取食不足则与其妻为棕鞋竹筥以佐之时有好事者约为月给供先生米力辞不受有司慕其高访之踰垣而避其所赋诗皆吊甲申以来之殉节者蜃园者乍浦胜地可以望见海市者也又十年先生益困不复能保其园乃复以妻委之婿家而身寄食于僧寺戚友怜之相与赎蜃园而归之于是先生复与妻居则年已七十矣所后子震亦禀先生敎弃诸生顾以谋食走四方二老相对时时绝食叹曰吾本为长徃之谋顾蜡屐未能乘桴又未能至于今日悔之无及待死而已有馈之食者非其人终不受或问以身后曰杨王孙之塟何必棺也又十年蜃园但存二楹双耳失聪又苦下坠终日仰卧客至以粉版相问答魏凝叔自江西来造其庐相对而泣临别以银五钱赠之五反不受凝叔固以请曰此非盗跖物也乃纳之凝叔因属曹侍郞倦圃纠同志复为继粟之举且谋其身后徐昭法闻之曰李先生不食人食听其饿死可矣俄而使至则言先生果坚拒不受凝叔叹曰吾浅之乎为丈夫也呜呼信夫凝叔之浅也但知为先生谋食而不知为先生谋施食之人夫倦圃新朝之贵人也先生肯食其食亦何待凝叔故昭法之在吴中能食之者惟一退翁禅师余莫能也昭法闻凝叔之举而卜先生之必不食其可谓相知以心者矣不数月先生死其时有郑婴垣者亦乍浦人也孤孑绝俗与先生称金石交前数年冻死雪中而先生亦竟以饿死仲谋又言先生能豫知死日赋诗而逝意以为禅定之功也予谓先生披缁而未尝谈空盖其静极而明何必从葱岭得力乎先生生于万歴十有九年九月二十八日卒于康熙十有一年二月初九日其年八十有二娶黄氏塟于牛桥之西其所著蜃园集自震死乏嗣十不存一惟续修乍浦九山志世间尚有传者其铭曰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正叔之言先生不媿百年宰木护兹遗蜕
○鹧鸪先生神道表
姚江黄忠端公有子五其受业蕺山刘忠正公之门者三伯子卽梨洲先生其仲则所谓鹧鸪先生者也叔子曰石田先生梨洲学最巨先生稍好奇而石田尤狷天下以三黄子称之鹧鸪先生讳宗炎字晦木一宇立溪崇祯中以明经贡太学其学术大畧与伯子等而奡岸几有过之已卯秋试不售与叔子约以闭关尽读天下之书而后出而问世画江之役先生兄弟尽帅家丁荷殳前驱妇女执爨以饷之步迎监国于蒿坝伯子西下海昌先生留龛山以治辎重所谓世忠营者也事败先生狂走寻入四明山之道岩参冯侍郞京第军事奔走诸寨间庚寅侍郞军歼先生亦被缚侍郞之嫂先生妻母也匿于其家又迹得之待死牢戸中伯子东至鄞谋以计活之故人冯道济尚书邺仙子也嘅然独任其责高旦中等为画策而方僧木欲挺身为请之幕府道济曰姑徐之定无死法及行刑之日旁晩始出潜载死囚随之旣至法场忽灭火暗中有突出负先生去者不知何许人也及火至以囚代之冥行十里始息肩忽入一室则万戸部履安白云庄也负之者卽戸部子斯程也鄞之诸遗民毕至为先生解縳置酒慰惊魂先生陶然而醉隔岸闻弦管声棹小舟徃听之寻自取而调之曰广陵散幸无恙哉未几侍郞故部复合先生复与共事慈湖寨主沈尔绪又寄帑焉伯叔二子交阻之不得丙申再遭名捕伯子叹曰死矣故人朱湛侯诸雅六救之而免于是尽丧其资提药笼游于海昌石门之间以自给不足则以古篆为人镌花乳印石又不足则以李思训赵伯驹二家画法为人作畵又不足则为人制砚其贾値皆有定世所传卖艺文者是也其词多玩世然壬寅高元发之难浙东震动先生所以营护之者不遗余力不以前事怵葢其好奇如此先生兄弟于象纬律吕轨革壬遁之学皆有密授旣自放乃着忧患学易以存遗经着六书会通以正小学雅不喜先天太极之说其辨先天八卦方位曰邵子引天地定位一章造为先天八卦方位谓天地定位者干南坤北也山泽通气者艮西北兑东南也雷风相薄者震东北巽西南也水火不相射者离东坎西也夫所谓定位者卽天尊地卑而乾坤定之义何以见其为南北也山能灌泽成川泽能蒸山作云是谓通气何以见其为西北东南也雷宣阳风荡阴两相逼薄而益盛何以见其为东北西南也水火燥湿违背然又有和合之用故曰不相射何以见其为东西也盖邵氏所谓干南坤北者实养生家之大旨谓人身本具天地但因水润火炎失其本体是故损干之中画以为离塞坤之中画以为坎乃后天也今有取坎塡离之法浥坎水一画之奇归离火一画之偶如所谓炼精化气炼气化神者益其所不是而离复返为干如所谓五色五声五味凿窍丧魄者损其所有余而坎复返为坤乃先天也养生所重专在水火比之为天地旣以南北置乾坤不得不移坎离于东西亦以日月之方在东西也火中木水中金之说盖取诸此然而东南之兑西北之艮西南之巽东北之震直是无可差排勉强位置缘四卦者在丹鼎为僃员非要道也奈何以此驾三圣人之易而上之乎其辨横图曰八卦旣立因而重之得三画卽成六画得八卦卽成六十四卦何曾有所谓四画五画十六卦三十二卦者四画五画成何法象十六卦三十二卦成何贞悔之体何不以三乘三以八加八直捷且神速乎焦氏之易传数不传理其分为四千九十六卦实统诸六十四卦是一卦具六十四卦之占非别有四千九十六卦之画也两间气化自有盈缩阴阳或互有多少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造化之参差义理之所由以立也如邵子是一定之易也非不可典要之易也故曰邵子乃求为焦京而未逮者也其辨圆图曰邵子以干一兑二离三震四为已生之卦数徃顺天左旋巽五坎六艮七坤八为未生之卦知来逆天右旋凿空立说分卦背驰数当以自一而下为顺今反以四三二一为顺以自八而上为逆今反以五六七八为逆又曰易数由逆成若逆知四时之谓然则震巽兑干无当于易是冗员也易道非专为歴法而设歴法亦本无取乎卦气至日闭关偶举象之一节耳今必以六十四卦配入二十四气则亦须一气得二卦有奇而后适均也乃自冬至之后阅颐屯益震至临凡十七卦始得二阳已是卯半为春分矣又阅损节中孚至泰凡八卦始得三阳已是已初为立夏矣从此阅大畜需小畜而为大壮之四阳是已半为小满矣乃阅大有卽为五阳之夬是午初之芒种卽比连为六阳之干是午半之夏至六阴亦然何其不均也邵子葢欲取长男代父长女代母之义以震巽居中震顺天左行自复至干三十二卦遇姤而息巽逆天右行自姤至坤三十二卦遇复而息夫两间气运循环其来也非突然而来卽其去而来已豫征其去也非决然而去卽其来而去已下伏焉得分疆别界如此其辨方图曰方图之说曰天地定位否泰反类山泽通气咸损见意雷风相薄恒益起意水火相射旣济未济葢所谓十六事者但取老长中少阴阳正对稍比诸图可观然何不确守乾坤一再三索之序而演之为胜也且以西北置干东南置坤又与先天卦位故武不同何也其辨皇极经世曰邵子所云日月星辰水火土石寒暑昼夜风雨露电性情形体艹木飞走耳目口鼻声色臭味元会运世岁月日辰皇帝王覇易诗书春秋似校说卦为详然不知愈详而挂漏疏罔愈甚其辨太极图说曰河上公作无极图魏伯阳得之以着叅同者也图自下而上其第一层曰元牝之门卽太极图之第五层也其第二层曰錬精化气炼气化神卽太极图之第四层也其第三层曰五气朝元卽太极图之第三层也其第四层曰取坎塡离卽太极图之第二层也第五层曰炼神还虚复归无极卽太极图之第一层也方士之秘在逆而成丹故自下而上周子在顺而成人故自上而下夫老庄以虚无为宗静笃为用今方士之术又其旁门周子之图穷其本而返之老庄可谓拾瓦砾而得精藴者矣但遂以为易之太极则不可也自先天太极之图出儒林疑之者亦多然终以其出自大贤不敢立异卽言之嗛嗛莫敢尽也至先生而悉排之世虽未能深信而亦莫能夺也先生酷嗜古玩癸未游于金陵一日买汉唐铜印数百市肆为之一空乱后散失殆尽犹余端石红云研一宣铜乳垆一其后又得黄玉笛一然终以贫不守叹曰夺我希世珍天眞扼我然入其室陶尊瓦缶皆有古色已而穷益甚守之益坚尝翻澹归遍行堂集笑曰甚矣此老之耄也不为雪庵之徒而甘自堕落于沿门托钵之堂头又尽书之于集以当供状以贻不朽之辱门人有问学者曰诸君但收拾聪明归之有用一路足矣尝解易离之三曰人至日昃任达之士托情物外则自谓有观化之乐故鼓缶而歌不然忧生嗟老戚戚寡欢不彼则此人间惟此二种皆凶道也君子任重道远死而后已卫武公之所以贤也生平作诗几万首沉冤凄结令人不能终卷晩更颓唐大似诚斋性极僻虽伯子时有不满其意者尝曰束发交贤豪长者不为不多下及屠狗之徒亦或沥心血相示虽然但有陆文虎万履安二人为知我耳先生虽好奇字然其论小学谓杨雄但知识奇字不知识常字不知常字乃奇字所自出三致意于六书会通乃叹其奇而不诡于法也生于万歴四十四年某月日卒于康熙二十五年某月日前孺人徐氏后孺人冯氏子二塟于化安山先兆旁先生忧患学易一书其目曰周易象词十九卷寻门余论二卷图学辨惑一卷自故居被火不存并六书会通及二晦山栖诸集俱亡从孙千人以予铭其大父梨洲先生之墓为能尽其平生之志请更表先生之墓惟是遗书旣不可见而耆老凋丧亦更无人能言其奇节乃畧具本末而详载其论易诸篇之幸而未冺者以付千人使勒之墓上或曰先生晩年尝作一石函锢其所著述于中悬之梁上谓其子曰有急则埋之化安山丙舍身后果有索之者其子遂埋之而今其子亦卒莫知所在非火也予因令千人祷于先生之灵以求之呜呼先生好奇其独不能使遗书复出以慰予耶其铭曰
逃剑铓以亡命兮保黄箭之余生啖野葛几一尺兮犹能据皋比以铿铿我过剡上兮如闻黄王笛之哀鸣嗟石函其竟安徃兮徒使人惆怅而屏营
○施石农先生墓志铭
石农先生姓施氏讳相字赞伯杭之仁和湖墅人也故明诸生乙酉后弃衣巾为遗民杭有幽胜之地曰河渚四面皆水所谓西溪者也法华诸山临之古梅数万本夹峯相望花时舟行其下暗香踈影中时闻欵乃当宋时为洞霄宫辇道所经顾未闻有名人居之明嘉靖中甬上万都督鹿园丙舍在焉以故万氏子孙多守墓于此其后有邹氏草堂则邹孝直避人处也招集诸耆老觞咏其间河渚之名始着孝直卒草堂客散先生游其地乐之筑豳居自城北徙宅焉徐先生狷石者故先生之学侣来依以同居而万先生公择亦自甬上来丙舍中三人相得驩甚于是溪上遂成讲堂公择乃为先生首赋豳居二十四绝同志张止庵秦开地辈俱和之世所称豳居唱和诗者也公择尝曰石农虽谢人事然其中耿耿者未下伤曹桧之不振望西都之口口思深哉非田园之音也先生论学不傍门戸不标宗旨公择之学出于姚江而狷石以应潜斋为友各有源流然先生皆不相依泝独以所见自成其是狷石性孤梗谔谔多所否晩而于潜斋亦间有紏绳顾独推先生故四十年相依如一日先生有子云蒸亦贤杜门养父其事狷石如父顾日益贫先生乃拉狷石返其故居父子迭岀谋食以养狷石未几狷石卒先生父子适皆出门人疑所殡云蒸之妇曰徐先生大故焉有不于正寝者遂尽出簪珥以成礼先生归而喜曰不愧吾妇未几先生亦卒无以为丧故人或为禾中守或为苕中令各以百金来致襚云蒸再拜谢之曰是非吾先人意也使者感叹良久而去呜呼卽先生之子若妇观之而平日之立身可槩见矣先生之没已再世予属金观察江声求其遗书旣得之矣观察之家不戒于火先生之集亦遭其厄仅存遗诗一卷年来豳居且三易主万氏丙舍仅余一椽并开地之暂栖阁皆成陈迹河渚木铎消沈殆尽予每过溪上輙为神伤者久之吾友王瞿居湖墅予令其访先生之轶事良乆不得报乃据所知为文令纳先生之墓瞿有事于杭之文献如先生者岂可听其脱落不传乎醇儒高士任所位置予文聊以充豳居之掌故焉其铭曰
匪风恻恻下泉骚骚志士梦周亦复徒劳花坞离离柳泉滔滔我歌一曲以当大招
○祁六公子墓碣铭
顺治二年江南内附贝勒遣将东渡驻营萧然山下遣使以貂参聘遗老凡六人其一为故大学士胶州高文忠公时方寓山阴也其一为故左都御史刘忠正公其一为故右佥都御史廵抚苏松祁忠敏公皆死节其一为故大理寺丞章公求死不得乃起兵寻行遯去而二人者竟降亦卒不得用于是别称为四忠祁六公子者讳班孙字奕喜小字季郞忠敏第二子也其兄曰理孙字奕庆以大功兄弟次其行故世皆呼曰祁五祁六两公子初忠敏夫人商氏尝梦老衲入室生公子美姿容白如瓠而双足重趼颇恶劣日堪行数百里又时时喜跏趺娶朱氏故少师滇黔制府忠定公爕元女孙都督后府都事兆宣女也忠敏死未二旬东江兵起恩恤诸忠而忠敏赠兵部尚书理孙赐任祁氏羣从之长曰鸿孙者故尝与忠敏同讲学于蕺山至是将兵江上思以申忠敏之志而公子兄弟罄家饷之事去公子之妇翁戒之曰勿更从事于焦原矣不听祁氏自夷度先生以来藏书甲于大江以南其诸子尤豪喜结客讲求食经四方簪履望以为膏粱之极选不胫而集及公子兄弟自任以故国之乔木而屠沽市贩之流亦兼收并蓄家居山阴之梅墅其园亭在寓山柳车踵至登其堂复壁大隧莫能诘也慈溪布衣魏耕者狂走四方思得一当以为毫社之桑榆公子兄弟则与之誓天称莫逆魏耕之谈兵也有奇癖非酒不甘非妓不飮礼法之士莫许也公子兄弟独以忠义故曲奉之时其至则盛陈越酒呼若耶溪娃以荐之又发淡生堂壬遁剑术之书以示之又徧约同里诸遗民如朱士稚张宗道軰以疏附之壬寅或吿变于浙之幕府刋章四道捕魏耕有首者曰苕上乃其妇家而山阴之梅墅乃其死友所啸聚大帅亟发兵果得之縳公子兄弟去旣谳兄弟争承祁氏之客谋曰二人并命不更惨欤乃纳赂而宥其兄公子遣戌辽左其后理孙竟以痛弟欎欎而死而祁氏为之衰破然君子则曰是固忠敏之子也当是时禁网尚疏学古塔将军得赂则弛约束丁巳公子脱身遯归已而里社中渐物色之乃祝发于吴之尧峯寻主毗陵马鞍山寺所称咒林明大师者也荐绅先生皆相传曰是何浮屠但喜议论古今不谈佛法每及先朝则掩面哭然终莫有知之者尝偶于曲盝座上摩其足而叹曰使我困此间者汝也癸丑十一月十一日忽沐浴曳杖绕堂曰我将西归入暮跏趺垂眉久之旣又张目乆之始卒发其箧所著有东行风俗记紫芝轩集且得其遗敎欲归祔乃知为山阴祁公子自关外来者于是得归塟公子性终好奇其东归也留一妾焉及披缁时亦累东游东人或与之谈禅受其法称弟子尝曰宁古塔蘑姑足称天下第一吾妾所居篱下岀者又为宁古塔第一令人思之不置东人至今诵其风流孺人朱氏者工诗其来归也与君姑商夫人姒张氏小姑湘君时相唱和商夫人字冡妇曰楚纕字介妇曰赵璧以志闺门之盛公子被难孺人尚盛年朱氏哀其茕独以侄从之遂抚为女孤灯缁帐歴数十年未尝一出厅屏也其所抚之女后归杭之赵氏是为吾友谷林征士之母谷林兄弟聚书之精其渊源颇得之外家谷林之子一淸每为予言公子大节有光于忠敏矣而骆丞行遯之踪世多未谂请为文以表之聊据所闻志之使勒之墓前呜呼自公子兄弟死淡生堂书星散岂特梅墅一门之衰抑亦江东文献大厄运也其铭曰
呜呼是为邓林之石不磨不泐杜鹃过之有咮焉食我歌大招旌兹幽宅
鲒埼亭集卷第十四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中条陆先生墓表
有明中叶以后上国风雅之枋递有所属而吾乡輙与之桴鼓相应嘉隆之交张尚书东沙其最也神庙时则屠仪部长卿天崇而后王涪州右仲杨尚宝齐庄陆舍人敬身并长骚坛王杨遭革命之厄齿发已高旋下世而舍人又以身任风雅之寄者二十年顾但以风雅目舍人则尚为知其粗者而百年以来幽光未启虽邻比通家如予亦至今始知之故国有贞臣乃仅置之诗人之列苟不亟为表章岂非里社后死者之过乎先生讳宝字敬身一字靑霞学者称为中条先生鄞之白檀里人也陆氏为甬上四姓之一其家在细湖之西畔门施棨戟者相望鄞人各以其房别之曰尚书房曰副使房曰都御史房曰布政房曰榜眼房曰翰林房曰大廷尉房曰给谏房则以先生尊人大参之官着而先生所居有双桂皆藤本先生使工人环而结之其状如井络故鄞人别称曰桂井陆氏先生贵公子其田园宅里甲于甬上乃少卽喜为诗屠仪部与沈尚宝云将为社集引为小友先生本从王涪州受诗法而骤出与之齐名当时称为王陆先生退避乃与杨尚宝并称杨陆以太学高等授舍人典诰勅其时京洛诗人葛震甫汪遗民林茂之唱和无虚日先生雅志在用世已已以边事请缨自効思宗下诏褒答刘侍郞之纶出师先生戒以莫浪战侍郞然其言卒不能用而衂已而以母老乞养不复出时杨尚宝亦家居乃紏合里中诗人李封若周农半共为甬东诗括一书三百年之风雅始有所萃其后杲堂本之以为甬上耆旧集盛行于时而诗括遂为所盖然非诗括为之综罗于前杲堂亦无从得蓝本也有别业一在仲夏一在夏禹王庙前北里南馆绝不以家事关怀会国难作倾家输饷诸督师皆援之入朝不赴事去遁入仲夏而城居为口来大将军所据马湩羊酪杂沓其间先生匿景不还者五年幸大将军去得归及行乡飮礼当事欲延之宾筵力辞不应年逾八秩诗逾万首刲羊祭三百篇以来之诗人尽集同社诗人馂余曰吾不媿放翁之后矣次年卒先生之才名颇以素封掩卽以其诗已鲜有知其根柢者顾就令知之亦不过以其诗而先生之志节又以诗掩盖先生之初集曰霜镜次集曰辟尘三集曰悟香其余别种独为小集尚数十种唯霜镜盛行于时辟尘亦稍不着而悟香则虽开雕而未尝以示世予观霜镜之诗出入中唐然尚未尽免竟陵习气非其至者辟尘则诗已进步放笔直陈所言皆有关系至于悟香乃当改步之后国事君雠惓惓魂梦邓林心事颂言不讳故缄固深藏世皆莫得一见近者先生后人丧失其家靑毡故物遂无一草一木之得保于是枣梨之属皆出而予始得见之乃与老友陈南皋为之流涕而读读已长恸久之呜呼是亦眢井之藏也矣先生藏书最富多善本吾乡之以藏书名者天一阁范氏次之四香居陈氏又其次则先生南轩之书也三十年来亦四散予从飘零之后摭拾之尚得其宋椠开庆宝庆四明二志及草庐春秋纂言皆世间所绝无也呜呼先生之志节至今日而始白然而论先生者不当但以其诗而先生之所以至今日而得白者亦终頼其诗司空表圣虽忠不读一鸣集无以知也韩致光虽忠不读翰林集无以知也斯则立言之功所以在三不朽之一也先生墓在夏禹王庙前游人皆呼为陆紫薇坟今且华表翁仲俱不可问不特丙舍之荒也予乃卽其墓上梅园一片石勒志文焉庶几有见而惄然者因为呵护而省视之乎是则所深望于有心者也
○忍辱道人些词
道人姓朱氏讳金芝字汉生乱后别署道人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朱氏以好古世其家城南所称五岳轩书画库者鼎彝金石无所不僃而道人更喜讲学漳浦黄公授徒大涤洞天道人从之游漳浦之学兼综名理象数诸家其所谓三易洞玑者尤邃故道人于学极博而亦以易为专门复社诸公争引重之至其挥洒翰墨则先世所传之余技也甲申道人方在北都遭逢大难削髪南遯流滞陪都又遇兵祸截江之役道人以隔绝不得豫遂徃来英霍诸山寨及太湖军中盖几死者数矣时故乡诸公力为海上扶残疆道人不知也董推官若思者其亲家道人以书邀之令游吴楚间以观事会而推官荅以海上之局劝道人归赴同仇道人始返里门甫至而推官死于告变之手道人不为怵好事益甚未几亦牵连被捕亡命深山久之喟然幞被长徃有叩以所之者则曰吾将排阊阖故先访三闾自是踪迹遂绝其兄弟求之消息杳然或曰道人直抵辰沅客中湘王幕中湘殉节不知所终或云曾入滇中崎岖扈从卒死王事或云投郧阳山中为道士究之不可得而详也呜呼漳浦门下死事如刘太仆振之姚太仆奇允华职方夏王评事家勤皆吾浙产其从死于南中赵职方士超頼中书惟谨蔡秀才春溶则皆闽产毛通判玉洁吴训导士绣则皆楚产其困守遗民之节以死如彭观察士望涂上舍仲吉亦皆楚产叶侍郞廷秀则闽产董戸部守谕何秀才瑞图吕秀才叔伦则皆浙产尚有为闻见之所未僃者道人之耿耿不下其亦如谢皋父所云死无所藉手以见信公而为此恝绝之行乎死于兵耶死于饿耶死于缁黄耶要之不媿于师门其仁一也道人所著有竹溪小记赈荒议湘帆集练川倡和集登楼集汝南怀古集玉笙篇弹铗篇许可篇素心艹瀫溪留别草八音艹其有关于大节者曰恸余吟则北中所作也曰闻变诗则纪乙酉丙戌事也曰哭冯诗则挽簟溪侍郞作也余尚有捣衣落叶闻砧等诗笺共二十余种多佚不传道人无子孺人某氏以穷死其从弟曰廷试曰釴皆有高节为道人塟衣巾而以孺人祔之今五岳轩已衰圮图书散荡朱氏子孙无能言道人之大节者呜呼茫茫桑海季汉月表之不作志士之理没盖亦多矣予以其族孙德言之请为之志其大招之词曰
天南迢迢渺孤魂些滇王竹侯零落无存些汨罗于邑空吐吞些祗余江蓠犹映芳孙些杜鹃哀鸣促羁人些瘴云如墨莫判朝昏些故乡之乐曷云可怀些湖山湛湛凈尘霾些墓堂洁治双阙崔嵬些宰木纷披具百材些域中莱妇目断夜台些我词酹君倘归来些
○明故兵部员外郞蘖庵高公墓石表
高公讳宇泰初字符发改字虞尊别字隐学晩年自署宫山已而又署蘖庵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陜西廵抚兼制川北副都御史斗枢之子光禄寺署丞{惠羽}之孙广东肇庆知府萃之曾孙而宋儒万竹先生元之之后都御史以孤军守郧阳三御闯贼语在姚江黄公所作志铭公为都御史长子负才名性地尤忠醇乙酉六月之役都御史尚在军而公辅钱忠介公起兵于鄞监国手谕奬之以为不媿江东乔木版授兵部郞绾武选寻以奉使过里门而江上陷其时都御史入陜陜已内附还郧郧亦内附旁皇无之念光禄公尚在家间道来归而海上诸公方思挥鲁阳之戈以挽落日勾余遗老呼吸响应公父子輙豫之丙戌之冬蜡书自海至谍者得之公首被捕戊子之夏华王事泄再随都御史囚系辛卯几复株累仅得脱壬寅之逮尤为震撼虽幸得保而家已破都御史诸弟斗权字辰四(后改允权)斗魁字旦中皆遗民之苦节者时人并公称为四高公虽累遭困折其于故国之感不少衰尝自序曰在昔辛壬之岁里中诸名士大会于南湖华王其执牛耳者而予亦以卧子先生所许滥竽其间国难以来华王得追随范倪诸老游于虞渊而子腼颜视息虽键戸屏绝人事以期不负此初监然以视亡友则可耻也志趣不齐菀枯随之向之同社半己出山攘攘如也咸淳面目守之亦希不可悼哉于是为梓乡耆会其豫选者甚严王水功林荔堂徐霜皋之徒仅九人焉尝曰谢皋羽非易及矣然而月泉之集何其会之滥也得无有妄豫其中者乎惜不起而问之壬寅之在四也终日鼓琴有仁和令者亦解人也以虑囚入闻琴声而异之及见其壁上所题诗皆危言叹曰先生休矣顾左右曰为我具酒馌来旣至拉公飮风波亭上公固辞令曰无伤也是日遂剧飮至漏下相与赋诗而别是后隔一日必至及公事解遣人谢之竟不徃谒所著有雪交亭集雪交亭者张公肯堂翁洲所寓树一梅一梨东西相接公爱之取以名其集葢自甲申十九人以后分年为死节诸公立传而附诗文于末有敬止录则甬上旧闻也考证最博如黄公林之讹黄姑林大禹庙之讹谢女庙其后闻性道所改正者皆本之公有肘柳集乃所作诗文诸种公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宜人某氏塟于某乡某原子某孙某其雪交集手稿予从陆披云先生书库得之而肘柳集亦尚存于家独敬止录残断不复传公之太夫人黄氏先侍郞外女孙也故高氏于予家为重表而先赠公兄弟以遗民尤相睦公之卒也墓上之文未傋至是予始为之铭其词曰
墓树垂垂枝指南朱鸟集之声喃喃有书早己出枯函有铭聊以昭幽潜
○李驾部墓志铭
李驾部文缵字昭武一字梦公鄞人也学者称为礐樵先生少以诗古文词受知尊宿天启丁卯年二十一为叔氏封若先生作寒香阁赋杨高唐南仲见而惊曰轶齐梁而上矣兼工书画时称三绝钱忠介公起兵诸生最先从之者先生也授驾部郞疏附奔走其间已而事去其中之悒悒卒不可化丁亥夏由天台故道入翁洲因谋从王于闽翁洲诸公方倚先生以中土之事劝其归于是连染五君子之难方难之初发所获帛书中人自分必死降臣夫已氏亦思一网尽之赖华公过宜独承其事而里中义士亦营救大行金帛故五君子外多得免者然诸公廷讯不能不为逊词以求免而先生独强项斩斩不挠华公叹曰君故文弱诸生耳不意骨力若此先生在囚中日与同难杨公圆石分赋雁字诗一月之中遂成卷帙未几司狱者尽取诸囚分系他所而独留华公相传以为大吏将独杀华公而释其余先生独自请留伴之司狱者大骇乃怵之曰汝不畏死耶先生笑曰白首同归吾亦何恨适评事倪公端木亦以蓄发被首下狱三人共一狴戸相与歌传奇中木公不肯屈魔鬼锦纒道诸阕以为笑乐闻者益惊遂伴华公过冬明年再讯先生再被拷终不屈而华公力辨之乃放归先生叹曰过宜生我过宜之义我之惭也虽然我不求生过宜自成其义耳呜呼过宜何曾死我虚生矣已而杨公圆石亦死先生以其子骝娶其女因抚之追践囚中之诺也已亥苍水长江之役间道归至天台先生遇之途中时关津戒严以死士卫之得复入林门乱定遨游四方以老皆仿谢翱为游录临终其子问遗言命取纸笔则题曰众人皆醒非夫也瞋目而卒先生学极博生平露抄雪纂手录至三千余卷上自星纬律歴方舆礼乐名物以至诗话丛谈无不具依稀宋儒王厚斋之风及成公宝慈以戌来鄞先生从之讲学益深造自得又私淑高忠宪公之学难后入秦尤与李中孚相契晚年尚作小楷荟萃诸儒言其所著于三礼则有注疏诠集于易则有舌存于春秋则有鲁书皆不肯苟同宋人之学其诗古文词曰殖阁草曰跪石吟曰赐隐楼集其缉孴诸编有三嵕听雪有石臼闲课有鹿溪新语有井中录今皆散佚少传者惟鹿溪新语存先生之墓在城东其曾孙某乞铭乃为之词曰
是为五君子之孑遗忼慨对簿而无咿唲天网恢恢以护周之余黎
○天多老人墓石志
天多老人姓杨氏讳秉纮字祁牧浙之宁波府鄞县人太仆卿益美曾孙也明杨氏自文懿康简公以来宅望为鄞第一老人于推官瑶仲兄弟为父行国难时共从戎江上老人见事不可为不受官及推官兄弟娣姒六人仗节死而老人以遗民力扶汐社为杨氏宗老老人最多学读书不徇古人成见尤精考索里中后辈遥望见老人曵杖来輙杂沓迎之听其谈故国事滔滔汨汨以为异闻先公尝述老人言初年闻项仲昭误抺艾千子文不自愧反陷之停科又抑陈大士而进李靑妄以为杨维斗及行赂于嘉定伯再入闱求雪耻而所得又为陈名夏輙思唾其面及项亡命至慈水匿冯氏园慈人捽其发投诸水复提而问之曰降贼者汝耶如是者三而死是生平一快事又言阎古古劝史道邻淸君侧然观其所言兵事尚不足望辛幼安项背卽用之亦未必能扶危疆特其壮志则百死不折当是时老人雒诵古古箚子如河注海又言近闻澹归晩节稍委蛇诸公可为我审之如其果耶则其人可绝如其不然莫妄言盖先公所闻于老人者极多晚年所记秪此然皆榷史之助也老人自丙戌以后頺然自放所著书甚多其浙江水利考尤关于实用顾早丧其子文麟有孙如童乌年十四而殇忽忽不自得踰八十更遭大火其书尽焚偕其老妻匍匐烈熖中仅免叹曰我已无国无家今又无书是天多我也因自号天多老人然神明尚不衰常言苟得容膝之地衣食粗足自赡平生著述尚可一一记出适有延之课子者老人以为如愿欣然而徃旣适馆设崇筵于綘帐含杯未飮而卒呜呼老人之穷如此遂无片词只字存于人间然则郑所南之沈井其亦有见于此而豫裁之耶谢皋羽之殉塟幸免生前而终忧其不保耶是则大造之酷有不可解者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卒于某年某月某日娶某氏塟于某乡某原今杨氏宗支衰落甚矣予为老人作志葢先公之意也其铭曰
世所希天所多书可爇铭不磨
○钱东庐征君墓表
郑高州寒村之殁也谓其子云吾有不了事二其一则姚江黄先生墓文其一则老友东庐钱丈墓文也岁在丙辰予为黄先生篹神道碑东庐先生仲子际盛见而喜曰是足以毕高州之一憾矣惟吾先子之志子其并为高州毕之予曰诺会连遭先人之变不及为而际盛卒然其病中尚惓惓以此为属旣除丧先生伯子中盛又以其亡弟之言来速予曷敢辞先生讳亷字稚亷别号东庐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明山东提学副使启忠之子副使以讲学名于世世所称淸溪先生者也先生少孤副使之卒方三岁其丁国难方四岁当是时先生之从兄太保忠介公举义已而航海家被籍太恭人挈先生避兵武林依外家遂从外家之姓为高氏事定始复姓长而励志读书以名节自任不屑为里巷曲谨之儒副使之讲学在明儒中为蔡云怡黄海岸朱震靑一派颇参以宗门之旨及姚江黄先生讲学于鄞则申明蕺山之传钱氏子弟多从之游而先生才气横溢思为王覇有用之学以见于世故自象数兵法地险无不推究遥接同甫稼轩一辈其于家学固为转手其于黄门亦为别派也聊城师相傅公尝欲荐为中书舍人不就耿藩之乱和硕康亲王提军至浙邺园李公为制府邺园固出副使门下延先生问策先生授以秘传火攻之法皆按壬遁支干行之师遂有功王命叙先生从征功授官先生以母老固辞不赴邺园亦欲荐之先生中夜遁去先生豁达伉爽笃于友朋之谊故郑高州寒村曰管夷吾称鲍叔推财以我为贫吾于东庐见之性介特姚江黄先生之卒先生素车徃吊径哭其墓不见丧主而返雅称契家子万承勋之才其后忽有不可斥之甚至而承勋感先生之意愈厚有姊适杭许观察文岐为子妇观察死难姊寡居无子先生迎养之终身副使有妾叶氏随任江西后为尼先生归骨祔塟之葢自明万歴以后东皋钱氏一门奇节伟行靡所不有而先生当丧乱之后克溯流风独殿一军顾惜其以有用之才不肯出而施之而隐约于东庐以老先生生于明崇祯庚辰六月十二日卒于康熙戊寅五月初八日娶陈氏副使绍英之女继翁氏知县叔朗之女继陈氏经师同亮先生妹也塟于太白山之吴公岙子三中盛际盛德盛皆能承其家风际盛先卒女二一适万编修经一适黄戸部廷铭孙男十孙女四所著东庐集若干卷又辑钱氏诗文在兹集若干卷盖纪善以来之文献也予文于高州无能为役顾以通家子弟之谊颇悉先生之学术风节是为表
○南岳和尚退翁第二碑
南岳和上退翁者名洪储字继起扬之兴化县人也其姓李氏早岁出家师事三峰为高弟其后十坐道场而苏之灵岩最久退翁父嘉兆志士也甲申之变贻书其子曰吾始祖咎繇为理官子孙因氏理其后以音同亦氏李今先皇帝死社稷而贼乃李氏吾忍与贼同姓乎吾子孙尚复姓理氏先是中州李鬯和寒石耻与贼同姓上书请改理氏嘉兆未之知也而适与之合天下传为二理退翁虽出家然感其父之大节时时思所以继之丙戌以后东南之士濡首没顶于焦原相寻无已而吴中为最冲退翁皆相结纳从之者如市退翁才厚重不泄其为人排大难最多世不尽知也辛卯竟被连染诸义士争救之久而得脱好事如故或以前事戒之则曰吾苟自反无愧卽有意外风波久当自定又曰道人家得力正于不如意中求之又曰使忧患得其宜汤火亦乐国吴中高士徐枋叹曰是眞以忠孝作佛事者也枋所居涧上草堂正当灵岩之麓生平少所可宁耐寒饿不肯纳人一丝一粟之馈顾独于退翁有深契自称白衣弟子退翁时其急而周之无不受尝曰退翁是竺国中所谓大人者也故仪部郞周之玙亦吴之良也临终脱然谈笑而逝退翁独沉吟曰是恐非故国遗臣所宜闻者瞿然禾人吴鉏雅有大志一见退翁叹曰军持中有此老吾辈宁不媿死一日登堂说法忽发问曰今日山河大地又是一度否众莫敢对退翁澘然而下退翁旣久居吴明发之慕老而不衰乃筑报慈堂于尧峯以祀其父同人为上私谥曰孝敏晩以南狱之请主讲福严寺吴人惟恐失之复迎以归壬子卒于灵岩年六十九其出家年四十所著有灵岩树泉集孝经笺说退翁之在沙门闳畅宗风笃好人物大类三峯海内皆能道之而徐枋曰是非退翁心之精微但观其每年三月十九日素服焚香北面挥涕二十八年如一日是何为者年来灵岩香火日微吾友长洲陆锡畴每为予叹之因请重为之碑以表其墖文献脱落弗能详然畧为言其大节则琐屑可置也易姓之交诸遗民多隐于浮屠其人不肯以浮屠自待宜也退翁本国难以前之浮屠而耿耿别有至性遂为浮屠中之遗民以收拾残山剰水之局不亦奇乎故予之为斯文也不言退翁之禅而言其大节仍附之诸遗民之后以为足比宋之杲公殆庶几焉退翁法嗣满天下而最贤者曰故大学士嘉鱼熊公开元从亡不遂自蛮中归闻退翁名徃依之为执爨退翁一见曰是非常人也旣而有识之者曰是熊公也其后居华山名正志曰故监司宣城沈公寿岳子麟生监司死节深抱王裒之痛依退翁说法其后居姚江名大瓠曰归安故诸生董说经学极博隐居浔溪辛卯之难寺中星散说独策书杖策入山以是尤为时所重其后居尧峯名南潜
鲒埼亭集卷第十五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福建世袭轻车都尉会稽姚公神道第二碑铭
康熙二十二年六月闽督姚公用密计授水师提督施烺下台湾七日破之诏封烺为靖海侯而公自陈无功故赏亦不及是年十有一月公疽发背薨归葬于越呜呼蔿子冯为楚画平舒之策及其身后屈建成之而曰是先大夫蔿子之功也归封邑于其子羊叔子画平吴之策于晋及其身后杜预王浚成之而武帝曰是羊太傅之功也告之于其庙古人旗常之公论如此其核也唐裴晋公之平淮则李凉公不免有惭德矣然凉公之有憾于碑非敢以揜晋公也特欲轩之颜允古通之上耳且所争亦不过在文字而酬庸之典则自晋公而下颜允古通固无不及也今公以航海数千里之提封滨海数百城之巨患三世不宾之余孽累年筹运一旦而廓淸之又并非蔿羊二公不及其身者之比而彤弓信圭移之别将溘然长逝并不蒙秬鬯黄肠之泽虽在劳臣报国岂敢有言而彼偃然开五等之封者吾不知其何以自安矣台湾自生民以来不通上国前明崇祯时郑芝龙为海盗尝屯聚焉芝龙旣受招抚之命而弃之丙戌芝龙降于世祖其子成功不从聚其故部据有厦门金门二岛以侵轶我中土己亥大举窥江宁败去始取台湾定为老巢而往来二岛间为窥衅计壬寅成功没其诸将如施烺黄梧等先巳降于我至是以兵平二岛其子经遁入台湾兵不及万船不满百势稍衰康熙十有二年三藩难作靖南王耿精忠反于福建次年始乞师于郑氏台人大喜亟渡海而西闽中故皆郑氏恩旧精忠之海澄总兵赵得胜首约同官刘国轩等皆附于经精忠始惧经遣人说精忠借漳泉二府以治兵精忠难之经怒遽取泉州南取广之潮州次年又取漳州精忠大惧吴三桂累为精忠请令画枫亭之界守之然不获成次年三桂令尚之信割惠州赂经重申盟然经兵不旋踵取汀州郑氏复大振其时和硕康亲王讨精忠自浙江入而公以前知香山县罢官向与王有旧乃令其长子仪募兵帅之赴王请自効王喜卽令公以知诸曁县从征进击紫狼山贼破之又击枫桥贼破之而瓯人之谋应精忠者俱殪王卽军中迁公温处分巡道佥事驻吹台益募兵自为一军进破石塘夺杨梅冈精忠之骁将曾养性至温州公使仪逆击大破之精忠方震于郑氏汀州之逼而大兵巳夺仙霞关而入公为前锋乃遣人说之曰郑氏害日深而延建又失跋前疐后其谁与守何不束身归于天子以求生而反贻郑禽乎精忠孤疑公单骑至其营说之精忠享公其宾客皆列侍公飮啖醉饱指画伉爽享罢长揖径出曰王自裁之精忠曰是殆李抱眞之流定不欺我遂降论功卽以公为福建布政司仍从征进剿郑氏精忠之降也其诸将多畏罪归经经遂乗虚尽取兴化郡武而吴三桂骁将韩大任者世所称小淮阴也为三桂度岭取吉安被围久援兵不接突围由赣入汀将与经合公曰是雄儿也不可弃以资贼复单骑至其营说降之简其兵得死士三千厚养之卽以为亲军汀州平自大任降而公之威名益盛十有六年随亲玉收邵武复收兴化寻尽收漳泉之地经遁入厦门公复挟大任以临潮说其守将刘进忠亦降郑氏弃惠州而去七府旣定或谓南荒其又矣公曰二岛未平莫高枕而卧也明年郑氏果复出二月连下玉洲三汊河福河下浒诸堡取石马入鎭门又陷湾腰树马洲丹洲壁炉诸堡其骁将曰刘国轩吴淑何佑而国轩尤竞于是总督郞廷相嗣海澄公黄芳世副都统胡克合军漳州以攻之檄会宁海将军喇哈达都督伯穆黑林之军于福州平南将军赖塔之军于潮州提督段应举之军于泉州毕至公以所部败台人于壁炉俄而黄芳世穆黑林遇之湾腰树而败胡克邀之鎭北山麓又败公子仪自三汊河援之亦败叚应举战于祖山大败奔入海澄国轩取平和还围海澄断堑环桩飞鸟莫能度沿海无赖辈从之如云于是天子震怒将逮督臣谕王求其代者王及将军以下合辞荐公六月乃卽军中不次拜公兵部右侍郞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福建且令节制诸军急援海澄而以按察司使吴公兴祚为巡抚助公公驰督诸军至葛布山谋解围而海澄食尽巳陷应举投缳死之总兵黄蓝巷战死之官兵失陷三万余马万余国轩下漳平长泰同安旁略取南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诸邑七月围泉州号称十万实六万公分兵救泉亟令诸将扼险要广储峙并缮治诸城堡而密陈于天子曰贼之所以豨突而无前者盖闽人为之用也闽人自成功以来积为所胁故其余孽之来靡然从之闽人绌而台人张矣今必有以壮闽人之势当先有以固闽人之心而后贼可退又必出奇计使台人反为吾用而后贼可亡是固非但争衡于一胜一负之间者也天子是之降玺书褒劳尽委以军事且谓阁部诸公曰闽督今得人贼且平矣公乃大布方略令平南将军以下分道出缀之轻兵抄其饷道乗间复平和漳平而总兵林贤等败其水军于定海九月国轩乃解泉州之围并力攻漳州大会二十八鎭兵为十九寨列烽相望国轩以十七鎭精兵三万军于西吴淑何佑以十一鎭精兵二万军于南请与大军决战于龙虎蜈蚣二山之间公五檄泉州兵未至而城中惟平南将军兵及耿精忠归正兵漳人忧惧公曰贼恃胜而骄谓我兵弱不敢岀若岀不意奋击之必败败则不复能军平海在此役矣每日舂容飮博自如而胡都统以骑至合之亦仅八千人公卽以胡为前军自以所部继之分赖耿之兵为后二军前军接战不利中军继之亦不利耿兵继之稍胜赖兵复岀国轩不支前军中军还而攻之连破十六营斩其将郑英刘正玺吴潜等生擒一千二百余人斩首四千级溺死者万数国轩泅水而遁奔海澄官军乗胜复长泰同安是冬公遣客中书舍人张雄入厦门抚经不从十有八年公念海澄负险与厦门金门海坛相首尾不可猝下乃请复设水师提督而大开修来馆于漳州不爱官爵资财玩好凡言自郑氏来者皆延致之使以华毂鲜衣炫于漳泉之郊供帐恣其所求漳泉之人争相喧述公时掀髯笑曰昔人捐金施间虽信陵君之亲而才廉颇李牧之武亚夫龙且锺离昧周殷之骨鲠可坐而尽也况竖子之游魂乎于是不终岁其五鎭大将廖琠黄靖赖祖金福廖兴以所部降郑奇烈陈士恺等继之林翰许毅等皆被用郑氏始上下相猜阻而简练诸降将之卒骤充水师骤益二万余人乃令巡抚吴公与水师提督万正色攻二岛明年正月官兵逼海坛郑氏戈船将朱天贵故受公约首以所部五楼船三百卒降遂复海坛公待天贵厚以为亲将竟用其兵尽破十九寨国轩茫然失恃弃海澄入厦门正色进兵逼之国轩弃厦门金门奉经入台湾其时成功之妻董氏尚在堂数经曰汝父之业衰矣汝辈不才子吾闻姚公天人也其更无往闽士旣平吏兵二部列上公功应加者四百余级天子晋公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世袭轻车都尉公子仪都督佥事总兵世袭骑都尉初闽人当成功之世内输官赋外又窃应成功之饷以求免劫掠奸民乗之日以生事而民之供亿亦困甚于是迁界之议起定沿海之界而迁之域内岀界者死成功虽以饷不接不复能跳梁而被迁之民流离荡析又尽失海上鱼蜃之利而闽益贫及耿精忠至封山圈地莫敢裁量且日益耗已而耿郑之乱交作杀掠所至不知谁兵闽中驻一王一贝子一公一伯将军都统以下各开幕府所将皆禁旅无所得居则以民屋居之无所得器械则卽以屋中之器械供之无所得役则卽以屋中之民役之朋淫其妻女系其老幼喑哑叱咤稍不如意棰楚横至日有死者加以饥馑而民之存者寡矣公自入闽蒿目伤心谋所以拯疲民者无所不用其极如除口卒革排夫铺甲减刍役时与悍将骄兵悉力相持及郑氏奔入海澄公言于王曰今陆地巳无贼材官蹶张必不能秣马而驱之波浪之间则所重在舟楫不在韅靷鞅靽也而军需乏匮禁旅所养马且三万一马日费谷斗有六升计一马可支十人之食是撤马一食足养水师三十万人非但为民实为国也且禁旅乆暴露矣胡不奏忾告闲乎王曰极知公言是然今耿精忠在军居然靖南王也苟精忠不肻还京其柰之何故公连上三疏朝臣莫敢主者及厦门平请益力且令客婉说精忠令入朝天子乃允公诏王班师但留吴喇二将以善后旣而尽撤之而禁旅将驱男妇二万余人去公流涕力请于王令军中敢有私携良民者杀无赦而公则赎之以金临发尽取以还民禁旅得金亦各欣然而归于是始请开界公言南海一带俱有阨塞城寨可以列戌俱有田可耕而鱼盐蜃蛤之利尤大若分屯设卫令之开垦得与鲛人蜑戸参错而居所以安内而攘外也由福淸而南臣已相度经营了然可措将开商市给牛种为国家恤流亡而收瓯脱自然之利保无患焉天子遣一侍郞勘视亦弗敢主也公连章任之乃报可自撤兵而闽人出汤火之阨更开界而闽人得耕鱼衣食之资相与狂号喜跃曰姚公活我公乃大造八桨船艆船双篷船并请招红夷夹板船以图台湾初郑经有嬖人施亥者公密招之令禽经以自归亥诺公而事泄会经死其嗣子克塽少公又结其行人傅为霖将用我故臣续顺公沈瑞以覆郑氏续顺公者其先明将沈志祥自辽左卽归于我时巳有恭顺怀顺智顺三王皆降将故以续顺为名其后出鎭闽寻移粤耿逆之反并其军迁之饶平郑氏攻饶平而获之遂以入台至是公密约之紏合十一鎭刻日将发事泄瑞等死公又购死士入台令縳国轩者再虽皆不克然郑氏益以此崩剥不知所为方施烺之叛成功而归附也世祖卽以为水师提督驻海澄成功没烺以平台自任岀兵不克颇疑其贰召入京不复用而水师亦罢公之以布政使奏军事也卽荐用烺不报及为总督乃以万正色任之至是请改正色为陆路仍以水师用烺且曰臣愿以百口保烺必无他天子始遣之旣至厚资给之是时闽人皆知郑氏亡在漏刻公之入台特过师枕席之上耳其必用烺者特以其为成功故将欲借之以为先驱而不虞烺之辄思攘功也烺至卽密疏请以公驻厦门而巳独以师进时公已率师岀海见烺疏不怿自陈请行诏召公还厦门二十一年五月将由铜山出师下澎湖公主乗北风以十月攻湖北烺主乗南风及时攻湖南公曰澎湖之南可泊舟者惟娘妈宫耳使贼固守未能猝下我军进退且失据若其北澳甚多进退皆可依澎湖下而台湾溃矣且盛夏多飓母尢宜择地诸大将吴英林承林贤陈龙等皆曰姚公言是烺诺之而颇不以为然是年不果出师次年六月乙亥烺竟以师行公又戒之如初烺竟南行国轩果守娘妈宫不可入丁丑飓风与潮俱发我军前锋皆为急流飘散国轩以精兵二万自牛心湾出其将林升以精兵万自鸡笼屿出夹攻我军集矢于烺之目烺惧时官兵泊入罩其地甚恶公遣使谯之曰不用吾言竟何如矣虽然胜败兵家之常飓风亦当止吾前所约诸贼将必有至者汝速赴之烺得书且惭且喜而贼将吕韬等间使果至烺复进澎湖水亦骤长癸未朱天贵先进大败国轩军其众争降天贵亦死而国轩由吼门逸去公遣吏卒以大艍运金缯货米旁午来军且谕烺曰凡降卒皆大赉而遣之归以携台人之心烺如言行之先是漳浦道士黄性震自台来降公以为千戸性震自言能得国轩要领公遣之国轩曾以书密报公然犹未肯遽降也至是性震故泄之于是国轩君臣自相猜旣败欲更出鬬其下莫为用大兵遂由鹿耳门平行而入七月甲午国轩以郑氏降缴上成功所遗延平郡王漳国公招讨大将军忠孝伯御营都督等印信除道出迎八月癸亥大兵前歌后舞悉入台湾自公以布政使随征卽自膳部兵不资国帑及筑修来馆于漳浦所捐招抚金三四十万及赎难民所捐金亦如之至是策勲大赉又十余万而又未尝丝毫取之百姓莫知其经营所自出也公笑曰台湾则旣平矣然亦销金一大锅子矣于是北风正利烺乃遣其子弟由海道自津门先告捷而后上露布于公而公之告捷也使者由驿道行及至则后烺已二十余日天子旣得烺疏大喜轩之在平滇诸勋之上而恠公疏之久而至也闽士之仕乎京者亦皆先入烺之说莫有为公言其故者乃以首功封烺将以次及公公疏言此庙谟天定微臣无力天子疑以为有怼焉未几有召掌中枢之命而公巳不起前明故太仆沈公光文鄞人也从亡海上由浙而粤而闽者廿年避地于台湾其依郑氏者亦廿年成功没太仆以经不克负荷颇有风刺几为所杀乃削髪为头陀至是老矣公遣人首致问曰管宁无恙将具屝屦送之还公薨太仆亦竟野死于台郑氏之初起也厦门有浮石或视其文曰生女灭鸡十亿相倚丁庚小熙莫能解也至是而乃知十亿者兆也兆倚女姚也酉者鸡也成功之赐姓也盖岁在酉天定之矣虽然公之勋业豫征于六十年易代之先而不见白于平成之日公之才足使海外之穷奇贰负革面洗心以向化而不能使共事之寮不负恩而背德公之智能豫定大荒风信军行利钝之期而不及料捷奏之居人后亦何莫非天阨之哉姑无论平台之谋尽出于公平台之军器军饷军装尽出于公而烺不过一将之力且几以方命违制致误军机卒之死战克敌者皆公部下之士卽令竟出于烺而亦思以百口保烺者谁乎是公亦宜受魏无知之赏矣则甚矣烺之忮也虽然公之薨也百城惊悼羣聚而哭于都亭舂不相降卒有私为持服者而漳泉二府之民争乞公之遗衣冠葬之其乡福州之民乞留葬于城外之东山旣不得请麻衣执绋号咷送者直过仙霞归而各以私钱为之建祠甚且有肖公之影祀之家者讫今将七十年闽人语及公莫不太息以为功之未酬不以靖海为里人而右之也则亦可以见公论之有在矣予又闻公之病疽也始于平厦门之岁时有鼓山异僧者善医延之旣至曰疾不足忧也天之生公将为闽疆奏荡平也今事尚有待公未死也果不踰时而愈及台湾旣定疽复发仍延之则辞曰疾不可为矣夫闽疆尽定公将死矣老僧虽往无益也呜呼孰意天责公以闽事旣成而卽翦其命天亦谓之何哉公讳启圣字熙止晩字忧庵世为浙之绍兴府会稽县人三世皆以公贵赠如公官其三世妣亦如其阶初娶何氏其后再娶俱沈氏享年六十公生而膂力过人广颡长髯目有芒如泄电闪闪逼人尝游于松江守赵君署中午睡鼾声甚厉僮仆窥之则雕虎也大惊性豪荡其使金钱如泥沙甫冠以诸生游通州竟得知州事旣至立杖土豪杀之寻弃官去归而游于萧山之郊有二健卒佩刀驱二女行一老翁随哭之则其父也公阳呼二卒与之语且劝以稍与翁金卒许诺公岀不意夺其刀连毙二卒谓老翁曰速以而女去然所杀者乃口来兵迹捕急遂变姓名亡命江湖间不得巳籍于奉天镶红旗下康熙二年公疏请旗下开科试士圣祖曰可公以第一人荐遂知香山县甫下车澚门贼霍侣成披猖甚督抚不能制公以计擒之俄而逃去公又以兵缚之澳门始平论功应得上赏督抚恶之反以通海诬之且将置之死公夜见平南王尚可喜而诉之可喜上疏言其枉督抚皆以是自杀而公亦罢官客粤中且无以为生时公年五十见者多叹其拓落而公之志浩然军事起五年而建节五年而成平海之殊勲幕下士自上客元从健儿走卒因之以取高官者项背相望亦盛矣哉曁其薨萧然无储蓄诸子卖田以葬贫如故予则谓公之殁而犹视者正别有在而不在乎赏之有无古人功成辞爵公亦何必不然而反以觖望怏怏公肯之乎独是公拔身疏逖之中骤致登庸大小六十余战皆亲临之遂以元枢持节计功虽足以上报而未尝得一入长安见天子荷兰一片土夙夜魂魄所经营旣巳牛酒夹道望见元老颜色而未得一履其地以观魋结之同风累年金革欲以角巾归第之后稽首天子赐归剡湖而竟死于官是则劳臣之所耿耿者尔初何夫人绝有力不止举臼而已公闻而奇之因娶焉是生长子仪高七尺雄伟魁岸千夫辟易尝驱驷马驾奔车自后掣之马踯躅前却不能自由挽弓四钧百步之外洞数札畜壮士张黑子锺宝王三痴等十人尝置左右令募兵而敎之酒酣出斗无不一当百闽人望见先锋曰是姚公子之旗也以从征授知县未上再晋秩累官尚书刑部郞改知河南开封府诏以京堂用仪以少长军间请効力从戎许之不次授江南狼山总兵官寻改湖广辰沅总兵官终于云南鹤庆总兵官平台之役仪已去闽论者谓其与烺同行必有所以制之而惜公之计不岀此也支子三曰某知江南庐州府曰某未仕曰某知四川石泉县其出为人后子一曰陶累官直隶分巡霸昌副使实第二四子皆从公籍于旗而陶以为人后故留居会稽陶亦能吏以守淮安时得罪于淮之达官卒为所中而罢今知胶州述祖其子也伉爽称其家儿于予为同年生方诠次公奏疏文移为平海录如干卷而请列公祠于命祀许之公之归葬于越礼文一切未具更二十余年而萧山毛检讨奇龄始铭其埏道之石然嗛嗛有未尽者及考之北平王孝廉源之传稍详矣然于事多舛焉夫光烈如公国史所取征也若之何不备乃因述祖之请更为文一通贻之异日嗣天子讨论先世勋臣以光典礼必有以公之事上闻者予文或可采也其铭曰
有妫之后河岳降精其嘘为风其唾为霆东宁小腆化为长鲸借口故国以希横行涛狂雾毒祝融厌腥远窜未僵终待观兵公笑而起不震不惊麾以黄钺系以朱缨舵楼闲闲风帆盈盈佽飞桓桓水犀薨薨间使绎绎降幡绳绳所斗者知岂事力征天时地利不爽神明谁违公言几丧其旌危关失险一夜潮平甲螺稽首百辈来廷(甲螺红夷头目之名)奠彼南极浮石早征功成身霣君子无争其不朽者三受降城宛委山头想见英灵
鲒埼亭集卷第十六 鄞全祖望绍衣譔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翰林院编修湛园姜先生墓表
湛园姜先生卒四十年其家零落会有诏修国史临川李先生曰四明之合登文苑者非先生乎不可无行实以移馆中予乃摭拾所闻而诠次之而郑义门曰先生墓前石表未具曷卽以此文为之而移其副于史局予从之先生讳宸英字西溟学者称为湛园先生浙之宁波府慈溪县人也少工诗古文词其论文以为周秦之际莫衰于左传而盛于国策闻者駴而莫之信也及见其所作洋洋洒洒随意岀之无不合于律度始皆心折宁都魏叔子谓侯朝宗肆而不醇汪苕文醇而不肆惟先生文兼乎醇肆之间盖实录也诗以少陵为宗而叅之苏氏以尽其变当是时圣祖仁皇帝润色鸿业留心文学先生之名遂达宸听一日谓侍臣曰闻江南有三布衣尚未仕耶三布衣者秀水朱先生竹垞无锡严先生藕渔及先生也又尝呼先生之字曰姜西溟古文当今作者于是京师之人来求文者戸外恒满会征博学鸿儒东南人望首及先生掌院学士昆山叶公与长洲韩公相约连名上荐而叶公适以宣召入禁中浃月旣出则巳无及矣于是三布衣者取其二而先生不豫翰林新城王公叹曰其命也夫巳而叶公总修明史荐之入局以翰林院纂修官食七品俸仍许与试寻兼豫一统志事凡先生入闱同考官无不急欲得先生者顾佹得佹失而先生亦疎纵累以醉后违科场格致斥又尝于谢表中用义山点窜尧典舜典二语受卷官见而问曰是语甚麤其有出乎先生曰义山诗未读耶受卷官怒高阁其卷不复发誊顾先生所以连蹇正不止此常熟翁尚书者先生之故人也最重先生是时枋臣方排睢州汤文正公而尚书为祭酒受枋臣旨劾睢州为伪学枋臣因擢之副詹事以逼睢州以睢州故兼詹事也先生以文头责之一日而其文遍传京师尚书恨甚顾枋臣有长子多才求学于先生枋臣以此颇欲援先生登朝枋臣有幸仆曰安三势倾京师内外官寮多事之如旧史之萼山先生者欲先生一假借之而不得枋臣之子乗闲言于先生曰家君待先生厚然而卒不得大有佽助某以父子之闲亦不能为力者何也盖有人焉愿先生少施颜色则事可立谐某亦知斯言非可以加之先生然念先生老宜降意焉先生投杯而起曰吾以汝为佳儿也不料其无耻至此絶不与通于是枋臣之子百计请罪于先生始终执礼而安三知之恨甚枋臣遂与尚书同沮先生昆山徐尚书罢官犹领一统志事卽家置局先生从之南归时贵之构昆山者亦恶先生顾昆山虽退居其气力尚健惓惓为先生通榜卒不倦则亦古人之遗也康熙丁丑年七十矣先生入闱复违格受卷官见之叹曰此老今年不第将绝望而归耳为改正之遂成进士及奉大对圣祖识其手书特拔置第三人赐及第授编修先生以雄文硕学困顿一生姓名为天子所知者二十年至能鉴别其墨迹虽有忌之者而亦有大老吹嘘不遗余力乃笃老始登一第其遭遇之奇盖世间所希旣登中秘神明未衰论者以为当膺庙堂大著作之任以昌其文乃甫二年而以巳卯试事同官不饬簠簋牵连下吏满朝臣寮皆知先生之无罪顾以其事泾渭各具当自白而不意先生遽病死新城方为刑部叹曰吾在西曹顾使湛园以非罪死狱中媿如何矣呜呼桑榆虽晩为霞尚足满天而奇祸临之是则大造之所以厄之者毒也先生居家孝友之行粹然无间与人交悃愊不立城府论文则娓娓不倦书法尤入神直追唐以前风格生平无纎毫失德故旣死而惜之者非徒以其文也所著有湛园未定稾苇间集皆行世先生之文最知名者为明史稾刑法志极言明中叶厂卫之害淋漓痛切以为后王殷鉴一统志中诸论序亦经世之文也晚年尤嗜经学始多说经之作未及编入集中而卒予生也晩不及接先生之履絇顾世人所知者伹先生之文而茫然于其大节岂知常熟一事则欧阳兖公之于高若讷不足奇也枋臣一事则陈少南之于秦埙殆有逊之若始终不负昆山则又其小焉者矣区区徒以其文乎哉其铭曰
吾鄮文雄楼宣献公谁其嗣之剡源淸容易世而起有湛园翁白头一第亦巳儱涷何辜于天竟以凶终茫茫黄土冥冥太空
○大理悔庐陈公神道碑铭
公姓陈氏讳汝咸字莘学别字悔庐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曾祖某祖某父则翰林怡亭先生锡嘏也翰林于梨洲为高弟而其论格物之学不甚合故梨洲所作翰林墓铭有微辞然梨洲每屈指门下必首推翰林之笃行公少随父讲学于证人社中心领神悟多所自得梨洲尝谓人曰此程门之杨迪朱门之蔡沉也目无流视耳无妄听和平端悫于星纬律歴方舆之说无所不究而尤得力于愼独之旨验其功于修已治人之间然公未尝以道学之名自居成康熙辛未进士改庶常座主安溪相公方以讲学招来后进同年江阴杨文定公名时最先服膺招公同往公曰梨洲黄子之敎人颇泛溢诸家然其意在乎博学详说以集其成而其究归于蕺山愼独之旨乍听之似驳而实未尝不醇相公步趋朱子其言粹矣然未知其躬行若何也江阴为之瞿然出知漳浦县漳浦最健讼胥吏能以一讼破中人产公下车着令凡戸婚田土皆委家督宗亲地保议之议成息讼于官其大者酌其地之远近而定其期被告人应拘者卽交原告人呼之被告人闻控卽具诉诉至卽讯不令稽延时日胥吏无所施其奸县民轻生每以小忿辄服断肠草及诸毒以自戕奸人因之煽讼公严禁之乃仿古法令有罪者贡此草以自赎又捐金募民致草以絶其种俗尚巫民有病舁诸妖师狂祈谬祝费不赀药食皆卜之食其吉者食而死则曰神所不佑也公开陈晓谕巫风以息其为漳浦立百世之利尢在编审一事旧例世家有盈数千畆为一戸者下姓有数十畆为一戸者每族置戸长地丁籍以征纳强后弱先小顽大黠乃定三百畆为一戸令民亲供实产粮多者为戸长以次轮雇丁亦如之催科自此不扰以都鄙之民其分保有大小不一则奸匪易匿而公务不均乃定二百家为一保无所颇焉闽之丁口以明初戸籍为据有迁居百年而原籍丁粮未除者官吏关移甚苦公援国制令入籍二十年以上者收之迁籍二十年以上者除之各县皆以为便又尽淸屯产寺产盐法则漳浦岁额六百余旧例食盐与晒盐者皆得供课不尽归商也其后派引配卖悉归于商于是添设四场十六馆巡丁四出颗粒尽征给价短额颁发亦愆期公请复旧例有彻商销引之议而大吏难之公曰法卽不可更不难行仁于法中卽革去场差免认保杜包纳寛余盐之禁漳浦农商积弊皆为之肃然一洗公恂恂文弱儒者气体羸甚视日而行择地而履顾其在海上方略四出令各乡练乡兵日则瞭望夜则巡逻壬午夏有贼党数百潜伏县之七星洞公急檄官兵击之贼遁去已而又聚于丹灶山中公发乡兵击之贼又遁去已而又聚于平和山中公以计掩其魁曾睦贼徒始散已而又以计擒海中大盗徐容六大头目之一也公细讯之因并悉五贼巢穴及剿抚机宜请于督府愿身任其事督府以公书生未敢遽付之兵但以事密闻于是圣祖遣大臣自闽入粤卽携徐容以往五贼之中剿抚者四则皆公发纵之功而赏弗及海上自郑氏骚扰以后不复知有学术公下车见学宫有伽蓝祠大駴立毁之东岳行祠中有淫祀香火甚盛焚其像朔望为诸生讲明经史遡漳之学者自高公东溪陈公剰夫周公翠渠而尢表章黄公石斋之学谓其贯义理象数而一之如武库之无不备乃重修朱子祠之在铜山者而以石斋侑食石斋故有明诚书院为浮屠所据则理而岀之又修朱子祠之在云霄者与铜山皆赡以祭祀之田自东溪至石斋诸公书皆辑之何公元子有经学购之以示学者莆田郑奚仲精于易并梓其书当时安溪以朱子之后一人自任欲学者皆尊其学不名他师而公以为诸儒之躬行各有宗传旁捜远绍不徒为雷同之口县有无为敎又有天主敎公至尽逐之而崇祀明殉难忠臣都御史陈公士奇巡道陈公璸高尚遗臣御史张公若化长史张公若仲于学宫鄞故大学士钱忠介公墓在古田之黄蘗山公淸厘其墓田之为人所据者绘图以贻其后人不数年漳浦遂成邹鲁之俗公知漳浦六年督抚已交章荐公辄为部议所格及更一纪尚未调盖公旣以讲学不甚当于安溪而安溪子弟在家以吏事请托遍于闽中公为安溪主试所得士其子弟益复旁午而前公致书安溪谓公方以讲学居钧辅当防闲子弟安溪以是大愠公旣无相门之援而选郞索公赂不可得遂共尼之会南靖山贼陆梁大吏以公在漳浦而境内无盗乃调之漳浦父老相率请留于宪府不可得乃相与运耰锄桔槔薪木横陈县门以塞路晨夕守之已而公束装出父老蠭涌而前夺舆人之摃而摃之以公还署公乃徒步出绐父老曰吾今日飮酒于李秀才家未去也夜半变服呼守城卒开门而去父老及旦而知之追送数十里雨泣而别乃裒公在县时告约谕条文移辑为漳浦政略一书梓之又建月湖书院以祀公月湖公所居也其治南靖如漳浦招降欧山逋盗有来而复叛者以计擒之大兴境内河渠未期内召为刑部福建司主事黜舞文之吏以正法纪寻迁广西道御史巡视西城逐白莲敎之在道观者寻疏言台湾白糖之利远及三江两浙沿海居民多前往者日久不能保无奸人各县给照不能辨其奸否泉厅于岀口一验更无从辨臣在海上未尝轻给一照者此也宜严防诘之法又言驻防营伍例用内地兵更番迭换今当及瓜之际有私相冐袭者名存实亡恐兵以老而渐骄宜杜顶替之习次年闻海贼突烧营汛船只疏言歹船出海非挂号所能查而徒增其害海上歹民其始皆坐小船窃岀及出夺大船而行则大船之关牌县照尽巳归之原不必挂号也商船利走大洋无礁屿以隔之风迅帆急歹船难以拦劫今以挂号之故不得不沿澳迂行于礁屿之间而歹船乗之是挂号反为商船之累也又言巡哨之船当以南北风信为凖春夏多南哨船各聚本汛之南秋冬多北卽各聚本汛之北船聚则兵强风顺则船利若分泛各澳则力旣分而风或阻虽见商船被劫而莫能前矣又言海贼虽终年波荡入冬必返其家故其旣下海之劫掠当责之巡哨官弁而未下海之踪迹当责之本籍县令诚能力行各澳保甲何不可穷治之有疏上圣祖嘉纳温旨赏赉食物始有大用公之意而沿海遂罢挂号之例商船至今感其德是年海贼陈尚义乞降尚义卽故盗徐容等六人之一也前招抚时独尚义不至横行海上者多年公言当因其来而亟纳之乃自请行且荐江西举人阮蔡文得旨许携蔡文等前往金州卫铁山之隍城岛招抚陛辞圣祖谓公曰汝乃近御之臣不可下海风涛不测所当惧也但令蔡文往足矣又曰山海关外崎岖汝不善骑当以肩舆往公感泣谢蔡文入海舟果坏易其副以行卒抚尚义等复命圣祖又谓公曰汝若同入海不受惊耶公因顿首感泣谢因为上言隍城岛在登州金山之中宜拨登州汛兵驻之其筒子沟天桥厂亦宜巡哨又言金州荒地宜辟迁通政参议会有闽中裨将请改易商船之制公力争以为不可安溪虽不喜公然不能不主公议也寻奉使至湖广祭告诸陵兼赉驻防士卒湖北之险峻莫如施州卫竹溪竹山等处湖南莫如九溪永定辰州等处或以为可调官代领代给公不可由九溪之鎭筸歴凤凰营至干州进山箐岔口入枫木坪皆红苗界也公熟视情形以筹抚苗久安之筞施州登天楼山绝顶以溯当日伏莾故址猺洞长官有岀迎者歌其土音公为竹枝词宣布太平威德之盛使习之返命迁鸿胪寺卿次年迁副大理而陜甘以荒告复奉使出公之为学以万物一体为心而随事周详以求其中之所安顾素病喘泄不堪受劳瘁乃连年万里力图报答不肯稍自暇逸其西行也圣祖谓曰穷边恐不得食彼所出肉苁蓉土参朕亦曾尝之颇美可啖也公顿首谢入境野有饿莩卽不复御酒肉山路甚蹇下马徒行一日而踰九岭沿途抚慰饥民流涕沾襟甫抵固原疾动不以为意犹日驰百里凡五日而卒其地曰海喇都棺衾皆率略饥民聚而哭之是时圣祖方欲用公为甘抚而公卒矣公之讣至闽漳浦人聚而哭之书院南靖人亦聚而哭之于社至京鄞人之在京者聚而哭之城西之都亭而漳浦农商置祀田以奉公焉生于顺治十五年八月初五日卒于康熙五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娶张氏赠恭人子本醇荫生公家庭之孝谨里党之任恤均无闲言而所以待其从弟汝登尤笃尝语之曰古人大功同财吾尚与弟在同财之例所恐者易世而衰吾子与若子功服虽减而同财之限可展也又约以宦成之后买宅合居汝登或介绍后辈以见公公推弟之爱以爱之讫今二十余年汝登亦老矣语及公未尝不掩面而泣也方公谢安溪之学或疑其以师传之异不肯茍为授受及当湖陆淸献公稼书所著出公亟喜而梓之当湖亦与梨洲有异同者乃知公之非墨守也公之学未见所止其见于世者亦仅仅小试其一二斯则可为太息者也所著有心斋集公之卒也蔡文勤公世远志之汝登与公子本醇更令予铭其丽牲之石予何敢辞其铭曰
南雷诸子大都早逝再传有公始见行事亦复不年仅而小试东西万里弗辞尽瘁其施未竟可为长喟但有棠阴闽疆蔽沛
○提督贵州学政翰林院编修九沙万公神道碑铭
乾隆六年正月二十四日前提督贵阳学使翰林九沙万公卒于家先是公尝自葺年谱谦词令身后不必求志表之文至是公之妇弟钱君中盛谓终不可废也长君承天属予序次之余于公为十世通家子弟少陪杖履又叨同馆后进况生平知已之感至深且重其曷敢辞但考之今制墓道之礼五品以上用碑五品以下用碣此唐宋以来故制莫之易也而馆阁诸臣自明以来资望最隆五品以上其仪视尚书五品以下其仪视侍郞而今制直省学臣其仪视督抚称三院则其得用碑无可疑者故予于公丽牲之石特令准五品以上之仪按公讳经字授一别署九沙先世为凤阳府定远县人明初从龙功臣斌之后斌之子锺以世袭始为宁波卫人锺子武武弟文相继袭指挥死王事世所称四忠者也又四世而为中府都督同知淮安总兵表以儒将私淑新建之学世所称鹿园先生者也又二世而为左府都督佥事福建总兵邦孚是为公曾祖生戸部主事泰是为公祖始丧其世职为宁波府鄞县人戸部八子并有名而殊尤者三人其一为公择先生斯选其一为充宗先生斯大其一为季野先生斯同公为充宗先生子初鹿园先生二世葬于杭之西溪及充宗先生开讲于杭遂以守墓定居故公长于杭少随诸父读书南雷黄子方移证人书院于鄞申明蕺山之学公择先生兄弟最称高座公剑负侍于席末豫闻格物传心之敎诸父著书满屋公不假外求耳濡目染已成学海一切世俗之占毕不得至前此固非下戸小生之所能望也于是受三礼说数十万言春秋说数十万言于充宗先生又受三礼说数十万言于季野先生受易说数十万言于世父正符先生斯祯受尚书说数千言于从兄言又受辟佛之说数万言于公择先生此其经学也受明史纪传三百卷及列代史表数十种于季野先生受明史纲目及崇祯长编于从兄言此其史学也而公又叩性理之学于应征士嗣寅求汉隶原委于郑君谷口参考通鉴地里笺释于阎征士百诗其博且精也公成康熙癸未进士选入翰林是年公高弟今大学士海宁陈公亦同与省试且同馆衣冠以为盛事寻授编修前侍郞桐城方公时以株连之祸被禁莫敢保出之者公奋然送状西曹遂释之此其友朋急难之义也寻主山西试事今尚书太原孙公嘉淦从公问学公一见推挹卒成魁儒此其知人也寻视学黔中廪奉稍优九宗五族之中随分施之此其仁也及报政还京忌者中之遂有通州修城之役此其不因人热因以取戾者也公之归也家旣罄萧然如布衣卖所作隶字得钱给朝夕于是增补充宗先生礼记集解又数万言春秋定哀二公未毕又续纂数万言少尝取从兄尚书说辑成一编至是又整顿之以成万氏经学从兄明史举要未毕续纂二十余卷又重修季野先生列代纪年以成万氏史学又辑九沙分隶偶存此其晚年著述之目也公虽布衣疏食而见义必为未尝少衰苍水张公墓道将圯公竭力修之苍水固充宗先生所葬公于上巳重九必为设祭此其继志之孝也雪窦山人之集为人所得冐以为其先人之作公购而正之并访其南屏埋骨之所此其表章先正之苦心也呜呼公之立身本末如此而吾读年谱所载嗛嗛不肯尽及也此非予表而出之其谁更表而出之公年七十有八而其同年戸部侍郞仁和赵公殿最以公应辞科之辟格于部议然公亦本无意出山已而三礼开局宫詹临川李公又欲荐公使之成其父书予知公必不能就代为止之顾公之抱恨以卒则予更有大痛者公虽笃老而神明淸吉步履康强飮酒尚可数斗犹时时为人作隶字自去冬家遭大火靡有剰遗充宗先生未刻之书如礼记集解春秋明辨皆烬焉其它秘抄之本不可数也公于是终日涕洟眠食俱减自以为负罪先人拟之夷伯之震而驯至大病不可起生于顺治十有六年正月十有三日得年八十有三娶钱氏封安人明山东学使启忠孙女也子承天选拔贡生山西盂县知县承式举人四川万县知县承烈尚幼孙六人曾孙三人葬于西溪祖墓之旁公为人舂容大雅不激不随尤喜引掖后进其于杭人物色今编修杭君世骏于髫年以为郑渔仲之流荒落如予公引为忘分忘年之契吹嘘不啻口出晩年大火之后家无儋石而故人沈峙公之死贫无以殓公为之遍告于有力者以赙之其古道若此呜呼老成凋谢枌社黯然又岂仅哭其私而已哉其铭曰
西溪之渚万树古梅昔年从公秦亭徘徊今年哭公古梅同哀邹施秦许半巳蒿莱(皆西溪耆宿也)先茔八叶世泽未衰暗香疎影旧德所培
鲒埼亭集卷第十七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前侍郞桐城方公神道碑铭
古今宿儒,有经术者或未必兼文章,有文章或未必本经术。所以申毛服郑之于迁固各有沟浍。唯是经术文章之兼固难,而其用之足为斯世斯民之重,则难之尤难者。前侍郞桐城方公庶几不媿于此。然世称公之文章,万口无异辞,而于经术巳不过皮相之。若其惓惓为斯世斯民之故,而不得一遂其志者,则非惟不足以知之,且从而掊击之,其亦悕矣。公成进士七年,以奉母未释褐,巳有盛名,会遭奇祸论死。安溪方倾倒于公,力救之,幸荷圣祖如天之仁宥死,隶旗下,以白衣直禁廷,共豫校雠,令与诸皇子游。自和硕诚亲王下,皆呼之曰先生事出破格,固无复用世之望矣。然公虽朝不坐燕不与,而密勿机务多得闻之。当是时安溪在阁,徐文靖公元梦以总宪兼院长,公时时以所见敷陈某事当行、某事害于民当去,其说多见施行。虽或未能尽得之诸老而能容之,故公之苦口不一而足,不自知其数也。或欲荐公,则曰:仆本罪臣,不死巳为非望,公休矣;但有所见,必为公言之,倘得行,拜赐多矣。世宗卽位,首免公旗籍,寻欲用公为司业,以老病力辞。九年,竟以为中允,许扶杖上殿以优之,再迁为侍读学士。孙公嘉淦以刑部侍郞尹京兆兼祭酒,劲挺不为和硕果亲王所喜,有客自朱邸来传王意授公急奏,令劾之,当卽以公代之。公拒不可,其人以祸怵之,公以死力辞。不数日竟有应募上劾者,孙公下狱,公谓大学士鄂公曰:孙侍郞以非罪死,公亦何颜坐中书矣。于是孙公卒得免。人多为公危之,而王亦不以是有加于公也。寻迁内阁学士公,以不任行走为辞,诏许免上直,有大议得卽家上之。公感激流涕,以为不世之恩,当思所以为不世之报。然日益不谐于众矣。今上卽位,有意大用公,时方议行三年之丧,礼部尚书魏公廷珍,公石交也,以谘公,公平日最讲丧礼,以此乃人伦之本,丧礼不行,世道人心所以日趋苟简。谆谆为学者言之。而是时皇上大孝,方欲追践古礼,公因欲复古人以次变除之制随时降杀定为程度,内外臣工亦各分等差以为除服之期(此说本之桴亭陆氏最为有见)。魏公上之,闻者大駴,共格其议。魏公亦以此不安其位,寻迁礼部侍郞。公又辞诏,许数日一赴部平决大事。公虽不甚入部,而时奉独对,一切大除授并大政往往谘公,多所密陈,盈庭侧目于公。初公尝董蒙养斋,河督高君方在斋中,公颇言其必贵,故河督最向往公。及其违众议,开毛城铺,举朝争之不能得,外而督抚争之亦不能得,而台省二臣以是下狱。公言于徐公元梦,令为上言,不应;以言罪谏官,上卽日出之。于是公独具疏,力陈河督之愎,上颇心动。河督自请入面对,上以其平日素向往公也,以疏示之,河督大恨,亦思倾公。礼部共议荐一赀郞入曹,和硕履亲王莅部已许之矣,公以故事:礼部必用甲科,不肯平署。王亦怒,会新拜泰安为辅臣,而召河间魏尚书为总宪,朝廷争相告曰:是皆方侍郞所为,若不共排之,将吾辈无地可置身矣。是后凡公有疏下部,九列皆合口梗之,虽以睢州汤文正公,天下之人皆以为当从祀者,以其议出于公,必阻之。公尝陈酒诰之戒,欲禁酒而复古人大酺之制,以为民节用;又言淡巴菰出外番,近日中原遍种之,耗沃土以资无益之产,宜禁之。其言颇近于迂阔,益为九列中口实。于是河督言公有门生在河上,尝以书托之,上稍不直公。而礼部中遂有挺身为公难者。公自知孤立,密陈其状,且以病为请,许以原官致仕,仍莅书局。众以上意未置公也,适庶常散馆又以公有所私发之,遂被削夺,仍在书局行走。而荆溪人吴绂者,公所卵翼以入书局,至是遂与公为抗,尽窜改公之所述,力加排诋,闻者骇之。然上终思公,一日吏部推用祭酒,上沉吟曰:是官应使方苞为之,方称其任。旁无应者。呜呼,温公退居留台,神宗方改官制,以为御史大夫非光不可,其亦古今所同嘅也。夫于是公自以精力倍衰求解书局,许之,特赐侍讲衔,归里,杜门不接宾客。江督尹公踵门求见,三至,以病辞。乾隆十有四年八月十有八日卒。春秋八十有二。公讳苞,字灵皋,学者称为望溪先生。江南安庆之桐城人。桐城方氏为右族,自明初先断事公以逊志高弟,与于革除之难,三百年中世济其美。明季密之先生,尤以博学称。近始多居江宁者,公亦家焉。三世皆以公贵赠阁学,公之成进士也,宗人方孝标者,故翰林失职,游滇中,陷贼而归,怨望语多不逊,里人戴名世日记多采其言,姓而不名。事发,吏遂以为公也。及讯得知为孝标,吏议以其已死,取其五服宗人将行房诛之刑。长系公以待命,赖安溪而免难。故公自谓宦情素絶,非有心于仕进。每得一推擢必固辞,而三朝之遭遇实为殊絶,不得不求报称。岂知势有所不能也。伯兄舟,以高才而不寿,公伤之,推恩其子道永,得官顺天府通判,而道永之罢官颇遭罗织,亦以公故。公又于故相为同籍,公子道章亦得罪于故相之子,故累上计车,卒不得一售。公少而读书,能见其大,及游京师,吾乡万征君季野最奇之,因告之曰:勿读无益之书,勿为无益之文。公终身诵以为名言。自是一意穷经,其于通志堂徐氏所雕九经,凡三度芟薙之,取其粹言而会通之。不喜观杂书,以为徒费目力,玩物丧志,而无所得。其文尤峻洁。未第时,吾乡姜编修湛园见之曰:此人吾辈当让之岀一头地者也。然公论文,最不喜班史柳集,尝条举其所短而力诋之。世之人或以为过,而公守其说弥笃。诸经之中尤精者为三礼,晩年七治仪礼,巳登八秩,而日坐城北湄园中,屹屹不置。次之为春秋,皆有成书。间读诸子,于荀管二家别有删定本,皆行于世。其在京师,后进之士挟温卷以求见者,戸外之履,昕夕恒满。然公必扣以所治何经、所得何说、所学者谁氏之文,葢有虚名甚盛,而答问之下,舌桥口噤、汗流盈颊、不能对一词者。公辄愀然不乐,戒其徒事于驰骛。故不特同列恶公,卽馆阁年少以及场屋之徒,多不得志于公,百口谤之。是则古道所以不行于今日也。公享名最早,立朝最晩,生平心知之契,自徐文靖公后,曰江阴杨文定公,曰漳浦蔡文勤公,曰西林鄂文端公,曰河间魏公,曰今相国海宁陈公,曰前直督临川李公,曰今总宪宣城梅公,曰今河督顾公。其与临川,每以议论不合有所争,然退而未尝不交相许也。雅称太原孙尚书,曰:殆今世第一流也。及太原进冡臣,而公稍疑之,尝叹曰:知人之难谅哉。履邸虽恶公,而知公未尝不深,一日鄂文端公侍坐,论近世人物,文端叹曰:以陈尚书之贤也,而自闽抚入京,闻其进羡余金六万。人固未易知也。王曰:其方侍郞乎,其强聒令人厌,然其尧舜君民之志,殊可原也。而前此力扼雎州从祀之尚书,垂死悔恨,自以为疚心。呜呼,大江以南,近日老成日谢,经术文章之望公与临川,实尸之,虽高卧江乡,犹为天下之望。去年公卒,今年临川继之,葢无复憗遗矣,岂不悲夫!予之受知于公,犹公之受知于万姜二先生也。其后又与道章为同年,且重之以婚姻。予之罢官也,公豫见其兆,讽予以早去;及予归,而公又以为惜,欲留予,而不知公亦从此被撼矣。公之密章秘牍,世所未见,唯道章知之。而道章先公卒,故予亦不能举其十一也。西州之痛,言不敢私亦不敢讳,安得以铭为辞。其铭曰
经说在筩,文编在笥。虽登九列,依然赍志。强聒而言,何补于事。适招多口,成兹顚疐。悬知耿耿,百年长视。老成凋丧,嗣子又逝。孰知公者,靑蝇仅至。墓门片石,秦淮之涘。
○翰林院编修赠学士长洲何公墓碑铭
国初多稽古洽闻之士至康熙中叶而衰士之不欲以帖括自竟者稍廓之为词章之学已耳求其原原本本确有所折衷而心得之者未之有也长洲何公生于三吴声气之场顾独笃志于学其读书茧丝牛毛旁推而交通之必审必核凡所持论考之先正无一语无根据吴下多书估公从之访购宋元旧椠及故家抄本细雠正之一卷或积数十过丹黄稠叠而后知近世之书脱漏讹谬读者沈迷于其中而终身未晓也公少尝选定坊社时文以行世是以薄海之内五尺童子皆道之而不知其为刘道原洪野庐一辈及其晚岁益有见于儒者之大原尝叹王厚斋虽魁宿尚未洗尽词科习气为可惜而深自欿然以为特不贤者识小之徒而公之所得自此益远则世固未之能尽知也顾公一生遭遇之蹇则人世之所絶少者公天性最耿介取与尤廉苟其胸中所不可虽千金不屑晨炊未具不计也每面斥人过其一往厄穷葢由于此初受知于昆山徐尚书昆山之门举世以为靑云之藉所以待公者甚沃而为忌者所中失欢戊辰校文之役至讼之于大府遂有下石欲杀之者昆山谓何生狂士不过欲少惩之耳夫何甚事乃得解已而常熟翁尚书亦延致之翁之子妄人也公又忤之大为所窘及尚书受要人指劾雎州汤文正公满朝愤之莫敢讼言其罪独慈溪姜征君西溟移文讥之而公上书请削门生之籍天下快焉然公竟以是潦倒场屋不得邀一荐最后始为安溪李相所知相与发明大义脱落枝叶醇如也于是圣祖仁皇帝闻其姓名召见侍直南书房寻特赐甲乙科入翰林兼侍直皇八子府中然忌者滋多三年散馆置之下等而斥之天下之人骇焉寻得恩旨留浮沉庶常间洊歴内外艰又十年始复以安溪荐得召授编修然不复直南书房忌者终无巳时箕斗交构几陷大祸幸赖圣祖如天之仁兼以知人之哲得始终曲全然亦悕矣方事之殷校尉缚公马上驰送狱家人皇怖公入狱眠食如故及所司尽籍其邸中书籍以进圣祖乙夜览之曰是固读书种子也而其中曾无失职觖望之语又见其草稿有辞吴县令馈金札而异之乃尽以其书还之罪止解官仍参书局公出狱卽趋局校书如故是时诸王皆右文朱邸所聚册府多资公校之世宗宪皇帝在潜藩亦以困学纪闻属公笺疏康熙六十一年六月九日病卒时圣祖方有用公之意闻之轸悼特赠超坊局诸阶为侍读学士公之卒踰二十余年而其门人陆君锡畴谓予曰吾师遭遇之详子旣熟知之矣其身后之蹇亦知之乎予曰未之闻也曰吾师最矜愼不肻轻著书苟有所得再三详定以为可者则约言以记之积久遂成道古录如干卷葢亦厚斋困学纪闻之流乃同门有荷吾师嘘拂之力而晚背之者窃其书去因干没焉今遂不可得是一恨也年来颇有嗜吾师之学者兼金以购其所阅经史诸本吴下估人多冒其迹以求售于是有何氏伪书而人莫之疑又一恨也吾师之殁时値诸王多获戾者风波之下丽牲之石未具近幸得常熟陶穉中太常许为之而太常遽死又一恨也子能为补太常之一恨否予曰诺乃综述其门人沈彤所为行状而序之公讳焯字屺瞻晚字茶仙江南苏州府长洲县人也先世曾以义门旌学者因称为义门先生康熙癸未进士曾祖思佐祖应登父栋皆诸生娶王氏卒年六十有二子一寿余诸生葬于某乡之某原其所著惟困学纪闻笺行世而书法尤为时所传云公与桐城方侍郞望溪论文不甚合望溪最恶口口之文而公颇右之谓自口口后更无人矣葢公少学于邵僧弥僧弥出自口口故也望溪争之力然望溪有作必问其友曰义门见之否如有言乞以告我义门能纠吾文之短者呜呼前辈直谅之风远矣其铭曰
天子知之宰相知之而竟坎壈以尼于时穹窿山上带草丝丝
○阁学临川李公神道碑铭
乾隆十有五年,阁学临川李公卒于家。公以病退已十年,然海内士大夫犹时时探公起居,以为斯道之重。公卒,而东南之宿德尽矣。呜呼,公扬歴三朝,负重望者四十余年,以为不遇,则亦尝受特达之知,荷非常之宠,内而槐棘,外而节旄,至再至三,有具臣所不敢望者;以为遇,则乍前而遽却,甫合而已离,磨蝎苍蝇,旁午中之。何造物之顚倒斯人一至此也!累蹶累起,卒不得志,终于肮脏以没,是则可谓痛心者矣!公以己丑进士入词馆,授编修,卽受圣祖不次之擢,超五阶为庶子,自来词馆所未有也。主试滇中浙中,凡再迁而至阁学,摄吏部侍郞兼副都,且大用矣。以辛丑校士之役,被论罢官,视永定河工,葢未及一年而已黜。世宗在潜藩,雅知公,旣嗣位,召还,尽复其官,时时赐独对,参豫大议,时有密勿,重臣二人,礼絶百僚。亲王亦折节致敬,而公平揖之。重臣言公赋性刚愎,难共事,乃解阁部二官,但领副都,寻复以为兵部侍郞直讲筵,视漕归称旨,旋令塡抚广西。重臣终心忌之,因作四巡抚论,皆加丑诋,以为乱政之魁。四巡抚者,江抚杨文定公,时为滇抚;今大学士海宁陈公,时为东抚;其一则公,而蔡尚书为川抚,亦豫焉。重臣又令其私人污公以赃,卒不得。不二年,世宗思公,召为直隶总督,盻睐倍隆。公力言河东总督田文镜之殃民,旣面奏之,漏三下犹未退,又连章紏之。河督亦劾公以朋党袒护属吏之岀自科第者,且举动乖张。世宗始颇直公言,将斥河督,巳而稍犹豫,于是封事狎至,公虽互有所持而不胜。当是时,世宗方痛惩庙堂朋比之习,蔡尚书者素负才而专已,顾独倾心于公,会其失眷,忌公者因谮之,以为是其死友,歴指其踪迹。公益诎,召入为工部侍郞,其在事方九月也。则新任直督及广抚交章劾公。初公在广抚任中,尝安插一罪苗,至是逃去,新广抚不自引咎,追劾公从前措置不善,诏使公只身前往捕贼自赎,不得携广中一吏卒。人皆危之,公至,而叛苗束身自归。有司讯之,曰:吾不可以负李公。其事得解。时公巳削夺官爵,旣归,下刑部听讯。大臣议公罪应绞者十有七,应斩者六,共应得死罪二十有四;凡属吏于官项有亏者,皆令公代赔,籍其家,取其夫人之簪钏,视之皆铜器也。狱成,世益为公危,顾公处之泰然,在囚中日读书,昼饱啖,夜熟眠,若不知有忧患者。时故甘抚胡君期恒亦以事在系,叹曰:眞铁汉也!内外诸臣,方以全力罗织公,必欲置之死,世宗始终念公,特以其性刚,意欲痛有所摧折,而后湔洗之而复用之,乃大召廷臣,并召公,亲诘责之。公正色无所挠,但言:臣罪当诛,乞卽正法,以为人臣不忠之戒。无乞怜语。是日也,天威甚厉,近臣皆惊悸,汗出浃背,恐有大处分,而公自若(郑侍讲篔谷在班中,最为予详言之)。寻奉诏恩赦公,令纂修八旗志书。敝车羸马,即日赴局,杜门不接宾客,重葺平生所著书,如是者八年。今上卽位,召见,谕曰:先帝固欲用汝。卽日授戸部三库侍郞,寻改左侍郞。时颇有阻公之起而不得者,顾不一年,竟左迁詹事。公平生以行道济时为急,用世之心最殷,故三黜而其志未尝少衰,而浩然之气亦未尝少减。然而霜雪侵寻,日以剥落,菁华亦渐耗矣。会以丁太夫人忧归,服除,又左迁光禄,寻迁阁学。时方主试江寜,一旦忽大病,神气遂支离,与人语健忘,一饭之顷重述其言,絮絮数十度不止。扶疾还朝,诏在京调治,竟不痊。许以原官致仕,赐诗以宠其行。归而稍愈,优游里社,曾一至黄山。葢公先世,自王父以上皆休宁产也。然非复前此之伉壮矣。呜呼,公自释褐时,新城王尚书称其有万夫之禀;及中年百炼,芒彩愈岀。岂知血肉之躯,终非金石,竟以是蕉萃殆尽,而要其耿耿赍志以终者,世人亦或未能尽知也!世之论公者,谓公之生平良蹇于遇,顾亦颇咎公之不能善用其才。公以博闻强识之学,朝章国故如肉贯丳,抵掌而谈,如决溃堤而东注,不学之徒巳望风不敢前席,而公扬休山立,左顾右盻,千人皆废,未尝肯少接以温言。故不特同事者恶之,卽班行中亦多畏之。尝有中州一巨公,自负能昌明朱子之学,一日谓公曰:陆氏之学非不岸然,特返之吾心,兀兀多未安者。以是知其于圣人之道未合也。公曰:君方总督仓场而进羡余,不知于心安否,是在陆门五尺童子唾之矣。其人失色而去,终身不复与公接。然其实公之虚怀善下,未尝以我见自是。予以晩进,叨公宏奬,其在讲座,每各持一说与公力争,有时公亦竟舍其说以从予;卽其终不合者,亦曰各尊所闻可矣。故累语客,赏予之不阿。而世方以闭眉合眼、喔咿嚅唲、伺察庙堂意旨、随声附和,是为不传之秘,则公之道宜其所往辄穷也。计公在九列,共事者曰年大将军羮尧、曰隆太保科多、曰桐城、常熟二相公;及为直督,勷营田之役,曰和硕怡亲王,公皆一无所附丽,而卒困于河督。然其终得保全者,则圣天子有以呵护之也。西崦暮齿,尚遭侧目,可悲也。夫公之好士,岀自天性,故校士则蒙关节之谤,察吏则又遭钩党之诬,然而词科之役,公方待罪书局,犹谆谆问予以天下才俊,各取其所长,登之簿录。是以丙辰复受荐举过多之罚。偶取放翁诗题楹曰:远闻佳士辄心许,老见异书犹眼明。葢实录也。予之罢官也,徐相国言于朝曰:今日李詹事必大作恶。或问之,张尚书从旁答曰:此乃具体而微之李詹事也。呜呼,予亦何足以望公,而辱诸君之推毂乎。其经术皆足以经世务,指挥所至,迎刃而解。曾一岀视漕,卽为淸运丁积年之害,至今遵行。而惜其所至,皆未有三年淹也。生平学道,宗旨在先立乎其大者,陆子之敎也。间谓予曰:吾苟内省不疚,生死且不足动其心,何况祸福;祸福且不足动其心,何况得失!以此处境不难矣。予于诸生请业,多述公此言以告之,则泰山岩岩之气象,如在目前。一念及之,足使顽廉而懦立。今老成徂谢,后学其安所依归乎!公讳绂,字巨来,学者称为穆堂先生。其居临川仅二世,少贫甚,读书五行并下,落笔滚滚数千言。而无以为生,尝自其家徒步负幞被之徽,又之吴。吴人或异其才,然未能振也。或言之江抚郞君,一见曰:非凡人也。始资给之,遂魁其曹。三世皆以公贵,累赠戸部侍郞。娶某氏,封夫人。子四,孝源、孝泳、孝游、孝洋,并登乡荐,而孝源为县令。孙友棠,进士,翰林今改御史。公春秋七十有八,葬于某山之某原。所著有穆堂类稿五十卷、续稿五十卷、别稿五十卷、春秋一是二十卷、陆子学谱二十卷、朱子晩年全论二十卷、阳明学录若干卷、八旗志书若干卷,皆行于世。公于雍正癸丑之冬,见予文而许之,遂招予同居。时万学士孺庐亦寓焉,紫藤轩下,无日不奉明诲,谆谆于义利之戒。公以丁忧归,予以罢官归,学士亦以丁忧归,是后一见公于江宁,则公已病甚,犹惓惓以予出处为念。旣归,不复相闻矣。公之歴官事迹不能悉述,且亦有事秘不能直陈者,然而予苟不言,世且无知者,乃略陈其梗槪,然终不能百一也。尝谓公之生平,尽得江西诸先正之裘冶;学术则文达文安;经术则旴江博物,则道原原父;好贤下士,则兖公。文章高处逼南丰,下亦不失为道园。而尧舜君民之志不下荆公,刚肠劲气大类杨文节。所谓大而非夸者,吾言是也。其铭曰:
用则大受,否则卷怀。曰亨曰屯,我何有哉。所可惜者,用世之才,困顿而死,志士所哀。名山大川,千古昭回,英灵之气,长表劵台。
鲒埼亭集卷第十八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工部尚书仁和赵公神道碑铭
乾隆四年工部尚书仁和赵公以祀太庙庆成灯不当上意左迁计公所应降之阶犹得回翔宗正奉常之间以需休复而公不吿于寮属不谋于戚友蹇驴一乗竟岀国门公卿闻之追送莫有及者旣抵浙西小舟竟向湖上谒先墓遂居丙舍不入城子弟固请仅一造影堂絶不与当路达人相还往有来见者尽以疾辞巳而竟入山幽居五年而薨遗命不用赴状不备仪物闻者以为近世大臣所未有也公之诸从弟于予为文字交最笃公尝荐予应词科属在门下诸从弟以埏道之文为属义不敢辞公由康熙癸未进士授礼部膳曹郞迁仪曹郞再迁刑部郞三迁为刑科给事中四迁为湖南按察使五迁为少詹事六迁而至内阁学士其在掌科也奉命使盛京宁古塔督视船厂其在詹尹也奉命使四川打箭炉之噶达督视庙工兼塘泛东西车马万里口不言劳东行则劾奏勋卫驻防之为士卒害者积年盘根错节之巨蠧一旦拔去三军如挟纩焉西行则直陈抚臣徇蔽私人阻挠兴筑之失而后大工以集诸番以之大和于是世宗宪皇帝始有意大用公贰工部迁贰戸部其时政事尚综核和硕果亲王尢凛不可犯百寮习为骏厉公以朴诚自矢循分守职在班行中粥粥断断不求赫赫名又孤立无津援退食杜门委蛇时对一尊自斟酌虽有附热之徒不得至前或未能无望焉世宗宪皇帝独深知之尝有荐公足任铨衡者则曰三司重地朕方倚之昼日三接恩宠日渥然公之自守泊如也一日燕见九卿侍坐竞进谈禅世宗顾而问曰汝亦能之否对曰臣未之学也世宗笑曰曷试之卽拈一语公以儒言对世宗顾谓诸臣曰眞钝根也临川李公早贵不甚悉公之为人已而今上特起之与公同官因问予曰右农何如人也予曰其人厚重如汉丙吉如唐娄师德如宋杜衍葢庶几焉临川讶曰其然岂其然乎不数日谓予曰子之言然明年由吏部侍郞长工部故事内务府有营造率资经费于工部然府员滥支冐销以为习惯工部莫敢谁何也公独正色裁抑之会重筑郊坛驰道公庀材数工核减府员所估之十九而事集内务府诸郞羣聚而谋所以去公者始有庆成灯之谴又以旧尙书诖误之案加公而并罪之故工部大小官吏俱被议乃独解公任方公之被眷也上尝问公年以七十对公齿发甚丰而泽望之神明盎然甚且有以为未及艾者上亦意以为避事而故增之以冀引年之泽于是忌者得中之或劝公自白于上公曰七十老翁又何所求吾归已夫且吾昔官湖臬总藩徐聚伦百方排我而不克及官戸部亦累见厄于长沙陈侍郞而无恙命也今日之罢亦命也葢未尝有几微之见于辞色焉予虽与公诸弟善然在京时未始一通谒及词科之役公枉车骑见过予皇恐谢曰昔伊川入汴吕申公为中丞先过之伊川报笺以为后世絶无之礼顾末学不足充伊川洒埽之役何以副公之盛意乎公曰士有因举主而重者举主亦有因士而重者子何让焉予为之悚不自安者久之然予踈慢性成虽衔知已之感而过从甚简旣免官归甬上更不能时通候问而公之惓惓于予者无间焉呜呼冲襟雅度其可及哉凡公服官之详其事甚繁具详行状墓志不能尽录但取其大者着之于篇公讳殿最字奏公一字铁岩先世故宋宗子居绍兴之上虞迁杭之仁和者三世曾祖某祖某父某皆以公贵累赠光禄大夫经筵讲官吏部侍郞其三世妣赠如阶夫人陈氏公之丧偶葢三十年而旁无媵侍其淸静乃天性也尝渡江展先墓小肩舆行萧山道中与县尉遇呵之避道从者怒公遽下舆避之颇似魏文靖公故事子二长淸国子生次世玉丁酉举人孙六长复元以任子恩补工部主事公生于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卒于乾隆某年某月某日春秋七十有七葬于西湖五老峰之阳所著诗集如干卷奏议如千卷其铭曰
三朝之完人歴试之劳臣知足知止翩然引身他年国史视予此文
○刑部侍郞管礼部侍郞事坦斋王公神道碑铭
公讳兰生字振声别字坦斋直隶河间府交河县人安溪相国督学畿辅公时方试童子安溪一见奇之拔冠其曹敎以穷经巳而文贞以吏部尚书兼抚直隶檄公入保阳书院为都讲及入正揆席招公入京安溪之学留心律吕歴算音韵有发前人所未及者公皆得其传时庙堂方开书局旁求哲士圣祖仁皇帝神明天纵自六经外于诸家皆能洞探其窔奥疏决其障碍而安溪之学适与有合然以阁务繁不能任编纂乃荐三人其一今礼部尚书景州魏公其一卽公其一今顺天府丞宁国梅公同入直昼日三接以膺顾问遂得时受天语指示校审周易折衷以至纂辑律吕正义数理精藴卜筮精藴音韵阐微诸种又编朱子遗书公皆与焉而律吕音韵二者公之力尤多公于律吕少有夙悟安溪尝以朱子琴律图说雕本流传多误令公正之公为之抉发证明遂可推据旣得承圣祖所授御制律管风琴诸解乃本明道程子之说以人之中声定黄钟之管积黍以验之展转生十二律皆与古法相应又至郊坛亲验乐器而后知管音有长短巨细之差故有黄钟积八倍者或四倍者而匏笙之管反有黄钟积八分之一者至损篪之数亦皆以黄钟积实加减而得其应声至弦音则但争长短或用倍或用半其声巳应葢立方者用体平方者用面有不同也其说弗尽符于朱蔡而与管子淮南合音韵则公得之安溪之说者大略与昆山顾氏同而较密又承圣祖之诲知国书与古法合并外蕃诸国韵书亦有合者今人皆疑歌麻支齐微鱼虞七韵无头不知七韵乃声气之元能生诸部切诸部而不为诸部之所生所切宜居部首卽国书第一头喉音五字也等韵之易错皆由淸浊之不分乃卽用国书五字头为声音之元以定韵又用连音为纽切之法以定等皇极经世韵图详等而略韵顾氏则详韵而略等互有异同是书出较若列眉而万音毕举矣是时翰詹宿老容有未尽通其义者公以布衣诸生亲接君相之绪言披却导窽厘为一代石渠大制作诚遭际之极隆也圣祖以癸巳秋特赐公同与礼闱试寻丁外艰许以所纂书自随辛丑春特赐公同与殿试改翰林院庶吉士世宗宪皇帝嗣位授编修乙巳迁司业丙午主广东秋试事还京诏督学浙江浙中素称多士公未尝稍徇物望也而高材生俱列甲选在浙三迁至侍读学士移节安徽得士如浙中晋阁学是秋卽主江南试事以学臣而主试亦前此所未有也再移节陜西得士如初会所贡举士挂吏议连及左迁需代吏部推翰詹诸人入见世宗熟视良久曰恐皆非旧学臣之继也乃留公俟期满而以少詹莅事今上嗣位仍晋阁学还京公以浙江铜政大坏长吏之任事者辄困请变通其旧例陜中流民旧皆令土人养之宜令有司别为安插皆仁心仁术也适诏修三礼以公同总其局是冬晋刑部侍郞寻调管礼部公之治事缜密而周详毫发未至不敢卽安渐以积劳致病顾为受恩重不敢言世宗梓宫发引公扈从出行次涿州从者前有所白则危坐卒于肩舆中上闻轸悼赐帑金五百督臣为治丧赐祭一坛论者惜以为未竟其用焉生于康熙十有八年正月初六日卒于乾隆二年二月二十三日得年五十有八曾祖某祖某父某皆以公贵赠阁学娶何氏封淑人无子以族子諴为后荫生女三予追随幕下公所以陶铸疎野者甚至及入京又以邸舍相近得时见今而后叹撰杖之无从矣諴于是年十月大葬公于东原而以埏道之文为请又曷敢辞铭曰
扶风布算康成登楼建安定律季通其尤峩峩先生孤诣淸修爰登虎观以襄校雠乃以冰心而持玉镜人物权衡文章司命乃以淸卿而佐新政夙夜惟寅典礼攸定桥山在望有号其弓凡在百尔其孰不恫胡公之出遽以告终穹碑八尺长护幽宫
○故甘抚复翁胡公墓碑铭
复翁登秋赋之年而予始生及其自甘抚罢官以宥岀狱于是识予行辈阔絶然甚相契遂为忘年交临川李公不甚许可人语及复翁则曰斯其为督抚之选矣桐城方公亦曰干才也然而世之不甚知其本末者总以为年大将军之党而疑之复翁之卒五年耆老日丧谁为发其沈屈者江都闵君{山华}以诗社之旧乞予为铭予何敢辞复翁为湖广之武陵人一迁而无锡再而江都前院长侍郞统虞之孙江苏布政献征之子家世膴仕而方伯故与年都宪遐龄为异姓兄弟故复翁少而于大将军相亲昵也而复翁之才亦殊絶其通晓朝章国故谙悉流品此巨室子弟所优尚不足恠至于酬应世事如理茧丝而不棼挽决河而不驶此则天赋之奇耳目中所未易遇也大将军故才高少当意乃独善复翁初复翁困于孝廉滞于翰林典籍之任蕉萃甚海宁陈文简公为院长而君以属吏走庭下因投以诗有舂容绛帐横经日辛苦靑衫执简时之句闻者悲之会大将军出为川抚而君以久次出判夔州甫半年迁知重庆踰年而分守川东大将军兼督关中移之分守陜东又踰年而为布政使未几遂跻甘抚计君扬歴西陲其席皆未暖大将军用人素挥霍不免以所好骤进之而当时幕府之才亦未有抗手者无惑乎其日益倾倒也乃一旦失势何能以党自解矣然复翁在大将军寮客中正自有不可没者大将军挟贵而汰又其才足以凌厉人故见之者辄自胆落而复翁处之坦然每能以约言挽其失大将军之豪奴挫辱咸阳令于辕下君为巡道尝面斥而扑之奴哭诉于大将军而大将军勿问也自是诸奴稍稍畏君守令仗之得自振刷又尝微言劝大将军以持盈向使能用其言可以免祸而无如其日亢而不返也然君之周旋其间固非唯阿咳唾之流所可同年而语者矣迨大将军事败门下猬起攻之以求免祸世宗宪皇帝尚未遽罢君密勅累有所询而君唯连章引咎自甘逮讯是则尤可以见君之不负故旧为末俗所难能者今上登极得归且令给还田宅逍遥里社与予辈为吟伴凡十年而始卒享年七十有八方君荷世宗眷睐时尝令荐士以为鹤禁之用时蔡文勤公家居力荐之遂得召甘盘旧学遂成今上嗣统之盛斯其功在天下而人不知予不言之不几湮没爰铨次之以复闵君盖不敢有一语之阿私也复翁讳期恒字符方一字复斋累官甘抚侍郞都御史夫人汪氏无子以其从子为后复翁尝曰谢山有用之才今置之荒江寂寞之滨而渠亦遂不肯一出不能不为国家惜每逢所知官浙中必语之曰谢山固穷甚矣诸君幸勿恝置之呜呼是则复翁之于予可感者也其铭曰
与君忘年而克知心酹君楚些故国之音
○翰林院学士南昌万公墓碑铭
予以雍正癸丑春试报罢,束装欲归,前侍郞临川李公固留予,使之应词科。其时侍郞居宣武门南故合肥李相国邸也,西有紫藤轩,割以居。万公孺庐又割其东以居予,每日高舂,必相聚一室,或讲学,或考据史事,或分韵赋诗,葱汤麦饭,互为主宾。临川尝曰:是杨诚斋所谓三三径者也。顾二公皆宿老,为予丈人行,而略侪辈以下交,予窃媿之。临川性刚毅,其所持辨,万夫环而攻之,莫能屈。尝主张陆文安公之学过甚,遂于朱子有深文。公生平亦主陆学,然其论戒偏重多从容以解临川连环之结。临川下笔千言,睥睨一时,罕有当其意者,公之诗文出,临川未尝不心折也。予尝谓江西文统,自欧阳兖公后,如平园,如邵庵,如东里,皆以和平雅洁嗣其瓣香,而公其世适也。临川以为知言。临川最爱士,士之赴之者,如百谷之趋海,门戸旣大,不无饰诈之徒夤缘以入,故甲乙之目,必待公而定。葢二公之交好,其道同,其志同,间有输攻墨守之不谐者,未移时而水乳卒合。顾临川荷三朝特达之知,以伉直不容,累蹶累起,计其所居九列重地,久者不满二年,或仅数月淹;公则浮沉词馆,累遭忧患,垂老始以文章见知,得殊迁而终不得有所发纾,何其穷也。按公讳承苍,其字曰宇光,江西南昌府之东埂人也。刑部侍郞虞恺六世孙,光禄卿汝言五世孙,再世皆讲学于阳明念庵之门,称硕儒。祖象师父兴主,再世赠翰林。太宜人李氏,贤母也,方孕公时,每嘿祝于影堂曰:不愿生儿为高官,但愿负荷先世之学统。故公少而喜读宋人讲学之书,论者以为得之胎敎。公以康熙癸巳进士入翰林,益与临川讲学相淬厉。临川骤贵,左右要人畏其芒角,百计挤之,以公为临川所厚,恐其援之为助,因并侧目焉。临川辛丑主试之谪,庙堂流言藉藉及公,以为梁肃之有韩愈,皆其所通榜也,百口同词,几莫能白,仅而得免。世宗卽位,雅知公,而临川亦赐环,将引公,未及施行,则临川已出为广西巡抚,忽奉严旨,追举辛丑流言以罪公,罢其官并左迁其弟。葢当局者皆以临川之故。然临川特以学术厚公,而公实未尝藉以求进,及其因之以谪,则亦恬然受之。于是归而杜门益讲学,无复出山之志。世宗徐察公之诬,特召入京,补原官,尝与同院旅见,见其须髪尽白,曰:汝老矣,然终不见用。今上嗣位,有荐公者,稍委以制诰,置之讲筵。又七年,临川已病废,始超五阶为学士。是时三馆诸臣,苟以文章邀圣眷者,类得取不次之擢,立至槐棘间,天下争为公喜,谓公之足以报国者不仅在文章,殆自此得大受。乃不三年而公卒矣。生于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卒于乾隆某年某月某日。子四,皆以乡贡进士荐。葬于某乡之某原。所著有万学士易传,其论互体最精妙,自汉儒荀虞以来未有如此之核者,而一埽宋元林吴诸子言互之谬。又有万学士集如干卷。予之别公也,岁在丁巳。临川与公先后以奔丧归,予以罢官归,亦居忧。辛酉临川主试江南毕,病甚,由水道还京,过扬,予亦适在扬,而公至以临川之疾也,相向攒眉。踰年,公有学士之擢,又踰年,公主试闽中归。故人有见之于杭于苏于扬者,皆言公念予不置。未几公贻书曰:穆堂归里门,子又不来,老生孤另,何如矣!岂意是书遂成死别,紫藤花下旧雨,更无再聚之期,其可恫也!诸子以临川所作墓志来属予以窆石之文,为流涕而序之。其铭曰:
嗟承明之耆旧,从此不憗遗兮。况予生之知已,更舍公其谁兮。上以为斯文恸,下以哭其私兮。
○郑侍读篔谷先生墓碑铭
篔谷先生郑氏讳江字玑尺浙之杭州府钱塘县人由康熙戊戌进士改庶常授检讨同修明史再叅一统志局事迁赞善提督江安学政迁侍读以足疾乞解官先生读书务心得不从事于辞华貎寝又不喜事威仪望之无足动人然胸中粹然醇然不设城府待人以忠信有一得之善好之不啻自其口岀三馆储材之地多皈依当路以求速化先生淡然无求回翔书局者廿年未尝有积薪之憾见于词色门巷萧然客至烹茶相对而已和硕果亲王尝欲延宾客同官求之者如云桐城方学士望溪以先生荐力辞不赴及持节江介归方将进用而蹇不任行韩大夫之患堕车葢有命焉初先生官京师尝欲纂注春秋至是遂成之矻矻不舍时扶杖出与诸故人为诗社倡酬极盛不谓其遂卒也先生平日自视欿然其在侪辈似不能言者故未尝轻与人言学然而知学者莫如先生未尝轻与人岀其诗古文词然而知诗古文辞者莫若先生尝与予私论诸儒之学谓康节实出老庄之绪余饰之以焦京之术数世特以二程推之遂列之六先生之目宋史登之道学可一笑也谓陆王宗旨岂可妄诋世之拥戴朱子者攻之耳东莱尚不敢斥陆泾阳非王而未尝不有取于王而蚍蜉之撼何为乎不谓顾亭林亦蹈此习又谓蔡虚斋固善人然惜其学之陋也因文见道巳属肤廓岂有因帖括讲章之文而见道者使今世横目二足之徒挟兎园册以论学则蔡氏为之厉也先生向从义门何公游义门墨守朱学者予意其不岀师席之储胥不料其岳岳不肯苟同如此其所作诗古文词称情而岀一任时风众势之上下确然莫能溷其本色然细读之正不轻下一字大类宋范正献公淳夫而世之以险语僻文相尚者所弗知也临川学士穆堂尝谓予曰今馆阁人物渺然如篔谷者眞正始之遗葢确论也予陪先生杖履之末几二十年辱待以忘年之契尝一日数过予引为畏友及里居贻书告予约同事于春秋辛酉之秋予至杭开樽话旧自是不复再见矣生于康熙某年月日卒于乾隆某年月日曾祖某祖某父某累赠赞善宜人某氏二子长为乡贡进士所著有篔谷诗集巳行世葬于西湖之某峰予之为斯文也以所独知于先生者序之逝者如可作也其许我乎其铭曰
予于同馆前辈之交方李谢万曁先生而五年来睽隔强半老病山河道阻生者不可见死者巳矣郁郁予怀其谁与吐
○吏部侍郞兼翰林掌院学士巡抚江苏思蓼邵公神道碑铭
同里吏部侍郞邵公与予家相隔仅一湖水其赠公兄弟与先君兄弟为文字交予十四岁为诸生犹及肩随公未几公贵丙辰南宫之役为予座主然公仍以故人之礼待予初公尝欲荐予入词馆寻为今太傅相国福公所先而止后有谗予于太傅者公急以告予令释言焉予卒不自白太傅亦未尝信其谗而公之为予则尽矣是年公卽出塡抚江苏未及期而卒公子铎于大葬时属予以埏道之文予以在忧中废业请俟除服为之而公子又卒其可悲也夫公以康熙辛丑进士改庶常授编修再改御史巡视京西复入为御史改给事中侍直皇子书房副鸿胪遂参匦司改祭酒侍经筵仍副匦司再迁副都御史侍直南书房为少宰兼院长累主文字之任公素小心谨畏雅不喜驰骛声气及其出入禁廷尤凛凛以温室之树为讳而世之趋公者累及门而被辞以是遭众怨卽有谅公者要不过以为汉石建一流耳及其持节塡抚谠言三上毅然义形于色虽古之称骨鲠者莫能加焉则甚矣知人之难也公之将赴江苏也所部方祲于是乐善好施之例岀公力争之以为天下方传皇上新政首罢捐例今之所请是开蠲而巧更其名也此例一开罢捐成虚论矣周官荒政十二未闻乞灵于赀郞以振之也上瞿然是之亟命停止而计臣深不以为然乃复行予窃叹以为公自是失内援矣河督议开毛城铺以泄水淮扬士大夫官于京者公疏争之不得台省争之则下吏九卿亦有争之者不得最后直督彭城李敏达公力争之几胜而复绌公陛辞诏与江督漕督共相视会议以闻江督等皆与河督议合独公以为不可江左大吏遂莫与公谐者会劾苏州守白嵘已下吏河督反请释而用之而公益不自得公又言苏俗汰侈无度请禁止伶人之宣淫者勿令流播上国世皆迂而莫之是也公自以累年侍直素得豫亲臣之列实心报効而不知事之难径行未几竟奉严旨以所荐吏非同年则同乡为有阿私公之平昔以不肯徇其故旧得罪于人天下莫不闻及旣为大府属城守令相望不能揜其同年同乡之善者亦势也而乃坐是得咎公亦不敢辨也公素羸至是积劳乃得疾天子终眷公驰令太医诊视并令公子南归侍疾而公已不起遗奏至京赐恤如制并谕江左大吏助其丧公之在苏日浅旣为同事者所牵制跋前疐后有戒心故其所设施不能十一昔人之论姚崇以为不过积谷作米把缆放船之人呜呼是不知任事之苦者也方公盛时妻不衣帛旁无姬侍客至鱼菽萧然多拟之三公布被之故习及谕祭使者至门隘巷不足容肩舆则步以入矮屋不足以容广筵则毕事于檐澑之下人始信之公子旣不永年茕茕一孙王夫人亲抱持之夫人向予速前诺予不敢有溢词亦不敢没其实也公讳基其字学址世为浙之宁波府鄞县南社坛人生于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卒于乾隆某年某月某日曾祖某祖某父某三世皆以公贵赠如公官娶王氏封夫人子铎予同年生翰林院检讨孙某葬于西山之某峯其铭曰
曾是鲁男子目为登徒三人一口市虎非诬我作斯文足以慰冥魂
○太常晚闻陶公神道碑铭
乾隆四年工部尚书景州魏公罢官巳而天旱四月十有二日新授太常寺卿陶公入谢上特召见问以时政得无有阙失者当陈之以为修省之助其无有所讳公猝未及有所陈上曰尔尚有直气试据实言之公言近日庶政修举惟魏廷珍负淸望无大过近日放还天语峻厉非所以优老臣尚望申求旧之礼上霁颜听之且曰尔朕所特简尚当进用公辞谢出相去再旬突奉严旨申饬下部议部议左迁公遂南归贫甚无以为生则授徒自给先是上之罪公也独申前谕谓朕方欲用正靖以侍郞学士之选不料其妄言至此世乃知公邀上眷尚未衰劝入京补官公笑而不荅凡六年以病卒其家未及赴予也逾年予至吴始知而哭之又踰年其故人长洲陆君茶坞属予以表阙之文又踰年始克诠次其事呜呼予序公父子兄弟而更重悲之公之烈考元淳学者所称紫笥先生者也以古文雄于吴下时论比之范蔚宗昆山徐尚书雅重之延之书局其后以奡兀致失欢而同里翁尚书排之尤烈及成进士不能入词馆知广东之昌化县孤羁穷岛竟卒于官公之兄正一亦以古文世其家成进士为翰林矣顾落落莫莫不见知于世竟未获迁一阶以老公承其父兄之传晚而得第浮沉中秘者八年改为御史以进经史讲义称旨再赐对不一年累迁至左佥都御史改长奉常然公生平坦夷性成不屑与时逐逐又疎略不治威仪古心古貌葢父兄之余风当路者素不喜而事出意外忽膺盻睐无如之何公尝上言学校科举之坏为方今世道人心所关第一在官者旣无昌明正谊之心在下者遂无淬厉束修之志时风众势不过侥幸进取以为富贵利达之地斯其可忧不少急宜有所振起上是之又言近日在廷诸臣似寛裕而实纵弛似详密而无关体要至乐因循而畏改迁尤其膏肓之病如一切条奏下部议者其说在可否之间行之无益不行亦无所害而一纸空文可以塞责则姑议行以称上求言之心以示不拒人言之意若稍难行者则置之矣夫事但论是非岂论难易今之便文自营朱子所谓架漏牵补过日者也上以公言宣付阁臣知之此论出闻者以为切中时弊
而公之不安其位始于此又尝言设官太多则案牍文移日烦足以耗任事者之气不独廪禄之难周也宜详为合并而沙汰之又尝草谏开捐疏力言赀郞之进先自居于货取安能洁身以报主下以货投上以货授美其乐善好施之名而实则怀利以相接其弊也至有贷倍称之息期以到任而还斯其心为何如心其俗为何如俗岂可以汉有张释之卜式漫思解嘲乎会去国不果上然竟属其门生奏之呜呼以公之扬歴虽亦尝登三品陪独座签书柏台膺次对校之父兄似足稍吐盐车之气而岂知其不得少有发舒赍志以死则固多此扬歴者为也公讳正靖字穉中一字晚闻江南苏州府常熟县人也生于康熙某年月日卒于乾隆某年月日春秋六十有四娶某氏葬于某乡之某原子四所著有晚闻集如干卷公于经术最喜说诗其独到处范逸斋严华谷不能过也古文淡简有法尤熟于明史予之交公也其初相赏以文辞旣而以子之疎略有相近者遂成莫逆乃十年去国竟无再见之期谅亦重泉之所同怅也惟茶坞为故人之笃于存没者其铭曰
吾近接东狩之邸抄兮天子诏魏公而复之官言竟行于身后兮孤臣定欣然于九原海虞之山苍苍兮以表兹遗直之阡
鲒埼亭集卷第十九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郑芷畦窆石志
予少得见芷畦于万编修九沙座上其后见萧山毛西河集中盛称其治经又见秀水朱竹垞所为作石柱记笺序兼知其博物益思见之而芷畦以贫故游幕府家居之日少其后病风而归不复出门而予奔走南北卒个得遂请益之志未几而芷畦死矣予从其族孙振铨求其遗书知其子先亾寡妇弱孙甚可念踰三年始得其礼记缉注葢以续卫正叔之作也四礼参同则集杨信斋之绪者也湖录则苕中文献之职志也因叹芷畦之学如此而一生连蹇寄鼻息于高牙大纛之间与所谓刑名钱谷之辈旅进旅退糊口代耕视当世槐棘间人物仅仅以数首制举文字弋获功名高坐危言晏然自以为千佛名经中尊宿可为恸哭偶尝与临川李侍郞言而叹之侍郞曰是也吾于前二十年曾识其人知其所学而惜其不再入京也及诏求大科之士侍郞辄叹曰如郑君之博物眞其选也而不幸死未几又有诏开礼局侍郞又叹曰如郑君之治经眞其选也而不幸死但予闻前此中州张淸恪公亦雅重芷畦欲荐之而未得则又叹士生天地之间求一二知已非易事而所谓知已者未必皆有引援之力卽有其力又未必値其时旣値其时而其人或不及待斯其所以伏枥盐车长鸣于日暮途远之际而无可诉也振铨因言其将葬乞予为其幽宫之志予方欲谋之有力者开雕君书而未能卽以窆石之文为募疏焉未知其克逮予志否也芷畦生平著述尚有行水金鉴为河道傅君所开雕盛行顾罕知其岀于芷畦也并附载于志中诗文集若干卷藏于家芷畦讳元庆湖之归安人其铭曰
康成之邃密渔仲之瑰奇如此人才而刀笔卑栖谁为司命呜呼噫嘻
○周穆门墓志铭
穆门以诗名天下五十余年平生尝徧歴秦齐晋楚之墟所至巨公大卿皆为倒屣顾终于蹭蹬不遇而死其人渊然湛然莫能窥其涯涘浑沦元气充积眉宇葢古黄叔度陈仲弓之流也士无贤不肖皆曰周先生长者乃其中则有确乎不可拔者而不以形迹自见大科之役姚侍郞三辰荐之穆门力辞不得应征至京徘徊公交车门下数日称疾卒不就试以归莫能测也已而始服其高杭之诗人为社集羣雅所萃奉穆门为职志诗成穆门以长笺冩之醉墨淋漓姿趣颓放或弁数语于其端得者以为鸿宝湖社风流百年以来于斯为盛皆穆门之所鼓动也尤笃于人伦之谊其娶妇也贤而颇不得于其姑穆门戒之曰黄涪翁之姊文城君困于洪氏虽有三令子莫能申也汝其善事姑矣妇卒以是困悴而死穆门事其母益孝不敢有几微见于颜色然私怜其妇终身不更娶以报之有弟巳析产乗穆门之岀游而鬻其居穆门归更僦屋不以一语及之故人王袁许三子者死有女皆流落穆门赎之归并其二从女皆抚之如女择壻而嫁之以是晩景益穷然其敦古道益挚穆门故鄞产前明右副都御史莓崖先生相之后其迁杭五世副都于先司空公为石交副都之孙观察于先宗伯为婣家故余于穆门尤相爱也近副都之后居鄞者微不可问穆门睠念大宗形之寤寐余尝为穆门言莓崖墓在太白山上廿年以来神道荒芜石马眠草中寒食麦饭恐无举者穆门泫然流涕曰吾当东归买墓田复置墓戸以守之是后岁岁相见必及此然诎于力竟未能也暮年别自署东双桥居士东双桥者副都所居鄞城北坊第也昨年予病于杭几死穆门昕夕访视予稍进食穆门频赍榼来过次年余在越中而穆门吴淞之讣至矣穆门死湖社诸人一若失其凭依者其为人可想见也穆门姓周氏讳京字西穆一字少穆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卒于某年某月某日得年七十有三葬于湖上之某山子宸望诸生穆门之卒也吾友杭堇浦为之传序其事甚悉厉樊榭施竹田论定其诗山阴令舒堃畆为之开雕而宸望又以幽室之文属予是不可以辞也乃更为之铭曰
重湖黯然丧我祭酒白云封之其骨不朽
○沈东甫墓志铭
世宗宪皇帝之举词科也先后应召至者二百余人予皆得与之修同谱之好以故其人之学术文章约略识之而著书之多莫如归安沈东甫归安之沈为吾浙西阀阅世家第一自明时恭靖襄敏父子二尚书称名卿近则阁学宫坊兄弟父子祖孙称名侍从而尤以风雅领袖东南双溪唱和之盛读其书足以想见其门材东甫兄弟三人固其中之碧梧翠竹也东甫笃志古学穷年著书其最精者有新旧唐书合抄共二百六十卷折衷二史之异同而审定之而莫善于宰相世系表之正讹方鎭表之补列拜罢承袭诸节目是皆予读唐书时有志为之而未能者尝语东甫可援王氏汉书艺文志考证之例孤行于世者也九经辨字则小学之膏粱也读史四谱则三通之羽翼也其余尚有唐诗金粉等书则亦骚人之鼓吹也增默斋集其古今体诗也予皆尝受而读之叹其不徒博而且精也然而一生志力罢疲于考索之间而古貌古心不为时风众势之人所喜其所著书祗堪自得终不能一当于场屋之役又不善问家人生产年运而往日以丧失顾落落自如大科旣开东甫与季弟幼牧并登启事庶几盘洲厚斋伯仲之风予取东甫诸书以呈戸部侍郞临川李公临川惊喜曰不意近世尚有此人亟欲推挽之而临川左迁不竟其志东甫兄弟亦并放还抵家尚以书寄予不一年而遽卒非所料也东甫没之六年而嘉善钱侍郞陈羣次对之际以东甫唐书奏于天子有诏付书局时方令史馆校勘唐书诸公得之大喜尽采之于卷中呜呼东甫生不得附刘向荀朂之徒审正七略中经之籍而身后犹得邀采掇之余以肩随于应劭如淳薛瓒之后著录四部俯视窦苹董冲一辈其亦稍可瞑目于重泉矣方予之南归也道闻东甫之赴厉兄樊榭出挽诗以示予且曰子亦当有文以传之予为之略草检之而未就也又十有二年予从其叔弟绎旃求其所释水经绎旃之释水经亦东甫所曾有事而后以授之者也至是载书晤予于钱唐因读其所作东甫行略为之流涕绎旃再以志事为属亦何敢辞东甫讳炳震字寅驭世居归安之竹墩以明经贡太学襄敏公五世孙曾祖锺元以明经注籍知县未上而卒祖角诸生父雍平阳敎谕娶姚氏子七孙十四曾孙二生于康熙己未正月十四日卒于乾隆丁巳十二月初三日享年五十有九葬于某乡之某原绎旃又以双溪倡和续集令予论定予病未能及也先以志复之其铭曰太乙寒芒护兹幽宫穿中之石亦复熊熊东林东老蜕笔所封
○前甘泉令明水龚君墓志铭
前甘泉令龚君讳鉴字龄上又字硕果一字明水浙之杭州府钱塘县人也康熙之季杭才彦最盛而杭二堇浦与君为尤堇浦负奇气踔厉风发君沉毅精实各有所造余时初出游于诸才彦皆相善而所最心知亦莫如二人顾不十年间交友先后连茹成进士登三馆而君以拔萃入成均为禄养计就选人籍世宗宪皇帝见而才之时新析扬之江都为甘泉以君任之邗沟故脂膏之地吏罕得以节操自持者君下车卓然自矢有故侍郞子旧尝馆君于京至是以里人入谒有所属而君拒之又有同城官为制府所昵令之伺察属吏者方有挟而请而君又拒之又有巨室延飮先期自都转运使太守以下皆固要君同往而君又拒之于是大江南北盛传甘泉令不近人情而君益自刻苦终岁无一丝一粟足称长物县有邵伯埭者受高宝诸湖之水地卑下君谓当于农隙时运土筑高埂沿堤为防以徐议沟洫堤上卽植桑以兴蚕事其西界地高浃旬不雨田卽龟裂宜每一里为水塘以蓄之如是则境内高下之田俱无患大吏韪之然不能行而邵伯埭下有芒稻河闸泄水尤要雍正癸丑大水泛溢君冐雨亲至其地呼闸官泄之闸官以盐漕为言不可会河堤制府嵇公以视河至君直陈之厉声呵闸官嵇公动色卽启闸且斥闸官不职立逐去又用君言定以盐漕二船过湖需水不过六尺若过六尺卽启闸无得以盐漕借口实多蓄水为民田患自是闸水疏通然君终以筑埂开塘二事未得施行为憾有望于大吏之后来者耿耿为予言之自君莅任每岁晏则江都之鳏寡孤独多来入甘泉部中以君有以恤之也世宗晩习禅悦浮屠辈颇以此自放恣杭之西湖圣因寺僧明慧者前在内廷法会中恩宠亚于元信及出住湖上干求遍于大江南北一日以书币关白于君君杖其使而遣之其时制府亦君子人也顾骤闻之不能不愕眙颇咎君良久叹曰强项令应如此矣吾媿之而其事竟流传上闻世宗召明慧还京锢不许复出当是时甘泉令之吏声雄于天下凡君居官皆以实心行实政其事甚多至今甘泉人能道之余不悉述述其大者于是报政以最入京今上召见欲久试之复还任先后凡六年而以外艰去中州抚军尹君故扬守也雅与君善闻君无以为葬而招之欲使之主大梁书院事得以修脯助葬君不自得骤发心疾思归不得君时年四十有六又神明素强不料其以是竟不起初君丧偶不再娶及其以艰归也告于殡宫之前曰本为寒士典敝裘以何妨有类枯禅剔残灯而独旦斋厨寂静旅馆萧条囊莫名乎一钱坟未封乎三板幽冥相感应其谅其无他窘乏千端亦祗还夫故我闻者哀之君于经学最湛深能摘先儒之误顾皆未有成书其所成者毛诗疏说八卷乃以簿书之暇得之其报政至京尝以示予曰犹不至以风尘吏为君所笑者赖有此也索余序之予逡巡未及而君死矣古文卓然可传顾多散失幸存者曰龚甘泉集特十一耳君之卒二子皆幼以故志幽之文未及备其从弟铎为之行略一篇又十年其二子相继为诸生始流涕请堇浦与予各为文以表之壬寅癸卯间予寓杭去君居不远昕夕相过从每说经或不合大声争之惊其邻舍儿或相赏亦复絶倒相与醵钱百十文觅鱼酒为乐今君之墓木已拱而余亦顚毛种种矣曾大父以庭大父煜父茂增娶汪氏子二长谦次邃女一壻柴景高葬于某乡之某原其铭曰
其学其仕均未竟其志而忽然以逝宿草且十年乃克铭其阡是予之愆
○杭州海防草塘通判辛浦鲍君墓志铭
乾隆十三年闰七月十有八日予在杭病甚有急足以辛浦书至者展视之则弥留语也其书曰日来一病竟入膏盲从此化为异物长辞左右可为叹息一生偃蹇豪无可录祗操履粗堪自信吟咏聊以自娱而今已矣寂寞身后幸惟先生怜而念之伏枕哀祈泫然絶笔时予方进药不禁失声哭连日病为之剧稍差念友朋垂殁之托不可以疾故令其耿耿犹视于地下乃稍取其大略而次之辛浦姓鲍氏讳鉁字西冈世籍云中今为奉天正红旗人佐命大学士承先之曾孙其三世传见国史有列于勋籍辛浦年二十卽知浙江之长兴县几十年以病去官寻再知长兴亦几十年其考最者累矣而不得迁最后大府以便宜擢之为盐运嘉松分司通判而部议又格之于是三知长兴葢其筮仕在圣祖仁皇帝四十六年歴三世至今上之七年犹在长兴大府至者皆为称屈乃稍移之知嘉兴又移之海宁寻擢为草塘通判草塘在浙中倅厅之最贫者也以故辛浦竟得之辛浦之为吏不名一钱而未尝噭噭以廉自见其任事尤精密而未尝以干力先人其接物和平无忤而其中有介乎不可夺者所以一官拓落终身不得有力者之仗庇而辛浦未尝怨也彭城李敏达公之督浙中也治尚综核百城畏之而辛浦之癖在赋诗每日升堂理讼狱毕诸胥吏见其搓手注目神采如有所得辄私相语曰老子诗魔至矣须臾取故牍尾题之殆遍故其生平无日无诗彭城一日谓湖守曰长兴令日赋诗吾且列之弹事矣湖守免冠谢董率不谨曰当令改过而恕之退而戒辛浦曰独不为百口计乎于是辛浦黾勉束笔庋砚者三日谓其客曰下官忍不可忍矣惟大吏之所以罪之赋诗如故然辛浦百事修举部民雅诵之彭城徐察之而不复怒也漕使常侍郞履坦改抚浙中问于天门唐内翰赤子曰浙之属吏有足语风雅者否曰莫有过于长兴令者矣且其人非但辞客巳也故辛浦虽旅见其礼殊絶于羣吏或留语移日然辛浦落落穆穆未尝以此自昵累以才谞不胜烦重为辞侍郞尝语之曰少需之吾当荐君为方面辛浦终泊然每入谒所言不出于诗文及侍郞有事于进奉属吏争任之以是卒招物议天子遣大臣莅其狱属吏坐之株连者累累而辛浦高枕自如始共叹其为不可及尤好士长兴诸生王豫者通经工诗古文词贫甚辛浦虽刻苦时时周之豫以牵染之祸逮入京辛浦为之经理其家其卒也又为之雕其集葢辛浦虽交游满天下然其心知之契甚落落及其投分也则必笃于始终之谊类如此辛浦之诗宗法新城丰赡流丽自然合度随手脱稾卽自书之以付雕工或曰更无待于论定耶辛浦笑且叹曰吾老矣而无子漫为之亦漫存之耳或曰是定可以免长吉中表之累者也所著诗集四十卷别有道腴堂文稾亚谷丛书诸集并行于世病作遽上笺乞身于大府不许了然知必死部署身后事无一不整整卽其贻予诀别之书已櫽括生平予文莫能有所增益也呜呼昔人淸眞澹荡之目如吾辛浦者其庶乎辛浦以贻予书之次日卽卒享年五十有九安人某氏以其从子某为后初辛浦在日欲卜葬于杭之南山曰他日湖社诸君雅集当酹我墓今缘其雅意窆之灵隐因贮遗集于寺中而予为之铭其词曰
嗟秋来之沉困兮拟冥心以断文字之缘胡力疾而破戒兮神伤于息壤之言故人之铭无媿词兮长护君魂魄以绵绵
○赵谷林诔
世宗宪皇帝修征车故事诏开大科以充三馆之选时临川李公方退闲谓予曰大江南北人才大率君所熟知试为我数之予因援笔奏记四十余人各列所长甲精于经乙通于史丙工于古文或诗或骈偶之学临川喟然叹曰使庙堂复前代通榜之列君亦奚惭退之哉一日过予斋头见有别集一卷曰谁所为也予曰卽前所称仁和赵君者也临川把玩良久袖之以归不阅月而今上特起为戸部三库侍郞其于予所称四十余人多所展转地道而谷林则自荐之未几谷林之弟意林又被选一时以为盘洲厚斋之家风也临川左降谷林兄弟召试于廷报罢而予亦去官临川犹欲挽谷林共修三礼谷林念其太孺人年高谢归然窃谓以谷林之才必尚有所以发其伏枥之气者而不谓其连蹇十年竟以病死谷林太孺人朱氏山阴忠定公爕元曾孙女也其所自出为祁氏忠敏公外孙女也壬寅癸卯之间忠敏子班孙以故国事谪沈阳少妇家居朱氏以太孺人侍之因抚为女谷林之尊人东白先生亲迎实在梅里犹及见旷园东书堂之籖轴及举谷林兄弟时时以外家之风流勉之不二十年谷林露抄雪购小山堂插架之盛遂与代兴为吾浙河东西文献大宗同学之士雨聚笠宵续灯读书其家谷林解衣推食以鼓舞之自予洊丁荼苦饥火交驱学殖日以芜落近更重以健忘之病尝语诸朋好愿自改汝南之目退列于九等之下中而谷林语其长君一淸谓执友中所当严事者莫如堇浦与予陈同甫曰吕伯恭旣死谁为知我予初哭谷林诗谓其内行之醇备问学之渊懿而深悲其遭遇之厄穷是固不仅以交情也然卽以吾二人之交情又岂世俗之所可同年而语哉山阴金小郯诗人也穷老无子慈水老友郑义门谓曰生于我乎养死于我乎殡小郯已安之矣俄而辞之远行谷林遇之江上问将何之曰之楚曰八十老人盛暑为二千里之行非情也因留之止其家半年而病医之药之死则殓之呼其从子而归其榇以葬之义门闻小郯之卒也为之恸及闻谷林之竟其后事也为之流涕君讳昱二十字功千谷林其五十字也先世宋宗子居绍兴之上处迁杭已五世曾大父燮英大父鹤皆以从兄尚书贵累赠至吏部侍郞父汝旭官象山敎谕所谓东白先生者也配陈氏子二一淸式淸而一淸能昌君之学女五孙七葬于某乡之某原得年五十有九所著有爱日堂集十六卷一淸请予诔其墓义无所辞年来临川老病未知能如水心之于滕窚为文以传之否也乃为诔曰
嗟乎谷林轶羣之学华国之才天实为之其命不谐有子不死有文不朽在尔旷然浮云何有而我思旧闻篴苍凉南华堂下不减山阳三十六鸥自来自去皋复不归故人延伫(三十六鸥谷林亭名也取姜白石诗中语)
○右赞善峚山宋君墓志铭
予别峚山者十年丙寅之冬小住长洲游灵岩遂入天平之麓故人陆茶坞招予于其园闻峚山馆在木渎村落近相接乃访之峚山一见狂喜留予饭罢同过予茶坞之水木明瑟园淸胜甲于吴中峚山顾而乐之而与茶坞倾倒如旧相识烹鱼沽酒纵谈于古藤架下是夜淸晖如昼峚山谓予曰善哉子之不仕也吾固知子非风尘中人也然异哉子之不仕也吾终疑子非槁项黄馘人也相与大笑漏四下止之宿不可竟去相约以次年之春再会于是园因为洞庭西山之游及期予未至君亦归不数月而以病卒峚山为人坦率而易直顾其神明萧洒别有絶俗之韵挠之不浊其为庶常也一日院长集其侪而告之曰诸君甚淸苦有厌承明之庐者否天子方求可以守襄阳者吾当列上之峚山揜耳而走曰斯言何为至于我哉院长哂而弗咎也及校书殿中辰入酉出落落自喜不乞灵于要人之门旋受宫坊之擢且骎骎进用念其父年高遂请归养旣归而无以为养乃授徒于长洲时下江抚军陈可斋故同年同馆也峚山不一过之抚军闻其至遣人通殷勤峚山谢曰吾馆去城三十里俟有入城之便当造谒然竟不入城也吴人皆叹以为不可及峚山虽以甘旨之故不能不出而授徒然其晨昏之慕形之梦寐其课子也每日授以经史之学暇则使之习书不令为科举之业故年且二十而未应试曰吾待其学成则此小技者易易耳莫使八识田中先下稗花种子其论诗文最严故矜愼不肯苟作旣成必有邈然之致不可以亵视者然不轻以示人而于予则有阿私之好云峚山姓宋氏讳楠其字曰丹林浙之严州府建德县人也雍正癸丑进士累官右春坊右赞善曾祖某祖某父某勅封翰林院检讨娶某氏峚山生于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卒于乾隆某年某月某日春秋五十有二子某峚山之死也其子哀而毁吞金几毙幸而苏其父遂狂号而病以卒呜呼峚山而有罪欤天乎吾知其无罪也然则何以天之祸之酷也乃为文以哭而铭之其辞曰
引身以养父乃不及终其天年离经以课子竟不及尽其薪传嗟三命之荼毒兮抱九地之沉冤质之梁父与亢父兮亦曰莫知其然而然
鲒埼亭集卷第二十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王立甫圹志铭
立甫姓王氏,讳豫,字敬所,浙之长兴县人。娶姚氏,吾友薏田之姊也。立甫生负异禀,其骨相臞臞,就婚于姚氏。薏田与立甫为同岁,其才相埓,唱酬时相厄。而薏田之姊于十七史皆能背诵,亦颇欲针砭夫壻,立甫岀则遇敌手,入则惧为其妇所窘,益沉酣于学,大放厥辞。古文初学柳州,继而归于半山;诗则醇乎唐音也。顾立甫有膏肓之疾,莫甚于好名,以其好名,故不愼于择交,而连染之祸至,逮入京师。立甫故孱痩,神魂魄力不足以当大难,况家贫甚,锒铛就道,一无所资,长系五年。其妻以望夫而死,迨事解得出,而芒角已摧困殆尽,不可复振矣。癸丑之夏,买舟南下,过予,卧榻中怅然言曰:吾一往消索,不敢复与诸公争宋虢之长,但愿继今以往,寂坐深山,穷经治史,稍于学有所得。东隅之失,或可藉手以见子。予曰:诺。乃至任邱,故人为之宿留,犹贻书于予,谓志气奄奄,几不可收束。寄声吾友,愿得良规,以箴心疾,则成我者也。未几抵家,遂不通问。薏田以札来,谓其山居颇适,不料其死之遽也。立甫锐意著书,其出狱也,杭堇浦方过予,而立甫至,堇浦问曰:患难之中,所著多少。立甫曰:无有也。堇浦愠曰:古人遭患难,正可立言,何忽忽耶。立甫谢之。呜呼,岂知立甫雄心已为荼苦所尽,竟不能待五稔也!立甫初哭其妻,谓予曰:吾之负吾妇者,不可挽矣。薏田自当有文以传其姊,然吾尚欲子之文以张之。予逡巡未及践约,而今乃以志立甫者及其妻,岂不恫哉!遗文有孔堂小稾,长兴令鲍辛浦为梓以行世。立甫最善征文献王子。予将赴秋试前一夕,立甫来视予,偶与谈张尚书冰槎集中考证,倾耳听之,神味津津,火尽,取所储闱中桦烛焚之,鸡三号,童仆尽起,席闲灯火尚荧然。立甫乃曰:吾过矣,子得无入闱而困耶。立甫生于某年月日,卒于某年月日,其年四十有一。曾祖某祖某父某。无子。葬于某山之某原。铭曰:
兰而摧,玉而折,欲问天,其何说。苕溪水,共呜咽,有此文,倘不灭。
○姚薏田圹志铭
通经学古之士,天毎以阨穷加之。或曰:所以玉之于成也。其信然乎!则所谓阨穷者,不过槁项黄馘、三旬九食以毕其生亦巳足矣,而乃重之以疾病,甚之以患难,终之以孤茕,如是而曰玉之于成,莫之信也!天而无意于斯人乎,何故而于孤根薄植之中,屈沆瀣之精以笃其材;天而有意于斯人也,而所以玉之者,适足摧残戕贼之,以至于死,则司命者之权衡不知安在!归安姚薏田、长兴王敬所,皆今世仅有之材也,二人者为郞舅,其读书能冥捜神会,眞见古圣贤之心;其为诗古文词,淸隽高洁,平视千古,一时推为国器。然而皆一贫如洗,不克自赡其生。薏田尤疲羸,长年委顿,药褁不去手,寒暑风雨时若有鬼伯扤之;敬所遭奇祸,逮系西曹者五载。薏田以其姊故,益在多凶多惧之中,终日涕洟。敬所解网而归,不数年而死。薏田只轮孤翼,漠然无所向,痼疾益甚沉绵,又十年竟死。二人者皆无子。呜呼,其可悲也!薏田之操行,其视敬所为更醇。敬所死,予铭其墓,不讳其生平疵颣。薏田垂泪读之,已而相向,噭然以哭至失声。长兴令鲍辛浦在座,亦汍澜而起。今吾铭薏田之墓,辛浦之死且三年矣,谁其读吾文者!薏田姓姚氏,讳世钰,字玉裁。曾祖某,江苏按察使司。祖某,明经。父某,诸生。娶某氏。薏田之为诸生也,王提学兰生、唐太守绍祖皆知之,欲为之地道,然竟不果。未几薏田亦病废,更无意于人世矣。晩年益刋落枝叶所得粹然授徒江都,遂卒焉。吾友马曰管、曰璐、张四科为之料理其身后,周恤其家,又为之收拾其遗文,将开雕焉。可谓行古之道者也。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卒于某年某月某日,得年五十有五。从子某为之后葬于某乡之某原。所著有莲花庄集四卷,庄故松雪王孙之居也。其铭曰:
薏田之学,私淑义门。义门之徒,莫之或先。人亦有言,墨守太坚。薏田不信,御侮兀然。每逢异帜,互有争端。焦唇敝颊,各尊所闻。而今已矣,宿草陈根,凄怆哀词,以当招魂(薏田尝述义门之言,以为厚斋不脱词科中人习气也。予谐之曰:义门不脱纸尾之学习气也。薏田大愠)。
○沈果堂墓版文
义门先生之学其称高第弟子者曰陈季方曰陈少章年来俱已霣丧而吴江沈君果堂为之后劲果堂为人醇笃尽洗中吴名士之习读书以穷经为事贯穿古人之异同而求其至是其为文章不务辞华独抒心得顾闇淡自修世无知之者而果堂亦不甚求知于世大科之役有荐之者始入京方侍郞望溪李侍郞穆堂皆称之予亦由二公以识君君生平有所述作最矜愼不轻下笔几几有含毫腐颕之风予以为非场屋之材而君果以奏赋至夜半不及成诗而出遂南归兀兀著书其论文足与二陈称敌手其穷经则二陈有所不逮也予往来江淮之上道出中吴必访君君亦必出所著倾倒就予互相证明天子求明经之士予以为果堂足副其选而竟未有荐之待诏公交车门下者寒毡一席泊如也辛未之冬君着周官禄田考方就予自邗上归吴之老友沈颕谷陆茶坞迮耕石争留予曰果堂正盻子欲以周官禄田考有所商推予迫于岁暮愳诸公诗酒留连之阻归棹也是夜解维遽去而寄声于茶坞曰明春当与果堂为对床之语并读其所新着之书不料及春而予有岭外之行参辰相去音问不接李生师稷南来告予曰沈先生归道山矣呜呼大江南北相望二千余里高材之士不少然心知之契可以析疑义资攻错而不徒以春华相驰逐者则舍果堂之外吾未之见苟知君之将死当弃百事而从之亦安忍掉头不顾成此孤负是则痛心者矣君讳彤字冠云苏之吴江县人家世高门在眀中叶有二光禄称直臣甲申而后有以兄弟殉国难者曾大父某大父某父某君以吴江学诸生应征生于某年月日卒于某年月日无子以其从子为后得年六十有四葬于吴江之某原尝纂吴江震泽二县志震泽故吴江之分邑也君于二志经纬分合各有法可以为天下分邑修志者之式呜呼交游凋谢岁岁作哀挽撰志铭老泪为之枯竭而予亦衰病日深今年几死岭外岁晏归来一哭樊榭再哭果堂何以为情乃重之以些词曰
君于官礼湛思精诣待我论定始以问世昔我有言幸防输攻墨守倘发恐难抗锋感君之意媿我爽约序君之书以忏前诺
○厉樊榭墓碣铭
余自束髪出交天下之士,凡所谓工于语言者,葢未尝不识之,而有韵之文,莫如樊榭。樊榭少孤家贫,其兄卖淡巴菰叶为业以养之,将寄之僧寮,樊榭不可。读书数年,卽学为诗,有佳句,是后遂于书无所不窥,所得皆用之于诗。故其诗多有异闻轶事,为人所不及知,而最长于游山之什,冥搜象物,流连光景,淸妙轶羣,又深于言情。故其擅长尤在词,深入南宋诸家之胜。然其人孤痩枯寒,于世事絶不谙,又卞急不能随人曲折,率意而行,毕生以觅句为自得。其为诸生也,李穆堂阁学主试事,闱中见其谢表而异之,曰:是必诗人也。因录之。计车北上,汤侍郞西崖大赏其诗,会报罢,侍郞遣人致意,欲授馆焉,樊榭幞被潜岀京,翌日侍郎迎之,巳去矣,自是不复入长安。及以词科荐,同人强之始出,穆堂阁学欲为地道,又报罢,而樊榭亦且老矣。乃忽有宦情,会选部之期近,遂赴之,同人皆谓:君非有簿书之才,何孟浪思一掷。樊榭曰:吾思以薄禄养母也。然樊榭竟至津门,兴尽而返。予谐之曰:是不上竿之鱼也。呜呼,以樊榭为吏固非所宜,而以其淸材,使其行吟于荒江寂寞之间以死,则不可谓非天矣!予交樊榭三十年,祁门马嶰谷兄弟延樊榭于馆,予毎数年必过之,嶰谷诗社以樊榭为职志,连床刻烛,未尝不相唱和。巳而钱塘踵为诗社,予亦豫焉,数年以来,二社之人死亾相继,樊榭毎与予太息。今年予有粤游,槐塘以书告樊榭之病,不意其遽不起也。呜呼,风雅道散,方赖樊榭以主持之,今而后江淮之吟事衰矣。樊榭姓厉氏,讳鹗,字太鸿,本吾乡之慈溪县人,今为钱塘县人。康熙庚子举人。生于某年月日,卒于某年月日,享年六十有二。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无子,以弟之子为之后。葬于湖上之某峯。所著有宋诗纪事一百卷、樊榭山房集二十卷,已行于世。又有辽史拾遗十卷。樊榭以求子故,累买妾而卒不育,最后得一妾颇昵之,乃不安其室而去,遂以怏怏失志死。是则词人不闻道之过也。且王适不难谩妇翁以博一妻,而樊榭至不能安其妾,则其才之短又可叹也。呜呼,樊榭属予序其宋诗、辽史二种,忽忽十年。息壤在彼,而今陨涕而表其墓,悲夫。是为铭,其词曰:
冲恬如白傅兮,尚有不能忘情之吟。人情所不能割兮,贤哲固亦难禁。祇应寻碧湖之故桨兮,与握手以援琴(樊榭苕上之故姫也)。
○张南漪墓志铭
南漪读书极博其说经皆有根据必折衷于至是而尤熟于史其榷史也尤精于地志几几足以分国初胡阎黄顾诸老之席其古文最嗜罗存斋于近人则喜顾亭林是其平生学术大略也浙有妄男子者客京师其文皆造险语奇字以欺人而中实索然无所有或问之则取汉唐以来之亡书对曰是出某本赋诗则以用尽韵部之字为工方余在京师时力为人言其谬故妄男子最恨予及予归妄男子始猖狂而吾友中好奇者亦多为所蛊莫之正南漪入京师见而唾曰嘻是不足为樊绍述刘几作舆台何其无忌惮一至此也会妄男子正说经南漪投以帖子诘其经义数十条妄男子噤不能畣迁延避去南漪不喜为场屋之文故科举累失利甲子王侍郞晋川见其对筞奇之置之副车丁卯竟荐之天子诏求明经之士梁尚书芗林又与侍郞交登启事故南漪久留京师会召对之期在明年南漪乃有金溪之行舟至三衢暴病返棹抵家五日而卒南漪之学固未见其止卽就其所巳至者亦自足以有传而其平日为文最矜愼不苟作身后屏当其箧不满数十篇皆非其底藴之所在惟读史举正一书亦未及十之五草书散乱在故纸中予为科分而件系之阙其所不可识者诠次得四卷令其子抄而传之不然南漪几不免有寂寞千秋之恨是则可悲也南漪嗜酒然易醉其家与予寓隔一巷尝与施愼甫飮予斋正酣畅极口论文愼甫倾耳听之俄而目直上视旁皇四顾大骂不知其所骂者何人也余命奚奴扶之以归南漪下阶踣于草间愼甫救之亦踣骂声犹喃喃观者大笑由今思之不异山阳之笛也南漪姓张氏讳熷字曦亮杭之仁和县人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生于某年月日卒于某年月日其年四十有七葬于湖上子三埏阶塽埏为诸生属铭于予其铭曰
文如鄂州厥寿亦侔小泉翁志其幽赠君私谥曰醉侯
○万循初墓志铭
循初以乾隆改元之岁入京应词科之荐年甫冠时人盛称其诗然予不过以词章之士目之又十年遇齐次风于淮上次风为予言循初学精进近人未见其比予始心重之然终未知其底里也今年循初卒惋叹累日已而汪生孟鋗来出其弥留所寄柬言病已不可为以遗书为托平生所瓣香者双韭之文而双韭知我未深幸为图之予瞿然曰向来诚不甚知循初然予安足以重循初而循初以身后之文望予亦何可负之乃取其遗书观之叹曰是今世之学者也其穿穴六艺排比百家如肉贯丳而尤卓然独絶者则周髀之学也自古学废絶西人独擅其长中原反宗之唐荆川顾箬溪邢云路欲会通焉而尚未能姚江黄梨洲出始言周公商高之术中原失传而被篡于西人试按其书以求之汶阳之田可归也梨洲弟子半江南而得其传者海宁陈言扬也絶学将昌同时杭人吴志伊苏人王寅旭宣人梅定九鼎足而出三先生者未尝与姚江讨论及此而所见适合然且姚江初岀正在异军特起时其说尚稍疏至诸家而益密定九尤集其成乃定九晚年睠睠欲得高材生以受其书竟无有吾友朋中不乏好古之士然罕有工此术者姚江邵子晸亦词科同籍也独精之子晸尝欲予序其书诺之而未果子晸卒欲卽家抄其书亦未能也乃今得之循初上自注疏旁及诸史以至明之三歴呵龎喝利布算了了何其神也循初之述作种种皆有可称然卽以是书传亦已足矣葢予今而后知循初也词章之士云乎哉梁少师芗林续修通考延循初以董其事少师醇谨少所可独醉心于循初其病也为步至秦侍郞树峯邸商其药物及殁如失左右手会以扈从南下见予于杭语及循初唏嘘久之循初姓万氏讳光泰一字柘坡嘉兴秀水县人会祖某祖某父某娶曹氏生于康熙壬辰年某月某日卒于乾隆庚午年某月某日乾隆丙辰举人其年三十有九无子甚矣其荼苦也葬于某乡之某原其遗书皆藏汪氏其铭曰
殁而犹视乞予之文予文不称何以瞑君人生如此天道宁论
○河南禹州牧蘗斋施君墓志铭
蘗斋以拔萃入成均奉大对世宗宪皇帝命往广东扬歴知紧县以课最得召见今上知其有母移之浙江再试二大县前后共十五年始由德淸迁河南之禹州尚未赴为前县尉所诬解官听勘蘗斋平生自好骤遭毒噬不胜其愤大吏颇知之深加慰藉欲亟白其狱而蘗斋巳病不可为遂卒于杭之寓寮君子哀之蘗斋为愚山先生之曾孙学有宗传不媿其家儿粤中巨豪凭其城社大吏莫能谁何君杖而锢之浙东奸民煽动大吏欲剿之君以静塡之而自息其才谞有过人者其令新会尝葺白沙先生祠又尝遇庄定山后人于逆旅而周之姚江为黄忠端公赎祭田皆非今世俗吏所有也愚山先生诗集旧为张尚书伯行曹通政寅所开雕而未及其文蘗斋始尽板行之又为之年谱乞予为文以纠志状之讹而补其脱先世中明先生罗文恭高弟也蘗斋不远千里以学录寄予表章孔亟愚山先生与蔡士美葺宣城前辈诗为宛雅蘗斋续之予谓当称宛陵羣雅不当称宛雅蘗斋曰何谓也予曰恐无以别于南阳之宛与宛邱也蘗斋曰予子乃吾先子之功臣其虚衷如此所至聚书虽在官衙不废稽古尝翻阅至夜分风吹其灯爇及长髯左颊亦熸次日予适过其署相视而笑夫以常理论之以蘗斋之勤愼和平爱民下士善气所萃不应以凶终而竟横罹忧患年甫踰四十而死无子其开雕年谱之成病已剧读予序仅一过竟未及覆视也身后大吏穷竟其事皆无有其尉反坐以去然而归装萧然斥卖及书卷平时宾客交游无至者惟吾友杭堇浦一人不替岁寒之谊抵家太宜人亦遂以哭子死人伦之惨备矣明年其兄来乞予铭呜呼蘗斋葢尝请予表其赠公随村先生之墓言之频年而恠其行略之不至也叩之则曰子淡泊衡门而吾以先墓之文为属可无以将意乎然釡鱼尘甑尚有待也言犹在耳而蘗斋之墓巳隆然矣蘗斋姓施氏讳念曾字得仍宁国宣城县人世系见愚山先生年谱生于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卒于乾隆某年某月某日享年四十有二雍正己酉选贡生以词科荐皆于予为同谱娶梅氏从子某其后也葬于某乡之某原其铭曰
国狗之瘈于今巳雪其如近者不可复活敬亭之山以埋君骨
○方定思墓志铭
定思姓方氏讳道章字用安江南之桐城县人今为上元县人故侍郞望溪先生之长子其家世见予所作先生神道碑定思生于魁儒之门顾少罹祸患望溪先生以连染入旗籍定思遂补八旗博士弟子先生得改原籍定思始入太学举秋试其性落落不甚可人苟不当其意相对嘿然令人废沮顾独昵就予所言多合亦不知其所以然也予叨望溪先生爱最笃然侍坐说经时或与先生不甚合则争之定思在侧嘿而不语退则窃语予日子言是也望溪先生持古道以此或为少年饰貌者之所欺定思每以见问予曰是人未可信也定思辄攒眉曰吾故知之先生每有所行亦未尝不商之定思或不相中定思必来告令予更向先生转移之葢定思之在家庭非但能承学业而巳也然先生旣以直言得罪津要不安其位而定思亦复耿耿为诸公所畏忌故相尤恶之于是以一孝廉待试公交车卒不得成进士先生旣放还定思蕉萃里门食指甚繁终日米盐之间以至于死定思为古文雅有家法然未尝轻以示人望溪先生八十予过白下定思飮予于湄园不数日予遽东归次年而定思卒又次年先生始卒呜呼以定思之骨力不肯随时上下其人非晚近所有而一无所试而死其所为古文词以其不肻苟存无一传者上之不得比于原父之仲冯次之不得比于道原之羲仲遂将冺灭其可恸也定思不妄可人人亦无知之者但盛相传讥其不近人情知之者莫如予安得不铭定思生于某年月日卒于某年月日春秋四十有六娶某氏八子长者巳举贤书其第六子予壻也方予别望溪于潭上先生谓吾老未必久人间箧中文未出者十之九愿异日与吾儿整顿之岂意定思先殁而先生亦随下世而予奔走五千里外未践斯约是则负疚者矣其铭曰
望溪之学空负盛名实罔知者坎壈一生君承家学亦复骨鲠固宜众恶咎兹独醒世道日衰江河东下可怜赤鲤菜瓮所诧故人有我知君之心作此铭词奏以素琴
○陆茶坞墓志铭
茶坞姓陆氏讳锡畴字我田吴人也研北先生之子吴中台榭甲天下而以水木明瑟园为最竹垞先生所为作赋者也其地当灵岩之上沙经始于徐高士介白而归于陆氏竹垞最与研北善每游吴必下榻于是园故茶坞少而受敎于诸尊宿长而学于义门先生其人伉爽卑视一切义门之学缜密从事于考据最精而茶坞不求甚解略观大意于师门为转手然义门甚许之性刚苟所不可直斥之如狗及观其诗则又柔肠丽句渊源西昆予尝谐之曰君为人不肖其诗性嗜客尤豪于飮而最讲求食经吴中故以飮馔夸四方研北先生已盛有名至茶坞而益上毎膳夫闻座客有茶坞辄失魄以其少可多否也家居无日不召客一登席则穷昼继夜虽括颈相对不厌予于酒户亦颇为朋辈所推然深畏茶坞之勾留不五日卽病往往解维而遯茶坞诮予曰是所谓以六千里而畏人者也坐是遂以好事落其家家愈落好事愈甚年来世故局促吴之富人多杜门谢酬应无复昔时繁华之盛而茶坞独竭蹶持之顾此犹茶坞之小者生平笃于师友之谊义门身后遗书星散茶坞话及之必痛心其乞余为之表墓也流涕读之陶太常穉中茶坞之心友也亦流涕而请其志幽之文友朋急难无不濡首灭趾以从之特以力不能展其志时时仰屋而吁而亦竟以是蕉萃而殁予之交茶坞也以祁门马嶰谷一见卽倾倒尝曰谢山无终老山林理不知其言之不验也予游岭外一病几死病中梦过水木眀瑟园与君坐紫藤花下啖莼羮君复以酒困予予曰此伏波曳足壶头时不复与君抗也醒而异之以为徼幸生还一践此景岂知茶坞已弃我而去乎茶坞卒其子尚少吾愳明瑟之径有尘而竹林之垆且圯也茶坞年六十有四娶某氏子一某其卒也于扬州嶰谷为之任其后事葬于某乡之某原其铭曰
四海论交不媿孔融坐上客常满尊中酒不空一朝化去谁其共蒿里之欢悰
鲒埼享集卷第二十一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五岳游人穿中柱文
南雷黄氏之讲学也,其高弟皆在吾甬上,再传以来,绪言消歇,证人书院中子弟不复能振其旧德,求其如北山之有光于朱,蒙斋融堂和仲之有光于陆者,吾未之见也。慈水郑先生南溪,其庶几乎。先生于黄氏之学,表章不遗余力。南雷一水一火之后,卷籍散乱佚失,乃理而山之;故城贾氏顚倒明儒学案之次第,正其误而重刊之。先是,尊府君高州欲立祠于家以祀南雷而不果,先生成其志,筑二老阁于所居东,以祀南雷及王父秦川观察,春秋仲丁祭以少牢,黄氏诸孙及同社子弟皆邀之与祭,使知香火之未坠也。又言于提学休宁汪公,谋其墓田。初南雷之卒也,托志文于高州而未就,至是先生以属之予,四方学者或访求南雷之学,不之黄氏而之鹳浦,卽黄氏诸孙访求簿录,亦反以先生为大宗,葢其报本之勤而笃也。顾或疑先生之学不尽合于南雷,以为南雷当日虽与二氏多还往,而于其学则攻之甚严;今先生之喜禅,几于决波倒澜无复堤限。南雷最斥潘氏用微之学,尝有书为万征君季野驳之,凡数千言;而先生于用微求仁宗旨,许为别具只眼。南雷汰存录之作,言明史者皆宗之;而先生言其门戸之见尚未尽化。予则以为先生宿根,实与葱岭相近,故虽儒言儒行,而圆顶箬笠,居然竺先生气象。亦尝与之反复其异同,而墨守卒不可化,此乃明人近溪复所海岸一辈。用微之学,予亦尝举其疵颣以相商榷,先生不以予为非,而谓近世士不悦学,苦心如此人者,正自不可泯没。是固平情之论也。至疑南雷门户之见未化,则最足中明季诸公之病者。要之,先生讲学,其泛滥诸家,不无轶岀于黄氏范围之外,而其孤标笃行,持力之严,则依旧师门之世嫡也。先生以友朋为性命,然诗酒过从,以至书筒往复,无一不归于学。万编修九沙七秩,同人共祝之,先生扬觯而前曰:吾祝公耄而益勤,不知老之将至,上以绍鹿园先生之学统,近以绍充宗先生之学统而巳矣,他非所及也。其祝陈南皋,亦以怡庭先生之薪火勉之。尝劝李东门讲学,东门谩讥之曰:今世之讲学者,特欺世以盗名耳,吾不屑为也。东门卒,先生哭之恸,曰:听君之放浪山水而终无所得,是予之罪也。夫万磁州西郭被征,先生谓曰:按以古人出处之义当辞之。西郭不能从,中途而寄声曰:吾悔不用良友之言。予在京师,先生岁必传语曰:长安声利之场,陷溺人心不少,当时时提醒之。西行访求李二曲高弟,则友王丰川;北行求颜习斋高弟,则友李恕谷;浙中求明招丽泽之传,则友王鹤潭。而尤服膺二曲反身之教,毎与予相见,未尝不谆谆三致意焉。呜呼,先生之学如此,夫岂葱岭之徒所能收拾者乎!家居祭祀,皆依古礼,不参以世俗之俎豆,视牲吿濯无不躬亲,未尝见其稍倦;巫觋不得入其门,家人有为非鬼之享者,举而覆之于厕西。成所八,惠及三党,竭欢尽忠,不以为厌,葢数十家待以举火。有佃人负租询之,知为慈湖先生之后也,尽捐之。守令有愿见者,谢不往。以明经贡太学,应受籍于选部,亦不赴。先生固用世才,其综理庶务,干力精悍,乃其于势位则泊如也。自署曰五岳游人,其于五岳巳歴其四,独衡山未至,曰:留此有余不足之精神以还芒屩可也。今春语余曰:明年为予八十,终当南行以毕此志。未几而先生逝矣。先生讳性,字义门,别号南溪,浙之慈溪县鹳浦人也。以故按察副使溱为祖,世所称秦川先生者也;以故知高州府梁为父,世所称寒村先生者也。生于康熙乙巳十一月二十六日,卒于乾隆癸亥七月十日,其年七十有九。娶仇氏,子二,大节、中节,俱国子生。先生为其尊人治丧,未尝用世俗七七之期,至是二子守其家法。夫是说也,发之韩李二文公,以辟佛也,而先生遵之。然则诚非葱岭之所能收拾矣。所著有南溪偶存。葬于高州墓旁。今而后南雷黄氏之绪言,恐益衰矣。其铭曰:
孔耶释耶双探珠,鸿沟混合为一区。学成五岳恣所如,要其醇行老不渝。归根复命在吾儒,我铭其幽非贡谀。
○知平凉府蒋公墓表
太史公作史记特立循吏列传循吏非廉之所能尽也而必以廉为本周官六计之说葢有见于此世风日下其不为盗泉所污者葢亦甚难吾乡平凉守蒋公眞循吏也而其廉巳甚今公之殁未几时其子孙食贫不能自支廉吏果可为耶天子方修国史如公者一朝牧守之冠冕也乃为之墓表以作史局立传之厎本公讳兆龙字御六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康熙辛未进士释褐知云南浪穹县迁知直隶保安州移知湖广归州而迁刑部员外郞知陜西平凉府罢官公为宋宣和阁学猷之后自丹阳来鄞明嘉靖中提举洲以书生受胡默林尚书之辟招降汪直有大功为忌者所抑而罢公族祖也公四岁而孤依外家以成立甫就塾卽循循有规矩刻意厉行非礼不言非礼不履放荡之士见而迂之尝授徒会稽其主人豪家也娈童百辈出入交错无甚防闲而公正衿危坐从无流视侍儿叹曰眞圣人耶又尝授徒钱湖主人相得甚驩一日幞被竟归叩其故不肯言久之方知其因奔女也其为政也以学道爱人为先务民有以争讼至者呼来阁前谕之以礼劝之以情絮语若家人之相戒讼者多内媿请不竟其在保安尝有奸吏见公慈良以为易与暮夜挟兼金求岀人罪公立予杖而褫之于是胥吏辈惊相语以为使君煦煦易与耳不料其难犯若此扬厯南疆溪峒西蛮杂沓及移畿辅又勋贵庄戸所在公以至诚抚之莫不帖然西曹尤重民命毎逢讯期反复详审关节旣绝乃以货请于公之子无敢应者而公署终岁如洗典衣沽酒书帖乞米号寒啼饥无日不有是时朝廷久道化成上下共为博大之习苞苴之禁不甚肃京师游手之徒争求为内外官僚执役谓其余润可艳也独相约莫事蒋大夫登公之堂不过长头奴数人赤脚一婢蕉萃其容自相姗笑以为居官如此徒苦我辈而公油然自得其乐其至平凉西陲方用兵军输旁午日不暇给公悉心以应之会大将军过平凉公供应简淡遂以买马不称被劾平凉之民叩首于制府乞留公卒不能得雨泣送之公旣免归尚令偿马直卒无以给日为诸子讲易及卒家无以治丧闻者哀之公平生未尝留心术数之学颇能豫定属纩时日卒不爽里中皆以为怪予谓此心气淸明可以前知耳伊川谓董山人亦无甚秘学顾豫知伊川见访于一岁之前葢其虚灵有以致之公之谓也生平亦未尝作诗及临终口占一首端坐而逝呜呼自官箴之旣替故近日之以清操自持者如莲之出淤泥中愈増其芳康熙中诸老如广海陈淸端公河南张清恪公湖湘陈恪勤公稍后出者钱塘沈端恪公皆以此得大用而公独回翔下吏声闻不得达黼座一蹶不振夫非命与公之分挍戊戌礼闱也桐城张相国钱唐徐尚书之子并出其门而人不以为私族子下第而人不以为矫葢其素行孚于人也家居时乗肩舆出忂巷间适有赀郞得罪于诸生误认公舆以为赀郞之举环而击之碎其葢公亟下问故诸生惶恐匍匐踵门谢过公笑曰孔子貌似阳虎匡人之围以为阳虎也非孔子也诸君何尤焉揖之升堂茶话而别其雅量有如此者公之居官无赫赫之名其遗事多脱落独淸望则五尺童子能言之呜呼吴广州之流与阳道州之流与
○李东门墓表
李太学暾字寅伯一字东门鄞人杲堂先生子也杲堂艰于得子四十后始举太学初堕地面上有如小耳者数十为系去之稍长右颊有瘢作鸦靑色有相者见之曰此海外阿罗汉化身也负才气颇狂侠杲堂读书雅守绳墨不肯少有疏畧而太学不耐章句之学通其大意而巳杲堂文词简练组织严于律度而太学信笔立成旣冠梨洲黄先生见其诗曰是能独开生面者而郑丈寒村尤喜之郑南溪谢北溟万西郭为四子之集太学为之长性好游春则渡钱唐探河渚入姑苏游邓尉直至花信更番告毕而归秋则观曲江潮徘回桐庐一带坐待霜叶尽脱始去至于四明二百八十峯则其屐齿所晨夕也其游录毎一年足为一集座上之客常满颇不善飮而喜召客其自监司牧守鎭将荐绅先生骚雅游客以至剑侠术土沙门道流参错旁午不可究诘四方之士至甬上无不叩李氏而太学倾筐倒庋待之各以其差无爽者百函并发半面不忘自朝至暮不以为倦善治具其岀门亦必挟客挟客则其具连车兼舫生者熟者炙者酺者酱者腌者酰者蜜者晨凫夜鲤春韭秋菘莫不充牣葢自太学逝而吾乡游人骤衰风流顿尽万西郭曰东门本用世之才遭时不遇以致拓落江湖放弃诗酒然其潇洒跌宕要足以自豪矣尤留心甬上水利时时为当道言之卒年七十有五所著松梧阁集其佳处时与寒村相近云少时尝豫证人之社然不喜讲学或劝之则曰今世之为此者特希世以盗名耳吾不屑也语虽放诞然亦未尝不切中近人讲学之病三子长世兼次世法次世言而世法尤与予善能承先志开雕两世未刻之集行世且以十世通家之谊属予表墓媿芜文之荒率也
○陈丈孔塘圹志铭
先君诸执友所最心折以为足追齐古昔者莫如同里二陈磊落英多有志于孟荀正学之统其才力亦足以副之者裕斋先生是也醇深缜密力距诐淫笃信所学而不变者孔塘先生是也乃二先生皆以穷死将无古学之累人遂为造物所厄不至于蕉萃殆尽不止其信然耶呜呼我无以知之矣先生讳昌泗字鲁水别号孔塘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裕斋少与先生同笔研其所指归在洛闽奋然思承其绪裕斋才高而先生心细互相讨论以成水乳读书于城西之桃源书院高视阔步非礼不履时时以正议扶末俗村夫子以为恠顾穷甚束修所入不足以供八口之衣食乃以京房易传卖卜巧发神中至其持论如蜀庄必依于孝弟忠信不徒以祸福休咎动人垂帘焚香暇则赋诗自遣累试于行省不见售于是世人益笑其迂友朋燕集裕斋辄于酒后抚先生背叹曰若非老兄不益令我茫茫孤另耶乃未几而裕斋卒先生诎于只轮杜门株守鹑衣藿食时或不给则佐以岐黄之术商歌岀金石忘其穷也生平学力本于一诚故其造诣敦笃而纯僃无不自体认中来法言法行造次不苟葢明儒康斋庄渠之流晚年见予所作说经之文冁然喜曰是深宁东发一辈也将来何以测其所止但惜不令裕斋见之先生之于予似有投分遂成阿私之好每见一纸必连击节又申之以后望焉岂料予三十年来之荒落一至此也生于顺治某年某月某日卒于雍正某年某月某日得年七十有四娶鲍氏子某先生卒后不久亦死有孙二人尚幼先生古文学朱子诗亦似之有孔塘集葬于某乡之某原其铭曰先生语我科举之害六百余年谁启厉阶至今昏垫其势滔天败壤人材极重难返辱不可湔所以志士耻言歆羡以成畔援呜呼先生不见世上卖艺阗阗但得富贵足以自豪门戸赫然而乃老死妻子穷饿没世顚连彼一坏土稽古之力荒草芊芊
○董次欧先生墓版文
先师董子讳正国字次欧别署南冈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明翰林改补四川监司樾之元孙诸生光临之曾孙高士非能先生士相之孙湖上社老晓山先生剑锷之从子徙山先生德镳之子非能先生于国难后父子兄弟互以遗民之节相束修详见予所作晓山墓文中先生家世旧德读书有端绪顾不事经生业其父友钱侍郞退山宗征君正庵舒学博后村皆契之谓其诗古文词可以名世年二十见侪辈有作制举文者请于父曰儿亦可从事于此乎父笑答曰试姑为之先生援笔成文浩汗四五千言其中有若檀弓者有若庄列者有若屈骚者荡然不谙格律而笔力高绝于人一堂见之皆惊乃取世之所为制举文者而习之则稍稍就绳墨遂以此雄于世然先生精力所注不在焉故终身于场屋不利古文高处似韩公次之不失欧阳少师篱落诗则风格臞臞铅华洗尽而其治经之所长尤在六书葢成于苦心孤诣深造自得而非世俗之学也而穷老于诸生讲席所至戸屦恒满然不过以经生业授受无能发先生之光气者于是颓然自放著述亦日以散漫不复收拾晚年尤困悴雍正某年某月某日卒于家春秋七十有二董氏与吾家世好先宫詹公于翰林重之以婚姻先生欲以女妻予期有日矣会予沉疾不果未几遂侍讲席予少无羁检酒后放言四岀多见罪于长者先生最持崖岸然予辄妄前争论经史先生独优容之曰吾门俊人也惜吾老矣不及见其大成也先生之所以爱予者如此今殁二十年矣门戸衰落诸孤软弱遗文仅存百一当日后堂绛帐更谁在彭宣卢植之间而予奔走风尘无以报陶铸之恩愧何如矣先生娶某氏再娶某氏子三葬于某郷之某原
○陈裕斋先生墓版文
呜呼昔王深甫之死而荆公为之铭以为深甫书足以致其言言足以遂其志志以圣人之道为巳任葢非至于命弗止夫以生才之难岂意其道不任于天德不酬于人而忽然以死吾于陈先生裕斋谓可移荆公之哀深甫者以哀之先生之读书也磊落峥嵘直取其大义微言之所在而拔岀乎一切其于圣贤之言一一欲取而见之施行又非腐儒高谈性命狭隘空疎之比也自其少时侍其亲皆按礼经所言以为程度而岀之以至诚其居丧所谓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变除之节无一不中乎礼三年之服旣除而孺子之慕弗替故虽里巷之门亦皆敛容称之以为眞孝子也友朋羣聚先生岸然如严师豪髪不少假借而苦词忠告闻者虽未能尽从要无不悚然及讲求宗法卽毅然欲取而行之定为大宗小宗改易世俗之所称宗长者以行祭礼其族人大哗而止至随意为古文时文落笔踔厉风发皆有至理精气行乎其间其于近世作者视之蔑如也呜呼当今世而求以孟韩之徒自任欲贯道与文而一之者此绝无之人也先生居然以之自期而充其才力虽未必入其域而优为之要必大有可观者则似乎先生之得天葢非偶然而岂知其阨穷潦倒三十七岁而死时先生馆汝阳疾作亟归卒于逆旅从者买棺殓之悲夫先生讳士良字宗献裕斋其别署也浙之宁波府鄞县人其高伯祖为副使槐在明正德中守抚州讨宁藩有功者也曾祖篁诸生祖邦训通判父登诸生妻张氏继娶黄氏吾中表姑也生于康熙某年月日卒于康熙某年月日子培先生尝读书桃源书院院中有佛像其手指堕地跳跃不止见者皆失魄先生取而践之于足踏碎之投茶灶中于是村落中传语以为陈秀才大物也今不特先生之学未见其止而其言亦未及立身后遗文草草仅数十首使予不为传之后之人其孰知先生之志之大与才之高者乃为之铭曰
高视阔步前无古人鬼伯害之埋诸秋坟白杨凄风助我酸辛
○翰林蓼厓蒋先生穿中柱文
先舅蓼厓先生姓蒋氏讳拭之字季眉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蒋氏在宁有三宗其一为宋金紫光禄大夫浚明之裔自天台迁奉化再徙于鄞其一为宋尚书学士猷之裔自丹杨迁其一为宋元佑党人之奇诸子之裔今慈水鸣鹤场之蒋也而先生之所出自诸曁乃宋给事中邦彦之后明初始迁鄞外曾大父讳维卫外大父讳芬皆以先生贵赠如其官先生世为淸门以读书敦行模范学序顾累代隐德弗曜曾大父以祭酒有名诸生早世先生祇四岁先太孺人祇二岁家无负郭之产外大母以女红上奉耄舅下抚穉孤凡十有五年而先生学行有成太孺人亦称淑女人以为苦节之报吏部侍郞沧柱仇公一见先生以畏友待之先生少为举子业所至辄冠其军因戏为人代笔其三人皆第一其一人第二遂以此获谴于学使者曲阜颜公然颜公惜其才虽以功令禠巾服而次年又召之试复冠其军先生亦遂以此愈得名十室之邑五尺之童莫不传其制举文字以为津梁顾先生所擅长者其实不在此特兔园中以此为先生重耳先生诗极似香山太傅查田先生一见而心折焉古文颇近张文潜俪语亦得涪溪一辈家法顾先生皆不肯轻作乃蹭蹬于场屋年几五十始见贡于布政司公交车累上复不得售有巨公方主文柄招先生往一见欲以关节授之先生谢不往曰世岂无张文隐公余文敏公其人者二公者前明嘉靖中暗搜震川之考官也又十余年始见中于礼部选入中秘逾年诏归选司补外先生亦无意于功名之事浩然而归家居三年而卒得年七十有一初娶柴氏再娶裘氏晚娶董氏子四女四孙女三葬于城西之浮石先生为人坦率乐易不立标格不设城府然有所不合未尝诡随分巡宁绍台道王某市井人也尝延先生课子力辞不获勉就之解馆而后绝不复往还性最孝外大母病自药饵以至厕牏无不身亲寡婶无后事之与所生同羣从兄弟友爱一体友朋患难倾束修所入以助之故授徒几五十年羔雁稠叠然随手而尽殁之日诸子无以为敛其可哀也予之少也最为先生所喜稍长而倔强不甚帅敎先生颇有不释然于中者尝与先太孺人微及之先太孺人笑曰黄山谷之诸甥无不禀其诗法而徐师川独不谓然其水滨濠上之答可谓妄矣山谷之诗岂师川所能及然而师川亦自有其可传者李空同晚年家居大为其甥曹仲礼所苦亦不以此损空同也兄其休矣先生为之引满而去及予追随三馆又同被左迁或曰当事者恶予因以及先生乃予归甫一岁洊丁内外艰方仗庇先生视予犹子或垂怜荼苦而先生又逝棘人栾栾其又何以自存耶中表诸弟以穿中之柱征文爰再拜而志之
○端孝李先生窆石铭
端孝先生姓李氏名景濂字亦周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孝子生四岁丧母踰年其父再娶何氏而父又死家故贫何年十九欲守节而媒氏辈欲夺之孝子闻潜侦其人于道以锥击之驰归母前且拜且哭自陈其故母大恸相与奉其父栗主于庭誓相依终身其被锥者亦内媿不敢至孝子自是刻苦励行事母务得其欢心性严稍不怡辄长跪泣请受杖母性嗜酪孝子日从市中求之双手端捧归如鸟趋翼市人恠焉久而访知之羣为让道母患疾孝子出则走诸神祠祈请入则亲涤中裙厕牏七年如一日母家亦贫迎其舅养之有死丧者殡且埋之母殁孝子年已六十庐墓三年尚呜呜作孺子泣于是里中无不称孝子者先是其母之誓以死守也遂毁容垢面亲表无得见者及将葬亲之圹所负土哭声振林木旣及格遂以节得旌至是而孝子亦得旌论者谓孝子必不欲举少年事以掩其亲当讳之予谓非孝子不能以孝成母之节非其母不能以节慰子之孝所谓相得而彰也于是作凯风说以示之而论者始息孝子自年二十卽弃儒业治医里中人皆称孝子良医也及予与孝子之子桐游见孝子之诗甚工乃问之曰尊先君何以弃儒桐不肯言固叩之则叹曰先君之弃儒自丙戌以后也是时先君虽年少骤遭易代不知巳日之孚其命维新而颇横一故国之感于胸中但欲屈身奉母而已其时有孙先生斐公者故诸生也谓先君曰曷从我卖药以奉甘旨乎先君欣然从之其后先君年八十语及此未尝不涕泪阑于也呜呼孝子之孝不特吾里中人知之而大吏亦知之天子亦知之者也而岂知孝子之不止于孝者则固无一人知之者耶往予尝为范孝子洪震作纪事叹其大节之秘而不传今又得之孝子何吾乡风俗之厚一至于斯耶孝子生于明天启某年月日卒于康熙某年月日得年八十六岁娶高氏继室顾氏葬于某郷某原子四梓柏松桐而桐为府学诸生积学敦行有父风与予善端孝先生则家君所为定私谥也乃为之诗诗曰
凯风寒泉实劳我心有母圣善不须苦吟女贞之树在我堂襟(其一)乃遭丧乱药笼自晦陟彼南陔白华是漑志洁行芳布衣不害(其二)皇皇双阙再世乌头有母表闾子可无尤有子表闾母又何求(其三)不见墓门葱葱佳气上有灵禽爰止爰憩下有紫芝遶兹阶砌(其四)
○知永昌府董公墓表
永昌董使君之中子曰宖季子曰宿皆于予为吟社中好友乞予表使君墓者五年矣予荏苒未荅也及续修甬上耆旧诗已为使君立传详述其郧阳不肯妄辟草莱及滇中争矿局事以为古之循吏蔑以过此及录其传以吿二子曰词无可更设矣昔温公序道原十国纪年则不复志其墓使羲仲卽以序勒石置之圹中是故事也顾二子犹频年请不置惟金石文字之例所当具者世系生卒孙子之详他文所弗能僃也则为按其年谱而书以复之堇氏本出东汉孝子黯之后累迁而复为鄞人明时簪绂最盛有为御史给事中翰林者有为兵部侍郞者使君之大父应遵以素封着乙酉闰六月荷戈从太保钱忠介公瓜里幕府毁家输国官大行事去逃禅大梅山中师事法幢与桐城方授等为世外交使君之父德魏敦行不怠睦恤遍于里中梨洲先生尝志其墓善敎子故使君弱岁而讲经史于万八征君季野学文于范太守笔山又得诗传于妇翁谢公子莘野皆有原流使君之入仕也其家门尚盛田园连阡陌奴婢过百口及扬歴南北三十年先世之膏粱日剥月削以资薄宦爨下绝粒逋亡相继身后无以治坟墓诸子依人作活苟以世俗之情观之廉吏殆不可为矣
鲒埼亭集卷第二十二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磁州牧西郭万君墓表
万氏于明为世将而自鹿园先生以后又克以讲学世其家乙酉以后丧其世将之职顾益讲学从梨洲黄子游为当世魁儒所称公择充宗季野三先生者也三先生有从子曰言以古文着所称管村先生者则西郭之父也西郭家门旣盛而又为梨洲女孙壻肩随诸老少涵濡于问学耳闻目见总非凡近故西郭之少也进则思为学者退亦思为文人儒林艺苑以为平行可造而不知其厄于遇也管村自修明史忤贵臣出令五河罢官论死于是西郭狂走数千里告急于父之诸执友得金论赎又为恶少所赚以去裒集再三始得赎其父以归江湖之闲遂有万孝子之目然其生平所自许则荒矣家无一陇之植奔走衣食且不给年过五十困甚会有荐举之例浙之大吏以之充赋其老友郑义门止之曰西郭欲行道耶恐今之世未易言也若但以博禄耶且媿其家声矣况西郭荼苦一生其资于有力者不少一旦得官不荅则负恩欲答则力必不副进退失据不特无以报国也于是西郭辞檄不得竟入京忽沐殊恩用为直隶磁州牧感激流涕思为桑榆之补以循吏少展其志力然而年且六十菁华亦旣衰矣莅事三年大吏奏课以最入觐天子将用为方面西郭固辞乃命之回任故人索逋者未能一副纷纶嗟怨而其子死其孙又死其妻黄宜人亦死皋某之声旁午相接西郭亦遂灰心丧气咄咄不自得以殁其所开雕管村文集尚未毕也呜呼方西郭下帷自负不下于古人充其才气亦可以有所就乃竟百不一遂坎壈于患难之中以消其壮盛之意气老得一官亦或可以稍自表见而死丧乗之是则天之所以阨之者甚矣西郭讳承勲字开远生于康庚戌某月日卒于雍正某年月日子一敷前先卒以其从孙在兹为后所著有冰雪诗集六卷西郭之未通籍也查田先生盛许其诗曰孟郊之流也西郭耻以诗人自域掉头不荅晩而自哂曰我并不复能唱渭城矣又十年其壻张生之祜请予表其墓西郭年长于予且倍而以中表通家兄弟之谊推毂于予甚至尝曰后乎吾而生先乎吾而闻道者子也呜呼予之濩落而无成惭负西郭期许之意而转以惜西郭之浪博一官赍志长逝也葢尝与义门言之至于流涕故身后之文无讳词无溢语是为表
○黄丈肖堂墓版文
予家与黄氏通家凡八世方致斋宗伯以阳明之学讲于里门先司空公往复最密巳而宗伯之从子观察重以婚姻故随州为司空门壻自是以还两家后人往还世好不替甬上岁时最重先世影堂之礼毎春初诸黄必过吾家拜先司空以下数世影堂吾家亦往拜答因而剪韭高会三十年以来甬上之巨室沦落且尽两家亦礼废不复举其犹行之者吾家惟先君黄氏惟肖堂先生先君下世七年肖堂随之黄氏之世好绝矣先生少负高才下笔为诗古文辞吐弃一切恣其所见嘐嘐岀之不知者闻其议论揜耳而走葢古之所谓狂者也所读书丹黄不一过直笔不肯唯阿少与先君同学先君以爱弟视之及予长先生亦极爱予有所作辄见过曰以待贤父子论定之然先生弹驳古人往往巳甚而所苦未能遍读天下之书故或有古人已早及之而先生尚以为自得之说者亦或古人行事别有本末先生未及平反遽欲登爰书者亦有古人未定之说而先生误据以为言者予叨先生忘分忘年之契时或指点及之先生初或愕然不遽信旣而未尝不涣然莫逆也然先生所见到处正自不磨尝与予读明夷待访录曰是经世之文也然而犹有憾夫箕子受武王之访不得已而应之耳岂有艰贞蒙难之身而存一待之见于胸中者则麦秀之恫荒矣作者亦偶有不照也予瞿然下拜曰是言也南雷之忠臣而天下万世纲常之所寄也葢先生之谠论足以砭切古人有如此者先生讳之传字筑隐一字肖堂于随州为元孙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生于康熙某年月日卒于乾隆某年月日老而无子故惑于堪舆之言迁先兆以求子予谏之不得晩举一子又殇可谓穷矣族人葬之先茔之次念先生在日里巷中夏课之徒无知先生者况身后乎今而后不特肖堂遗书不复可问并致斋以来之学统一旦坠地巢梁之燕升座之鳣相率消沉其能无泫然流涕也
○郭芥子墓志铭
甬上向多醇心旧德之士以予所闻于前哲星火之交则有若汪先生泡园其后有林先生西明邵先生云客葢东京黄叔度之流也而予皆以晩出不得见近始有郭先生芥子庶几汪林之俦顾先生敎授里中五六十年世但以为制举之师而不知其为人师也葢游其门者之负所敎也甚矣先生下世其二子乞铭于予亦安敢辞先生讳永麟字芥子先世故滁人以勋籍世袭于鄞遂为宁波卫人至崇祯中先生之大父振培始以孝廉起家乙酉丙戌闲尝以监察御史仕闽死于兵自是遂为鄞人先生精湛理学贯穿儒先之言而绝口未尝讲学上下古今诗古文家皆能别白其源流门戸而不经下笔与人角艺粥粥若无能者故戸外之屦恒满而不知其中深藏不可穷其窔奥毎登讲席未尝不发其端而夏课之徒不特无中道之从亦并少三隅之反则帖括之陷人深也顾尤有不可及者同里史雪汀卞狷之士也先生与之厚会其婚而以非罪之缧绁讼系于官先生代为之受禁于吏者浃旬事解乃去然雪汀肮脏易与友朋乖迕卒以弓影之疑告绝于先生自是道中相见不复揖先生之弟子愤甚先生怡然不以介意故先生与雪汀居仅隔一湖水而三十年不通闻问或有及其事者先生辄以他语乱之乃雪汀卒亦自悔及先生卒扶杖过临其丧抚棺长恸而去呜呼交道之难自古而然凶终隙末葢未易以善处也先生不大声色以太和消其拂戾卒使倔强俱融此衷大白旷林之戈不战而屈然后知道德之足以胜意气也先生于予为前軰顾有忘年之契尝谓人曰谢山今之行秘监也一代文献之传其在是乎贺季眞祠落成予漫题数语于柱先生过予一一访其所岀记之置于袖中而去葢其嗜学如此素无宦情故以公交车待诏南宫者一度不复再赴雅信堪舆之学穷冬行雪霰中长夏褦襶烈日下以探流泉夕阳之说予尝援张宣公吕成公诸绪论以明其不然因言朱子所为亦有不可以训后世者先生笑而不答也享年八十有三生于康熙辛亥三月二十日卒于乾隆癸酉九月廿三日娶章氏王氏葬于桓溪布兰山之南麓子二长曰景行举人次景兆诸生其铭曰
是为有道先生之幽宫手栽宰木亦巳葱葱
○陈南皋墓志铭
梨洲先生讲学甬上诸高弟皆帅其子姓以从汉人所谓门生者也相去七十余年诸高弟固无存并其门生一辈亦零落且尽仅有郑南溪陈南皋二人今亦相继下世证人书院之耆旧不可见矣近日后生年少渐不知高曾之规矩皆由于渊原之失坠良可愳也南皋讳汝登字山学其先世出自后冈先生南皋为太史怡庭先生之从子大理心斋先生之从弟其为人粹然坦然望而知其为君子生而为怡庭所爱故心斋待之如同产心斋之贵也力践古人大功同财之义一切恣南皋所用不问多寡而南皋笃于友朋之谊见有高才而力不自赡者倾筐倒庋以济之甚至展转乞货以徇之于是士将之心斋者必先之南皋顾蹭蹬不遇心斋卒南皋骤困乏故人畴昔有赖南皋之力以养父母以畜妻子以处患难至是晩而宦达任其三旬九食漠然如路人是则予最所髪指者而南皋亦未尝形之词色也予于南皋为忘年之契南皋谓予曰吾交游多矣其足以接武前軰而无惭者莫若子顾惜前軰如东海诸公不及见子而使子衣食奔走以不得遂于学及予罢官归南皋日益老益贫予时时为谋之有力者稍资其朝夕之需然世路局促不能尽应也南皋谓人曰吾垂老交谢山以为六十年中畏友所未有岂知其所以待我者亦六十年来所未有乎予续甬上耆旧诗南皋不惜老眼校雠兀兀及为心斋墓碑欣然谢曰吾乃有以报吾兄矣予偶有所作南皋未尝不知也予援遗山溪南诗老之例以推南皋则逊谢不皇葢其谦也今春病不可支予适有邗上之役舟行迂道过之而后岀郭南皋握手而泣曰自分不得再相见然予不死于子里居之日而死于子客游之日其命也夫予为之流涕及吴而赴至矣南皋最酝籍闺门之内雅多乐事画纸敲针至老如一日尢善觞政酒阑灯灺颓然白髪神明不衰故虽其暮景之濩落有他人所不堪而畴昔之风流固自若初南皋听讲于黄氏有证人讲义后听于万季埜先生之门有续证人讲录又有竹湖日知录及二山老人集生于康熙某年月日卒于乾隆某年月日三娶皆李氏子本天葬于某乡之某原其子奉遗书以求志不腆予文聊以补素车白马之悢而巳为之铭曰
以义落其家以道乐其天古心笃行不愧为证人高弟之嫡传
○史雪汀墓版文
雪汀少卽喜为诗,当是时,鄞之细湖多诗人,大率岀宗正庵之门。正庵诗本师法竟陵,稍改其面目,而未洗故步也。雪汀稍悟其非,变而为山谷,巳而又稍嫌其生涩,又一变而为玉川。晩乃信笔不复作意,遂为诚斋,然其实学诚斋而失之者。葢雪汀之诗凡四变,而遇益穷,才亦益落,悲夫。雪汀赋性狷,然失之恠。当其初年,高视一切,善书法,又善以篆雕花乳印石,矜贵过甚。里中黄戸部又堂、张河内蕚山踵门求其篆及擘窠书,雪汀望望然不答,然其所许可,则倾倒受役使不厌,甚至藩溷之闲皆为题署,下逮童仆亦为雕镌。故雪汀不轻过人一饭,而亦有长日过从,留连满志,乃并其人竟不自解何以得此于雪汀者。最任气,一言不合辄成触忤,日益蕉萃,陷于非罪之缧绁者三,以此去其诸生。平生老友,大半凶终,割席自顾,孤另之甚。乃忽托末契于年少,但有登其门者,无不极口称之。里中昨暮儿,以雪汀故谔谔少所可,而今忽易与也,由是雪汀之门墙骤盛,一唱十和,丹黄无闲于昕夕,其欣赏淋漓,眞觉所遇皆作者。于是登其门者,谓人不必学,谓诗古文词不必宗传,谓流品不必裁量,方言里谚皆供诗材。雪汀兀兀手钞为同声集四十卷,吾乡吟社久替,至是忽争传雪汀之诗泒,而雪汀之风格乃骤衰。虽然,雪汀之生平实有可伤者。雪汀雅精小学,喜读注疏,不肯唯阿先儒之说。熟精十七史及文选,其谔谔少所可也,乃其本色,虽连蹇,要不失为畸士。至于暮齿之頺唐,尽弃所学,殊非其意。是惟予为能知之。雪汀颇忧予之非议之也,故频年希过予门,闲或传其有后言者。然予客游归,或过省视之,雪汀往往握手相视,欷歔而无言。呜呼,谁谓雪汀竟以垂老丧志哉!雪汀所著有李长吉诗注,几三尺许,其最自负者,予弗甚许也。风雅遗音,以订正毛诗古韵,巳行于世。并其竹东集,皆尝索予序,予未之应,雪汀以是愠予,谐之曰:论定葢有待也。及予自粤归,而雪汀卒,乃志之。同甫之属铭于水心也,曰:一言不核,吾当于虚空中击子。今读水心之志,并所序龙川集,令人绝痛,然正不讳同甫之短。予文岂足望水心,雪汀亦非同甫比,然而东平西靡之树,未必不待此文以瞑目。九原可作,尚据觚而听之。雪汀姓史氏,名荣,一名阙文,字汉桓,世为鄞人,忠宣公之裔也。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子某,诸生,先卒。孙某。葬于某乡之某原。春秋七十有九。其铭曰:
鸾翮不可振,狼疾不可瘳。故人弹中声,为君一洗磊砢勃窣之牢愁。
○尚书职方郞陈公墓碣铭
先大父赠公自丙戌后同里所还往者祗一二遗老陈六息先生年长于大父所称兄事之友也六息先生四子职方居第三先君亦严事之职方诸子其仲叔二君尤与予善不幸早死职方殁二十年而其婿董生政乞余为埏道之文泫然者久之职方讳时临字二咸一字责庵少承家学又以陈编修怡庭为师得闻证人书院之敎甲寅三藩之变周总制有德知其才辟置幕府有功杨抚军雍建荐之叙功授湖南城步县知县部下有红苗最难抚职方曲意安辑之以六息先生丧奉棺归庐墓三年服除知河南汝阳县职方之为吏也和平惇厚简易得民深鄙世俗武健严酷之徒汝阳丧乱之后风俗大坏民不知丧礼职方为斟酌古今所可通行者而衰绖聚飮之风以息杨埠有支河久淤职方通之庚寅河北大水职方遽以便宜开仓赈给而后上闻时谓有汲长孺之风河北尽食芦盐独汝宁食淮盐芦商欲争而并之职方谓芦盐计口而授不问其所需之多寡以额给之是厉民也吾不能为河北尽革芦盐之害而反徇芦商之欲以害境内乎力争之而汝宁诸县皆蒙其庇时徐文敬公潮抚河南亟称之于是前后抚藩诸大吏皆以为循吏当令久任报最者数矣而数留之遂在汝阳二十余年而职方之子谅与民相安于无事者亦二十余年如一旦朱静轩者柳堂先生之子也职方以世讲尽委以簿书钱谷之务岁赠以千金静轩故有承平公孙之习托身依人非其志毎见西风渐急辄思其细君治装归及度岁过寒食尚迟迟未肯出门职方使至敦促始不得巳赴之计其在幕中不过半年职方于其旷废身为任冗剧一切不以为忤及其至也亦日喜灌花赋诗否则鬬叶子直待漏下始挑灯稍为了案牍职方黾勉危坐以待左右多咄咄不以为然而主客始终无厌射然遇有非僻则未尝不苦口相告一日闻静轩归颇与里巷狎邪之徒飮博千里贻书规之静轩作长謌谢过且以志感先君尝闻而叹曰责庵之位未至奇章静轩之才逊于杜牧然而其交道则无媿矣职方尝买秦人为妾至而询之则巳有夫乃移文至陜召其夫其夫至以无力偿直叩头乞免职方曰吾不责汝直且当为汝了姻事并赠以行李之资而去戎大令心源之入都应偿公费以数千计告急于职方罄其积年俸糈之余以助之自职方筮仕以来所得廪禄岁以给宗族亲友之贫者死丧嫁娶无不向汝阳来请皆量其差等而周之故其入为枢曹也宦槖萧寥临行之日百姓携老载弱相送者数十里逾年以病请告遂归归而家日落未几时四壁枵然然不改其乐一日太守来通谒猝不能具袭衣乃谢之太守有所白径登其厅事职方遣人四岀假袭衣良久乃得出见呜呼自睦婣任恤之敎旣衰有以骨肉至亲不相顾者当职方盛时待以举火者数十家垂老不能自为衣帛食肉之谋至使倾身障簏之夫窃议其前此之勤施为过是则可为太息者矣职方之归也连丧其才子卽仲叔二君也于是晩景益蕉萃雍正六年十月十八日卒生于顺治三年十二月九日年八十有三曾祖某祖某父六息先生某赠如公官配某氏赠安人继某氏子四孙八女一卽适董生者葬于某山之某原自余年十四为诸生职方甫从京师归盛有所奬许巳而以奔走衣食不得抠衣常拜床下方卒时陈南皋尝属予以铭而逡巡未及今重理旧闻而诠次之不禁累唏于三世之交情也其铭曰
本仁心成善政暮年坎壈讶天道之溟涬苟可传何足病
○钱芍庭诔
甬勾最重故家交游还往非其世讲勿溷城东钱氏名位尚亚于杨张而世德足与之比埒葢自大方伯而后十世绵绵至于乙丙以后忠介兄弟四忠并命不媿乔木世臣之望而诸遗老承其后尢为汐社之光予尝论其家世以为忠孝其本根风骚其花叶非虚语也迨退山先生殁钱氏之宿老告尽其风流渐衰支拄其闲者东庐先生一人而已东庐又殁钱氏益替门戸之寄归于二子是为芍庭兄弟未几芍庭之弟春圃又没于是芍庭只轮孤翼块然独任其先世之文献而无所得将伯之助顾其刻苦不愧淸门予续录甬上耆旧诗芍庭曰向诸故家中为予访求得一集不翅拱璧卽其集不可得而片词只句足以入选使其人不朽则大暑走烈日中穷冬冒风雪重趼不惜也予约同志为冰槎尚书岁作只鸡之享芍庭最虔其事予罢官以来颇从事于枌社诸先正金石之文芍庭老眼秃笔为予手抄兀兀成编而有关于钱氏者又独为一集秘之巾箱伏腊则陈之影堂焚香以酹其先公予作忠介墓碑详述降臣夫巳氏之逆状芍庭捧而泣曰是足以诛留王之徒于身后而一雪虞渊之恨矣呜呼吾家子孙其又何以报君春圃二女未嫁芍庭精选士族以配之不以世俗之门户动其心也葢芍庭于其高曾之规矩可谓能愼守之者矣予为岭外之游芍庭邮筒迢递念予良苦及予扶病而归芍庭闻之大喜亟来过予见予病之甚也则忧徘徊床箦闲予见芍庭之亦有病容也曰君休矣其姑归而养疴待少闲而视我芍庭归遂病不能复起绵延数旬病笃尚咄咄曰吾竟不能更向双韭山房一问讯也嗟呼芍庭卒从此城东踪迹殆将阔绝而钱氏之泽恐其自此而斩矣芍庭讳中盛字又起提学淸溪先生之孙东庐先生之子也太学生娶倪氏生于康熙某年月日卒于乾隆某年月日春秋七十有三所著有小集一卷予所论定者葬于东庐先生之墓傍其诔曰
数典而忘祖昔人所疚乃敬承之定克昌厥后
○陈卜年志
同里万征君管村之在史馆也性鲠直不肯徇所干请其时故国辅相家子弟多以贿入京求史馆诸总裁末减其先人之传而管村适主崇祯长编力格之坐是出知五河县史馆恨之未巳又令大吏以事致其罪论死狱急管村之子承勲前往救父时陜中开赎例管村之故人裒金五千以与承勋管村得赎免死而承勋年少陜中吏胥欺之虽报额五千侵蚀其半未之上也管村归而陜抚移咨浙抚追赎金之未足者承勋大窘计无所岀承勲之友陈卜年奋然曰达道有五而君臣父子居其二今管村有君臣之厄承勲有父子之厄徒以无朋友使大伦且俱灭吾当偕之行然卜年亦贫甚麻鞋布韈卽日束装挟承勲去又以盗尽丧其装沿途乞食于所知者得至陜中又入京再告急于管村之故人皆义卜年所为复得金三千卒事而归方卜年在途承勲有过辄流涕而扑之曰汝父当厄汝敢若是然所以护其寒暑饥渴者不翅如婴儿大理卿陈公汝咸素不识卜年以其从弟汝登得知其事曰今世有此人乎时大理方知漳浦招之厚赠贿焉且广为之延誉于所知卜年在漳浦得见石斋先生诸遗书大喜益自奋讲求王佐之学乃未几以病卒得年四十有六君子惜之卜年讳坊世为浙之宁波府鄞县人曾祖某祖某父某皆以儒生业其家卜年为人慷慨磊落负侠骨卑视侪辈家无十畞之田晨炊不继夷然不以为意先君尝曰吾读前史心爱东西京人物重然诺判生死朋友急难何其厚也至唐而巳衰以柳易播之事仅而见之今乃遇之卜年虽然卜年以祭酒布衣死牖下声名安得立行将冺冺与无闻者等其可伤矣予闻先君之言为之凄然会卜年族弟世培以其志请予欣然答之方卜年挟承勋去两家妇子皆无所得粮其为之继釜继庾倾十畞所入以供之者卽陈君汝登也亦侠士不愧于卜年者卜年娶某氏一子夭死遂无后呜呼此又天道无知之说所不能不令人长喟者也
○李次行墓版文
次行姓李氏名世法字甘谷鄞人也鄞之砌街李氏为世胄而尤以风雅嬗其家自宾父子年诸老后封若先生大之巳而昭武先生继起其兄弟如内火戒庵诸老皆迭主齐盟而杲堂先生集其成次行为杲堂先生之孙东门先生之仲子东门于诗别为一家不甚墨守杲堂之传次行亦由东门入手以性灵从事于苦吟吾乡世胄子弟百年以来日衰替不能守其先代之风流而次行独持其旧德克守高曾之规矩花晨月夕必与吾軰相留连时时序其先人之文献以无忘明德故予于通家兄弟中独善次行次行乃善病有子巳冠矣而死是后不复举怏怏失志其病数年一作每作必费参术至千金故次行田园本丰赡及大病者三而家遂落方欲开雕杲堂先生未岀之遗书以力绌未及而次行死矣呜呼次行死吾通家兄弟中无复双柑斗酒之欢而杲堂东门之门庭一旦扫地其可哀也孺人张氏韫山先生之女也先卒葬于东门墓傍其铭曰
杲堂于鄞诗人所宗百世不祧以报其功东门配之亦复克世畀于次行一线所系而今又死裘冶荡然祗应他日祔享诗坛
○范冲一穿中柱文
冲一生而惠年十五补诸生顾自视甚高于世人无当其意者其初来见也予颇思所以裁量之冲一知予意遽折节益矢力于古学良久属其友致意于予若惟恐不相梯接者予亟延之则其学巳大进而容貌词气退然非复前者之比自是昕夕至予家相讨论甬上师友源流自昔甲于吴越年来耆老凋丧无复高曾之规矩经史沟浍俱成断港间有习为声韵者亦不过街谈巷语之伎两其中索然无有而妄相夸大其余则奉场屋之文为鸿寳展转相师一望茅苇封已自足要皆原伯鲁家子弟也冲一求友于里中城东小江里卢生配京年长于冲一七八岁其资器相伯仲二人相与淬厉得一书则更迭读之间有所疑则折衷于予学统之分合经术之醇漓史案之异同文章之盛衰正变无不了了配京精悍冲一济之以缜密皆五行并下一日可尽数卷里中之书不足供其渔猎则请予借书于淮东马氏小玲珑山馆浙西赵氏小山堂穷年兀兀以予所见通家子弟甬上最乏材若江淮后起之秀不少奇特然嗜学之深罕有足与此二人抗手者方私心窃喜以为甬上先正实佑启之以振枌社之积衰卽予之老病荒落亦或得乞灵焉以邀将伯之助而岂意冲一年甫二十有三一病而死惟予素有忧于冲一者以冲一之年如出水芙渠耳而其所为诗时时有败苇枯杨之感予切戒之曰是不祥之征也当痛改之冲一然予言而不能自克间尝科头而坐视其髪种种然秃翁也益危之然不谓其竟不及五稔也今年之春翠华南幸予力疾迎于吴下冲一亦至杭见予喀血之厉也愀然曰方今东南文献之寄在先生而比年稍觉就衰愿深自调护勿过劳以伤生时杭堇浦方以汉书疏证令予覆审冲一毎见予所论定以为在刘原父吴斗南之上及送驾于吴下冲一别予河干黯然东返呜呼冲一方忧予之死而反以身后之文累予河干握手遂成永诀祝予之嗟能无长恸古人之负高材而不寿者多矣以冲一较之其殆王逢原之流亚邢敦夫辈未能逮也王邢虽天幸赖有力者之口以传冲一之死谁其传之者冲一尤笃于友朋之谊殷勤急难不惜竭力以济人天假之年岂非有用之才予自邗上归过哭之其父哭于堂其母哭于戸内惨然欲絶而配京亦流涕向予有只轮孤翼之惧呜呼孰谓斯人短折若此冲一姓范氏名鹏一字冬斋世为鄞之白檀里人五世祖亿曁高伯祖洪震皆以孝子旌曾祖某祖某父某诸生娶孙氏先冲一卒无子以再从子某为后生于某年某月某日卒于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乡之某原冲一从予求楼宣献公集开庆四明志曁宛溪读史方舆纪要诸书者久矣今年始从小玲珑山馆携致之而冲一巳先卒矣因令配京陈书榇前以酹之更为之铭其幽其词曰
二惠竞爽差慰寂寥又弱一个令我魂消念兹草堂君所横经岁晏归来无君履声将行万里岀门折轴岂祇双亲为君痛哭
○韭儿埋铭
儿初名昭德字晁斋其后改名树德字昭子病肺困甚欲予为改字予为署曰谢郞又字之曰小韭又曰崧窗先宗伯公之别业也儿颇喜雕镌毕犹强自支厉取花笺试之未及十日而殁先君自七十后望孙眼穿不可得为予诵柳州之文以志痛张孺人旣不育曹孺人归我洊遭大故又五年始举儿顾生而大病慬而得生乃予妄意儿必永年者儿之生也城东钱氏去予家且十里未之知也忽闻影堂中有言者谢山得子可喜二池兄弟登影堂迹其人无有也駴甚趋至予家而儿已生相叹异以为殆忠介之神告之及病旣愈终苦淸弱而星命家谓儿五行皆合格不害六岁就傅予以其孱也不甚加督责儿亦以是怙爱稍自寛假然其嗜好不失为王谢家儿本色研必以端溪印石必以花乳墨必以方程尤喜言史学听之津津其所从为范冲一张瑶晖黄回澜皆予通家待儿不以羣弟子之礼然儿于函丈间恭谨甚其周旋长者旁无失礼俨然成人也而尤蔼然于孝弟之良尝随予为张孺人展墓徘徊松楸间予戏问之曰汝谁也对曰儿母也予曰非也儿正色曰是何言与爷调儿耳予为之瞿然予家自先侍御公至今二十四世谱系散乱儿手录一帙能言其昭穆杂试之无误者苟遇烝尝能细询礼之曲折而强记之故予颇以儿笃于根本谓其必有成立而岂意其仅及中殇也儿甚畏予毎谯呵之则长跪不命之起不敢起然心知予之爱之尝有问之者曰家中爱汝者谁也得非曹孺人乎儿摇首曰非也夫爱我者非罢罢莫与归矣罢罢者关东人呼其父之称也旣踰十岁益渐近老成尤深于爱敬予在岭外病几死以书告曹孺人儿为之旁皇流涕不下咽及予归儿见蕉萃之状强作笑语而私谓曹孺人曰爷不意一至于此自是以还予病日甚去冬尤剧儿日侍床箦间宛转劝加餐予心怜之自念死生天定所难割者儿年少未能自支殊耿耿耳儿颇解意毎抃舞以慰予而退有泪痕乃是时儿巳得肺疾且苦瘖治之不效入春而甚苦气逆不能卧长夜危坐然灯下不废翻书时令侍者抄吴礼部国策注而手校之以自消遣甚倦则伏于枕上予自秋来苦耳聋至是中夜必披衣起呼之儿亦苦瘖大声作荅犹恐予之不闻辄连作点首予问以疾状儿强令侍者告予曰稍可矣其实儿讳其困而不使予知也儿闻医家言大进紫团参或可活而忧予之力不给也私闻曹孺人日爷惫矣犹足办否曹孺人制泪取参示之曰儿弗忧参尚有余也儿曰果尔当与二人共之将立夏之先二日医家言其不起儿尚向予索高安朱氏所定孝经以其兼备古今文刋误诸本也又索西洋黄玻瓈淡巴菰瓶予皆予之及晨呼侍者为具汤沐沐毕而逝呜呼予之为僇民也不能慰先君于生前并不能慰之于死后桓溪墓道相去六十里儿之从予展墓者再耳今年儿在病中垂涕深以不能随予祭扫为恨是皆由予之罪戾上千鬼神之怒以至此也儿生于乾隆癸亥五月十三日逝于乙亥三月二十四日得年一十有三葬于张孺人墓旁凡儿所业经史图籍碑版以及玩好之属皆以殉其铭曰
玉树凋残香兰夭折厥咎谁归阿翁之孽暮雨绵绵杜鹃泣血
鲒埼亭集卷第二十三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贺公逸老堂碑铭
唐秘书监贺公有古迹在鄞城西湖宋绍兴中莫尚书将建祠以祀之其自胡制使榘而后累经修治合食以太白寻上及黄公巳而卒专祀秘监旧碑载之详矣祠址元时废为驿馆迁祠于驿东明人改迁于驿西乃里人唐氏居其中有双柏葢洪武以来之物黛色参天为游人所爱玩湖上之佳胜也秘监籍里会稽人争之久矣会稽所据者新旧两唐书吾乡所据者不但李杜二公之诗而以莫氏之碑会稽所据者遗墓吾乡所据者故居其将何以质之予考秘监先世本居会稽吴志贺齐列传谓浙东贺氏本姓庆氏以避汉讳改而贺方回详其原委谓由庆湖得姓然考庆氏乃仪礼先师庆普之裔沛人而迁越是不以会稽之庆湖得姓也但其为会稽之望姓则巳七百余年自六朝至唐学士大夫虽迁居必着旧籍晋隋诸史无不然者刘昫宋祁系秘监以永兴葢以此也秘监之生则于甬上实在城南马湖有村曰贺家湾有池曰洗马以秘监族祖德仁得名马湖稍北为响岩秘监钓台在焉有泽曰高尚莫将之定秘监以鄞产葢以此也秘监晚年复居会稽则剡川旣赐之后以周官湖为放生池以千秋观为道场故其嗣子曾子卽以贰郡侍养而墓亦在焉徐渭之列秘监于会稽寓公葢以此也然则无所事于纷争如后人辈之哓哓也虽然秘监之至今葢千余岁矣而能使浙东之人互引以为前辈惟恐失之则其风流可想见也秘监之在朝未尝得有所见而唐人道之者无不极其推尊考之于史不过颓然自放淸狂而巳斯葢其迹也而非其中之所藴秘监之神明史未之能传也祠自康熙之季倾落日甚且二十年予自京师归为重新之更拟于城南钓台之上筑一祠焉乃纂是碑而系以铭其辞曰
斯人爽气世所尊故宅荷花尚有存十洲之水淸且沦双鱼酒熟香满尊生为游仙死为神越人争公亦巳勤萧然毛生尤谆谆挦扯贤哲空纷纶我参羣籍综旧闻侑公吴语倘不嗔
○遐追山二庙碑
欧阳公以五代少全节之士深为叹恨推原其故谓自白马淸流之祸士气丧而人心坏吾以为是时天下崩裂文献脱落葢亦或有其人而世竟冺然未之知者如唐自司空图韩偓梁震罗隐而外尚有如许儒之不屈于梁王居岩之不屈于吴朱葆光颜萒李涛之不屈于楚孙合之不屈于吴越黄岳之不屈于闽张鸿梁炅之不屈于汉皆不媿为唐之贞士而史臣失载尝欲合为一卷以补欧公之憾且以闰汉之短祚而刘昌嗣者完名衡岳之下志士之待表章者可胜旣乎葢天地闲之正气一日或息则人道亦几乎绝故虽荆榛萧艾弥望之中而必有一二芳草生乎其闲以搘拄之然其得传与否则又必视其人之天幸为何如吾乡慈溪县东之三十里有遐追山东西二峰对峙其上各有庙岁月旣久苍鼯白鼠纵横岀没于楹桷虽山中人亦莫能言神之本末考明成化杨氏府志引宋干道张氏图经曰五代末有鲍侍郞约相钱氏宋初劝以纳土胡毅刘韔皆言不可钱氏计定胡刘游窜海上钱氏使人追之不及遂隐是山终老其时钱氏以诗懐之曰东遐追兮西遐追鲍约何如罢约归海上人庙祀之吾于是知是山所以得名葢因兹二人之故张氏图经今犹有存而残断不完犹幸杨志载之顾同时南山黄氏作志则竟以为祀鲍约误矣夫以东西二庙观之其为胡刘无疑一也鲍约策巳行何须游窜二也胡刘高节应为明神三也黄氏葢错会钱王诗中语耳嗟乎眞人出而天下同偏安下国不得不听命者势也而士各为其主耿耿焉欲为吾君保宗社之思皇天后土实鉴临之虽兴王不得而强也故论者比之夸父之逐日钱氏归朝而后其子弟彬彬焉记其国事以僃东观之采独二人之姓氏不豫焉岂格于嫌讳而去之与又何惑乎路振诸人之阙如也星移物换吾里社中亦罕有识寓公之高节而移而属之识时务之人仅仅乎空谷荒祠追遡而得之其亦悕矣
○景迂先生船场祠堂碑铭
景迂先生以大观之庚寅谪居甬上船场其后七十余年而监官王季和为立祠岁久居人呼之曰滨江侯庙莫知其何以有此称也其名不经予乃易其额而重题之是祠也放翁之记僃矣先生经学奥衍不肯苟同笺疏自成一家诚如放翁所言顾其谓诸经皆成于甬上则未然葢先生经说皆早出其晩年易元星纪谱则在船场先生最师法温公故取其太元歴及康节太元准易图合而谱之谓杨氏以首准卦皆有星候为之机括非出私意因歴辨诸家谈元之失亦奇作也先生自跋其尾曰今年始见刚说明州令人意气自倍葢先生当百折之余风节嶒峵若此固非穷愁著书者所可比也当是时甬上经学尙未盛先生首以正学之传博闻精诣倡敎于此于是陈文介公有诸经说而王茂刚以处士喜说易彬彬兴起其有功于吾乡为甚侈抑先生之在船场也所有江上晚望独坐诸作自幸老得江山之乐至比之陶隐居之受五戒白蟹靑虾之恋旣去而思桃花渡者不置水仙木犀时形歌咏吕忠公大愚谓其妙句直追惊鸿其惓惓于吾乡如此数百年以来陂塘杨柳虽不可复而残霞新月骑鲸跨鲤之踪随潮去与潮回无惑乎其灵爽至今尙赫然也是以明时祠址尝遭大火神梦先呈而遗容豫徙是其征巳然先生之对漕使尝有无船无木之诮则想见当日之场务萧然无有故得布卦吞爻分辰列算其暇则终日一杯哦诗于超然亭畔而巳今则海舶大通百材交至商人匠氏旁午祠前西风尘起吾恐先生有知殆将揜面而不暇非所以妥淸襟也乃语祝史使树藩于祠前勿使过者得擅入焉时时洒扫而修治之庶使遗躅淸通年运而往不至氋氃满袖有如忠公所叹者爰续为之碑而系以铭其辞曰
甬之东兮赤水平桃花放兮春浪横敞有阴兮江汀弹瑶柱兮玉筝去今七百载而遥兮如闻其声芒屩去兮旅恨生思寓斋兮心怦怦荐椒浆兮一{舟光}谁为访遗址兮复故亭云之车兮来馨
○陈忠肃公祠堂碑铭
四明之牧守其得祠祀者甚多而宋陈忠肃公尝倅是州独无祠忠肃着尊尧集于合浦以辟新学尙不慊意迨着之四明始以为无憾则四明宜有祠忠肃之为倅居南湖之南蓝而西湖十洲题咏最多则湖上尤宜有祠自予年二十卽欲援城东船场祀晁公之例以祀忠肃力弗能也乃于逸老堂之东得一小厅以祀之南蓝者卽南湖延庆讲寺所称十六观者也碧波绿野游人以为城中招提之冠而忠肃来侨寓焉史越公言是时忠肃穷甚裘葛不足蔽体箪瓢不足充口而温然盛德之容了无含愠谈笑舒愉幽居甚乐吾读忠肃十洲诸作则越公之言信然呜呼是所谓大丈夫者耶其以周大夫锷合祀何也曰忠肃之居湖上以周氏也初忠肃丧偶京师之名人争欲与婚而忠肃意皆不属陆陶山尤惓惓忠肃辞之大夫固忠肃同年方为戸曹忠肃以其举家好善特求其妹于家讯中详叙其事而朱子尝为之跋葢大夫为范文正公外孙自少卽荷忠宣右丞待制三舅氏之敎而其初娶也妇翁为胡右丞宗愈其再娶也妇翁为王学士觌胡氏之寮壻则邓考功忠臣及端礼门立碑范氏则忠宣兄弟三人及忠宣子正平实为党丛若胡若王皆其眉目而大夫与考功并豫焉忠肃则以尊尧之作为党魁而其妹婿西山先生李深亦豫焉古今来之亲表固多气类相近者然求其珠连璧合若此不可得葢元佑党人中一佳话也杨文元公作叶元吉志以忠肃尝壻叶氏为其门阑之荣况有如周氏者哉大夫世居西湖其归田也竹舆野榜徜徉十洲而忠肃适至故馆之南蓝相与悲愤极论为痛哭为流涕为太息而尊尧集岀焉则夫南蓝之有是祠是祠之配以大夫讵非文献之适合而典礼之攸宜者耶蒋中奉璇兄弟则忠肃弟子也亦于礼应得袝者陈文介公之子于忠肃同难见宋史亦应祀呜呼方新经之行吾郷莫有治其学者忠肃尊尧之功为多更为之歌其辞曰
忠肃生平荆舒是惩得力之笔归吾四明亦有门旧合食峥嵘如闻抵掌共詈新经
○碧溪魏文节公祠堂碑铭
四明东洞天七十二峰之水其自樟材而下曰桓溪卽所谓大溪者也桓溪而下曰光溪卽所谓小溪者也光溪之支其自石臼山而下曰碧溪石臼山光空灵萧瑟南接长锡千峰之秀西度建墺一带其水淸越无际浏览之余渺然有遗世之想是为宋丞相魏文节公之居文节本家焦山以受经于赵公庇民来鄞定居溪上旣退休东阁之客最多若张武子王季彝之诗葛天民之恠柴张甫之侠无所不集溪上风流于斯为盛其园亭之胜一十有八曰梦庵曰勤斋曰妙用寮曰玉照池曰山房曰喜老堂曰禅窟曰宴嘿居曰隐仙岩曰月林曰碧溪庵曰众香堂曰驻屐曰积翠屏曰霞外观曰澄漪曰醉宜径曰听松楼当时酬唱极多至今如史直翁鄮峰集中尙有存者又有野庵分咏诗卷人代累更志乘脱落征文征献渐以无稽游人过之一望林薄累累然墟墓横陈芋区瓜畴错综杂沓闲执田夫野老问以十八景故址莫能知其一二独碧溪庵尙数椽颓落不堪庵僧出迎叩其为谁氏之遗亦不知也呜呼是亦掌故之羞也巳文节于孝皇时最称重臣其使金不屈卒正国书用敌国体功尤大秉钧西府惜乎未见其用详见宋史及投闲溪上绝口不道时事飘然人外宏奬风流不特吾乡十八宰执之杰也于今后裔卽衰落而故迹犹无恙讵可委之恝然乎乃与溪上诸耆老议改是庵之前楹为文节祠仍以僧守之使魏氏之子孙岁来致祭且薄为置田以赡其祀虽郑公之宅不存是亦五亩之遗也旣为碑更系之以诗诗曰
十八景兮邱墟山房集兮饱蠹鱼抚平泉兮唏嘘幸佛灯兮未息对溪流兮澄碧抚先畴兮思旧德相君之神兮来游骖鸾兮驾虬喜淸景兮长留汲瀑泉兮致荐存瓣香兮一线溯风流兮犹缅
○大愚吕忠公祠堂碑文
忠公司庾吾乡其至以淳熙壬寅去以丁未凡六年时诸先生多里居慈湖开讲于碧沚沈端宪公讲于竹洲絜斋则讲于城南之楼氏精舍惟舒文靖公以宦游出忠公之来其于诸讲院无日不会也甬上学者遂以忠公代文靖亦称为四先生而滕德粹为鄞尉朱文公语之曰彼中有杨袁沈吕可与语也葢忠公之于吾乡诸先生同道合德有如此忠公之官为司庾故不得有所设施但传其屏去仓中淫祀一事深宁志之四明七观而是时正甬上奎娄光聚正学大昌忠公以明招山中父兄中原文献之传左右其闲其功无所见于官守而见之讲学忠公之集虽不传然犹散见于永乐大典中予欲抄其与诸先生论学之文而未得顾读忠公吾乡之诗吊景迂之祠式淸敏之里求了翁寓斋之遗想见其一往情深乃自元讫明以至于今竟无有以溪毛荐及忠公者是则甬上文献之衰可为长太息者矣礼于释奠之制必求之其乡之先师不然者则有合也有合者谓其乡无足以当先师之享则合之他乡之近而可溯者今甬上之先师杨袁舒沈其人可谓盛矣而愚谓当以忠公合之以其同时讲学于鄞久并列于先师之座无歉也忠公之子乔年端宪婿也亦贤者能守家学应得从祀于是诸生议于四先生之东别筑忠公祠堂而乞予志其事于石
○蒋金紫园庙碑
城南竞渡湖之支流为小湖其西为竹湖有庙焉葢宋金紫光禄大夫蒋公浚明之园神而后遂以为里社之祀故其巷曰蒋金紫巷其水曰蒋家带其桥曰蒋家桥其东有坊曰连桂亦蒋氏物也吾乡里社之神多出自前代巨室之甲第园亭岁久遂享居民之祀如握兰坊庙以赵公善湘第中所奉坊神宝奎庙以史公守之宸奎阁中之阁神梅园庙以楼氏园中梅麓之园神葢不可指屈也昆明历刼文献脱落遂有妄传而蒋园讹而为茹园以字相近也茹园又讹而为殳园以音相同也葢自南山东沙二志去古未远巳有此失于是桥名改为殳家桥而庙名则曰茹园庙不知吾里中之世家自宋以来歴然可考并无茹氏殳氏犹幸蒋金紫巷蒋家带之名未冺及自明中叶以后始称曰聚福乾隆戊午湖上贤者葛君木人留心考古予为据旧闻以吿之嗟夫故国世臣乔木苍苍蒋氏之为此里重者多矣而里之人莫之知则前此图乘之失也蒋氏自唐时实由天台来居奉化巳而迁湖上金紫为丰淸敏所荐士官尙书金部员外郞抗疏排新法被斥将谪远州母老淸敏力争之而免金紫之子中奉大夫璇宣奉大夫珫最有名是时陈忠肃公来鄞金紫卽遣二子事之未几成进士忠肃为书连桂二字以表其坊中奉知江阴归犹及与潘公良贵倡和三江亭上其诗至今存而宣奉以忤蔡京自劾去师传家学俱为不负葢蒋园之取重于里中者正以此不徒以踞重湖之胜也嗣是以还太学存诚为慈湖先生讲学之友闻歌有省德性淸明金紫少子琚之后也尙书岘以馆阁重臣事穆陵有弭变大功虽其少年不无物议而晚节可称宣奉之后也将作主簿晓鸿文博学宋亡守柴桑之节杜门不出尙书之犹子也其余登甲科列仕籍者前后相望故淸容谓吾乡士族之最先者有四而蒋氏居其一有三径联珠集有续三径联珠集七世志幽之文尽岀巨公之手则当日园中过从之盛可想见也然蒋氏先籍奉化其科第之贯守而不易故图乘亦皆列之奉化而莫知其为湖上之望予读慈湖所作太学墓志及淸容将作墓志乃知蒋氏于湖上为世居是以其坊其巷其园咸在焉园之筑葢在金紫归田之后故舒信道懒堂集中巳有诗或以为始于将作误也湖上之甲第园亭如赵侍郞之水阁高使君之竹墅陈少师楼辂院诸家当时孰不连甍接瓦去天尺五今皆澌灭殆尽而蒋氏尙存一椽岿然如鲁灵光无恙七百年之旧德实鉴临之其可以亵视哉而柰何又移之于不知谁何之氏也木人曰善明年当重新是庙焉子曷为文以记之以表章昔贤之遗予以为明德如金紫里中之典型也古人制礼必求其所自以不忘其始苟于庙中为别室以祀金紫亦礼意之不可阙者更数百世而遥无复讹传之患矣抑是礼也推而行之讵止蒋园庙为然哉因卽诠次其语复之
○宋忠臣袁公祠堂碑铭
少时从天一阁范氏得见袁尙宝公所刻先进士忠义录其中有蒋敎授景高所作传较详于旧志及自京师归求是书于范氏则无有矣近忽从董氏得之惊喜呜呼袁公之死葢见卖于赵孟传谢昌元而淸容作志不立公传初意以为五代史阙韩通之例出于嫌讳欧公且然又何怪乎淸容旣而见其为赵谢二降臣有佳传乃知其党于降元之徒也葢淸容之父处州亦降元故淸容之纪先友也凡降元者皆多称之而且作哀幽兰操以吊崖山降将吴浚可谓失其本心之言也巳夫抗元者不立传或有可原降元者反传之岂非党哉其所作诗援陶潜而称嵇绍亦可叹矣著书而以颠倒是非为事将谓只手可以障天耶吾读淸容之文未尝不爱其才而心窃薄之载考黄佥事南山集谓淸容于公有通谱不遂之雠林学士絅斋疑之考甬上三袁氏鼎足并盛不必求依附南山之说未必然也予观宋之将亡四明以贾氏摧折之余鲜豫于军师国邑之寄故殉难者寥寥然亦尙有数人知临海县孙璹前侍郞愿质子去官奉母道梗蹈难而死宪司知事杨恕不食数日自沉菱塘诗人皇甫明子佯狂赋诗投海兹数人者皆不得见于淸容志中孙临海补传于至正志杨知事补传于成化志皇甫见于谷音又有林泽者字坚叔一字梅逸诗人也着有瓦釜雷鸣集十卷和陶诗一卷喜恤人急尝筑惠生道院施人药元师之至以祖父墓在靑山去城一舍往守之游骑至执胁之大骂不屈而死其子公辅痛父死节委家于弟为道士守父墓以终身(此事忘其所出之书)而丰太平存芳以淸敏裔一门十八人同死见于缙云世谱丹心碧血慬而不冺其亦危矣是岂皆有通谱之雠而没之欤抑亦丑正有素而自托于为亲讳也呜呼千古之淸议夫岂一时之纪载所能持其愚甚矣吾湖上有广福寺卽北宋寿圣院也旧为公祠葢袁氏自高祖尙书公子诚有二女尝施田三顷余于寺以赡放生道场故寺僧世奉袁氏为檀越而公祠亦建焉明初柳庄太常以佐命起祠祀中振张尙书东沙据寺为宅始迁祠于城西至天启中而有司以河房之税为公设祭又百年而予始为之碑且附之忠义录后其铭曰
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褚渊生谁为袁粲传沈约沉吟颜有汗
○观察半湖陈公祠堂第二碑铭
半湖陈公讳槐鄞人以宏治乙丑进士累官湖广按察副使家居莺脰湖上尝力为湖民请减租湖民德之立祠祀焉予谓公有大功于明当享庙食于国者不仅区区湖田之遗爱也卽世之称功者亦但以其勤王之举而岂知其当食报者正不止此公之以宁藩献俘也武宗方留南京命浙直进地图常州之惠山苏之太湖虎丘徽之黄山杭之西湖绍兴之兰亭宁之补陀皆将行幸焉是葢江彬軰导之以为沿途索贿计也公从容谓张永曰传闻圣躬巳违和而此曹戒行未巳六龙轻驰无乃危乎永瞿然曰公言及此国之幸也乃亟以告刘夫人始决计还京不然将宁藩之祸甫息而鼎湖在道江彬之逆几有不可知者虽有明宗社之灵实阴相公之言顾扈从诸大臣媿入地矣巳而武宗抵京晏驾杨阁学石斋欲留四外家边兵弹压皇城部议亦将从之张永以问公公曰是皆江彬羽翼也速驱之尚恐后而反置之卧榻之旁乎永乃遽白太后令速回边卫石斋闻而亦悟卽日遣之越五日而禽彬矣向使边兵不去禽彬之日岂能帖然安静无事卽合驱除如反手而要不能无所夷伤呜呼是皆所谓社稷之功也古之钧辅大臣有行之者亦足勒名旗常世享茅士而公以奉使远臣借兹前箸措天下于泰山之安不必功名之归巳不亦伟与而惜乎明之不竟其用也初公之由武昌移抚州也力为抚军孙公言宁藩恣威厉而陵大臣当豫为之谋孙公报以八月中岀巡应相见密计不料其不逮八月也公又请令各府选兵会操巡道许公行之不密宁藩觉而遏之曲突徙薪公之所防蚤矣事旣裂公以素有储偹前哨甫至城巳下统兵官皆儒将无纪律城中烟火赫然将军中尉之府均所不免公亟斩部下前哨违禁者七人始戢故公勤王战功虽亚于伍戴诸公然其保护生灵则第一也王公迎驾以公从张永要之于路宣旨索俘公谓当予之而轻骑朝行在费阁学鹅湖亦然之王公不听于是张忠辈之谮行而王公卒不得献俘公料事之精如此公旣画策以遣边兵杨阁学伟之乃属公草遗诏事宜公具十事以进其中有连勲卫及中官者石斋不能用而御史杨材以公旧吏有怨遂诬劾之桂阁学从中主之公角巾归第口不言功其卒也遗田三十余畞而巳雍正甲辰予拜谒崇德祠下读东沙尚书碑其于湖田之事僃矣而大者有未及陈氏裔孙环祠而居以公之半湖日录示予并乞第二碑文予不敢辞其铭曰
昔明中叶吴濞不戢江楚岌岌使君出守绸缪戸牖翛尾荼口鞠旅勤王遏兹暴戕其功洋洋穆满志荒扶病以狂谁促归装逆奄负乗待衅而逞谁制死命满朝大臣缄口不闻乃赖使君不动声色庙謩以植奠安盘石功高受谤来归湖上浮云得丧句余枌社重征曷谢息肩是藉湖民报公伐鼓考锺世世弗慵嗟哉伟烈宜铭石室胡然遗佚西郭之阳山高水长神旗央央英爽犹存佑兹湖民并其耳孙重曰
有安社稷臣置之疎逖匪徒远之又从下之石谁秉国钧可为太息
○象山姜忠肃公祠堂碑文
姜忠肃公何以有祠于象山也曰忠肃四子长圻明经其后仕江东知象山县者也次采进士礼科给事中其后江东召为兵部侍郞者也次垓进士行人其后仕江东为考功郞者也次坡则诸生同殉癸未之难其后赠翰林院待诏者也莱阳之失守也忠肃死之而侍郞方以二十四气之疏思宗震怒下诏狱且不测考功具疏请暂释兄罪使得奔丧不许请代入狱暂释兄奔丧又不许及为忠肃请赠谥祠祀亦不报考功计无复之泣血东归方城破时姜氏惟长公被重创得不死从积骸中负其父尸而逃至是始入京省狱事甲申侍郞奉遣戍之命乃得暂还遽有三月十九日之变哭父毕踉跄下南都礼臣方议追恤诸臣忠肃得赠光禄寺卿赐谥立祠莱阳以待诏配姜氏妇女之同殉难者象山妻王氏考功妻孙氏待诏妻左氏及忠肃次女皆得祔于祠之别室而莱阳道梗南都亦没画江之举姜氏兄弟避兵天台侍郞再被手诏专使敦促知事不可为竟不起考功应召参豫江上军政入掌铨事方国安恶之欲杀之遂以奉使出而长公方令象山故礼臣议权为忠肃立祠于其境内赐祭特遣大理寺右评事王家勤莅事侍郞考功皆来祠下诸遗民多陪祭北向恸哭事在丙戌四月中不踰时而越中又亾先太常公诗有云鬼亦无乡可受恤人从万死得偷存者葢谓此也象山为令时滋阳阳信二王皆驻节焉时江上乱兵蠭起逢人卽杀二王亦惴惴居民尤不聊生象山上奉藩府捍其牧圉下抚罢氓有如父子宛转周旋诸悍将闲虽匆匆甫一岁而心血尽矣世事旣去解组闲行形神俱索仅得抵莱阳竟以不起则巳丑岁也诸遗民以其甘棠之荫为私祔之于祠呜呼甚矣思陵之愎也侍郎卽有罪其父能以一门报国似亦可以赎之卽不足以赎之亦不应并其父之恤典而格之何其忍也迨至铜驼巳没始邀一命于荒朝不亦悲夫百年以来文献且尽而象山尤远在海隅先贤祠祀零落无复存者顾忠肃祠得幸存然后生晚辈莫知其建置之详近且以为广文之寓寮而姜氏裔远隔吴下亦莫知江东之有先祠也予乃以告象山诸君子议为重修之而并配侍郞考功于祠以二公皆尝有寓公之爱也又以告姜氏后人之居吴下者使来存省且告之曰今吴下固有忠肃公祠抚军商邱宋公所立也海隅之荒僻不敢望吴下宫墙之盛然而考典礼于败亾之余固依然先朝之所敕赐也吾谓忠肃父子魂魄应当恋此又况象山之効命危疆赍志以死其大节不媿于家门而后人亦鲜知之者常熟口口口志忠肃事谓思陵之世已赠光禄予任子此殆欲讳其恤典之岀于赧王而不知其诬妄萧山毛奇龄撰吴下祠堂记乃言长公于癸未围城下被创不久卽死其谬益甚矣是不可不表而出之且为之铭其词曰
横流在辰尚崇忠节东齐殊天寄食东越覊鬼承恩游魂泣血孤臣孤儿墨衰在列水在地中谅无不之而况王命堂堂在斯此数椽者汉鼎所支我谱神弦兼志去思
鲒埼亭集卷二十四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明太保倪文正公祠堂碑铭
尚书赠太保倪文正公本上虞人而居会稽今有司致祀皆就近莅事于会稽而上虞反阙焉然会稽亦未尝有特祠乾隆戊辰知府扬人杜君谓当建祠于上虞而苦经费无所出时予方主越中讲席语君以上虞故有书院何不卽其中重新两楹以祀公古之释奠必于其国之先师公岂非上虞之先师也与是甚合礼意杜君曰善因捐俸鸠工特具栗主以入祠而属予铭之因国之季天下所称大儒蕺山刘公漳海黄公而公实参之蕺山为公同里然其初人尚未尽知其学公与之语而叹曰刘先生今之朱元晦也每见学者辄语之曰勿坐失此大儒故年谱亦推原证人之学得公始光漳海为公同年其在三馆最相倾倒甲申之难漳海哭之曰鸿寳死天下莫能宗予也夫顾蕺山之学不甚合于漳海而公则与漳海之学相近乃其于蕺山绝无间言遣其弟朗斋从事证人之社而长子无功受业黄氏去短集长不名一师斯其所以为大儒也与公之学尤邃于易然所传儿易内仪尚非完书特其仪中之一种所云易以者也尚有易之亦成书而未出其曰以者取彖传曰之者取变卦也然又别有目云易像云易崇云易迭云易知云易趋云易成云易定云易歴云易律云易见云易统云易序云易配一如内仪之分列者其书皆已起例削草而未及卒业予曾求之其家得其易之二卷手稿残断不完为之太息葢公说易大都在理数之闲天门地戸浅学未能窥其藩也公之直节在朝廷精忠在天壤不特明史书之抑且五尺之童皆能道之独是苹蘩蕰藻之祀乃在讲堂则所当言者乃公之学且公之学卽公之直节精忠所自出也诸生其能读公之书引申其坠绪而得公不传之旨以见之力行者乎是则公之所望也乃若蕺山官为总宪其淸苦刻厉有布衣所不堪者漳海亦然而公则颇极园亭池榭之胜衣云阁之风流当时所艳称葢公先世故膏粱尊人四歴二千石亦行乎其素耳试观其立朝死国何者不同然后知三先生之趋一也今天下士习之污极矣诸生游公之祠予请诵公易之之说以相厉易之有云兑之朋友讲习干道也干惕及夕志潜于习气跃于讲志气交发文明日见是故作朋求友者天子之事也以五见二乃日利见大人利见者此朋友也人有大人之德则可以朋友天子天子不敢亢大人而臣所受敎此飞龙所以无悔而干之同人卽二之变也是言也自孟子以来未有言之如此岩岩者殆当公为讲官之时乎顾公之言所以讽天子而吾引之卽以励学者夫必有大人之德而后可语此其亦宜知所兴起日夕讲习自拔于犬马艹芥之中以雪江河日下之耻也已公之弟元瓒卽朗斋尝仕闽中为太子宾客子会鼎卽无功尝官职方参漳海军其后皆为遗民有高节应得祔祀予于公之主入祠旣已为之迎神送神之曲至是为之铭以复杜君其词曰
在昔元公晩徙庐山亦有朱子不返新安故乡香火永矢勿谖大儒所生足重山川始宁岩岫色正芒寒三菁仙草以当苹蘩文正骑鲸来往其间诸生敬哉玩兹微言
○子刘子祠堂配享碑
子刘子正命踰百年有祀典而无特祠大府方宜田莅浙以为言时予方主蕺山讲席谓是故子刘子学舍也其生前尝自称蕺山长则祠之莫良于此且合乎古之祭于先师者乃重新其堂奉栗主焉祠成帅诸生行释菜礼因议配享诸高弟子顾其弟子之见于遗书者甚多葢残明讲学卽以为声气之藉未必皆眞儒勿敢滥也若其后人所称为弟子者又多不审如刘公理顺熊公汝霖皆非受业者而滥列之乃谛定其学行之不媿师门者三十五人再传弟子一人或反不甚为世所知者乃甫三月而予去先是宜田欲予校定子刘子诸遗书因并撰蕺山讲堂小志至是不果则竟因予之去妄芟去其中数人者诸生以为恨请予志之石以存之乃仿家语弟子行之例撮其大略为文一通存之祠中以志见知之统三十五人者曰海盐吴先生麟征字磊斋甲申殉难忠臣也详见明史初磊斋未识子刘子一夕梦中闻其诵文信公山河破碎之句醒而讶之及见子刘子讲学都门因问业磊斋死国诸弟子私相语曰妖梦得无及先生乎盍请先生志墓以禳之子刘子流涕日固应及耳何禳之有不一年难作曰顺天金先生铉字伯玉甲申殉难忠臣也详见明史伯玉之学颇近禅宗虽累论学于子刘子不甚合也而子刘子以其人雅重之曰山阴祁先生彪佳字虎子乙酉殉难忠臣详见明史祁氏世为巨室藏书甲浙中寓山园亭之盛甲越中虎子少年豪士也自从子刘子折节心性之学乙酉子刘子绝食会名王聘六遗臣则子刘子曁虎子并豫焉虎子死子刘子已困不能语闻而张目颔之曰海盐彭先生期生字观我丙戌赣州殉难忠臣也曰会稽章先生正宸字格庵详见明史子刘子夫人之侄首从学偁山格庵崇尚气节不甚讲学力行者不在口说也六遗臣之聘格庵豫焉逃去起兵事败行遯为僧曰润州叶先生庭秀字润山详见明史子刘子长京兆时方为推官因问学丙戌官闽中至侍郞事败为僧以忧死曰山阴何先生宏仁字书台在证人讲社中最深造予今求其书未得见也丙戌以后行遯如格庵然实令终而江右魏禧志其事以为死节讹也书台以故侍御入桃源完节而终何必死乃足重予别有辨曰关右董先生标冯恭定公弟子也晚官兵马司使始从子刘子受业读其问荅醇如也甲申前卒以上八先生皆执弟子之礼而子刘子则但以朋辈待之者如蔡季通例故有疑祁虎子章格庵非受业者讹也曰山阴陈先生尧年字敬伯会稽章先生明德字晋侯山阴朱先生昌祚字绵之服勤于子刘子最久者也敬伯居石家池在蕺山右子刘子开讲首在其塾党祸之烈也子刘子子贞孝君汋尚少托之敬伯曰子吾之王成也而明德为格庵羣从白马山房之会陶石梁弟子多异说明德辟之力绵之居卽在蕺山下其解吟轩子刘子讲堂也朝夕不离杖履所造甚邃今轩为比邱尼所据予伤之欲赎之归书院中不果曰余姚王先生业洵字士美阳明先生之宗也梨洲黄氏尝言子刘子开讲石梁之徒三及吾门欲摇其说左右师席者士美元趾与予三数人则士美亦证人之功臣也四先生皆以甲申前卒曰海宁祝先生渊字开美乙酉殉难义士也详见明史开美受业归卽死难赠检讨曰会稽王先生毓蓍字符趾乙酉殉难义士也详见明史赠检讨元趾先尝学于倪文正公曰山阴潘先生集字子翔乙酉殉难义士也曰诸曁傅先生日烱字中黄丙戌殉难义士也曰武进恽先生日初字逊庵尝上书申救子刘子其风节近开美丙戌以后累至山阴哭祭为之行状几十万言独于子刘子所言意为心之所存有未然者故行状中略之尝为梨洲黄氏诘难晩披缁颇以嗣法灵隐为世所讥然其人终属志士也曰西安叶先生敦艮字静远笃行君子也予尝谓三衢学者徐逸平称杨龟山大弟子是程学徐径畈称汤晦静大弟子是陆学而静远则子刘子大弟子堪鼎足旣弃诸生能昌子刘子之敎于里塾曰慈溪刘先生应期字瑞当子刘子称其静密丙戌后以愤死曰山阴张先生应鳌字奠夫服勤于子刘子最久者也南都匆匆宵人尚赫奕邸舍作承平态子刘子署独萧然奠夫一人侍之其人笃实自修之士也在南都作中兴金鉴欲上之不果丙戌后尝嗣讲山中曰会稽董先生玚字无休故倪文正公弟子也有高行晩披缁然有托而逃稍与恽逊庵不同老寿手辑子刘子遗书曰山阴戴先生易字南枝遗民中之奇者其葬吴人徐枋事最为世所称然莫知其为子刘子门人也予晩始知之乃表而岀之曰鄞华先生夏字吉甫王先生家勤字卣一皆由敬伯来讲堂归而筑鹤山讲舍以昌明子刘子之敎吉甫通乐律卣一精于礼卓然不与先儒苟同乙酉起兵叅江上事戊子二先生谋再举不克同死之曰余姚张先生应煜乙酉之夏子刘子绝食应煜劝以拥诸藩起兵子刘子谢以事不可为曰然则是降城亦非先生死所也子刘子瞿然曰子言是也遽岀城予过姚江求所谓张先生后人莫有知者然卽此一言不媿为子刘子之徒矣曰会稽赵先生甸字禹功少极贫学黹以养亲艺绝工时称为赵孝子长而游子刘子之门得其学丙戌后有高节隐于缁时卖画以自给世所称壁林高士画者也晩讲学偁山子刘子少读书地也曰慈溪张先生成义字能信有异材丙戌后起兵不克行遯毕生不返莫知所终曰萧山徐先生芳馨字徽之通兵法其论学则亦微于师门有转手者曰仁和沈先生昀字甸华独行之士曰海宁陈先生确字干初畸士也说经尤谔谔详见棃洲黄氏所作墓志曰山阴周先生之璇字敬可世勋籍证人之会或以敬可为右班官子弟忽之不知其苦节过人也子刘子殉节敬可负其遗书与贞孝同避兵中途累为逻者所厄敬可流离播迁谓贞孝曰死则俱死不负吾师以生而贞孝护髪未薙敬可曰事急矣诡与贞孝披缁于兴福寺事定归家则田宅尽为人所夺遂无一廛或劝讼诸官敬可曰吾不忠不孝投死他乡何颜复构狱于官府与恶少共对簿遂寄食于贞孝家以死无子曰诸曁陈先生洪绶字章侯其人以画名且以酒色自晦而其中有卓然者子刘子深知之蕺山弟子元趾与章侯最为畸士不肯帖帖就绳墨元趾死章侯不死然其大节则未尝有媿于元趾故予定诸弟子中其有负盛名而不得豫配享而独于章侯有取焉详见予所作传以上二十三先生皆卓然可传于后者若余姚三黄先生宗羲宗炎宗会同受业子刘子之门其所造各殊而长公梨洲最大予为作墓碑甚详次公晦木予亦有墓表泽望则见予所作缩斋集序而棃洲之徒有曰鄞万先生斯选字公择其父戸部郎泰故尝游子刘子之门公择兄弟并从黄氏称私淑其最有功于子刘子之遗书偕梨洲而左右之者曰公择纯笃邃密故吾于子刘子之再传不能遍及而独举公择者以遗书也若子刘子之子遯斋卽所谓贞孝君者也则棃洲所作墓志僃矣虽然诸高弟之死不过六十年而山中讲堂其谁为诚意三关之学则亦无有乎尔矣诸生登其堂能无汗出浃背也耶
○舟山宫井碑文
舟山何以有宫葢明亾以后监国鲁王一旅居焉故自称曰宫也宫之井何以传志监国元妃陈氏死节地也井以宫洌宫亦以井尊也予考甲申北都之难熹庙烈庙二后死之其时文武殉难诸家新乐侯刘公眷属最多而刘文正公马文忠公汪文烈公陈忠愍公成金两忠毅公其母若妻若妾皆有死者其家居闻赴自裁则王节愍公妻说者皆以为中宫阴敎之隆致之也然是犹涧盘逵葛之所聚舟山弹丸一区耳辛卯之役元妃死之其文武殉难诸家亦有若定西侯张公眷属最多而阁部张公尚书李公朱公兵曹李公都阃吴公之家死者不一其家居闻赴自裁则给事董公妻夫孰非笄珈大节所感召与抑何其先后相合若符节也元妃为吾宁之鄞县人世居郑丞相府大池之北其女兄归于吾家佥事府君监国次于会稽张妃主宫政而妃以丙戌春入宫会西陵失守监国自江入海保定伯毛有伦扈宫眷自蛟关岀期会于舟山道逢张国柱乱兵杀掠拥张妃去妃在副舟中急令舟人鼓棹突前追兵不及伏荒岛数日飘泊至舟山监国已入闽旁皇无所归吏部尚书张肯堂遣人护之得达长垣监国见之流涕始进册为元妃在海上者三年风帆浪楫莫副山河之容己丑黄斌卿伏诛始复入舟山先是张妃在会稽其父张国俊颇豫事元妃叹曰是何国家是何勋戚而尚欲尔尔乎至是亲族有至者悉遣之辛卯大兵三道入海监国以蛟关未能猝渡亲帅师捣松江以牵其势荡湖伯阮进居守败死大兵直抵城下安洋将军刘世勲议分兵先送宫眷然后背城一战元妃传谕辞曰将军意良厚然蛎滩鲸背之间惧为奸人所卖则张妃之续也愿得死此净土乃止城陷元妃整簪服北向拜谢投井而死义阳王妃杜氏宫娥张氏从焉锦衣指挥王相内臣刘朝共掌宫事叹曰眞国母也岂可使其遗骸为乱兵所窥相与舁巨石填井平之卽共刎其旁而死董戸部守谕为作宫井篇哭之乙未英义伯阮骏再下舟山访得妃死状卽其井封之立碑致祭而表言于监国加谥贞妃丙申舟山又陷其碑被仆呜呼天下之善恶一也景阳之辱高颎正法于靑溪不可以为暴则舟山之烈虽经易代而表章不可以为嫌当妃未死尝遣间使至中土寄书讯其女兄歴叙蛟关之掠长垣之困琅琦之溃健跳之围操尺组而待命者不知凡几鬼火以当庭燎黄蘖以充葛藟猿鸣龙啸以拟晨鸡苟延余息荼苦六稔然到头终拟一死以完皎然之躯其节素定如此向使当时史局诸臣达之兴王之前岂有不动色矜叹附之二后传中者奈何并此不食之泥湮没恐后是皆不知圣朝旌厉幽冥之盛者也呜呼惟翁洲卽前宋之厓山也况元妃为鄞产是尤吾乡所最有光者宫可亾井不可没矣乃议为勒石而附董戸部之诗以当些辞
○黄太傅庙碑阴
吾乡和义门之左有唐太傅刺史黄公晟庙甬上之祀太傅者三此其一也庙旁报德观亦属黄氏太傅子孙居鄞极盛自明以来官至列卿监司曹郞者不一故其香火尤振予读深宁困学记闻甚不满太傅故其纪吾乡五乱以太傅之据参之袁晁栗锽王郢之间而四明七观讥前此志乗之曲笔堇山李侍郞祖之有是哉操论之正而严也虽然窃尝平而论之歴代当抢攘之际乗时而起所在多有要当视其晩节为何如斯亦论衰世人物者所不得已者也李克用之起事其亦大不道之徒而后此忠诚赫然君子从而予之太傅旣守郡之后保固郷里不随董昌之乱筑君子营以居避兵之士建雉堞置浮梁临终封上仓库不令其子袭守其于兹土固有深仁厚泽虽不敢望克用之鸿畧要岂袁晁辈所可同年而语也然则深宁之持论固有得于春秋之旨而吾乡之庙食亦未为过事固有详审而后当者而非调人之谓也乃若程积斋所纪太傅事则有诞妄不经者和义门有蛟池在庙之东又有蜃池或曰蛟池卽蜃池也葢前人以潴水者吾乡阻江为固西南二道有塘河之水入城东为三喉以注之江而其北塞焉故以池蓄之当年池址甚广而后渐淤诸志言之僃矣或曰旧尝有蛟来居池中是乃燕说不足信积斋遂谓太傅早年仗剑入江斩蛟除患是葢妄人因吕览荆佽非之事而太傅甞官佽非遂为牵合甚至庙榜竟作荆佽非字则谬甚矣积斋通人乃亦从而实之是可恠也事以从其实为可信太傅在郡之功足以得祀欲藉此以为重适见其愚也斩蛟之诬堇山已先我言之顾未详其致诬之由故于是碑申其说使黄氏子孙知之
佽飞之官始于汉汉百官表少府属官有左弋武帝太初元年更名佽飞宣帝神爵元年发佽飞射士以讨西羌而元帝记佽非所掌为外池如淳曰佽飞具矰缴以射凫鸭供祭祀故有池也佽飞荆人入水斩蛟勇士也故名官则汉时佽飞之官本有取于吕览之说又因其中有射士而时或发之为军至晋遂为军名而无复少府掌池之遗意要之佽飞掌池之故事可以证汉唐命官之由而必不可以附会于是庙之池佽飞本作兹非其后兹变为佽而非亦通于飞
○碧沚龙神庙碑铭
明道先生行状云上元之茅山有龙池其龙如蜥蜴而五色祥符间命中使取二龙至中途中使奏一龙飞空而去自昔严奉以为神物先生尝捕而脯之使人不惑及朱文公之高弟滕达道为鄞尉文公尝叩以天井山五龙灵迹之果否则文公亦疑之而未敢遽以为妄若吕忠公来鄞力诋阿育王山龙井之诞葢大程子之绪言也愚考唐白香山新乐府黑龙潭诗极言祀龙之谬已岀大程子之先虽然龙之为灵昭昭也其在经则见于易其在传则见于春秋繁露诸书作云施雨不可以为诬妄而造物之变化亦有不容尽以儒言斥之者此类是也夫阴阳愆伏而为旱阴阳和而为云雨以常理推之其故皆由于二气藐兹庶物何能操其权然而诗人之嗟旱也则归其咎于魃魃果何物遂能致旱及考之图谱诚有所谓魃者非虚假之言也谓魃尙能致旱而龙不能致云雨则固矣夫感天和恤民隐苟实有如成汤者岂畏乎魃亦岂藉乎龙然有中和位育之功则尽人性以尽物性不祥之魃退听而至灵之龙効命正不必谓其无也不然则古人雩祷之礼皆可废而诗所云靡神不举者不亦谬耶特愚民惑于此而妄以徼福则有如白氏之所讥者或曰然则其得取而脯之者何耶曰天下无不灵之龙而未尝不为人所豢故亦未尝不为人所醢古有之矣然因此而谓龙之非灵则不可也卽以吾乡天井之龙言之有求于山者或得蛇或得蜥蜴或得蛙皆能有验顾前明太守林梦官祈得蛙不雨手刃之而雨是殆卽变置社稷之说而究之得雨则未可谓其于旱潦无豫也碧沚龙祠卽阿育王龙神之行馆浮屠以为护塔之神此妄言也若其灵之着足以庇民则见于旧碑多矣顾予家在祠右毎入祠见座中衣冠像设殊为不根天下亦岂有龙而人者乃与里社诸公议以木主代之而为之铭其词曰
南湖白龙轻去其乡兮西湖灵蟃来洋洋兮寓公莅止城中有光兮育王金沙时携将兮五龙更番降神幢兮作云施雨嘉惠敢忘兮伐鼓考钟十洲沧茫兮南湖白龙轻去其乡兮曷归乎来同翱翔兮不见渊灵香火未央兮
○宋兰亭石柱铭
姚江黄子曰古兰亭在崇山下其去今亭二里而遥皆为农人垦之成田顾流觞之迹隐隐犹存明万歴中徐贞明立石柱以表之余因黄子之言叹曰是亭之迁徙多矣水经注之所志初在湖口继移水中已而移于天柱山上山在湖南百年之中三易其地而自刘宋以至赵宋其兴废不知又几度顾不可考若以天柱山之道按之其去今亭三十里而唐人兰亭联句诗已明言非故址然则是石柱者宋兰亭非古兰亭也葢自天水诸君嗜翰墨始有天章寺以护此亭开庆以后吾家三世连戚畹(一慈宪夫人一福王妃终之以仁安皇后)而先太师徐公之薨赐葬于斯故邀恩命以天章寺旁地尽赐先少师葢尝苞亭而有之至元甲午东平王俣按越以为是乃永和修禊之地而反阙然欲于其地筑祠以祀右军其时先少师托瘖疾杜门已久王俣以书来先少师命其子卽以亭址入官乃置书院设山长以招诸生河南狄甲继俣至其肖右军之像适成于三月之元巳遂修曲水故事人探一韵剡源戴氏为作游兰亭序者也其后楚人汤垕为山长复修其祠并为疏山麓之淤水重摹石本兰亭于壁而浚墨池焉剡源为作临池亭记者也葢是时亦皆误以为古兰亭嗣是以还曁于明之嘉靖且二百年而宋兰亭又被迁其迁也视昔为近而崇山之址已莽为蔓草之场斜日荒烟樵牧之徒踯躅其间仅此石柱兀然无恙葢陈迹之消沉者多矣抑闻宋之初亡也戊寅六陵之难遗民鬼战呜咽流泉护双经于竺国在斯寺也其时先泉翁尚未迁杭其于唐林诸公固吟伴也冬青之地主卽在吾家而今总莫之能征矣(泉翁乃少师之从弟)然则过斯柱也不知者徒屏营太息追溯右军之高风而不去而余则又加以先业之感怀焉是不可以无述也乃勒其词于柱更为诗以系之其词曰
永和暮春山南九日祓水潭潭相与呜咽白日可烂吾铭不灭
○宁波府儒学进士题名碑
宁波府学宫重修之岁观察使者西凉孙公谛考歴科进士以僃题名葢以昭甲科之盛事将使观光者鼓动其志气也予旣徧览其间作而言曰夫近世取士之法不逮于古而士亦忘其所贵于己者三复朱子建昌军进士题名记可为太息者也是以琴山傅氏尝奉大对葛郕公期以首选而不果琴山曰场屋之得失穷达不与焉终身之穷达贤否不与焉郕公叹为名言吾乡由南宋以曁于今抡大魁者不一流传旣久卽其子孙或不知为何等之人若后辈则已有昧其姓氏者彼其生前荣进之阶几如飘风好鸟之过虽欲藉此以望九品之下中或不可得而七百余年以来独广微先生长在人耳目虽三家邨老学究罔不敛容肃拜以为是淳熙正学之宗子嘉定之人师也葢自有进士一科其以理学大儒膺此选者横浦玉川与广微而三屹然相望于三江千里之间而吾乡获居其一斯则枌榆之嘉话也若夫省元则有习庵词科则有厚斋庶几角立焉吾读东发两朝政要有为宋史之所未僃者言广微最荷理宗之眷而所値时相皆乡人前后无一语阿私者其于史弥远言其老当还政于郑淸之言其履亩害民于史嵩之言其不可为相尝因边遽条指时务无不切当李宗勉荐其可以大用理宗方欲相之会以病终习庵与广微同朝亦阨于史氏厚斋则更非其时矣然而所造不以穷达与也况彼科名何加焉广微少沐过庭之教辟咡剑负之时已有会于本心之旨乃其成进士也慈湖尚以其年少瞿然告以千里生民之业是则父兄之敎克先必不至为时风众势所局有如朱子之云者是又希风先正者所当留意者也总之士不闻道卽不免为浮名所动故宋人津津及第之荣以为将兵十万克复幽蓟凯歌劳还献捷太庙无以相过而同甫晩年不惜枉道以求合又恶知巍科大第固自有以人重者乎观察曰是言也今世所希闻也抑亦吾曹为有司者所当共知曷笔而记之吾将勒诸石因次其语以呈之
鲒埼亭集卷第二十五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状畧
○工科给事中前翰林院编修济寰曹公行状
曾祖六龙诸生皇赠浙江遂安县知县
祖垂云诸生皇赠山东道监察御史
父泰曾康熙戊午举人福建莆田县知县皇赠工科给事中
本贯松江府上海县人靑浦县籍年五十九
公姓曹氏讳一士字谔廷济寰其别字也系本宋枢相武惠王后以明成化间始迁上海五世祖诚有隐德名在明史孝义传公年十五补诸生少留心于十四经廿一史连丝贯丳不徒以章句也尤潜玩洛闽诸书旁搜曲证以求会通毎作诗古文词温润雅洁见者无不心折间以其暇选坊社经艺亦复风行天下葢公之湛深经术综核儒先其于制举业眇然余技耳而海内穷乡下里兔园学究正以是靡不知有曹先生者然而数奇不偶拓落于诸生者几四十年三年大比持节至江左主试者莫不欲得公以为重庚子今礼部尚书景州魏公主江南试榜后于鹿鸣宴中三叹以不得公为歉河道总督湘潭陈恪勤公谓天门唐南轩曰曹君连蹇甚矣将资送之入太学公以太宜人老不欲行会左副都御史侯官郑公以督学至用拔萃贡明经丙午始举顺天秋试明年春试不第新例取贡士选其尢者授敎职而公得江南直隶通州如皋县学敎谕抵任修明苏湖故事讲求经术治道作为诗文以旌节孝未朞年而上计遂成进士大学士海宁陈文简公礼部侍郞华亭王公交荐于朝改翰林院庶吉士公以文章掉鞅宇内巳久垂老释褐主试诸公皆自以为龙湖之得震川寻充顺天壬子乡试同考官得士二十余人今礼部尚书溧阳任公为主司赏为得人第一癸丑散馆授编修世宗召见问公年奏事毕上谕称明白者再时大学士桐城张公宣上意以山西太原府知府需人将于翰林中补用而公固辞愿留馆阁刑部侍郞奉天王公荐充一统志馆纂修官分撰广东一省幷湖南诸府州发摘旧志之讹极多甲寅管内翻书房事乙卯充文颖馆纂修官五月改山东道监察御史八月今上嗣位浃月之间纯王善政不可指屈公旣感世宗知遇又值重华继照之时益思奋励以报而有诏羣臣轮班奏对中外欣欣共望谠论公首言督抚者守令之倡顾其中皆有贤者有能者贤能兼者上也贤而不足于能者次之能有余而贤不足者又其次也督抚之为贤为能视其所举而瞭如今督抚之保题守令约有数端曰年力富疆也办事勤愼也不避嫌怨也其实迹则大略曰钱粮无欠也开垦多方也善捕盗贼也果如其言洵所谓能吏也乃未几而或以赃污着或以残刻闻举所谓贪吏酷吏者无一不岀于能吏之中彼夫吏之贤者悃愊无华而已恻怛爱人而已事上不为诡随而巳吏民同声谓之不烦而巳度今世亦不少其人而督抚荐剡曾未及此得毋反视贤吏为无能耶抑亦以能吏卽贤吏耶臣恐所谓能者非眞能也以趋走便利而谓之能则老成者为迟钝矣以应对捷给而谓之能则木讷者为迂疎矣以逞材喜事而谓之能则鎭静者为怠缓矣以武健严酷不恤人言而谓之能则劳于抚字拙于锻炼者谓之沽名钓誉才力不及而摭拾细故以罢黜之矣至于所取者溃败决裂则曰臣不合误举于前统听部议而巳夫有误举必有误劾误举如此则误劾者何如误举者犹可议其罪误劾者将何从问乎臣以为今之督抚明作有功之意多而惇大成裕之道少损下益上之事多而损上益下之义少此治体所关也皇上于凡丈量开垦割裂州县改调牧令一切纷更烦扰之举皆行罢革为督抚者度无不承流而宣化矣所虑者彼或执其成心则且饰非以自护或意为迎合复将姑息以偷安臣敢请皇上特颁谕旨剖析开导俾于精明严肃之中布优游寛大之政使能者务勉于贤而贤者益励于能如或谕之而不悟卽赐干断以罢斥之将督抚无不洗心涤虑而守令亦无壅于上闻之患是知人之哲卽安民之惠也疏入上卽播告直省又请寛比附妖言之狱兼挟仇诬告诗文以息恶习谓古者太史采诗以观民风藉以知列邦政治之得失俗尚之美恶卽虞书在治忽以岀纳五言之意使下情之上达也降及周季子产犹不禁乡校之议惟是行僻而坚言伪而辨虽属闻人圣人亦必有两观之诛诚恶其惑众也往者造作语言显有背逆之迹如罪人戴名世汪景祺等圣祖世宗因其自蹈大逆而诛之非得已也若夫赋诗作文语渉疑似如陈鹏年任苏州府知府游虎邱作诗有密奏其大逆不道者圣祖明示九卿以为古来诬陷善类大率如此如神之哲洞察隐微可为万世法则比年以来小人不识两朝所以诛殛大憝之故往往挟睚眦之怨借影响之词攻讦诗书指摘字句有司见事风生多方穷鞫或致波累师生株连亲故破家亡命甚可悯也臣愚以井田封建不过迂儒之常谈不可以为生今反古述懐咏史不过词人之习态不可以为援古刺今卽有序跋偶遗纪年亦或草茅一时失检非必果怀悖逆敢于明布篇章使以此类悉皆比附妖言罪当不赦将使天下告讦不休士子以文为戒殊非国家义以正法仁以包蒙之意伏读皇上谕旨凡奏疏中从前避忌之事一概扫除仰见圣明廓然大度卽古敷奏采风之盛臣窃谓大廷之章奏尚捐忌讳则在野之笔札焉用吹求请勅下直省大吏查从前有无此等狱案现在不准援赦者条例上请以俟明旨钦定嗣后凡有举首文字者苟无的确踪迹以所吿本人之罪依律反坐以为挟仇诬告者戒庶文字之累可蠲吿讦之风可息矣上亦如公所请自公对班所上五折多见采录旧例十三道御史以次转六科给事较资俸深浅公入台仅六月特转工科给事中公之陈封事虽故交门旧莫得而探其绪故其所言非经皇上发总理诸臣共阅及部议者皆弗知也及劾奏原任河东督臣王士俊旣上而外人有窃闻之者莫测所自来上闻不怿以为公自泄之因勅部议处部议左迁上终眷公从寛留任公未尝以此稍挫其敢言之气侃侃如初寻又陈工料之价値有定官吏之克减无常查雍正十年刋有内廷现行则例及物料价値一书巨细毕载成法井然惟是各省兴作或随地度材或因时庀役当俟各督抚题达到日核议请旨期于价平货善廪称工良圣朝寓明作于考工小民卽子来以食力也乃其后有以浮冒劾参者有并无工料数目笼统开载致干部驳者有驳诘之后始行册报仍与部例不符勒令追赔者有随参侵冒随罚重修者有势难重修姑仍其旧稍为弥缝赔补者凡此皆冒帑误工累民病役之大略也夫事后之纠参不少则事前之防范宜周臣窃虑不符部例而冒销者易知名符部例而冒销者难测也各省于未兴工前确估报部巳竣工后委员勘实此常例也然九卿所定之例各工所估之数直省之官吏皆得与知之而列肆之商贾力作之匠徒则不知也夫旣不知工料应得之数则物值之高者贬之就下工贾之多者抑之就寡曰国家之定例如是而节省之名归于公侵渔之利入于私矣至如州县偶有浚筑必按图甲起夫票促籖拘始行就役使其果符部例穷民尽堪糊口何不踊跃赴工致烦迫促则皆官吏隐秘成数以逞其伸缩出没之奸所致也臣以为物当其值役偿其劳国家率作省成之事功岂可为臣下出少入多之囊槖工程先经核减成数复不全给若无扣克何处冒销未可徒以事后一参姑塞其责也伏乞勅下直省督抚凡一切营造开浚所须物料工匠遵照部例估有成数一面题达一面卽饬该府州县刋刻榜文悬示工作地方俾公平正大之价众目共睹众耳共闻少有伸缩岀没人人得以指证虽有不肖官吏包揽匠头驱之明目张胆之徙各懹口众我寡之愳安有笼统开报于事前侵冒追赔于事后之患哉又陈各州县官谳狱胥吏上下其手改窜狱词之弊皆得旨交部葢公当言官不过一期而所建白皆有益于世道民生朝野传诵想望风采以为行将大用乃忽于七月中得哽噎症自八月至十月时发时愈又踰月而笃遂以二十一日卒距生康熙戊午十月十六日得年五十九岁初娶宜人张氏泰安州知州锡怿孙女继娶陆氏广东潮惠道振芬孙女俱无子继娶刘氏生子锡端为伯兄后副室朱氏生子锡图女三长适叶承雍正丁未进士池州府贵池县敎谕次适陆秉笏诸生其一尚幼公于同辈中为晚达顾其立朝大节烺烺可按虽不竟其施以没而其所树立巳不愧于古人仲兄老而得举干乡公计其来亲至芦沟桥迎之夜宿坊舍闲同衾语昕夕时其飮食而亲奉之其归也涕泗而别踰年仲兄卒缟素茹蔬者浃月生平闻人之善不啻口出尢爱奖引士类嘘咈无所不至其所成就极多然不肎苟徇人之求壬子闱中累为同考诸君言大江南北笃志穷经之士若而人洽闻之士若而人雄文之士若而人幸各留意闻者拟为通榜之习气也乃有同里姚生者少出门下公所飮食敎诲以底于成者也曁榜发姚不豫人以是服公之无私毎语及国事尢惓惓不能自巳吏部侍郞鄞江邵公出抚江苏公巳病尚手草数十纸皆地方利害之大者在床蓐间强起书之以贻焉公虽官于京七年而负郭之田犹止微时故业家属在南将遣人往迎未及而病作无一语及家事藐孤软弱甫逮十龄奔赴为难摒挡残箧仅得图书数捆廪俸之余未足具丧事生平述作多未成编于散稿中一一收拾将与门下同岁诸生徐为纂辑以行世而先撮其生平言行大略述之以为异日国史家乗底本焉谨状
○通判知山东堂邑县事张府君行状
曾大父大治诸生皇貤赠文林郞
大父万机国子生皇赠文林郞
父之纪河南孟县知县
本贯浙江宁波府鄞县张华山人享年七十有二
君讳兴宗字肎堂先世出自宋景炎太傅越公世杰之后越公自临安抗议背城一战不得以所部东渡驻庆元定海之巾子山为观察计元使降将卞彪说之越公执而磔之山下会陈丞相等起奉端宗越公遂航海赴之展转闽粤竟殉崖门而庆元遗民为公立祠巾子山上公长子岀百死亡命以庆元遗民多念公者遂来隐居鄞之张华山聚族四百年潜德不曜自君之大父以才谞遨游湖海国初勲鎭大臣多延之幕府葢尝侨居山东曁松江者久之而归宁至孟县君始通籍以循吏称君为孟县长子以高才列国冑当是时张氏家门正盛甲第田园殷然而孟县醇心笃行贵不骄富不侈力敦孝友勤施族党远追古人义田之风设为家塾以课族中子弟诸一切事宜皆以君督之君能仰体厥考心以先诸弟涤除世俗膏粱裘马之习吾乡士论翕然以为汉万石君不言而躬行则孟县似之而克肖其家风则君殆郞中令之流也君旣身综家政无毫髪私于巳诸弟亦化其诚推梨让枣雍雍怡怡顾君坦怀待人不逆不亿遂以是为人所负来连往蹇骤耗失至三千金而门戸益大洊遭死丧支吾益困以是家渐落计君资格亦应蚤得官而中遭沈滞又罹太君之变至雍正己酉始得入都就选人籍则君巳萧然成窭人矣次年天子召见殿中以为能遂发东省试用今都御史唐君峩村时方任东臬一见识之命以查赈而同赈诸君大率欲节省赈谷者多体恤饥民者少东臬亲出验视又为求赈饥民所聒扰颇激怒君宛转调停核其果有浮冒者汰之余皆疏通其戸口而増给之东臬大喜以为能善会其意且补其过也役竟言之署抚王刘二侍郞试知堂邑君之莅事也首入狱见其中别有屋数间询曰是何人所居吏曰前令沈君去官监追亏累所建也君瞿然曰戒之哉乃君之作令则实有过人者其初受任也见所征钱粮皆凭戸房吏所造赤厯流水簿而幕友不过核其大概苟求无错而巳未尝一一查对也凡一切摘拏大戸勾消流水皆出吏手因得以舞弊丝毫稍増而为厘厘稍増而为分渐积而多吏因得将巳戸漏输或私收大戸所纳肥巳而以民间之羡抵之若大有余则不肖之官不肖之幕友分啖之是固天下之通弊也君别令幕友之精于会计者将赤厯逐戸查对核实勾消摘拏皆自内出而所司之吏不得豫吏稍稍愳然歳终犹余二百七十余金吏亦故欲以试君也君念所余无从给还仍将所拘之逃户与有粮无地之赔戸得其最甚者免征二百七十余金贫民受恩不知所自而所司之吏亦内媿不敢有怨次年乃令赤厯以毫为止差累无得増一毫者然岁终犹余百五十余金吏以旧年之均抵及贫民也故令其所亲或延挨不完以图被泽君必欲绝之乃于次年赤厯以忽为止吏稍稍穷岁终不过十余金君令存之库以备公用而嗣后浮征渐绝君因叹司牧征输之难不肖者与吏共为奸不习为吏者听其出纳使大吏于毎州县提取赤厯稽之人人皆可诛也君因念前此查赈之役皆由保甲之法未善若保甲果精岂有贪狡混列老弱漏遗之患乃实心行之周详审悉别见君所著淸厘堂邑戸口记其法最备可举而行之天下而其后迭有水旱被赈惟堂邑最易理盗贼亦为衰止则明效之著者也竟内自正供外尚有余税其上之布政者十三而司牧多自润焉君随所得缴之罔剩遗者初君里居尝叹近来司牧听讼之失不论大小事宜动经数月甚至沈阁数年不结钞词有费岀票有费拘犯有费挂牌听质有费听质上堂又有费葢自六房两班差役以曁行杖之徒无不有费而尢可讶者有所谓赏纸之例一票岀则差役争营求得之夫以赏差为名是导之需索也尚有人心者乎所以一讼结能荡中人之产及君之任其准理呈词定在三日内岀票而钞词出票拘犯之费免签牌时量其路之远近亲笔限某日带讯违者责而挂牌之费免届期不论早晚卽为讯问消案或有须覆讯者多卽在次日或甚穴则面谕以日期而遣之而迁延守候侦探指撞之费免差役畏君之严营求屏绝需索亦衰止然君则曰此辈如鬼如蜮谓竟能使之一切风淸吾未敢信其然也尽吾之心行吾之法庶几不至决波倒澜乎闻者以为至言堂邑人命之狱颇多君于相验尤谨所全活申雪甚多事繁不能悉记乾隆二年东州复歉于收大府授以工代赈之例题开武城临淸夏津一带运河君方署临淸牧所辖役夫二千三百余人共计估土方三万三千七百有奇日则步行河干刻无停晷夜则握算计工乃所发帑银在君竟内仅得二千七百两不足以给民之食而督促甚急君大忧之叹曰以工代赈周官之美政也而行之今日大有累民之处无由上达大工旣兴人众米贾益昂老幼之不能赴工者先受其累将谓壮者之赴工可以养及其家乎则工值几何且如筑城筑堤可但以土方计工今开河必兼水工如此次河身需开二丈四尺初开在平地一人一日可得土一方受值裕如及至七尺有余高下悬绝二人竟日仅得土一方则所受之值不敷至一丈五尺以上三人竟日仅得土一方而水巳横溢四岀又别需人运水其运须桩须坝须水车然后得运土而运土者往返八十余步人益劳旣深二丈则三人竟日尚不得土一方而所受之值不増何以救饥遂日夕逃亡势莫能禁大吏始事所计但及土方之工旣束于成数欲稍为变通则土未及半帑银已竭必至误工司牧者之资力又甚无几卽捐以急公终不足虽以身殉之亦又何益不得巳自身先捐资以及富民之稍有余粟者苦口曲意令之助工给食仅而克集向使初估之时豫分计水工土工人工则官民不累而工易成而又需别谋所以赈其老幼之法则事无阻然大吏必不肎委曲及此以滋重费故为民者往往反以累民此惟君身厯而知之而予备详之而不厌者以为足令天下后世之临事者鉴于此而动其心也然是役竟而君遂以是积劳成疾右足为污渫所伤屈申不得自如初君之试事期年而眞授旣考以最制府平越王侍郞将荐之会去任不果北平黄藩司又欲荐之不果乃厯摄临清高唐馆陶皆有声其在馆陶东臬白映棠方以武酷临下有属吏曲意承之卒遭谩骂勒令去官者一日以事属君于曲直大凿枘君独抗之怒甚然卒以君理直不能有加富人以八百金为莫夜寿拒之未尝以告人也而富人以语其所亲于是始盛传之其余善政之及民者不能条举而件繋然观于其大者亦可以见君十有二年居官之略矣君旣以足疾欲乞休而同城寮属有恶其持正者请托多所不遂乃构之大吏遂以去官堂邑之民哗然攀辕塞路不可遏抑天子亦念君劳再召见谓尚可用将令之直隶而君奏对毕疾动蒲伏不能起乃赐归其命也夫然君自少年承先人之余履丰席厚中年丧其资斧殆尽老得一官坚持古人之节釡鱼甑尘解组南下家无长物僵卧一室有为寒素之士所不堪者虽枯菀之遇亦关于命而君之不媿于古者正在是矣君生平无事不归于忠厚前堂邑令朱君卒于官所欠官帑二千金君为委曲设法抵之仅及千金太守以属君然更无可谋乃以其养廉偿之又以二百金赆其眷属而归里中管生子然一身为之纳簉今遂有后生平所遇非意之事横逆旁午毎委曲谢之尢惓惓欲廓大先人之义田而不克晩年困甚然犹时时不能忘情其操履醇笃从无大过间有一二薄物细故自以为未当者垂老犹向子弟言以为悔欲使子弟戒之葢亦近于慈湖内讼之学者与君生于康熙己未三月二日卒于乾隆庚午正月五日身后几无以为殓娶胡氏杭州府临安县训导德裕女再娶陈氏大理寺少卿紫芝女三娶项氏戊子举人垍女四娶邱氏诸生正恂女男子五长嗣镜国子生先卒次嗣铎国子生次嗣锡嗣铨女子四孙男三孙女四诸子将以卒哭后合葬君于先孺人之兆而乞予为之状予自庚戌与君解后京邸其后音问虽不甚接而从东方士大夫闻君政声甚善尝致书欲捐君淸俸以修太傅越公巾子山之祠君复书甚喜愿乞稍待其力而竟弗能副也及其归君巳足疾杜门予亦终岁奔走不得时见然能知君居家居官之心迹足以有所暴白于世而惜其命之困卒无有能援而振之者以至于阨穷赍志而殁而犹欲以文字之力稍为君申沈屈于身后者莫予若也是为状
鲒埼亭集卷第二十六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状畧
○明浙抚右佥都御史前分巡宁绍台道金坛于公事略
于公讳颍字颍长一字九瀛南直隶金坛县人崇祯辛未进士累官尚书工部员外郞知直隶顺德府再知陜之西安府以事罢官寻复起为尚书工部郞知绍兴府越人最重在水利前此以贤太守著者东莞彭公谊浮梁戴公琥富顺汤公绍恩至汤公筑三江应宿闸以泄水而越之水乃大治然三江闸在下流能泄水不能引水能御潦无以处旱崇祯之末适苦旱左都御史刘公宗周家居谓惟通麻溪坝更于坝之上流通茅山闸则可以引潮抽咸蓄淡而岁虽旱不为灾及其潦也则闭之是皆本浮梁戴公成规也诸绅余公煌姜公一洪以为良策而萧山愚民挟形家之言阻之万方极口詈刘公时持节分巡浙东者为余公鹍翔以谘公公曰总宪之言是也下官当力任之乃捕萧山之梗令者杖而梏之事得集旣集连年虽大旱不为灾民乃翕然更诵公公虽为太守然毎事必谘于刘公若弟子者乙酉迁分巡宁绍台道马士英以太后至浙江刘公泣谓公曰事乃至此若非斩士英无以收旣溃之人心公于是再疏请诛士英不报刘公又曰明府竟申大义于天下可矣公自以外臣未可擅杀宰相不果行乃与刘公东归谋结姚之熊公汝霖共起兵而王师已入杭刘公绝粒公亦入云门山中观变通守张愫以城迎降贝勒卽令之知绍兴府会义兴伯以苍头军起斩张愫遣民迎公公驰至望城哭城中人曰于公来吾事济矣初公密使前指挥朱寿宜朱兆宪等募兵是日各帅至而前副将刘穆募兵五百至前参将郭惟翰都司金裕募兵五百至前守备许耀祖以官兵五百至前指挥武经国募兵六百至前太仆来方炜前职方来集之亦各以兵至公乃以小舟挟短童而西萧之新令陈瀛岀谒公执之贝勒之使以榜至公又执之焚其榜鸣鼓会众誓于都亭闰六月十三日也公遂以五百人夜赴固陵前所遣诸生庄则敬等以江船百余艘至王师在西岸未之知也公兵无甲乃借絮衣于固陵之民各一冲潮径渡萧人沈振东为之导尽驱西岸之船而东至中流王师始知之则无所得船公军上东岸大噪遂画江而守一军扼潭头一军扼桥司一军扼海门一军扼七条沙于是王师拽内河舟百余于江又札木排填土拟东渡公复遣死士陈胜等沈其舟会风作木排飘向东岸各营勾致以为用时以为神助公谓诸将曰杭巳有重兵攻之不易莫若于下流由桥司入海宁岀海盐以通震泽上流由潭头入富阳通余杭以扼独松关昨闻海宁兵巳起而富阳尚为口将郞斗金所据不可坐视乃遣刘穆夜袭之遂通余杭之道故余杭令邱若浚与瓶窑前副将姚志卓来会刘穆驻师淸风亭以为援王师突至复入富阳义士刘肇勷等死之王宗茂阮维新等力战公自渔浦渡江救之富阳复定于是方国安得驻七条沙江干立国王师所以不能遽渡者以公之取富阳也(或以为张公国维之功者非)监国至越晋公按察使行巡抚事巳而晋公右佥都御史督师公自为一营守渔浦时正兵为方王二家义兵为孙熊章郑钱沈六家杭人陈公潜夫等以客兵别为数家而公参处其间然内外交讧争兵争饷公以守土臣悉力支拄则视诸公为最苦王之仁尢恶公一日会于潭头语次之仁拔剑拟公马士英以身蔽公得免巳而闻王师且自海道至乃移公守三江口公先巳三疏辞官不许至是连章陈危急而方兵走列戍溃公扈从不及由海道还京口黄冠杜门不岀乃公保身之哲又自有不可及者己亥海师入江京口失守荐绅以及诸生云集其营公独以事未可知避之山中及师退京口士大夫之祸最烈而公高卧竟无恙公之去越巳踰百年志乗以嫌讳不为公传吾乡林都御史时对尝传公今亦不可得见其能言公之事者鲜矣萧山愚民遂闭麻溪茅山二水口不复为通诸遗民如陈先猷辈力争之不能得可叹也予掌敎蕺山尝欲卽精舍中为公谋一席之祀以辞归不果爰采摭诸野史以为事略一篇上以着公之大节下以志越中水利所关后世之稽古者定有览于斯文
○明太常寺卿晋秩右副都御史茧庵林公逸事状
柳先生作段太尉逸事状葢以补其前状所不备也若陈了斋作丰尚书状但叙厯官而不及一事又别成一格前太常茧庵林公之卒其状葢用了斋之例讫今人代渐远有不仅如太尉之脱落者予惟公之名德新旧两朝所并重故为之捃摭剩余粗备首尾葢不得不以逸名呜呼桑海诸公其以用世之才而槁项黄馘赍志以死庸耳浅目谁为收拾其逸多矣公讳时对字殿扬学者称为茧庵先生浙之宁波府鄞县人宋名臣特进保之后曾祖某祖某父某公以崇祯巳卯庚辰连荐成进士时年十八授行人司行人踰年以使淮藩出又踰年而居制又踰二年而北都亡赧王起南中以吏科都给事中召又踰年南都亡踉跄归里从戎江干累迁太常寺卿晋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踰年事去杜门不岀又十有八年而终公之少也伯兄荔堂先生喜言名节公与上下其议论荔堂引为畏友执经倪文正公门旣释褐施忠介公徐忠襄公皆重之多所指授常熟口侍郞口口闻公名招致之公不往于同官最与刘公中藻陆公培沈公宸荃相昵或问之曰冷官索莫何以自遣公曰苟不爱钱原无热地时人叹为名言其居制归里也陈恭愍公钱忠介公一见亦契之及在科中时局正恣其昏狂公以轮对上三折言史督相可法之军江北所以藩卫江南者也不当使之掣肘至于进战退守当假以便宜左都御史刘宗周四朝老臣天下山斗当置左右翰林检讨方以智忠孝世家间关南来不当诬以传闻之说并留中不下当是时台省混沓邪党过半独掌科熊公汝霖掌道章公正宸淸望谔谔顾皆引公为助阮大铖深恶之乃嗾方国安以东林遗孽纠之遂与同里沈公履祥偕去截江之役孙公嘉绩故公庚辰房师挽以共事熊公章公钱公沈公交章上荐起佐孙公幕务毎有封事多遭阻格中枢余公煌叹息语公以不能力持为媿前御史姜公采兄弟避地天台公以人望请召之御史不至其弟赴军公力主渡江熊公之下海宁公实赞之葢自丧乱以来公之所见其可纪者祗此而巳诸方旣定亳社终墟而公年尚未四十一腔热血旁魄无寄转徙山海及归家门破碎乃博访国难事上自巨公元夫下至老兵退卒随所闻见折衷而论定之斜日荒江以此自消其磊块巳而征车四岀公名亦豫其中以病力辞有同年来访岀处者公荅之曰此事宁容南诸人耶吾志自定为君谋宁有殊同年媿公之言而止公论人物不少假借同里钱光绣尝讲学石斋黄公之门其于翰林张溥仪部周镳皆尝师之而学诗于口口公曰娄东朝华耳金沙羊质而虎皮者也皆不足师口口晩节如此又岂可师子师石斋先生而更名他师乎光绣谢之未几咸淳诸老凋落殆尽而公独年踰大耋幅巾深衣踯躅行吟莫可与语于是悒悒弥甚乃令小胥舁篮舆遍行坊市遇有场演剧辄驻舆视之凡公之至五尺童子俱为让道一日至湖上圣功寺巷中公眼巳花不辨场上所演何曲但见有冕旒而前者或曰此流贼破京师也公卽狂号自篮舆撞身下踣地晕绝流血满面伶人亦共流涕观者迸散是日为之罢剧嗣是公不复岀揜关咄咄而巳及卒遗命柳棺布衣不许以状请志墓之文故皆阙焉先公尝曰吾年十五随汝祖往拜公床下自是尝抠衣请益间问漳海黄公遗事公所举自东厓所作行状外别传哀诔挽诗祭文及杂录诸遗事几百余家其余所闻最少者亦不下数十家恨不能强记又语予野史之难信者有二彭仲谋流冦志讹错十五岀于传闻是君子之过邹流漪则有心淆乱黑白是小人之过其余可以类推先公问曰然则公何不着为一家以存信史公笑不荅葢是时公方有所著而讳之然自公殁后所谓茧庵逸史者阙不完其诗史共四卷今归于予娶某氏子四葬于天井山之阳谨状
○阳曲傅先生事略
朱衣道人者,阳曲傅山先生也。初字靑竹,寻改字靑主,或别署曰公之它,亦曰石道人,又字啬庐。家世以学行师表晋中。先生六岁啖黄精,不乐谷食,强之乃复饭。少读书,上口数过卽成诵。顾任侠,见天下且丧乱,诸号为荐绅先生者多腐恶不足道,愤之,乃坚苦持气节,不肎少与时媕娿。提学袁公继咸为巡按张孙振所诬,孙振故奄党也,先生约其同学曹公良直等,诣匦使三上书讼之,不得达,乃伏阙陈情。时抚军吴公甡亦直,袁竟得雪,而先生以是名闻天下。马文忠公世奇为作传,以为裴瑜魏劭复岀。巳而曹公任在兵科,贻之书,曰谏官当言天下第一等事,以不负故人之期。曹公瞿然,卽疏劾首辅宜兴及骆锦衣养性,直声大震。先生少长晋中,得其山川雄深之气,思以济世自见,而不屑为空言。于是蔡忠襄公抚晋,时寇巳亟,讲学于三立书院,亦及军政军器之属,先生往听之,曰:迂哉,蔡公之言,非可以起而行者也。甲申,梦天帝赐之黄冠,乃衣朱衣,居土穴以养母。次年,袁公自九江羁于燕邸,以难中诗贻先生曰:晋士惟门下知我最深,葢棺不远,断不敢负知己,使异日羞称友生也。先生得书,恸哭曰:公乎,吾亦安敢负公哉!甲午,以连染遭刑戮,抗词不屈,绝粒九日,几死,门人有以奇计救之者,得免。然先生深自咤恨,以为不如速死之为愈,而其仰视天、俛画地者,并未尝一日止。凡如是者二十年,天下大定,自是始以黄冠自放,稍稍出土穴,与客接。然间有问学者,则吿之曰:老夫学庄列者也,于此间诸仁义事实羞道之,卽强言之亦不工。又雅不喜欧公以后之文,曰:是所谓江南之文也。平定张际者,亦遗民也,以不谨得疾死,先生抚其尸哭之曰:今世之醇酒妇人以求必死者,有几人哉!呜呼,张生是与沙场之痛等也!又自叹曰:弯强跃骏之骨,而以占毕朽之,是则埋吾血,千年而碧不可灭者矣。或强以宋诸儒之学问,则曰:必不得巳,吾取同甫先生。工书,自大小篆隶以下无不精,兼工画,尝自论其书曰:弱冠学晋唐人楷法,皆不能肖,及得松雪香山墨迹,爱其员转流丽,稍临之,则遂乱眞矣。已而乃媿之曰:是如学正人君子者,毎觉其觚棱难近,降与匪人游,不觉其日亲者。松雪曷尝不学右军,而结果浅俗至类驹王之无骨,心术坏而手随之也。于是复学颜太师,因语人学书之法,宁拙母巧,宁丑母媚,宁支离母轻滑,宁眞率母安排。君子以为先生非止言书也。先生旣绝世事,而家传故有禁方,乃资以自活。其子曰眉,字寿髦,能养志。毎日樵于山中,置书担上,休担则取书读之。中州有吏部郞者,故名士,访先生,旣见,问曰:郞君安往。先生荅曰:少需之,且至矣。俄而有负薪而归者,先生呼曰:孺子来前肃客。吏部颇惊。抵暮,先生令伴客寝,则与叙中州之文献,滔滔不置,吏部或不能尽荅也。诘朝谢先生曰:吾甚惭于郞君。先生故喜苦酒,自称老蘗禅,眉乃自称曰小蘗禅。或岀游,眉与子共挽车,暮宿逆旅,仍篝灯课读经史骚选诸书,诘旦,必成诵,始行,否则予杖。故先生之家学,大河以北莫能窥其藩者。尝批欧公集古录曰:吾今乃知此老眞不读书也。戊午天子有大科之命,给事中李宗孔、刘沛先以先生荐,时先生年七十有四,而眉以病先卒,固辞,有司不可,先生称疾,有司乃令役夫舁其床以行,二孙侍。旣至京师三十里,以死拒不入城,于是益都冯公首过之,公卿毕至,先生卧床,不具迎送礼。蔚州魏公乃以其老病上闻,诏免试,许放还山。时征士中报罢而年老者恩赐以官,益都密请以先生与杜征君紫峰,虽皆未豫试,然人望也,于是亦特加中书舍人以宠之。益都乃诣先生曰:恩命岀自格外,虽病,其为我强入一谢。先生不可。益都令其宾客百辈说之,遂称疾笃,乃使人舁以入望,见午门泪涔涔下。益都强掖之使谢,则仆于地。蔚州进曰:止止,是卽谢矣。次日遽归,大学士以下皆岀城送之。先生叹曰:自今以还,其脱然无累哉。旣而又曰:使后世或妄以刘因辈贤我,且死不瞑目矣。闻者咋舌。及卒,以朱衣黄冠殓。著述之仅传者,曰霜红龛集十二卷。眉之诗亦附焉。眉诗名我诗集,同邑人张君刻之宜兴。先生尝走平定山中,为人视疾,失足堕崩崖,仆夫惊哭曰:死矣。先生旁皇四顾,见有风峪甚深,中通天光,一百二十六石柱林立,则高齐所书佛经也。摩挲视之,终日而岀,欣然忘食,葢其嗜奇如此。惟顾亭林之称先生曰:萧然物外,自得天机。予则以为是特先生晩年之踪迹,而尚非其眞性所在。卓尔堪曰:青主,葢时时怀翟义之志者。可谓知先生者矣。吾友周君景柱守太原,以先生之行述请,乃作事略一篇致之,使上之史馆。予固知先生之不以静修自屈者,其文当不为先生之所唾,但所媿者,未免为江南之文尔。
○陆丽京先生事略
讲山先生陆圻,字丽京,杭之钱塘人也。知吉水县运昌子。兄弟五人,而先生为长,与其弟大行培并有盛名。吉水尝曰:圻温良,培刚毅,他日当各有所立。大行举庚辰进士。当是时,先生兄弟与其友为登楼社,世称为西陵体,性喜成就人,门人后辈,下至仆隶,苟具一善,称之不容口。平生未尝言人过,有语及者,辄曰:我与汝姑自尽,母妄议他人为。乙酉之难,大行里居,自经死。先生匿海滨,寻至越中,复至福州,薙髪为僧。母作书趣之归,时先生尚崎岖兵甲之间,思得一当事去,乃返。雅善医,遂藉以养亲,所验甚多。有人病亟,梦神告之曰:汝病在肠胃,得九十六两泥可生也。旦以告其友,友默然良久,曰:嗟乎,此陆圻先生也,圻字分之为斤为土,其姓为六,合之乃九十六两土也。卽迎先生至,下药立巳。由是吴越之间争求讲山先生治疾,戸外屦无算。会庄鑨史事发,刑部当大逆,词连先生与查继佐、范骧三人,于史固无豫,庄氏以其名高,故列之卷首。械系按察司狱,久之事白,诏释之。旣得岀,叹曰:余自分定死,幸而得保首领宗族俱全,奈何不以余生学道耶。贻书友人,封还月旦,不知所之。或言其在黄山,子寅闻之徒步入山,长跪号泣请归,先生曰:昔者所以归,以汝大母在。今大母亡矣,何所归。寅请一祭墓,乃从之归。会弟阶苦心痛,他医治益甚,不得巳留治八月余,与弟同室卧,终不入内。旣愈,遂往广东丹霞山,一夕遁去,自是莫能踪迹。寅往来万里,负零丁求数岁,卒不得,竟以是悒悒死。时称其孝。先生所著有威凤堂集、诗礼二编、陆生口谱、灵兰堂墨守,藏于家。初先生兄弟之并起也,大行最盛气难犯,尝与同里陈太仆潜夫以檄相攻,而先生于其间置身事外。及国难作,大行以乙酉死,太仆至江东起兵,驻营下庄,先生亦至越,与共事。次年太仆死,先生竟以高蹈终其身。论者谓其于兄弟友朋之间均无媿也。而予于姚江黄公家得见先生所封还月旦之书,甚自刻责,以为辱身对簿,从此不敢豫汐社之列。呜呼,其亦可哀也夫!
○邵得鲁先生事略
先生姓邵氏讳以贯字得鲁浙之余姚县人也邵氏于姚江族望中为孙谢王陈亚门材最盛先生少与其兄以发齐名而先生尢狷洁当是时陶文觉公石梁之学盛行姚中沈求如史子虚苏存方其高弟也顾颇参以密云悟之禅先生亦从之游而独事躬行讲求有用之学时遭饥馑先生与同里郑奠维诸人为义仓桑梓中德之巳而国难大作先生欲死以其母在不得遂削髪为头陀狂走入雪窦山中妙高台僧道岩者故鄞广文张廷宾亦姚产而沈史讲会中人也先生依之苦身持力不与人接鄞故都御史高公斗枢物色得之曰异人也遣其二弟与之游周公囊云亦以僧服居白坑时时过从已而以省母返居潭上园黄忠端第三子泽望志节夙与先生近至是来同居园中相与夜读谢皋羽游录而慕之曰方今豺虎满天下五岳之志不可期矣四明二百八十峯近在卧榻当使峯峯有吾二人屐齿于是始遍走山中然山寨方不靖所在亦多逻卒而二人者冠服奇古踯躅其间频遭诘难顾不以为苦一日忽入绝谷不知所向方茫然求故道不可得俄而峯回路转松梧桐竹甚盛有鸡犬声趋就之祇一家中有幅中者岀曰客从何来则语之以宅里笑曰吾亦姚人也避世居此不虞君之渉吾地也乃止宿则告曰是石屋山也仆故孙公硕肤监军陈从之者也孙公死海上吾无所依来此山中未尝与世上人接也因相顾而叹曰是眞桃源矣泽望尝曰得鲁自甲申后辅颊间无日不有泪痕其稍开笑口者则游山耳未几泽望卒先生孑然无所向自是益卞隘遂弃家投四明山中之杨庵先生时尚有一妾不忍判先生去亦为尼于庵中一日之中晨昏各上堂礼佛此外虽茗粥不相通久之皆卒于庵先生所为诗文极多顾身后散佚无一存者而先生之兄以发老寿顾于先生之大节绝不一及若有所讳卽族人邵廷采作明遗民所知传亦不及先生一语咄咄怪事不可晓也呜呼先生尝与王父赠公言及陈从之事绝肖桃源而恐其无传之者如先生之大节亦何减所南圣予而身后竟閴然况从之乎予因序先生事并及从之先生或一笑于九原也
○姚敬恒先生事略
李二曲集中别辑前代讲学诸君有岀于农工商贾之中者共为一卷以勉学者以予近所闻近日应潜斋高弟有曰凌嘉印沈文则姚敬恒皆拔趄孤露之中能成儒者凌沈之名尢重见于沈端恪公所为传而敬恒躬行与相鼎足顾未有知之者敬恒讳宏任别字思诚杭之钱塘人也姚氏故杭之右姓敬恒少孤其母贤妇也敬恒不应科举隐于市廛稍营十一之息以养家其母一日见敬恒贸丝银色下劣愠甚曰汝亦为此恶行乎吾无望矣敬恒皇恐长跪谢愿得改行乃受业于应先生潜斋毎日朗诵大学一过潜斋雅爱之一言一行服膺师说泊然自晦凡事必归于厚沈甸华之卒也潜斋不食二日敬恒问曰朋友之丧而若此无乃过欤潜斋喟然叹曰为其无以为丧也敬恒曰请为先生任之殡葬皆出其手潜斋不肎轻受人物惟于敬恒之馈不辞曰吾知其非不义中来也然敬恒不敢多有所将毎时其乏而致之终其身无倦潜斋之殁敬恒执丧如古师弟子之礼姚江黄先生晦木于人鲜可其意者独见敬恒而许之曰是独行传中人物也尝游于闽闽督姚公盛延之访以海上事敬恒对曰游魂不日厎定矣但闽中民力巳竭公当何以培之闽督肃然颔之然敬恒以学道故所营十一之息无甚增益而勤施渐不可支遂以此落其家晩年以非罪陷缧绁宪使阅囚入狱敬恒方朗诵大学宪使异之入其室见其案上皆程张之书也呼与坐而语之大惊卽日释之然敬恒卒以贫死其平生但事躬行不著书故鲜知者予旣附志于潜斋墓表中复摭拾其事以传之以配凌沈二君且以待后世有二曲其人者惜访其母姓竟不可得
○明辽督熊襄愍公轶事略
始宁倪生安世尝为予言其尊人曾从里中仓桥陈氏见其先世秋曹日录一书其人在明熹庙时为狱官凡魏奄所杀君子不下东厂而下刑部者皆载其狱中事甚悉而熊襄愍公最怪其言曰襄愍旣入狱一飮一食魏奄令狱官以帖子报知然襄愍亦无所事其卧用一藤枕不分寒暑未尝以去身毎晚人静焚香再拜礼北辰则取此藤枕供之莫能知其意也或以问襄愍亦笑不荅巳而刑有日襄愍神色不变手书遗疏犹为上言边事又作绝命词其遗疏为西曹郞所遏曰囚安得上书襄愍曰此赵高语也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圣朝时安得有此怡然就刃时奉有传首九边之旨西曹郞俄录其首则法场中空无有但见一藤枕大駴相戒母泄亟密报魏奄则命取熊氏子弟家人栲问大索竟无所得魏奄计无所岀遂秘其事不宣而九边所传之首葢并非襄愍眞颅也魏奄败后公子兆璧连疏请首归葬蒲州为力言于烈庙得允亦明知其非公首特借以消此冤案而巳安世之所述如此亟令从陈氏求此书得一短册其言果合按此说在明野史中俱未之及吾读李公映碧三垣笔记极言襄愍临刑之惨与此不符然陈氏乃身见者定自不诬故载之以当张中丞之于嵩亦未为无补于旧史也古人多有兵解之说葢出自神仙家其说荒诞不可信然而大造中无所不有则亦未敢尽谓其无颜鲁公其最著者也鲁公平生好神仙襄愍则未之闻也且以彼刚肠宜不足豫于此道而不知其深夜中默默为之至于临刑日顾忽示其奇中散之琴逊其幻矣卒之只履空存双剑亦化足以夺奸人之魄而短其气不巳神乎英雄人固不可测其信然耶长夏喀血因口授诸生纪之
鲒埼亭集卷第二十七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传
○庄太常传
庄太常元辰字起贞晚字顽庵鄞人也学者称为汉晓先生所居在城南长沙田中长沙田在四明洞天所称大小韭山者皆在焉居人讹韭为皎又讹皎为晓公之别署两晓山樵者以此公严气正性不肯随人唯阿下笔千言亦倔强睥睨一切成崇祯丁丑进士其再试出汪文毅公马文忠公门释褐南太常博士八载不迁冷曹淸望泊如也甲申之变公一日七至中枢史公之门促以勤王赧王卽位议选科臣总宪刘公掌科章公皆举公为首而马士英势方张欲尽致朝臣出其门下遣私人来致意曰博士曷持门下刺一谒相公掌科必无他属也公峻拒之是时虽东林宿老如口侍郞口口亦俛首称门下于马阮之门而考选诸臣能抗之者则公一人而已(按公家传言沈行人宸荃与公皆忤士英沈由科改道而公由科抑部据南渡录则沈公在总宪所拟原是道非科也今改正)于是士英怒或告之曰是故刘章之私也遂传中旨仅授刑部主事恤刑江南公论为之不平已而士英日横且以阮大铖故欲兴同文之狱尽杀复社诸公公曰祸将烈矣遽岀都且以板荡诗人之意赋招归诗十章以志感未几月而留都陷钱忠介之起事也诸乡老最同心者莫如公破家输饷初降臣谢三宾欲梗师而为王之仁所胁不得已以饷自赎及忠介与王之仁将赴江上三宾潜招兵于翠山众人疑之王明经家勤谓忠介曰公等竟欲西行乎何其疎也忠介惊曰计将安岀家勤曰浙东沿海皆可以舟师达盐官五代钱氏尝由此道会黄晟之师倘彼乘风而渡北来捣巢列城且立溃矣非分兵留守不可忠介曰是无以易吾庄公者于是共推公任城守事分兵千人以属公以四明驿为幕府公请以家勤及林明经祚隆王明经玉书林明经时跃等参军事忠介乃西行公日耀兵廵诸堞里人呼为城门之军是役也危城人岌岌頼公鎭之而三宾不敢动乃以翠山之众迎鲁王于天台自七月至十月鄞始解严王召公入朝晋公吏科都给事中寻迁太常少卿再迁正卿仍兼吏科如故公疏言殿下大仇未雪举兵以来将士宣劳于外炎威寒冻沐雨栉风编氓殚藏于内敲骨吸髓重以昔年秋潦今兹亢旱卧薪尝胆之不遑而数月以来颇安逸乐釡鱼幕燕抚事増忧则晏安何可懐也敌在门庭朝不及夕有深宫养优之心安得有前席借箸之事则蒙蔽何可滋也天下安危托命将相今左右之人颇能内承色笑则事权何可移也五等崇封有如探囊有为昔时佐命元臣所不能得者则恩赏何可滥也陛下试念两都之毁禾黍麦秀之悲则居处必不安试念孝陵长陵铜驼荆棘之惨则对越必不安试念靑宫二王之辱则抚王子何以为情试念江干将士列邦生民之困则衣食可以俱废疏入报闻而已公又言中旨用人之非乃赧王之秕政臣叨居科长断不敢随声奉诏王不能用自是公累有封驳夫已氏皆结内侍力阻之而马士英又至王佥事思任等移檄拒之又廷争之不得公言士英不斩国事必不可为于是公贻书同官林公时对言蕞尔气象似惟恐其不速尽者区区忧愤无事不痛心疾首以致咳嗽缠绵形容骨立愿得以微罪成其山野若非自污恐必不能免举朝共留之而公决意去未几大兵东下公狂走诸深山中朝夕野哭公故美须眉顾盻落落至是失其面目巾服似头陀而又稍别一日数徙莫知所止山中人亦不复识忽有老妇识之曰是非廿四郞也耶廿四郞者公小字也叹曰吾晦迹尚未深丁亥疽发于背勿药谓侍者曰吾死已晩然及今死犹未迟门生林奕隆在旁曰请为吾师作大还词以祖道反招魂可乎公曰试为我诵之诵曰嗟乎口口口口乃至此乎雄虺雌蝮蚁穴蜂壶汹汹天狼绥绥野狐逐人駓駓白日幽都敦脄血拇肝胆横屠悬人以娭如跖之脯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嗟乎口口口口乃至此乎六千君子与白日殂五千甲楯与东流枯口口口口吾亦非吾东方不可以居南方不可以居西方不可以居北方不可以居阿谁不达皋某是呼欲返游魂受此大污谬哉宋玉谥为至愚嗟乎口口口口乃至此乎往哉浩然逃之太虚火宅旣离毒苦可除野葛不绊鬰髯帝居帝且饷公九光五铢小子歌此以当骊驹公颔之者三而卒林公时对尝曰吾心折同里先正得三人其一为陈忠贞公一为钱忠介公其一则太常也死生不同然可以谓之三仁矣公所著有因园集山樵编信水亭吟今无存者
○周思南传
星移物换之际逃于西竺者多矣然当其始也容身无所有所激而逃之及其久而忘之登堂说法渐且失其故吾梨洲先生有云不甘为异姓之臣乃甘为异姓之子者也独吾乡浮石周氏披缁者三通城徉狂以死所谓顚和尚者也思南沉湎以死所谓醉和尚者也顺德苦身持力不入城市以死所谓野和尚者也是三公者眞所谓有托以逃者耶其在和尚中当为唐子然而不媿孤臣矣其志节之奇尤莫若思南按思南讳元懋字柱础一字德林文穆公应宾从子也以文穆任累官南京右军都事屯部郞中榷杨关奉使蜀中归知贵州思南丁内艰未赴国难作先生跌宕自喜本思以文辞置身馆阁及受门资之宠非其好也都御史廖大亨慰之曰门资岂足以屈人人自辱之耳李卫公非自此起者乎唐中叶宰相无足以抗之者明矣郞君其勉之先生大喜东江建国先生服尚未阕钱忠介公招之故人徐锦衣启睿亦招之先生固辞不岀而破家输饷弗少吝丙戌六月家人自江上告失守先生恸哭自沈于水以救得苏乃削髪入灌顶山中先生故善飮至是益日飮无何又不喜独酌呼山僧不问其能飮与否强斟之夜以达旦山僧为酒所苦遂避匿则呼樵者强斟之樵者以日暮长跪乞去先生无与共则斟其侍者已而侍者醉卧乃呼月酹之月落呼云酹之灌顶去先生家且百里酒不时至又深山难觅酒伴始返其城西枝隐轩中毎晨起辄呼其子弟斟之子弟去则觅他人或其人他出则携酒极之于其所往斟之不遇则执涂之人而斟于是浮石十里中望见先生者皆相率避匿不得已乃独酌先生旣积飮且病凡劝止酒者无算大都以先生未有嗣子之说进先生輙叱而去之否则张目不荅先太常公尝规之曰郞君不思养身以待时耶先生为之瞿然乃不饮者三日旣岀三日纵飮如初先生虽困于酒乎而江湖侠客有以事投止者虽甚醉輙蹷然起二接之无失词倾其所有以输之惟恐其不给也以是尽丧其家庚寅呕血不可复止竟卒得年四十其恭人俞氏亦以毁相继卒前太常博士王公玉书哭之曰德林之倔然狂放于曲蘖间箕踞呌号俾昼作夜几不知身外有何天地是何世界舍此且不知吾身置于何地昔人诗云酒无通夜力事满五更心旨哉斯言德林之所以烂然长醉期于无复醒时以自全也族子齐曾曰呜呼叔氏之心呕为血当与嵇绍王琳一腔热汁合埋酿人侧悉化为水陶为酝以浇天下不义男子不尔莫慰其心也同社高士韩国祚诔之曰知雄守雌为天下溪知白守黑为天下谷德林不闻乃以身殉悲夫呜呼先生不死于丙戌而死于庚寅不死于水而死于酒其四年中巧戕酷贼以自蛊其宋皇甫东生之流与吾故以为三和尚之最苦者
○陈光禄传
陈光禄士京字齐莫一字佛庄其先世本奉化之朱氏明初迁鄞改姓陈观察大年其宗老之显者也西皋陈氏三十六族难以识别故称公家为乌楼陈氏公少有四方之志家事不以婴其怀天崇之际天下多故遂挟策浪游湖海北走燕云南抵黔粤其在滇中尤久思得一当以吐其奇而布衣踯躅竟无所遇一旦忽瞿然曰吾堂上有老母甚望抱孙奈何以远游孤其望卽日幞被归家巳而连举四丈夫子喜曰今而后可矣是时溪上二冯先生一掌中枢一抚畿甸大负天下人伦之望公欲往从之而甲申之祸作南渡昬沓公益悒悒不岀画江之举熊公汝霖荐公授职方郞公故与三衢总兵陈谦善谦请公监其军会奉使闽中以公偕行而唐鲁方争颁诏事谦以不良死公遁之海上郑芝龙闻公名令与其子成功游芝龙有异志卒以闽降成功不肯从异军苍头特起公实赞之已而熊公以鲁王至时成功修颁诏之隙不肯奉王列营之奉王者其军莫如成功强皆不自安公说成功当以公义为重成功虽不为臣而始终于王致寓公之敬其时会稽旧臣能笼络成功而用之者亦惟张公苍水与公二人楼船得以南向无内顾之患者其功为多戌子王迁公光禄寺卿(家传以为粤中所授者非)会鲁王上表粤中沈吟良久曰无以易公者成功亦欲启事于粤公遂行而惠潮之路中断郝尚久之徒阴阳向背使车不敢岀其间迂道沿海得达资斧俱竭卖卜以前粤中见之惊喜路公振飞亦自岛上致蜡书荐之加公都御史公固辞不受特赐三品勅命三上疏陈军事且言当通闽粤之路粤中人欲留公不可己丑得归闽中鲁王入浙留公在闽与成功相结以为后图成功盛以恢复自任宾礼明之遗臣于是海上衣冠云集然不过待以幕客其最致敬者前尚书卢公若腾侍郞王公忠孝都御史章公朝荐沈公荃期郭公贞一徐公孚远与公次之则仪部纪公不以礼不敢见也久之见海师无功粤事亦日坏乃筑鹿石山房于鼓浪屿中引泉种花感物赋诗以自消遣别署海年渔长又筑生圹于其旁题曰逋庵之墓丙申太夫人卒于鄞讣至岛上诸公唁之哭曰此生无雪悢之日矣己亥成功入江推公参预岛上留守事务触疾而卒临终谓侍者曰吾幸得全归此土也齐公价人铭其墓得年六十有五鲁王在南澳闻之震悼亲为文以祭之公喜为诗下笔淸挺不寄王孟庑下及在岛上徐公孚远有海外几社之集公豫焉虽心情蕉萃而时作鹏鶱海怒之句以抒其方寸之芒角徐公尝曰此眞反商变征之音也所著有束书后诗一卷喟寓七卷巵言一卷海年集一卷海年诗内集一卷海年谱一卷公塟后子式登守墓三年挈家以归
○沈太仆传
沈太仆光文字文开一字斯庵鄞人也或以为文恭公之后非也或曰布政司九畴之后以明经贡太学乙酉豫于画江之师授太常博士丙戌浮海至长垣再豫琅江诸军事晋工部郎戊子闽师溃而北扈从不及闻粤中方举事乃走肇庆累迁太仆寺卿辛卯由潮阳航海至金门闽督李率泰方招来故国遗臣密遣使以书币招之公焚其书返其币时粤事不可支公遂留闽思卜居于泉之海口挈家浮舟过围头洋口飓风大作舟人失维飘泊至台湾时郑成功尚未至而台湾为荷兰所据公从之受一廛以居极旅人之困不恤也遂与中土隔绝音耗海上亦无知公之生死者辛丑成功克台湾知公在大喜以客礼见时海上诸遗老多依成功入台亦以得见公为喜握手劳苦成功令麾下致饩且以田宅赡公公稍振已而成功卒子经嗣颇改父之臣与父之政军亦日削公作赋有所讽乃为爱憎所白几至不测公变服为浮屠逃入台之北鄙结茅于罗汉门山中以居或以好言解之于经得免山旁有曰加溜湾者番社也公于其间敎授生徒不足则济以医叹曰吾廿载飘零绝岛弃坟墓不顾者不过欲完发以见先皇帝于地下而卒不克其命也夫已而经卒诸郑复礼公如故癸丑大兵下台湾诸遗臣皆物故公亦老矣闽督姚启圣招公辞之启圣贻书讯曰管宁无恙因许遣人送公归鄞公亦颇有故乡之思会启圣卒不果而诸罗令李麟光贤者也为之继肉继粟旬日一候门下时耆宿已少而寓公渐集乃与宛陵韩文琦关中赵行可无锡华衮郑延桂榕城林奕丹吴蕖轮山阳宗城螺阳王际慧结社所称福台新咏者也寻卒于诸罗葬于县之善化里东堡公居台三十余年及见延平三世盛衰前此诸公述作多以兵火散佚而公得保天年于承平之后海东文献推为初祖所著花木杂记台湾赋东海赋檨赋桐花赋芳草赋古今体诗今之志台湾者皆取资焉呜呼在公自以为不幸不得早死复见沧海之为桑田而予则以为不幸中之有幸者咸淳人物盖天将留之以启穷徼之文明故为强藩悍帅所不能害且使公如蔡子英之在漠北终依依故国其死良足瞑目然以子英之才岂无述作委弃于毡毳亦未尝不深后人之痛惜公之岿然不死得以其集重见于世为台人破荒其足稍慰虞渊之恨矣公之后人遂居诸罗今繁衍成族会鄞人有游台者予令访公集竟得之以归凡十卷遂录入甬上耆旧诗
○贞愍李先生传
贞愍先生李桐字封若鄞人也学者称为侗庵先生光禄监德继之子生三岁而孤事其适母董孺人生母王孺人皆至孝而于适母礼节更加隆及适母卒而所以事生母者亦如之时人服其知礼读书通大义不屑数行墨肆力于诗古文词尢思通当世之故讲明忠孝节行谔谔难犯一时多非笑之而前軰董文敏公元宰曹文忠公石仓曁徐兴公林六长何无咎陈仲醇诸名士深器重之甲申三月十九日之变先生于大临所抗言国恩不可不报请发义旅次于江干以待抚臣勤王之举监司卢公牧舟是之未能应也先生乃日号咷当事马前并诘责诸乡老遂遭嗔怒且有欲除之者尚书邺僊冯公曰诸公卽自谓力薄不能报国仇奈何更杀义士乃邀先生至其邸呵护之牧丹亦慰劳之以是得免南都昬浊先生悒悒不得志遁入白鸥庄呼天涕泗作悲愤诗遂成沈疾逾年而有五月十一日之变昕夕呼祝宗有所请疾遂笃会浙东兵起钱忠介公登坛叹曰宜急令侗庵主之遣使以告先生病中霍然起稍稍进食乃遣长子文昹从军忠介疏授兵部主事自江干立国侗庵之病稍愈已而事渐不支侗庵复申前请疾复笃六月初一日之变侗庵曰吾今定死矣果以是月十九日卒说者以为祈死而得死年四十九忠介时在翁洲哭之恸门人私谥曰贞愍文昹哭谓其弟文昱曰汝知而父所以死乎葬毕相与墨衰赴海上崎岖军事文昱亦授戸部主事辛亥翁州失守扈王而出九月二十六日兄弟同日覆舟溺于海中少子文暹曰吾今不可以妄岀杜门养母其纯孝一禀先生家法云呜呼桑海之际吾乡号称节义之区顾所称六狂生五君子多出自学校韦布之徒其荐绅巨公出而同之者钱庄沈冯数人而已年来文献脱落虽有奇节不能自振于忌讳沈沦之下遂与亳社声灵同归寂灭予毎为梓里前辈罔罗散失六狂生辈之行实渐以表章而溯厥前茅先生为首又况文昹兄弟以忠作孝文暹屈节事亲皆先生之敎也而叩之诸李莫有知者其亦可痛也夫先生尝与杨尚寳南仲陈御史平若陆舍人敬身诠次同里前辈曰甬东诗括又手辑先世诗文曰衣德集其自着曰侗庵集嗣后先生族子邺嗣因诗括遂为甬上耆旧诗因衣德集遂为砌里文献录则皆先河之力也先生三子惟文昱有子允锡抚于其叔娶妇然卒以无子绝祀其所居长松馆自文昹兄弟死国二妇入道舍为梵宇卽所谓薜萝庵者也余毎过而伤之
○周监军传
周监军元初字自一一字立之鄞人也学者称为栖烟先生文穆公应宾从子文穆公无子抚先生以为子已而推恩受任先生让于同祖昆弟其一卽刑部郎元登其一卽思南守元懋时人贤之及国难刑部从亡海上思南祝髪纵酒以死而先生从戎仗节论者有三珠树之目先生少负大略其所交好华毅烈公嘿农王忠洁公石雁陆节介公周明王太常水功徐兵部我庸族中则囊云不过数人相期以忠孝于世俗贵介纨绮之习蔑如也东江建国先生与其诸弟石公先生元越赴之钱忠介公疏授明经仍援文穆遗恩授郞署先生不受遂以白帢叅军事悍帅为梗先生不得展其志迨国亡重趼入榆林时诸公避兵者多先生弗尽与通也而周明水功及囊云皆在焉大喜四人无日不相过从偶不及过则如坐针毡中所倡和诗务期僻思涩句不类世间人所作然后脱稿经营惨淡得之屋顚树杪之间间亦与高僧解斋叅禅机锋横出榆林在万山中先生日走其间足为之躄亦不顾其家累请返故居不许岁中唯再展文穆及所生墓道则一至祠下信宿而已先生故拥文穆遗赀以输饷忠介幕府荡其十五戊子力救华王二公之难又荡其十三至是虽行遯尚从事于穷岛之声援遂尽废其赀而先生掺行弥厉黄虀脱粟麻衣草履极人间未有之困方陶然自得也尝作捉鬼者传以寄其愤曰世有以善画鬼名予以为不尽然其以鬼之形似鬼耶鬼不得见于何得似若以鬼之形似人则人之形更厉于鬼方日与人为祟而人不知人自入于祟中而鬼亦不知虽日进巫史操豚犬羊豕而尸之祝之日迩日昵且日以厉彼画鬼者何以似之不过似其牛首马面瞋目露龈夜乂罗刹曾不能似其诪张险诐与抉人杀人一片肾膓也吾先世有挟捉鬼之术者毎有病者延之家见为邪魅所中则掀髯仗剑挺视书符视之若嘘者若吸者若吐纳者若感召者或如风雨奔赴雷电飙驰者或如坐戎车排甲帐献俘馘者或如囊头三木擢髪讯罪状者乃携之瓮中仍压以符甚者竟置之釡而烹之否则锢之闻其呼号痛楚之声而病者以痊呜呼惜世之画鬼者不及受此术也受此术则无不似矣不宁惟是使是人在今日必不使世上之鬼宵行昼现无所顾惜一至于此虽然吾所虑者鬼形日多鬼术日巧能治无形之鬼者未必能治有形之鬼卽能治之岂能尽天下而捉之而烹之况不知其鬼视其人卽无形之鬼或非复曩时之状耶虽然安知是人在今日其术不更有精焉者乎先生之文大率皆此种也晩年周明死王事囊云亦卒水功返城居先生乃往来郊城之间高武部九子之社先生与焉未几诸公相继卒先生虽离羣索居然雄心未已写扪虱图以见志图成叹曰今之江左并桓元子亦何可得年八十余卒于家
○毛戸部传
毛戸部聚奎字象来一字文垣鄞人也都给事中宏之后为人慷直刚果有节槩少与其弟聚壁并有声时称为西皋双凤乙酉豫于六狂生之列几为降臣谢三宾所害幸而不死行营将士争口求识所谓六狂生者先生笑语之曰夫狂者不量力之谓也量力则爱身爱身则君父不足言矣夫已氏是也寻参瓜里幕府以明经授戸部郎司饷事去奔走山海之间累遭名捕行遯得免而其家遂以此落晩年始归初先生于庚寅辛卯间与吴于蕃管道复汪伯征倪端木邗上周雪山为社已而亡命及其归也死亡星散竟以沈冥而卒所著有吞月子集六狂生之幸得终牖下者先生一人而已而亦无后君子哀之先生诗古文词皆倔奇顾其家人不能为之收拾予竭力求之卒不得惟先大父赠公曾录其文数篇今存之传中其作方石铭曰赤城有方山其峦方也取而击之其石方也取而碎之至于如粟如菽亦方也人有以贻汪子伯征者汪子珍而藏之有过于袍笏而拜之吞月子曰世人恶方而好圆而汪子之独好夫方也虽然汪子之好夫方也特其好之适然而方也使山之石随所碎而皆圆吾恐汪子之好犹是也吾愿汪子之坚所好也昔人有恶圆者终身不仰视曰吾恶天圆或有喻之以天非圆者曰天纵不圆为人称圆吾亦恶焉呜呼夫天亦恶得不谓之圆也草有芝兰亦有萧葛木有楩楠亦有荆棘鸟有鸾凰亦有鸱鸮兽有麟虞亦有豺虎且所谓萧葛荆棘鸱鸮豺虎者常多而胜而所谓芝兰楩楠鸾凤者常少而不胜天亦委而从之而无如何呜呼天亦安得而不谓之圆也所贵乎君子之立天者有如兹击而取之取而碎之至于如粟如菽而不失其方故足好也吾愿汪子之坚之也汪子其毋曰异哉吞月子以方故至不容于世而又以其术诳我爰为之铭曰于行义乎尔于全道乎尔从心所欲不踰乎尔宁方为皁毋圆为玉夫子观象而叹曰恒君子以立不易方又作舆人皁人丐人传曰舆人者南都武定桥人不详其姓氏乙酉之变夫妇同日缢死吾友吴于蕃亲见其事为吊之皁人者于姓江阴人乙酉之变传新县官至往执役如旧谛视良久叹曰口口口口口人吾不可以为之役遂归而缢时新县官者湖州李某也丐人者姓氏与邑里俱未详闯贼陷北都题诗养济院自缢死吞月子曰夫舆人皁人丐入也汲汲赴义若此可异也噫无异也舆人皁人丐人人之微者也然而人也人则义其性之者也则亦有人而不舆人皁人丐人者乎夫人而不舆人皂人丐人者多矣不舆人皁人丐人而人者吾未数数见也予之为三人者立传也拟曰舆公皁公丐公三先生传旣而思之今所谓公之先生之者皆其不舆人皁人丐人者举舆人皁人丐人而公之先生之是不以人目之也故从而人之人之者人之也人之者则于不舆人皁人丐人而不人之者也不异固所以异之也其作周乗六自序卷跋曰今日何日哉谓二三子死而不死亡而不亡独早自放废以附于靡他之义委曰予一介草茅臣敢告无罪呜呼薄乎云尔亦恶得无罪也虽然先皇帝御极十有七载其为三百人也者何限其为二十七人九人三人也者何限家博士弟子辟九牛一毛与蝼蚁羣岸然负太行而趋此直智尽能索计无复之耳非托之鸿飞冥冥为名高也或曰黍不为黍稷不为稷僬侥嚚瘖甘心官师所不材古人捧檄之谓何岂知岁寒然后识松柏匹夫慕义何处不勉敢曰独吾君也乎哉竖儒尺寸于国家何有皇帝以厚糈养之学宫则旣国士遇之矣中山君出亡得二死者昔时一壶飱之遗也岂其二十年廪食于天家而置之若忘曰口口有君耶呜呼诵周孔之书从事仁义之说发挥于文章帖括间吾道在是吾所学所行在是一日而□之于不知何人之□阳阳如平常则吾不知之矣粤自制科来师与为敎而弟与为学上与为鹄而下与为趋佥曰是足干人主出其金玉锦绣以富贵我者也曰富贵我者吾谓之君然则不复能富贵我者吾谓之路人耳吾道在是吾所学所行卽在是耶呜呼凝碧池大会雷海靑投乐器恸哭彼优伶则何知舞象瞪目不拜彼禽兽则何知然则乘六之弃选贡如敝屣也敢为高论以从龚薛陶张图偓之徒哉亦俾后世毋谓不优伶禽兽若则庶几乎此皆先生文章之幸存者也先生尝自题其集曰吾不得见之行事不得不托之空言呜呼岂知并此空言而几于不得其传也乎
○周布衣传
周布衣西字方人学者称为劲草先生定海卫人居芦江少喜读书父母怜其体孱稍节制之先生密藏火书室俟亲熟睡重举灯嘿识又恐灯影外泄以被蒙之不至鸡三号不止久而其被如墨邻有艾妇狙侩其夫毎先生至必整衣更饰而前或手进茗果先生逡廵却退久之妇挑以微言先生遽起不复往其妇愠曰眞痴儿也先生虽介洁待人甚和易言语温温内戍年二十六叹曰杨铁崖称老寡妇今其时矣遂弃去举业以敎授奉母时往来鄞之宝林多从之游者已亥海师大掠鄞之东鄙先生奉母逃深山中猝遇盗盗见先生母丰硕以为富家姬用火熏之以索金先生抱母大恸扑灭其火愿以身代贼遂挥戈斫其右之将指几殊旁一卒曰是孝子也乞舍之先生以是得生自是作书甚苦先生久寓宝林挈家依诸生徒间或岀游多耿耿不合尝曰吾于宝林魂魄尚悬悬也先生于经则易书诗礼春秋孟子皆有图解于史则史汉皆有论说于集则唐宋杜韩诸大家皆有抄所称劲草亭诸编者也而生平心迹所寄尤在防秋谱一篇尝曰死后当尽取吾所著置石匣藏之墓中而是篇则可比之郑所南心史防秋篇者世俗鬬牙牌之戏也其中有所谓至尊者诸品皆不能抗先生增置其色目自天地外帝王将相四民下至盗贼草窃之徒皆有之而更以口口口至尊有时世事多端天地帝王皆不能支独余处士以持残局而兀然能为中流之一壶先生自为之说其文甚奇周鄮山见之曰此胡文定春秋传也鎭人乞先生修志书成请署名力拒之所著诗古文词曰痛定集晩年居鄞城中戊辰年六十八病卒其宝林高弟曰方伊蒿尝欲以遗书付之未及而卒存于伯兄家巳而伯兄亦病亟贻书伊蒿令其取书以去旣至伯兄又卒其子勿与已而鬻之他人百方觅之不可得矣予之采诗也求先生之集遍访旣无知者仅从先生诸弟子所藏遗笺故牍令李生昌昱彚为一卷因诠次其可存者至先生于诸经最得意者莫如春秋其自序云不佞垂老忽若于春秋大有所得觉唐宋明诸儒之说皆未合圣人之旨尚在梦寐中至今日而恍然顾其书已成四十二卷而定哀二公未毕临没尚以为恨今俱佚先生与周乘六书曰西自闭门深山不乐与浮沉者为缘一蓑一笠愿偶麋鹿而不知者不以为笑卽以为诅此不足恠至先生淸风高节自足千古而乃惓惓于鄙人西以为今日所断不可当者妄欲以义士自欺也夫何地非我朝之土何人非我朝之民又何仓庾非我朝之粟不必为首阳顽民等语以自表异所谓义士者当为蹈海之鲁连争帝暴秦奋臂之陈渉突起发难张良之报雠翟义之讨贼骆宾王之草檄谢枋得之却聘而死否则如陈咸之闭戸不岀梅福之逃吴门为市卒陶潜之终身为晋征士此虽不得志于今亦当知重于后而西皆未能也如吾蛟川之薛白瑜陈鸿宾艾仲可郑调甫诸先生裂冠毁裳逃名空谷如疾风劲草老而愈壮庶几古人而西则师事焉而未逮也其敢侈谈义士乎然则若西者其恒河之沙九牛之毛三秋之落叶不足为世重轻而甘自弃于先生者也此书盖先生之自述云
鲒埼亭集卷第二十八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传
○陆桴亭先生传
理学心学之分为二也其诸邓潜谷之不根乎夫理与心岂可歧而言乎是亦何妄如之当明之初宗朱者盖十八宗陆者盖十二弓冶相传各守其说而门戸不甚张也敬轩出而有薛学康斋出传之敬斋而有胡学是许平仲以后之一盛也白沙出而有陈学阳明出而有王学是陈静明赵宝峰以后之一盛也未几王学不胫而走不特薛胡二家为其所折而陈学亦被掩波靡至于海门王学之靡已甚敬庵岀于甘泉之后从而非之而陈学始为薛胡二家声援东林顾高二公出复理格物之绪言以救王学之偏则薛胡二家之又一盛也蕺山岀于敬庵之后力主愼独以救王学之偏则陈氏之又一盛也是时晋楚之从几交相见要之溯其渊源而折衷之则白沙未始不出于康斋而阳明亦未尝竟见斥于泾阳也是乃朱子去短集长之旨也耳食之徒动诋陈王为异学若与畴昔之诋薛胡为俗学者相报复亦不知诸儒之醇驳何在故言之皆无分寸桴亭陆先生不喜陈王之学者也顾能洞见其得失之故而平心以论之苟非其深造自得安能若是先生之论白沙曰世多以白沙为禅宗非也白沙曾点之流其意一主于洒脱旷闲以为受用不屑苦思力索故其平日亦多赋诗写字以自遣便与禅思相近或强问其心传则答之曰有学无学有觉无觉言未尝有得于禅也是故白沙静中养出端倪之说中庸有之矣然不言戒惧愼独而惟咏歌舞蹈以养之则近于手持足行无非道妙之意矣不言覩闻见显而惟端倪之是求则近于莫度金针之意矣其言养气则以勿忘勿助为要夫养气必先集义所谓必有事焉也白沙但以勿忘勿助为要失却最上一层矣然白沙本与敬斋俱学于吴氏皆以居敬为主白沙和此日不再得诗曰吾道有宗主千秋朱紫阳说敬不离口示我入德方是也后来自成一家始以自然为宗而敬斋则终身无所转移是以有狂狷之分也其实白沙所谓自然者诚也稍有一豪之不诚则粉饰造作便非自然而或者以率略放达为自然非也其论阳明曰阳明之学原自穷理读书中来不然龙场一悟安得六经皆凑泊但其言朱子格物之非谓尝以庭前竹子试之七日而病是则禅家参竹箆之法元非朱子格物之说阳明自误会耳盖阳明少时实尝从事于禅宗而正学工夫尚寡初官京师虽与甘泉讲道非有深造居南中三载始觉有得而才气过高遽为致良知之说自树一帜是后毕生鞅掌军旅之中虽到处讲学然终属聪明用事而少时之熟处难忘亦不免逗漏出来是则阳明之定论也要之致良知固可入圣然切莫打破敬字乃是坏良知也其致之亦岂能废穷理读书然阳明之意主于简易直捷以救支离之失故聪明者喜从之而一闻简易直捷之说则毎厌穷理读书之繁动云一切放下直下承当心粗胆大祗为断送一敬字不知卽此简易直捷之一念便已放松脚根也故阳明在圣门狂者之流门人昧其苦心以负之耳其论整庵曰阳明讲学在正德甲戌乙亥之间整庵困知记一书作于嘉靖戊子已丑之际整庵自谓年垂四十始志学正阳明讲学之时也其后致良知之说遍天下而整庵之书始岀然则非阳明讲学则整庵将以善人终其身而是书且不作朋友切磋之功其可少哉整庵四十志道年踰八十而卒四十余年体认深切故其造诣精粹然其论理气也不识理先于气之旨而反以朱子为犹隔一膜则是其未达也阳明工夫不及整庵十分之五整庵才气不及阳明十分之五于整庵吾恨其聪眀少于阳明吾恨其聪明多其论白沙弟子曰甘泉随处体认天理卽所谓随事精察也而阳明以为求之于外此是阳明之误也然读甘泉之集未见其体认得力处也而门戸之盛则实始于甘泉前此儒者大都质过于文行过于言其气象相似敬轩而后如二泉如虚斋泾野庄渠无不然者甘泉始有书院生徒之盛游谈奔走废弃诗书遂开阳明一派东林继统欲捄其弊而终不能不循书院生徒之习以致贾祸此有明一代学术升降之关庄渠之学粹矣而不闻其替人者以不立门戸耳然以视夫书院生徒之盛而反以败坏其师传则不若务其实不务其名者之胜也故观于方山之不肯附于讲学可以见当时讲学之风之日下矣其论阳明弟子曰姚江弟子吾必以绪山为巨擘其序传习录曰吾师以致知之旨开示来学学者躬修嘿悟不敢以知解承而惟以实体得今师亡未及三纪而格言微旨日以沦晦岂非吾党身践之不力而多言有以病之耶此盖为龙溪而发而救正王学末流之功甚大绪山当日虽以天泉之会压于龙溪然不负阳明者绪山也终背阳明之敎者龙溪也又尝谓学者曰世有大儒决不别立宗旨辟之大医国手无科不精无方不僃无药不用岂有执一海上方而沾沾语人曰舍此更无科无方无药也近之谈宗旨者皆海上方也凡先生思辨录所述上自周汉诸儒以迄于今仰而象纬律厯下而礼乐政事异同旁及异端其所疏证部晰盖数百万言无不粹且醇予不能尽举也其最足以废诸家纷争之说而百世俟之而不易者在论明儒顾明史儒林传中未尝采也予故撮其太略于此篇桴亭先生姓陆氏讳世仪字道威明南直隶苏州府太仓人也少尝从事于养生之说而喜之有所得矣旣而翻然曰是其于思卢动作皆有禁甚者涕唾言笑皆有禁凡皆以秘惜此精神也如此则一废人耳纵长年何用乃亟弃之作格致编以自考曰敬天者敬吾之心也敬吾之心如敬天则天人可合一矣故敬天为入德之门及读薛敬轩语录云敬天当自敬心始叹曰先得我心哉自言于性学久而始融初见大意于丙子丁丑间而了然于丙午丁未后盖三折肱矣世之略见者恐言之太易也初四明钱忠介公牧太仓一见卽奇之曰他日必以魁儒着张受先谓之曰讲学诸公寥寥矣蕺山其今日之硕果乎曷与我往叩之先生担簦从之受先不果而止终身以为恨因与同志之士陈言夏反复致精流宼之患日甚先生谓平贼在良将尤在良有司宜大破成格凡进士举贡监诸生不拘资地但有文武干畧者辄与便宜委以治兵积粟守城之事有功卽以为其地之牧令如此则将兵者所至皆有呼应今拘以吏部之法重以贿赂随人充数是卖封强也时不能用国亡尝上书南都不用又尝叅人军事旣解凿池寛可十亩筑亭其中不通宾客桴亭之名以此风波旣定至四明哭忠介归家始应诸生之请庚子讲于东林已而讲于毗陵复归讲于里中当事者累欲荐之力辞不岀诸生尝问知行先后之序曰有知及之而行不逮者知者是也有行及之而知不逮者贤者是也故未可以槩而论之及其至也眞知卽是行眞行始是知又未可以歧而言之闻者无不叹服浙之西安叶静远蕺山高弟也千里贻书讨论先生喜曰证人尚有绪言吾得慰未见之憾矣予惟国初儒者曰孙夏峯曰黄梨州曰李二曲最有名而桴亭先生少知者及读其书而叹其学之邃也乃仿温公所作文中子传之例采其粹言为传一篇以为他日国史底本
○万贞文先生传
贞文先生万斯同字季野学者称为石园先生鄞人也戸部郞泰第八子少不驯弗肎帖帖随诸兄所过多残灭诸兄亦忽之戸部思寄之僧舍巳而以其顽闭之空室中先生窃视架上有明史料数十册读之甚喜数日而毕又见有经学诸书皆尽之旣岀因时时随诸兄后听其议论一日伯兄斯年家课先生欲豫焉伯兄笑曰汝何知先生答曰观诸兄所造亦易与耳伯兄骤闻而駴之曰然则吾将试汝因杂出经义目试之汗漫千言俄顷而就伯兄大惊持之而泣以告戸部曰几失吾弟戸部亦愕然曰几失吾子是日始为先生新衣履送入塾读书逾年遣请业于梨洲先生则置之綘帐中高坐先生读书五行并下如决海堤然尝守先儒之戒以为无益之书不必观无益之文不必为也故于书无所不读而识其大者康熙戊午诏征博学鸿儒浙江廵道许鸿勲以先生荐力辞得免明年开局修明史昆山徐学士元文延先生往时史局中征士许以七品俸称翰林院纂修官学士欲援其例以授之先生请以布衣参史局不署衔不受俸总裁许之诸纂修官以稿至皆送先生覆审先生阅毕谓侍者曰取某书某卷某叶有某事当补入取某书某卷某叶某事当参校侍者如言而至无爽者明史稿五百卷皆先生手定虽其后不尽仍先生之旧而要其底本足以自为一书者也先生之初至京也时议意其专长在史及昆山徐侍郞干学居忧先生与之语丧礼侍郞因请先生纂读礼通考一书上自国恤以讫家礼十四经之笺疏廿一史之志传汉唐宋诸儒之文集说部无或遗者又以其余为丧礼辨疑四卷庙制折衷二卷乃知先生之深于经侍郞因请先生遍成五礼之书二百余卷当时京师才彦雾会各以所长自见而先生最闇淡然自王公以至下士无不呼曰万先生而先生与人还往其自署祗曰布衣万斯同未尝有他称也安溪李厚庵最少许可曰吾生平所见不过数子顾宁人万季野阎百诗斯眞足以备石渠顾问之选者也先生为人和平大雅而其中介然故督师之姻人方居要津乞史馆于督师少为寛假先生厯数其罪以告之有运饷官以弃运走道死其孙以赂乞入死事之列先生斥而退之钱忠介公嗣子困甚先生为之营一衿者累矣卒不能得而先生未尝倦也父友冯侍郞跻仲诸子没入勲卫家先生赎而归之不矜意气不事声援尤喜奬引后进惟恐失之于讲会中惓惓三致意焉盖躬行君子也卒后门人私谥曰贞文所著有补厯代史表六十四卷纪元会考四卷宋季忠义录十六卷南宋六陵遗事二卷庚申君遗事一卷河源考四卷儒林宗派八卷石鼓文考四卷文集八卷而明史稿五百卷读礼通考一百六十卷别为书今其后人式微多散佚不存者先生在京邸携书数十万卷及卒旁无亲属钱翰林名世以弟子故衰绖为丧主取其书去论者薄之予入京师方侍郞灵皋谓予曰万先生眞古人予所见前軰谆谆教人为有用之学者惟万先生耳自先生之卒蕺山证人之绪不可复振而吾乡五百余年攻媿厚斋文献之传亦复中绝是则可为太息者矣
先生之志姚人黄百家闽人刘坊吴人杨无咎皆为之黄志最核其后方侍郎为之表则尤失考据至谓先生卒于浙东(斯言不见本表而见于梅定九墓文中)则是侍郞身在京师乃不知先生之卒于王尚书史局中而曰欲吊之而无由其言大可恠侍郞生平于人之里居世系多不留心自以为史迁退之适传皆如此乃大疎忽处也又谓先生与梅定九同时而惜先生不如定九得邀日月之光以为冺没则尢大谬先生辞征者再东海徐尚书亦具启欲合以翰林院纂修官领史局而以死辞之盖先生欲以遗民自居而卽以任故国之史事报故国较之遗山其意相同而所以洁其身者则非遗山所及况定九乎侍郞自谓知先生而为此言何其疎也(先生尝言遗山入元不能坚持苦节为可惜)
○刘继庄传
刘继庄者名献廷字君贤顺天大兴县人也先世本吴人以官太医遂家顺天继庄年十九复寓吴中其后居吴江者三十年晩更游楚寻复至吴垂老始北归竟反吴卒焉昆山徐尚书善下士又多藏书大江南北宿老争赴之继庄游其间别有心得不与人同万隐君季野于书无所不读乃最心折于继庄引参明史馆事顾隐君景范黄隐君子鸿长于舆地亦引继庄参一统志事继庄谓诸公考古有余而未切实用及其归也万先生尤惜之予独疑继庄出于改步之后遭遇昆山兄弟而卒老死于布衣又其栖栖吴头楚尾间漠不为枌榆之念将无近于避人亡命者之所为是不可以无稽也而竟莫之能稽且诸公著述皆流布海内而继庄之书独不甚传因求之几二十年不可得近始得见其广阳杂记于杭之赵氏盖薛季宣王道甫一流呜呼如此人才而姓氏将沦于狐貉之口可不愳哉继庄之学主于经世自象纬律厯以及边塞关要财赋军噐之属旁而岐黄者流以及释道之言无不留心深恶雕虫之技其生平自谓于声音之道别有所窥足穷造化之奥百世而不惑尝作新韵谱其悟自华严字母入而参之以天竺陀罗尼泰西蜡顶话小西天梵书曁天方蒙古女直等音又证之以辽人林益长之说而益自信同时吴修龄自谓苍颉以后第一人继庄则曰是其于天竺以下书皆未得通而但略见华严之旨者也继庄之法先立鼻音二以鼻音为韵本有开有合各转阴阳上去入之五音阴阳卽上下二平共十声而不厯喉腭舌齿唇之七位故有横转无直送则等韵重迭之失去矣次定喉音四为诸韵之宗而后知泰西蜡顶话女直国书梵音尚有未精者以四者为正喉音而从此得半音转音伏音送音变喉音又以二鼻音分配之一为东北韵宗一为西南韵宗八韵立而四海之音可齐于是以喉音互相合凡得音十七喉音与鼻音互相合凡得音十又以有余不尽者三合之凡得音五共三十二音为韵父而韵厯二十二位为韵母横转各有五子而万有不齐之声摄于此矣尝闻康甲夫家有红毛文字惜不得观之以合泰西蜡顶语之异同又欲谱四方土音以穷宇宙元音之变乃取新韵谱为主而以四方土音填之逢人便可印正盖继庄是书多得之大荒以外者囊括浩博学者骤见而或未能通也其论向来方舆之书大抵详于人事而天地之故槩未有闻当于疆域之前别添数则先以诸方之北极出地为主定简平仪之度制为正切线表而节气之后先日蚀之分杪五星之陵犯占验皆可推矣诸方七十二候各各不同如岭南之梅十月巳开桃李腊月巳开而吴下梅开于惊蛰桃李开于淸明相去若此之殊今世所传七十二候本诸月令乃七国时中原之气候今之中原已与七国之中原不合则厯差为之今于南北诸方细考其气候取其核者详载之为一则传之后世则天地相应之变迁可以求其微矣燕京吴下水皆东南流故必东南风而后雨衡湘水北流故必北风而后雨诸方山水之向背分合皆当按籍而列之而风土之刚柔曁阴阳燥湿之征又可次第而求矣诸方有土音又有俚音盖五行气运所宣之不同各谱之为一则合之土产则诸方人民性情风俗之微皆可推而见矣此固非一人所能为但发其凡而分观其成良亦古今未有之竒也其论水利谓西北乃二帝三王之旧都二千余年未闻仰给于东南何则沟洫通而水利修也自刘石云扰以讫金元千有余年人皆草草偷生不暇远虑相习成风不知水利为何事故西北非无水也有水而不能用也不为民利乃为民害旱则赤地千里潦则漂没民居无地可潴无道可行人固无如水何水亦无如人何虞学士始奋然言之郭太史始毅然行之未几竟废三百年无过而问者有圣人者岀经理天下必自西北水利始水利兴而后足食敎化可施也西北水利莫详于水经郦注虽时移势易十犹可得其六七郦氏畧于东南人以此少之不知水道之当详正在西北欲取二十一史关于水利农田战守者各详考其所以附以诸家之说以为之疏以为异日施行者之考证又言朱子纲目非其亲笔故多迂而不切而关系甚重者反遗之当别作纪年一书凡继庄所撰着其运量皆非一人一时所能成故虽言之甚殷而难于毕业是亦其好大之疵也又言圣王之治天下自宗法始无宗法天下不可得治宜特为一书以发明之是则儒者之至言而惜其书亦未就予之知继庄也以先君先君之知继庄也以万氏及余岀游于世而继庄同志如梁质人王昆绳皆前死不得见卽其高弟黄宗夏亦不得见故不特继庄之书无从踪迹而逢人问其生平顚末杳无知者因思当是时安溪李阁学最留心音韵之学自谓穷幽探微而絶口不道继庄与修龄咄咄恠事絶不可晓何况今日去之六七十年以后口口口并其岀处本末而莫之详益可伤矣近者吴江征士沈彤独为继庄立传盖继庄侨居吴江之寿圣院最久诸沈皆从之游及其子死无后卽以沈氏子为后然其所后子今亦亡矣故彤所为传亦不甚详若其谓继庄卒年四十八亦恐非也继庄弱冠居吴厯三十年又之楚之燕卒死于吴在壬申以后则其年多矣盖其人踪迹非寻常游士所阅厯故似有所讳而不令人知彤盖得之家庭诸老之传以为博物者流而未知其人予则虽揣其人之不凡而终未能悉其生平行事乃卽据广阳杂记出于宗夏所辑者畧求得其读书著书之槪因为撮拾而传之以俟异日更有所闻而续序之
予又尝闻之万先生与继庄共在徐尚书邸中万先生终朝危坐观书或暝目静坐而继庄好游毎日必出或兼旬不返归而以其所厯告之万先生万先生亦以其所读书证之语毕复出故都下求见此二人者得侍万先生为多而继庄以游罕所接时万先生与继荘各以馆脯所入抄史馆秘书连甍接架尚书旣去官继庄亦返吴而万先生为明史馆所留继庄谓曰不如与我归共成所欲着之书万先生诺之然不果继庄返吴不久而卒其书星散及万先生卒于京其书亦无存者继庄平生讲学之友严事者曰梁溪顾畇滋衡山王而农而尤心服者日彭躬庵以予观之躬庵尚平实而继庄之恢张殆有过之惜乎不得尽见其书以知其人更二三十年直冺没矣世有如晁子止陈直卿者倘附存其新韵谱之目而以予所述其书之大意志于其后犹可慰继庄于身后也继庄书中所述大兵征俄罗斯及王辅臣反平凉文俱极可喜
继庄之才极矣顾有一大不可解者其生平极口许可金圣叹故吴人不甚知继庄间有知之者则以继庄与圣叹并称又咄咄怪事也圣叹小才耳学无根柢继庄何所取而许可之乃以万季野尙有未满而心折于圣叹则吾无以知之然继庄终非圣叹一流吾不得不为别白也
○蓬莱王孝子传
山左学使者罗君竹园示予蓬莱王孝子事迹士之甚大之甚君曰先生曷以文发之作王孝子传
王恩荣者字仁庵山东登州府蓬莱县人也为人原欵而深挺貌修骨耸造次不能以文自达蓬莱县小吏尹竒强性险猾颇以巫医之术有宠于官恩荣父永泰因寘产与角口被殴中要害立死时恩荣甫九岁祖母刘氏年高门戸软弱讼之官不得直仅给埋塟银十两祖母内伤自缢恩荣母刘氏健妇也瘗其姑藳厝永泰棺于市僦屋其旁居之大书曰竖子杀尔父者谁也泣血三年病甚呼恩荣至榻前授以官所给银曰汝家以三丧易此海枯石烂存此志恨不可忘也竖子识之恩荣旣洊罹大事家尽落依舅以居厉志读书稍长补诸生誓于父柩前寻仇以斧自随其舅患之诱居长山岛中禁勿令出因谕之曰竖子之志固当但杀人者死是国法也尔父之鬼馁矣恩荣流涕听命恩荣昼取史记伍子胥白公列传朗读读巳痛哭夜静焚香长跪告天絮语达旦时或困勌假寐輙连声魇厌大呼怨家在此年二十八举子辞于舅曰可矣遂行踰月忽遇竒强于道挥斧急击稍远不中乃投以石仆地道旁人争抱持之得免竒强讳不言裹足不出一日偶独立门首又为恩荣所见直前斫中其首帽厚偏引至耳扶伤脱走其家奔诉于官时巳年远吏胥案牍槪无可证恩荣出母故所弆银陈之讼庭朱批烂然旁以血书钤之县令叹曰至性人也何不幸而遇此吾欲尼尔则伤终天之恨吾欲听尔则违累赦之条周礼调人之法具在各为趋避巳耳恩荣于是噭然而哭县令亦哭堂庑内外观者尽哭恩荣旣再举不得竒强亦逺遁栖霞相隔八年适蓬莱县人有患病者力延竒强祷治竒强亦以事久稍安入城过一小巷四顾无人方裵回间俄而恩荣突岀扼之竒强皇窘伏地乞哀恩荣谓之曰吾父迟尔久矣遽劈其脑脑裂以足连蹴其心而絶于时见者惊岀不意相率前拥恩荣恩荣笑曰岂有白日杀人乃畏死者遂自系赴县会竒强家讼当日永泰故自缢非殴死县令欲开棺验视恩荣请曰小人巳有子矣宁抵死不忍再暴父骸以受毁折叩头岀血县令恻然乃为博问于介众皆曰恩荣言是遂径详法司法司议曰古律无复仇之文然查今律有杀擅行凶人者予杖六十其卽时杀死者不论是未尝不敎人复仇也恩荣父死之年尙未成童其后迭杀不遂虽非卽犹卽矣况其视死如饴激烈之气有足嘉者相应特予开释复其诸生卽以原贮埋塟银还给尹氏以章其孝且将具题旌礼恩荣之舅闻之见有司曰竖子求见其父母耳夫人遭竒祸以要旌门式闾之荣又何忍矣法司叹曰汝亦贤者也遂止而祀其母于祠时康熙四十八年也其时莅恩荣事者抚军则中吴蒋陈锡提学则北平黄侍讲叔琳与滇南李观察发甲云
全子曰恩荣年六十余犹为诸生以目眚乞休于竹园盖故泣血时所成疾也东人所作恩荣诗文剧多类拉杂难上口翻不如法司谳语厯落可喜予因别撰一通以贻之
○董永昌传
董永昌雱字山云一字复斋诸生应遵孙也由太学生知房县累官知永昌府致仕子穷尝请予表其墓窃叹其厯官所至有古循吏风然不特进取未遂且以此罢官不特天下之人莫有知之者并吾乡之人亦不知世无孙可之彼何易于辈固应沉屈兹录隐学书屋诗乃撮其大节于左永昌之知房县也房在郧之万山中十三家余孽安集未久井灶萧然先是房之田分三等其赋以是为差及乱后阡陌荒芜有司招民以垦其时民所垦者上中二等之田而所报者下等之赋牧守志在劳来不加诘也至是有诏令长吏募民垦荒其能尽地力者得书上考荆襄郧郢之间有司各踊跃从事而房县独閴然牧守疑之以问永昌则对曰小民贪一时之利不顾后来之患今房之所未垦者下等硗瘠石田耳垦之所入甚少而其赋额之在藩司者皆上等课也且将不偿所出下官巳召耆老戒无妄动矣孟子以辟草莱为有罪者此类是也牧守不以为然笑曰吾侪居官传舍耳但得书上考以去何鳃鳃过虑为而永昌终力持之得止呜呼由此后三十年持节开府大臣河东王士俊广西金鉷所为观之耰锄遍于境内之沙砾其强民以田也如驱之出兵者然卒为中州南土之大患一民报垦竭其故田之所入以充其新田之赋尚为不足而新田终于不毛然后知永昌之所见者早惜其仅持之弹丸之地不得以此论闻之当宁也荆门大盗诬房民以与谋及宻访之则荆门之吏役私令其多所连染以为罗织计而房民实不豫然巳闻之宪司非所能抗乃遣房吏卫之行旣出境醉荆门之吏而遣之其人遂挈家十余口入蜀避之其仁心惠政有出于成例之外多如此其同知永昌也遮放猛卯二土司争界制府檄往讯之瘴气方盛虽本土吏胥皆请稍缓之土官亦意使者之必不遽至也永昌谓事久或成变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势难畏缩遂慨然而行卒亦无恙前此所未有也其同知莱州也昌邑素困大水乃浚其河捐资筑长堤于县南以捍之遂絶水患及去莱人老幼祖送不絶于道其知永昌也仅七月而解组是时制府议开孟乃银山下其檄于府永昌谓孟乃乃土司若开山则势必遣大众旣遣大众势必凌蛮戸而金刀所在汉人与蛮戸必有互相攘窃之事且成乱阶以书力争制府颇不喜会六月市中米价骤涌民多死者金齿文移至行省往返需六旬叹曰吾不能待请而行矣乃以便宜发仓平粜并借施甸之谷以给之而飞骑请擅行之罪于制府果遭严谴然无过可指乃以年近七十年老不及去官盖犹以前议也旣而制府亦颇知孟乃之不可轻入稍悔之得中止且深叹歉仄而天子亦有原官致仕之命论者谓其时制府固贤者非竟属时风众势龌龊之徒也开矿为明神庙时厉政不可行于中土者何况番部至于便宜施赈乃汲长孺所以见知于武皇而今以之罹咎不亦可为太息乎然永昌虽以此去官而卒能感悟制府遏其议而不行是则身虽去而言得用亦可以无恨矣永昌少随万征君季野游得闻证人之敎所谓儒者之得力盖在此乎其诗不事修饰称情而出仲子宖季子宿皆与予善永昌之殁去今不十余年诸子贫甚其淸操又可知也
鲒埼亭集卷第二十九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论
○孙武子论
眉山苏子谓孙武用兵不能必克与书所言远甚吴起言兵轻法制草略无所统纪不若武书词约意尽然起用于鲁破齐用于魏制秦入楚则楚覇而武之所为乃如此书之不足信固矣全子曰苏子之言可谓独具论世之识者然吾尚惜其言之未尽夫孙子亦安知兵今世人之所共称莫如以军令斩吴王宠姬一事不知此乃七国人所传闻而太史公误信之者夫吾亦何以知其斩宠姬之诬葢卽于入郢之师知之当吴人之大举也楚之来相拒者为子常斯其人如沐猴而冠而又罢于奔命之余以遇常胜之师兵未交而胆巳落其可以贺战胜也固以尽人知之若孙子之师律则未见其有可恃也方夫槩王之独出也大类晋河曲之赵穿使其一掷则事且未可知然虽幸而得捷而师律巳紊寡君之贵介弟遂有翘然自喜之心卒之首偾于秦者亦夫槩而窃归自立之祸起焉夫始则擅发而武不能禁继则窃归而武不及知古所谓大将之师其进如风其止如山者不如是矣鸡泽之会不过以玉帛相见者也扬干乱于曲梁则魏綘戮其仆虽婴悼公之怒弗之恤也晋是以能继覇况当两军对垒而军法乃尔吾不知孙子斩姬之刃果安在也且夫扫境以出不虞于越之乗于虚贪前进而忘后患也决漳水以灌纪南决赤湖水以灌郢弃生灵以博一日之胜是豨突之徒也唐侯在军国巳为秦所灭何筞应之疎也子期焚其营而不能避可以见营垒之无法也子蒲子虎在当时非名将孙子之遇之也辄累北焉然则前此五战之威特以子常之故耳从来成败之难言也其败者未必无嘉谋而或坐失其机成者未必皆庙算而或会逢其适彼左司马之请首尾夹击眞兵法也向使当其前者或有子期兄弟一人在焉吴其殆哉左氏春秋内外传纪吴事亦颇详然絶不一及孙子卽越絶诸书出于汉世然亦不甚及孙子故水心疑吴原未尝有此人而其书其事皆纵横家之所伪为者可以补七略之遗破千古之惑至若十三篇之言自应出于知兵者之手不可按之以责孙子之不售也
○平原君论
平原君受冯亭之邑致丧师于长平太史公以为利令智昏不覩大体全子曰此成败论人之言也从来地有所必争兴王定覇必先据刑胜之区太行天下之脊而上党最为要害劲兵出焉杜牧之谓其肘京洛而履蒲津倚太原而跨河朔以秦晋而相争乃王不得不王覇不得不覇之地也而不百里而至邯郸于赵尤密故苏厉尝谓上党入秦则勾注之南羊肠之西皆非赵有而樊余谓韩挟上党以临赵卽羊肠以上危方韩之急也信陵尝极言于魏谓宜通上党于共宁以为三晋计然则魏尚知之而况其近于魏者秦之所以必得此而甘心者亦以囊括三晋机关全系乎此非徒以争一日之胜也夫以唇齿之区适当存亡之会敌空国而争之吾拱手而让之虽至愚者不甘且秦之为虎狼也亦复何厌之有卽使赵人闭关不岀坐听收十七城市之邑秦人瞰知其无能为鼓战胜之余威以恣其席卷之全势朝发上党暮临邯郸当此之时何必不为冯亭所笑也况是时赵以蔺相如廉颇中振之余兵力未孱海内之望犹在乎赵仗大顺以抚来归之民此覇者之事也赵之所以几于亡国而不复振者不在受冯亭而在用赵括然固非平原之过也平原君于渑池之会因白起小头而面锐以卜其断瞳子白黑分明以卜其明视瞻不转以卜其强可与持久难与争锋何知白起之深也又谓廉颇为人勇鸷而爱士知难而忍耻野战非其所长持久足以当之何知廉颇之深也然则应侯反间之计葢探知平原之言而挠之者使考成王能塞谗慝之口终始勿贰四十余万节制之师坚壁淸野以逸待劳虽有输攻其何能以破墨守乎顿兵深入乃军家之所深忌欲进不能欲退不得情见势屈衅隙形焉是役胜而秦人诎六国之从一时响应可以复见主父之雄风矣冯亭以下邑之守力所不支犹且义不降秦及其败也以身殉之斯其人亦志士也说者以为嫁祸彼亦复何憾于赵而必误之且使赵不易将则亦何祸之有哉平原洞然见两将之才如寘诸掌斯其知人不在信陵之下未可以失于毛公薛公而遽议之至于兼金旣施反间遂成其于用赵括也不特大违其意亦必力争之而不得也彼平阳之徒惴惴焉但以退缩为事而岂知规橅天下固非懦夫之所知今反以其言为中是所谓耳视而目听者也后世之人亦或知长平之败由于易将而至于上党之必不可弃则未有见及之者不观唐末乎并汴虎视无岁不榷鬬于山东者争泽潞耳故存孝叛而晋阳孤丁会降而河中阻
○四皓论
温公修通鉴其于四皓仅取说建成侯吕泽之之语而谓其余见于史记者为诬朱子以为不然全子曰温公之见是也高祖之在位也日不暇给其求贤之诏不过曰天下贤士大夫有能从吾游者吾能尊显之而已斯其言甚陋且无求贤之眞意而谓吾求公数岁公避逃我其为处士张大之词固不必问且留侯旣知四人之足以安太子则当高祖击黥布时谓子房虽病为我强卧傅太子是时四人巳在东宫留侯何不竟言于上曰太子尊贤礼士天下归仁如陛下所不能致之四人且来从之陛下委以保傅之任必能调护元良奠安关辅如是则太子自安又宁待高祖破布还愈欲易太子而始见此四人者何其迟而拙也四人旣为太子出也商山之芝比诸小草不一年而高祖崩太后酖赵王瘖戚姬惠帝遂为淫乐不视政事汉业以衰其时四人安在耶四人而非贤人则可四人而贤人也安有国事至此而无一言匡之者倘谓惠帝定位四人遽去亦何所见而去耶四人欲终守介石则惠帝非不世出之君卽不必来旣来矣惠帝非不可事之君卽不必去然则其进退皆无所据也故曰此四人者不过东宫旅进旅退之客偶有说建成侯之一节而后人从而张大之者也吾闻是时也有淮阳应曜者被征独不出时人为之语曰南山四皓不如淮阳一老其言谅哉且卽其说建成也亦中智以下之见四人之不敢使太子监军者鉴申生之祸也是时太子情事固与申生不同申生在晋郦姬之毒已成无功固死有功亦死高祖之欲易储固牵于母爱子抱之私而亦颇以太子柔弱恐其难任大事故有取于赵王之类巳戚氏之妖不如骊姬高祖之明岂比晋献四人果有不世之材辅太子而东隶以灌婴樊哙之徒一战而收黥布则太子安有失位之恐乃心怵于诸将之不受节度或至偾军必欲高祖之扶疾亲将是明示之以懦不堪任也四人之才亦仅矣总之高祖雄主也区区吕后服淡攻苦之旧不足以柅其心而无如大臣自留侯而下输心太子是则眞所谓羽翼者也故其使周昌相赵王则大计已定矣举汉廷之将相不足以羽翼太子而必待此四人者何其愚也杨维桢曰四人安得出山之易殆留侯以其雁者诡高祖则徒重视此四人者而谓留侯与太子敢于此而欺其君父留侯可诛太子亦良可易也
○刘扬优劣论
晋史范乔列传其与人论刘向扬雄才学优劣以为向定一代之书正羣编之籍使雄当之故非所长予谓向之优于雄固也乔之所以定其优则非方雄待诏承明未央之廷未尝有校定秘书之命固未可悬揣其不能况向之优于雄者在其忠贞大节而不在区区著述之间若乔所言非特向能之卽歆亦能之也可谓向优于雄是亦可谓歆优于雄也夫谯周之通知五经何如王平之仅识数字使向仅以雠正羣籍毕其生平则其优于雄者亦仅矣凡后世之议向者有三其实皆不足以累向谓其尝以淮南鸿宝之术得罪耶此特向少年信道未笃之过后世大儒亦有泛滥于异端而其后翻然知所转移者何得于向独以此槩其终身也其以洪范传五行也尚书大传五行之说固多舛驳然汉大儒如董仲舒亦时言之葢伏氏之说虽不醇而其意则欲人君建皇极以抚辰使愆伏不闻而禨祥可冺借此以为庙堂监戒其与纬候之言天道正悬殊也夏侯胜以洪范谏海昏则霍光为之动色是固格君者所不弃也向仕于成哀昏乱之世文母之孽已成高庙衣冠殆将不守三朝宗室心切于维城之寄而力不能扶欲以传经之学感悟其君良亦苦矣生其后者执成说以律之何其固也故予尝谓洪范之说因事进规其志存乎弥缝匡救其视孟子与齐王说诗断章取义将顺而掖之于善者实同又或谓其所著新序说苑记事多不足据则诚有之此乃秦火之后旧籍无稽据传闻之异词而笔之书非学术之疵也夫是三者旣皆不足以累向则向之所学甚正所操甚伟西京儒者自董仲舒外莫之逮也其闳通博雅特余事耳且向以新都之祸作五行传以王赵丁傅之祸作列女传是皆所谓以经术经世务者也雄以艰深文其浅陋且自比于周公孔子而实则摹拟相如而未能可谓妄矣乃世之论者反推雄为大醇其甚者拟之箕子之明夷而反于向哓哓焉果何说与乔能知向之优而不知其所以优则甚矣论定九等人物而是非不谬于圣人之难也
○龚壮论
晋巴西处士龚壮父叔皆为李特所害壮誓不除服以期报雠卒令李寿尽杀特支属劝寿称藩于晋寿初许之旣而负约不从遂自称耳聋手不能制物终身不至成都全子曰伟哉壮之行也从来忠孝难以两备壮之尽孝而兼尽忠是难能也虽然吾窃惜之君子遭人伦之厄不可以乱济乱特骧兄弟扰乱西土盗窃岷峩之险以称大号天厌其毒使其一门自相屠薙但壮之所以行其志者不当假手于寿夫壮欲报父叔之雠而使寿灭絶伦纪尽屠薙其世父之骨肉以成之是壮独有其父叔之雠而人不必有也壮欲为晋复岷峨之地而使寿簒夺其君以成之是壮独有其君而人不必有也如此则天下之乱将无巳时虽事会之来不无行权济变之日然陷人于恶以成吾志则不可壮为晋室之忠臣龚氏之孝子俱无媿矣其于李氏则虽不仕于寿而已豫其簒弑之谋揆以圣贤之义终有所不安也当是时班期越寿汉之世业如奕棋略阳庙社于是衰替而晋之庾亮兄弟方拥强兵在荆襄有志恢复凉州张氏乃心王室以壮之才何图不就曷不连结国中豪杰以为内主径诣建康具陈李氏萧墙崩析之状愿得一旅以当前驱别遣人约西凉刻日大举则汉之亡不待桓温之行也然后尽取特骧之子孙手刃之以复雠功成辞爵归老三巴岂不堂堂乎丈夫哉且徼一时之天幸以成不测之功此危道也设当日寿之事不就则必死死而或连染于壮则且负逆党之名不可复湔后世谁更谅是心者不特家国情事之不遂也卽曰壮之才足以置其身于神明莫测之区不患其不遂而导人之不孝以成吾孝导人之不忠以成吾忠恐不可以为后世法嗟乎六朝板荡其如壮者有几人而在蜀则谯登而后未之见也吾言其亦责备贤者之意而已
○帝在房州史法论
唐沈旣济驳吴兢史以为中宗旣废之后当每年书曰帝在房州范淳夫用其例曰春秋公在干侯之比也朱徽公谓淳夫受是说于伊川不知孙之翰已先之矣且不特之翰宋元宪公纪年通谱又先之矣顾程沙随曰何不以敬王之例书居而引诸侯之托于他国者其诸考春秋而未熟者与沙随与徽公同时乃徽公未得闻其说王厚斋是之近人何义门尤以为精审予则以为旣济固非沙随亦未核也敬王与子朝争位敬王当立不胜而居于翟泉耳固非有废敬王而锢之者也非中宗所可比也卽昭公虽为季氏所逐然季氏未尝敢颂言废之也亦非中宗所可比也葢敬王虽出而依然王也昭公虽逐而犹然公也春秋据其实而称之若中宗则降黜矣诸公不过因其后来复位而遂帝之是以成败论人也亦有不以成败论者宋元宪公以王莽十八年系之孺子接更始近人因祖其说以为是十八年中每年当书曰帝在定安其议更奇而不知有必不可者旣以王莽之年属孺子矣及更始立而又属之更始是废孺子者非王莽也乃元宪也立更始者非新市平林诸将也乃元宪也误以为春秋之旨而取前古之帝王而操其废立之权是大乱之道也此义不明故于夷羿簒夏少康始生而卽以少康系年谓削去羿奡之足快人意也(康节皇极经世之说)而不知史以纪实非其实者非史也今夫乱臣贼子弃时窃据天地之所无如何也春秋之旨能诛之不能削之惟据其实则可诛之若削之则是天地之所不能而书生能之无是理也曰然则当如何书曰吾惟从其实而书之耳中宗之废也则书曰皇太后废皇帝为庐陵王于则天之称制也则书曰皇太后自称皇帝是后每年则书曰庐陵王居房州隐以寓翟泉干侯之义而仍不冺其降封之实然后可以谓之信史且中宗之为人吾亦恨其不早死于房陵耳卽位一月垂头束手为其母后所废是固唐之罪人矣废锢房陵私与其妻盟誓许以复辟之后惟其所为是眞罪人之尤矣五王之功诛锄殆尽以至尸居帝位死于鸩毒是尤罪人之擢发莫数者矣特以其见废之时嗣统未久大臣亦莫知其愚谬至此者故惓惓为之若果知之则狄仁杰王方庆朱敬则以及五王之徒亦必不拥护之其必相与竟立睿宗以安唐社睿宗虽中材然非中宗比也岂特此哉中宗之所为如此卽非武后终当丧其天下大臣有如霍光之徒早当废之相与竟立睿宗以安唐社然则诸家于旣废之后未复之前从而帝之以自附于春秋之旨甚矣其昧也(义门有曰嗣圣统元仅一月今自甲申以至甲辰凡二十年皆冠以嗣圣是采孙氏西斋之僻论而以无为有者圣人修春秋必不然此言是也然则由此推之其曰帝在房州固非卽曰帝居房州亦非葢皆非其实也义门偶未之思耳)
○李克用论
李克用以葢世材,虎峙并汾,而卒困于朱全忠。论者皆咎其好勇轻战,近则罢兵于河朔之三鎭,而使汴人坐并中原;远则劳师,以应鞭长不及之兖郓,而反与魏人为敌国,误用仁恭而失幽燕,不善用存孝而失邢洺,遂使日蹙百里,几于为云州之逃虏,听虎狼之移唐祚,岂不惜哉。全子曰:是固然已,然克用有匡天下之心,而乏经营天下之略,故当其时有可乗之机者三,而皆交臂而失之。克用之初,莫善于取河阳,以通伊洛。伊洛唐之东都,而汴人居其卧榻之旁者也。伊洛通则东诸侯相臂指,而汴人之势孤。夫李罕之之据河阳,张全义之据洛,皆尝归克用矣。克用何不以边隅小鎭分给二人领之以饱其志,而由上党以至东都,皆使亲将屯重兵焉,则太行以东呼吸响应,而朱瑄兄弟时溥之徒,皆不至为汴所吞。岂惟不为所吞,抑且足合从以困汴,而使之不敢动。计不出此,卒使罕之辈自相噬,而全忠收渔父之利,是一失也。其继则莫如由河中以通邠宁,河中克用所由以通朝贡之道,而邠宁则三辅之捍也。克用之于王珂为甥舅,其不肯夺其地明矣,然珂之变法如麻,一旦遇全忠而束手以降,斯其人眞庸才也。克用欲保全之,则当善为之计,为珂计卽所以自为计也。当克用破邠宁之日,力请苏文建赴鎭,以见已无兼并之志,固自难能;若以长虑言之,则何不请于朝,以麾下良将如李嗣昭周德威者留守其地,内以卫京师,外以捍河中,相与为率然首尾之势,将李茂贞辈安敢跋扈,而全忠安得有劫迁之事,亦不至以爱女一门陷仇人之手也。卽令不取邠宁,而嗣昭戍河中之师亦不当撒,今以珂乳臭儿,而漫然委之以国,是听其亾矣。过此二者,克用已有必不能抗全忠之势,然汴人虽累挫晋,而其心犹畏晋,故吾谓尚有一奇筞,可以岀不意而扶唐室者,则凤翔之役也。克用使诸将轻兵深入河中以应茂贞,然不足以退全忠之师者,其地远也。太原之兵固不能越河中以趋凤翔,而其间道可由慈隰以达鄜坊,克用若以锐师济河,由鄜州衔枚径岀兴平武功之间,因合李茂勲之众决战城下,岐人知有沙陀之援,自必踊跃应之,虽全忠亦将以为从天而下,其围必解然,后奉天子反京师,传檄天下,进讨全忠。其时东有淄靑,南有襄邓,皆不附汴者,分道会集,可一举而振累败之气也。而惜乎克用之所以勤王者,非惟不足以纾难,而且反至于受围,葢用吾河阳之筞,则汴人不能肆其蚕食之毒;用吾河中之策,则汴人虽大,而兵不得西;用吾凤翔之策,则汴人垂成之业可堕,彼李匡威王镕之徒,严境内之备以御之而已,否则甘言重币以縻之而已,卽刘仁恭之负恩亦姑置之,而巳何也天下之大势所不在也。吾旣扼天下之吭,彼将何所往哉!
○杨文公论
眞庙一代名臣多矣乃以寇莱公之雄视一时独惓惓欲引杨文公以共事予初谓文公乃词章之士何以得此于莱公及反复其遗事而后知文公之劲节鲜有其伦文公当日回翔馆阁之间最受当宁宠眷而卒不登二府葢其百折不回岸然自立故羣小竭力以排之也眞宗时之羣小莫如王钦若丁谓文公尝与钦若同修册府元龟每至馆中未尝接席而坐钦若去朝百官皆以诗送文公独无有钦若请之眞庙传宣索诗而文公竟不作谓亦遣人求昏拒之甚峻可谓浩然之气直养无害者已故其大者如当草明肃后诏而力辞之曰如此富贵不愿也其小者如草制偶遭粪壤之诮而卽辞官葢宋初词臣前之如王学士元之同时如刘学士子仪皆以风节自见而文公尤为铮铮乃若澶渊之役百寮震慑而莱公独与文公飮博自如其所养有素矣朱子乃讥其溺于释氏故当莱公被祸之时宣召文公至省便液污地以为未尝闻道之戒是何其言之过欤文公之佞佛特其学术之疵而不害其风节至于便液污地之说此当日小人谤之五鬼之恶不过贝锦株连之祸不过渡海其视澶渊之危急为何如也且以文公之倔强其可以得罪者多矣前此之风节何如谓其垂老而丧之百炼之刚忽成绕指无是理也东坡谓人之所恃者气正气所恃非威武所能屈故因太白之不礼高力士而知其必见胁于永王且信其为王佐之才可谓善论人者吾于文公亦云
○陈同甫论
自同甫有义利双行、王覇杂用之论,世之为建安之徒者,无不大声排之,吾以为是尚未足以贬同甫。葢如同甫之云,是其学有未醇而尚不失为汉以后人物。孔明有王佐之才而学堕于刑名家,要之固汉时一人豪也。若同甫,则当其壮时,原不过为大言以动众,苟用之亦未必有成;迨一掷不中而嗒焉若丧,遂有不克自持之势。嗟乎,同甫当上书时,敝屣一官,且有踰垣以拒曾觌之勇;而其暮年对筞,遂阿光宗嫌忌重华之旨,谓不徒以一月四朝为京邑之美观,何其谬也。葢当其累困之余,急求一售,遂不惜诡遇而得之。吾友长兴王敬所尝语予:以同甫之才气,何至以一大魁为惊喜,至于对弟感泣,相约以命服共见先人于地下。是葢其暮气已见之证,岂有浅衷如此而力能成事者。予应之曰:同甫之将死,自其对策巳征之矣,不特此数语也。故卽令同甫不死,天子赫然用之,必不能揜其言(长洲何学士义门谓:同甫之论多类唐之朱朴,使其见用,亦一朴耳。可谓知言)。同甫论李赞皇之才,以为尚是积谷做米把缆放船之人,葢尚有所未满。同甫之失,正坐亟于求舂而不需谷,亟于求涉而不需缆,卒之米固不得,并其船而失之。水心于同甫,惜其初之疾呼纳说,以为其自处者有憾,而又谓使其终不一遇,不免有狼疾之叹,可谓微而婉者也。永嘉经制之学,其出入于汉唐之间,大略与同甫等。然止斋进退出处之节,则渺不可及矣。卽以争过宫言之,同甫不能无媿心,可谓一龙而一蛇者矣。吾故曰,论学之疎,不足以贬同甫也。至若反面事二姓之方回,亦深文以诋同甫,谓其登第后以渔色死非命,是则不可信者。同甫虽可贬,然未许岀方回之口,况摭流俗人之传闻以周内之哉!
○明庄烈帝论
庄烈自言非亡国之君伏读世祖御制碑文亦云然而修史时圣祖亦累言之是可以见愍亡之厚辨亡之公而庄烈葢足以瞑目于重泉矣虽然庄烈之明察济以忧勤其不可以谓之亡国之君固也而性愎而自用怙前一往则亦有不能辞亡国之咎者凡庄烈之召祸在内则退宦官而不终在外吝于议和伏读太宗实录其与明议和之书不可指屈与督抚言之与鎭守太监言之又与帝书亲言之又令朶颜三卫上疏言之最后破济南执德王卽令王上疏言之而帝皆岸然不许其始欲我去大号太宗亦降心从之不称帝而称汗且令明人制宝以给之是殆可以行矣而尚不可乃泥于龙虎将军之称欲仍以臣礼待我则势所必不能者何其固也考之宋辽议和不过敌体曰南朝为兄耳今太宗于国书之礼降明一格推以为中原一统之共主其视辽人为更谦亦思是时之本朝其何所畏于明而求和乎明人于百战百败之后而负气若此不量力若此是则自求灭亡之道也吾读汉文帝与外蕃诸书语和而气谦不难屈巳之尊以收保世滋大之益而宋眞宗之谓曹利用也曰必不得巳岁币虽百万亦可凡以为生灵也倘谓东方本属国非汉宋之比夫使非属国何以降一等也庄烈藐视唐文皇其于二君何有乃其究也为梁末帝为金哀宗悲夫且夫明之所以亡者非以流贼也力屈于东是以祸蔓于西向使当日者东方修睦得以专力于萑苻卢象升洪承畴孙傅庭三人者皆平贼之巳有成效者也以之任口口则不足以之西征有余再假之数年而西方晏然李张之首枭矣计不岀此口口频警撒西藩以赴之卢缘败死洪则败降孙以败斥熊罴之臣已尽府库又竭卽令流寇不陷京师而王师再至将何以应之亦必亡而巳矣是非庄烈之过而谁归也然且南渡通使高相国欲居尊称而目我朝为可汗其亦迂而不达时务矣夫或曰然则杨嗣昌陈新甲之议款是耶曰是又不然议款原非得巳故在庄烈则可在杨陈则不可杨陈中枢也枢臣不能举邉防而议款则将焉用彼枢况杨陈之议款也杀卢九台陷孙白谷以求成其谋则其罪通于天矣是又不可以槩论也
○庄定山论
定山以行人归,不复岀山,琼山阁学谓人曰:率天下士夫背朝廷者,此辈是也。彼不读祖训乎,葢祖训有不仕之刑也。定山不得巳而入京补官,白沙闻之不喜,寄以诗曰:欲归不归何迟迟,不是孤臣托疾时。此是定山最高处,江门渔父郄能知,有讽语焉。又谓人曰:定山岂以久病昏其岀处耶。平生大分,岂令儿女辈制其可否。其后梨洲黄氏谓定山二十年不出,乃为利害所怵。定山殊不喜孤峯峭壁之人,不知此处郄用得此种人也。二先生之言高矣,然则定山之仕,竟为晩节之玷乎。全子曰:殆非也,孝宗在位,非不可仕之时,定山非竟不筮仕之人。必谓当以不仕为高,圣贤中庸之道不然也。琼山意在用之,而褊心过甚,故危言以怵之。定山委蛇岀山,非必果畏不仕之刑,敦迫旣甚,则亦一出以副君命可也。当此之时,虽圣人处此,吾知其必出。卽或果无宦情,一出而卽还,亦未始非两全之道。此义不明,遂妄有夸不仕为高者。流弊不可不知也。琼山为宰相,不能容三原,则岂能容定山。其强人以必出,正驱人以去,巳是则有愧于定山者矣。
鲒埼亭集卷第三十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记
○浦阳江记
浦阳江水发源义乌分于诸曁是为曹娥钱淸二江其自义乌山南而岀者道由蒿坝所谓东小江者也下流斯为曹娥其自山北而岀者道由义桥所谓西小江者也下流斯为钱淸曹娥之水由诸曁纡而东至嵊至余姚则巳折而北始至上虞遂由会稽入海钱淸之水由诸曁竟西下至萧山反东向山阴入海一曲一直源流不同然六朝皆以浦阳之名槩之葢尝考浦阳之名汉时所未有故班志不录然班志于浦阳东道之水则曰柯水而系之上虞卽曹娥也西道之水则曰潘水而系之余曁卽钱淸也续志则有潘水而失柯水其以浦阳名江也始见于韦昭然续志岀昭之后尚未登其目则不大着也浦阳之名至宋齐之间而大着其时合曹娥钱淸二水皆曰浦阳谢康乐山居赋中所云浦阳皆指曹娥李善因之而南史所载浦阳征战之事则皆指钱淸厯考唐人所作十道志元和志皆无此二江之名元丰九域志曹娥以鎭属会稽钱淸以鎭属山阴尚未有江名其以江名也自南宋始吾读郦氏注水经其所志浦阳之水本皆属曹娥其末始引及萧山之潘水则是钱淸之上流而疏析不精不知其已分而为二而反以为合而为一故曰上虞江水东至永兴与浙江合则是太康湖{山虖}浦之水能至义桥麻溪以入海移东就西其谬巳甚葢郦氏未尝身至江南以有此失也抑或者六朝之世堤堰未备东小江之水尚能西岀则东道之水得至永兴亦未可定是非为郦氏回护也考其时则然矣乃施宿辨之而不审近来越人遂谓浦阳非曹娥但属钱淸以此纠郦氏虽黄氏今水经亦有此言则又非也夫郦氏以浦阳为曹娥本之康乐山居赋康乐身居其地者也岂有误取百里以外之江名而加之所居之江者此固不待辨而可明也况南史浦阳江南北津各有埭司以稽察楳磵曰南津埭卽今之梁湖堰也北津埭卽今之曹娥堰也其与西陵埭柳浦埭实于六朝称四埭然则浦阳终以东道曹娥之水为经流而西道汇于钱淸者为支流六朝官制葢班班足与水道相证明安得反以之纠郦氏也是所谓考古不详漫生疑论者也葢浦阳之水东行者当堤堰未兴之日自余姚达于句章之境几{山虖}浦{山兆}浦渔浦剡溪簟溪胥会焉由柯水而东直达于勾章之渠水而止非犹夫今日之曹娥郦氏之言可考也斯其所以为吴越三江之一若但以钱淸为缠络则狭矣柰何反沟曹娥而絶之乎郦氏以上虞江称曹娥而钱淸则否以是知曹娥之为浦阳经流无疑也乃若汉志上虞柯水卽曹娥而张元忭谓卽山阴柯桥之水则益谬之甚者葢使以钱淸之尾言之或可引之至柯桥而又安得系之曹娥以东乎山阴令舒树田同舟过梁湖语及此故记之
○东莱大小沽河记
汉志太山郡卽南武阳之冠石山治水所出南至下邳入泗卽应劭所云武水也东莱郡曲成之阳邱山治水所岀南至临沂入海(今本汉书脱临字)则又一治水也说文有曲成之治水而武阳则略焉则似乎曲成之治水其望较大于武阳者善长于泗水篇之治水作泇水以为卽武水此是字义相近不足恠但并不言泇水所出而于临沂之治水则不言其岀于曲成之阳邱而卽以为出于武阳之冠石又不言其入海而以为入沂则此临沂之治水其所岀旣与汉志戾其所入又与汉志戾而且又引应劭之言以为卽武水则一武水也俄而为泇水则入泗俄而为治水则入沂眞不可晓顾宛溪曰泇河有二东泇入沂西泇入泗葢泗沂交会之处故有此谬然则并临沂之治水亦是泇水也而岀自曲成之治水究安属考西泇河出峄县之君山卽在峄县界中与东泇河合遂南入宿迁境今为运道其流甚盛而东泇河源出费县山中或曰出榜山葢卽今芙蓉湖稍短若武水亦出峄山入泗然则西泇河卽汉志冠石之水无疑若东泇河则并不岀冠石今善长于西泇不着其源而于东泇增多其源自冠石而东蒙而颛臾而后费县是其谬也若汉志曁说文则亦有误者东莱之治水但当于胶潍之间入海不应间关二千里而至临沂厯河济淮三渎以入海况自续志晋魏诸志以及李氏元和乐氏寰宇王氏九域诸志皆无曲成治水之目又深可疑予反复考之及亲至东莱访诸古迹方知汉志曲成之治水是沽水非治水左氏不曰姑尤以西乎杜元凯曰姑大沽水也尤小沽水也魏收地形志曰长广郡长广县有沽水乐永言曰沽水乃齐境也汉之曲成在今掖县小沽水出焉其东则黄县大沽水出焉径福山而招远而莱阳至于平度卽墨之间而合其流三百余里自东而南直趋胶州之麻湾口明世议海运者之道也故其时有议东引沽河者若汉志所云南至临沂者非临沂也乃计斤也汉之计斤在今胶州卽墨之境葢皆以字形相近而讹尝考东莱之水未有古于沽水者亦未有大于沽水者也次之则淸阳水耳不应见遗于史岂知其为治水之讹也二千年之结为之尽解因叹说文尚不足信何况其它犹幸大小沽至今无恙得以亲履其地而得之爰作大小沽河记
○宋枢密蒋文穆公端研记
山阴蔡生绍基之父遨游诸幕府得端研一区细润吐靑花其阴有鸜鹆眼十双雕之为星旁皆作云气护之雕工之精非后世所能也其阳有眼二其居中者作蕉叶色其旁以小楷字志曰曾大父魏公在禁林日以此研赐从祖待制后六十有六年芾蒙恩寓直季父复以归于芾子子孙孙其世宝之干道改元二月八日芾书其阴志以草字曰玉堂挥翰颖书而不知所谓芾者为谁所谓曾大父魏公为谁所谓颖者为谁也予长蕺山蔡生持是研来问于予予曰是元佑枢密蒋文穆公之奇物也文穆封于魏其曾孙则丞相芾也文穆在熙宁元佑崇宁推为博闻强识之儒曾在禁林记诸典章文物之旧曰逸史至数百卷兵火后尽失之丞相为捃摭遗稾仅得二十卷将以奏御以其副上之太史且板行之已而不果洪文敏公记之马竹村通考尚载其目是研也正属蒋氏禁林世直之物当日花砖视景如椽之笔前光后辉研其豫有力焉靖康之变汴都之球璧弓刃已与文穆之书不可复问而砚尚存于其家德佑之变至今几同于蓬莱之三浅丞相之书不可复问而研尚得留落人间可不谓幸欤其所谓颖者殆工部尚书章公也与丞相同时文穆名在元佑党籍章公亦名在庆元党籍其人均足为是研重也其旁别有志曰天籁阁眞赏曰墨林家藏曰项氏子京秘用乃知明时在禾中葢墨林之法物甲于天下而今日亦寥寥蔡生其宝之矣文穆于北宋时固名臣也惜其受欧公之知而好不终竟至于劾之荐祢之墨射羿之弓至今读之有余恫焉是则文穆平生一大玷也东坡谓褚文忠公之书以大节重而惜其有刘洎一事予于文穆亦以为然所幸者晩节抵牾新法卒得以风槩见七百余年摩挲故物尚不免论及生平君子可不愼欤吾友中吴宝研居士沈君李岩其人雅有研癖所酷嗜者尤在古研其藏弃最富惜不得与共赏之乃以是记邮寄之
○宋婺女倅厅旧本记(有跋)
宋人婺女兰亭本有三桑泽卿曰其一在倅厅自第十三行至末横裂而上又自二十八行直裂处五行询之耆老云其石碎已百年王自牧家有未经刓阙时本庻几定武典刑也其一在南涧家南涧为韩公无咎东莱先生之妇翁其一为贞观八年褚文忠公摹本叙首无永字虽古未善去年余友仁和赵君谷林之子小林归自京师得婺女本为明故晋藩所藏审其横裂直裂之行旣与泽卿相符而元跋云得之婺倅廷平赵健则其为本厅物无疑也旁有赵孟林私印予考宋理宗兰亭十集其丁集中亦有婺女一本但系府治中物葢卽文忠所摹者非倅厅物据泽卿言则府治书法在倅厅下倅厅之刻当泽卿时碎已百年是元丰元佑之间卽不完矣又追溯其上石之年虽无可稽大略当在眞仁之际卽用定武初出本上石者故泽卿以王自牧家完本为庶几去今又六百余年卽孟林刓阙之遗何可多觏况又属理宗十集中所未有乎理宗兰亭分十集贾秋壑多至八百匣而是匣亦分甲乙诸帙想见当时自天子至诸臣各以此夸其风雅考天水诸孟所藏孟吁有王顺伯本后亦归孟俯孟坚落水本后归秋壑皆不损本也孟俯后有陈直斋本与此本皆损本也而独孟林本得完于厯劫之余复归小山以为天水宗器幸矣婺本尚有东莱先生族弟祖志摹刻一通乃定武肥本亦损本其前钤以申国后裔私印予曾见之是又泽卿所未及也谷林父子乞予为记因诠次之
穆陵十集有旧梅花本新梅花本又有婺州倅厅本初以为各是一种今是帖元跋则卽以倅厅本为梅花本故李太常辈皆疑之予前此作记亦未能有所证也粤三年重翻刘潜夫集云婺州倅厅本初裂为三后裂为五一名梅花本乃悟旧梅花本者初裂本也新梅花本者后裂本也其谓之梅花者葢以其裂文似之疑窦一旦可释矣然是帖乃旧梅花本也二十年前潜夫之集二百卷皆能举其本末未老而衰以健忘致瞶瞶其亦可嘅也夫
○明孝宗御箑记
同里杨碧川太宰当明孝宗时直庐燕见尝邀御箑之赐其阳作空山老树其阴作文藻游鱼绘事极工而疎落之中居然函葢一切有明列代莫若孝宗为最贤一时大臣魁望硕德如刘公健韩公文刘公大夏戴公珊密勿倚眷同心一体亦莫若是时为最洽相传羣臣召见不时奏对暇卽观永乐大典以资博闻而丹靑挥洒则又其余也太平令主翫物适情侍从淸班燕闲倡和宛然中天时气象三百年中所仅见太宰身后归其甥陆少石督学跋以古诗一首至今其家宝藏之吾乡前代着姓并推杨陆杨氏自文懿公后父子兄弟登九列者四居两司者二陆氏则以观察为父中丞方伯为兄而督学其季也太宰之女归于观察实生三子一如其外家之连枝接叶而出斯为衣冠中盛事而太宰以一甲第二成进士入翰林督学之科名适与之符宅相之美更有非寻常可比者则是箑之归口若有衣钵之传默为之兆殆未可以忽视也虽然门第之甲乙是犹其小焉者太宰立朝大节卓絶尝忤新都近则为同里冡臣所忌至于身后尚遭摧挫易名之典阙焉而督学亦以争大礼岀为外寮其风规亦能无忝也是箑自太宰时至残明百四十年易代以来又复百年九阍之荣光五云之椽笔渺然寄于一箑而厯劫犹存可不谓难与吾乡文献惟宋高宗尝御题象山红木犀扇以赐羣臣可以与是箑并垂掌故抑孝宗之丹靑世未有知之者是又可以补画苑之遗也
○先侍郞府君生辰记
宏治十年戊午闰十月三十日先侍郞府君生辰也閠旣希逢于岁杪而晦更多阙故遇之甚难至五十八岁为嘉靖乙卯置闰于是月而无晦又二年丁巳六十适以生辰下掌院学士之命九卿同馆庆府君于柯亭有诗二卷曰玉堂倡和集又八年巳丑六十八岁谢世又九年为隆庆甲戌置闰于是月亦无晦长公宗正府君次公赠宫詹府君少公和州府君追和柯亭元韵以志桮桊之痛又九年为万厯癸未置闰于是月亦无晦宗正府君兄弟再和又十年为万厯癸巳置闰于是月亦无晦宗正府君兄弟三和诗又十九年为万厯壬子葢一百一十五年甲子几再周而始遇闰又遇晦时宗正府君家居称庆于影堂和州府君在江上称庆于官舍皆有追和诗而赠宫詹府君先卒宫詹府君在馆为位于柯亭亦有追和诗羣从子孙家居者皆和之曰续玉堂倡和集又十九年为崇祯辛未置闰于是月亦无晦时宗正和州二老尚无恙而玉牒之子都事府君和州之子应山府君口口口口宫詹之子中翰府君俱逝国运将衰世卿之门戸亦随之二老感伤今昔悄然见于追和之章又十一年则崇祯之壬午又八年则顺治之庚寅皆置闰于是月而无晦然丧乱倥偬篇什俱散佚不可求矣和州府君尝曰古礼不祭生辰今世之祭之者非也故吾家列祖之祀皆不及焉惟府君令节生前尚难遇之则后此若不期而値子孙能无永慕故苟遇闰而不遇晦荐以特羊若并遇晦荐一豕为少牢世世无得有失以凖事生事存之义此和州之命也乃自洪治戊午至顺治庚寅一百五十三年而九遇闰再遇晦自顺治辛卯至今年为乾隆癸亥九十三年而竟寂然不一遇之岂非置闰之失乎顾安得师旷诸公精于甲子者推二首六身之考证以正厯学之疎夫厯旣有失则亦时而疎时而密后此必有数十年而频遇之者吾日望之
○钱忠介公降神记
城隍之祀始于六朝而唐以后遍天下其详见于宋赵氏宾退录中然必求实其人以实之则吾终未之敢信也且相传以为神亦有代谢如世上之迁更者其果然与前代忠节诸公如靖难时之周观察嘉靖间杨员外魏奄所杀前后七子中则李黄两御史皆世所指名也呜呼日星在天河岳在地忠节之魂魄发扬昭明何所不之亦岂必以冕旒香火而重惟是生为明圣殁为明神斯民爱敬之至卽成灵爽则至理所融结而未可以为愚夫愚妇之说也鄞江城隍之神里党莫称其为谁氏予考之开庆四明志则以为汉初之纪将军信吾不晓纪将军之何以得祀于吾乡也其殆如奉国军谯楼祀唐睢阳六忠之例葢宋髙宗航海时崇祀以励臣节者乎近忽传故太保阁学忠介钱公嗣其任一时遗民皆为歌诗以记之吾闻江右建宁之城隍为明故总督侍郞揭公重熙广右桂林之城隍为明故总督侍郞张公同敞亦此例也呜呼忠介初唱义时六狂生拥之而出布衣戴少峯奋臂一呼众人云集在斯庙也予每徘徊神字旁皇追溯当日力疾誓师墨衰指麾光景如或遇之则其降神于斯也亦宜
○太保钱忠介公画像记
钱忠介公之举计吏也岀武进吴公穉山之门忠介官江南之太仓有巨室公子坐罪百方营救不能得乃以重弊致吴公为属而忠介卒不可吴公叹曰吾观钱止亭状貌如处女耳不料其刚如此此太史公所以疑留侯也不十年而忠介以起兵从亡死于海上果与留侯之报韩若合符节虽然求忠介于相良不类其人若求忠介于文又不类其相吾读忠介集其江上海上诸封事两制代言诸诏勅及和文山六歌沁园春唐多令诸词慷慨淋漓风雷变色如易水之濵白衣冠而歌变征如鸿门之啖彘肩目眦迸裂可以想见其人矣而瞻仰须眉芒角浑然则又龙德之潜豹雾之隐几不可以一望而得者古今来振奇之人物容或在嵯峨剑佩之表耶忠介之自浙入闽也福州亦不久而陷遯迹龙峯祝发为人外计然非其志也会监国至则翻然起从之凡二年竟以尽瘁而殒一门六棺停海上者六年义士姚兴公辈为葬之黄蘗山而置祀田以奉其香火至今犹盛故忠介画像存于黄蘗者尚有数幅而不特甬东之影堂也忠介临殁时感怀国难深以无成自咎遗言仍以部郞章服入殓画像有用五品饰者葢以此也亦有作披缁相者龙峯时笔也其在影堂者乃吴中作牧时所绘一小轴留贻于相州之盛氏而令弟退山待御得之以归者也厓山文陆诸公后世史臣未尝不称其爵忠介之欲自降抑者其实过也然而弥可悲矣军持则偶寄之幻耳予在京师有福淸李生者邮致其家所有忠介像乞予记之卽所云五品饰者也予旣尝应其请矣归里后忠介嗣子浚恭摹影堂之本为大轴而以元本令予取前所应李生之记题之予嫌旧文之失于繁也乃重为删节更定而录之
○蕺山相韩旧塾记
予旣主蕺山讲席诸生请为署其斋予以相韩旧塾题之诸生曰何谓也曰今蕺山之名于天下以念台少师也然亦尝知先河后海之义乎是山之学统自宋干道间韩氏始也建炎南渡忠献之裔散之四方而东来者则文定公忠彦子治之后治知和州其子为两浙提刑肤胄次直秘阁膺胄始居越提刑之孙曰冠卿知饶州所谓贯道先生者也受业淸江刘公于澄之门淸江之学于晦翁南轩东莱如水乳其敎贯道也以一实字葢卽司马公敎元城以诚字之说也饶州之予曰爕字仲和知滁州能传其学秘阁之孙曰埜卿瑞昌令其子曰境字仲容史馆秘阁亦能传淸江之学与滁州称二仲而饶州弟宜卿有子曰度字百洪隐居讲学旁叅慈湖之说风节尤高世以蕺山先生称之当是时韩以后族贵盛而四先生者力以肩正学为事又一传而为翼甫字恂斋大理簿庆源辅氏弟子其子卽庄节先生也庄节与其兄忼字义行并有名而庄节最着忼官婺州学录葢安阳之后讲学于山中者五世乃自文献脱落遗言尽丧并慈湖所作饶州墓志俱不可得故饶州父子兄弟仅一见于吴礼部师道集义行仅一见于徐大年集不特山中苹藻不及而其姓氏且将沦于狐貉之口叩之其后人亦茫然也少师立尹和靖祠以里中先正四人配之祗及庄节而巳卽庄节之集予但从永乐大典中见之而世上无有予续南雷宋儒学案旁搜不遗余力葢有六百年来儒林所不及知而予表而出之者韩氏亦其一也诸生虽不得见其遗书然而苍然者乔木森然者带草岂可以莫之知乎追而泝之亦卽少师以庄节配尹氏之意也诸生曰然则何以谓之相韩也曰宋之二韩并盛其一为南阳桐木之韩则持国父子兄弟是也其一为相韩则忠献父子是也相以地称桐木以树称各从其望言之也桐木之韩至南涧先生亦以讲学着于信州
○涧上徐先生祠堂记
俟斋先生丁国难乙酉避地汾湖巳而迁芦区丁亥戊子在金墅癸巳以后来往灵岩支硎间巳亥居积翠及定卜涧上遂老焉先生故不入城及老于涧上并不入市长年禁足唯达官贵人访之则避去莫知所之旣卒门人卽以草堂为祠涧上居天平之麓其地平远淸胜灵岩一带俱在望中吾友陆茶坞之水木明瑟园仅隔一水予过明瑟未尝不肃拜先生之祠茶坞因属予为记先生风节之高具见于诸家志传不待予之文而着而予得一言以蔽之者以为昔人处此虽陶公尚应拜先生之下风非过也今吴下好事贤者方议裒资新此并买祭田以绵春兰秋菊之泽其意甚善而予窃欲增置栗主合食于先生者得三人焉其一曰南岳大师储公其一曰山阴戴先生南枝其一曰嘉善吴先生稽田葢先生之得安于涧上也皆储之力其身后则皆南枝之力也是时以开府汤文正公之贤欲致一丝一粟于先生且不可得而储公独能飮之食之以漫堂宋公之风雅致赙襚于先生其子以先生遗命不受而南枝独能殡之葬之则二公之为先生素心也亦已笃矣储公之贤先生集中言之不一而足而南枝未有及焉吾故欲引而齐之使并食于一堂亦旧史之例也乃若稽田其生平踪迹颇与先生相反而实为同德葢二公故郞舅也稽田抱刘琨祖逖之志而又欲雪其王褒之耻故终身冥行不返家园而先生终身不出庭戸其道交相成也是以先生之初避地于汾湖于芦区以依稽田及于金墅则稽田依先生因共往来灵岩支硎间已而又同居于积翠及定居涧上稽田每自北来但过先生而不入其家先生集中呼远公者皆稽田也稽田一生逐日奔走中原不得稍泄其志死葬胶东以明其蹈海之愤以白不愿首邱之恨是非大招广招之所能致也而吾以为先生之祠依然首阳一片净土可以归其魂使起先生而告之必以为然且由是而知先生之高蹈非石隐者流也茶坞曰善哉子之言也吾当偕同志诸君举而行之爰卽诠次其语而题之壁
○访寒厓草堂记
寒厓草堂在鄞南湖上所谓小江里者故职方骆先生精舍也其地葢已累易主乾隆辛未诸生卢镐假馆授徒于其地予叹曰三十年以来求职方之子孙以访其轶事而不可得则求其诗文而不可得则求其邱墓而表之而又不可得年运而往里中之知职方者希矣今过其草堂其安可嘿然而巳况其石阑花畤风流宛在是固东篱之遗也乃为之记职方讳国挺字天植寒厓其五十字故诸曁人也居鄞甫二世有殊材当是时其东邻李氏方贵盛忠毅公鎭三藩一门子弟多隽士而职方以诸生崫起名甚盛里人引而齐之曰李骆不以势位甲乙也鄞士尚节义职方所与为素心者曰华公夏王公家勤陆公宇{火鼎}高公宇泰风格相伯仲而东江事起左右钱忠介公破家输饷遂为六狂生之亚降绅夫巳氏欲杀之亦与六狂生等忠介浮海戊子又有五君子之难夫巳氏欲株连先生而帛书中无其名乃散流言谓待翻城之后尽籍诸荐绅家以赏军葢激众怒以害之华公闻而叹曰如此则国人皆曰可杀矣天植之肉其足食乎竟被逮讯久之得脱而家遂中落于是柴门土室不接一客蕉萃三十余年以卒然每年五月初二日必致祭于石伞山房为华公也而配以杨屠董诸公六月二十日致祭于石雁山房为王公也而配以施杜诸公西台东台呜咽之声相接逻舟虽过不怵也尝夜宿草堂恸哭惊四邻门人皆起先生尚未寤旦而问之则曰梦见苍水相语于荒亭木末之间不觉失声因作寒厓纪梦诗所著有寒厓草堂集骆氏本自诸曁来无族属一子传之一孙秘其集不肯岀以多嫌讳也乃未几而其子卒其孙又卒骆氏遂无后其集竟不知所之呜呼其可痛也职方之惓惓于华王诸公如此今孰为职方念及者乎百年以来诸公之或死或生不必尽同而其趋则一吾乡遂以成邹鲁之俗其功大矣是非世俗之所知也此予之所以过草堂低徊留连不能自已也
鲒埼亭集卷三十一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序
○古文篆韵题词
夏英公集予曾于永乐大典中见之至其古文篆韵但见于晁子止读书志而后此著录家皆无有意以为亡矣范氏天一阁有之乃借抄焉据晋陵许端夫所为序盖绍兴乙丑浮屠宝达重刋于齐安郡学许为郡守因序之宝达者刘景文之孙也景文与东坡善而宝达精于古文篆亲为摹冩其亦南岳梦英一流矣至于北宋所雕本当有前序而今失之然予观是书所引遗编八十八家以校郭氏汗简未尝多一种其实卽取汗简而分韵录之无他长也葢汗简之部居一本说文而是书则本广韵乃絶无增减异同于汗简则是书虽不作可也但考宋史经籍志及玉海其时有宗室善继者豫于汴京石经之役亦尝进古文篆韵一书不知其于英公所作如何而惜乎今不可考范氏又载有吾衍续古文篆韵一卷予取视之实不过周秦古篆遗字非续韵也
○永嘉张氏古礼序
古礼十七卷释文一卷释误三卷永嘉张忠甫先生淳所校定也朱子谓仪礼人所罕读故善本难得而郑注贾疏之外先儒旧说多不复见陆氏释文亦甚疎略莫若忠甫之书为精密然其中亦不能无舛者如谓高堂生所得乃士礼而今此说兼有天子诸侯卿大夫之礼则疑其非高堂生所传特篇数偶同耳不知所谓士礼者特举首篇以名之其曰推而致之天子葢专指冠昏丧祭而言非朝聘燕享亦属之所可推也其于冠礼元端亦错然校之他本终为独胜其谓汉初未有仪礼之名葢后学者见十七篇中有仪有礼遂合而名之则先儒最取其说目录一卷详载大小戴刘向篇第异同以古监本申箱本杭细本严本校定之干道中太守章贡曾逮仲躬刋而行之宋中兴艺文志谓仪礼旣废学者几不复知有此书忠甫始识其误则是经在宋当以忠甫为功臣之首所谓亲揖让进退于其间而如见之者不在后苍大小戴庆普之下顾世无昌黎谁其爱而读之宜其书之日以难遇也永嘉自九先生而后伊川之学统在焉其人才极盛宋史不为忠甫立传故其本末缺然独见于陈止斋所作墓志乃知其与薛士龙郑景望齐名固干淳间一大儒也五试礼部不中授特奏名官弃去养母或荐之朝禄以监岳忠甫以为徒费县官俸厯三任不食禄亦不书考居母丧无不与士丧礼合间为族姻治丧亦龂龂持古制时为文章铭人墓有讽有劝皆不虚书负其学自刻苦忍穷以死为人严重深博善忍事鎭物絶有材智抑不使出其为止斋所述如此攻媿亦尝述其言曰今之仕者皆非岀于古之道或问之曰始至则朝拜遇国忌忌则引缁黄而荐在天之灵古有之乎是以虽贫不愿禄也呜呼忠甫斯言可谓得礼之精而能以之自持岂徒考度数之末文者哉是书抄之永乐大典中乃更为之序
○程氏春秋分记序
南轩先生讲学湘中蜀人多从之而范文叔宇文正甫最着眉人程克斋兄弟并游于宇文之门而克斋春秋之学最醇克斋所著春秋分记九十卷左氏始终三十六卷通例二十卷比事十卷又纂辑诸儒说为春秋精义未成而卒别有诗古文词二十卷语录二卷士训一卷程氏大宗谱十二卷弗尽传也独分记则其弟沧洲阁学曾上之秘府而又开雕于宜春故行于世予初求分记不得见及读草庐先生纂言多引其说益求之踰二十年而仁和赵兄谷林得之葢故明文渊阁藏本其后入于兰溪赵少师书库者也时予方自江都归大雪不克东渡坐谷林西楼中拨寒灰读之彻十日夜而毕其为例仿大史公史记有年表有谱有书有世本间附以诸儒之说用功旣核取材又博前此诸儒亦有仿史记以修是经者邓名世则为年表世谱之学郑渔仲则为列传之学沈存中兼之顾皆弗克若克斋之精克斋官卭州敎授方为此书未卒业闻吴曦以蜀叛毁车马弃衣冠抱经逃归奉其父入山时其次弟仲逊亦掌敎益昌誓不屈贼而克斋悒悒尤甚遂病病中急就其所著幸得成编而卒年尚未四十也临终谓其子曰吾为是书始于成周终于肃愼肃愼口人所自口也读是书者其无忘之呜呼其可悲也予读宋史至吴曦时蜀中士大夫忠义甚多顾独失去克斋姓氏不载葢其漏也克斋是书游忠公之子毅堂及沧洲皆为之序若刘文节公铭墓之文谓克斋乃靑城山人后身临死了了其后见梦于从弟则稍失之诞克斋儒者其弃官野死有大节神爽不殁固应有之然不至如二氏所言南轩门墙中无此学也卷首有云大德十有一年中书札付行省下浙江提举印上国子监修书籍者其后列官吏等名因叹元时中书尚能留心搜访以佐成均文治如此今是书在世间絶少矣幸谷林父子百计购得之安得有力者重雕之
○静远阁周礼解序
余尝上下厯代艺文诸志其以仗节死义之士有著述于经苑者不少槩见唐林愼思之孟子流传于今然亦非卓然成家之作宋有郭兼山吕圭叔元有郑师山余靑阳斯亦可谓忠节而兼经师者矣有明之季蕺山鸿宝石斋尤其着也夫当三辰晦蚀之日文武之道坠地而有不坠者存不可谓非圣学之大幸矣吾乡华职方默农王评事石雁并以瑰瓌不羁之材负气槩于启祯间尝登蕺山之门生平踪迹约略同趋职方精于乐尝言得不传之妙其在难中尚以所定操缦安弦谱致之高中丞元若属其传之身后中丞父子卒后遗书尽散不可问矣评事精于礼其于三经俱有论辑子孙式微亦多佚不存者而周礼归于同里吕生书架中予狂喜而读之评事之言曰周礼五官非阙也而不知者以为阙考工非补也而不知者误以为补五官之文直而正考工之文曲而奇似乎裁于两手而不知其一手也出于一手然各为一书五官固非圣人之作而考工亦非汉人能为葢六国时仿古而着之者故其书颇似内政其云周礼非成周之周也葢以五德循环周流之旨言之论六虚者谓天西北倾故为不周之风故是书以天始而虚冬藏冬于地以象坎之邻干而以不周为周故其五官之员已具足而归其奇零于考工非以考工为冬官也考工之为记犹之仪礼丧服之有记也何以知其为六国时人之书试以地官之员言之其多至万余此固必不可行而大宗伯之官言鬼者大半秋官之为职至于草木虫蚁之类莫不有消磨厌胜之术其非圣人之书明也然其作者亦非汉以后人所能及朱子笃于好古而不解心悟解易则肤浅无当说诗则轻改古序其割周礼以附二礼尤为无谓葢其所言之大旨如此为自来经师所未有虽未可奉为定论然亦奇矣书中累经窜定多以片纸割裂牵粘朱墨间杂芒彩犹存苌宏之血藏三年而化为碧况其毕生之精力所凝结而成耶曾南丰序孔司戸事追溯其易学之贯穿以征其所立非一时之偶然然则但谓书当以人重者其所见尚未尽也吕生其宝之矣方今三馆正修明史搜罗典籍不必尽皆四库著录之书则蕺山诸公所撰例得同登甲部之志因为识其大略或使广七略之闻者于余言有所稽也
○汉隶字原校本序
汉隶字原校本者淮人张函斋先生所手定也先生深于小学其会通自篆而隶自隶而楷能得其所以递变递省之故而详其讹误之所由故其言曰自隶变篆以就省而碑版各家可以随意增减点画改易偏旁好异尚奇贻误后学今谨凖之说文于汉隶字原每字中取一正体以朱笔标出之或破体而不背正体者亦标出之其虽无当于正体而近是者亦点出之其全讹者则据说文驳正之庶可鉴别信从其本碑不误而字原抄变致错者亦校正之始于康熙甲子之冬至庚午春乃毕春朝冬夜字字考定其用功亦勤矣哉予读是书而叹斯人识字之难也凡先生之说分列诸部中一屈一曲皆有意予不能悉述试略举其积溷而世人之所不晓者乃知今本六经三史皆为汉人隶书所误不特碑版而已而是书之所关者重也汉隶之失大都合数字以归一字(间有分一字为二字者如盘之与盘号之与噩干之与干是也然分者少不敌合者之多)又或舍本字而就他字甚者竟代以俗字沿袭旣久莫知其故先生之论辞字曰辞乃辞讼之辞若辞受之辞则从受而文词之词又别焉论怀字曰怀乃怀想之怀若褱抱之褱则不从心而褢袖之褢又别焉溷用之者误也论麟字曰麟大牝鹿也非西狩所获也四灵之一乃麐字其论氤氲二字曰以篆法当作{壹-一+十}{壹-一-口+凶}而隶法无{壹-一-口+凶}字故借而为烟煴又借煴而为缊若氤氲乃俗字而絪亦俗字也论雕字曰雕之为鵰犹鸡之为鸡本一字而雕则琢也今反歧雕与鵰而二之而系雕于雕而一之谬之尤也论和字曰唱咊当用咊龢平当用龢其论段字曰段字得断音叚字得贾音通用者讹论华字曰古作{蕐-艹}通作蕐宋齐以前絶无花字北朝魏齐之交始有之论强字曰强者弓有力也强则蚚也非强也论忧字曰忧者行之和也{页心}则愁也非忧也论累字曰系累之累省而为累非积絫之絫也论序字曰序者庠序之序是学名非次叙之叙也论艹字曰艹字乃象形于意亦合若草则斗栎实也别为一字论寑字曰寑乃寑庙之寑而寝疾之寝又别焉不可溷也论气字曰凡天气地气之气皆气也加米是气廪之气今妄以气为气而加食字以为饩赘文也论俊字曰千人之材曰俊若隽则肥肉也{隽-隹}乃弓之横体引弓射隹故曰得隽非俊也今加人于隽旁通以为俊谬之尤也论朢字曰朔朢之朢省而为思望之望不可溷也论倡字曰倡者乐也唱者导也后世反而用之近且一之论捄字曰盛土于梩之谓捄读作鸠亦作求若其本音元作拘非救也论黻字曰黻者黑与靑相次之文市则上古蔽前之皮其字象形市之重文曰韨非黻也后世加艹于市为芾非也又改韦作纟为绂亦非也但是皆韨之变而非黻之变汉人不晓妄用之致宋之米元章名芾而通书作黻其误也论悳字曰外得于人内得于已之谓悳是悳行之悳也若德则升也非悳也先生之所正定者大畧如此(是书惟所校雝字廱字雍字异同予尚有疑详别纸)世之闻之者或以为恠矣岂知呼羣瞽以证大明有非口舌所能晓者哉呜呼自古学旣絶考文之治不可复唐家三百年李阳冰而外无继者张参辈非其伦也宋之将兴先有吴之徐铉兄弟蜀之林罕楚之梦英中州之郭忠恕其学虽有浅深之不同而能从事于说文以正其本则同也自是终宋之世张谦仲虞仲房李巽岩辈代兴不絶元人尚有吾衍自汉以后说文之学为盛明世从事于帖括士习益以陋劣三百年来力足以绍诸先正者无闻焉先生庶几徐郭张虞一辈使得进于庙堂考定石经其亦足以光文明之盛而隐约终身自顾亭林没后知之者亦希矣可胜叹哉是书也尝归于王吏部箬林后归于吾友施愼甫今归于予爰序之而使诸生分抄以广其传
○北窗炙輠题词
持正先生顚末略见于竹垞检讨之跋然未足以发是书之藴也是书卮言丛语若出自不经意所为乃其于伊洛再传弟子微言多所收拾读者未可以说部目之也如周正夫者谢上蔡之弟子其人姓氏仅一见于横浦之集而是书载其言甚富皆能发明正学陈长方者王信伯之弟子所附见于信伯语录亦无多而是书所引堪相疏证陆子正者尹和靖之弟子林艾轩之师其学别传于红泉双井之间百年以后尚有薪火乃宋史于艾轩传中但载其字而失其名求之和靖之集又无有微是书则吴下源流将安所遡乎他如樊侍御光远乃龟山弟子施庭先者亦信伯弟子皆于此稍得其绪论予续修宋儒学案是书引用独多因叹持正若不以病废其所造不止此也持正与横浦为心交顾横浦堕入妙喜之学而持正独否则尤卓然不滓者矣
○明故太仆斯庵沈公诗集序
太仆居海外者四十余年竟卒于岛吾里中知之者少矣况有求其诗者乎吾友张侍御柳渔持节东宁其归也为予言太仆之后人颇盛其集完好无恙予乃有意求之适里中李生昌潮客于东宁乃以太仆诗集为属则果钞以来予大喜为南向酹于大仆之灵呜呼陈宜中蔡子英之遗文尚有归于上国者乎是不可谓非意外之寳也太仆之诗称情而出不屑屑求工于词句之间而要之原本忠孝其所重原不秪在诗卽以诗言亦多关于旧史今明史鲁王传曰王不为郑成功所礼渐不能平会将之南澳成功使人沉之海中是言也如杨陆荣辈向尝载之野史而予窃疑之葢成功之卒也在壬寅张苍水有与卢牧舟书以成功旣卒海上诸臣议复奉王监国是成功卒于王之前也成功旣卒二岛为大兵所取则南澳道断王之不得薨于南澳明矣阮夕阳集则谓王薨于金门岁在庚子尤属传闻之谬庚子乃成功自江宁归之次年又一年始入东宁又一年而成功始卒以苍水之集证之庚子之谬不待言也及太仆之集至而后了然太仆有挽王之诗其序曰王薨于壬寅冬十一月是其在成功之后明矣成功卒诸臣欲奉王监国而王亦遽薨牧舟诸臣之举所以不果也诗言王之墓前有大湖葢王本与成功同入东宁故卽葬焉是不特其薨有年有月而且其葬有地焉可诬也予再证之苍水集中更有祭王之文其中有十九年旄节之语由乙酉起兵数之至癸卯恰十九年葢王薨以壬寅之冬苍水在浙至次年始遣祭正合十九年之目也考成功之于王修唐鲁颁诏之隙故不肯执臣礼葢信有之其后苍水与太仆诸公调停其间言归于好故虽不称臣而修寓公之敬矣读太仆集中王在东宁颇多唱和宗藩则宁靖遗臣则太仆虽不复行监国之仪而巳可以安其身中土传闻因成功前者有差池而加以此事不亦冤乎大兵入东宁王之子随众岀降安置中州若王以非命死则覆巢无完卵不得尚有遗允也然非太仆之集何从而考得其详此诗史之所以可贵也予旣录太仆之诗入续甬上耆旧录中复为序之
○姜贞文先生集序
莱阳二姜先生之集贞毅所著久已开雕行世虽非足本然卽敬亭一集亦见崖略贞文所著其家尝鸠工矣以嫌讳未果沈埋且九十余年乾隆丙寅予至姑苏求之其孙本渭欣然曰是先人未遂之志也尽出所藏请为论定予诠次得诗七百余首厘为八卷附以文一卷年谱墓志之属一卷今本渭缮写成编予得副墨焉予于前辈之负大节者乐观其遗文葢欲从其语言以想见其生平风格以所闻二姜先生之为人也贞毅敦重朴诚严凝不苟交游亦落落所得北方刚毅之气为多而贞文才调横生少年跌宕文史遍于白下吴下尝与孙武子方密之诸公来往坊院间倾筐倒庋以为娱乐贞毅沉静渊嘿泊然思深而贞文剧喜事其视闭眉合眼之徒若将凂焉葢其性一静一动其才一愿一敏卽其遗文宛然如遇是以贞毅自甲申而后颓然不复与世事江东尝再以兵部侍郞手诏起之竟不赴而贞文应召而出奔走姚江相公幕中几为方国安所杀贞毅自戊子而后沈冥尤甚而贞文尚时时探五岭消息见之歌哭要其根柢忠孝造次顚沛百折不挠以归洁其身者是则同贞毅文胜于诗其所为奏疏记序笔力甚高不从东京以后入手尤爱其沈给事传虽班固无以过贞文诗胜于文其信手所之如怒蛟如渴骥非复绳墨所可检束及其谐声按律又无不合昔人者予尝读林都御史茧庵之哭贞文也曰子犯归黄土重耳未还时呜呼读是集者能无泫然流涕也哉当贞文在世时论定其诗者曰杜茶村曰张稚恭曰余淡心曰彭大宾曰叶圣野本渭颇以为未尽故更以属予且使为之序予维二姜先生避地吾乡时先太常公父子实昕夕过从而东丹山有先生尊人忠肃公之祠以是时哲晜作令于此江东所勅建也予方议为重修而以先生兄弟配享且勒其在吾乡诗于石爰附记于序末
○西汉节义传题词
往者吾乡宋大儒深宁王公尝以班史不叙杀身成仁之美欲补撰西汉节义传而不果但发其略于困学纪闻近世长洲何氏义门颇为班史佞臣反言史臣表节义亦不在立传与否果尔则史臣所当立传者是何等人也吾乡杲堂李丈取其中四十二人为一十五传又附以二十二人为五传每传为一论淋漓悲恸足令百世而下张目赤符残焰不觉为之生色其论龚胜传末载父老语是不知志士天年自足千古非木石辈之寿翟义传末载黄鹄词以昭天道是岂史笔所忍书今易之以黄犊之谣于孔子建传大书先圣累世子孙高节不使见辱于褒成于郭钦蒋诩传必以其伦不使见辱于纪唐一辈此等正议卽令班史复生无所申其三尺之喙若其于东郡同义诸公幸其潜窜不尽遭虎口期门同义诸公惜其姓氏之不传而尤喟然于公孙禄之晚节斯仅为西汉人言之耶呜呼论其世以逆其志斯其可为太息流涕者也先生仲孙世法开雕是书予为之题词顾尚有为是书请益者夫旣以王章为首而附以力讼章冤之梅福为一传又次之以刘向又次之以朱云各为一传则次之者尚有弃三公以避莽之彭宣王崇应为一传然后次之以不附莽被杀之何武鲍宣王安辛氏兄弟父子族属附之以彭伟杜公子许绀而尚有渔阳太守彭宏同死是难见其子彭宠传应合为一传何鲍王辛之祸由于吴章其欲以灾异胁莽事虽未善志则忠矣应次之以吴章附之以吕寛为一传然后次之以避莽死节之龚胜而合之以龚舍邴汉为一传其时尚有少不附莽之母将隆应为一传又有不颂莽功德被斥之孙宝应为一传然后次之以不献莽祥瑞被杀之公孙闳而附之以班穉为一传然后次之以避莽之孔休为一传然后次之以讨莽避莽之安众侯刘崇兄弟而合之以张绍而尚有宗室刘礼见其子刘隆传应合为一传然后次之以讨莽之严乡侯刘信兄弟父子而合之以翟义而附之以刘宇陈丰王孙庆苏隆皋丹王翁为一传又次之以赵萌霍鸿为一传其时宗室讨莽者尚有陵乡侯曾扶恩侯贲见莽诏书中应与徐乡侯快合为一传然后次之以讨莽之张充而尚有刘都马适求应为一传然后次之以不仕莽之郭钦蒋诩薛方逢萌附之以向平禽庆栗融苏章曹竟周党而尚有王君公李子云徐房谭贤殷谟应为一传然后次之以孔子建为一传然后次之以陈咸杨宝蔡勋戴遵而尚有高容见其子高诩传郭坚郭游君见其孙郭贺传胡刚见其六世孙胡广传应为一传然后次之以避莽死节之李业谯元王嘉王皓而附之以任永冯信费贻为一传于是以龙邱苌终焉不知先生何以于彭宣王崇孙宝吴章刘都之徒有略而弗收者夫是书固日月争光之文也予以晚出未得侍当日履絇之末以备商确斯为恨事爰牵连及之并载诸困学纪闻注中庶以成深宁之志也夫
是书祇据班范二史不旁采若更求之如郦道元水经注有豫章太守贾萌讨莽而死陈留风俗传有淮阳高固不附莽而死令狐德棻北周书及唐史宰相世系表有建威将军令狐迈豫于东郡之难而死均可附入者
○梨洲先生思旧录序
予尝谓文章之事不特藉山川之助亦赖一时人物以玉成之蔡侍郞梁村因子古人享此遇者莫如欧阳兖公葢其当有宋极盛之时扬厯眞仁英神四朝一时名流皆极九等人表之最而兖公尽收之于文字间是不特昌黎柳州所无卽东城南丰亦稍逊之梨洲先生产于百六之际其生平磨蝎之宫野葛之饷有为世人所不堪者而百年中阅厯人物视兖公有过之而无不及斯又一奇也先生以忠端公为之父以蕺山先生为之师当髫鬌时所追随称父执者莫非膺滂蕃武之徒稍长游证人书院私淑者洛闽之门庭见知者杨袁之宗泒或告以中原文献之传或语以累朝经制之略耳濡目染总不入第二流品目会庙堂兴绍述之论祭酒诸生俱挂党人之籍父不肯帝子不肯王以禁锢之碑为通家之谱苟有范温陆棠之徒隳家世而丧师传者望尘自遯不敢复前葢先生之学问气节得于天者固有不同要其渊源之自则相半焉至于三辰易运从亡不遂如邓光荐从戎不遂如王炎午蛎滩鳌背呼文陆谒张陈相与吞声而泣血又一时也风波旣定家居奉母则尝以讲经自给东维以论文为生灵光岿然长谢鹤书河汾弟子多出而为岩廊之器而先生亦巳老矣先生碑版传状文字最多其思旧录则其追怀朋好杂录见闻肠断于甘陵之部神伤于漳水之湄缠绵恻怆托之卮言小品以传者也以先生之譔述言之学案文案如山如河是录其渺焉者然先生百年阅厯取精多而用物宏于此约略见之在他人则分先生之一节皆足以豪兖公当其盛故哆兮者如春先生当其衰故噫兮者如秋世有读先生之书者方信予言之非夸也
鲒埼亭集卷第三十二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序
○钱侍御东村集序
钱子浚恭捧其本生父退山侍御东村全集乞余铭墓及序予于钱氏世德望之如峩眉天半尝以相公丽牲之石出于菊潭刘公手者未能该备为作神道第二碑铭又尝编次相公前后诸集而为之序又尝记其画像又尝作检讨枢曹推官三公墓文百年来通家子弟能言钱氏之文献者予不敢多让则侍御家国大节宁可以嘿而已惟是司马温文正公未及作刘道原墓志而卽以十国纪年序令其家上石则今卽以东村集序纳之墓中大儒成例未为不可爰参考野史合之侍御所作自传为序一通以归之呜呼侍御甫为诸生卽随相公倡义监国授以推官而相公固辞不受及入闽庻寮乏职乃以诸公之荐授台员风帆浪楫悍帅秉成侍御无所展其风裁而拮据卒瘏为相公召募义勇聨络山海营寨相公不禄侍御尚与检讨同入福安围城中久之始去而检讨死侍御与枢曹以下诸弟侄同从亡翁洲而相公之子尚宝又死翁洲再失枢曹推官相继死侍御自此始为宗祀之计而家门荡然戒心未冺消岁月于亡命之中盖此十年来固不暇为诗文之事亦不忍为诗文之事卽间有所作要归于波涛兵火之中而不得存迨惊魂稍定葺草庐三楹为东村农舎欲谢絶人世而以衣食之故不得不出而索游委蛇韬敛之中用晦而明以全其不降不辱之面目于是五十九岁复举三子以长者承相公之祀卽浚恭也乃濡笔作家传以补史阙闲情所寄或泣或歌故侍御之生平较之古来遗民为最苦而其神明所蕴结足以扶宇宙之元气而厯刼不可磨灭者亦正于此得之呜呼相公忠义之盛萃于一门诸弟鼎撑角立前光后辉生死殊途而其趋则一故国世臣宁复有二浚恭其以吾文纳诸幽宫微特侍御以为足尽其生平卽相公诸昆季闻之亦当笑而颔之矣
○董高士晓山墨阳集序
吾乡故国遗民之作大率皆有内外二集其内集则秘不以示人者也转盻百年消磨于鼠牙鱼腹之中虽外集亦什九不传况内集乎董先生晓山湖上七子之一也七子之后人大率皆夷落不复得列于淸流独先生三世以来门戸诗书之泽未絶予求得其墨阳集而论次之然内集亦不可得见矣予读周卽墨证山之序曰君子读书明于古今之故遭时自斥一无所表暴以穷以老所恃以见其意者诗若文耳而又祇此破帽芒屦舟车风雨之际一二蕉萃之士往来赠答览山川之陈迹风物之变幻悄然以思傥然以赋而生平之意固不在焉斯亦仅得其麤者矣今世且无知之者又安望他日读其书而谅其不言之意邪虽然晓山亦自存其意耳固未尝蕲后世之知之也使蕲后世之知之则又晓山所不取也卽墨之文可谓善言先生之意者予固无以益之但就其言绎之则知卽墨虽与先生至契顾当时亦似未得内集而读之者使其得见之黍离麦秀之音足以感天地而泣鬼神者吾知非此序之所能尽也呜呼志士之精魂终古不朽而莫为宝之使冥行于太虚而人莫得见则后死者之恨也当是时吾乡诗人极盛论者谓鄮山以才胜其力雄杲堂以学胜其词赡而配之以巽子以为诸家之魁林都御史茧庵独沉吟曰巽子尚踏省门不在遗民之列尚未足侪于二家良久曰晓山以韵胜其格超时人以为知言而亦因见吾乡前辈论人之严先生大节详见于予志墓之文故此不复备世有以不得见先生之内集为憾者乎但观予志墓之文以及此序其亦可以想象而大略得之矣
○爱日堂吟稿序
予与谷林定交且二十年江湖之邮寄京洛之追寻家园之止宿分题刻烛良亦多矣妄不自揣以为当在地丑德齐之闲及其下世始尽取其集读之其气穆然以淸其神油然以莹其取材浩乎莫穷其町其别裁盖非一师一家之可名也乃喟然自媿以为曩者特管中之窥不料其所造一至于此昔人之论诗者梅圣俞主于勤吕居仁主于悟杨廷秀主于变夫不勤何以能悟不悟何以能变其归一也三家之言可包举也而予更有进于此者诗固三百篇之遗也苟其无豫于人伦之旨则虽百计求工要不过世俗之诗谷林之为人也事亲以孝待兄弟以友恭御下以慈接友朋姻戚以厚可谓有得于温柔敦厚之教者矣时与命乖征车之役不得待诏承明未央之廷临川詹事将处以三礼书局一席谷林睠懐寝门拂衣竟返放翁有云外物不移方是学者斯其人矣晚年稍为客所负家事渐绌顾怡然不以挂胸日益聚书矻矻可谓和平之极致矣所居小山堂池馆之胜甲于钱唐竟日游息其间岩壑之流止花草之菀枯澄观嘿验不必远穷屐齿而化机巳毕具于胸中然则谷林之诗之日进而上葢有由然而区区荟萃之富澄汰之严渊源之邃与夫诸老先生之所夸为秘传者犹其末焉者也而予也何足以望之乃为之序其端
○宝甈集序
竹町居士陈授衣以诗名大江南北者几三十年而不遇其遇益蹇其诗愈工顾竹町之诗愈工而其心愈歉然有所不足余谓其心之歉然有所不足者此其诗之所以工也请言竹町之为人也古心而笃行方严醇雅造次不苟有儒者气象故其为诗亦絶无险诐之习夸诞靡曼之音狭隘僻陋之肠破碎之句而一出之以和平温厚取材自汉魏以至宋元无不到而归宿于中唐年逾五十手不停披含毫渺然会心自远吾疑其胸中所造殆有得于学道者故其诗之工如此而竹町逊谢曰吾未能也予每客扬州馆于马嶰谷斋中则与竹町晨夕竹町居东头予居西头余方修宋儒学案而竹町终日苦吟时各互呈其所得因念世之操论者每言学人不入诗派诗人不入学派吾友杭堇浦亦力主之余独以为是言也葢为宋人发也而殊不然张芸叟之学出于横渠晁景迂之学岀于洓水汪靑溪谢无逸之学出于荥阳吕侍讲而山谷之学出于孙莘老心折于范正献公醇夫此以诗人而入学派者也杨尹之门而有吕紫薇之诗胡文定公之门而有曾茶山之诗湍石之门而有尢遂初之诗淸节先生之门而有杨诚斋之诗此以学人而入诗派者也章泉涧泉之师为淸江栗斋之师为东莱西麓之师为慈湖诗派之兼学派者也放翁千岩得之茶山永嘉四灵得之叶忠定公水心学派之中但分其诗派者也安得以后世之诗歧而二之遂使三百篇之遗教自外于儒林乎赋诗日工去道日远昔人所以箴后山者谓其溺于诗也非遂谓诗之有害于道也竹町之诗旣工而其胸中所造有近乎道其欿然不自足也殆将有更进而致精焉者曾氏之瑟未希而颜子之卓如有立矣吾知其不仅仅以诗人终也竹町属余为序者且十年矣今冬又话别于扬江空岁晩暮云落叶满目皆诗材也而余叨叨于道术之分合得无笑其迂乎
○修川小集题词
杭兄堇浦董志局于海昌得絶句共百首请予为之引堇浦之诗之工不待余言顾余甚有念于海昌者得因堇浦之诗而一及之海昌故文献之窟也堇浦拜无垢之祠式持正之里搜录查职方罪维诸篇岂仅骚人之游录哉而樊侍御光远者杨文靖公高座弟子乃无垢之畏友也学录不传微言安在尚有识其讲堂荐以溪毛者否职方东江轶事已渐澌灭而姚监军昺庵弃家长往以黄蘖为西台化为精卫尚有道其姓名者否抑又闻安阳许侍郞之令海昌也延姚江黄先生设皋比招致高材生雅歌释奠中吴徐侍郞果亭扁舟渉江来问证人之学安阳则传三易洞玑之旨岂无薪火之贻足为里社兴起者乎是皆群雅之材所当及也堇浦其更为我访之
○莺脰山房诗集序
国朝诸老诗伯阮亭以风调神韵擅场于北竹垞以才藻魄力独步于南同岑异苔屹然双峙而愚所心醉者莫如宛陵施侍讲之诗宛陵至性深情化才藻于何有而孤行一徃无风调之可寻所谓酸咸之外别有领会说者以莱阳宋观察同称非其伦也在昔都官手笔实使欧苏诸巨子低头下拜岂地气所锺世有之欤迩来澥内之言诗者不为齐风卽为浙调兼两专车如相契约而宛陵一唱三叹之音庋阁已久予虽大声言之而世人莫之听也中吴王君梅沜独深以予言为然梅沜之诗其取材也精其就律也细淸和温润匠心独运葢兼前人之长而别有闲情逸气出于行墨之表未尝屑屑描橅之迹震川所谓得西子之神而不徒以其颦者地其为人如其诗淸谈洁供萧然絶俗所至焚香烹茗拥卷长唫五月而披羊裘三冬而衣皂褐梅沜不以介意犹且修饰牙籖检点研席长笺短札一签题俱不苟偶有伧父唐突其间则蹙然如凂然而凤泊鸾飘漫漶怀中之刺东华冠冕之场拓落牢愁不知者以为元之尚白其知者以为瑟之非竽也予自庚戌之秋读莺脰山房集而心契焉去年再至白下偶及宛陵之论不觉促膝相近赏音同调而又转叹菖歜之嗜无怪其为时所外也梅沜属予为序屡矣荏苒缁尘未及裁答秋风伏雨况味萧寥信笔书此聊以申平日樽酒细论之旨云尔
○丛书楼书目序
乾隆戊午予为韩江马氏兄弟作丛书楼记于今葢六年矣书目告成属予更为之序马氏储书之富已具见于予记中吴越好古君子过此楼者皆谓自明中叶以来韩江葛氏聚书最盛足以揜葛氏而过之者其在斯乎予以为此犹其浅焉者也夫藏书必期于读书然所谓读书者将仅充渔猎之资耶抑将以穿穴而自得耶夫诚研精得所依归而后不负读书请卽以韩江之先正言之其在唐时曹氏李氏牢笼四部称为博物之雄选学之大宗也选学大衰士以经史之文相尚逢原颉颃曾王闲太虚豫于苏门六学士之目八家文统之功臣也文章尚属小技若孙氏之春秋出自安定先生之传竹西王氏之周礼岀自龟山先生之传力排异说蔚乎大醇而明世海陵格物之旨羽翼新建遗经之世胄也韩江先正之箕裘远有端绪固未可竟以声利之场目之也马氏兄弟服习高曾之旧德沉酣深造屏絶世俗剽贼之陋而又旁搜远绍萃荟儒林文苑之部居参之百家九流如观王会之图以求其斗杓之所向进进不巳以文则为雄文以学则为正学是岂特闭阁不观之藏书者所可比抑亦非玩物丧志之读书者所可伦也韩江先正寔式慿之而仅仅与葛氏争雄长乎哉今世有所谓书目之学者矣记其撰人之时代分帙之簿翻以资口给卽其有得于此者亦不过以为挦撦獭祭之用丛书楼书目之岀也必有以之为鸿宝者矣岂知主人已啜其醨而哺其糟乎闻吾言者其尚思所转手也夫
○愚山施先生年谱序
年谱之学,别为一家,要以巨公魁儒事迹繁多,大而国史,小而家传,墓文容不能无舛缪,所藉年谱以正之。宣城施愚山先生曾孙念曾,诠次先生年谱二卷,属予弁其首。先生之墓志出于西河之笔,其文极工,然所序马太宜人事,实在举贤书时,而墓志以为在厯仕得覃恩之后。西河依先生幕最久且密,不知何以有此误也。此事有关人伦,异日国史必采入先生传中,不可忽也。先生之分守江西,政声藉甚,公议以为不日当晋开府,忽遭束阁,葢安邱相公,当先生持节山左时有所干请不遂,至是修怨焉。西河或有所讳而不书。然年谱不必复为之巽词,葢是乃先生不畏强御之大节,不可没也。先生之家学本于王父中明先生,实为新建盱江之传,而又尝从沈公耕岩得闻漳浦之学,故其和齐斟酌不名一家,是乃先生学术源流之所在,国史当采入传,而墓志尚未尽其详。年谱中所当悉也。先生之造诣其与蔚州魏敏果公、睢州汤文正公、平湖陆淸献公同道同德不相上下,魏汤二尚书虽未竟其用,然尚扬厯槐棘,多所发舒;淸献则以遭摧挫而愈显;先生于其中最为闇淡,又以工于诗古文词,世人反用是掩其学问之大原。倘有如李巽岩李文简公合作韩范文富欧马六公年谱者,其必班先生而齐之也夫。
○赠赵东潜校水经序
安定之注水经虽其于禹贡之故道不能一一追溯而汉晋以后原委毕悉尤详于陂塘堤堰之属固有用之书也乃以过于嗜奇称繁引博反失之龎读者眩焉要其缠络未尝不厘然可按也所苦唐以后无完书据崇文总目则馆阁所储本亦祗三十五卷据元佑无名氏跋则蜀本且祗三十卷是以欧阳兖公尚未见四十卷之著录及何圣从本幸复其旧然已云篇帙不无小失而以太平寰宇记诸书校之则逸文之不见于今本者不下数百条说者以谓原本当有弱黑泾洛虖沱诸篇而今不可得见矣是岂止小失乎哉然卽其所幸存者脱文讹字展转沿褫蔡正甫所谓蜀板迁就之失令人抚卷茫然难以津逮虽有好学如柳大宗谢耳伯赵淸常朱郁仪孙潜夫之徒再四雠定不过正其十之三如盘洲石柱之疑而于其大者未之能及也百年以来乃有专门之学顾亭林顾宛溪黄子鸿胡东樵阎百诗五君子嘅然于蔡正甫补亡之不可得见合羣籍而通之购旧椠以校之竭精思以审之是书始渐见天日同时刘继庄自燕中来亦地学之雄也欲因丽泽之益荟萃为是书之疏而惜其不果然而诸家所论定或以洮水为浇水(东樵)或以荥水为灉水(宛溪)或以漯水有二(百诗)或以砾溪有南北二渠(东樵)或指九江在洞庭而托于许叔重之说(东樵宛溪)斯其过皆不少甚矣稽古之难也杭有赵君东潜者吾友谷林征士之子也藏书数十万卷甲于东南禀其家庭之密授读书从事于根柢之学一时词章之士莫能抗手爰有笺释之作拾遗紏缪旁推交通裒然成编五君子及继庄之薪火喜有代兴而诸家之毛举屑屑者俛首下风安定至是始有功臣而正甫之书虽谓其不亡可也予家自先司空公先宗伯公先赠公三世皆于是书有校本故予年二十以后雅有志于是书始也衣食奔走近者衰病侵寻双韭山房手校之本更是迭非卒未得毕业睠懐世学不胜惭报而东潜夺纛而登囊括一切犹以予为卑耳之马不弃其鞅绊岂知羽毛齿革君之余也其聊举先世之遗闻以益君则庻几焉
○浮山大禹庙山海经塑像诗序
江都城南厢有浮山葢亦石纽之流也旁为大禹庙址其门首塑山海经诸相乾隆癸亥孟冬同人共往观之因相订赋排句以补志乘之阙属而和者如干首夫以是经果足信乎则出自伯益之手宁不足以附禹贡而豫于百篇之目然但以所纪禹事考之崇伯之父明有代系而以为白马则与世本不合崇伯化于羽渊而又化于墠渚则与左传不合共工旣放而尚除恶未尽有臣相繇为害则与孟子不合帝启之献三嫔于天而窃九辨九歌九招之乐以下虽并见于天问然与尚书之九歌不合所纪禹事如此而其余槩可见又况上甲征殷事王亥之杂引也谓是经竟无征乎则毕方贰负诸证厯见汉人之所述郭氏已着之题词中而有明之季{禺鸟}鸟见于南昌佛寺朱中尉谋{土韦}志之精卫遗种见于海上林太常时对志之鴸鸟见于杭城东陈高士廷会志之刑天之舞则西方徼外多见之者固不可以为尽诬也嗟夫洪蒙之世地天葢多混杂而禹之明德最神故其传尢奇以畴范为不足爰有宛委龙威之籍祝融营邱之图遁甲之纪以后稷栢翳之徒为不足爰有狂章四子之分职以元龟为不足爰有黄牛靑犬双龙九马之效灵以禹贡为不足爰有禹本纪有禹大传以有苗之征为不足爰有防风氏之埋以八年三过为不足爰有石阙以连山为不足爰有开筮至于拆背而生偊步而趋中宫之弄侯人之诗其旁见于他书者皆出自三代之衰而实不过是经之互文其流遂为穆满之宴王母祖龙之见神人几于不可究诘太史公以为荐绅先生所难言者也若夫八荒之外物类良无所不有是经尚未能尽之耳而今同人乃欲一举而收拾之于诗取材则避其雷同要旨则归之雅正牢笼鼓铸不已汰乎乃序其大略如右
○赠钱公子二池展墓闽中序
前太保督相钱忠介公嗣子二池明年为七秩犹思裹粮蹑屩度闽中以展忠介之墓请予为作神道第二碑铭将勒之黄蘖葢其孝也二池之子懿蕖乃谋以今年豫为阿翁祝而又惧非阿翁之意亦乞言于予以予苟有言则二池必弗之拒可谓克肖其父之孝者也于是二池果来告曰古无庆年之礼况孤孽如仆者其尢不可以当此谂矣虽然若能为仆写孤孽之状以长歌当一恸卽以赠仆之行则当拜而受之予曰诺呜呼太保之殉于琅琦也父子夫妇相继并命又一年而第五弟检讨殉于福建又七年而第九弟推官殉于鄞又一年而第七弟职方亡命徉狂卒于昆山一门先后死国其可伤矣而前此太保尚有一子尚宝已短折于翁州四忠皆无后尢可为痛心者也又二十余年而第三弟侍御始举二池亟行告祭之礼以为忠介后天之延一线于忠介以笃遗泽于二池者岂不重哉然而桑海波沉家门荡尽侍御困守皋羽所南之节以舌耕教二池三旬九食十年一冠故国公相家之子弟岂敢望绣衣肉食而零丁寒饿岀门辄碍不得不委蛇于尘俗之中寓淸于浊寓醒于醉皇天后土可以谅其艰贞之志在昔竹垞先生之论独漉山人也以为降志辱身终当登之逸民之列予尝三复其言而伤之独漉之门资地望与二池无不同然独漉之声华气力非二池所能逮故蒙难余生二池有校独漉为更困者二池年已老矣犹日抄忠介遗集校雠讹舛向予家搜索野史中所载忠介事以补家传之所未及每饭不忘其先人予旣作忠介神道第二碑铭又属撰忠介遗集序并葺年谱记画像又属撰侍御墓文与东村集序又遍求检讨职方推官诔铭从父蛰庵征士遗集流落他人二池购而归之检讨以下三公皆未置后二池岁时修其祭祀以一身兼承诸父焉可不谓之孝欤而懿蕖善养父志醇心笃行力耕供职惟二池为有子惟忠介兄弟为有孙惟故国故家为有光宠一线之延遗泽其未有艾也二池其行矣七十孤儿杖履无恙犹能千里衔哀省松楸于墓下亦足慰先公之望其为我问隐元独耀碧居诸长老遗文尚有存焉者否
鲒埼亭集卷第三十三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议
○冬靑义士祠祭议与绍守杜君
六陵之事尚有所商葢唐林故祠在攒宫旁季彭山以为尚应有王修竹乃本之张孟兼则多其一黄梨洲以为尚应有郑朴翁谢皋羽则又多其二万季野续考之以为尚应有癸幸杂志之陵使罗铣则又多其一罗事虽似不与唐林宿相谋而其义则同不可谓非一体也况公谨言罗殓孟后时一老翁得后钗皋羽明有古钗叹以纪其事则固非不相谋者矣是固前人所未及之证佐也故当合而称之曰六义士祠若章祖程引崖山志以为尚有余则亮乃无稽之言余则亮者政和人余应也明洪武中曾官留守司知事卽赋皇宋第十六飞龙以志庚申君遗事者也其人在政和葢称宿儒图经中有传可考而相去八十余年隔絶三朝其时不与唐林接则于六陵事定无豫且祖程引崖山志以为据是书予家有之然并无此语故益见其诬也今执事但增修竹以下三人而未及陵使愚尚以为阙也当时同事自尚多人以赵东山之语可想见也今其幸传于世者不当失之若其祠址旣不复在攒宫愚以为可移之天章葢天章冬靑之迹亦久湮没寺僧甚陋几莫知为凤巢龙穴之所在矣故宜立穹碑以表之而祀六义士于寺中以存其地不当在城内也闻执事欲移六陵祀典于天章而大吏格之是在黄耒史固尝早有此言然大吏亦未为非也葢国家命祀祇据正史不以稗野之言改移是乃定例况穆陵遗颅明祖返之攒宫则固未可改置矣故不若移六义士之祠则两得之耳其中又有宜论定者宋之兰亭在天章王厚斋之言可据也今之兰亭亦在天章然而宋兰亭非今兰亭相去几二里则今之天章亦非宋之天章也葢天章在元末为火毁明永乐六年浮屠智谦始重建之其迁地当在是时然则前此唐林之举其在旧址无疑也故祠或不得已而寄于今之天章若碑则当立于旧址姚江黄耒史物色冬靑于今之天章不得而痛心于浮屠之刬其踪迹甬上万西郭亦主其说所谓刻舟而求剑者矣
○冬靑义士祠祭议二与绍守杜君
冬靑之役王修竹郑朴翁确然同功者也罗陵使亦必不可遗者也独谓皋羽有阴移冥运之功此岀自杨廉夫之臆说愚初亦误信之而今始知其妄夫欲审皋羽之同功与否先当定发陵之年罗云卿作唐雷门传以为戊寅周公谨志以为乙酉宋景濂从公谨乃于其元史又先一年以为甲申则已自相矛盾故续纲目从云卿若以皋羽之诗合之知君种年星在尾则云卿之言是也近人邵廷采疑以为戊寅乃少帝元年蒙古不应竟无顾忌若此因以为乙酉而冬靑引不可解则姑阙之不知南渡之初汴陵已自不保况崖山弹丸岂为敌之所愳是眞迂儒之言不足辨也发陵旣在戊寅则其时文丞相未死皋羽甫从前一年辞而东归西台恸哭记所云别公章水湄者是也祥兴初元皋羽葢尚徘徊岭峤亦安得由闽而浙深入东越豫于冬靑之役此不辨而可知其非者也葢宋亡之后据韶父所言则皋羽避地瓯括间四年其后以癸未始入吴以丙戌始入越卽记中所云哭文公夫差之台与越台是也是时始闻有冬靑之事而感赋之故读其文亦自是局外记事又属追溯之语知君种年星在尾则已之不豫可知矣其为追溯之又可知矣是时霁山已归东嘉故皋羽频有诗寄之是则就皋羽之言以考皋羽而可以了然者也杨廉夫之言妄也况皋羽以其子麤达世务始弃家出游终身不返癸未皋羽年三十五计其子可冠始出游耳戊寅非其时也以梨洲之精核且为其所惑野公为皋羽作年谱固知不能辨及此然则皋羽之配享当去乎曰是又不然皋羽之大节宋末为最卽白衣而拜灵禽之下亦足千古附之唐林之后未为不可但不当以为共事者以其年考之有不合也天章古迹旣已澌没则今日立碑之举尤不可缓恐是亦雷门诸君之所深望也
○冬靑义士祠祭议三与绍守杜君
弟前作宋兰亭石柱铭其中言度宗曾以天章寺地赐吾家易代之后始以为书院事在至元甲午此仅见于吾家世谱史志固未之载也然剡源游兰亭序其于书院之役谓以全氏庐为之则其说非无征者矣天章自宋时属吾家迨至元甲午乃输官则宋亡之次年唐林义举谓非吾家共任其事不可也葢先泉翁固遗民其于修竹为同志故是役也不于他所而于吾家闲尝谓修竹为谋主罗陵使则攒宫之地主泉翁则山南之地主唐林郑则身主其事而皋羽则特闻其事而歌咏以发之者也葢攒宫无地主则事且立泄山南无地主则亦无以妥七战之惊魂也是葢必萃羣力而始成而乃以各懐忌讳故虽唐林二君尚且彼此传闻不合况其余乎弟非敢为先世强附此事但考索所及固不可得而晦也然窃以为六义士当崇祀而泉翁则可以不必是又何也吾家固宋室之世戚也三王四公重圭迭组先太尉位在二府矣国亡事去不能救是所疚心岂敢以此为功而望后世之报哉且是天章者故先太师徐公之墓道所在也其因墓而以寺为香火之院固宋室之所赍予也一坏之土其又何辞如或因畏祸而有难色则厉之不如矣故泉翁之共任此事不足奇也特其地之所属则不可不着明耳先泉翁讳璧字君复太尉永坚之从父也宋时曾官秘阁晩年迁居于杭之城东所称孤山社遯初子者也世亦称为城东处士其诗见皋羽月泉吟社中尢与剡源善呜呼故国之文献消沉羣言迭出五百年来旁搜审核而后略具首尾悲夫
○为明故相胶州高公立祠议与绍守杜君
执事葺念台之精舎祀寓山之影堂皆近世俗吏所无其有功风教大矣而越中有一典礼百年以来未之举者则胶州高文忠公之祠是也仆初至越尝向诸生问以胶州寓寮而莫能对也始宁倪生安世者太保文正公后也蹙然对曰相传在野寺中而今亦无确知其地者葢天下之平久矣但胶州之未有祠祀于越是下国之耻也仆曰善哉对也是非文正之后不能为此言然而无可告者今幸値执事守越讲明废阙振起忠孝胶州之祠当在斯日葢胶州寓公此间无有子孙能请之当路者倘得之是尢天理人心之公有光文献者也胶州乖迕贵阳其详巳载明史据李公映碧三垣笔记则当其未去时贵阳尚有牵制自其去而小人益无所忌胶州家本素封乱后一介不存但携一少子欲居常熟不果寄于长洲久之入越其居越也日惟一餐祈死于神不见一客及芜湖败问至念台尚与熊公雨殷匍匐赴杭议奉潞王发罗木营兵以拒守而胶州不往叹曰天之丧明若穑夫徒苦江东父老亦复何益吾筹之熟矣遂絶粒贝勒以貂参致书聘六公胶州为盲使者至门家人使致命于殡宫使者太息而去时胶州巳托其子于门客海宁谈迁挈之渡江葢逆知浙东将有事也会画江之师起诏赠太师谥文忠其制词吾乡林评事时跃所草有云卽避兵之净土为荐酹之周垣则是时故有赐祠之旨而兵革匆匆未施行耳是皆明史及诸野乘所未及者报王六相大兴死于邗上胶州死于越中最后而新建死于金王之难不然则南都纶阁眞秽地矣而胶州首山之薇适在此间箕尾寒芒至今临之岂可使空山杜宇怨人也谨卽遣倪生持短笺商之执事倘得俞允不腆仆文卽可采入丽牲之石亦未必无助也
○阿育王寺为檗庵居士立祠议与住持畹荃
育王向有王苏二公祠荆国之祠以其令鄞时累尝至寺赋诗留连见其集中固有说也坡翁则又何豫而祠之将谓其作大觉宸奎碑文竟足应祭法耶可谓不学之甚矣犹有应祠而不祠者为李布衣檗庵檗庵本江都人也名璜字德邵少负才块奇诞放于书无所不观不肯应进士举或遂谯之则曰无他恐夺汝曹魁耳闻者哂之则曰不信请为汝曹试之一岀果魁建炎之难寓居四明太守仇愈周纲潘良贵皆重之郡县学校文字多出其手时信安郡王者昭慈孟太后之弟也正贵盛闻檗庵之才欲以女匹之或告之曰是不特资送且可得官檗庵笑曰老夫将逃人外岂尚出此竟谢之终身不娶于是来育王从宏智禅师者游大有省悟其自题影曰分明便是龎居士又郄无人卖罩篱当时以为见道之语其于甬上诸公最善王侍御伯庠参政次翁之子也檗庵病革侍御过之问以平曰了达今何所见曰都无所见但觉神气渐散耳以其遗稿为属尚谐之曰勿窃吾诗文为君有也寻卒侍御令客戴权编之则檗庵生前已多残断乃得其可录者二百篇厘为十二卷其白文公年谱楼参政攻媿序而附之于长庆集初檗庵爱育王施田百亩以为身后伊蒲作供之资而留其影于裓堂今厯年久不可问矣然当宋时但有攻媿称之其后则王尚书厚斋亦尝称之而淸容南山诸公志四明者并不为列之寓公固已漏矣乃育王志中亦不及之岂非文献之失予观檗庵乃畸士葢非特以文学见长者虽其终身不娶未合于吾儒之道而掉首信安之婚非凡人也然卽以其文学言亦雄矣故欲于今寺中或娑罗阁或拾翠楼营一席以祀之未必非玉几金沙之佳话也平生于释门香火不参末议今破戒为檗庵言之以为挍昔人之妄祀坡翁者则有别矣一笑
育王之当祀者有四陶隐居也张横浦也檗庵曁杨孝子也然陶张不藉此寺之祠孝子在甬上自有祠惟檗庵为不可少者
○钱忠介公夫人忌日议
忌日何以有议葢出于孝子慈孙之穷也在昔明正统谏臣刘忠愍公天启党人缪文贞公皆瘐死诏狱凡诏狱之杀人也例以第一日禁子报囚病次日厂官给医药又次日以不起闻其实则报病之日已登鬼录所给医药乃虚文耳故忠愍家忌以报病后三日三祭而文贞家竟以报病之日为忌常熟钱尚书尝曰同一忌也刘则疑之缪则意之孰是而孰非均可以痛哭矣钱忠介公夫人董氏卒于戊子之四月而以丧乱遂失其日嗣子浚恭伤祀典之莫举也询于予予曰忠介挽诗谓四月二十七日夫人得异方服之稍痊然卒不能救则忌在二十七日之后明矣且二十七日稍痊则未必以次日遽卒明矣无已参稽刘缪二家之例竟以晦日为忌焉可乎呜呼桑海诸公不祀忽诸者葢十之九忠介独有后惓惓先人如此则亡于礼者之礼其亦不幸中之幸也夫
○考正府主广灵庙议
三礼之祀其在地示惟社稷为明祀后世有城隍则社稷之属也社本五土之神稷本五谷之神而配则社以勾龙及禹稷以柱及后稷葢以人鬼通于地示今城隍之祀皆以人实之是亦古礼之遗也吾乡所称广灵庙者羣奉以为府主则亦地示者是矣旣有社稷又有城隍又有府主不已复乎且其所传神乃鲍葢不闻有忠孝正直之节而但传其诡诞不经之为不可解也且夫天神地示列在三礼而神仙则出于异端之说故神示之列于坛庙无可致疑而神仙则但在宫观之数不闻坛庙之可杂以宫观也神仙之但在宫观犹古佛之但在伽蓝不可混也斯乃不通经术而后有此背礼之举顾前此大儒如丰淸敏公楼宣献公袁正肃公皆为之请加封加勅于朝则已惑矣圣人不语怪如广灵王岂非怪之尢者与夫以累朝所奉而吾一旦起而非之吾固知其信从之难也然而神示之不可证以神仙则亦夫人而知之岂待吾之灌灌哉或曰是则然已然则鲍神果何考予曰吾窃疑所谓广灵者鲍金非鲍葢也四明丹山图咏注称鲍全有圣德董黯有孝行并以为甬上之地仙意鲍全者必其隐居不曜不言躬行足以追踪古之逸民旧德而后世失载其详者也丹山图咏中所纪亦出于道家之口吾不甚信而其以鲍全与董黯齐称则儗人必于其伦卽董黯之足信而鲍全亦可知也吾故曰广灵者鲍全非鲍葢也鲍全之行旣不甚传而图咏固有地仙之说因又讹而谓其配龙女谓尸解谓飞升皆由鲍全而影藉之则知庸妄人之愚不足怪也夫神示而必求其人以实之固凿之甚者也今不患其人之果足以当斯祀与否而居然拾庸夫俗子之语见之文章如危素所作广灵王传可为发一大噱者矣
○废奉化县灵昌庙议示奉化令
奉化县南五十里有灵昌庙焉以祀吴越内统军胡进思予初不解进思何以祀奉化及阅旧志则进思次子庆由湖州迁居焉呜呼进思也而祀之耶作废灵昌庙议
进思当贱时以屠牛出身吴越建国从军得官文穆王元瓘尝以宣州之师质于田氏进思从行文穆王嗣国以其为旧从也因为大将忠献王宏佐立上统军阚璠强戾而进思比之王欲杀璠令人谓进思曰今将除公与璠各为本州岛使璠不疑而徐留公进思许之乃以璠为明州进思为湖州璠果怒进思曰老兵得为大州幸矣不行何为璠受命卒留进思而杀璠是时国人以进思重厚寡言谓其戅也故存之忠献王亦待之厚废王宏倧立稍不礼焉进思恃迎立功干豫政事废王斥之欲授以州进思益怨一日问以杀牛事进思谓其知而故辱之不知废王无心也时时在家设忠献王位被髪痛哭先尝受福州将李达之赂使归藩达归而叛废王责之进思恐废王谋逐之事泄进思作乱囚王立忠懿王宏俶忠懿王旣立进思劝以杀废王不可进思乃使人自害之守者已受忠懿王密戒击杀之废王得无恙于是进思忧愳忠懿王阳任之实不用未几疽发背死其党钭滔谋反词连丞相宏亿王寝不治而以宏亿为明州进思之本未如此乃读其庙碑则曰宏倧暴戾荒淫公迎其弟立之叹曰老臣不去族将赤矣谢病不出王数至第起之不获分遣诸子渡江而次子得奉化石楼蓬莱之胜公归又以钱氏内自相图不得已复之杭则已变作发疽而殒其言全然无据庙碑托于龚参政茂良参政正人不应通鉴俱未之见而作此荒谬之笔其所云谢病不岀卽指谋弑废王不克之后也其所云内自相图卽指宏亿葢皆失其实之辞殆胡氏子孙自作奉化亦多文献乃祀此弑逆之人而不知而居然载是碑于志中则可怪也考成化宁波府志但列灵昌庙而不言所祀之人其后始伪为碑志以实之淫祀有如此者乎幸明府速斥而废之庻厘正典礼之大节也
○大涤山房祠石斋先生议与杭守杜君
执事守越已新蕺山先生之祠并其弟子今守杭而漳海讲学之地适在禹航不可以无瓣香天假之缘足与蕺山爼豆称佳对往者漳海最爱大涤山川之胜尝曰大涤吾墓田也斯其魂魄固应恋此明矣竹垞但矜杂博遍考宋时洞霄观诸公以为此山之重宋之宫观其人未尝至山于洞天无豫也且竹垞所志亦不备如求备则章子厚尝提举斯宫矣何以黜之而始于杨文靖公也漳海大儒其寒芒在日星之间顾不之祀而屑屑于提举诸君亦何为者(翟参政以资政为提举见于晁氏读书志而竹垞误指为显谟亦失考余尚多)斯其事殆有待于执事也某尝考大涤高弟曰何先生羲兆名瑞图卽禹航产也曰吕先生汉{常心}名叔伦越产故相吕文安后人也漳海正命门人星散是二君者抱其遗书居山房终身不出以遗民终其节最高而世之人罕有知者若祀漳海其配享必取其曾至大涤者达人莫如陈公卧子以大节也经苑则朱公康流以学术也风节则卽数二公以能守遗书也更配以金陵从殉之四公亦足矣大涤函书中所列弟子葢有本非弟子而窜名其中者不可不察也故及之
○改正成仁祠祀典议示定海令
成仁祠之祀在翁洲为莫大掌故其与明初祀余阙福寿之礼同也顾其事行于前令意则善而失之不学妄采里巷诬诞之言以录其人故其事伪其官爵伪其姓名无一不伪居然登之翁洲志中而祠为谬祠志为秽志大决横水洋之淸流未足以洗其玷也其所以致此者葢由于黄斌卿之私人欲厕斌卿于祠以毁定西其时遗老且尽躗言得而持之故今祠中遂以斌卿为首岿然居张相国之上而莫有先之者冤矣斌卿旣入于是翁之闻风而起者妄以长平之国殇相继阑入尸其事者不察遂至盈庭冒滥行之几七八十年后生年少虽有疑之者而不敢言予则谓斌卿之不当入祠也博采诸野史之言而可以了然诸不知名者之妄入也据天子所修明史以黜之而无所置其喙矣爰为议一通以告明府并闻于定之君子
附明史翁洲死难目录:太傅大学士华亭张公肯堂 太子少保礼部尚书武进吴公锺峦 兵部尚书锺祥李公向中 吏部侍郎上海朱公永佑 通政使会稽郑公遵俭 兵科都给事中鄞董公志宁 礼科给事兵部郞中江阴朱公养时(明史但作兵部今据吴少保海外遗集) 戸部主事福建林公瑛/吴县江公用楫 礼部主事会稽董公/吴江苏公兆人 兵部主事福建朱公万年/长洲顾公珍/临山李公开国 工部主事长洲顾公中尧 工部所正鄞戴公仲明 定西参谋顺天顾公明楫 诸生福建林公世英 锦衣指挥王公朝相 内宦监太监刘公朝 安洋将军刘公世勋 左都督张公名扬 荡湖伯阮公进
鲒埼亭集卷第三十四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简帖
○移诘宁守魏某帖子
国家试士之例责保结于廪生旣为之挨保又为之认保所以严其踪迹者至备夫以太守录送之士而必寄耳目于廪生者太守之去士远而廪生之相去近也昨所闻使君之处此有可駴者鄞之陆镜陆微者奴子也其大父曰陆驹自鬻于里中范方伯家为奴已而被逐又自鬻于象山周给事家为奴给事晩年居于鄞遂葬于鄞之城北柏树桥陆驹今所居卽周氏之丙舍也周氏旣衰陆驹踞其丙舍并其圭田日以富周氏后人来展给事墓陆驹不复与接甚且伐其宰木以为薪城北之人恶之然陆驹尚未敢与于衣冠之列数年以来其诸子始潜纳粟为监生谋自洗雪鄞之败行廪生林宗锷者其生平最媕婀无耻首与之交今年陆镜陆微兄弟遂应试宗锷毅然为认保而所谓挨保者乃故范方伯之族孙范永润见其名瞿然曰是吾家奴子耶不肯署名同堂廪生四十余人无不以永润为是卽林宗谔虽袒二陆亦不敢发声不知使君何以赫然震怒盛陈夏楚于堂皇哃喝永润勒令手押谓陆氏子实系淸流谓拒之者为多事谓太守之力足以混一良贱鄞之世家子弟丧气失魄不特永润一人也使君何所昵于陆驹之后而必欲扶之且此事一行廪保可以不设直以太守兼挨认保之职足矣不谓使君道广门墙桃李兼收及于仆隶之门是又荐绅士大夫浅见薄识求其故而不可得者也倘谓其父已为监生其子何不可以应试则其说又似是而不然葢监生者固藏垢纳污之一途也大县之中岁入粟者不下千名蒙蔽有司贿属胥吏从而溷厕其间猝不能诘葢多有之若果有激浊扬淸之当道则乗是狱之起并其监生而黜之是为大快人心者矣故判是狱者但当问陆氏子之应为监生与否不当以其已为监生遂据以为护符也某伏处菰芦于世事一切不问区区一童子之试事非所与知然使君方挟盛怒以违淸议在陆驹或有结草之报在甬上诸荐绅则有蒙面之羞某如不言谁复为言之者率白不旣
○心丧札子答鄞令
不孝孤于乾隆三年十二月廿六日遭先君变罪大恶极不一而足续于四年十二月初三日接丁先太孺人忧荼苦洊至持服至乾隆七年三月不计闰已满丧期然而二丧各应有二十七月之期则未足也不孝孤私心未安又念礼制有所限故行心丧至八年八月以足五十四月之期自谓可以无害而执事过之以为律之所无夫唯律之所无故以心丧通其穷不然则何以谓之心丧也葢尝闻明时有叠遭丁忧之例如此者请于提学蔡文成公而文成不以为然以为三年之丧本于心之至痛该生后丧之至也岂能抑其至痛之心使待前丧之毕而后以次相及此必不能之事也则至痛歴三年不得不除不必踰定制而过于厚也文成之言固是矣但不孝以为是在人子自返其心茍其心之痛已尽则除之可也如其未尽虽引而申之以至五十四月亦可也葢尝考旧史已有先文成而折衷之者宋史天禧四年御史台言文武诸官并丁忧者相承服五十四月别无条例乞下太常礼官议于是太常议引丧服小记小丧除服以及郑康成贺循杜预之说谓无通服五十四月者宜随其先后而除是卽文成之说也乃宝元中王恪以父母相继不禄乞持五十四月服而仁宗特许之则事固有可变通不尽泥也丧礼大事古人成案最多可以参考今执事骤闻不孝所行而駴之惧为大部所诘不知不足惧也大部果有申饬亦诘不孝而罪之耳于他人无与也且不孝守律于服则已除之而心丧则末除校之宋明人所行似已并全而无碍倘必以为有犯定礼则卽揭不孝之罪请秩宗诸公博议之不孝已行之矣宁有所诿咎乎率尔奉复不旣
○论适孙嗣统帖子答姚薏田
与足下相别十有余年不知佳壻董生所造一至于此甚为欣慰来示经说数首考索甚核独其适孙嗣统一篇愚以为未当董生谓周制适子死则立适孙但如周桓王之继平王太子泄未立而死平桓相继则祖昭孙穆不入庙数况泄之死平王已为服斩不应死不从祀当援丧小记殇与无后者从祖祔食之例祔于幽王之庙祝曰孝子某致祭于皇考故太子某甫如此则旣不至如后世追尊之徒陷于以子爵父之失而其祭平王得仍称孝孙又不至如世之所云以孙祢祖者愚思此一节礼文所关甚大而古人未尝及之今一旦得为讲明良足补遗经之轶然天子诸侯之庙所以观德岂可以未践阼之人而阑入之且其虑祖昭孙穆不入庙数则卽入令取太子泄而祔祀之而平仍应以桓为穆不能使庙数之有所增也七世之庙亲尽则祧如谓可以祔祀则当其入祧之日祔祭之主宁亦牵连而入乎吾恐祧庙之中列祖以次而坐必无可旁置一席者如不入祧则将安所置之故祔祀之说不问而知其非也天子诸侯其所承者专以嗣统为重所谓重者社稷人民而宗庙亦其一也未承宗庙之重安得享其祀是不得因其父之服斩而遂可援大夫家殇与无后之例也故别立宫以祀之则可祔庙则必不可也至于以孙祢祖之说原出于朱子论卫辄之讹古来嗣统之礼不时适子死当立适孙卽适子废疾亦立适孙而皆不得谓之以孙祢祖何也嗣统非嗣世也故谓以孙祢祖固谬卽谓仍称孝孙亦非夫使嗣统者必依其本称则苟有以庶叔嗣统当自称为孝叔矣有以庶兄嗣者当自称为孝兄矣此其必不可通者也若谓以叔祢侄以兄祢弟无所不可而独不可以孙祢父则何说也夫庶叔庶兄当其未嗣统之日已曾为臣岂得尚有叔父兄弟之称故先儒以为虽为子亦无害也然而天子诸侯虽绝宗究之天定之族属亦不可泯曲礼之文内事曰孝王某不闻其加以孝子二字此固以嗣统为重亦因其序之有时难通也故为人后者为之子愚以此为昭穆相当者言之而不然者但持为后之服而不得竟称子此所谓嗣统非嗣世也不特天子诸侯之嗣统卽大夫之嗣爵亦有昭穆不能相当而以尊行继之者矣故为后卽为子亦不可以槪言丧礼本无天子诸侯之制故难考耳此愚之臆说也若嗣统非嗣世则西河尝言之矣敢以质之足下其与董生更相讨论以示我
○奉荅临川先生序三汤学统源流札子
陆文安公弟子在江南西道中最大者有鄱阳汤氏此阁下乡里文献而向来无知之者按鄱阳三汤子并起至东涧先生文淸公而益着东涧在宋史有传而不详其学术师友且误志其世系三汤子者其长曰息庵先生千官郡守其次曰晦静先生巾官提领其少曰存斋先生中官司谏乃东涧之从父也而宋史以为兄谬矣三汤子之学并出于柴宪敏公中行固朱学也其后又并事眞文忠公亦朱学乃晚年则息存二老仍主朱学称大小汤而晦静别主陆学东涧之学肩随三从父而岀师友皆同而晩亦独得于晦静是时朱陆二家之学并行而汤氏一门四魁儒中分朱陆各得其二方虚谷主张朱学力诋东涧以为见包恢入政府方守陆学遂为所胁舍而从之此乃门戸党伐入主岀奴之说不足信晦静之以陆学名乃在包氏未登宰执之时不自东涧始也按袁淸容集亦言晦静始会同朱陆之说至东涧而益阐明之是二汤之书殆在赵东山之前而先儒皆未之及不可谓非一大罣漏也晦静之学传者其一为东涧其一为三衢徐公径畈当咸淳之际开讲尤大有名而宋史本传亦不详其师友大抵宋史排陆学凡为陆学者皆不详故虚谷之力诋径畈虽不足信然非虚谷集亦莫知其所自岀也径畈之弟子曰谢文节公叠山乃忠臣曰徐古为乃遗民有诗见天地间集而谢徐论学宗旨不可得而闻其一曰曾子良亦阁下乡里前辈所谓平山先生者也著录及门者颇多葢三汤之源流已灭没而愚从五百年之后爬梳而得其一二稍足为朱陆门墙补亾拾佚以正宋史之谬杨袁舒沈之外汤氏固一大支也阁下为文安学谱竟失去未及序则脱漏之大者嗟乎东涧固季宋文章巨手也同使其集存必有可以考见诸老之绪言者而今并其学统几无可溯其亦慬矣草庐弟子尚有余公廷心精忠大节亦足为师友生色者皆愿阁下补列之
○金史第三帖子与堇浦
完颜开国功臣前推粘罕后则兀术世宗之言不可易也而粘罕之死不明诸书皆言太宗之子宗盘恶粘罕故先诬其党高庆裔斩之粘罕请为庶人以赎其罪不许遂绝食纵飮而死熙宗赐谥为威烈皇帝是粘罕特以失志致死而未有所决裂也三朝北盟会编载粘罕狱中上书自诉灭辽取宋之功而继之曰前日之罪御林牙兵忽然猖獗陛下用臣出师臣以狂孽指日可定不知耶律潜伏复反交攻凡三昼夜胜负未分犹为可战奈粮草已断人马冻死牙兵知我深入重地前不樵苏后又食尽所以失利又副将外家生心反背知父母妻子并在牙军中两军发衅臣不得施此大败之罪也愿陛下察臣有立国之功贷臣蝼蚁之命以成五湖之游熙宗答诏曰国相辅佐先帝曾立边功朕继承丕祚俾董征诛不谓持吾重权阴怀异志国人皆曰可杀朕躬非敢私徇奏对悖慢理当并磔以彰厥过四皓出而造汉二叔诛而造周去恶用贤其鉴如此读此诏则粘罕之不良死明矣或曰方太宗立储时粘罕固碖宗盘争立时论以为当属熙宗粘罕意其幼易制而固碖亦以娶熙宗之母无异辞及熙宗立粘罕等专政见恶故诏中有四皓二叔之语愚考金史熙宗本纪天会十三年熙宗卽位粘罕以太保晋国王领三省次年以宗盘宗干同领而粘罕居其上又次年六月左丞高庆裔伏诛七月粘罕死而无将兵讨贼及下狱之事粘罕本传死后加封周宋国王而无进赐帝号之事不意何以脱畧如此唯是熙宗之立则纪传皆言岀于粘罕之力而宗辅宗干希尹等助之则诏书四皓二叔之语非无所指矣金史乃茫然而莫载不已疏乎粘罕在金乃疎属则谓其争立为太子者其说无稽及其枋政未闻其专权有所悞于国则熙宗或以厌恶老臣而加以罪岂可使之与宗盘辈一例也粘罕之孙秉德与于海陵弑逆隳其家声或亦以粘罕之故怨望乎然粘罕旣以罪死秉德又何以遽登右相位在海陵之上是皆绝不可解也幸考之
○辨吾家启东墓志世系与厉樊榭
志乃陈怡庵所作其序世系曰太师和王昭孙之后和王生太尉保信军节度使永坚太尉生养高处士柏寿处士生绵竹令璧绵竹生晟字启东世家盩厔随宋南迁居会稽养髙处士始徙于苏
怡庵在洪永间以多学称文名亦东里之亚其集至今尚传乃读是志颇类不学人所为可怪也大家作人碑板其于世系必有考证不肯妄信其家子弟所述以其家子弟所述或岀附会也吾家系宋两朝戚畹非聊尔氏族比况去怡庵仅百年人代不甚远也吴越又接壤也何以荒诞一至于此吾家自西汉时岀京兆至东汉之季巳居钱塘由是而三国而六朝史传可考而唐而五代稍隐约然皆居钱唐非盩厔也先侍御公始由钱唐迁甬上其弟始由甬上分居山阴在太平兴国间非随南渡也亦非由钱塘竟迁会稽也山阴之支六世先太保唐公安民之长子曰俦是生思正思正之子曰璧月泉咏社所称泉翁者也思正之弟曰思敬是生太师和王昭孙泉翁于和王葢同祖兄弟也而以为曾孙舛矣太保之次子曰太傅越王份是生太师申王大中申王无子故和王为之后和王生太尉太尉四子其一曰寿老所谓柏寿殆因寿老而讹也泉翁之于寿老乃族祖且泉翁在宋直秘阁其后自称遯初子与谢皋羽相唱和亦何尝仕元而忽加以绵竹令之官乎葢自德佑丙子太尉扈三宫入燕见于元史其子孙皆北徙不闻南归安得遽有养高处士者居吴下乎若泉翁自宋亡后迁杭剡源称为城东处士是则确然可考者又何尝居吴也怡庵所述无一是者吾故疑吴下一支之冒托未必出于和王也若果岀自和王不应不知其世系矣近来吾家越中谱已散失犹幸甬上谱附志小宗以质之刘后村集所撰制词无不合者然所载仅十世而止故自寿老以下不及焉赖有此十世者和王与泉翁之为兄弟昭然也厉征君樊榭方葺宋诗已录泉翁于遗民矣及读怡庵集而深疑之贻书于予爰序次大畧以荅之
○董征君祠堂志帖子荅钝轩
征君祠右丽牲之石岀于先宗伯公之笔今仆又得忝豫订志事盍胜幸忭惟是祠志之所当摭拾者在文献此不过多翻前辈遗集便足生色而开卷可讶者乃在东京二诏书征君事本不见于范袁二史但见之会稽典录范袁及典录未载之诏书而忽出于家乗已自可疑然尚未有以指其依托之实也仆校其文固不类东京人所作而以司马氏百官志质之则其谬始大着诏书云召为谏议郞不就按东京有谏议大夫非郞也有议郎非谏官也懒堂攻媿诸公皆言和帝召拜郞中本未尝言其为何郞而东京郞署大抵皆为光禄勋之所属曰五官中郞将曰羽林中郎将曰虎贲中郞将其下皆有中郞侍郞以至郞中曰谒者仆射其下亦有郞中皆辖于光禄勋者也其尚书令之所属则初试者守尚书郞中岁满为郞又迁为侍郞其谏议大夫与议郞虽亦皆辖于光禄勋而并非郞中不可以牵合也造斯诏者未尝通汉家官制妄意谏议之郞为议郞议郞之卽为郞中溷而一之以追赠征君而不知世有原甫贡甫其人者尚欲上纠范袁之谬况其质之范袁而绝无据者其云遣考功郞邱霖为使者亦同此谬考功二字始见于京房传然非郞名也选曹在西京本名常侍曹尚书世祖改名吏曹而郞署尚未有分职之名郞之以考功等名也自曹魏始也而谓和帝时已有之太卤莽矣以懒堂之诗证之则是时所遣者乃御史非郞也若云延光三年安帝封为孝子则又谬也东京之制孝子贞士节妇之伦下诏风厉甚而至于图画百城此其例也若孝子非爵名也何封之有况旧志如干道开庆延佑诸传亦并不言安帝有此举是皆不学之徒妄有炫饰而为之者唯孝子之师表人伦本不籍此种掌故以为重而因讹袭谬之志则不可以不更正但恐君家子弟骤闻仆言而未之信也敬陈之
○寄谢副使石林札
去冬残腊得邸抄始知执事横遭诬罔读其弹章汹汹可畏殆不杀执事不止是日也荆妇辈俱为之废食奴子相聚累唏然愚则以为明有天地幽有鬼神小人蒙不韪以杀人亦非易事卽谓只手之障力足办之而方今圣明在上淸议炳然必非此术之所得施也曾未几时而内外交章发露矣今部议休复谅荐绅学士谁不加额速驾以执事之经纶干力前此未展一二乃从霜雪风霾之中神采愈岀从此发抒底蕴以报天子固属吾道之幸然不可不审所以自处也执事之道甚高非当世巨公所能尽知宦辙所至欲其相忘于势分之相临而委已以听则弗能旣弗能委已以听则卽有掣执事之肘而不得自便者夫执事之风裁整峻而其胸次实和且平倘以贤者相共事其能乳水无惑也悠悠之徒闻执事之先声而豫猜之则先设成见以相待而执事之于人又以坦率不自持其形迹故益危当斯时也执事委蛇其间则上负九重湔洗录用之恩而前此之故吾尽丧此必非执事之所肯若其崛强犹昔则覆车之鉴可为寒心执事渉风波者累矣高堂白髪以噩梦添其老泪亦为人子者所当念也今幸値解组之后翩然奉太恭人返桂林虽萧条四壁而鱼菽之养随分可将未必非吾道之幸执事其图之毛诗诸经解巳俱收到并讯近日兴居不一(是书未达石林已得差遣其后竟如吾言犹赖圣恩曲赐保全深为惜之)
○答樊榭
宋诗纪事中讹舛前巳约畧呈上数十条昨又偶考及王亘始末按王亘有二其一为北宋元佑间之王亘乃四明十洲倡和诗之一也但不知其何所人亦不知其何官爵葢十洲倡和凡四家一为太守刘珵一为倅陈公了翁一为里人舒中丞信道而一则亘也四明图经但纪其诗而不详其人了翁大儒名德信道亦诗中宿老亘参其间殆非聊尔人必矣而竟泯然无可踪迹弟考之久矣未有得也其一为南宋干道间之王亘乃闽人尝仕于粤之南恩州故粤中亦有其诗其人犹及交胡公澹庵者足下所载王亘其诗则元佑之诗而系以干道之世误矣干道之王亘安得簪笔于陈舒之间也谓当两存而疏晰之敢吿
○答山阴令舒树田水道札
大江以南三江之望不一有禹贡之三江郭氏以钱唐当其一有春秋外传之三江韦氏以钱唐及浦阳当其二其越中之三江则以钱塘及曹娥及钱淸列之为三春秋外传之三江已不可当禹贡之三江矣而况仅仅越中者乎是不辨而明者也葢浦阳本钱唐之支水曹娥与钱淸又浦阳之支水方浦阳旣东出益大越人以诸曁江目之自是分为二其自南道岀者走蒿坝其自北道岀者走义桥蒿坝而下所谓东小江者也下流斯为曹娥(今越人断东小江于曹娥别为一水非古水道也)义桥而下所谓西小江者也下流斯为钱淸然曹娥仅达乎会稽之境辄止而钱淸则深入山阴之域愚读郦道元注水经其云浦阳江者本专指曹娥而后又以萧山之潘水当之是又属钱淸葢其疏晰未精不知曹娥钱淸之为二而但以浦阳溷而举之嘉泰志辨之而亦不了了已见愚所呈浦阳江记中然自三江分道各有周防钱唐水至则萧山捍以渔浦之堤曹娥水至则会稽捍以蒿口之坝皆不为厉而钱淸独甚葢义桥之水歴萧山之尖山入临浦合山阴之麻溪承天乐诸乡之浸穿入钱淸江河互鬬常时江水挟海潮高岀河水上若淫雨积日山洪骤涨则河水又岀江水上不得不设坝今越水但知钱淸不治田禾皆受其殃而不知舟楫之厄于洪涛行旅俱不敢岀其间周益公思陵录可考也明天顺中太守东莞彭公谊乃凿通碛堰山引上流之水从渔浦入钱唐而筑坝于临浦以断其流成化中太守浮梁戴公琥又营麻溪坝添扁拖诸闸以济之水患稍息然而碛堰驱水逆行终非其自然之性又临浦之江塘未筑海潮尚随江水入麻溪且三十六支之水在内地者扁拖诸闸不能尽泻嘉靖中汤公始有应宿之役其地二山对峙石脉中联正当三江所汇以入海之道乃筑二十八闸护以塘四百余丈而尾闾之水始得通行无阻嗣是以后钱淸有江之名而实则不复为江可以引江之利而不受其害居民亦几忘其为三江之一也然汤公之功良伟而彭戴二公之为之先亦岂可没故愚尝谓汤公二祠其在三江者宜专祀其在城中者宜合彭戴二公祀之则典礼当乎人心而惜乎莫之举也不特此也考之尚书余公之言曰汤公之后增石捍拓改其旁四洞为常平以泄涨水者太守泾县萧公良干也事在万歴十有二年其后又微有罅漏灌之铅锡使无丝毫之隙者太守光州黄公絅也事在崇祯之六年是在三江祠中皆当居配享之列者不可以泯然而已而萧公又别建山西闸以辅应宿之所不足功尤着(详见越水詹言)尚书又曰闸工之修大抵五十年而一举自兹以往不无望于后来者康熙之初里人姚少保启圣又常修之今已七十余年矣夫旧工之坚完后人非可妄有更张固也然而培植保护之功所不容已乃康熙已丑以后之议有谓闸本主于泄水虽有抟啮亦无害遂恝置至今则又愚之所不敢信者也
○水经砾溪帖子柬愼甫
蔡九峯砱砾溪口之谬东樵娓娓纠之是巳而东樵之说砾溪其谬甚于九峯足下亦知之乎夫砾溪未尝有有南北二涧也东樵旣读误本水经而不知正又为读破句以成其妄则九峯当日尚不至此水经本曰济水东过成皋县北又东过荣阳县北又东北至砾溪南无所谓北砾溪也善长则以济水不自东北而岀溪南故非之别为注曰济水东径二广武城北又东径敖山北又东合荣渎又东径荣阳县北又东南则砾溪北注之是特卽经所言之水改正其道而未尝别有所谓南砾溪也误本水经忽顚倒其文曰又东至北砾溪南于是东樵以为有北则必有南而误本又以注中广武城而下六条俱列于经东樵不知其非也就其文而更定其句曰济水又东(句)南砾溪注之则俨然二砾溪并见于经而善长纠经之说明在注中而莫之思矣然则九峯之谬不过一溪东樵之谬且以一溪为二溪水经之受诬甚矣夫砾溪非他卽汉志所谓冯池也古不闻有二冯池亦安得有二砾溪乎世之读误本水经者多矣岂止东樵乃于误本之中别为句以增其失则东樵湛思专精以反贻此戚也足下其为我一审之
○与同馆某君札
杨生永钰相从精舍执事吹嘘之甚盛意也然永钰幸得邀贤者之盼益宜从事实学以报知巳不当夸诞放废陷于游谈无根之习近见永钰自以为是躗言无忌其势日甚愿孰事有以诲之执事为其父作墓志其文工矣然其中据永钰所自述如世系师传之谬有不敢不陈之执事者永钰自附于镜川扬氏之裔而并不知其详镜川兄弟一为女懿公守陈累官吏部侍郞赠礼部尚书明史有传一为碧川先生守址亦累官吏部侍郞致仕加本部尚书甲申后补谥文肃明史附之文懿传中一为康简公守随累官工部尚书行大理寺卿事明史有传三公者文懿乃醇德大儒碧川亦有文名居官以伉直着康简则力争逆瑾八臣之一也永钰乃曰守陈官至工部尚书谥庄简则可駴矣明史非僻书以永钰之博雅乃未能见此若鄞志及甬上耆旧传则不应不一考及也然且文懿之贵在宣宗时其先无达者世系明见其集中而永钰称其为明观使厚之九世孙则强取文懿以为巳祖又强取人以为文懿之祖而尽改其官与谥乃曰其父曾重雕文懿之集诬而愚矣天下岂遂无见文懿之集者乎执事一一信而笔之则世或不知其出于永钰之谬而以为贤者之疏亦足玷也永钰之先本岀于吾乡城西之莺脰湖有布衣钦者尝以争湖田税重得减至今湖人附祀之闻庄简祠亦义士也永钰以其为布衣不足宗故依托镜川而又不肯巽心以核之愿执事之更定而正之也吾乡杨氏之达者三镜川最大其外尚有南里草堂之杨安成先生之后也而方伯以下无闻又有忠谏坊之杨后江先生之后也今绝世是二杨者尚不与镜川通谱何况其它永钰又言其父及侍万八先生季野其同游者曰蒋太史蓼崖胡京兆鹿亭袁孝廉眉少则益可駴矣蓼厓仆之舅氏也未尝从季野游京兆则年虽少于季野而以早贵称昆弟交且京兆乃诗人不讲学眉少则未尝一识季野永钰不知何见援此三人以入万氏之门将以为万氏重耶抑以为其父重耶愿执事一问之有问于永钰者曰闻君不取杜甫之诗然则四唐中谁最当君意者永钰正襟而吿之曰李穆客为之茫然退而考之则刘文房壻也其人传诗祇一首年来后生气习日以浮荡如永钰者渐不可长并恐为执事之累故不敢默而已也
鲒埼亭集卷第三十五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杂辨
○辨大夫种非鄞产
自昔图经地志莫不扳援古人以为桑梓生色予谓不核其实则徒使其书之不足取信于世吾浙河以东人物莫备于会稽典录其于鄞人自大里黄公始南宋王尚书深宁黄提刑东发始据高诱吕览注以大夫种为鄞产因谓范蠡与种同功一体蠡可去而种不可去者以父母之邦也两先生之言善矣而以予核之则有疑焉越绝书外传曰范蠡始居楚内视若肓反听若聋大夫种入其县知有贤者得蠡大悦俱见霸兆岀于东南相要而往偕止于吴吴任子胥于是去吴之越又曰范蠡要种人越越大夫石买曰客厯诸侯渡河津无由自致殆非眞贤然则种非鄞人矣吴越春秋内传曰勾践还自吴范蠡谓种曰子可去矣种不然之其后内忧不朝谓妻曰吾王雪耻于吴我悉徙宅自投死亡之地悔不随范蠡之谋又曰勾践赐以属镂之剑叹曰南阳之宰而为越王之禽然则由种将死之言考之益非鄞人矣夫越绝书虽非岀于子贑之手然固西京之笔吴越春秋虽系皇甫摭拾之书要亦自东京以来传之两先生据高氏之一言而尽弃诸左证恐不其然予又考吴越春秋注中亦引高注则曰大夫交种字会楚邹人然后恍然曰邹与鄞字皆从邑或相近而讹也以深宁东发之愽且核也而一言之失遂贻枌社千古之误可不审乎
○辨钱尚书争孟子事
秀水朱检讨彝尊尝以钱尚书争孟子事为虚特悬疑太祖不至武断如此而巳同里万隐君斯选考之则更宻矣万氏之言曰南太常寺志及翰林故牍载洪武五年国子监将丁祭上曰孟子不必配享其年腊月上曰孟子有功先圣今后仍复之是孟子固尝罢享然不因公言而复一疑也典故辑遗载上读孟子恠其对君不逊怒曰使此老在今日宁得免耶时将丁祭遂命罢配享明日司天奏文星暗上曰殆孟子故耶命复之是孟子几至罢享亦不因公言而复二疑也实录命修孟子节文在洪武二十七年嘉靖宁波府志载之二十三年卽果如府志之年而公以四年卒于寿州亦不及修节文之事三疑也成化府志不载至嘉靖府志始见之四疑也万氏所疑如此则尚书事宜若不足信者然是说也成化杨氏之志不载而天顺黄氏之志则载之(谓南山佥事)黄氏集中且有诗以纪其烈故其孙作闲中今古录亦载之黄氏生洪武是犹去尚书不远且成化府志虽不特载公传而未尝不载黄氏之诗则亦自可互见李氏四明文献志亦载之是皆岀于嘉靖张氏志之前未可尽以为诬也以吾考之罢配享与修节文原属两事罢配享在二年卧棺绝粒以争之者公也修节文在二十七年力诋刘三吾为佞臣以争之者连江孙芝也天顺黄氏之志系公事于二年是巳而并修节文亦连举之是混后事于前事嘉靖志则以罢配享属之二十三年是混前事于后事不知两案之为两人也太常志诸书以二十年为五年犹嘉靖志以二十七年为二十三年也诸书不载公谏犹孙芝之事亦仅见于国史惟疑而他书不载也葢史事固有当参考而始完者若竟以为无有则黄氏非欺人者至若太祖之武断则不必讳亦非后人所能讳也近见钱氏家传谓公卒于二十七年意欲与实录相应则又误矣
○公棠辨
剡源有九曲而公棠为殿说者以为孙兴公来山中尝植棠因以得名姚江黄先生疑之曰二百八十峯以兴公得名者为梨洲尔雅赤棠为梨则有梨不应复有棠是以一事而附会之于两地也予考之宝庆四明志本作公塘葢九曲之水会于晦溪而置堰于公塘未成堰之前先有塘以潴水故呼之曰公塘干道四明志述形胜亦秪及兴公之梨洲而无树棠之说开庆四明志吴制使于公塘置寨防盗则在当时为要地不应并其名而有误也以塘为棠始于至正四明志葢好事者为之姚江但疑其雷同而未审其讹转之自耳予初作剡源九曲辞亦循传闻之说贻误艺苑山灵有知当为齿泠因是正之以补失言之羞
○汉会稽三都尉分部录
汉会稽三都尉分部不甚了了自吴会稽典录以下异同纷岀鄱阳洪文惠公虽辨之然尚未核也作汉会稽三都尉分部录
前汉会稽之境西部治钱唐东部治鄞而东部不见于班志幸宋志见之两越旣平增置回浦冶二县而以南部治回浦东汉旣分郡画江为界则置西部于太末而东部治章安南部治侯官本自划然李宗谔图经谓文帝时都尉治山阴元狩中始移钱唐然则汉初祗一都尉治山阴其后分为东西部乃移山阴之治于钱唐而以山阴隶鄞为东部足以补班志之遗若通典谓前汉西部巳在婺女(卽太末)则大误也独回浦治二县最为旧史所混乱班志于冶县云本闽越地以见回浦县为瓯越地也晋太康记章安县本鄞县南之回浦乡汉章帝立今由象山以至台州之临海一带正値鄞之南土是前汉之回浦而东汉改名为章安者洪文惠谓回浦在西汉巳置县不应是时尚称曰乡不知分合升降各有时时葢省县入鄞而为乡章帝又置为县耳葢前汉时立二县原以统两越遗民回浦在鄞南以统瓯越冶又在回浦之南以统闽越而南部治回浦以临之自司马彪误以章安为冶而张勃遂以东汉之临海(卽章安)侯官二尉皆冶所分沈约刘昭疑不能决通典竟以勃言为据夫使章安卽冶而自章安以至侯官皆冶所分则前汉之回浦所莅何土不仅如六朝空荒诸县有土无民也故文惠以为续志有阙文当云章安故回浦侯官故冶则于地理之沿革得之矣(按今会稽第十四县日东部侯国乃误文葢原文是东侯官三字见沈志东侯官之名始见此)吴地记云汉以东瓯为回浦光武名章安此可以证章安之为回浦也晋志云东冶后汉改为侯官此可以证侯官之为冶也图经旣知章安本是回浦而谓前汉之东部巳治冶则亦因沈约志中以章安为东部故有此讹文惠又疑前汉回浦恐非南部不知东部在鄞则南部当在回浦至东汉画江为界而后东部徙章安耳太平寰宇记于临海则谓本回浦而后汉改为章安是巳于永嘉又谓本冶而后汉改为章安何其自相背戾乎是皆由续志沈志而误也然愚考会稽典录引朱育云元鼎五年除东越因以其地为冶幷属会稽而立东部后徙章安阳朔元年又徙治鄞又徙句章则其误在司马彪之前矣夫东部之治鄞当在回浦未辟之先旣误以回浦为冶又误以回浦之南部为东部而东部之鄞反自冶徙眞无稽也至今奉化象山之间有乡名回浦葢汉之旧也何物毛生妄争以为萧山之西境则益诞妄之尤欲取前志续志晋太康志宋志吴录吴地记太平寰宇记隶释等书尽抹杀之减去二千年来会稽之一县以成其乡里之私葢不必置喙者
○昆明池考
昆明池在昆明滇池在滇本属二水吾以舆地考之昆明为今云南之大理府滇为今云南府滇自楚庄蹻之后世为国王卽以池名其国而昆明之属无君长又为滇徼外之蛮汉之通西南夷也本求身毒国以达大夏于是发使滇国滇王为之求道以隔昆明闭汉使不得通武帝闻而怒欲讨之闻其地有昆明池乃于长安西南作昆明池以习水战迨两越旣定滇王举国内附而昆明卒不通郭昌将兵击之无功而还自汉至隋永昌诸夷相率隶郡县独昆明未附通鉴唐武德四年昆弥遣使内附昆弥卽昆明也时有西弥河蛮东弥河蛮通名昆弥是昆明之当在今大理无疑乃史汉西南夷传三辅黄图皆曰昆明有滇池武帝象之于长安则今云南府之滇池亘古以来未有移也昆明尚在其西南相去九百里而忽接而言之遂使今云南府之首县卽以昆明名误矣且以事情言之滇王未尝得罪于汉汉无故图其地理而欲伐之无是理也以军行之道言之汉若欲伐昆明乃去其国千里岂能远致昆明之师而战于滇更必不可信之说也予疑此久矣但未得其证以实之偶读杜岐公通典曰西洱河一名昆弥川汉武帝象其形凿之以习水战非滇池也古有昆弥国亦以此名然后恍然葢今滇云全省之水其最险厄为迤东西之要者莫如西洱河卽古叶榆水之北出者自浪穹县罢谷山汇诸流合点苍山十八川而为巨浸水经注谓诸葛丞相战于榆水之南是也史万岁击南宁渡西洱河破三十余部韦仁寿将兵五百循西洱河开地千里梁建方破松外蛮奇兵奄至西洱河东西蛮惊愳请降鲜于仲通李宓皆以十万之师覆于洱河是洱河者大理一道之汤池也昆明恃此水负固以阻汉使故汉欲摹其水道于京师使士习之而卒无如之何也若滇池则不然史言其源深广而流浅狭四面平敞虽方三百里之广然昔人有事于南中未有以为战地者而况乎武帝之所欲讨者非滇也予又考唐嶲州都督刘伯英上疏言松外诸蛮暂服亟叛请击之西洱河天竺道可通也天竺卽古之身毒伯英之言犹是汉人自昆明通道之故智则洱河之为昆明无可疑者滇南自蒙氏归唐而后其与吐蕃争者亦唯昆明异牟寻旣取昆明遂食盐池徙洱河七种蛮吐蕃以兵八万屯昆明争之韦皋围之不能克则昆明之险可知也若高宗时唐九征击吐蕃于姚嶲虏以铁絙梁漾濞二水通西珥蛮筑城戍之九征毁絙夷城建铁柱于滇池以纪功其所云滇池亦指洱河葢袭史汉之讹九征战胜于大理不应建柱于千里而遥之滇池独恠自迁固以来其讹相袭虽有岐公之言莫据之以正旧史元段世之荅梁王曰若欲修好当待昆明池作西洱河岂知夫西洱河之本为昆明池也作昆明池考
苏子瞻曰南诏有西珥河卽牂柯江河形如月抱珥故名愚以为昆明转而为昆弥昆弥分而为东西弥弥又转而为洱此语音之迭更非象形也以为牂柯则更非矣宋人自大渡画界而后不知天南事迹之详故耳
○广德湖田租考
吾乡广德湖之废为田所输于官者租也非赋也故较诸乡之田为独重世但知湖田之开由于楼异而不知湖田之不输赋而输租由于仇悆故世但知湖田中有楼异祠所当废而不知仇悆乡校之祀尤宜黜也宋会要云绍兴九年权发遣明州周纲上言湖自政和八年为田召人请佃得租米一万九千石至绍兴七年守臣仇悆乞令见种之人不输田主径纳官租增为四万五千余石呜呼古今来聚敛之臣逢君纵恶葢有出于人情之外者夫田主之得有此湖田也其募人垦塞之功不知几何卽其旣垦旣塞一岁而菑再岁而新田三岁而畬亦不知其粪治几何而后得有此租也而上之人忽攘其租而有之吾不知其何颜以临民也夫田主之租讵终可得而攘乎彼佃田者大率皆贫民也其平日不能无所藉于田主一旦而竟负其租亦非贫民之利矣而三代以后之阡陌不能终为王田者势也数年之后必售之人则又为田主所有矣田主将尽以其租输官而不取升斗之利乎抑亦将重其额以取之贫民也是以为无穷之患当绍兴二年李庄简公光守宣州尝言政和以来东南湖田之累仅得罢余姚上虞二县而巳踰二年移知湖州再疏请尽复鉴湖广德湖湘湖之旧朝议遣转运使相视报尚书省而其时明之守臣卽悆也不思奉行正义以纾部民之害反以加租诳其君自有此加租而其后转运使遂言契勘湖旣为田更无可复之理则湖之累始于异而成于悆也故始不过以充高丽使臣贡道之费而其后遂以养军宋亡遂以海运赴津门湖田之民受害巨矣乃宋史居然为立传颇称其美四明志亦然不知其为聚敛之臣如此其余宁有足观乎湖田减赋在明嘉靖中以布衣杨钦之疏其时尚书闻公渊副使陈公槐主之始得请于朝而以视他乡犹独重焉湖田之祀三人也以报功而废湖者加租者亦享其祀而莫之问是则不可解之惑也或曰今奉化之善塘有庙焉以祀悆也悆之退居奉化筑塘利民何与此事相戾与曰悆当为守之时但欲增国课以固位耳无暇为民也及其退居则不作此想矣楼异亦复戚浦至今城南之人祀之予故谓丰惠祠蓬莱观之祀当黜至戚浦则不以过掩功也悆之宜祀于善塘亦然事各有所当也独恠五百年以来尽人皆言废湖之害至归罪于王正已之强辨而莫有考及此事者故特记之
○知广西府杨公传纠谬
鄞之甲姓有四杨张屠陆而杨最盛礼部尚书文懿公守陈以魁儒曁其弟吏部尚书文肃公守址工部尚书康谙公守随并为景泰以后名臣文懿公二子刑部侍郞茂元四川按察使茂仁皆名臣也顾于文懿公孙广西公大节鲜知之者公讳美璜字以和刑部子也以文懿公恩荫补国子生文懿公家法最醇其敎子孙以正学未尝因贵盛坠其家风初任左军都督府都事寻改南京迁中军都督府经厯正德已卯宁藩倡乱武宗南下车驾至留京其时江彬势张甚扈从诸臣皆听指麾南中诸寮迎奉尤惕息一日夜漏将丙彬忽传宣从中府取京城门钥不知其何所为也公以祖宗定制不许夜启却之彬怒再遣人以危词恐吓不得不巳公拒之益厉及晨彬诈传旨逮之下狱南枢臣乔宇盛气责公意欲公引罪而请之彬公抗词不屈其时行在大臣虽心重公且明知下狱之出于矫旨顾畏彬莫敢奏者已而有旨释诸囚南理臣犹畏彬羁公以待命众以为必死幸武宗虽幸彬而英明未替彬虽擅命不敢私有杀害及北还竟释之彬诛世宗闻公事嘉叹迁工部虞衡郞出为广南广西二府知府皆有惠政吾读焦澹园献征录极言孟尚书之守正上游牛首山夜抵聚宝门尚书坚闭不纳上遂宿报恩寺中以此事观之则皆妄言也明史则言江彬卽索门钥于宇而宇力拒之殆卽移公之事以属之宇呜呼是时江彬逆谋虽未成然视京城若私家门戸其威福任意危矣以叅赞重臣坐视其矫传以系命吏而不敢违而公能当之是贲育之勇也抑亦文懿公以来之敎泽所谓不媿世臣者乎然而诸重臣媿死矣诸重臣之所不能而小臣能之乃仍掠小臣之名以归之重臣可为太息者矣郅恽当东汉之时拒关不纳汉史书之若以比公则恽易而公难葢明主可以执官守而逆臣之怒难婴也明人重甲科故其以任子有名于史者甚少虽贤不得登大寮向使起李卫公于是时所不平也大节如公得为重臣岂非坐谈而落淮南之胆者世宗旣知之矣而仍听其浮沉夷徼以老不亦弃才如草芥乎明史不载公事嘉靖府志谓公不附彬谋逆被系彬诛始释则又属妄言子所本者为半湖陈公日录陈公时以献俘随张永在南中又同入都及见此事爰采之以补史并正诸家之谬
○节愍赵先生传纠谬
节愍赵先生之死世传之者皆谬予从华公嘿农高公隐学二集中考得之世无欧阳公孰为王彦章核实者乎作纠谬
丙戌六月江上失守先生题诗案上曰书生不律难驱敌何处秦庭可借兵只有东津桥下水西流直接汨罗淸誓死不食其家多方解慰不能得顾先生以曾借友人金未偿为愧委曲措置得之次日晨起袖所作厯试经义纳衣巾于文庙诣友人家返金友人熟知其贫讶其返之速叩之先生笑不答卽往城东跃入江水渔舟惊集救之江流湍急浮尸竟去力追仅得及焉其家故知其以祈死岀遣人四辈迹之及之江上渔人辈询其故感叹乃共以酒灌之荡其喉扼其胷使岀水探其袖中纸累累而友人亦至为之惊泣良久得醒舁之还家肤孔间血涔涔然张目不语仍不食其家计无所出先生故授经太白山中与其徒徐生相得至是闻先生事来视之因强舆先生入山欲令食不可则为谬语以慰之或曰李侍郞长祥克绍兴矣或曰翁洲大将黄斌卿奉监国来恢复矣或曰石浦大将张名振奇捷矣或曰四明山寨下慈溪矣先生闻之卽进食如是者半年谬语渐穷而先生病亦稍愈间岀山中问樵子辈以近事则循发示之曰天下大定更何问焉先生大恸踣地更不复食至冬尽困甚气息奄忽而逝盖先生殉节顚末如此今所传乃谓先生投水卽死死而莫知其由途人过之有及见其哭文庙中者乃得其故不知其绝命词盖巳岀矣又由死而生复延半年则谓其投水卽死者尤误也予观志士之死亦各有其地与其时文山叠山其前事也有明之季蕺山先生不死于绝粒而死于水漳浦先生绝粒者再不死而死于刑寒山先生投水投缳者四不死兴兵一年而卒死于水郑御史为虹不死于自刎而死于刑均之死也而不遽死不如此不足以显其节之奇也惟是先生以朝不坐燕不与之身可以无死而乃要之于必死则更奇矣先生私谥节愍亦华高二公所定云
○记范孝子事
吾乡范孝子洪震百年以来人无间言而不知孝子之大节固有不尽以孝者则虽其家传亦略焉偶读董处士剑锷集得其事为节略之管江杜秀才之死节也陆处士宇燝取其遗孤育之其孤多病处士一日与买药过孝子则问曰是何人也而为之药处士以告孝子瞿然起曰乃杜郞耶尊公吾同学兼以同岁又同志也吾于尊公之死哭之者几日时时从湖东来者问其孤莫有复者今乃以买药遇天也岂可使陆丈独为君子处士因言其三丧未举孝子曰不特死者当于我塟杜郞未娶我当娶之有匮乏以告我卒为杜氏窆其三丧而并置田墓以赡之且助之娶焉呜呼吾闻孝子晩年病噎凡其为斋戒为坛为卜以至丙夜百叩靡神不举者皆其平日所振之人故至今无不以长者诵孝子但好义固人所难而如杜氏之孤则畏祸者所远避而不前者也是不得仅以长者目之矣董处士曰孝子喜飮酒醉则狂呼累舞侧弁跣足凡诸嬉戏穷昼极夜无所不为世或以此恠之不知其有所托而逃耶呜呼孝子生平精于医而乃以醉戕其躯不为尊生而为祁死斯岂漫然而忘守身之戒者乎吾于是而深悲之
○记李烈妇事
神木观察使新安李君如璐有子壤年少负异才顾善病娶同县辛氏女甫半载患疠而死时观察方官捡讨居京邸辛氏当壤病亟时巳有矢词至是君舅令其小姑防护惟谨妇觉之乃给其小姑出视君舅飱因遣婢随之行急悬帛于梁自磬比小姑还则气巳绝相距止一日督学使者闻于朝得特旌如令夫先王之制礼也必酌乎中道而行之是故孝子之服勤其亲也罔极之恩至于当大事夫亦何所吝然而方亲之终也水浆不入于口祗三日过此者以为不用吾情旣塟食粥旣期食菜果其或有疾则醴脯所弗禁也先王岂敢有所寛假其间夫亦以忧人道之绝而为灭性之戒也妇人之于夫也亦然同牢庙见以来所以定终身之谊者将使其奉舅姑承宗祀抚子姓方无负于伉俪之分固非谓生不独生死不独死遂成妇道之终也然而三古而后至性渐漓死生之际丈夫或不能不爽贰其操而谓巾帼芳年视死如饴是则有心世道者所不敢挟中道以议其后者矣是故殉夫之节其与刲股事亲之孝均为采风者之所必录畿辅首善之地而观察身居侍从之班固簪笔而有事于彤史者也女贞之树挺生戸庭是中垒之所未有而圣朝敎化之隆其亦于此可见也巳观察属予为文者数矣岁华荏苒忽忽未就今年以保定之行相见于逆旅乃为题其传首而归之
○周躄堂事辨诬
徐都御史心水之被拘于海上也躄堂以知巳之感挺身救之请代拘而遣心水以饷赎心水旣归所许饷不偿诺躄堂以是受拷足为之躄有为之释言者始得脱心水深惭负于躄堂及相见躄堂无怨言踰年心水死躄堂以诗挽之极哀君子以是叹为不可及吴农祥妄言为躄堂以受拷故凶终于心水是未读躄堂之诗者也农祥自居于躄堂生死之交谓当躄堂临没时亲呵护其集以归其家而谬戾至此且躄堂以戊子救心水事毕卽归而农祥谓在辛卯翁洲破后者尤非也农祥所作拟史诸传如朱孩未章格庵张苍水事大半舛错全无考证然犹可曰此皆前辈巨公故不免耳视而目听若躄堂则旣冐托于生死之交而亦从而诬之郢书燕说不幸而传则文献之祸也巳
○记马惟兴语
马惟兴者马宝兄也尝为云南总兵移鎭福建其人不谙文墨然时有发言合礼者顺治之季特赐诸将三代赠封惟兴久之不上抚臣问之愀然对曰下官少为寇虏相从作贼今幸际风云之末实不识父何名母何氏若私撰以上之不惟欺君亦诬其先人也愿明公以此语上闻但恩荣及身而巳一时皆是其言呜呼李德林俊人也尚妄加其父官爵以招罪戾岂但侯景哉不谓惟兴之草窃所见卓然直可为后世法惟兴死于癸丑之前不豫其弟之变由其所言观之固当贤于弟也(惟兴以孙可望将降于永明尝赐爵叙国公后归附遂属平西)
○凯风说示李桐
在昔南雷黄公尝疑凯风亲之过小不当如诗序诗传所言葢使七子之母不安其室则家门风化所关过亦不小非可以怨为过其后阎征君百诗据孔疏解之谓七子作诗自责其母遂终不嫁予因是叹七子有谕亲于道之功而其母亦不失为贤母葢能迁善而自新者也诗人不特美七子卽于其母亦有取焉矣同里李秀才桐其尊公端孝先生五岁而孤后母何太孺人于归甫一岁李氏家无一陇一瓦之资何氏亲党颇有欲夺其志者先生闻之潜侦其人于道以锥击之归而跪于太孺人前流涕自陈太孺人亟抱之相与奉其父栗主于庭恸哭誓相依终身遂毁容垢面以女红课子亲党罕得一见先生稍长念家贫因于读书之暇兼习医束修所不足取药笼之入以佐之承欢备至太孺人晩年尝于忌日流涕谓诸孙曰吾之得以完节见汝祖于地下者汝父力也旣及格有司备得其状请于朝太孺人以节先生以孝并得旌近者秀才多求四方文士为先世作传欲讳此事殆愳掩太孺人之美而伤先生之心予曰不然人谁无过能改之则圣人不以为非不然凯风之诗圣人亦必周旋七子而去之矣其不去也则七子之母固亦名敎之所许也矧太孺人之所处固非七子之母所可比事固以从其实为可信也予见夫妇人之爽行者矣区区寒泉棘心之言葢不足以动之也作凯风说以示之予又尝读江村鹿氏魏童子传其母他适童子佣于人间闻而急往追之为夺者所持不能脱踣地呼天声竭泣血俄而恠风骤起震荡冲激昏霾闭日咫尺不辨其母亦不能前童子得复及之哀号不止其母感悟而归端孝先生之志与童子同而其事不必如童子之危则以太孺人本贤风雷之助可无庸也更附之前说之尾
○戡黎说答东潜
所示西伯戡黎之说敬闻之东潜才气极高又有图籍足以佐之故应一时无抗手者然而微嫌其好立异也夫先儒岂不读左传竟不知东方之别有黎国乎然而文王则固西伯也西伯则专征赐履祗在西方之国而谓兵力所加不难集矢于淮徐之间则侵东伯之任矣是故文王伐宻伐崇不过河北至于戡黎则巳渡河而东矣然而犹属西方之国也唯其巳渡河而东故祖伊愳而奔告而况渡孟津越朝歌径从事于东方其可乎东潜巧于立言以为黎巳叛纣故文王为纣讨之则又大不然据左传谓东夷之叛纣也以黎之搜则是东夷叛非黎叛也纣尚能整其六师以搜于黎其无待于西伯之戡明矣若谓纣之力巳不足以及黎而待文王之戡之乃戡之而东夷仍叛则西伯之力亦不足以加于东夷而服事之至德衰矣况文王为纣戡黎是正纣之所仗也何以祖伊从而恐之而殷从而咎之此虽欲斡旋而善为之词而势必不能者也若夫东方之黎本无确地所当阙之东潜欲以齐之犁邱当之则益非愚之所敢信者大抵解经而好异必为经之累敢言之
○天妃庙说
今世浙中闽中粤中以及吴淞近海之区皆有天妃庙其姓氏则闽中之女子林氏也死为海神遂有天妃夫人之称其灵爽非寻常之神可比歴代加封焉子全子曰异哉圣人之所不语也生为明圣死为明神故世之死而得祀者必以其忠节贞孝而后尊以巾帼言之湘夫人之得祀也以其从舜而死女嬃之得祀也以其为弟屈原曹娥之得祀也以其孝若此例者不可屈指若夫流俗之妄如{虫袅}矶夫人祠亦以讹传其殉汉而祀之至于介山妬女之流则所谓俚诞之不足深诘者也若天妃者列于命祀遍于南方海上州县其祀非里巷祠宇所可比然何其漫然无稽也夫妇人之为德也其言不出于阃其议不出于酒食之微其步趋不出于屏厅之近其不幸而嫠所支持亦不岀于门戸之间所保护亦不岀于儿女之辈若当其在室则尤深自閟匿而一无所豫林氏之女卽云生有异禀其于海上楼船之夷险商贾之往还亦复何涉而忽岀位谋之日接夫天吴紫凤之流以强作长鲸波泛之管勾以要鲛人蜑戸之崇奉甚无谓也古来巾帼之奇葢遭逢不幸岀于变故之来勃菀烦冤以死故其身后魂魄所之不可卒化世人亦遂因而祀之以励风敎以维末俗是三礼之精意不可废也天妃果何居乎自有天地以来卽有此海有此海卽有神以司之林氏之女未生以前谁为司之而直待昌期之至不生男而生女以为林氏门楣之光海若敛袵奉为总持是一恠也天之配为地今不以富媪为伉俪而有取于闽产是二恠也林氏生前固处子耳彼世有深居重闼之淑媛媒妁之流突过而呼之曰妃曰夫人曰娘则有頳其面避之惟恐不速而林氏受之而不以为泰是三恠也为此说者葢出于南方好鬼之人妄传其事鲛人蜑戸本无知识展转相愚造为灵迹以实之于是梯航所过弓影蛇形皆有一天妃在其意中在其目中以至肸蠁之盛惟恐或后上而秩宗下而海隅官吏又无深明典礼者以折之其可叹也前乎吾而为此说者明会稽唐氏也然略示其旨而未畅吾故为之申而明之以俟世有狄文惠公其人者曰然则海上之应祀者谁也曰海之濒于南者祝融是也是眞海神也祝融为火而海为水天一生水地二生火水火相配故海之濒于南者其神有妃之称而东西北三方之海无之后人不知妄求巾帼以实之吾怜其愚也是则唐氏所未及发者也(唐氏之后明人有江氏其辨略同)
○词科缘起
唐人所云博学宏词葢特以试选人耳非大科也其大科之以词学举者葢岁易其制而不一其名如所云藻思淸萃文艺优长博学通议之流皆是而选人所试反不与焉但其名虽多而大率不离词章至宪宗始定为四科其一则曰博通坟典达于敎化葢稍足以语古人有体有用之学故北宋大儒所议十科取焉绍圣以后章惇改制始复专取词章而以唐之试选人者名之不知者遂谓宋制卽唐制非也(词学指南序文亦云皆失于考证)呜呼唐人重词章而晩年尚知于词章之中贯坟典而通敎化荆公重实学而语绍述者反驱口之于词章可谓相背而驰矣故南宋以后田词科以取功名最易而醇儒或不屑应此科诚有慨也金人亦举词科而见于中州集者寥寥而巳乃取唐人词学一科其见于册府元龟及唐书者录之使与浚仪王氏辞学指南相接而因以见陆裴柳刘诸公所举者非宋人之科也浚仪由词学起尚考之不甚详予故着之
(上元二年)辞殚文律科(崔融)
(垂拱四年)辞标文苑科(房晋皇甫琼王亘)
(永昌元年)蓄文藻之思科(彭景直)抱儒素之业科(李文愿)
(通天元年)文艺优长科(韩琬)
(景云二年)文以经国科(袁晖韩朝宗)
(先天二年)文经邦国科(韩休)藻思淸萃科(赵冬曦)手笔俊拔超越流辈科(杜昱张子渐贾登赵居正张秀明邢巨常无名)
(开元二年)文儒异等科(崔侃褚廷诲)文史兼优科(李升期康子元达奚珣)
(开元六年)博学通议科(郑少微萧成)
(开元七年)文辞雅丽科(邢巨苗晋卿禇思光赵良器)
(天宝元年)文辞秀逸科(崔明允颜眞卿)
(天寳六年)风雅古调科(薛据)
(天宝十三年)辞藻宏丽科(杨绾)
(建中元年)文辞淸丽科(奚陟梁肃刘公亮郑辕沈封吴通元)经学优深科(孙毗黎逢白季随)
(贞元元年)博通坟典达于敎化科(熊执易刘简甫)
(贞元十年)同(朱颖)
(元和三年)同(冯道陆亘)
(长庆元年)同(李思仁)
○丧主丧孤辨
丧无二孤是不易之礼也孔子之荅曾子以为季康子之过是非孔子之言也卫灵公吊桓子丧而鲁哀公为之主是卽丧服小记所云诸侯吊于异国之臣则其君为主者是丧主也非丧孤也礼固有尊长为丧主而丧孤弗豫者此之谓也岂有哀公而为季氏丧孤者是妄人之言也康子之过以其但应哭踊不应拜稽谓之误行丧主之礼可也谓之非丧孤不可也而谓今之二孤自此始则诬矣吾故以为非孔子之言
○姑姊妹夫丧主辨
杂记姑姊妺夫死而无兄弟使其族人主丧妻党虽亲弗主其说是也妇人外戚必得同姓之属为主也其云无族则前后家东西家又无则里尹主之谬也吕坤谓外戚之亲尚有服邻里于死者何有焉是拂情也故万斯同谓下文或人之说妻党主之而附于夫党者当为正礼按朱子巳谓从其宜而祀之别室未为不可则固无可疑矣顾炎武谓圣人巳豫防后世有如王莽杨坚之徒者自天子至庶人一也则附会之甚若以窜夺言之兄弟未尝无此辈也族人亦未尝无此辈也卽非亲非党之臣下亦未尝无此辈也防之且不胜防将若之何
○释堇
吾乡草木之产甲乎天下太平方石四面各产异木无相混者双韭三菁神仙所食孙兴公之梨谢遗尘之靑棂犹其后焉者也而地乃以堇得称上古以之名国后世以之名县莫能易者干道志所云县东四十里有山其草曰赤堇是也顾堇之种有别惟延佑志考证得之而近志莫取以为据罗鄂州曰苦堇可食之菜也郭景纯云今堇葵叶如椰子如米汋食之滑唐本草云此菜野生非人所种叶似蕺花紫色味甘说者以为堇苦而言甘卽古人语甘草为大苦之例然考绵之诗曰堇荼如饴堇荼皆苦菜以地之饶美而甘则非反言也堇之同岑者曰荁曰葵内则枣栗饴蜜以甘之堇荁枌榆以滑之脂膏以膏之言养老者愳其肠涩故以此均调飮食冬用堇夏用荁士虞礼云夏用葵冬用荁其文又少不同然要之葵堇荁三者同功特夏秋所用者生菜冬春所用者干菜康成之言可考也再稽草谱葵为百菜之长则堇之贵可知自孔疏误以为乌头之堇且引骊姬之置堇证之是芨也二礼之堇甘左传之堇毒其种不同尔雅两列之甚明宋子不考而仍之故严坦叔以为非乃成化志亦因曰赤堇卽乌喙则岂有敷上锡名不取养老之珍而反取杀人之鸩者葢不考延佑志故耳呜呼破赤堇而取锡欧冶之遗迹无可寻矣岂意幷其种而失之则误之尤者作释堇
赤堇山在奉化吾乡人有疑其在同谷相近者非也近更有以欧冶之故指城西之锡山当之更属附会
○说鲥
鲥鱼之名不登尔雅按释鱼曰鯦当魱郭氏曰海鱼似鳊而大鳞肥美多鲠江东呼其长三尺者为当魱是其为鲥审矣以是知晋时尚未有鲥鱼之名也广韵始有鲥名矣但考粤东人说相传鲥乃鰽白所化在海为鰽白在江为鲥鰽白于春鲥于夏其味皆美此在口氏不过得之近人之口而其实未有所据予观集韵曰鰽卽鯦也似鳊而大鳞肥多鲠乃恍然于口口之说以是知宋初虽有鲥名而尚未甚着故唐人不见之于诗然则鲥鱼在古曰鯦读为舅声在后曰鰽囚声而当魱其别字也鄞人呼曰箭鱼意在嫌其多骨见于开庆庆元府志独粤人呼为三鯠不知其说按三鯠一作三鯬谚曰三鯬不上铜鼓滩谓粤鲥不过浔州也鯠鯬古音木通然其实尔雅释鱼原有鯬鯠而郭氏曰未详向非粤谚不知其卽鲥也足以补五雅笺疏之遗矣若埤苍以鯠为魾广韵以鯠为鳗皆属谬语按尔雅则魾者鳠也鳠与魱同音埤苍殆由此而讹今吴越间不贵鰽独贵鲥唯粤之阳江多鰽而其土人亦贵之予亦因入粤而证明鯦之卽鰽鰽之卽鲥惜不得遍粤人而告之因记之以示诸生他日或为峤南图经文献之资也夫
鲒埼亭集卷第三十六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题跋
○先世告身十通
〇先太保唐公告身跋
朕加厚友恭有怀慈宪恩施左戚旣锺庆于一门贵极上公又追荣其三世具官全安民游心坟典屏迹邱园为善恐人知信矣耳鸣之谕阴德有阳报甚于响应之如爰及孙曾实生贤媛朕察鸰原之念母喜鹤禁之册妃方隆慈孝之至情岂限褒崇之常典噫周列太保立面槐之班唐有冀方锡分茅之壤是为殊渥庸阐幽光可特赠太保追封唐国公储极好逑旣遡庆源于慈宪曾门加惠并褒内则之淑贤乃岀丝纶以光窀穸边氏勤生苦澹励志静专有伯鸾妇之风肎为隐髻有于陵妻之操靡厌辟纑竟能遂夫子之高不及亲女孙之贵鹤禁甫谐于佳耦鱼轩宜贲于外姻噫揭阡表于南阳恩徽尢异疏沐封于东武伉俪俱荣可特赠唐国夫人
祖望按先太保以下吿身一十七道见刘后村大全集中每读宋人文集两制文字最多或疑其无益不知有补于世家之文献非浅也太保为先侍御公七世孙侍御由太平兴国间进士累官侍御史岀知靑州晚年自钱唐迁甬上弟兴又自甬上迁居山阴而无嗣故侍御以子俎为之后今越中东浦一支葢甬上之小宗也理宗之母慈宪夫人出自吾家及度宗居东宫册妃是为慈宪之侄因推恩慈宪之三世而太保以下俱开五等之封以宗乘考之国爵皆合予所见后村集十数本皆非二百卷之全者惟同里范侍郞天一阁所藏为足本词头碑版俱在焉喜而钞之令东浦影堂勒之石太保墓卽在东浦赐府之西
〇先太师越王告身跋
朕友于朱邸施及靑宫慈爱最隆睠外家而尢厚哀荣两尽岂王父之可遗赠武翼郞全份温恭德人寛厚长者款段下泽淸贫不改于儒臞文驷雕轩贵盛实基于祖德属储妃之封拜宜世庙之褒崇噫太傅周官面槐阴之峻豫州荆地协松梦之祥冥漠有知对扬无憾可特赠太傅追封豫国公慈颜巳远于崇藩庆锺犹子公爵旣加于祖庙嫓合从夫赠恭人单氏秉性幽闲奉身冲约素励龎嫂莱妻之操安于淸贫曾有许负唐举之伦异其风骨果孙枝之贵盛嗟宰木之老苍属皇家举稀阔之仪于戚畹厚褒崇之典赐枌田于大国品极鱼轩燎黄诰于寒原光生马鬣旣验异人之奇中永为外氏之美谈可特赠豫国夫人
祖望按越王为慈宪夫人之大父仁安皇后之曾大父是时推恩慈宪之三世故晋赠太傅豫公其后度宗推恩仁安之三世又晋赠太师越王其单夫人词中所云唐许竒中之说良足以补吾家谱系中掌故惜其详不可得闻矣太师墓在盛塘
〇先太师徐公告身跋
储妃选慈宪之宗亲亲之意也祢庙峻公师之爵贵贵之义焉乃赐恩言以旌潜德赠庆远军节度使全大节信道最笃好善甚优平昔旦评着美名于里闬一朝天定锺余庆于门楣兹作嫓于元良亦柬贤干华族旣谐吉礼追奬义方噫建节封侯鹤表之题巳久分茅胙土鹰扬之拜维新焘尔后人钦予休命可特赠太师追封徐国公顾复甚勤报德之心罔极幽明虽异荣亲之意则同爰侈国封以光泉穸南阳郡夫人王氏俭慈是宝礼法自闲孝敬着于闺房长厚闻于州里攻苦食淡葢隐君子之令妻隤址发祥实王夫人之贤母并全四德胡不百年然一门贵住于天朝而奕叶联姻于帝室属者储君选俪犹子来嫔端由世积而然咸曰母仪之力噫彭城汤沐增拓于戸租防墓封崇有光于宿草可赠徐国夫人
祖望按太师为慈宪之父而穆陵兄弟育于其家宋史所称保长者也潜藩之功非寻常戚畹可比夷考是时其一门虽贵盛前不蹈平原之覆车后不类秋壑之怙宠夷然在史郑谤议之外可谓贤矣太师墓在兰渚而夫人仍葬盛塘先墓之次穆陵卽赐天章寺以奉香火故兰亭常属吾家予过天章未尝不低回流连也
〇先观察吿身跋
王者无私之言岂非公论圣人尽伦之至必用吾情赠忠训郞全思聪前辈典刑逸民标致求之耆旧惟龎德公近之称为善人如马少游足矣有贤犹子实王夫人属重缔于国姻并追荣其尊行昔加勇爵殊未慰于九原今陟廉车葢视仪于两禁可赠潭州观察使朕睠棣华之外氏重缔国姻考彤管之内言载嘉世母肆加殊渥追奬徽音赠安人王氏礼法自持功言咸备母以贫故少隳举案之恭敎之义方微示断机之意芝生庭戸玉映闺房兹选立于储妃乃褒崇其尊行始占吉梦允符女子之祥终锡嘉名无媿硕人之咏可赠硕人
祖望按观察为越王长子其次弟则申王大中仁安之大父也又次则徐公大节慈宪父也又次曰大声尚县主奉岳祠是时以慈宪故追赠徐公以仁安故追赠申王而又推恩及于家督甚矣恩之沃也尚有少弟曰思受字大用以诗人称其咏海棠曰少陵不赋海棠诗留待风流相国词闻种锦窝三百本春风纔起蜀人思惜乎不详其生平也
〇先太师申王吿身跋
朕于私亲靡不用情而加厚尔其伯父固宜越格以追荣赠宣敎郞全大中书蟠胷中志抗事外郡国无举孝兴廉之诏徒修于家山林有游仙招隐之诗乃遯于野逮储妃之贵盛叹族老之凋零噫金紫惟亚一阶足彰尊宠燎黄以后二品聊发幽潜可赠金紫光禄大夫册拜储妃甚矣庆源之远封加世母旌其尊行之贤赠安人陈氏谦柄力持礼防自守辟纑织屦相安衡泌之贫服冕乗轩不见门闾之大兹来嫔于元子亦遴选于华宗溥锡恩徽宁分存没秩高银信宜从夫子之阶诏侈金花追贲小君之号可赠高平郡夫人
祖望按太师乃仁安之大父是时推恩以慈宪为主故徐公列于五等而太师尚止金紫及仁安正位赠申王太师无嗣以再从子昭孙为后是生仁安太师墓亦在盛塘先兆之次(近日吾家东浦谱系散失姚江学究邵廷采妄叙次之以申王为和王以和王为昌王以申王之父份为义皆与甬上宗乗不合幸赖后村集所录与甬上同得以斥邵氏之妄而正东浦之讹)
〇先少师周公告身跋
朕友于同气若为慰念母之心远矣慈颜犹仰体爱兄之意乃疏殊渥以贲重泉赠和州防御使全纯夫廉甚取名勇于求志短檠细字积勤不偶于生前叠组重圭余庆徐观于身后介弟笃舅甥之谊储妃续姑侄之姻兹为尔家希阔之荣可限有司褒崇之典噫岀纶吿墓徒悲风木于泷冈授钺登坛尚应星躔于宝婺谅尔精爽歆此宠光可赠保宁军节度使朕念介弟之孝思恩其自出择储妃于望族谊亦因亲爰出纶言以旌壸范尔赠令人赵氏荆练性淡巾帨礼严族称邱嫂之贤睦于妯娌天厚善人之报宜尔子孙谐吉礼于春宫分宠光于夜壤噫管彤垂世何惭列女之尽书燎黄吿阡谁语若人之不淑可赠淑人
祖望按周公为徐公长子慈宪夫人之兄也尚县主累晋少师周公夫人亦封周国夫人续娶崔氏感义郡夫人太府槐卿其子也周公墓亦在盛塘
〇先太师和王吿身跋
慈宪笃友恭之谊恩宁厚于弟昆元良谐窈窕之逑情莫亲于父子岀纶吿第施泽漏泉尔武翼郎全昭孙博雅好修精明练事久仪上阁两牧专城所至有甘棠之成阴其归虽薏苡而不载家无甔石初靡求于人知女作门楣亦可观于天定甫成吉礼追奬义方噫金紫之穹遂超迁于二品燎黄以白犹照映于九原可赠金紫光禄大夫朕孔怀王邸敢遗外氏之姻择配储宫乐得高门之女恪共妇职追奬母仪尔孺人赵氏挺秀宗姬来嫔儒族以女公事慈宪自牧谦卑从夫子出蕃宣备尝险阻笃生贤媛实俪元良谁独无锡尔类之心世安有遗其亲之理噫鹤禁凤辇方以三朝而问安象服鱼轩胡不百年而介福宜歆殊渥永播徽音可赠新兴郡夫人
祖望按太师尚县主尝官湖湘之间勤事而死故穆陵一见仁安曰汝父可念而仁安曰故父可念湖湘之民尢可念也穆陵大奇其对遂册为东宫妃先是丁大全议纳知临安府顾岩女太后不甚许之至是闻仁安之语亦大喜国命虽去然仁安则固有保民而王之母仪不可没也正位之后追赠太师和王葬于上灶
〇先少师节度使吿身跋
民歌牧守方憩于棠阴国重亲贤靡需于瓜熟宜择朱幡之寄径跻紫槖之联具官全淸夫宣慈而惠和辨智而闳达惜阴书案甚于孤寒士之勤得隽词场岂若恩泽侯之易在中朝吉士之目有西京循吏之风旣至九卿而入承明复把一麾而去江海方且赋中和之政不当夺慈惠之师属以储闱正人伦之始选诸戚畹得邦媛之贤如卿尊行葢主婚礼辍宣城之半竹面奎阁之四松兹外族之殊荣亦我家之旷典名为燕闲实可论思噫东人欲留出旣宣于美化西淸候对入尚吿于嘉猷可宝章阁待制提举佑神观仍奉朝请
祖望按穆陵之时吾家避远权势唯少师以科甲起累官至平江军节度使判湖州然终未尝攀援入津要也丙子而后太尉身在二府遂挟百口扈三宫以北而少师巳老得托瘖疾杜门以终生平贵而不骄山阴唐氏尝以山售于少师其先墓在焉少师售其山而不绝其展墓之道其后唐氏上书于少师愿赎其山少师慨然归之幷不受其直当事欲建兰亭书院时故址以徐公所赐葬属于少师丙舍卽还之官剡源并有文记其事以上告身共十五道皆在景定元年
〇先太府承宣吿身跋
古之用人左贤右戚未尝限畛域分流品惟其才而已尔具官全槐卿仁厚而有智略儒雅而通世务居中补外资望寖高周旋数郡不巧取豪夺而用足无疾声大呼而事成遗爱在人去而见思所谓慈惠之师廉平之吏朝方急士其可使之需次东郡乎外府事简九卿班峻非特掌有司岀纳之吝葢将为法从论思之储可太府卿
祖望按太府为徐公次孙周公子官终承宣使夫人谢氏太皇太后之羣从也
〇先太尉参政告身跋
朕为储宫选适妃旣吉廷且成礼矣加惠于妃之同产亲亲之义也尔全永坚早孤而嗜学与女兄昔同其忧今同其乐不亦宜乎初补而直中秘不试而擢幕宾是惟推恩益勉进修以基远大可补承务郞直秘阁
祖望按太尉为和王子累官保信军节度使知临安府参知政事见宋史宰执拜罢表其受任也在国事旣去之后尽室扈三宫入北平遂野死其后吴下有全氏自称太尉之后见于陈怡庵集按元史则太尉葢未尝南还恐出于冒托予别有文辨之
○族祖息耘先生诗卷跋
予家先世以诗人著者泉翁当宋之亡谢皋羽戴剡源与相唱和今世所传月泉吟社载其诗其后息耘叟当明之初杨孟载诸公与相唱和所称全王孙者也而息耘之诗不可得乾隆壬申杭人丁敬示予淡娱生诗卷其中息耘之诗在焉为之惊喜按息耘讳斯立一字同古生其于泉翁不知世系若何大抵当是孙行家钱唐遭乱隐居不仕淡娱生者葢亦杭之隐君子不知其姓氏息耘之诗曰志凝知澹境幽趣将自怡珍重菜根旨铢轻世味滋酌泉有余乐煮石从取奇衣飱聊自适安公复奚疑卷中自瞿宗吉而下凡十五人惜当时竹垞秀野录元诗未及见也予宗人之在杭者微矣然予家之诗祖泉翁而宗息耘则皆杭之寓公也卷中尚有四明延庆寺僧正弥诗予幷取之以补高僧诗录之遗
○族祖眞志先生墓石本跋
眞志先生讳谦孙为先侍御公之十世孙义田六老之一也义田六老者先生之父菽和府君讳汝梅四子长为本然府君讳鼎孙次为眞志府君讳谦孙次为本心府君讳晋孙而正养先生颐孙其季本然府君之子讳耆亦其一也三世置义田以赡吾宗本然府君兄弟皆学于陈侍郞和仲之门为陆文安公杨文元公私淑高弟其再传为黄公南山明初大儒也明儒学案中失去其源流但为南山立传今补其世系于此
再跋眞志先生志石
眞志先生志石文有可以补金石之例所不备者其书其生也曰生于大宋景定七年其书其卒也曰卒于元泰定□年一曰大宋一则但曰元而巳此虽变古人甲子之例而抑扬之间殆有过之后世莫之敢也
三跋眞志先生墓石
眞志先生墓在城东小白山其旁有眞志庵奉香火今亡矣先司空公集中有过眞志墓诗不知其石何以岀于人间旧藏先仪部家予少搨一本三十年后访其石则巳为灶下砺石其字剥落殆尽幸搨本之犹存也乃取故石重摹上之
○先司空公女墓石跋
先司空公女许字屠辰州田叔矣未嫁而卒祔于王父检讨公墓旁地当崇法寺冈之南荆公葬女于此集中所谓鄞女墓者也其后为魏王妃墓见于谢皋父诗至是而司空女又葬于此亦异事
○先检讨公吿身跋
明庄烈皇帝御讳是检字故改检讨为简讨先捡讨公之吿身在世宗时故仍是检字及崇祯以后尽改之先赠公曰涿州口口口入相新朝特请仍改简讨为检讨以泄其口其口如此吾家祝版当世世仍用简字以追体先人避讳之意其语载家乘中
○先司空公谕祭章跋
先司空公以不肎草靑词愿改南院遂失揆席而袁文荣公因之得进此事所关甚大口口不能为之表章眞阙事也谕祭文中略及之曰羽仪雅峻于先朝介石弥坚于晩节葢指此当以王文肃公墓铭为证
○先宗伯公谕祭章跋
先宗伯公颇受沈文恭公乡里之嫌遂与周文穆公同为言路所指然其实宗伯最与江夏郭公厚其在东宫有保护之劳故文恭未尝援之累推不用身后赠典乃光宗之命至熹宗时始行下耳
鲒埼亭集卷第三十七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题跋
○宋榻石鼓文跋
范侍郞天一阁有石鼓文乃北宋本吴兴沈仲说家物而彭城钱逵以薛氏释音附之者也钱氏篆文甚工其后归于松雪王孙明中叶归于吾乡丰吏部巳而归范氏古香苍然葢六百余年矣是未入燕京之搨本也范氏藏之亦二百余年矣予尝过天一阁幸获展观摩挲不忍释手范氏子孙尚世宝之
○汉荡阴令张迁碑跋
此碑以后出故完好其文叙张氏先世厯举张仲张良张释之张骞此乃六朝碑版攀援祖宗之滥觞然何以不及张安世张敞也{艹币}沛二字足以证二南之异文碑立于中平三年尚有碑阴一通予未之见
○汉司隶鲁峻碑跋
欧阳兖公跋是碑以峻遭母忧自乞拜议郞为疑洪盘洲解之曰汉代风俗相承虽丁私艰亦多以日易月鲜有执丧三年者元初始听行之建光复禁不许肃宗时越骑校尉桓郁以母忧乞身诏听以侍中行服后其子焉为太子太傅母忧诏听以大夫行服避剧就闲与鲁君之乞拜议郞同也盘洲之言核矣予谓古人惟金革重事始夺情岂有氏置之淸散之列者汉人不学无术此其一也近者词臣丁忧多令在南书房供奉但不食俸耳江阴杨文定公言之天子遂皆令终丧斯之谓以孝治天下
○汉昆阳令尹宙碑跋
尹宙碑整肃方严汉碑中之佳者也而考之欧赵洪娄之记皆未之有殆晩岀者宙以州辟为从事而碑以正色立朝称之葢卽指州治为朝汉唐人皆如此宋以后不敢为此语矣
汉北海相任城景君碑跋
右碑今在济宁州学其自任城移置之故见于竹垞跋中碑文以麋为眉以仓为苍以渘为柔以醳为释以{车弗}为拂皆古字画之通其以衙为御则古字音之通也有诔又有乱亦唐以后碑所希碑阴一通见于赵德夫所著录而洪文惠公未之见乃予家三本皆有之葢旧榻之完善者
○汉史晨祠孔庙奏铭碑跋
东京隶墨其流传于今者乙瑛韩勅史晨最为完善书法亦属一家乙瑛碑祗叙奏而附以赞是碑祗叙奏而附之铭葢法史记三王世家为髯翁表忠观碑所祖但是碑铭词以谈然崇为韵吾甚讶之古韵有不可强通者如此等其一也
○汉史晨飨孔庙后碑跋
韩勑二碑阴孔氏苗裔二十余人以是碑合之惟故尚书翊河东太守彪巳见韩碑处士褒则其父郞中宙见韩碑此外尚有五官掾畅功曹史淮守庙百石赞副掾纲而乙瑛碑亦有守文学掾龢史宪戸曹史览皆属阙里世系所当采者爰牵连志之
○汉孔庙置百石卒史孔龢碑跋
是碑尽于欧公之跋以为汉家文书之式于此可见是役也出于前相乙瑛之请后相平踵成之而其作百石吏舍者则前令鲍迭也赞中极归功于乙鲍葢卽后相平所作可谓不没人善者矣
○汉韩勑孔庙二碑跋
韩氏孔庙碑二其一置礼器碑也其一修庙碑也皆有碑阴洪文惠公但见前碑阴耳予均得见之幸矣霜月皇极之陋空桑之诬巳见于前人所诮不具述独其隶法流逸可喜
○汉酸枣令刘熊碑跋
是碑见于郦氏注水经仅损一字迨王建则有风雨消磨之叹矣近人所藏字不满百予家有旧榻本尚可得什之五也王建据图经以为中郞之笔而洪氏疑之予谓卽非中郞要是名手
○汉郞中郑固碑跋
碑文謭劣之甚崔蔡之波靡也逡遁二字欧赵洪三家以及近人疏注详矣以疾锢辞愚意锢字卽痼字之通似校兖公说为胜其云大男孟子有扬乌风七岁而夭配食斯坛葢祔葬者亦金石文字中一例也
○汉淳于长夏承碑跋
汉人于碑碣中世系多不塡讳先儒巳有非之者是碑于东莱府君不名独太尉据得列名而右中郞将又不名不知其何说也其谬不待诘而着矣是碑在赵德夫时完好又四百年明人重刻之尽失其本色予家有丰学士万卷楼旧搨可宝也
○汉西岳华山碑跋
竹垞以是碑为汉隶第一其所见西陂本文字完好并篆额俱无恙因有惊心动魄之喜然则予家所藏为丰学士万卷楼中故物厯二百余年不缺不烂可宝更何如乎篆额左右有唐大和中李卫公诸人题其旁其下有宋元丰中王子文题几无隙地
○汉泰山都尉孔庙碑跋
竹垞诘范史孔伷之误是巳然谓宙卒于灵帝熹平四年则亦未确葢宙卒于桓帝延熹六年赵德夫以为延熹四年亦讹而竹垞殆因延熹之讹又展转溷为熹平也碑今在曲阜下半通巳漫漶无有矣
○汉执金吾丞武荣碑跋
任城武氏系名家故金石之文有武氏石阙铭有从事掾武梁碑吴郡丞武开明碑敦煌长史武班碑武氏石室画象石阙铭之人其名无考乃梁之兄班则梁弟字开明之子开明亦失其名荣则班弟以桓帝丧守元武勤事而死是碑为旧搨故不比近日之漫漶仅存匡廓然巳不逮洪文惠公所见之旧
○汉宗氏故吏处士碑阴名跋
汉司空宗俱碑阴赵氏存其目而无说洪氏亦存其目而不录其文疑皆未之见予家有之其上则宗氏故吏处士名七大字其下故吏十六处士四葢亦祗上一层汉碑阴俱无额独孔宙碑有门生故吏名五大字而是碑更署以姓今碑不传而碑阴孤行则幸以署姓之故
○汉故圉令赵君碑跋
东京金石之文予最爱是碑之简净独其铭词则夸大不当耳洪文惠公以范史考之知其举主杨公为赐袁公为滂而圉令之名反无从得然则不朽之资正不在金石也隶法雄浑严整惜校文惠所见时又蚀其什之二
○汉鲁灵光殿钓鱼池砖跋
是砖之岀在金明昌中高刺史曼卿跋之甚详其砖字三行前二行皆四字末行多一字者旧刻也不知何时重摹直作一行则失之矣今重摹本在曲阜孔庙中前殿东壁其曰五凤二年鲁卅四年足见汉世藩侯之礼奉朝廷正朔仍各自纪元之证
○魏公卿上尊号碑跋
四十六佐命之中而华歆为之首昔龙而今蛇矣虽然歆当牵出伏后时早为曹氏私人矣惜是奏之不早耳陈氏蜀志大书成都劝进诸臣之疏而是奏不登于魏志竹垞谓其有春秋之微意焉然当勒石时彼四十六佐命者亦岂复知人闲有羞耻事祗应辽东皂帽翁攒眉一为故人太息耳
○魏修孔庙碑跋
以是碑为陈思王之文梁鹄之书亦未有据其中谓孔子屈巳存道贬身救世眞妄言也又云仲尼旣没文亦在兹何其言之不怍乎洪文惠公所订元年二年之参错尚其小焉者也
○晋汲县齐太公里表跋
汉崔瑗为汲令自以太公之裔为之立祀置碑见于郦氏注水经晋太康十年范阳卢无忌为汲令又表其里卢亦太公之后故也尚父之明德远矣碑称汲县发塜得竹策书太公遇合事埋策之岁在秦焚书八十六年之前葢是时汲冢竹书方岀无忌信而书之于策诬矣庙中今仅有拓跋魏时碑一通
○魏孝文比干碑跋
汲县比干庙碑魏孝文唐太宗二碑齐名孝文之碑洪丞相最爱其哀伤顿挫之词以为宜其治道之兴然其中曰吁嗟介士胡不我臣则自视过高矣碑刻完好无恙而隶法颇近唐人予疑其为重摹本也
○魏重修中岳庙碑跋
是碑为太安元年十月所立先是冦谦之居中岳及魏司徒崔浩等敬信之谦之首劝魏主复岳词从之碑以东征西讨并吞诸国之功皆由神助夫五岳自属明祀如但以祈福为言陋矣况又归之一道士乎其隶书尚不堕拓跋晩年风气
○魏鲁郡太守张猛龙碑跋
是碑立于正光三年太守为西凉苗裔读其碑葢一循吏也竹垞谓其得列于孔林葢以其有兴起学校之功予谓拓跋牧守最无状常伯夫冯熙至以石经为柱础而太守所为如此可谓百鸟中之孤凤然是碑书法不佳向非托于孔林亦未必至今传也
○梁始兴安成二王碑跋
二碑尽于竹垞之作予观六朝金石文字河北流传者多而江南绝少故二碑虽残断灭裂亦姑存之聊以充萧老公家掌故也
○东魏兴和孔庙碑跋
是碑兴和三年以颂李刺史仲璇修孔庙功而竹垞卽以为仲璇所作误矣其书法龎杂最为纰谬亭林讥之者僃矣以其为孔林之遗而人代俱在唐以前故录之
○北齐胡长仁重修郭巨碑跋
胡长仁者高齐胡太后之兄废后之父世祖末为尚书令后主卽位和士开忌之譛其骄恣岀为齐州刺史长仁怨恨谋遣刺客杀士开事觉祖珽引汉诛薄昭故事就州赐死是碑称新持节葢卽武平元年初至齐州事也其字出于中兵参军梁恭之其文出于骑兵参军申嗣邕长仁之人不足道顾北朝碑版字体极龎杂而是刻独整肃淳古有汉人风当为索头晩叶石墨第一
○隋大业孔庙碑跋
隋碑传世者最寡是碑立于大业七年县令陈叔毅陈高祖之孙也实尸修庙之役是年帝征辽窦建德张金称高士达迭起而王薄近在长山东方骚然顾叔毅犹能以礼敎为治静以鎭之亦贤矣碑为济州秀才汝南主簿仲孝俊之文有孔长名孔子叹者又足补孔氏世谱之遗者也
○唐贞观孔庙碑跋
是碑隶法颇近薛纯陀比干庙碑前列武德诏继干封诏附以太子闳请立碑之表其下又别列干封祭文金人高曼卿题其后言明昌中大风拔木偃碑龟跌尽碎而文不伤若有阴相之者因更为之座而植之亦异闻也唐初人书隋多作随观此碑知不独开元太山磨厓文也
○唐贞观比干碑跋
太宗之诏与祭文俱工然谓三谏不从当奉身而退伤其过激则又非也三仁之或死或奴或去皆随其所处而名有至义存乎其闲轻为之议可乎郑公不愿为忠臣之语非至论也碑为薛纯陀缮写极佳连名奏事者七人而长孙无忌高士廉不系姓是时二人殆行首揆事耶
○唐贞观晋祠碑跋
唐之得天下始晋阳故晋祠有御碑及其亡也亦惟晋阳为能复仇当庄宗入汴时函梁君臣之首吿于晋献武王之庙亦当并吿祠下以吐文皇之气以慰唐叔之灵岂不壮哉竹垞谓上石之画稍浅其后庸工凿而深之遂失墨妙予以旧搨与今本质之良然
○唐高宗明征君碑跋
摄山碑刻其以明征君得传者首是碑予谓高宗庸主也不足为征君重但江左二十余州唐碑甚寡斯为仅见故存之
○唐敬宗皇帝碑跋
是高宗御制之文亦御书也元子死而赠帝六朝谬妄之礼呜呼太子之死则天之酖也高宗愦愦不知虽复加殊恩以墓为陵穹碑以志宁足雪燕啄之痛乎
○唐升仙太子碑跋
则乏为升仙太子碑葢以张昌宗为王子晋后身夸子晋所以悦昌宗也如此秽笔何以尚传呜呼子晋之事固难信使果有之而辱以少艾污以供奉鸡皮之男妾何其辱与
○唐垂拱少林寺碑跋
嵩山少林寺有大唐垂拱二年太后勑以寺中有冬笋生降勑志喜又有大周天册万岁二年皇帝勑以寺中仙藤白露之祥为美寺僧令而勒之石呜呼漑冬笋何不哀黄瓜求仙藤以为瑞岂知流祸及于桑条口韦未艾也
○唐太原王夫人碑跋
则天称制尊其母曰无上孝明高皇后令三思撰碑而睿宗书之呜呼紫色蛙声之册礼贼子之秽言顾流传至今者殆以睿宗之书与唯碑文虽不足观而读唐史则天本纪者不可不取以资考证故录之
○唐开元太山摩厓搨本跋
开元祀太山铭摩厓刻之前明俗吏更以忠孝廉节四大字镵其上旧文为所毁者半天下之庸妄人有如此者予求得范侍郞天一阁所藏本完好无阙岂非百朋之珍乎封禅秦汉之侈心碑虽有儆毖之言巳渐媿初年之励精矣至于末路贺野无遗贤则其极衰也
○唐凉国长公主碑跋
是碑为元宗御墨而苏许公之文也开元天子之隶法以太山第一是碑次之石台孝经又次之
○宋广平神道碑跋
鲁公为广平作神道碑并书其人其碑皆第一流也而前者未之得见明嘉靖中从泥土出震川见而喜之以为有足补新旧二史之遗者其旁有神道碑侧记亦鲁公作以补碑文之所未僃此卽古人碑阴之体潘王金石例未及着此名目也
○元次山墓碑跋
鲁公之书皆足重而广平与次山则尤足重者皆其所撰碑并书也次山之卒杨炎巳为之碑此乃故吏所立暇时当取唐史传参校之
○叶歙州神道碑跋
是碑乃叶法善之父赠歙州刺史慧明墓文世俗妄传以为追魂之笔者也古人之文无称其子者闲有之不过数语元人始滥觞如欧阳圭斋为许圭塘父碑洋洋满纸说者以为昧于文章之体今观是碑则唐人巳开其先文亦卑薾之至独其书可重耳
○唐元次山阳华三体石铭跋
道州江华县有岩次山以阳华名之而为之铭自以分书冩其序而使江华令瞿令问以三体写其铭葢仿曹魏正始石经也次山文章上接陈拾遗下开韩退之而是刻亦为金石家所希有足珍也
○唐阳门桥亭碑跋
开元十有三年天子将封禅东岳故齐鲁皆治行宫御路次于任城阳门之桥筑亭以荣翠华之过而守尉游方纂其文行尉王子言之隶书其碑则成于开元廿有六年明皇盛极将衰之时也
○唐天宝嵩阳观碑跋
以哥奴之秽而使徐浩书之故其碑至今存然弄璋枤杜之不晓岂能为此文者不知出于何人之年何不铲去其名一洗贞石之耻
○唐晋献武王北岳庙题名碑跋
竹垞跋是碑谓题名乃晋王亲行而通鉴但言遣救以为温公之误不知通鉴明言晋王先遣康君立救定州巳而幽州兵攻无极乃自行竹垞读之未终遽以为误疎矣其所云幽州请和以为史阙按是役也李可举倒戈返攻其主将故惧晋王之追而请和耳近日旧刻巳不存重摹之本不甚足观予家旧搨可贵也
○唐李代州墓碑跋
竹垞跋是碑但据五代史唐家人传以求晋献武王之弟所谓代州刺史者而不可得遂欲以克让当之不知唐宰相世系表明有代州刺史克柔李嗣昭乃其假子也竹垞善于考古矣而尚有未及详者以是知援据之难也克柔之名在五代史嗣昭传中亦有之而晋献武王之弟克让克恭克柔之外尚有克勤亦见于唐书原不祗家人传中所述也
○唐福州王审知碑跋
碑立于天佑之三年砀山贼将移唐鼎皆序与铭皆持诵梁王最谨侍郞于兢之文也可谓秽笔其序三代世系足与世家相参证
○石晋柰河将军碑跋
济南七十二泉皆发于太山之麓独未闻所云柰河者石晋天福二年有泰山柰河将军碑乡贡进士刘元之之文也其文不工书亦拙柰河之神而曰将军又有夫人眞不典之祀也以五代石墨之希故存之
○蜀广政石经残本跋
宋人所称引皆以蜀石经为证并不及唐陜本石经其故有二一则唐石经无注蜀石经有注故从其详者一则南渡后唐石经阻于陜不至江左当是故学宫颁行之本皆蜀石经不知五百年以来蜀石经何以澌灭殆尽予留心搜访二十余年仁和赵征士谷林始得其毛诗二卷自周南至邶风耳如以朝饥为輖饥葢异文也唐石经虽非故物然近来顾先生亭林考证之至详世颇知留心者而蜀本则绝无矣程克斋讥蜀石经谓其春秋以甲午为申午以癸卯为葵卯然其书旣多自不无舛错要之有足资考证者惜乎所见止此
○吴越重修闽忠懿王庙碑跋
吴越巳并福州而尚肯重葺闽王世庙可谓厚矣慕容儁鞭石虎尸视之有媿也夫斯钱氏所以保世也其文为福州刺史彭城钱昱所作葢亦衣锦宗支也碑立于开宝三年而称唐庄宗以复王业吾于是而知沙陀灭梁之功葢震耀诸籓耳目也
○杨吴寻阳长公主墓志跋
吴王杨行密女寻阳长公主墓志近岁江都人发地得之其与王闽二碑皆竹垞翁注五代史时所未见也公主下嫁鄂州节度使刘存子存葢杨吴之忠臣惜其早死呜呼李氏易代而后永兴宫之惨可胜道哉
鲒埼亭集卷第三十八 鄞全祖望绍衣譔 余姚史梦蛟竹房校
题跋
○宋重修嵩岳中天王庙碑跋
开宝六年重修中岳庙碑卢多逊之笔而孙崇望书之者也中州金石之文自叶井叔渐搜出而予所见者得之范侍郞天一阁二百年前搨本古香古欢更为希有
○宋重修大相国寺碑跋
是碑在眞宗咸平四年宋学士白之文吴秘丞鄂之书时値宋承平极盛之时披其卷康阜之象盎然行墨之问而书亦雄浑不媿大家
○南岳梦英师说文偏旁字原跋
孟蜀成都有林罕所刻说文偏旁集字二卷晁公武曰颇与许愼不同而互有得失邵必曾因仁宗之问及之其解字殊有可疑者梦英此碑葢所以正之也尝以之告郭忠恕郭荅书谓说文字源惟有五百四十部子口字合收在子部今目录妄有更改又集解中误收去部在注中今检点偏旁少晶歮至龟兹五部故知林罕虚诞其书可焚郭氏篆学大家而议论与梦英合石为柴禹锡所立今存西安府学
○南岳梦英师篆书千文碑跋
梦英篆书千文勒石关中干德五年节度使吴廷祚所立也其阴有陶学士眞书之序以为史籒殁而蔡邕作阳冰死而梦英生推崇如此函杖二字出礼记王子雍本
○梦英十八体篆文碑跋
十八体者古文大篆籒文回鸾柳叶垂云雕虫小篆塡篆飞白芝英翦刀薤叶龙爪蝌文璎络悬针垂露是也宋初篆学之精中朝有郭忠恕吴有徐铉兄弟蜀有勾中正而楚有梦英以沙门雄长其间西竺多材直探六书之秘盛矣碑有十三家循环题诗则马去非宋白贾黄中陈抟赵逢李颂卢岳许道宁何承矩吕端僧永牙玄宝惠休是也郭氏所荅说文偏旁之书亦附于碑石
○宋祥符天书磨厓石墨跋
祥符天书述以颂太祖太宗之功德其眞书絶佳予得之丰学士万卷楼是石也元文贞公遗山亲登岱宗顾未及见予得见之幸矣取以配唐开元太山石本谁因不宜
○韩魏公北岳庙碑跋
魏公北岳庙碑文有典有则百世而下读之肃然起敬知为社稷臣之手笔而天地间元气所贯输也书亦直逼颜太师公之守定部民条举其政而记于碑予旣装界北岳庙碑卽合之以定州政迹碑为一册
○韩魏公定州政迹碑跋
是碑为知定州衡规之序节推刘焘之书予谓当附八公安阳集后者
○欧公泷冈阡表石本跋
是表相传有神龙攫去复还其说诞哉予居先君之丧客以是刻贻置倚庐呜呼予不以兖公之推崇赫濯为羡而以不逮其人为媿恐欲待而无补也是表疑亦以上石笔画浅后有凿而深之者失其本色惜夫
○鲜于侁灵岩寺诗石本跋
鲜于公论新法最为平允而党人尚极恨之端礼门前之石偕其子绰并豫焉近见其留题灵岩七言石刻一纸诗笔之工不必言书亦淸健可爱其上石在元丰三年
○宋应天府虞城县故迹碑跋
是碑乃绍圣中县令章炳文所立厯叙地望陵墓诗文之属凡二十七例令长而留意于此葢能以儒术饰吏治者楷法亦精工仿右军
○宋重摩唐储潭庙祈雨碑跋
是碑在贑州唐赣州刺史裴谞立葢大厯庚戌而宋嘉佑癸卯重勒之监洪州税樊宗奭之书也竹垞至祠下亲拓其颂顾不详其为宋刻何与樊氏之书学颜公敬字以宋庙讳故阙画
○宋登封县免抛科碑跋
登封以崇福宫祠之故免抛科宣和五年所降勅也知县事蔡迪为立石是碑立未久而伊洛化为戎马之场宫观之膏屯矣噫
○宋大观御制五礼碑跋
道君御制五礼碑记其书法雄伟汉以后修礼书者唐之开元及宋而已碑石过巨摹搨为难予所得者为丰学士万卷楼本
○宋龙虎山门道正王道坚牒跋
道君之好道甚矣此三勅皆蔡京所奉行也当是时天降魔君无以禳之而反昵于魔沦胥及溺自贼之不暇何以度人岂知上淸世界葢在五国城边待君久矣
○楼楚公三十六峯赋石碑跋
楼墨庄知乡郡塞广德湖以为田予每过其祠未尝不心薄之然墨庄有祖为庆厯之人师有孙为嘉定之大老故丰惠之祠昼锦之堂梓里不加废斥也墨庄知登封最与参寥厚故三十六峯赋乃参寥所书予装界之以充四明文献而抄墨庄嵩山之诗以附其后吾闻墨庄尝携嵩山之石以归高孝而后南北隔絶攻媿乃筑阁曰登封而贮石于其上其自为记也三致意于京洛之遗五百年以来乔木消沉阁与石俱灭没而碑刻尚无恙斯杜元凯所以惓惓于身后欤
○建中靖国少林寺瑞芝图跋
建中靖国元年西京留府下少林寺披薙勅于是寺僧进瑞芝图大小一十二种各异其名知河南府王璹立石呜呼古者瑶光得则瑞芝出眞宗封禅而后芝至三万余本君子哂之况道君之世乎碑中内侍臣阎守勤乃元佑党籍中人也十二种者曰拖石黄曰双头黄曰鹅黄曰鸭脚黄曰小紫团曰黑团曰小双江曰花叶曰紫金黄曰印子黄曰僧笠紫曰大紫圑足以补图谱之遗
○二蔡达磨石墨跋
嵩山少林寺有蔡元度所书达磨面壁之庵六大字又有蔡元长所书面壁之塔四大字皆奇伟元度书名稍为元长所掩其流传于世者唯娥江孝女碑是刻方见其笔力然而达磨虽异端乃为二魔所污则不幸矣
○大观御制八行八刑碑文跋
是碑当时想天下俱应有之今唯存郑州本耳予得见于范侍郞天一阁八行之选宋史取士一法也当取之以证选举志
○游景叔墓志跋
游先生墓志虽言与横渠游而不言受业疑非弟子然其文则张公舜民其书则邵公{龠虒}其篆则章公粢皆元佑党人之同岑而所镌工人为安民尤可珍予方修宋儒学案得之为之喜而加飱
○游景叔昭陵图跋
唐太宗昭陵图宋绍圣中直阁游公景叔所勒石也置于太宗之庙直阁题词于上闽人黄莘田有诗曰际会风云自古难始终恩礼羡贞观汉家多少韩彭将不得铭旌一字看其语絶工予为录之碑尾
○宋元佑党籍碑跋
元佑党籍碑世所见者皆西粤重勒本是刻为故相梁公焘曾孙律所重勒而吉州饶祖尧跋之其中注巳故者六十余人则西粤本所无也内臣之后另书王珪之名而继之曰为臣不忠曾任宰臣章惇亦与西粤本不同王丞相虽具臣故不应与章同列当以梁碑为是也
○刘凝之墓记跋
刘凝之墓记朱子所纂而门人黄铢以分书上于石先是淳熙己亥朱子守南康尝修刘公之墓而未及为文也朱子去后门墙亭榜无一存者绍熙十年章贡曾致虚来守复为新之而求朱子为之记呜呼今日为吏者有以先贤之垆墓为事者乎朱子谓其尊德乐道之心知所先后天下之为吏者尚其念之
○司马温公光州祠堂碑跋
温公光州祠堂宋绍定中州守何元寿所建节推叶佑之为之记佑之乃慈湖先生门人也元寿向但知其为吴产而不知其渊原及读佑之碑文有云苏公焄蒿凄怆之论固也诗曰凫翳在泾公尸来燕来宁佑之因是诗悟中庸之旨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揜也慈湖夫子叹以为千古不传之妙夫子殁絶口不敢道者五年于兹何侯亦夫子之门人也因公之祠敢复诵之乃知元寿亦出慈湖之门临川李侍郞丈穆堂方博考杨袁师友因以是碑寄之
○贺秘监逸老堂碑跋
秘监逸老堂碑吴丞相履斋所为文张大中樗寮之眞书赵侍郞汝楳之篆额也履斋贤牧守樗寮书家是本所当宝惜碑言秘监若不早归必豫灵武之事紊父子之伦秘监亦难逃天下之责因叹履斋之方严其后对穆陵谓臣无弥远之才二语卽此碑巳验之
○逸老堂碑跋二
樗寮为参政孝伯子熟于典故说干淳事如寘掌李心传以为畏友有洁癖其书法冠于晚宋而淸容以为书法之坏自樗寮始谓其晩年人益奇书亦益放今观是碑何放之有予所见樗寮墨迹甚多并不见其如淸容所云者
○开庆巳未勅书跋
开庆已未勅书下广西桂州以元人师退奬谕守者勉其后効帅臣因勒石然是时北风竞甚勅中尚自夸大得无鱼游沸鼎之中乎帅臣谢表亦附石尾
○楼氏昼锦堂跋
吾乡以昼锦着自王太守周始其后或曰锦照或曰锦乐或曰锦里余赵王诸家皆是也唯是碑在丰惠祠中虽残断尚存墨庄之德不足致此遐祚其亦正议为之先攻媿为之后乎
○摄山游嘿斋题名跋
摄山题名极多然漫漶者十九吾友陆使君南圻求得游文淸公嘿斋题名一通请为跋尾按嘿斋兄弟并为张氏湖湘高弟而授其学于漫塘刘公宋史不着漫塘之学所出非也因南圻之请特着其源流焉
○蕲州白龙洞题名跋
嘉定癸酉蕲州安抚方信孺判官陈孔硕祝瑞庆节过白龙洞以篆书题于石极伟方在宋史有传而陈则朱子门人也足以重兹山矣
○党承旨普照寺碑跋
南渡而后郭忠恕徐铉之篆学无有继者而党承旨独以其墨妙雄于河北承旨与稼轩友善稼轩之词承旨之篆眞河北双絶也予得其济州普照寺篆碑四通明昌六年四月寺僧知照所立石
○党承旨杏坛二大字跋
淸容跋承旨所篆杏坛二大字以为风雩之意蔼然千载一日今相去又四百年岂非孔林之墨宝耶承旨署名自称门生亦新奇欧阳公曰受业者为弟子受业于弟子者为门生承旨源流得无远乎
○雪庭西舍记跋
屏山李之纯为金代文章大家著述多于滏水而今不传唯永乐大典中有其集屏山援儒入释推释附儒旣已决波排澜不足为怪其所著鸣道集说一书濂洛以来无不遭其掊击近见其雪庭西舍记石本犹此说也其引致堂读史管见以为致堂崇正辨之作满纸骂破戒之说而实未尝不心折于老佛嘻屏山佞佛巳耳亦何用取古人而周内之石立于兴定六年
○金沙门福迎墓志跋
金延津县建福寺南浴室院主福迎墓志勒于大定十年不曰塔志而曰墓志失金石之例矣其文为临涣酒监刘公植所作而安定程毂之书甚工故存之
○程少中墓碑跋
少中碑为遗山所作足取重矣文言少中世居洛阳元魏迁云中遂为东胜人而碑首曰两程夫子之后何其愚而谬乎遗山苕见必唾之矣
○元重修太一广福万寿宫碑跋
至元三年重修卫之太一广福万寿宫翰林王学士鹗之文也文于太一敎之源流诠次最悉其略谓张道陵之学本出于道家者流而其法之所寓兼及于医家者流太一葢其支派也今天子护育斯民之道备矣然犹推尊方外之敎者良欲解人之厄蠲人之疫福人之善所以始终敬信而不怠其言有分寸得儒臣之体非漫成者书法亦员劲可爱
○元刻司马温公投壶图跋
唐志中有上官仪诸人投壶图见杂艺术家迨温公图出则以为可以治心可以为国可以观人于是尚奇隽者绌而古人之礼意见矣元至正中山东廉访龎兀亦思刺瓦性言为刋于岳祠明嘉靖中又重刋之予得至正旧本于里中靑山叶氏为跋其尾
○揭文安公天一池记跋
张眞人龙虎山天一池揭文安公为之记并为之书别有天一池三大字吾乡范侍郞东明筑阁贮书亦取以水制火之旨署曰天一阁而凿池于其前双勾文安三大字将重摹以上石未果而卒今其旧刻归于予
○元大德孔庙碑跋
大德中加封先圣祀以太牢碑文用蒙古书而旁注眞字予所收蒙古碑凡三纸其一纯用国书不可晓欲令人译之而未及也其一虽冠以眞书而亦颇难通唯此碑为最又出于孔林足以入储藏之录
○元哈讨不花祭祀庄田碑跋
哈讨不花为元浙东副都元帅汝州郏县人也其父平章巩武惠公世祖勋臣是碑奉其母命为置其父之祀田四明汪灏为之撰文惓惓以子孙世守为属予观汉隶如金广延为母纪产碑尚登于录况是碑乎呜呼宗法旣坏周礼圭田之制不举而卿士之家各置祀产以为烝尝之计乃门戸有消长欲保其长存亦难矣则哈讨不花之留意于此而求金石之文以警其后虽亦未必果足以永保然不可谓非苦心也汪灏字季夷吾乡奉化黄甘里人有蜡台集
○庆元路学宫涂田碑跋
庆元学之涂田在大嵩者元时为阿育王寺僧所据以硗易腴指熟为歉副廉访李端淸而书之立碑为志学正虞师道之文也呜呼天下最健者沙门而诸生为弱岂徒庆元为然
○石鼓文音训碑跋
石鼓文音训碑元惬山潘迪所立也其时欧阳圭斋为祭酒潘为司业黄晋卿为博士太学中一时之盛而石鼓亦得豫其考索予尝见北宋榻本有彭城钱逵释文祗据薛尚功一家钱氏自以未能尽其同异为恨使见是碑不称快耶予尝审定石鼓以为必不岀于秦以前惜不起诸公共为疏通证明其说
○元皇姊鲁国大长公主文庙金博山垆碑跋
碑言皇祖龙飞皇国舅按亦那演以佐命勋为世婚王于鲁谥曰忠武王之孙帖木儿亦建大勋号按荅儿图那演由是洪吉烈氏益大王尚囊加眞公主寻封皇姑鲁国大长公主子弴不刺尚相哥刺吉公主子今鲁王礼嘉世立主以白金百两造金博山垆一又五十两造金盦一驰驿致曲阜文庙神位前祠以太牢其文国子司业刘泰所作也碑立于泰定元年以公主致敬于孔子自来所希有者
○王秋涧神道碑跋
文定神道碑为其子公孺所自述附见秋涧大全文集而石刻已不存矣明宏治辛亥华容王府君俨守卫辉拜于墓次慨然兴前哲之慕重为勒石而复其祠淸其地穹碑焕然呜呼羊叔子自佳耳亦何豫人事今世之长民者安得古道如斯乎三复华容题后不禁怃然
○万氏永思堂石刻跋
是乃四忠家法所见不徒手泽也吾乡世家莫享遐祚于万氏四百年来未替石藏于季野先生家季野身后其子不能守今归于董氏
○明宗室靑阳子消寒九九图跋
明之宗子以风雅著者极多秦藩则宾竹小鸣集最着简王诚泳所作也同时有靑阳子者亦秦府宗支计其时当与简王不相远有石本消寒九九图每图各系以一诗而归于安静以养微阳之意顾但署曰靑阳子而不列名竹垞葺明诗亦未见此图也
○楝塘李翁石刻家传跋
楝塘吾乡之耆德详见杲堂所葺楝塘小志中予从董丈子畏得其家传石本乃陆文裕公作而衡山之笔也询之李氏亦无此本因以归之其裔孙昌泉
○陈后冈题名跋
鼓山有四明流人题名不知为谁某也范侍郞东明审定之以为后冈明人重馆阁苟遇外迁卽侘傺不聊后冈一麾之后所以自称如此然使学道人处之正不作是态也
○慈元全节庙碑跋
宋杨太后殉厓山之难至明宏治中而布政刘公大夏始为之庙陈先生献章始为之碑陈先生书法最工其所用为江门茅笔尝称之为茅龙其书慈元庙碑尤加意相传上石时先生亲临视刻工故毫发无遗憾予谒祠下搨其碑而跋以诗曰高曹向孟皆贤后尚有芳魂殉落晖一洗签名臣妾辱虞渊双抱二王归窃自以为工足附陈先生之碑以传也
○明开封府学石经碑赞跋
嘉佑开封石经入明归于学宫残断不完河南按察使庐陵陈凤梧尝立石纪其本末今亦无矣予从天一阁得见之其略曰篆变而隶隶变而楷去古失眞鲁鱼亥豕汉唐崇文乃立石经字体渐正大义未明五星聚宋大儒笃生启关抽钥昭映日星重勒石经版之太学天球河图龙翔凤跃陵谷变迁学沦于水残编断章所余无几皇明右文视如石鼓迁之羣庠爰置两庑按是碑以宋刻石归美于诸儒其考据未核方勒石时杨南仲胡恢邵必之徒为之诸儒尚未出也惟汴京太学沦水一事非是碑无以知之爰录其语而为之跋附入石经之尾
○林泉雅会图石本跋
是会创于先宫詹公其同事者周尚书吴光禄林佥事陈宫允丁中丞周观察黄比部屠辰州赵比部十人辰州为社长然未有图也宫詹下世宫允辰州及黄比部俱相继逝于是又参以徐陆二廷尉万都督陆别驾周侍御复为十人始为图有墨本又有石本其后光禄下世又参以施都督然石本中尚无施公以其未入社也杲堂纪之未详
○林泉雅会图跋二
吴公太白以论国本罢御史光宗卽位起副尚宝巳而长鸿胪又副大理乃以南光禄卿致仕予曾于周文穆公家见其所序公厯仕官簿如此天启三年林泉诗社勒石公年八十为席长而杲堂以为泰昌改元公已卒赠光禄可谓纰缪之甚者今鄞志皆本之向非石本之存何以订此讹乎
○林泉雅会图跋三
是会以先宫詹公经始其后为图上石宫詹久已下世而以汉隶题四大于卷首者宫詹从弟泰征先生天麟也先宗正公之次子是时吾家诸祖多任务书先生以汉隶名先和州公之叔子思若先生讳天骏以行书名宫詹次子非堂先生讳大震以草书名先应山公次子务观先生讳大科亦以行书名而非堂于各体皆工今多散佚○
题词
谢山先生易箦时以诗文藁付纯藏弆手定凡六十卷其余残篇剩简及重出未删之作亦有整幅成帙者几满一竹笥纯泣拜而受先生丧毕细为捜检粘连补缀又汇为七十卷其中与正集重复及别见于他作者几十之四拟重删定以多先生手书不忍涂乙思更誊写衣食奔走卒卒未及岁丙戌馆东邨邱氏之松声柏影楼课徒之隙手钞得三百余纸后复南北歴录作辍无定虽船唇驴背无弗挟与偕行而竟未能藏事今丙申春判那州地僻政简署中寂静日课字四千四阅月而卒业于是重为厘定古人文集必赖有力高第弟子为之雠正而后世世无闲词如李侍郞之于韩吏部方侍读之于宋学士固不独都尉史编有待桓谭侯芭者流也顾予何足以当此惟是名公大家其一生肝血所注必别择审愼宁割爱而不惜其实吉光片羽皆可珍贵是以六一居士集纔数十卷而今兖国全部累然巨观曾南丰类藁至一二质实语亦备载况先生之作皆枌榆掌故旧史所关无一不有补于文献非聊尔铭山品水可听其去留者葢先生之作所以得去者有二少年刻志经史之学多与同学质证散见于简帖题跋及后从游多所问答遂合编为经史问目行世归里时倡眞率社拈乡里宋元故迹及胜国革除节义诸公为题得诗三百余篇而从前考索之作皆为复见此所以不列于正集也然简帖所及或不尽此一事传记志铭体例旣别详略不同而文笔与诗思各有所长岂得得彼舍此故是集虽巳略有删节为五十卷而去取仍未定当翻正集及诗集审校其全文相类或意义巳尽者竟去之或题义同而纪载议论有异或文笔可独存则仍存之葢淘汰以归粹精予旣非其人则与其芟薙窜削使荡为飘风湮为野蔓无宁仍存缃箧藏之名山以俟后之虞山之于震川而巳矣嗟乎先生著述不下三十余种今存者惟诗文正集集外一百十五卷续甬上耆旧诗七十卷国朝甬上耆旧诗四十卷然皆排定目录钞十分之八而未毕若宋儒学案序目虽定全未发钞水经注用功最勤经七校俱有更正其第七校拟移经文诸错简复位翦缀分粘大半而先生卒今若依题跋所摘而整理之当可成就予以任之蒋孝廉学镛竟未克为耆旧诗及学案存卢敎谕镐亦未修举其余若词科摭言汉书地里志稽疑辨诬四明族望表双湖志虽存而多不全若读史通表歴朝人物世表亲表竟无片纸只字或疑原未有作顾苕上沈东甫巳曾见之不知其何谓予之钞此歴十有一年且方以为得就修正之始葢传书之难如此先生生平于前辈诗文集冥捜博罗露纂雪钞不啻饥渴之于甘美卽此集中借书求钞书诸简帖可以感发而兴起而表扬先哲睠念同侪山阳之笛思旧之吟无岁不有今自先生之殁二十有二年矣穿中片石卒无应者而遗书之飘荡岌岌有不可知之势至使予只轮孤翼皇皇于车尘马足之闲卒以案牍余劳完此委付天或假年犹当再为覆审否则籍手以报先生于地下其不在斯乎夫亦重可慨也矣乾隆四十一年丙申秋七月受业董秉纯书于粤西那地州官署
鲒埼亭集外编目录
卷一 赋一:泰陵配天大礼赋(有序) 西安学宫石经赋(有序)
卷二 赋二:九夏赋(有序) 聘礼圭璋特达赋阁道赋(有序) 房心为明堂赋(有序) 东井赋
卷三 赋三:土圭赋(有序) 衢尊赋 石镜舞山鸡赋(有序) 追琢其章赋(有序) 宵雅肄三赋 观雾淞赋 半夏赋(有序) 曼陀罗赋
卷四 碑铭一:明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赠太保谥忠襄孙公神道碑铭 明戸部右侍郞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赠戸部尚书崇明沈公神道碑铭 明故兵部右侍郞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公墓碑 明故太师定西侯张公墓碑 张太傅守墓僧无凡塔志铭
卷五 碑铭二:明淮扬监军道佥事谥节愍鄞王公神道碑铭 故仪部韦庵李公阡表 明嵩明州牧房仲钱公两世窆域志铭 明监察御史退山钱公墓石葢文 明职方主事兼三钱公坟铭 明监纪推官叶虞钱公墓志铭 明钱八将军墓表 明故都督江公墓碑铭 明故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东王公神道阙铭 明故太仆寺少卿睂仙冯公神道阙铭
卷六 碑铭三:明故大理寺评事林先生阡表 明故按察副使监军赣庵陆公墓碑铭 杨职方茔域志 明晦溪汪参军墓碣 明施公子墓碣铭 明娄秀才窆石志 薛高士塜阙文 湖上社老晓山董先生墓版文 陆佛民先生志 陆披云先生阡表 宗征君墓幢铭 范处士坟版文 叶处士志 周征君墓幢铭(蒋增) 耕岩沈先生续志
卷七 碑铭四:翰林院编修初白查先生墓表 杭州府钱塘县敎谕左丈江樵墓幢铭 顺天府丞提督学政鹿亭胡公神道碑铭 署湖北承宣布政司使武威孙公诔 冯丈南耕墓碣 张丈韫山墓表铭 柴丈渔山墓表铭 墨云董丈墓志铭 学正董笔云先生墓表 范培园墓志铭 叶征士桐君哀词 汪孝子墓志铭 龚丈省斋圹志铭 桐乡朱母钱孺人祔葬志 朱孺人李氏志
卷八 碑铭五:非堂全先生墓碣铭 先曾王父先王父神道阙铭 穆翁全先生墓志 族祖苇翁先生墓志 先公墓石葢文 先府君石椁铭 先仲父博士府君权厝志 张孺人神诰 殇兄圹铭 殇女埋铭 先眞志府君墓石葢文
卷九 行状一:明礼部尚书仍兼通政使武进吴公事状 明工部尚书仍兼吏部侍郞上海朱公事状 明兵部尚书兼掌都察院事锺祥李公事状 明文华殿大学士兵部尚书督师金华朱公事状 前侍郞达州李公硏斋行状
卷十 行状二:华氏忠烈合状 杨氏四忠双烈合状 屠董二君子合状 王评事状
卷十一 行状三:明故都督张公行状 明兵科都给事中前知慈溪县江都王公事略 李杲堂先生轶事状 钱蛰庵征君述 江阴杨文定公行述 先太孺人行述
卷十二 传:吴职方传 徐都御史传 推官温公传 胡吉云传(蒋增) 夏万亨传 石嶐传 周之藩传 宋菊斋传 陆雪樵传 陈仙传 李梅岑小传 沈隐传 甬上桂国三忠传 七贤传 明大兴知县宗公传 全修斋府君传 钱塘龚隐君生传 萧山毛检讨别传
卷十三 庙碑:羊府君庙碑铭 节使钱康宪公大人堂碑 裴府君庙碑铭 增定广德湖白鹤庙祀典碑 射龙将军庙碑 竹洲晏尚书庙碑 大金夫人庙碑铭
卷十四 祠堂碑:淳熙四先生祠堂碑文 四先生祠堂碑阴文 巾子山张太傅祠堂碑 谢高士祠堂碑 闻尚书祠碑 旌忠祠碑 王节愍公祠堂碑 尚书前浙东兵道同安卢公祠堂碑文 翁洲刘将军祠堂碑 桓溪全氏祠堂碑文 东浦全氏祠堂碑文
卷十五 杂碑铭:万金湖铭 小江湖梅梁铭 大宝泉铭 吴丞相水则碑阴 桓溪旧宅碑文 先侍郞笏铭 第九洞天私印铭 诸葛氏义门铭
卷十六 记一:庆歴五先生书院记 大函焦先生书院记 长春书院记 竹洲三先生书院记 城南书院记 碧沚杨文元公书院记 同谷三先生书院记 石坡书院记 杜洲六先生书院记 翁洲书院记 甬东静淸书院记 泽山书院记 横溪南山书院记 城北镜川书院记 槎湖书院记 甬上证人书院记
卷十七 记二:天一阁藏书记 二老阁藏书记 藂书楼记 小山堂藏书记 双韭山房藏书记 天一阁碑目记 钞永乐大典记 春明行箧当书记 小山堂祁氏遗书记
卷十八 记三:东四明地脉记 小江湖强堰记 高尚泽钓台记 紫淸观莲花塘记 董孝子墓柱记 眞隐观洞天古迹记 重修三江亭记 重修众乐亭记 是亦楼记 櫴堂记 水云亭记 胡梅礀藏书窖记 九灵先生山房记 海巢记 方国珍府第记
卷十九 记四:宋文宪公画像记 方文正公画像记 薛文淸公画像记 罗文毅公画像记 唐陈拾遗画像记 宋王尚书画像记 马端肃公画像记 陆康僖公画像记 杨忠愍公画像记 石田先生画像记 徐文长画像记 丰学士画像记 沈文恭公画像记 张督师画像记 义武将军戴少峰画像记
卷二十 记五:梅花岭记 张相国寓生居记 嚢云先生云树记 枝隐轩记 余生生借鉴楼记 方子留湖楼记 不波航记 端溪讲院先师祠记 紫藤轩记 平山堂记 小有天园记 西湖张氏祖墓记 旷亭记
卷二十一 记六:鹊巢碶记 桓溪全氏义田记 宝积庵记 响岩先茔地脉记 槿篱记 先休庵府君墓树记 崇让里记 先检讨府君丙舍记 桃花堤记 先侍御画马记
卷二十二 记七:明初学校贡举事宐记 洞霄宫提举题名壁记 宋绍兴学宫禊帖旧本记 宋神宗桃源书院御笔记 山阴县西北葛仙人洞记 祭甲甲三忠记 题莲花庄图记 笠山图记 冬心居士写镫记 游华不注记 谢御史再入院补题名记 广陵相公伤逝记 燕堂奉母图记 江浙两大狱记(蒋增)
卷二十三 序一:周易义序 甘棠正义序 田氏学易蹊径题词 曹放斋诗说序 荆公周礼新义题词 史卫王周礼讲义序(蒋增) 礼记辑注序 春秋辑传序 高氏春秋义宗序 陈用之论语解序 新雕五经文字九经字样题词 重和五经字样版本题词 石经考异序 增修复古编题词
卷二十四 序二:公是先生文钞序 唐说斋文钞序 鄮峰眞隐漫录题词 广平先生类藳序 二袁先生文钞引 黄南山先生传家集序 荣阳外史题词 吕语集粹序 穉山先生残集序 吴少保文藳序 四明文献录题词 四明雅选题词 永乐宁波府志题词 钱忠介公葬录题词 钱忠介公年谱引 杨氏葬录序
卷二十五 序三:钱忠介公全集序 张尚书集序 周先生囊云集序 观日堂诗集序 董戸部擥兰集题词 冯侍郞遗书序 陆大行环堵集序 朋鹤草堂集序 雪交亭集序 春酒堂文集序 杲堂诗文续钞序 礐樵先生集序 耕石老人诗集序 南雷黄子大全集序 读史通表序 歴朝人物世表序 歴代人物亲表录序 困学纪闻三笺序 增补宋元甬上耆旧诗序 帖经小课题词 句余土音序 重修桓溪全氏宗谱序 董氏重修族谱序 九日行庵文燕图序 公交车征士录题词 重葺岳阳楼志序(代作)
卷二十六 序四:西湖金石文字录序 厉太鸿湖船录序 王右丞诗笺序 史雪汀注李长吉诗序 宋诗纪事序 汤侍郎集序 杨企山文集序 受宐堂集序 春凫集序 祝豫堂诗集序 迎銮新曲题词 梁太公纪恩诗序 馆中赠史侍郞归里诗序 送沈征士彤南归引 送沈萩林之蔚州引
卷二十七 题跋一:子夏易传跋尾 跋杨诚斋易传 读林简肃公周易集解 读吴草庐易纂言 跋沈守约易小传 周易总义跋 周易象旨决录跋 题涂氏易疑拟题 跋黄漳浦易解 跋倪文正公儿易 黄梨洲易学象数论书后 题仲氏易 跋夏柯山尚书解 读吴草庐书纂言 题禹贡锥旨后 题古文尚书疏证 跋范逸斋诗补传 读吴草庐礼记纂言 跋卫栎斋礼记集说 吴江徐氏礼记解跋 书周礼集说后 王昭禹周礼详解跋 仪礼戴记附注跋 读吴草庐春秋纂言 跋黄棃洲孟子解 题程复心四书章图 跋古本大学 题郝仲舆诸经解后 石渠意见跋 跋养心亭经说 题杨文懿公诸经私钞
卷二十八 题跋二:读史记汉兴诸侯王表 读齐悼惠王传 读王陵传 读魏其侯传 书史记公孙弘传后 读魏相传 书汉书文帝功臣表后(蒋增) 题汉书城阳景王传后 题汉书平阳侯传后 题汉书吴王濞传后 读魏志王凌传 读魏志曹爽传 读魏志邓艾传 书诸葛氏家谱后 跋五代史李茂贞传后 跋宋史王益柔传后 书宋史夏竦传后 再书 书宋史刘元城先生传后 书宋史胡文定公传后 书宋史张邦昌传后 跋宋史杨文靖公传后 跋宋史胡舜陟列传 跋宋史史浩传后 跋宋史赵雄列传 跋宋史杨大异列传 跋岳珂传 跋宋史陈谦列传 跋宋史郑丙列传 跋宋史袁韶列传 读明高皇帝纪 跋明史杨守址传后 跋明史袁崇焕传后 跋明史朱燮元传后 读明史张春传 书明辽东经略熊公传后
卷二十九 题跋三:跋庚申外史 书翦胜遗闻后 跋甲乙倭变录 读全黔纪略 国史唯疑跋 跋勺中志略 题东江事迹 题云庐焚余 蘧编题词 跋甲申十九忠臣事迹 跋明崇祯十七年进士录 跋绥冦纪略 跋彭仲谋流寇志 题戾园疑迹一 题戾园疑迹二 题戾园疑迹三 题蝗蝻录 题南都杂志 题江变纪略 再跋 三跋 跋棃洲先生行朝录 再书行朝録 题所知录 题也是录 残明东江丙戌歴书跋 读使臣碧血录 幸存录跋 续幸存录跋 汰存录跋 跋三垣笔记后 题宦梦录 题高中丞存汉录 题柔颜三卫宗支 题潭西草堂忆记 再题 题天南逸史 题岭表纪年 再题岭表纪年 题庚申桂林百官簿 粤中版授官簿跋(蒋增) 题海上遂志录 题桑郭余钤 题视师纪略
卷三十 题跋四:题恽氏刘忠正公行实后 明大学士熊公行状跋 题陆鲲庭陈玄倩传后 题冯邺仙尚书行状后 蔡忠襄公传后论 书熊鱼山给谏传后 跋始宁倪尚书墓铭后 题薜岁星作王武宁传 题徐俟斋传后 题马士英传 题史阁部传 题田闲先生墓表后 钱忠介公崇祀录跋 读陆太仆年谱 再读陆太仆年谱 三读陆太仆年谱 题徐狷石传后 题沈端恪公神道碑后
卷三十一 题跋五:读荀子 跋贾太傅新书 书韩文公集后 读石徂徕集 题雁湖注荆公诗 跋宋宗忠简公集 跋木笔杂钞后 题眞西山集 东发先生史藳跋 跋史方叔朴语 题史秦州友林集 跋遗山集 复位中州集序目 读归濳志 题许文正公集后 跋危学士云林集 再跋危学士云林集 书何大复集后 题朝鲜洪枢府忍斋集 书明诗综后 书甬上耆旧诗后 书明名臣言行录后 跋张茂滋余生录 跋邝湛若峤雅后 浩气吟跋 跋万民部履安续骚堂集后 跋吴穉山岁寒集 书明夷待访录后 题归恒轩万古愁曲子 题南堤诗 题王解州集 湘帆堂集跋尾 题陶丈紫笥集
卷三十二 题跋六:柳氏水经校本跋 淸常道人赵琦美脉望馆三校本水经跋 孙氏水经再校本跋 何氏三校本水经跋 再跋何氏水经 三跋何氏水经 沈氏水经校本跋 水经渐江水篇跋一 水经渐江水篇跋二 水经渐江水篇跋三 水经渐江水篇跋四 水经渐江水篇跋五 水经济水篇跋 水经潩水篇跋 水经泄水篇跋 水经江水篇跋 水经漓水篇跋 水经涑水篇跋 读胡氏资治通鉴注 题读史方舆纪要
卷三十三 题跋七:题哀江南赋后 题苏若兰回文诗 跋韩侍郞致光赠吴顚尊师诗 跋韩致光闽中诗 跋唐人牛希济荀息论 书程尚书子纠辨后 范少师式斋墨迹跋 跋袁正献公与舒和仲帖 吴兴赵文敏公父子兄弟夫妇甥舅墨迹跋 跋月泉吟社白湛渊诗 书刘文靖公退斋记后 书刘文靖公渡江赋后 跋戴剡源与先泉翁唱和诗 题蒲寿窚诗 跋杨文懿公家讯后 跋唐荆川与万鹿园札 跋丰考功札 题石斋先生遗诗 跋王节愍公手迹 钱忠介公墨迹跋 钱尚书牧斋手迹跋 高鸿胪梦箕手迹跋 魏庶常子一墨迹跋 无名氏手迹跋 冯征远手迹跋 跋李昭武先生墨迹 跋周鄮山先生墨迹 跋林太常挽姜给事诗 书毛检讨忠臣不死节辨后
卷三十四 题跋八:跋六经奥论 题丰氏五经世学 书朱子纲目后 跋刘宋周朗选举疏 跋王荆公改正经义札子 跋宋高孝两朝御墨卷 跋汪彦伯封事 跋周南仲开禧勅后 跋月泉吟社后 心史题祠 跋袁尚宝记北京营造始末 题闲中今古录 又题闲中今古录 跋陈半湖闻见录 题崇祯遗诏事实后 书祁门张侍御请毁逆奄墓疏后 跋柳先生年谱 再跋柳先生年谱 题范文正公年谱 书郗氏族谱后 跋槎湖张氏族谱 跋田表圣墓志 书宋中大夫周公家传后 跋王检正庭秀传 跋丰吏部宅之传 跋袁处州行状 跋袁尚宝行状 跋陈祭酒行状 书江陵张相国行状后 又书江陵行状后 跋明王晋溪尚书传 跋卫元嵩元包后 跋四明尊者敎行录 题蟫津集 书道德眞经三解后 读道德指归 跋黄氏道德经附注 跋黄氏阴符经附注 书程云庄语录后 再题云庄语録 跋刘屛山唱道集说
卷三十五 题跋九:跋秦泰山石刻廿九字 跋岣嵝碑 跋坛山石刻 跋周文王神功二字 汉北海相景君碑阴 跋跋会稽禹穴窆石铭 跋魏受命表 跋北齐干明碑 跋唐则天后少林寺勅书石刻 唐开元祀泰山铭旧本跋 李阳冰谦卦篆书跋 跋唐大使府墓砖 跋薛尚功手书钟鼎款识 跋宋方信儒陈孔硕题名 题王半山鄞女志 题蔡卞重书曹娥庙碑 金朝散胡东平神道碑跋 元翰林学士王文定公神道碑跋 跋明司经局题名碑 跋柳州罗池庙碑 跋欧曾两集古录桂阳周府君碑 跋水心先生石经春秋诗 跋礼记石经月令 跋孟蜀广政石经 跋宋嘉佑石经 廖氏世彩堂韩文跋 跋旧椠三苏文集后 题重刋宋本广韵后 跋干道四明图经 跋四明宝庆开庆二志 再跋四明宝庆开庆二志 三跋四明宝庆开庆二志 延佑四明志跋 再跋延佑四明志 至正四明续志跋 成化四明志跋 跋宁波简要志 它山水利备览跋
卷三十六 论一:春秋五霸失实论 春秋四国强弱论 秦穆公论 楚庄王论 叔仲惠伯论 论华元刼盟事 孔子正名论 苌弘论 亡吴论 越句践论 信陵君论
卷三十七 论二:诸葛孔明入蜀论 司马孚王导论 陶侃论 谢安论 袁宪论 韩柳交情论 李习之论 杜牧之论 唐天佑纪年论 唐李克用元扩廓论 晋开运用兵论 周世宗论 宋澶渊亲征论 曲端论 刘锜论 论谢上蔡应城事 明毅宗南迁论
卷三十八 论三:汉经师论 唐孔陆两经师优劣论 三家易学同源论 周程学统论 律吕空积忽微论 水旱变置社稷论 宅经葬经先后论 门生论 破惑论(蒋增)
卷三十九 议:亚圣庙配享议上 亚圣庙配享议中 亚圣庙配享议下 前汉经师从祀议 唐经师从祀议 尊经阁祀典议 章文懿公从祀议 祀先蚕议 请修举两制故事议 右科取士规制议 请复服内生子律议 请考正承重服制议 重修蛟蜃二池议 重浚鄞三喉水道议 重浚古小溪港议 改高桥张俊庙议
卷四十 考:毛诗初列学官考 周礼正岁正月考 古车乘考 歴代封爵考 彭城五诸侯考(蒋增) 祁连山考 燕云失地考 扬子云生卒考 陶渊明世系考 河东柳氏迁吴考 通鉴分修诸子考 阿育王寺十二题考 续甬上赐府考 董征君墓考(蒋增)
卷四十一 简帖一:奉方望溪前辈书 奉望溪先生论丧礼或问札子 与郑筠谷宫赞论嗣君承重服制帖 答施瞻山问天文二十四时帖子 答施瞻山问钟声不比乎左高帖子 答李峄阳问开方法帖子 答陈杏参问律吕星野配合帖子 奉慈溪冯明远先生论燕虢封国书(蒋增) 与郑筠谷宫赞论猗嗟诗序书 答吴中林通守论康诰三篇书 答董映泉问吴草庐易纂言外翼书 答陈时夏先生问杜氏长歴帖子 与谢石林御史论古本大学帖子 答朱宪斋辨西河毛氏大学证文书 与徐征君惠山论春秋指掌图帖子 答郑筠谷宫赞论朱氏经义考帖子 与施东莱论六经奥论中解沟洫帖 答万九沙先生辨尚书象恭滔天帖子 与李元音论左江樵易义帖 与葛巽亭论易剥卦贯鱼帖 答杭堇浦辨毛西河述石经原委帖 答史雪汀论孔门门人弟子帖子
卷四十二 简帖二:答沈东甫征君论唐书帖子 论唐书宗室世系表一则柬沈东甫 答沈东甫问李茂贞地界柬 答王十一兄敬朗论五代史天德军建节始末帖子 答史雪汀问宋瀛国公遗事帖子 与杭堇浦论金史第一帖子 与杭堇浦论金史第二帖子 与杭堇浦论金史第四帖子(第三帖子巳入内集) 与杭堇浦论金史第五帖子 移明史馆帖子一 移明史馆帖子二 移明史馆帖子三 移明史馆帖子四 移明史馆帖子五 移明史馆帖子六 移广东志局论佟督不当立传帖
卷四十三 简帖三:与陈时夏外翰论通鉴前后君年号帖 新旧五代史本末寄赵谷林 答史雪汀问十六国春秋书 答临川先生问汤氏宋史帖子 答赵征君谷林问南宋雷枢密遗事帖子 答临川先生论庆元党籍郑湜帖 答陈时夏先生论鄂忠武王从祀帖 奉浙东孙观察论南宋六陵遗事帖子 再奉观察孙公帖 答史雪汀问六陵遗事书(蒋增) 与史雪汀论行朝录书 奉答陆聚缑编修论三藩纪事帖子 与赵谷林辨啸台集中纪苍水事迹书 与绍守杜君札 柬万丈孺庐问徐巨源事实书
卷四十四 简帖四:奉临川先生帖子一 奉临川先生帖子二 奉临川先生帖子三 奉临川先生帖子四 奉临川先生帖子五 答临川先生问淳熙四君子世系帖子(蒋增) 与郑南溪论明儒学案事目(十一条) 答诸生问南雷学术帖子 答诸生问榕村学术帖子 奉万九沙先生问任士林松乡集书 奉万西郭问魏白衣息贤堂集书 奉九沙先生论刻南雷全集书 与卢玉溪请借钞续表忠记书
卷四十五 简帖五:水经湛水篇帖子柬东濳 水经潞水篇帖子柬东濳 水经列葭水帖子柬东濳 水经渚水帖子柬东濳 水经斯洨水帖子柬东濳水经雍水帖子柬东濳 水经浐水篇帖子柬东濳 水经夏肥水帖子柬东濳 水经嶓冢山帖子柬东濳 答沔浦房师一统志藁书 答陶穉中编修论江省志藁书 奉冯茗园前辈论姑苏姑胥地名帖 答陈时夏先生论汉寿得名帖 与施东莱论明代以北京为行在帖 答张石痴征士问四大书院帖子 答赵诚夫论褚塘小志帖 答万九沙编修问史参政遗事帖子 答九沙先生问史枢密兄弟遗事帖子 答九沙先生问史学士诸公遗事帖子 与沈征君彤论沈氏家传书 答董愚亭兄弟论董氏宗谱书
卷四十六 简帖六:说杜工部杜鹃诗答李甘谷(蒋增) 答胡复翁都宪论义山漫成五章帖子 奉答谢石林侍御论碑版故事帖子 与唐丈南轩论汉隶书 辨隶古书分书眞书答董槑圃(蒋增) 与厉樊榭论机神庙祀书 寄江都朱宪斋戏语祀司命帖子 答施东莱问明代诰勅帖 巡抚不得称中丞帖子示董生 答陈南皋论太守称明府帖 答族人祭始祖以下书(蒋增) 与厉樊榭劝应制科书 答姚薏田书 与赵谷林兄弟书 奉方望溪先生辞荐书 与友人絶交书
卷四十七 杂问目:答杭堇浦石经杂问(八条) 答杭堇浦北齐书杂问(六条) 答李朝阳唐书杂问(六条) 答临川先生杂问(五条) 答沈东甫征君文体杂问(六条) 答厉樊榭宋诗人问目(四条蒋增) 答诸生问思复堂集帖(十五条) 奉答万九沙编修宁波府志杂问(八条) 奉寄万九沙编修论宁志补遗杂目(七条) 奉答万九沙编修宁志纠缪杂目(十条) 答葛巽享日湖故事问目(六条) 答蒋生学镛问湖上三庙绿起(三条蒋增)
卷四十八 杂着一武王不黜殷辨(以下十八首蒋增) 江源辨 辨宋祁汉书校本 辨南史陆法和传 辨鄞江先生墓志 崇敎寺杨义妇事纪疑 辨李国祯事 原纬 原命 原社 释奥 释灶 先圣前母祀典或问 左氏谥说 文说(二首) 禁原蚕说 说苹婆果
卷四十九 杂着二记项燕事补注六国年表后(以下二十二首蒋增) 拾汉豫章太守贾萌事 记王荆公三经新义事附宋史经籍志 记先少师事记 宋湖心寺浮屠妙莲治钱塘江事 记王之明事 记马士英南奔事 记许都事 拾中丞高公郧阳旧卒事 记方翼明事 记石斋先生批钱蛰庵诗 浙西分地录 浙东分地录 百粤分地录 鄞西湖十洲志 甬上寓公偶志 招宝山铁符志 志悬磁葑庙缘起 志阿育王寺舍利始末 吴绫志 车螯志 大算袋鱼志
卷五十 杂文:祝万九沙前辈七秩序 李甘谷五十序 钱芍庭七十序 董钝轩六十序 董逊斋母李太君七十序 祭苍水张公文 钱忠介公大像绘成重题栗主入祠祭文(代钱浚恭作) 合祭钱张二公文 合祭钱张二公于砌街李氏文 祭杨元徽明府文 剡原二哀(有序) 哀石将军庙古树词(有序) 五狱游人哀词(同陈南皋李甘谷) 蕺山讲堂策问端 溪讲堂策问一 端溪讲堂策问二 端溪讲堂条约(四条)
全谢山先生鲒埼亭集外编五十卷门人董少钝手钞于那地州判官署少钝旣殁同门蒋樗庵重加审定更正篇卷较有条理惟辞句删润过多闲有失其本意者今所校录一以董本为主序次则从蒋本其董本所无补以蒋本者注于目录之下董本以读易别录孔子弟子姓名表别为附录一卷蒋本则编入第五十卷今按读易别录自为一书鲍氏业刋入知不足斋丛书弟子姓名表体例粗具似非定本故不入梓先生他所撰着七校水经注就简端行际细书夹注丛残错杂理董为难宋儒学案以补梨洲之遗梨洲后人华陔大令复为纂辑仅有手藳续甬上耆旧诗国朝甬上耆旧诗皆未竟之绪讹脱亦多四明族望表篇袠寥寥不能单行公交车征士录最先刻汉书地理志稽疑朱沧湄比部刻于鄞县经史问答十卷杭州万氏雕版今归余姚史氏文集三十八卷史氏据杭堇浦侍御家旧本写样或云卽先生求序于侍御秘而不出者然与年谱所言文集五十卷之数不符疑未能明也原书中有蠹蚀史刻悉仍其旧第二十八卷脱去李元仲别传亦未校补此外诗集十卷句余土音二卷出自先生手定若能汇付剞劂俾传奕禩所望于四方同志之士矣
鲒埼亭集外编卷一 鄞全祖望绍衣
赋(一)
○泰陵配天大礼赋(有序)
臣祖望承乏翰林窃念汉唐宋以来凡有大礼则其臣若扬雄杜甫范鎭之徒皆有篹述其文麟麟炳炳为百世称今臣幸逢皇上重熙之盛得预世宗宪皇帝配天大礼虽文字谫劣无能为前人役而朝廷盛事远迈前代谨拜手稽首而为之赋以志皇上世德之隆于万一其词曰
皇帝御极之二年秉首出之元运衍继照之重光丹劵绚五期之牒紫垣生八会之芒溯本天本祖之精于合漠备享帝享亲之制于百王卽一气之流注成殊礼之堂皇曲台峻极郊祀严庄繄凝承之有寄于大烈乎丕扬节値纯阳月当旣望实沈次华日之躔大火离初昏之象朱天鼓其嘘舒凯风司夫长养赤后之炎井东开文祖之明堂南向亢龙见而举大雩新麦登而陈时饟寒食之馂巳终含桃之荐欲上验祭服于春蚕合飮酎于重酿抚嘉会而秩序为昭听夏声而感孚莫尚时则方奠桥山之弓剑藏寝室之衣冠吉主作于旣练而后新庙衅于禘祀以还修易檐改涂之工于匠氏播昊天执竞之诗于乐官新故以序昭穆以班皇帝永怀梓材丹艧之勿替敬惟陟降左右之必虔宗子则聿思主鬯之寄严父则熟闻敎孝之编矧我国家之郊祀也志天命于巨人之降原祖功于丰水之垣大一统于会朝之燮伐成久道于百年之贞观惟蒿宫之世应夫天德斯陶匏之同食于天关彼四配原有待而成五知五座之继进而靡偏殷荐之声初出地右享之命乃自天而特自需南至则其期尚远取北郊则其序罔先期久旷而不合序或越而未安用诹六甲之吉日特举肆祀于崇筵且夫受命于祖庙以莅事卜龟于祢庙以选贤泮宫之文有可证上辛之期未尽沿今则都宫之祔甫逾月世室之祀方乍迁斯固揆之古而不谬质之义而当然皇帝于是御太极之邃殿莅皇邸之深帷进鸡人而问夜呼铜史以按时七萃肃以成旅万燎合而成围辨三商而迓夫曙色当四月而永夫春晖圜丘迢递都享逶迤赤旗赤駵朱路朱衣翕赫曶霍震疉迂回严鼓之声方动景钟之响如飞停云葢而戾止肃版奏以陈词惟时阁道平附路辟肃勾陈迎太乙天门荡荡星光歴歴卿云护之森熊熊熏风绕之淸瑟瑟旄胡拱北兮林林土纬司南兮兀兀亘靑城兮紫宫经黄道兮绛阙庆阴阴兮灵之来般从从兮神之入其前则天帝之八螭舂容其后则列祖之六龙超忽依稀度析津而降精俯鼎湖而践室皇帝乃出大次搢大圭先奉礼导司仪自中严而外办乃丰盛而洁齍组苍壁其北德奠靑帛其如綦燔桂燎兮取萧脂启犠尊兮斟虎彝迎牲则帝牛稷牛继至进器而献血献腥交驰奏十平之大乐追九夏之歌诗茎英疉奏于羽纷披圜钟之均六变而帝格黄钟之管九变而鬼厘锵璇珩以拾级澹容与以徂基削秘祝于巫史会明德于渊微以昭十三载燕天之鸿业以邀亿万年绥寿之纯禧斟酌于配郊配禘之典则会通于郊祀宗祀之时宐荣光集于长白之麓淑气朗于鸭绿之湄北戍之山川肃穆西山之草木葳蕤试观于良辰之蔚蔚能无叹盛事之巍巍且夫配天之议讵易拟与自内岀者无匹不行自外至者无主不止故禋祀之有配葢肸蠁之所恃拟天帝以嘉宾责主道于丕子而后摅昭事之诚降茀禄之祉然而合食于于穆之神必求其不显之似量或亏兮德有惭功弗隆兮诚难跂茍其强有所推终难引之使迩恭惟世宗宪皇帝本上圣之姿以建极应下武之运以受图体天行健而歉然弗逮与天合德而退乎不居丕冒之量如溟海厚载之德如坤舆一旸一雨而必思其休咎或威或福而必验其惨舒敷文敎则经藉同光于天汉振武功则戎蛮慑服于天弧陶钧符乎台鼎运旋合乎帝车夫是以二曜合璧而呈瑞五星联珠而献符四野征丹凤白麟之迹是处拾灵芝瑞麦之敷犹且旰食宵衣之干惕上法夫阳变阴化之元枢不见夫宫车之晚出羣恫夫天柱之莫扶则夫靑邱之大享早悬左席以相需皇帝凝大命于丕显丕承遵旧章于或张或弛基命于宥密而不敢康单心以缉熙而安所止卽法祖以宪天葢垂裳而成理则夫大礼之成也岂徒以夸隆仪循故畤祀求丰礼求哆实则念监观之明威求昭格之微音父事天而母事地宁有外于仁率祖而义率祢载稽礼志分配之制原于古并配之文见于唐汉之初几废配而不举宋之初则迭配而难详彼其典章之棼谬皆由儒说之诞荒大帝苍帝之同异祀喾祀稷之低昂以昊天为自出之祖以太微司帝籍之仓五神配以穆考五官侑以宁王或降坐紫坛之侧或对祠汶水之旁或大庙别室之接日而频致或宫观符箓之同日而纷张又其甚者若嘉靖之特举推兴献以狓猖以致议礼者之喋喋法古者之茫范葢其功德不臻于美盛斯其措施未免于周章惟合宫旣罢享于秋季则大报宐允升于一堂而要未有如我国家之一本五叶继美增芳超帝王之升降而克世其德际贞元之终始而长发其祥天神歆接国祚遐昌至若礼文具举经术是襄有典有则不愆不忘允追踪于姚姒而接武于炎黄于是昭事利成自天申笃崇基非因景命有仆通酬酢于升中本休和为戬谷钦帝谓之昭明彰圣神之赫濯旣滂洋而汪濊亦駍隐而优渥卽皇极之用敷滋天休而尢扩昭五运之灵长罗五云之纷馥一人荷告孝告慈之休四海推文子文孙之福德广九围恩覃百族肆眚宾贤议蠲赐复嫓春风之芳信兮二十四沛洞天之神膏兮三十六观礼者拜手于神庥沐德者输诚于广育皇帝则巳洗心淸虚游神冥漠谓文王之旣飨凛仪型而已足溯于昭之在上长翘首而遐瞩乃更为之颂曰
峩峩天帝运五辰兮降为上圣乃作之君兮太皥五帝如垣野各分兮元会之盛萃我皇朝兮承承继继五德递高兮先天后天功烈岧嶤兮不见圜丘列坐五兮依稀端门星精可数兮天帝顾之欣其不吐兮诞降嗣皇绵世纪兮心法治法升中亹舋兮重以祖宗左右之曰以兮继今以往宗祀熿熿兮亿万斯年前辉后光兮斯民之庆乐且康兮
○西安学宫石经赋(有序)
诸经刋石汉本流传不过数纸几如赤文绿字矣魏本早亡晋本拓跋本原属人闲所无自唐以后如蜀本如汴本如杭本予皆得见之然皆残断弗能完善也唐之陜本亦不尽皆故物顾予所见者为嘉靖以前本较近日稍可贵焉因极道其原委而为之赋
寻有唐之石墨兮得开成之旧经急束带而捧观兮穆然肃拜于南荣笑予生之蹇足兮未得浮渭而次泾仅遇之纸上兮恍神游于陜学之庭溯圣经之传于先汉兮诸师狎主夫齐盟蝌文出于鲁宅兮漆书传于杜生纷流传困于口授兮将折衷其安凭京房署及门于焦赣兮或窃笑其无所承赵宾之师孟喜兮求仭者而莫应降而末流之更下兮半岀于兰台令史之减与增将同文其何日兮徒郢书燕说之争鸣乃中郞之奋起兮羌得请于熹平聚硕儒而雠校兮杨卢张马之齐升本大小翮之遗法兮成今古体之杂形当时固六经之并举兮其后胡三百篇之未曾意者见光和之被逐兮或一篑之未成我闻桥门之初树兮诸生雷响以观型马蹴踏而填陌兮车狎猎以驻旌下以规鸿都门幸进之技兮上以慰白虎观诸儒之灵其中葢十四博士之说具在兮同异可据觚而细听(按熹平石经兼载诸儒之说于下惟不列学官者不预耳故予尝谓石经亡而汉儒之学与俱亡详见答石经问目)何转盼而失鹿兮遭郿侯之纵兵汉社亦旣屋兮国宝几羸于甄井之瓶彼金人之泪如雨兮曷禁是经之摧零曁当涂之迁鼎兮乃摭拾于灰炭之所赢邯郸为补其未备兮振坠绪而复荧不特风雅颂之大书兮幷淹中之本亦觥觥(据七畧熹平一字石经五种之外有鲁诗毛诗各六卷仪礼九卷又有康成尚书八卷春秋左氏经文一卷隋志遂误以中郞所书有七经予考鱼豢魏畧知为邯郸淳所补书石经有六经五经之别者葢后汉以六经合论语为七经见张纯传注中郎所云六经系易尚书诗春秋礼论语其后石经有论语而无诗故予断以光和之逐殆未及卒业而止不然则未闻以论语列五经也)叹太和之诞妄兮附骥尾以苍蝇列典论于其次兮谓足欺夫蚩蚩之氓适招夫火浣布之耻兮忽如梦之得醒彼邯郸之书学兮中郞尚见而魂惊别传夫手书之古文兮寒芒伏而未呈曁政始之中叶兮复兼三体而并营聚以中散诸公之摹勒兮乃犹蒙夫子礼之名岂知其渐远而失眞兮曷不考书势于卫恒(盘洲谓邯郸淳在魏初巳耄不逮政始之时卫恒书势可考据晋书赵至传则嵇康等所书)未几而典午之车书来同兮裴頠思鼓其休明虽讲堂之旣筑兮实则未罄所施行彼淸谈之波荡兮谁则实学之嶒峵歴六朝而至拓跋兮崔浩染翰于平城导谀者谓实过于古注兮取邺都之文石如鲸铿虽巳立之郊坛之左兮卒同烬于国史之滥刑岂成事之纂难兮抑歴刼之易婴徒令人抚经苑而三叹兮谅昔儒之有同情我闻汉魏二刻之传兮与球璧而同矜拓跋之主为再至兮石虎尚遣博士以钞誊胡然而有常冯之恶吏兮视若弁髦之轻浮图取以资精舍兮弃余僵卧于榛荆曾不若洛阳伽蓝之足尚兮贝书弥漫于山岒歴观西行南行东行之丧失兮矧又偕大河之岸石以俱崩字文以之充礟兮普六茹供柱础而登登入水或随蛟龙以逝兮发墙不闻丝竹之声嗟此厄亦非小兮又何殊咸阳之焚坑逮唐初之罗网兮郑公所得如晨星藏之天府三馆之籍兮课之国子三岁之程彼完书旣不可见兮拾断简如片琼柰唐人之务词章兮闻经术而不兴乃数传而有篆学兮实仙李之阳冰欲书九经而勒明堂兮又败之以天宝戈甲之纷乘虽鷇乳而未出兮要其力足偕簼斯以同征吾观复之所以赠韩子兮知其父书之未尽晦冥(阳冰子复之以蝌文孝经赠韩退之载昌黎集)今胡一纸之不传兮长怀古而怦怦忽敦煌司业之崛起兮通六书而硏精呼颜子以正文字兮书太学之两厅蔚为壁上之伟观兮异彼图画之丹靑读书不如写书兮斯言洵学者之金衡伊先河之有祭兮是实开成之句萌也于时郑相国之好文兮辅以高祭酒之在黉周学士之流司校勘兮唐待诏尢谙其戸扄更爱夫司业之有后兮家本完善而可仍洵儒林之胄裔兮不愧国子之簪缨遂徧十二经而书丹兮皇哉焜耀于陜京大廓夫十八章石台之业兮承先烈而恢宏本欧虞之书法兮愼点画而冰兢惟史臣之有贬词兮谓师法多所变更顾芜累虽未免兮犹远出于后世之墨卿矧后此麻沙坊本之遗误兮尚藉此以厘淸彼仪礼之脱文兮将舍是其何征讵不远胜于大航头之简兮宜其见许于深宁独月令用林甫之着兮是则荒谬而杂凌夫何而庞黄之继作兮砀山之孽轰轰遭韩建之毁弃兮几几乎熹平政始之覆车可惩何下吏之有尹氏兮鸮鸟之林而来鹫翎托诡词以诱顽夫兮扶神物于将倾吾观春秋仪礼之避梁讳兮定汴人之所赓但斯事之攸寄兮岂康刘诸帅之所能殆卽尹氏之苦心兮转惜其遗集之无称入宋而遇向韩之二厄兮至元佑而保护始逾于楚珩歴以金元之修立兮总未罹暴客之笞榜独惜夫明中叶之又当厄兮诸儒缀拾之泾廷卽中丞补夫孟子兮未敢齐年于旧碑之评彼鱼宗会其何人兮亦长邀著录之荣叹是碑之福命兮经八百载而峥嵘蓬莱几淸浅兮尚屹立如列屛面华山之磊磊兮听汧水之泠泠含元之黍离离兮乃贞珉之棱棱继此则有成都之刻兮昭裔以一人而独膺其字画之淸谨兮亦非俗书之敢争况避唐讳于易代之余兮见规矩之未替于高曾说者谓三宗之德八人深兮感悍帅而守贞吾则美沙陀绍唐之勋兮臣节犹贻于诸甥田席为之卒业兮实比珍于百朋嗟合州之宾馆兮安得贮藏于千龄怅文渊阁本之残断兮安得尽豁吾之双晴方汴都之初隆兮亦尝合篆楷以昭晦盲将以追说文之古学兮发玉箸之新英缅双行之遗迹兮同积山之可盈南仲出身之赐勅其未远兮胡戎马之杂沓于蒿艿遂使深明之好事兮宝一种而题楹况经歴刼而到今兮虽一纸其可馨也若光尧之手迹兮半杂以宪圣之华菁惟御书其固可宝兮况彤管亦助其琮琤辉映于温公磨崖之迹兮又扫除夫秦相之跋之可憎幸未遭杨髠之屠薙兮天挺夫申屠之铮铮不见夫兰亭之龙穴兮痛鬼战于攒陵迄今犹覆之以檐庑兮复甃之以盎瓴庶几匹休于唐碣兮吾欲合尹申以为铭嗟旧经之迹不一兮永睠怀而勿胜固世事之靡常兮或亦天运之所丁彼汉隋史官之谬误兮或展转而合幷抚盘洲残字之编兮犹古意之晶莹怅昭德之书未见兮少城之石谁拾四十六枚其可遇兮三百二科之安聆乃令丰氏之赝本兮徒贻笑于荒伧方今値重离之继照兮文敎敷于八纮家有石渠之册兮戸窥东壁之闳陋三爻之妄啖兮弃五际之拘萦独麟集梁驺之苑兮五凤翔轩窗之棂野田获蝌文之石兮空山抽书带之茎方图通而书流兮与虹蔚而霞蒸遂令遗经之光气兮偕日月以同横聊述旧闻而载笔兮长剔蠧以捎萤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 鄞全祖望绍衣
赋(二)
○九夏赋(限韵盛德形容分乐而序有序)
九夏之说杜子春韦昭俱属附会惟康成以为乐亡而诗逸者最是至陈旸郑樵之说更不可信然吾就本文绎之尚疑有错简焉葢四夏主祭祀王夏之下卽当接以夫人祭之齐夏而后及肆夏昭夏四夏主燕享当先以族人侍之族夏而后及纳夏章夏遂终之以裓夏而以诸公之骜夏附之据仪礼则王夏而下亦未尝专主祭祀然周礼所云是以鬼神为重至燕享则必无居族夏之先者稍厘定之而秩然矣是则先儒所未及也词科同年治所业以是题问因及之
原夫乐事所关钟师最盛居八音之最先于特悬而厘正播古调以为章谐元音而依永溯瞽宗之职掌羣雅合而成编问诗什之集成大歌谁其克并乃有夏声之矞皇拟之九纪之比应事各分乎其目门户罔差用必按乎其宐等威以定尔乃八音播管而成声六律审辰而分直豫顺则天地同和条理则始终合德一趋一步春容昭元气之流或阴或阳陶冶藉中声之力堂上赓其文明阶下资其考击毎一奏而三章发长言以永绎体则本乎颂以为庸音则兼夫雅而有则固非寥寥断简徒以寓其闲情落落短章聊尔鸣其自得者也类物旣不一而足分曹必用九以成彼夫天子穆穆四昭庚庚出则取震之迅入则拟艮之贞右五钟之和黄钟者以动告静而静皆协左五钟之和蕤宾者以静告动而动不争太师旣规周而矩折少师亦玉色而金声葢表王度故首隆其礼在祀事尢莫与之京初祼毕亚祼兴坤仪协德璋瓒通灵雍雍肃肃之风观刑巳久僮僮祁祁之响鸣佩可听斯惟至德齐于我后所以和声达于无形至若旣朝服而莅事期陟降之可凭迎灵保以惠然张次而侍告工祝于旣醉废彻以行孝孙膺夫寿考神听喜其和平若乃严在涤于三月虔备物于六牲司士割羞将明昭其肥腯封人歌舞用敬致其凝承所以旣灌之后必恪大祭之体全烝尔其合上治旁治下治以展九族之爱卽统天揖时揖土揖以御百国之同当夫明德懋亲之毕集能无嘉肴肥羜以相从睠天显而戚戚叙燕私以融融葛累之庇本根礼则溯源于祖行苇之坊践履乐则同人于宗而或际昼接之康侯蕃庶之马用锡咏西来之嘉客萋苴之旅有容报最旣嘉其谨助祭益致其恭茹挹之心所注怀柔之量斯洪迨夫廓殊礼报丰功厘一秬鬯赐十彤弓宿则文王武王昭穆之庙拜则周公鲁公前后之踪广山川于赐履熙名号于无穷而司乐乃瞿然离席俨然鞠躬谓夫礼饮必取衷于觚之角累舞或昭罚于羖之童于是歌钟之声渺渺陔鼓之音逢逢无不凛天威之在迩酬执酺而有终夫天泽判而高卑定冠履殊而上下陈冕则鷩呈其羽衮则龙降其鳞宫县轩县之不紊八佾六佾之有分是以读大射之礼而知夫避王夏之奏必别着夫骜夏之文葢期其守欹器之戒卽以绵大启之勋至于肆夏而下其通用于王朝者固广卽下逮于五等者亦均而吾因思夫有周盛时九叙惟歌八风时若求旧人则师疵师疆问成童则舞象舞勺绥万邦志类禡之祝词武宿夜昭成功于合乐绎灵星而奏丝衣昭先德而歌南钥荐鱼则矢濳流谋庙则陈访落眞极盛之鸿规葢耿光之犹昨岂期洛邑之东迁竟致乐章之棼错用肆夏而无惭色原于赵孟之荒唐闻三夏而谢行人谁似叔孙之洽博今则篇章半阙精义空垂学礼谁征祀宋谈诗空究乎而繁遏渠之分编均属传疑之说{月卖}应雅之遗器谁传大乐之词纵有日休之补阙祇同束晳之贻讥更讶夫长乐之遗书乃以为姒氏之述着虽国号之允符于周礼乎曷据言祇合于愼余书孰传其坠绪怅尼父之巳遥幷苌弘之莫遇几紬绎于菁华尚难谙其节序空沈吟于仪礼之笺疏墨守夫周官之章句而巳
○聘礼圭璋特达赋(限韵比德于玉无物可称)
若夫天启瑶华星分井里温润而泽者其文缜密而栗者其理自玉人之善雕遂太璞之渐启储神皆山岳之精吐气尽虹霓之比然而用毎以独而尊礼有以少为贵必其先百物而径申乃能越同岑而自遂今夫璧琮则天地之仪琥璜司秋冬之职或居六祭之最先或分四时之一德固角立于瑞符之场亦狎主夫明禋之役独聘享之所推则圭璋其必特原夫上剡成模射剡着式体或全而或半色或靑而或赤七寸之权四寸之冒执之则缩缩动容奉之则峩峩生色前朝则照耀山龙中宫则辉煌褕翟终葵之首屹然红牙之邸如织是以四器偕瑑而推为最崇六币齐登而让其独陟葢执玉之有殊也用以聘者为瑞之致将以享者为财之余聘则昭其典礼之寄享则通其情好之纾是以瑞之先也推为国信之重财之继也等诸庭实之敷当夫贾人旣启隆仪肃穆摈者告辞让德纡徐序坫之闲所侧而受宰臣之职所捧而趋斯其严重莫或并驱讵资束帛以为之俱彼有加而往德聊以志燕飮之欢娱以视夫令望之简贵葢藐乎其弗如且也有藉者裼文以见美而炳无藉者袭质以充美而储故韦衣以为之缫绚组以为之枢五采之须屈垂互用三物之荐苍赤交于独孚尹之有美竟缊藉之可除遂岿然而直上幷白茅之不需至若币之各有所属也锦帛斑烂黼絺炳郁皆足以旅进于庭除正不妨交辉于珍椟惟夫圭之进也九马成羣璋之进也俪皮接幅夸梁驺人之种将以昭神骏于远方抗服不氏之藏或以示严威于荒服而置之两楹之下莫敢歴阶贡之一人之前独推宝玉斯则以绝类而愈超因失朋而倍卓苟非品之克轶乎羣抑亦天之生是使独故追溯夫谒关人而置对荷请事而停车入境而布幕敛旜而陈书拭圭拭璋虽同劳上介之违位退圭退璋已别乎羣币之交输及计里而渐近歴三展而如初斯则致敬而不亵洵仅有而绝无迨夫享多仪礼备物璧琮实为致贿之资琥璜亦在进爵之列皆受之而不返原报享而不竭谁则皮弁而来归以重大礼而罔佚主升西阶而钩楹宾负右房而降碣葢在主则德不可取而攘犹在宾则礼不可杂而越伊典则之独隆岂侪辈之所能彷佛是以列在五等之封独推三恪之座以圭代璧而非侈以璋代琮而非叵惟重爱夫振鹭之旅之有容而深望夫白马之宾之克荷其人为臣礼之所不加斯其货越常仪而亦可彼求匹于戋戋或对之而琐琐今夫疏食陈而精凿不施腥鱼俎而和齐俱净太羹遗味质而弥甘明水遗醴淡而弥永郁鬯灌则笾豆彻脯醢荐则牲牢屏一食一就依然至简之仪特犊特牲同此无加之敬葢德产之精有专通而百材之配总未称以之比德不亦盛欤
康熙巳未词科先试一日阁臣拟题有圭璋特达赋或未解其旨尚书新城王公记之池北偶谈然所见亦未备葢特达之义有七凡聘用圭璋旣聘而享用璧琮是圭璋为国信而其余为财一也圭璋无加璧琮则加束帛二也执玉有藉者裼无藉者袭圭璋特而袭璧琮加束帛而裼三也及境展币圭璋以尊不陈四也六币中皮马不得上堂五也旣享受财独还圭璋以重礼六也若以圭璋施于享则亦与羣币同受然非二王之后不得用七也尚书但据皮马一节言之陋矣然余读唐杨谏赋亦泛指玉言岂仪礼固难熟欤乃别为赋而疏其大意如此
○阁道赋(有序)
予观歴史皆有重阁复道之作何其劳且费也近世始废之顾昔人以准天象为词是特文其侈耳爰为指其附会之谬
瞻娵訾之列宿兮伟哉飞陛之穹窿连拳及于降娄之次兮承倒影于高墉亘西北之浮云而不绝兮云是天帝之离宫形罄折而互狎兮势层累以相从脉忽起而忽伏兮阶或卑而或崇蜿蜒有似同宫之天蛇兮迤逦又疑合朔之苍龙晴烟夹道而杳窱兮初日就道而朦胧纷雄雌之莫认兮谁其为婴茀之蜺与美人之虹扼以都关之兀兀兮护以华葢之童童架以砺石之髓兮表以苕华之丛其在下界有似孤竹之悬车兮旌旗飞度又疑岷山之乘栈兮人马行空否则城阳道中之崎岖兮束版重重北极以之为辅兮辇路以之得通环以外屏如堵墙兮备以不虞之路如附庸于时日则在亥兮定之方中埏陶精类而立物纪兮土木应时而启公功立庙则斗分其野兮葢屋则危肖其容勤事者谁曰土公吏庀材者谁曰土司空揆八引以正之兮不爽于东西朔南之景环六星以傅之兮乃及于台池苑囿之工客或讶曰愚窃追原夫事始而疑阁道非天家所宐仆仆也是葢由于山国之嶒嶝岩险之错愕三袭之陟累陈重甗之隒相攫九折之阪魂消左担之城胆落目欲展而眩然屩欲前而半郄北斗堕胁而斜行南箕咋舌而退缩于是始施版筑以济其穷为墱跻以度其曲使窘步之稍寛或危峰之可蹴固非逞侈心以自雄嫌坦途为未足也是以披金石之遗文或铭析里之桥或表杨母之阁岂其规抚所至八骏之辙未穷东升之磴首筑南山之巓可齐阿房之辇继矗原庙嗣高寝之遗梁苑侈平台之乐虽东都之至简尚北宫复道之纚属曹魏则铜雀金凤延楼肆其宏规石赵则华林凌霄长墙师其遗躅直为径周为廓堵如垒窻如幕或运石则成雷或飞丸则作雹溯揭{山蘖}以上征兮几乘虚而遐瞩乃反夸神行而不见兮谁则民劳之在膜(据诸史则阁道之筑始于秦然穆天子传巳多山磴是穆满实先为之)夫以六宫之星布宁有所谓绝谷之艰以五府之云连岂有所谓飞坡之蹙然而驾口者总以昊天之悬象盗其兴作吾读晋史江逌之谏章心折其为一士之谔谔也则是宿也得无徒为汰骄者之所托欤予应之曰善哉子言闻之足惩顾别有说请坐而听夫天帝之于下民亦疲精兮皇极之居曰天营兮句陈口中乃陟降之所冯兮而且心见则明堂是坐房见则天府是经兮朱鸟之峙实四阿之长衡兮灵台以观象龙角以为廷兮极南极北由星纪而玄枵如践更兮下行上行由中央而太乙罔少停兮彼其一日二日万几之余或偶逢其暇豫宁无写其闲情斯固图无逸者所弗禁戒燕游者所弗争也况夫三时顺序兮百谷告馨物以之息兮民以之宁彼除道成梁之遍夫草野兮巳南襃西斜之毕营而于是瞻天策之焞焞兮实宐力役之征维彼人星兮其来烝烝绝汉抵室兮何途之经审兹虚梁兮实为旷陵西瞻天苑兮如田接塍乃以天钩兮度其直绳赉以天钱兮工直倍增虽复告以勿亟兮河鼓登登其如忘劳兮鼛戒弗胜宫则兼三而各两兮道可歴级而次升连延萧曼诘屈峥嵘天帝于是庆遂事歌落成王良执御兮造父从行扫除旣洁兮豫储巳赢将军坐啸兮徒御不惊宫车旣过兮有闻无声导以紫宫之旗兮拥以神府之旌虽游心于冥漠兮何尝弛其渊冰葢卽以玄宫拟之玄堂兮于以保合而利贞岂有如道书之荒唐兮谓天帝贷聘钱而取盈果尔则牵牛之输作兮不亦类左校之淫刑客曰至治之时聪明四辟盛王之世城府弗隔况夫天帝之临下何所不彻其必以阁邸拥之者果何说欤予告之曰夫望
风而淸尘出警而入跸凡天子之隆仪兮皆以仿天帝之行列然或一豫一游兮随岀随入进旣戒其扰民兮退复虞其自亵故浮阶之施靡兮庶往来之绎绎彼其外虽重阁以自藩兮究其中何碍于民隐之洞悉岂犹夫秦代之佞臣欲令君絶人以四阏与夫汉家之母后借便私以自恣其要谒吾故谓后世之借象纬以漫言者皆未尝缘经义以为述也(阁道本室所属而实入奎故赋中兼西北诸星言之)
○房心为明堂赋(限韵天王布政大火之宫有序)
司马迁刘向班固皆专以明堂属心以天府属房其兼房心言之者始于甘石星经及春秋说题词文耀钩二纬然宋均曰房近心为明堂也则房固不得与心并举故尔雅曰大火谓之大辰郭璞曰心在中最明也自郞顗而后竟混列之以为同宫不知天王居心而太阳居房拟于日之附天而行则房不过心之辅耳故前后星皆丽心而四辅丽房有亲疎之别焉明堂之所以属心者祗以中星之天王则前后诸子尚归统辖不敢并尊而何况于房予友钱唐吴通守中林赋此题极工顾犹沿郞顗之说乃别为是篇
端居惟帝悬象在天惟宿体之最着俨堂构之自然葢出震者万物之命而继离者一人之垣是以四序则自东而运中星则面南而旋溯苍龙之列宿底大火之星躔乃知夫松云栋牖之规仰观可得阴阳偭偝之制不言巳宣冲嬴台室炳蔚天田彼太史之诏王居者尚后乃大辰之当帝座者实先伊夫三星角立迤逦寒芒中有大横之庚庚乃首出而称王前导者谁贰君所当瞠乎后者庶子之光惟拥卫之必亟罗积卒以周防彼六寝之祓除于五营乎趋跄二六其数参三其行其取于旭日之初岀神威足被夫四表其象夫渊衷之独运灵府洞烛乎八荒是以列宿最多向明莫逮九重虽峻翘首可望更有房星与心并布实据苍精之腹以充四辅之数就中一星之横是为太阳之寓而于是有两楹之列道詄荡阶除有两咸之分标峥嵘门户有钩有钤以主闭藏有骖有舝以司行路虽其别成为府未尝漫附于同垣而其德协于辰实则以近而有助是以左班则为上相之阶右省则为大戎之幕厥有哲后观天乘时发政本交泰之三阳抚循环之五胜乃以盛德在木之仁昭其日永星火之敬用大建夫明堂将仰膺乎休命享帝于焉告虔视朔于焉出令胡夏屋之落成乃荣光之上应以璇玑之中筩谛审方圆以玉衡之外规详观邪正天松帝柳尽供句陈野葆星榆均归斧柄阶有十五茎之朱草合朔罔愆庭古十三叶之孤桐左扉是听河鼓之旗拂云天市之楼四骋墨食不卜而谐绳直不纠而定重檐则上准重霄复庙则远连复磴居然天阙之尊讵藉灵台之咏葢大明者心之宇旣照临之不遗况四达者房之途亦蔽亏之悉屛是葢神运成模天开鸿裁北通营室阁道衺延西泛咸池天潢津逮转观夫朱鸟之舍列五座以相符游息于太乙之庭抚九宫而斯迈问图书则万仭之壁巍然数流泉则勿幕之井宛在卽以在东之七宿言之大角居摄提之间骑官环坐候之外氏为路寝之区亢别庙廷之界箕则三宫之府是司尾则九子之场嗣代列屋若藩屏连甍如襟带莫不其护神居争熙帝载然要其环其以攸归则斯堂之所图最大况夫定时则乘东作以赴功计日则仗晨光而致果时则心以靑龙之象嘘气成云房以天马之神应时出火鼓卿云之糺缦遶我天门扇明火之堂皇护兹灵琐十华之葢轮囷六符之阶磥硪鸾旗斾斾降临者炎帝之精旸谷熊熊互易者勾芒之座是以分辰虽有专属启宇则有兼司区十二野而析圭原属阏伯商邱之地割十二州而辨宅乃近逢公泰岱之祠乐奏圜钟之管神来南至之时葢其道操夫五府之宰其用应夫八风之期而要其东为宫南为会理可据象可推岂犹夫赤熛淫祀文祖支词尚书中候所妄托荐绅先生难言之方今皇上大凝承于九庙广乐育于三雍运化机以神斗妙退藏以合宫轩辕之纪飞凤昆仑之道乘龙大之则阴火阳冰都归茂对细之则原蚕野马其乐春融端门屹其四辟帝座穆乎濳通八荒吾闼率土来同善政毕修巳括吕不韦书中之举措遗经大阐不须公玉带以来之折衷瞻扶桑之紫气挹阊阖之熏风媿濡毫而陪太液聊戴斗以望空桐
○东井赋
为望南云八星横列一道微沦金瓶缥缈玉槛嶙峋倒茄披其龙藻悬蒂附乎天根寒露之涓涓谁注冽泉之汩汩如闻谷里何人射鲋宫中有首悬鹑时则甫値四干之命七举之旬逼赤精而不涸偕丹穴以长新爰有客告予曰是乃东井之分也彼其水衡是掌泉脉攸存先化益之生而横碧落应金人之杵而着苍旻有勿凿之奇而非浪居不迁之所而愈神改邑未闻波累汲绠莫克手扪甃不能葢泥不能堙眢井之茅所不能塞盐井之火所不能焚予乃作而问曰夫盈天地间皆水也其在天而成象亦浩乎其无垠彼歴坤艮为地纪阅箕斗为天津统众星之所出秉金精之最纯斯云汉所以独尊也合五车而成舍连三柱以为邻谷庇荫而得实鱼泳游以乐羣斯咸池天潢所以惠民也歴髦头之东偏邂逅夫天河之元辰斯九曲之洪流所以应精于昆仑者也渡神宫而解衣天江耀其星文斯滥觞之大川所以合德于峨氓者也天渊环南斗之庙天沟列西奎之门亢池绕大角而维楫梗河列骑官而成屯天海卽类尾闾之会天淮卽取水务之均九坎以写亢阳之厉罗堰以御潦涨之奔天桴则筏柎旁午天船则舳舻纷纶天桥横夫古渡天罝亘夫修鳞井于其闲渺然莫论彼夫观星则讥其狭小近市则苦其嚣尘形或同于一瓮郭不越乎一轮其用则亵于堂皇庖湢之近其祀则夷于门行溜灶之伦其机特一俯而一仰其牲仅一鱼而一豚在地而河渠书之不载胡在天而象纬志之独陈客曰先生葢以常见推之而未识其悬象之切也不见夫南宫之次芒寒而色正者葢象魏之揭耶明五帝之减除疏毁过于王歴其象天子则为双阙之悬其象诸侯则为两观之列而于是水府右开水位左设水官十三辨方分职案玉尺以为引牵玉衡以为繘相与夹辅斯井以求其平有不平者断之以钺是以往来有常过续不绝桓桓五侯屏藩帝室天弧不弯天矢不折文子文孙长操宰割无使天狼污我井渫葢天一之气水最先水泉之流井最洁故一区而五州以之为源百川以之为窟彼星家传两戒之文古传有分戍之说云汉之濳萌者葢上升至此而始岀南辕而入河者以六相从北辕而出河者以二相缀或负终南地络之阴由燕代以达三韩或负嶓冢地络之阳由荆吴以达百粤是以河源则取道于秦雍之北歴华阴而克逢江源则发陬于梁益之南底华阳而罔失西被则岩险阻修东渐则文明炳蔚穷下流则倚山负海货贿所归遍大荒则近徼循边戎蛮是集斯弘农分陜所以称神皋奥区地灵之穴也而在天之门庭则为东井一左一右莫能飞越是以四渎之星熊熊争敛袵而入谒试观夫积水之汤汤讵挹注之可竭彼河图括地之位仅以为岷山之分垣洛书推度之占祗以为荆山之发脉斯其说皆偏而不咸而讵足以尽上帝井疆之式廓予曰是则然巳顾吾读管子幼官诸篇圣王应时不特以燧易火抑且以杼易水用成岁功是故夏井以赤后称今其托名于东者何也客曰彼其宅辰则于午位合朔则于条风虽体分于朱鸟实模拟于苍龙春水夏云之所合温泉寒火之所融而况玉井之拥屏以峙军井之荷戈以从皆西参之所部实受命于北宫曷若此井之乘木力足惠养而不穷黄道之所过亭侯之所纵方者象地之厚圆者象天之穹五云之岀以五德二至之别以二风明义有生凉之用华淸擅荡邪之功以治原田则会归于沟洫以分疆理则派别于圻同凡芋区而瓜畴皆取象于其中若夫野鸡喔喔不笑无禽天樽盈盈居然勿幕养老则为同功之颐积薪以资用火之革凝露之桐有华拂云之榆成碧帝囷之韭如林仙子之砂盈石太阳过之而消其灾大白入之以止其渴焚林竭泽井税不加石烂海枯井干不裂岂犹夫瀱汋之时有时无敝漏之无丧无得予乃谢客辰拱而立仰视东井谓可用汲
鲒埼亭集外编卷三 鄞全祖望绍衣
赋(三)
○土圭赋(限韵冯相致日以辨四时有序)
周官建都取地中之说先儒辨之备矣予谓当以大司徒所载参之典瑞然后知其本非周官之文大司徒所云测土深求日景卽典瑞所云致日致月也大司徒所云土地制域卽典瑞所云封国则以土地也而大司徒独于日至之景尺有五寸以下接以天地阴阳日月风雨七句吾疑此七句者汉人之言儳入经文旧经必无是也况读其文乃类考工记句法五官中不槪见从来辨此者祇攻郑贾不知本文中明有之不指明经文之错则郑贾乌可折也善哉唐志之言曰古人所以步圭景之意将欲节宣和气辅相物宐而不在于辰次之周径也词科诸公偶拈是题乃序其说于端
圣天子握五部秉七衡旸谷昧谷严其宅曲阿纎阿审其程莅观台而树{执木}迎灵曜之着明六幕则地朔天南之毕协九纪则箕风毕雨之俱平黍为实竹为筩固同属黄牙之产璇其中玉其外亦均资孚尹之精埋葭管之土灰或有崇而有庳悬玉衡于土炭时一重而一轻而究彼墨景之不爽葢别有元符之可冯乃命匠氏笵新型思极于毫芒之细用参夫神物之灵依工则劳司徒之掌析圭则仿国瑞之名欲质诸天而罔渝虽苍璧之享有弗若茍错诸地而巳可幷白茅之藉亦弗营今夫大圆者本高厚之浑成代明者或东西之殊向长日短日之极牛井各着其垣日中宵中之平娄角迭呈其象月主分而日主至其致之各以其时日主望而月主弦其至也本同其量惟辨秩之最殷斯功成乎辅相必其瑶光四布愆伏俱消玉烛长调阴晴无恙布四和以求中舍震离兑坎之罔渝列四钩以问偏隅干艮巽坤之相望然后春容帝座与八风之节俱谐肃穆天庭偕庶民之星共畅然而地一定而不移天至神而难恃二极则三十六度之隐见一出一入之位非易推四游则万五千里之升沈假上假下之宫谁克旣或行黄道之外晷以稍进而移或行黄道之中晷以稍迟而退退者或阴之嬴进者或阳之厉是虽化机流布所偶差抑亦大均调燮所有事是以观四仲之命官宅明都而敬致则度高而测深虽放勋其不废尔乃瑑则终葵之杼珽原天子之笏杼以朝王笏以朝日上剡者锐其首四出者僢其末旧属黄流之尊今为坤仪之率八神绕之俨众星之回环八表共之恍中星之突兀方{门居}方案端拱而居内规外规缜密以栗玉尺之布不假廷平玉轸之徽不须瑶瑟更无五采五就之繁何有同邸异邸之别旣去饰于韦衣但象形于中必于是二至二分计其时一股一勾计其里八月不必满八日之期四时卽以分双曜之畤当夫亭午之漏初中天半之华方霁或赤龙之气蠕蠕或黑乌之阴旎旎是则尺五寸而近为南辕丈三尺有奇为北纪至若晨光熹微暮云徙倚或暂辞东沼之轮或继照西崦之轨是则七尺三寸之攸同二十四分之妄指是以窥天而知其和谬盈减不失其宐度地而知其中边增损各有所以彼大采朝日识地德以凝承小采夕月虔天刑而纠拟斯天子所以参三才之位袪四时之累也而要非推测之精曷以有此慨自纬候诸书之支离汉唐羣儒之污漫阳城浚仪因易代而累移交址金陵更参观而益远不知四方中土之说无所据依千里一寸之文谁为质辨彼夫平阳放勋之都蒲坂重华所践安邑则九鼎攸居亳京则五迁始奠卽在有周亦复安宗祏于西丰建行所于畿甸不过求道里之适均取朝宗之所便安得阴阳风雨之会经百世而不移帝王升降之区嬗累朝而弗变吾尝以匠人水臬之文比合于司徒土圭之例圭则司天者观化之所需臬则营作者辨方之所自虽所司之不同顾致用者无异原无预于宅中又奚有于卜地况岁差之难齐安得土中之长峙岂有揆日之隆仪乃朝三而暮四至若浑天旣北斗之分过峻葢天亦南方之度不齐五寸三寸之文莫定五岳五表之说难稽是以守敬舍六家而弗道置四丈以审规岂知法先观象道在乘时苟刚柔之适协参覆载以无私土应黄钟之德圭宣春气之滋终始妙贞元之运弛张措文武之宐斯则又何有于偏端之推步曲说之骈枝
○衢尊赋
王者坐神府运道腴握斗柄流地符酒浆不挹而徧醴泉随在而潴酿淑气以薫蒸微禽亦歌旣醉播晴光为膏沐小草共乐咸濡时则前朝穆穆后市愉愉明堂则四门五室大田则一井九区表以靡华之九叶环以交枝之五株窥夙夜之元神淡如明水溥寰方之茂育浓似春湑五齐六淸人人酩酊十酘九酝戸戸醍醐如渑如淮如河如济争赴杜康之宅旁流仪狄之厨以故洗爵而中逵早具奠斝而周道先储爰有一尊其名曰衢是尊也刚亦不吐柔亦不茹裒其多兮不为不足益其寡兮不为有余执中同欹器建极似敛盂尔乃以筐曰酾以籔曰醑纪则有甗鲁则有壶象以鼻而善吸牺以背而能嘘蜃取其动鸱取其虚或金为饰或玉为枢然而用各有地度不可踰卜夜之谏凛凛太康之箴瞿瞿或一献而止淸其渴或三爵而惟罚是虞或范昭酌之而不免见彻或杜蒉扬之而媿其有渝至若在官曰库在野曰垆家酿曰酝市酿曰酤而苟乞浆不得博醉焉如目断天河之水府涎流道左之糵车斯空闻夫扬觯究未免于向隅孰若斯尊不竭不淤其取之也无碍无拘望总街兮如骛遵大路兮不岖抚黄目兮朗可拭溯缥醪兮淸不污罔计多寡遑论有无抑不闻缊精之始作曲之初也耶眞宰以大顺宣说豫以太和化妪煦玉烛之精以为酿具庶民之星以为酒徒明水大火以为醴齐嘉禾瑞麦以为蓄租坐八风谷合百花莩而于是天囷启天乳酥张素主觞旗官建旟始以空桑之饭终以乌梅之醹以蚩蚩而来者昭其不速之敬以混混而出者大其勿幕之孚其簌维何彼山之麓有笋蔬兮其菹维何彼水之澨有菰蒲兮幕以圆葢如穹庐席以平壤如大舆缶以土鼓以桴藉以茅荐以刍虽丁男大小或分其户品流淸浊或各有俱甘苦之种旣别伯仲之行亦殊而要之左陶匏右康瓠见浅见深不至罄瓶而罍耻一挹一注宁论石赢而斗输当是时四学横经士乡资其觞咏三农负耒原田慰其辛劬市有醉人商不复以为瑞关无酒禁旅皆愿出其途高贤以设醴而维絷三军闻投醪而奋呼列仙借为容身之地荒外资为难老之需纵卧瓮之有人不登新格卽挈瓶之寡智亦足欢醵可以十榼可以百觚可累而戴可负而趋旣不嫌于无算自共乐其于胥颂尧尊之德者亹亹鼓唐衢之腹者鱼鱼葢衢以昭其推行之博尊以示其翕受之敷井养而不穷者四海一家之量所以大鼎烹以为餁者十浆九馈之用所以舒是故后刑兮念室先惠兮天渠筮易得大畜之上观星在黄道之墟岂犹夫一觞之小施更何须三日之大酺
○石镜舞山鸡赋(有序)
予向疑刘敬叔异苑山鸡事以为特因罽宾孤鸾舞镜一案而少变之况魏公子仓舒之言不见陈志与裴注又似因巨象一案而附会之然卽令果如所言亦甚不吉非体物家所乐道也及读唐诗有石镜舞山鸡之句始为恍然空山文石嵌空如镜幽禽乐之顾影自怜斯则协静观之情状写咸若之性灵者也昔晋廷征曲水故事摰仲治以所言不吉左迁后世之据异苑者得毋类是今观唐赋亦祇于篇中畧及不敢详其顚末殆以此欤乃别为石镜舞山鸡赋以正之
有鸟翩翾秉重熙之淑气观元化于空山赋种则继离之明炳烺应时则大夏之色朱殷星散璇玑之宿序逢鹑火之躔偕晴霞而错落迎丽日而璘斑然而栖神云岫匿影人寰问誉命虽偶作五工之氏爱羽毛或闲登九贡之班要其幽贞独处耿介谁攀啄粟阴崖之黍同心幽谷之兰岂意巨灵融结文石巑岏一片虚明之镜千岩淡荡之天对古洞之寒泉而更澈沐危峰之飞瀑而弥鲜苔影染之而愈碧雾气浴之而倍坚淸苍以为玄锡沆瀣以为白旃时则山草吐菱花之豓山岚凝月魄之圆山都遇之而惭其形秽山鬼望之而觉其神寒于是山鸡过之四顾欣然纵令羣侪之共赏未若寸心之自怜乃回翔而谛视遂妙舞于转圜以健翮为长袖之运以轻身比细腰之孱惟四时之产俱备斯八风之节各娴生憎鸜鹆之眼未化差喜鹧鸪之翥同斒翠羽迎风而袅袅赤翎浥露而僊僊问好逑则空中卽是窥眞色则阿堵能传差池披其金粉宛转拂夫云鬟不羡衣上华虫之艳不慕冕中赤鷩之姸当其矜疏趾夸朱颜下复上往复还知天机之自得识乐意之相关态以乘虚而动神因遗世而闲或五粒之松偶集或百尺之丝忽扳千仭凤辉遥接中逵鸿羽争先葢其幽情原寄之天际尘障不染于世闲苟未逢夫徙北图南之会姑长永其栖桐食竹之年肎浪迹以博如皋之笑抑献符以随陈宝之肩用求知于冰鉴戒妄出于玉环方将见彭籛而远举又何惑乎遇相高而孤骞斯幽园所以明处士之志而三贽正以立贞士之闲也欤
○追琢其章赋(有序)
是诗之旨古序以为能官人也葢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今入庙则奉璋瓒以相礼者有人行军则帅六师以从王者有人作人之效于此盛矣欧阳公曰言文武之材各任其事也夫是虽一时人材之盛要非文王之能官人不至此故孙毓以为专美官人非称周地之多材葢官人之术在作人而作人之功则于末章追琢金玉见之朱子泛以为歌咏文王之德之盛而为人所归恐非诗中之意而末章尢为未协然考康成以来虽皆宗古序以为官人而于末章则亦如朱子所云王肃曰以兴文王圣德其文如雕琢其质如金玉是与全诗绝无呼应今本之古序参以曹放斋严华谷诸家仍主作人而言作追琢其章赋
惟天地之菁华日旁皇于川麓披沙而遇金捞石而得玉或三品之最尊或五德之具足或堪庀饬物材或能庇荫嘉谷经百炼而愈刚遭烈焚而不燠葢堇子之铜未可伦而岐山之珉不足录然其初也金则尚胎玉则尚璞閟于滇海之涯韫于昆冈之谷如太极之方含疑先天之初伏又似混沌未分鸿蒙未副虽其光则旦旦熊熊而其神则浑浑穆穆旣耻炫其珍奇遂自甘于寂寞神物不可以终晦哲匠于是乎挺生谓是秉干道之刚健得天气之淸明葢六府之所秘百物之至精五百年而始产一万镒而犹轻推原夫九牧之作贡以志夫一代之锺灵况夫金之萌也有苗有秀玉之长也有华有荣亦几歴夫氤氲之妙始得萃为特达之英虽成材巳落其实而利用未成其形是故不追则光不着不琢则器不成夫质之陋者巧无可施才之薄者文无可饰纵切磨之空加要闇然其无色葢外袭者非光辉而中干者乏润泽乃兹希世之珍岂意应时而获于是椎凿是营刀锯幷力砺以羊头之钢攻以他山之石模范各制其宐肉好不渝其则从革不妨于纡回瑕瑜无嫌于别白迨夫雕镂成攻冶息其声铿鈜其气英特奂如者可远观瑟若者可近识北斗之芒宵寒白虹之气昼射夫文以质而足重质以文而备昭匕鬯陈而春容樽俎之上旌节动而辉煌矢石之交金镛玉瓒以致孝玉戚金戈以示豪是以居则为介福之助出则为御侮之寮缅周王之寿考灿文治于重霄秉中和以建极萃瑰瓌于盈朝宐诗人之比物示百世之斗杓乃泰阶之盛事歴千载而非遥御中天之离照举一世而甄陶秉金声与玉质收干符与坤苞行见麟趾之中皆周虢兔罝之内有顚天祭则膺神祉战则服天骄小臣方将效铅刀之一割敢自甘朽木之不雕
○宵雅肄三赋
盖闻道德一于太学敎化垂于先师是以鼓箧而入释奠有仪爰进苹蘩之菜导以皮弁之司济济有瞽皇皇声诗其诗伊何宵雅之葩始于鹿鸣终于皇华原夫三诗所用于古实誃交聘则肆夏文王迭奏乡飮则南陔嘉鱼并夸一编之材七十四兮斯其纲正声之作二十二兮斯其冠其在入学之初尢为定志之撰桑弧蓬矢兮堕地所期桐阴竹实兮生平所愿舍是三诗孰当乐玩彼夫草茅出于环堵天阙远于九重虽芹曝之欲献望阊阖其难通巷可遇兮不屑牖欲纳兮何从斯则咷笑所以莫卜歌泣所以未融圣主乃开公道以布诚心本深情而将厚意大燕衎以笙簧宏赉予以帛币纵严肃者堂廉而感通者志气惟鸣鹤之音旣孚斯羔羊之节益励当其时也酒旨且有物多维偕有他之虞弗作不富之邻无猜赓歌成而为谟诰笑语洽而非俳谐岂以夸丰亨而耽豫乐将以佐干度而佑泰阶若夫身将许国公且忘私寒暑饥渴之不惮东西南北其奚辞乃或恋晨昏以致叹陟屺岵而兴悲怀白华兮岑寂怅彩服兮暌违而义巳割情忠能移孝卽令生前致舍肉之诚身后极椎牛之报甘脆徧于慈筵宠荣贲夫墓道脉脉此情悠悠谁告岂期下吏衷情早入大君窹寐瞻周道兮有怀望征夫兮长喟谓此子职之疏实系官箴所累不烦告劳之歌巳谅望云之泪至若周物者其智遍物者其仁惟一人之首举巳包举夫八垠犹于简书之使备求闻见之陈博采于亲礼事难旁搜于谋度咨询所以旌节远行輶轩四岀非徒夸长驾远驭之规乃以收明目达聪之术用不遗于一刍一荛地讵分于在原在隰倘所至兮不虚则有英兮必掇然则凛训词之惕厉敢任意于壮游送以礼乐责以谟谋必访善兮为咨必秉忠兮为周斯可以见泰山之不辞土壤河海之不择细流夫婚姻不备兮贞女不行恭敬不至兮贤士不处斯体羣臣之所以列于九经者也然则学古入官委身事主徒为温饱之图莫副弼谐之举斯不亦负国家而羞侪侣欤大学之官其始也当其幼学之日期以有用之材将使之昕夕吟咏神动志开固宐辟雍之多髦士乡国之皆俊才于以辅寿考作人之化而侔云汉之昭回者欤
○观雾淞赋
雍正癸丑冬十二月乙卯京师夜气如雾重之以霜凝于木上熠熠有光旦起视之飞满空堂良久始化亟呼童子辈共赏之盖自渡江而北数千里无梅花说者以为皆变而为杏也今木上所成令人大有月落参横之胜是日客有过访者曰嘻是于五行家为何祥也曰客不闻夫东人之谚乎霜淞打雾淞穷汉置饭瓮兹之漙枝泫叶覩阳不晞一望莹然委素成脂正所谓雾淞也古人之言雾者谓其为百族之殃本于地而应于天以阴冒阳然而太平之世浸淫被泊则有不塞望之祥故其为冻洛也苦寒而出见晛乃消岁将顺成此实其招稽之于古则有若曾文定公之诗园林初日静无风雾淞花开处处同记得集英深殿里舞人齐插玉笼{髟悤}所以描画雍熙之象者宛然在目葢其本一时天地淸明之气而非积水之上溢故其出也不为冥氛而为丽景其会合于冲融之运而非穷阴之郁冱故飘扬而不整然则其乘晴霞迎朝爽御淳风而灿烂于高旻者岂偶然哉夫干苞通而甘露至坤符流而醴泉见斯固太平之庆然不若丰年之足羡也固不必登于符瑞灵征之志而后为洪范春秋之所善也乃者五日风十日雨休和磅礴遍及六宇而宵衣旰食时如负疚偶有微祲修省恐后是以熏蒸酝酿辉兹尧天荣光不夜以报有年谚云丰年谷俭岁玉客而知此祥也其可贺矣苟不然者山林拂戾或为木冰五行列之以为灾眚吾亦将与客抱杞人之忧愀然长啸安得留连光景志其游傲客曰善于是春酒初熟南荣之日正曛林闲残馥淹润软尘民有脱羊裘而嬉者长老以为昔所未有予亦陶然竟醉信笔赋之
半夏赋(有序)
南讹正永暑气渐厉闲吟时训静按卦气主人方惊陨杞之自天欲决苋而未逮但见带草森森绕我阶砌乃有半夏一丛嫩绿无际托木槿为同岑作王萯之后辈主人方抚而玩之忽为过者所薙曰是有毒不可近也噫亦深虑矣乃抽毫而写意
是其茁于微邱之野盛于槐里之川厥名地交别署守田水玉志洁和姑表姸着之农帝之录载在不韦之编匹练比白列钱同圆谓宐映榆荚于神州大社之座伴蓂茎于明堂太庙之闲以为芍药殊其甲以为旁{艹几}异其酸彼羣疑为堇葛之难制岂知益以姜芥而始完今夫百物之产与时偕行春枝八千岁而犹茂冬花十二月而长靑独夏日之可畏葢触目而神惊是草也当春半而花巳吐迨秋半而实始盈惟其中气之秉适应蕤宾之声葢正符乎咸章之会犹守以含章之贞仅仅乎十分而得五巳虞其太刚而莫婴时则六干巳过一巽方受羸豕之行莫牵包鱼之荐有臭彼晏阴之巳成胡炎火之尚骤嫣然兹草偕时而茂鹿解角以来眠蝉鼓翅而相覆彼爱之者方思仿薄夜之粉以重罗拟十旬之曲于醇酎子仪之尝药所不遗紫灵之和丸所幸遘然而自托幽芳漫夸独秀纵掩身以自理终垢角之有咎小草虽微远志具在合八能之乐而五日可期验八神之表而中天可会比之煮梅将以调大官之羮蓄兰将以纫王者之佩谁当登黍之期乃犯刈蓝之戒将无剪伐所加资材有待或因陶铸而成或俟和齐而备吾窃恐夫白鹊之成余辛更倍扪舌可虞挽肠滋碍平仲之诗畧闻梗槪终难充夫药笼之需祇应付之经师之载者耶
曼陀罗赋
葢尝邂逅丰台之花径,有客赠予以曼陀罗之英。骈叶外包,有藉者袭;捧心内美,用晦而明。萧晨半开以迎曙色,薄暮暝合以听宵征。有缟其蕊,有碧其茎,一枝挺挺,其上亭亭。予不识也,问曰:请举其畧。客曰:是葢登之帝座皇华之录,为北斗使者星槎之手拎,又如苍颉书成之所雨,为佛王说法而降精。布以牵牛之种,洒以天女之灵,握节者爱其骈葩之古,拄杖者疑闻落叶之零。今夫阆苑之松花盈石,祗林之金粟满籯,玉洞则仙麻不老,慈云则紫竹常靑。各有树蓺,未克合幷。曷若兹花,释老均称。斯其所以矜贵而莫京与。予曰:否否,夫异说之荒唐,无稽弗听。空花之诞谩,非予所馨。彼山茄之佳植,底妄锡以二氏之名。信斯言也,固宜其为恶客而见憎。吾独怜其酝膏实而醴,具芳心载之酒经。笑而采者令人笑口之绰约,舞而摘者令人舞腰之娉婷。半酣而动,有引必应,樊素见之而颐解,小蛮遇之而神倾。当是时,二豪在侧,如蜾蠃之与螟蛉。客曰:善哉夫子之言,乃如见夫花之情也。
鲒埼亭集外编卷四 鄞全祖望绍衣
碑铭(一)
○明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赠太保谥忠襄孙公神道碑铭
有明三百年天下称世家者莫如姚江孙氏其官则阁学而下六部三法司七寺翰詹坊局科道以及五府等官无不备也而其人则忠孝政事风节文章亦无不备葢自忠烈公递传至忠襄公而明与之俱亡忠襄公讳嘉绩字硕肤烛湖先生应时之后烛湖宋干淳闲硕儒也忠烈公燧之五世孙尚宝司卿墀之玄孙上林苑丞{金素}之曾孙大学士文恭公如游之孙工部郞中樽之子公少嗜读书先世自月峯尚书喜储藏四部甲于姚江至是尽归于公按其首尾而读之不以膏粱废攻苦及冠应以门资得官公不欲也成崇祯丁丑进士授南京工部主事时嘉兴徐忠襄公石麒为应天府丞公从之分别当路君子小人流品及庙堂诸文献调为北京兵部主事戊寅大兵薄都城傅城闭垒莫能测其进止公曰此不难知当俟后队至卽南下耳曷乘其未集而急攻之杨嗣昌曰彼已倾国而入安有继耶又三日大兵果挟西戎六万由靑山口入卽日拔营而南于是以公知兵不次进职方郞中是役也总督卢公象升与奄人高起濳分办东西二路督臣主战奄人主和公论是督臣嗣昌是奄人故督臣死战不予恩恤而奄人叙功求世荫公愤甚疏格之奄人大恨适上幸观德殿阅军器起濳能辨其良楛称旨乘闲谗公下狱时漳浦黄忠烈公亦得罪上以嗣昌故欲杀之先拜杖而后入狱其家人以槖饘至俱遭阻遏公彻已服用奉之甚谨稍闲从而受易世所称漳浦三易洞玑之学莫有知者公兀兀听之会诸生涂仲吉上书救忠烈上益震怒移忠烈于厂狱其狱中相与往来者尽掠治之公与黄文焕陈天定文震亨杨廷麟刘履丁董养河田诏皆被责诘或谓当巽词以求免公曰吾得为夏侯胜之黄霸足矣何必讳乎闻者以为名言宜兴再相请淸狱尚书徐忠襄公遂出公归而买地筑室将隐矣乙酉赧王起为九江道佥事未上而南京亡先是公之同里吏科都给事中熊公汝霖闻大兵将至杭奔告潞王欲发罗木营兵拒之潞王已议迎降不听熊公归见刘忠正公宗周而泣刘公叹曰吾已絶粒待死诸公倘有能为田氏卽墨之守者天下事未可知也顾悠悠之辈其谁足语者君其勉之熊公归而商于公然计无所出姚之知县王曰兪已弃官去其司敎王元如迎降遂署知县发役夫治驰道以其不勉抶之役夫哗反殴元如众遂攘攘不可止公方遣家人侦衢巷闲闻之遽率健儿鸣金鼓突入县署擒元如斩以狥公以宰相家儿举事百姓从之者如云乃急邀熊公出治军分为两营公主左熊公主右时闰六月初九日也浙东列郡人情正在恇扰闲所至窃窃偶语特观望莫敢先发而公以中流之一壶激而行之遂皆响应公遣急足西告会稽东告鄞次日会稽章公正宸以郑公遵谦等应之又次日鄞钱公肃乐应之又次日慈溪沈公宸荃应之又次日绍之属县皆应之天台以东无不应者乃迎监国鲁王于天台诸军会于江上张公国维指公言曰此眞五世相韩之子弟也王加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督师瓜里时诸军分汛瓜里者公与熊公章公钱公沈公太仆前分守宁绍台道于公江上人呼为六家军而公营于瓜里之龙王堂前公至江上荐故吏科林公时对请为监军荐前进士王公正中以御史知余姚县事又请许其募乡兵以助防守荐诸生屠献宸以职方参军务荐章钦臣为大将使治火器江上人呼为火攻营同里黄公宗羲以义兵数百人从公荐之为御史公于烈庙时虽以知兵起然将略实非所长江上所仗庇者惟方国安王之仁顾悍甚于是有分饷分地之议公等无所得军赋之仁之军视国安稍弱其子鸣谦留守定海思所以张之乃招张国柱军以为助国柱遂劫鸣谦入内地大掠余姚越中震恐朝议欲封为伯以安之公与宗羲等议以国柱凶暴旣不能讨诚不可无官爵以覊縻之但列之五等则有功者其何以加之请署为将军时皆服公之守正国柱虽去遂据定海为巢窟鸣谦反为所制之仁从此怀内顾之忧无心复战前此江上物论谓之仁稍愈于国安至是大坏于鸣谦之手公悒悒日甚已而王加公兵部右侍郞兼都御史督师如故公又言故御史姜采及其弟垓之贤近闻其避地天台乞主上特勅召之采知事不可为以疾辞不至垓亦从公幕而不受官会闻黄忠烈公自闽出兵不克而死公恸哭曰先生竟先我去乎阮大铖嗾方国安疏纠东林余蘖公与林公时对沈公履祥等并豫焉公遂乞休不许公之令钦臣治火器也制作甚精旣力陈西渡之策方王不与同心至是师日老饷日竭宗羲言于公曰愿得以此军独出必得当以报公公喜命钦臣汰其不中步伐者熊公亦简军中精锐合之得三千人以正中副之于是公定议由海道西渡取海宁海盐一带而扬声由盛岭出军请给监军等官勅印钱公肃乐闻之曰孙公殆有成算必非由此闲攻其有备者也五月王加公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督师如故公以老营驻龙王堂前而宗羲等濳师出潭山会太仆陈公濳夫军议取沿海诸县尚宝司卿朱公大定平吴将军陈公万良职方查公继佐等皆来听命浙西震动公蒿目望之俟捷音至欲令郑公遵谦等夹攻杭城而国安七条沙之军已溃列戍四窜公急还会稽则王已登舟而去乃亦航海入翁洲以观变时公已疽发于背至翁洲疾笃问从者曰此何地也从者曰道隆观也公叹曰吾闻建炎时宋高宗至此金人以刃斫柱血流如雨金人惊仆而宋提领张公裕以大舶击之今五百年矣因唏嘘泣下二十四日赋绝命词钱公已先在翁来视疾和公诗相向哭公谓子延龄曰倘闻王所在宜急从之语毕而卒生于万歴甲辰九月十四日得年四十三岁配陈氏封夫人延龄藁葬公于芦花岙钱公具疏为公请恤于闽而闽又破明年王复出师长垣延龄从之以遗言奏赠公太保赐祭九坛谥忠襄以延龄为右佥都御史夺情巡抚闽南钱公草制曰尔父唱黄钟之孤管以存一线有大功于国尔尚克继之尔年少中丞哉王次健跳延龄进兵部侍郞中途遇大兵家属俱被执延龄独奉其太夫人及妺免王次翁洲延龄进戸部尚书初公少应童子试其师梦公簪花以第一人出丁丑计偕县令梁佳植梦亦如之公亦频梦与古之大魁者游私自喜孙氏于科名无不备所少者此耳或以已承其乏其后不验迨公之葬适在明初状元张信墓南以为异事予谓周官六梦良多征应然如此梦则鬼神之陋者以公之所竖立如此区区科第曾何足道而况于冡木之邻比足以重公乎必欲比拟其必求之文丞相陈参政之科第而后可余子非其匹也翁洲旣成域外公家亦梗康熙乙丑始复为内地延龄子讷渡海求公墓不可得方恸哭忽有一老人扶杖至问所以则曰吾故公苍头也吾识之导以往扶归姚江改葬于烛湖葢不作寒食者四十年矣公所著有五世传赞存直录其诗文不尽传呜呼世之论是举者皆谓画江之始不当以军旅大枋拱手而予之方王以是为孙熊诸公咎予谓公等固未必知兵然以当时之匆匆亦不能不资一二宿将以为卫不料其狓猖至此也方国安纵恣无状葢已有年至是突然以客军来本难位置若王之仁则浙东故鎭一切营兵卫军皆其旧辖公等欲不予之得乎且以颜太师之忠输一着于贺兰进明而卒隳其业郑畋之忠困于李昌言而不展王庶之忠亦不足以制曲端事势有无可如何者忠臣义士求谅于天而已而况天心旣去虽以诸葛孔明姜伯约之才之力不能有济而何论其余者至于江上诸公事迹其脱略莫甚于公予见钱公肃乐集中有为公辨诬疏虽存其目而失其文不知时人所诬者何事钱公所辨何语诸家作公传志皆寥寥少考索予以乾隆丁巳拜公墓下孙氏后人争来问公遗事因请予为埏道之文以补诸家之阙见闻荒落不足以称孝慈惓倦之意良自媿巳其铭曰
圣朝受命百国来同稽山甲楯讵足成功奋臂一呼浙东云连虽然爝火残喘所延以酬高庙以报烈皇以见忠烈世臣有光芦花寒月夜色漫漫公尸虽返公魂未还
○明戸部右侍郞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赠戸部尚书崇明沈公神道碑铭
崇明沈编修文镐予同年友也以予曾观旧柱下之史属纂其先司农公神道之文惟公精忠大节足与日月争光而于吾乡尢有遗爱所不敢辞况编修为公羣从孙枝能以表章先烈是念尢可尚也按公讳廷扬字季明一字五梅自少喜为有用之学不屑屑章句由苏州府崇明县学诸生入太学崇祯九年丙子河道累决漕运艰阻不以时至思陵患之公应诏上书言海运可复思宗召见公言元时百年俱海运从太仓刘家河放洋计半月可抵天津虽风波之险不无损失先臣邱浚考元史歴年运到米数除所损失费尚省于内运臣生长海上访问水手颇知其道但不若从淮上截漕竟岀淮河口入海放洋尢便臣以为可行因上海运书五卷思宗下戸部覆奏戸部诸臣无知水道者奏言元时故尝海运每岁风波飘荡累有沈溺则人米俱失国初轸念民命故开浚会通河故道改从内运今一旦欲复海运则必另造船只召募水手费用旣多未易猝办一旦风涛不测伤人失米谁任其咎思宗不以为然凡三复议而戸部终莫敢任之者于是戸部言臣等书生未谙海道不敢妄议廷扬以为可行莫若竟委之督运令其自雇舟楫召募役夫令漕抚量拨漕粮试行之果然有效则海运可复也思宗以为然于是以公试戸部主事一切船只水手皆自行办理诏漕抚以漕米二万石予之公奉命岀相视山东胶州与南岸相对者为庙湾公以庙湾六船由淮河口出七昼夜抵天津驰疏以闻而遣其家人致笺于戸部戸部诸臣惊曰前日已奏汝主人就道柰何尚在家人笑曰运船抵津矣思陵大喜而戸部诸臣尚疑之以为海道艰难安有七日卽至之理廷扬饶于财恐自东省买米以充数耳不数日而漕抚所奏公拨米开洋日期曁津抚所奏公登岸日期皆与公所奏合思宗出以示羣臣曰朕固知其无伪也于是定议每岁春秋二运增米至二十万石春运以三月归以四月秋运以九月归以十月隆冬盛夏则避风涛不出船只水手之费仍委公任之而以运到之日给其费如内漕之半公歴官主事员外郞郞中督运凡七年癸未加内府光禄寺少卿仍督运驻札登州初大兵之下松山也绕出洪承畴军后围之急十三鎭援兵俱不得前城中饷绝道已断思陵召公议之公请行自天津口出经山海关左达鸭绿江半月抵松山军中皆呼万岁公还松山竟以援绝而破时论以为初被围时若分十三鎭之半从公循海而东前后夹援或有济而惜乎莫有见及之者甲申正月流贼事急京师粮储告匮公言于戸部尚书倪公元璐曰事急矣请以大部檄借漕粮二十万石从海运不可复拘常期侥天之幸得达京师或可以济倪公然之公以戸部檄驰至淮漕抚路公振飞然之顾漕运甫发而三月十九日之报至路公驰使追还赧王称制诏公以原官督饷馈江北诸军公疏言臣歴年海运有舟百艘皆高大完好系臣自造中可容兵二百人所招水手亦皆熟知水道便捷善鬬堪充水师但曩时止及于运米故每舟不过三十人今海运已停如招集水师加以简练沿江上下习战臣愿统之则二万人之众足成一军亦长江之卫也疏上不报时廷臣或请由海道岀师北伐公闻叹曰诚使是策得用吾愿为前军以启路皆不行但遣公运米十万以饷吴三桂而刘泽淸在淮上欲得公舟公曰须俟朝命乃可泽淸纵兵夺之时漕抚田仰亦时相之私人也军务一切不问淮上瓦解公以部下归崇明呜呼唐德宗之自奉天归也不有韩晋公几于再致大变是虽李浑诸元老所无能为也以公之才亦几几乎晋公之流辈而天亦厌明不佑其成宋南渡之不振甚矣然海陵大举尚有胶西李宝之师以挠之使乙酉之议得行南牧之兵宁无返顾而明亦自绝于天羣策总屈而不施大兵下江南公航海入浙监国加以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浙直欲令公由海道以窥三吴时田仰为相忌公公乃之翁洲欲以翁洲将黄斌卿之兵入吴闽中亦授公总督时诸军无饷竞以剽掠为事至于系累男妇索钱取赎肆行淫纵浙东之张国柱陈梧为尢甚公谓斌卿曰师以恢复为名今所为如此是贼也将军其戒之斌卿曰公言是也惟军中乏食不得不取之民闲今将何以足食公乃为定履亩劝输之法而军士不敢复钞掠斌卿故无大畧其后卒以不迎奉监国被诛而翁洲之人颇念之以其军稍有纪律民无所扰则皆公一言之力也丁亥松江提督吴胜兆送款于翁洲斌卿犹豫不欲应之公曰事机之来闲不容发柰何坐而失之定西侯张名振慨然请行邀公为导公曰兵至必以崇明为驻札地禁打粮然后可名振许之至崇明而食尽名振重违前约乃趋寿生洲打粮泊舟鹿苑五更飓风大作舟自相击军士溺死者过半大兵逆之岸上大呼薙髪者不死名振与张都御史煌言冯都御史京第皆杂降卒中逸去公叹曰风波如此其天意耶我当以一死报国然无名而死则不可乃谓大兵曰我都御史也汝辈可解我之南京大兵以舟护之至江宁四月十四日事也经略洪承畴以松山之役与公有旧然不敢见使人说公曰公但薙髪当有大用公曰谁使汝来者曰洪经略也公曰经畧以松山之难死先帝赐祭十三坛建祠都下安得尚有其人此唐子也承畴知公不可屈乃行刑部下赞画职方主事沈始元总兵官蔡德游击蔡耀戴启施荣刘金城翁彪朱斌林树守备毕从义陈邦定及公从子甲皆死之而公之亲兵六百人斩于娄门无一降者时以比田横之士焉公之死问至翁洲哭声如雷立祠祀之生于万歴某年某月某日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子某葬于某乡之原予读诸家所作公传其事多不核如公之应诏请复海运在丙子其后督运七年而苕人温氏作公传以为倪公元璐在戸部时则是辛巳以后事其误一也公于甲申春至淮欲运米入京漕抚为路公振飞而鄞人董氏作公传以为田仰不知田之持节在赧王时其误二也松江之役在丁亥而淞人杨氏移之至庚寅辛卯之闲则其时江南巳大定矣其误三也温氏又谓公上书时已官舍人不知其为诸生也生乎百年之后以言旧事所见异词所闻异词所传闻又异词不及今考正之将何所待哉编修曰善请更为之铭其词曰
鸭绿之运不救松山之危直洁之运不救太仓之饥肓风狂祟吴淞失期到头一死降臣忸怩吁嗟乎天实为之谓之何其翁洲之枝北向崇沙之鹊南飞
○明故兵部右侍郞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公墓碑
呜呼是为残明浙东督师大兰洞主王公之墓予考古今歴代官制未有所谓洞主者有之自萧梁之末所称新吴洞主余孝顷辈是也其时値侯景之乱诸遗臣起兵者倚山立寨居民因以洞主呼之史臣亦因而书之要之非朝廷之称也明之亡也浙东山寨大起于是复有洞主之称其后或降或窜不能尽详惟诸死节者姓氏彪炳人闲而王公之死为尢烈公讳翊字完勲别号笃庵浙之宁波府慈溪县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至公始迁姚江公五岁而孤少不喜理家事其弟翃且耕且读以助之补诸生好言兵见天下方多难思以功名自见未几国变继至画江之役王公正中以御史仍知余姚县事集姚之乡兵从孙熊二公于江上上疏荐公为职方尽以军事付之巳而正中与同官黄公宗羲连营将由龛山西渡而江上破黄公引其残卒入四明思结寨自守以观变居民杂击之寨不得立时公方走海滨招兵谋与黄公合大兵购之急囚公之弟翃以招公公不顾乃杀之公亦不顾军旣集闻黄公军破驰入山中语父老曰前此以诸将横扰居民遂至激变今吾军来足为是山之卫而无所扰父老念故国其许我乎居民许之遂结寨于大兰大兰者四明山之西北境也唐时裘甫作乱尝以之为巢穴其地猝不可登宋时皆置砦设兵以防守至是而公据之其与之同事者慈溪王公江也威卤侯黄斌卿守翁洲宁之义士董志宁华夏等谋引其兵会山寨之军以起事来告公使会李公长祥军共定浙东公许之刻期相应而为人所首事遂溃宁城戒严志宁脱走夏死斌卿舟师泊城下不得要领而去大兵急捣大兰公摄军避之丁亥十二月事也戊子正月公以军还三月破上虞杀其署县事者时浙东山寨相继起故御史李公长祥军上虞之东山故翰林张公煌言军上虞之平冈故都督章公钦臣军会稽之南鎭其余则萧山石仲芳会稽王化龙陈天枢台州兪国望金汤奉化吴奎明袁应彪浙西之湖州柏襄甫等亦应之至于小寨支军以百数然诸营招集无赖之徒不能不从事于钞掠惟李公张公与公三寨不扰民而李张二军单弱不如公所部之雄于是大兵欲平山寨以公为的提督合宁绍台三府之军由四明之淸贤岭而入公合诸寨军屯于丁山以待之久而弛大兵猝至公败丧其卒四百人是役也有孙说者不知何许人来救公中流矢死直立不仆大兵不能久驻山中公得复振与冯公京第合军守杜岙以岩险为关军容整肃提督乃调浙西之兵下敎亦选四明山民之团练者以为前导破公于杜岙关口长驱直入公亦获其别部邵不伦而以四百人走天台乞天台洞主俞国望之兵沿道招集流亡一月复至万余人闲道入杜岙击破团练大兵失团练遂亦岀山公复振已丑春又破上虞浙东震动公军旣盛设为五营五司五营以主军公统之五司以主饷王公江任之视山中田可耕者且耕且屯而其余则履亩而税无横征富室则量为劝输下戸多堵如故异时虽有巡方之访缉徒为故事公直按有罪者而决之无枉者于是四明四面二百八十峯之民其租赋不之官而之公其讼狱不之官而之公其耳目消息皆不之官而之公浙东列城昼闭胥吏不复下乡汛兵远伏以相眺望而不复近山浙东长吏甚且有私通书于公以相讲解者公以沿海方有事欲以是军观变而应之时闽中正征师于浙以公之故浙师不敢尽出是夏公自上虞出徇奉化大兵方攻公塘洞主吴奎明破之奎明奔至河泊所追将及之猝遇公兵而战大兵失利六月监国至健跳公发使奔问官守幷致贡王遣使拜公河南道御史时黄公宗羲以副都御史从行上言诸营文则自称侍郞都御史武则自称将军都督不肯居三品以下主上嘉其慕义亦因而命之惟王翊不自张大而兵又最多今品级悬绝非所以奖翊且无以临诸营也大学士刘公沂春尚书吴公锺峦皆以为然而定西侯张名振方当国持之不肯下初诸营迎表皆由名振以达独公不然名振不乐曰俟王道长来吾当为主上言之是秋公朝于王晋右佥都御史公曰吾岂受定西指麾哉当是时王以翁洲为行在石浦健跳为畿辅弹丸黑子之区金汤尽焉而大兵所以不遽下者以山寨欲乘其后所以畏山寨者不在诸营而在公或谓大兵诸帅曰此皆丧职之徒所啸聚耳苟招之以高官可解散也会稽严我公知之请于大帅愿充使大帅为之请于朝遂以都御史充招抚令徧歴浙东西诸山寨以抵翁洲公部下左都督黄中道言于公曰田横烹郦生是耶非耶公曰当是时而烹之亦姑以泄其愤耳中道曰田横不烹郦生于说降之时而款之其志屈矣固愿降矣齐之士心已摇岂可复鼓其后始烹之不已晚乎公曰君言正合吾意于是发使请我公入山欲烹之我公不敢直入先以使来中道遂醢之分于诸营我公夜遁自大兵南向一纸所至多俯首听命者惟阁部朱公大典尝烹招抚于金华至是而挫于公庚寅三月公朝于王所再晋兵部右侍郞兼官如故八月破新昌拔虎山时大兵定计下翁洲以为不洗山寨无以塞内顾乃大举将军金砺由奉化提督田雄由余姚会于大兰军帐弥漫三十里游骑四岀仍用团练兵为导诸寨多逆请降或四窜公累战不能抗以亲兵入翁洲公固与定西不相能不乐居翁洲辛卯秋闻大兵三道下翁洲公曰事急矣请复入山集散亡以为援七月遂还山中诸将死殆尽旁皇故寨山中父老劝令招兵榆林臼溪之闲乃出奉化二十四日有大星坠于故寨野鸡皆鸣父老忧之是日也公将由奉化岀天台至北溪为团练兵所执同行者公之参军蒋士铨也公神色自如赋诗不辍二十五日入奉化二十八日抵宁八月初一日赴定海以大兵将下翁洲羣帅皆赴定海也海道王尔禄延之入见请观绝命词公援笔书之书毕以笔摘其面而岀每日从容束帻掠鬓修容谓兵士曰使汝曹得见汉官威仪也十二日总督陈锦讯之公坐地上曰无多言成败利钝皆天也十四日行刑羣帅愤其积年倔强聚而射之或中肩或中颊或中胁公不稍动如贯植木洞胸者三尚不仆刲额截耳终不仆乃斧其首而下之始仆而从公者二人其一曰石必正扬州人一曰明知余姚人皆不肯跪掠之使跪则跪而向公幷死公旁大兵见之有泣下者公生于天启丙辰二月初六日得年三十有六一女许嫁黄公宗羲子百家时年十三以例没入勋贵家遂为杭州将军部下参领所养参领怜其忠臣之女抚之如所生女亦相亲依如父及参领欲为择配女出不意自刎参领大惊葬之临平山中于是以公首枭示宁城西关门鄞之故观察陆公宇{火鼎}故都督江公汉以奇计窃得藏之陆氏书柜中袭之以锦其家人亦弗之知也康熙癸卯观察以海上事牵连赴逮其家被籍有司见书柜中故纸断烂陈因弃之而去旣去观察之女屛当书柜得一锦函发之则人头也观察之弟宇燝哭曰此侍郞之首也而得不为有司所录其天也夫时去公死之时葢十二年乃束蒲为身而葬之城北马公桥下蒋士铨者字右良嘉善人也诸生在公军中三年山寨之破他人多散去独士铨以死从八月初五日先公受刑赋绝命词公在狱为文祭之呜呼予尝游大兰一带良属岩关然在浙东天尽之处卽令大兵不以一矢相加遗岂能有所成故以四明为桃源庶乎其可欲以四明为斟鄩斟灌此无惑世人之笑其愚也然当时残明正朔犹延海上而诸寨为之内主资粮屝屦遥相援接则以四明为安平之卽墨虽有所不能而以四明梗平海之师不为无助故黄公宗羲以为忠臣义士之志竭海水不足较其浅深者此也百年以来遗事凋残公魂耿耿谅犹在丹山赤水之闲而荒城埋骨之区莫有知者是后死者之责也爰因观察之子经异之请为之立石墓上而系以铭其词曰
成则东汉下江之元臣兮败则为后梁郢州之枯髑顽石呜呼以当野哭
○明故太师定西侯张公墓碑
予家先族母张孺人,为苍水尚书女。先族父以是避地居黄岩。康熙庚子,先族母以展墓归,予时年十六,从之问旧事,族母曰:吾父与定西侯同事久,每言其志节之可哀,而谤口之多屈。且曰:定西墓在芦花岙,汝他日可为之谋片石焉。予曰诺。蹉跎二十余年,未之践也。乾隆戊午始克为之,参稽诸野史之异同,以成定论,使异日考翁洲遗事者得有所折衷焉。定西讳名振,字侯服,南直隶应天府江宁县人也。少伉爽有大略,壮游京师,东厂太监曹化淳延之为上客。时奄人中惟化淳,以王安门下,故与东林亲,公亦遂得与复社诸公通声息。熊公开元之廷杖也,公阴属杖者,得不死,而公实未尝识面也。崇祯癸未,授台州石浦游击。乙酉南都破,安抚使至浙东,公独不受命。已而监国起事,加公富平将军。时肃卤伯黄斌卿以闽中之命守翁洲,翁洲与石浦相犄角,斌卿因与公为姻,荐之闽中。时闽浙方争,而二军兼受闽浙之命,议由海道窥崇明、扰三吴以为钱唐之援,未行,钱唐师溃。方国安欲以监国降,监国脱走,至石浦之南田,公弃石浦扈王,欲保翁洲。会叛将张国柱以军攻翁洲,斌卿求救于公,公破之,因劝斌卿纳王,而斌卿不从。公计无所出,适永胜伯郑彩至,以其军共扈王入闽,王晋封公定西伯。公见闽中诸将林立,请归浙中,招故部以壮其军。及还,而石浦已入本朝。乃之翁洲依斌卿,斌卿见公之以孤军依之也,稍侮之。丁亥松江帅吴胜兆来归,请一军为援,愿以所部合力向南都,斌卿犹豫不欲应。公方有自远于翁洲之志,因请以其军赴约,而故都御史沈公廷扬等争劝之,公遂整军扺崇明,遇飓风,尽丧其军,沈公死之。公得逸,复入翁洲,而其弟及甥皆死。斌卿以公之无军也,益侮之。公乃招故部营于南田,而黄张之隙始大构(此据黄丈宗羲、董丈守谕、高丈宇泰所纪皆然,则黄曲张直显然矣。黄之罪,莫大于拒监国。而舟山志以为黄欲应吴张窃其旗先往,则诬甚矣)。初公之救斌卿也,部将阮进最有功,斌卿不德公,而说进使叛公。及公北发,进以不习三吴水道不从,南入闽,招军颇盛。王旣晋封公定西侯,亦封进荡吴伯,至是公由南田复健跳,以书招进,进复与公合。时闽中地尽失,诸将以王复入浙,公与进迎王,次于健跳。斌卿不至,大兵围健跳,进使人告籴于斌卿,又不得。于是公与诸将议,海上诸岛惟翁洲稍大,而斌卿负固,不若共讨而诛之,则王可驻军。乃传檄讨斌卿,斌卿见诸军大集,度不能抗,乃上表侍罪,请迎王以自赎,公许之。而进卒击杀斌卿,沈之于海。斌卿颇能以小惠结士心,故其死也,多惜之者,甚且诉其死之屈,以为公夺其地而诱杀之。然斌卿一拒监国于丙戌,微公弃地扈从,则监国闽中之二年不可得延;再拒于已丑,微公合军诛讨,则翁洲之二年不可得延。此事迹之显然者,而乃据愚民之口以混黑白,其亦昧矣。监国旣居翁洲,晋公太师当国。庚寅,公杀平西伯王朝先。朝先本斌卿将,公与进招之预平翁洲之功,公颇忌之,遂袭杀焉。朝先骁勇,翁洲人仗之,及死,部将遂多降于本朝,请为乡导以攻翁洲。予尝谓公之杀斌卿为有功,而其以非罪杀朝先则有过,此则不能以相掩者也。辛卯秋,大兵下翁洲,公以蛟关天险,海上诸军熟于风信,足以相拒,必不能猝渡,乃留阮进守横水洋,以弟左都督名扬副,安洋将军刘世勋守城,而自以兵奉王捣吴淞以牵制之。或谓公曰:物议谓公借此避敌矣。公曰:吾老母妻子诸弟皆在城,吾岂有他心哉。军遂发,而进以反风失势战死,世勋、名扬力守,急呼公还救,未至,城陷,公之太夫人范氏夫人马氏、名扬偕其弟及妾,阖门举火自焚死。参谋军事顺天顾明楫亦豫焉。公闻信,恸哭曰:臣误国误家,死不足赎。欲投于海,王与诸将救之而止,乃复扈王次于鹭门。癸巳,公以军入长江,直抵金焦,遥望石头城拜祭孝陵,题诗恸哭。甲午,复以军入长江,掠瓜仪,深入,侵江宁之观音门。时以上游有蜡书请为内应,故公再举,而所约卒不至,乃还,复屯军南田。是年公卒。遗言令以所部归张公苍水,悉以后事付之。论者以为陶谦之在豫州不是过也。苍水为葬之芦花岙。初翁洲之破也,沈公宸荃在公军,咎公恃险轻出以致败。不数月,沈公泊舟南日山,失维不知所之,或以为公本奉王以逃,而覆沈公以弭谤。然公一门俱在危城,而但奉王以逃,固无是理。至沈公之死,亦何以定其为公要之。公之累蹶累起,以死奉王,其精忠不可诬;而恃险轻出,则亦天意为之,不可以成败逐雷同之口。至于当国之后,多病其专谅为事之所有。然以公有丙戌、己丑两度之大功,吴淞、翁洲阖门之大节,卒之再入大江以求申其志,则其专命擅杀,与夫恃险轻出之罪,吾固不必为之讳,而以为贤于黄斌卿万万矣。今之作翁洲志乘者,曲笔于斌卿,而深文于公,混祀斌卿于辛卯死事诸公之首,而公兄弟反不豫,何其谬戾,一至于此耶。予故序公之事,镵之墓上,固非但毕吾族母之志也。更为之哀词,曰:
翁洲石浦,彷佛于残宋之厓山,公魂不死,长留此闲。功过不掩,曲笔宜删。芦花寒月,如闻哀泪之澘澘。
○张太傅守墓僧无凡塔志铭
无凡姓汝氏名应元字善长明南直隶华亭人故太傅张公麾下总兵官都督同知也少读书通文笔颀大魁硕有勇干善料事以家贫事同里张公肯堂时年尚未二十张公一见异之曰此非隶役中人张公抚军福建无凡在幕府最荷委任往来海上指麾诸将以捕盗积功至都司佥书然尚侍军未上也乙酉四月以张公孙茂滋同归松江而南中亡夏考功允彝倡义时吴淞总兵吴志葵故出夏门下以麾下应之荐绅则沈尚书犹龙陈给事子龙李舍人待问皆松之望也无凡遽以便宜尽发张氏家丁出家财为支军一队与志葵合或駴之曰此大事何匆匆无凡笑曰我公志也于是夏陈诸公相纳以袍笏列拜无凡于营前且曰斯四十年领袖东林之钱尚书所不肯为而无凡名大震志葵师败无凡护茂滋浮海入闽隆武知之大喜卽授御旗牌总兵官都督同知福州军政司之郑氏张公虽太宰不得有所展布隆武议亲征以张公任水师率麾下从禡牙将发郑氏以其私人郭必昌代之已而郑氏降隆武出走张公浮海至舟山依黄斌卿适监国鲁王方失浙东叩关求援斌卿不纳张公力争不听无凡曰斌卿意叵测应元请使死士刺之夺其军以迎监国张公曰危道也汝姑止张名振之应松江也都督亦踊跃欲赴张公曰事未可知吾今不可一日离汝葢自张公散军入海飘泊蛎滩鳌背之闲濒于危者不一皆无凡扈持之尝抚茂滋谓之曰我大臣宜死国下官一线之寄其在君乎幸无忘无凡曰谨受命忽一日大风雨呼之则已空阁不知所往张公大惊如失手足次日有补陀僧入城曰昨有一伟男子来腰闲佩剑犹带血痕忽膜拜不可止亟求薙度麾之不去不知何许人也张公家人闻之亟归告公曰此必吾家应元也已而以书谢公曰公完发所以报国应元削发所以报公息壤之约弗敢忘也自是遂为僧于补陀之茶山所谓宝称庵者释名行诚而字无凡辛卯舟山破张公以二十七人死之独命茂滋岀亡无凡遽入舟山则已失茂滋所在乃诣辕门求葬故主诸帅欲斩之有一帅故佞佛怜其僧也好语解之曰汝亦义士然此骨非汝所得葬也不畏死耶无凡曰愿葬故主而死虽死不恨其帅乃曰吾今许汝葬葬毕来此曰诺乃归殓张公幷诸骨为一大冢瘗之径诣辕门诸帅皆惊异乃命安置太白山中无凡旣不得自由密遣人四出诇茂滋闻其覊鄞狱中乃令同院僧之出入帅府者为前许葬之帅言无凡精晓禅理可语也其帅大喜遽延与语相得甚欢则乘闲为言茂滋忠臣裔可矜且孺子无足虑请往视焉许之无凡乃请之当事求出茂滋不得以合山行众请之又不得请以身代又不得会鄞之义士陆宇燝等以合门四十余口保之而闽中刘贡士凤翥亦为言之茂滋乃得出无凡又为力请竟得放归华亭数年茂滋病卒无凡遂终身守张公之墓老死于补陀中其铭曰
都督晚年颇遭诬屈谓其居山尚交张杰悬岙之役实所决裂呜呼稗官一何失实不负鲵渊忍负苍水宫山之言了非曲讳岂期思旧铸此疵累敢曰大儒遂无误毁
鲒埼亭集外编卷五 鄞全祖望绍衣
碑铭(二)
○明淮扬监军道佥事谥节愍鄞王公神道碑铭
乙酉王师南下破扬州阁部史公之死也或传其巳渡江而东故其后英霍山寨犹冒其名或曰突围出城死于野寺莫能明也幕府监司王公之死亦然是时仆从星散或传其已缒城逃之淮北者故是时家中犹望其还见于其姻家董户部德偁之诗阁部之死于南城也以史德威之目见而后信之王公之死也以应参军廷吉自军中归寄其遗言而后信之呜呼士君子断头死国而其事犹在明昧之闲令人疑信相参良久而始得其眞也岂不悲夫公讳缵爵字佑申鄞工部尚书庄简公佐之孙也父某荫生公亦以庄简身后恩得官甲申试知溧水已而补应天府通判时则赧王方登阼马阮哆张用事公无所见故请赴阁部军前自効乃以同知扬州府监军而阁部亦内困于谗口外则诸鎭不用命待死而已寻晋公按察佥事持节阁部怜公一日谓曰时事可知矣君徒死于此何益吾当送君还留都以为后图公曰下官世受国恩愿从明公死不从马阮生也阁部改容谢之时知江都县周公志畏亦鄞人也与公誓共死登陴分守城破陨于兵呜呼公志在死卽留都亦何尝不可死海岸之从容足为孝陵弓剑之光正不必谓定偕马阮偷生也而公所以不肯者不欲负阁部耳不负阁部岂肯负国斯其不媿为庄简之孙而有光于故国之乔木者不已重哉圣祖仁皇帝诏修明史已为公立附传于阁部卷中顾犹称其故官予以应氏所言参之嘉禾高氏忠节録乃知其已为监司也公之大节岂在阶列之崇卑而榷史则不可以荒朝之命而没之公一女适董戸部德偁子允珂贤而孝通翰墨当公生死讹传之日昕夕泣血望父而死一子兆豸有异才以公之殉于扬也不忍家居食先畴终身踯躅蜀冈邗沟之上遂以野死君子哀之兆豸诗尢工里中钱退山董晓山关中孙豹人皆推之予求之扬竟无传者公之从孙丙乞铭公墓予故牵连附志之其铭词曰
喟彼石头不如广陵愿从明公死不从马阮生先公可作葆兹家声
○故仪部韦庵李公阡表
顺治丁亥吾乡有五君子之祸其时故家遗老葢多豫其谋者及为夫已氏所告五君子被絷夫已氏谓其客曰盈城士大夫雠我矣当一网尽之于是复使其客上变次年人日所名捕百余人而鄞故都御史高公斗枢故仪部李公棡为之渠大讯于杭然里中诸义士尚多相与捐数万金救之其难得解方事之殷同狱思留身以有为者不能不为逊词以对簿独高李二公誓死嘿不出一语旣得岀高公叹曰幸脱虎口之中非始愿所及也论者亦谓当此大厄强项不屈而卒得不死以为大庆而李公曰吾前此不欲陨黑穽耳今得见白日而死可矣于是闭气绝粒数日卒死之家人问遗言张目不答高公叹曰吾媿之也夫时戊子二月十七日也得年六十有二李公讳棡字宗海一字韦庵鄞人前兵部尚书谥忠毅橒之从弟也崇正丁丑进士释褐知广东潮阳县有惠政时思宗课吏急特旨颁下四条曰修城隍具器械广积储练士卒公课以最暇日重修韩吏部文丞相诸祠更筑亭于东山以为觞咏之地署曰水许取坡公水则许我之旨也尢喜得士潮之生徒争师之陈文忠公子壮广之南海县人也为公座主亦遣其子上庸师之直指使者荐于朝思宗召见赐以白金且用为给事中御史会畿辅被兵守令多死宜兴当国请以诸觐吏有干力者暂承其乏或曰首揆恐觐吏入台省发其阴私故外之公得永淸县永淸再被兵村落萧然居民流转公还定安集食不下咽读公所作入境诗皆比之元结舂陵之遗在官十月宜兴获罪公等皆召还再入对议用为给事中而三月十九日之变作闲关南归福王之立贵阳当国政以贿成遣人从公索赂不得乃令浙之直指任大成疏纠公欲入之六等爰书以事无所据而止公曰吾求谅于先帝已耳卧家不岀踰年而江上师起以荐召为仪部主事寻复归又二年而及难呜呼公当可以无死之际亦岂不欲徘徊事变以为后图其所惧者再辱其身以辱国故决计求死以免王炎午之惓惓其可不谓之志士也哉公之死也有子文胤亦囚蛟关马枥六十余日不相闻有女文玉己孀居倾家为父而前御史禾人曹溶方在杭为助殓事同里万泰以其丧归及文胤得脱而公柩至矣家人出公狱中所衣毳其毛寸寸落血痕狼籍是秋文胤再下府狱竟得不死其后风节甚高浙东称为杲堂先生者也葬公于东皋之省岙安人邵氏祔文玉年二十其夫溺于江恸哭三日跃身入水尸从江面浮出旣丧父削髪为比邱甬上称为梵净师者也又八十年公曾孙世法勒石墓上而予为之次其略
○明嵩明州牧房仲钱公两世窆域志铭
嵩明钱使君卒于滇中其子万里归骨棃洲前辈记其事矣使君曾孙锽选以为未尽奉其家藏使君滇中所寄手迹乞予更志其窆域呜呼使君以崇祯癸未令滇中之阳宗不半年而北都亡又一年而南都亡滇中亦大乱下邑长吏魂惊魄散无复宦情多弃印绶逃去独使君抚循疲民不震不动时尝集诸生鸣琴讲经未尝以丧乱形其草略大吏交荐以考最擢嵩明州牧天南道断故乡亲从遣人闲行入滇以劝其归使君复书曰乙酉之夏江南巳无君矣止亭弟尚与孙熊诸公画江求君而事之丙戌之夏浙东巳无君矣止亭尚与诸公航海求君而事之倘尔时吾家居亦当随诸兄弟后自请効死而况奉先皇之命入滇中虽经丧乱吾君尚在其忍委而去之更何面目入家庙见故人吾岂不知天南之乱已极非特小朝抑乱朝也其不能为净土在旦夕闲顾吾但求毕吾之志而已止亭者大学士忠介公使君族弟也乙未五月十二日临终谓家人曰幸得保兹首领以见先皇莫以绝域为恨也滇民聚而哭之葬于通海之南山使君先举三子滇中所携小妻举二子长子先卒仲子随行而叔子美恭奉母家居卽所称孝子者也使君之卒家人未知又八年天南大定孝子日夜号咷告母欲求其父而家无一钱奋足出门适有伶人演院本所云寻亲记者孝子曰是我也乃习之业成买鼓板一副每逢市鎭辄唱之宛转哀动行路稍稍得钱则又前行钱罄复住望门唱记数日则又得钱听者讶其度曲之神不知其为写心也遂展转依人得入粤中而一病于广东再病于广南濒于死者数矣及至滇踪迹范然遇土人之知者始得使君死问及其葬地而眷属不知流落何所哀哭无措又遇土人之知者得导至其旧仆所居始得展使君墓下幷求庶母兄弟而见之展转乞哀告贷又求为人记室以得佣値凡阅七年始得归骨嗣是以后鄞人演院本者不忍复奏寻亲之曲比之王裒门下之废蓼莪使君讳士骕字房仲一字道生浙之鄞县人也天启丁卯举人娶倪氏葬于其原孝子字西侯娶徐氏祔葬使君墓下子懿纲卽锽选父也孝子旣归父丧以贫岀游卒于山左之济宁懿纲奉棺浮舟南下中夜闻空中告以速行者卽促舟人鼓棹疾发次晨河水大决直抵扬子江口余舟多遭冲没时以为孝子之报懿纲亦早卒其妇周氏苦节抚锽选以有成一门三世名德承承天之报使君以报孝子者多矣其铭曰
嗟孤臣之恋主兮甘心埋朽骨于滇池嗟孝子之求父兮赤手返覊魄于凤溪碧鸡金马忠孝所依来伴慈乌墓门之栖
○明监察御史退山钱公墓石葢文
退山侍御墓文予旣令其子浚恭援司马温文正公序十国纪年之例卽用予所作东村集序上石而浚恭以生卒月日子女之未备令予补书予乃援柳州墓石葢文之例另叙一通以复浚恭侍御讳肃图字肇一学者称为退山先生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其世系则故封礼部主事凤午之曾孙知临江府若赓之孙瑞安训导赠副都御史益忠之子大学士忠介公肃乐之弟以诸生倡义歴官监察御史辛卯翁洲之役被俘不屈同辈已戮尽次及侍御监刑者熟视忽释之非所望也生于万歴丁巳八月二十一日卒于康熙壬申十月初二日得年七十六岁孺人周氏副室史氏合葬于东吴书院山之麓子三长浚恭卽为忠介后者也次澄恭渐恭浚恭尝谓予曰不肖年十二卽随先君出而索食每至江上先君辄惝怳四顾指谓不肖此汝世父故营所称瓜沥军者也此故大学士孙公营所称龙王堂军者也此故大学士沈公营所称盛岭军者也此故大学士熊公营所称湖山军者也又一营介乎龙王堂盛岭之闲故吏部侍郎章公军也又一营在潭头最与方国安营相近者故都御史宁绍台道于公军也此则所谓瓜沥六家军者也其夹瓜沥左右而营者故锦衣徐公启睿及予之支军也其夹龙王堂左右而营者故太常林公时对驾部屠公献宸及南雷黄氏之支军也其湖山之小营则故侍御余姚长官王公正中之军也其盛岭之小营则故侍御慈溪长官王公玉藻之军也此皆六家军之麾下也其独当小舋者故义兴伯郑公军也其在下庄一带者故太仆陈公濳夫军也其遥驻龛山一带者故尚宝朱公大定平吴将军陈公万良职方查公继佐军也其在分水一带者故都督姚公志卓太仆方公端士军也其控扼富阳桐庐而军者故首揆张公营也则又愤怒而言曰此逆帅方国安营所称七条沙军者也此王武宁营所称西陵军者也语至此则必噭然而哭至若翁洲健跳石浦诸藩帅之强弱琅江长垣鹭门诸藩帅之顺逆先君尝终夜为不肖辈言之而惜其时年尚少不能强记又曰不肖辈随先君于淮上时河道制府靳公眞贤者延先君入幕而先君辞以疾制府乃为假馆于外而就谘之然先君终不自得又曰先君临终戒不肖兄弟故国故君之感此吾辈所当没身而已者也若汝辈则不容妄有逆天之念存于其中呜呼予生也晩不及奉诸遗老履絇而世更百年宛然如白髪老泪之淋漓吾目前也斯卽见斯文者犹将为之涕泗不巳而何况于浚恭兄弟乎哉初侍御归自海上也杭人吴农祥晚出欲为名高移书谓侍御不当出而为索食之游侍御以良友谢之及农祥应词科之辟人多笑之侍御曰士之出处各殊耳其浑厚如此今浚恭已为忠介后而有子懿蕖能追念本生谋为侍御置墓田以崇祀事是则可嘉也爰卽诠次其语列之葢上而系之以铭其词曰
荒朝柱史东村老农九死不死有此幽宫穷冬木介吾疑为血泪之所封
○明职方主事兼三钱公坟铭
忠介钱公以戊子卒于闽之琅琦其第五弟检讨殉于福安又七年其第九弟推官殉于鄞明年其第七弟兵部亡命发狂而死于昆山君子曰钱氏有四忠焉而兵部有妇称奇节则又四忠之余烈也兵部讳肃遴字兼三其世系见诸兄碑志兵部性乐易喜为诗亦工书以诸生从军初授监纪未受入闽以荐入枢曹妻安人鲍氏方未国难时巳纳采未及娶而难作闽浙路绝鲍氏父兄欲更择壻安人不可父兄叹曰非不知其不可顾钱郞播迁天末必无生还之望安人遽啮臂出血为誓其家愕然而止己丑兵部从亡翁洲辛卯翁洲破来归始成婚安人之年二十六矣甲午张公苍水以定西之军入长江兵部挈眷与弟推官闲道赴之张公倒屣迎曰段文鸯耶江子四耶尊兄为不死矣已而师退兵部归乙未翁洲复归海上兵部复与推官赴之时复濳行中土结内主之助丙申大将军宜尔德再下翁洲兵部复与推官先期人告未达追兵及之推官死焉兵部亡命是时兵部同祖兄弟有通籍者恐兵部兄弟出入焦原无已时终为家门之累颇相齮兀兵部乃挈眷居昆山思得闲为入海计已亥苍水又入长江兵部又从之己而兵败相失流转太仓嘉定闲怏怏不自得一日呕血数斗大呼不绝以死得年三十安人勉治殡殓祝髪为尼与长洲殉难忠臣刘公曙之夫人同居一草庵中泣血纺绩以求归赀数年始得呼其弟至昆负骨以归或劝以焚化辄哭拒之卒葬之君舅瑞安公墓旁而身学道于戒珠庵及兄公侍御举子浚恭乃归抚之若已所出临终谓浚恭曰我死当葬汝叔墓旁无得用空门礼也浚恭乃以命服殓为合兆焉是时黄山汪侍郞沐日乱后为僧其卒也议者谓当以儒服殓而其徒不可葢泥于侍郞之无遗命也安人之见卓矣安人尼名定镕字觉幻呜呼兵部之百折不回必欲展其初心而卒以之毕命亦可哀矣而安人以巾帼芳年矢苦节以报之何其烈也浚恭以忠介为所后父以安人为慈母故兼承其祀而乞予为文以立之墓上予不敢辞其铭曰
斯其为故国之双双兮哀魂夜集于冬靑之树鬼车过之尚知所惧
○明监纪推官叶虞钱公墓志铭
忠介钱公兄弟十有二人而推官肃典居第九起兵时诸弟从军者四人推官年尚少未豫也丙戌从诸兄浮海戊子忠介殉于埌琦已丑叔兄检讨殉于福安推官展转闽浙之闲庚寅从亡共保翁洲始有监纪推官之命翁洲内附之后又五年卒以义死呜呼何钱氏之多奇也推官故吾全氏壻未及娶而航海及归卒不克娶而死其年仅二十六岁呜呼钱氏故世受国恩然忠介仗义于天地崩裂之中者四年足以报矣检讨抗守孤城接踵丧元亦足以嗣其兄矣推官似亦可以无死而卒死之其殆有幸于得死而耻托于可以无死之说者耶其亦异矣推官之仲兄侍御有哭推官文顾嗛嗛不敢详其事予尝以问之先君则曰翁洲以辛卯破甲午推官与其叔兄枢曹航海复入闽南诸岛因同苍水张公入长江乙未苍水居翁洲推官兄弟复赴焉然又时时入内地以谍消息丙申中朝遣大将军宜尔德帅师再入海推官方与枢曹渡海告警追骑至枢曹得脱走而推官被执帽落髪鬖鬖然周臂会大雨骑入村庙饮醉卧土人至者问知其为忠介弟竞怜之或遂欲脱其械导之走推官乃昻首叹曰吾亦安可以频辱哉谢遣土人呼骑起偕之鄞之三江口不屈而死时丙申七月十有一日也呜呼推官欲逐虞渊之日势不至化为邓林不止卽令是时得脱虎口亦终难必其免于死也终于难免则不若早从其兄于天上之为愈矣此推官之志也顾如土人者殆亦山谷中有心人乎推官当蹈海时犹挟忠介遗集以行尢可悲也近者忠介嗣子浚恭以先集来因与予语及诸父死节诸佚事予举旧闻以告之浚恭喜其岁时之核足补家传之阙请援检讨大招之例幷为推官置兆域而皆摛词于其石推官讳肃典字叶虞其世数见诸兄碑志不复具其铭曰
不降其志惧负其兄不屈其节惧累其生所恶有甚于死者相与羽化而同升
○明钱八将军墓表
故太保阁学忠介钱公有同七世祖弟肃绣字文卿世所称钱八将军者也钱氏为吾乡望族世用簪缨礼乐着无以勇力见者太保尢孱弱而文卿独力扼虎射命中饮酒可数斗饮愈醉胆愈壮仰天振缨意气横举太保起兵其同产弟从军者四人从子一人又族弟二人日肃文肃度忽于众中见文卿仗策请自効太保以其恃勇恐至蹉跌遏之不许列名文卿变姓名注藉诸将幕下及太保亲誓师见之駴曰汝必欲随征耶江上出战文卿为先茅浮白大呼挺矛直前尝中利刃肠出不及纳一手揽之一手榷斗不止卒连斫二人仆地始得还营一军皆惊而文卿意气自若其时太保军中多魁士如江子云王征南皆百夫之特而文卿以兄弟尢勤于护卫几如魏武之有许褚也顾大保时时愤诸营滥邀爵赏为偏裨树恩泽故文卿在行闲积功甚多而官止参将呜呼吾读诸史北齐之彭乐唐之郭琪皆临阵肠出以为何勇悍若此近则攻台湾时蓝理亦以此得大用而文卿以一书生同此奇勇则几几乎过之乃仅効其长于爝火之一隅兵解以后穷老桑麻之闲掩关不敢轻岀惟恐为霸陵之尉所呵而日饮无何郁郁以死身死之后世亦无复知之者悲夫文卿事太保甚谨是时淡巴菰初出然荐绅士人无用之者文卿一见好之太保见而怒鞭之文卿惶恐扶服谢过太保抚之而止呜呼斯其所以为忠义之子弟也耶太保嗣子浚恭以予铭其家先德之备也请幷为文卿表之其铭曰
扼毒龙斩赤豹万戸侯安足道乃数奇投海峤老失职嗟不吊我铭之表忠孝
○明故都督江公墓碑铭
钱忠介公之起事也幕下列将较盛于张熊孙沈诸家故其中多健者而忠介所恃莫如江都督子云都督讳汉其原籍为南直隶徽州府休宁县曾祖某祖某父某黄山巨室推江氏而多以商籍入浙都督由是家钱唐膂力雄捷视瞻瑰伟居然将种也相传都督之生太夫人梦有金甲神临之故都督生而不凡亦颇以此自奇丙戌挈家而东诣忠介军门请自効忠介大奇之拔置诸偏裨之上授以都督佥事总兵官忠介故未尝习军旅在江上每日戎服登舟鸣鼓放船都督指麾旣毕则画诺焉及浮海至长垣再出师七闽震动楼船几下福州都督之功为多冯侍郞京第之乞师日本也顾得都督同行忠介遣之旣归曰东师必不出也闻者不信争叩之对曰他日请念已而日本果愆约忠介旣卒都督旁皇无所之而太夫人尚在鄞乃变姓名来归因定居焉日与诸遗民赋诗以写其磊砢每语及忠介则泪淋淋下辛卯姚江王督师枭首城西门陆副使宇{火鼎}谋窜取之访于督师之故卒其人曰非得江都督事不谐副使亟以情告都督曰请以中秋日待我城下时都督家居幅巾深衣不执弓矢届期忽红笠披短后衣缚袴挟健儿数十扬扬而出家人骇之而城禁方严都督径登之守者以为关东新将也趋叩头惟谨旣见所枭首忽怒目视曰是吾仇也亦有今日乎拔刀击之首堕城下遂循雉堞周行纵览濠水守者随之廪廪而副使已拾首去是日也城外方竞渡游人目炫无见者都督之岀奇应变大略如此都督旣居鄞无以自给种蔬为业诸遗民竭蹶周之四壁无长物惟余忠介所赠宝刀一具而已病亟先赠公往视之都督咄咄曰金甲神不灵耶先赠公曰神或卽钱王二公之谶也都督叹曰然则吾何望矣于邑而瞑都督生于某年月日卒于某年月日葬于某乡其原其铭曰
桓桓神勇布衣从戎故人其谁宰相鲁公鲁公旣死朱鸟哀号谁怜蕉萃为赋大招
○明故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东王公神道阙铭
古今来节士遭逢人伦之变进退俱难者葢多有之赵苞势不能复顾其母祇应以一死自谢终为恨事徐庶之从魏先儒不以为非然夷考之则庶竟仕魏无乃违其初心岂方寸卒不自主耶姜维自负远志长往不顾亦未为得独周虓入秦始终不可屈节一奔汉中再徙朔方可谓烈哉至吾乡王都御史而益奇浙东之偾事也同里王公翊与公结寨四明山中先是画江而守二公连名上书监国请募沿海义勇勤王自効师甫集而王航海二公遂顿兵四明之杜岙以为海上声援海上之人呼之曰东西王以别之西王公主兵东王公主饷当是时浙东之师云起由宁绍以至台处所谓山寨者相望也旣以不练之兵乌合复无所得饷四岀劫掠居民苦之御史李公长祥在东山翰林张公煌言在平冈且耕且屯最为居民所安而孤弱不能成军独西王公招兵最盛而公善理饷计山中屯粮所收不足亲往民家计其产用什一为劝输以忠孝感动之有额外扰民一粟者必诛又时遣人入内地结连遗老致其扉屦之助故杜岙一军之强甲于他寨侍郞冯公京第御史张公梦锡遂合军来守大兰公总司三营之饱浙东列城畏之如老罴当道而胥吏不复下乡催租于是山中之民益乐输监国之居舟山非此一军莫能安也庚寅大兵决计下舟山先廓淸山寨以绝其援两军由余姚奉化会于大兰而游骑分道四驰冯张二公死之西王公避入海公亦走大帅劫公太夫人以招之公乃尽薙其髪以浮屠服至杭时大帅方议劳来故国遗臣得公喜甚盛为馆帐如幕府而防闲之未几太夫人以天年终公忽买一妾昵之甚于是夫人晨夜勃蹊诟谇公乃控之吏而岀之夫人亦攘臂登车歴数公隐微之过而去邻人骇焉一日公游湖上防守者以其妾在不疑而公竟不知所往乃知向者特以术脱其妻也公旣脱携其夫人复入海朝监国于金门张名振请为监军甲午引师入大江抵燕子矶望祭孝陵题诗恸哭而还乙未名振卒海师复下舟山张公煌言驻军焉时有沈调伦者复起四明山中来迎公乃赴之山中人闻公至壶浆以迎者如猬浙东大帅方以舟山为急闻公至谓山寨且复为舟山犄角急攻之公中流矢卒公卒而舟山复破公讳江字长升原籍绍兴府余姚县迁慈溪县之叶岙曾祖其祖某父某娶李氏公少蹇于制举其起兵时尚未为诸生也呜呼岂料公之所树立一至此哉初授戸部主事改戸科都给事中迁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晋右副都御史公之卒也部卒窃其尸归葬叶岙同时李公长祥散兵隐山中江督郞公廷佐于浙东物色得之亦盛以礼致焉居之白下其实覊之也李公亦买一姬朝夕酣歌恒舞穷尽荒乐郞公稍稍薄之谓其怀于此土谅无他矣一夕行遯大索卒不可得李公踪迹颇与公不谋而合而公末年更多起兵一节则几过之矣公之事已详于黄氏四明山寨记吾友郑性令予为其神道之文乃卽据黄氏所纪而删补之其铭词曰
神龙见首必护其尾有时蠖屈终于鹏徙纵见其尾孰见其髓吁嗟王公死而后巳亦有侍御斯人敝屣
○明故太仆寺少卿睂仙冯公神道阙铭
公讳元飂字沛祖别号眉仙浙之宁波府慈溪县人也太常卿若愚子工部司务季兆孙封布政使爕曾孙太常子三长元扬右佥都御史巡抚天津次元飙兵部尚书而公最少冯氏于慈溪代为冠冕家而津抚兄弟尢以盛名见重于世时有大小冯君之目浙东自沈朱二阁臣而后声息不与东林相接至大小冯君出而操东林之柄士子欲自附于淸流但得大小冯君一言则虽以硕儒如蕺山漳浦亦无异论公于其时步趋二兄之侧所闻所见莫非奇节伟行而公不甚自暴白也崇祯壬午以顺天贡士待试春闱时寇祸亟思宗倚任尚书与戸部倪公调兵调食委以心膂而猜疑未化谓尚书在中枢其兄又为畿甸开府未必能尽洁身苞苴之外思有以尝之一日已晩忽有人叩尚书邸求见尚书以事冘顾左右请三相公出见之谓公也公出则其人以三千金求一边帅缺公怒标而岀之以告尚书尚书喜曰眞吾弟也次晨尚书入朝思陵迎笑而语曰卿家三相公眞卿弟也尚书骇愕乃知昨夜之以三千金来者上所遣也津抚闻之亦大惊而于是三相公之名继大小冯君起是科公以五经成进士时尚书为国理枢务日忧日瘁又内惧思陵猜疑之迹遂成沈疾思陵疑其伪托久而知之乃得假归而谤之者终以为避祸而去津抚进南迁之策旣不得达京师遂陷津抚誓师讨贼监司内叛自拔南归江左淸议亦颇以临难不死加责备于是大小冯君相见于杭执手流涕共约赴南都请复仇自効而赧王方翻逆案东林党人槪置不用甲申九月津抚与尚书十日之中相继以郁鬰死尚书临终谓公曰吾无以慰伯兄未遂之志矣汝其勉之公号咷曰敢不为国尽死公以丙戌之春赴南都授兵部主事已而靖南伯黄得功出讨左兵请监其军乃改上江兵备佥事持节视芜湖军芜湖告捷而大兵渡江赧王蒙难公跳身至钱唐则潞王迎降乃归慈水会沈公宸荃起兵公大喜告于两兄之灵而行江干进公太仆寺少卿公输家财以充饷而江干又破公归哭于两兄之墓曰国事今已矣頼宗社之灵或可以一线支两兄其冥助之不然弟当蹈海而死更不得展拜先墓矣遂赴翁洲时翁洲为威卤侯黄斌卿所守公至问以监国消息则曰前数日已入闽公呼天长恸公以贵介子弟少未尝遭困苦至是骤加忧愤神气俱索终日望海咄咄不数旬而亦病病甚不肯进药斌卿往视之公张目曰下官累世并受国厚恩而先伯仲尢为国家元老先伯仲耿耿之志未遂而死将以望之下官而今又死天也言讫而瞑呜呼以予所闻公兄弟三人之生平而论之津抚老成忠谨则有余而稍嫌才短尚书才足办事而或言其过于博大然要之皆正人也津抚之不死于津与尚书之闻变而未死其意原欲以有为乃南都讳言讨贼于是二公悔当日之不死而卒以死自明此则心迹之昭然者也然使二公少更濡迟以及画江之日则必出而有为其出也究之亦归一死则前日之志得申而天下后世无异词故论者惜二公之死稍晚而予反嫌二公之死稍遽试观公以甫经释褐之进士流离海外视死如归夫孰非二公之志也哉公生于万歴乙卯十一月二十一日得年三十二岁夫人某氏子某自公殁后翁洲遂成域外又四十余年而始得归葬先茔之次又四十余年而予为之铭其词曰
东林党人大小冯有志未遂长负恫谁其竟之三相公野棠犹映棣萼红
鲒埼亭集外编卷六 鄞全祖望绍衣
碑铭(三)
○明故大理寺评事林先生阡表
古今来保孤之事婴杵而后如汉李陈二太尉之有王成朱震唐张丞相浚之有叶彦明方学士之有魏泽莫不豓称而乐道之葢不负师友之谊者使其与人家国必无惭德倘尽如王舒甄邵之徒将取室毁子必使覆巢之下竟无完卵而人类可尽化为鸱鸮矣顺治戊子吾乡残明诸臣思翻城迎故主事泄死者兵部华公嘿农屠公天生董公若思评事王公石雁推官杨公瑶仲而推官之弟御史圆石亦连染于难其发难者降人谢三宾也三宾与推官之父最厚而以反复不持士节见摈于淸流至是刺得其事告之六人者旣死妻子皆应北徙为勋卫役华夫人陆氏小杨夫人张氏最先死大杨夫人沈氏屠夫人朱氏相继殉华夫人将投缳忽徘徊曰职方一子已殉仅存一子挈之死则绝嗣留之则辱将若之何其时董戸部守谕高隐君斗魁辈昕夕必造五家之门劝以早自裁恐一旦发遣且卒卒莫措手足旣闻华夫人命相聚商榷林先生荔堂曰是易耳乃窃取职方之孤匿于家而取瘽子以代当是时三宾方眈眈然誓不尽歼诸人血嗣不止诸大吏亦以事势有关侦逻四岀倘遭发觉祸且不测顾先生行之泰然踰十年累更肆赦为之婚哭而诫之曰汝胜国忠臣之子也汝父死吾捧头舐血而殓之汝母死吾躬市槚木焉吾亦不料其得保身以保汝也今幸矣吾不负汝矣虽然父不肯帝子不肯王不具此骨汝终非华氏子也汝负吾矣乃为之复姓而遣之诸遗民为作孤儿行以纪其事呜呼三宾杀故人之子以遂其私先生不顾其身以存故人之子气类之相县一至此耶林先生者讳时跃字遐举别号茘堂世为浙之鄞人曾祖某祖某父某先生于太常卿时对为兄行而先生之年辈为太常所严事以明经入太学少弟时象亦有名时称三林画江之役诸公累疏荐先生谢曰时事不可挽也卽家版授大理评事固辞而周旋忠义之徒甚笃张公苍水转徙山海密书往复一岁数至其出仕新朝者求一觌其面不可得也悲愤之余发诸诗歌则晞髪白石之俦也晩年与徐先生霜皋缉甲申以来枌社死事诸公各为之小传而取其生平著述之有系于名节者附之曰正气集其鹤山书院集如干卷太常与同志上私谥曰端节因思丧乱之际如宁都彭兵部剑伯保淸江杨阁部之孤吾乡陆公子披云保华亭张阁部之孤皆以知名然而两孤不过畏官司之不赦非有怨家剚刃于旁也如林先生者则更危矣乃百年以来渐无知者夫非文献不足之故欤先生之族孙某闻予言而泫然乃乞见之贞石之文以发之予文虽劣弗敢谢也诗曰
我闻防风其骨一节足见全体兮先生之行采薇采芝差足比拟兮手提孤儿以还死友不畏焦原兮以彼其人故国故君死且弗谖兮
○明故按察副使监军赣庵陆公墓碑铭
少读南雷黄氏文案最爱其陆周明先生墓志其纪先生葬姚江王侍郞首文甚奇顾于先生大节尚有所未尽近来著述家但以黄志为底本不知当时之讳忌固多也今已年运而往吠尧之嫌尽在蠲除不及是时大阐幽德将与桑海劫灰同归脱落先生之子经异亦老矣每垂涕乞予文乃更为墓碑一通以补其阙先生当南都覆没时恸哭学宫适董公幼安至相抱而号因聚谋为起兵计会张公云生华公吉甫王公卣一毛公象来不戒而集董公出载书于袖中先生遂连名署纸尾顾徧谒诸荐绅莫有以为是者计无所岀先生沈吟良久曰是惟钱刑部虞孙可语但彼以喀血踰年不应客吾当排闼见之乃往直入卧内告焉钱公亟强起曰不敢辞先生曰决乎钱公曰决矣不告其家遂行召募数日事终不就会闻绍兴兵起诸荐绅始稍稍集虚左席以让钱公而夫已氏者方从江上迎降归欲败其事贻书定海鎭将有请杀六狂生以靖乱之语详见予所作董公幼安碑志中当时六狂生皆窭儒独先生以贵公子毁家输饷夫已氏尢欲杀之不料其计之不行也先生贻之以书曰昔德佑之季谢昌元赞赵孟传诱杀袁进士以卖国执事之家风也今幸总戎不为孟传遂使执事不得收昌元効顺之功以是知卖国之智亦不能保其万全也夫己氏得书咋舌而已监国次于会稽授先生监纪同知俄进按察副使仍监军时马士英亦逃至越匿方国安军中先生陈士英十大罪乞枭其首以谢江左同朝王詹事思任庄给事元辰皆助先生言不报黄侍御宗羲亦廷争之卒格于国安而止先生叹曰卽此已不堪立国矣遽弃官归而士英果挟国安以争金华江上军事为之崩裂诸军航海先生为冯王二侍郎募兵于榆林已而皆破于是六狂生者相继死其四而先生之志不灰翁洲之破也先生捐金与谍者令访死事消息乃得闻张阁部之孙以俘至亟治槖饘入狱视之语其弟宇燝使为脱系董公幼安之丧在海上先生致而葬之已亥之役苍水以孤军入江北先生为之飞书发使其家初亦不知但见其喜形于色私相语曰殆有好音闻其败也当食失箸是时苍水在海上遥仗先生为内主壬寅降卒以先生之事告捕至钱唐先生已病用奇计出狱门抵馆而卒呜呼先生虽世臣子然自甲申以前未尝一日有位于朝而必自外于维新之化濡首没顶以从之亦可怪也先生讳宇{火鼎}字周明别署赣庵浙之鄞县人赠太仆少卿大漳孙右都御史世科子生于万歴戊申十月初二日卒于康熙癸卯四月十二日得年五十六岁弟宇燝为上私谥曰节介娶周氏再娶崔氏子二经异经周女一适经师万先生斯大祔葬于城西右都墓旁先生所唱酬者周顺德囊云王博士水功矢诗不多沈痛悲楚合为一卷曰霜声集先生旣以此落其家遗言诸子虽贫无得妄求宦达闻者哀之其铭曰
莫辞百炼不磨者金莫畏九死不移者心又恶知夫西崦之日潮落渊深彼一腔血与之陆沈力竭气索化于邓林试游墓道如闻杜宇之哀吟
○杨职方茔域志
杨推官兄弟共七人而嫡出者五长推官次职方次文瑛早卒次御史次参军皆以殉义死而职方最后其绝命词曰凭谁瘗我孤山上魄是梅花鹤是魂故同难归安韩炎士殡之湖南山寺旁韩卽求仲之子也又十二年石门曹给谏广仗义葬推官父子兄弟十棺参军死闽无骨可归而于职方则为之兆以待迁祔后三年同里林太常时对与先赠公复招魂以葬参军因议归职方之柩先赠公曰职方遗意不必归也夫南屛数里张公苍水之骨在焉而职方偕雪窦山人均以幕府宾客其死同葬之地又同又奚殊骨肉之相聚矣于是诸遗民与杨氏皆以为然不果迁雍正甲辰予馆湖上拜苍水雪窦墓因访职方殡得之灌莽中为加封之职方本末已具予所作杨氏四忠双烈合状中同游厉君樊榭以为当更志之以备湖上掌故予乃略举其槪以答之呜呼推官兄弟其当甲申以前未尝邀解巾释褐之恩徒以文懿康简而后世臣之谊不肯负国截江之举欲联闽中以助浙者御史最有劳已而事去其谋会同山海以复江东者推官之力居多祸作牵连御史参军而职方独得脱推官御史被难参军逃之刘公中藻军次年亦以守福安死假令职方柴门谢客自托于养父以终身有何不可而必不自晦奔走海上求遂其兄弟之志以相从于焦原则亦良可悲矣职方讳文琮字天璧鄞人故诸生监国授职方郞中娶李氏早卒其死也以海上将赵彪营中降卒来告捕至钱唐赋诗绝吭而卒于是其庶弟文珽文玠及诸从子皆遣戍毙于路其家再被籍一门无复遗者其铭曰
推官之弟御史之昆苍水之客雪窦之伦南屛山色足慰精魂何必镜川恋兹社枌
○明晦溪汪参军墓碣
丙戌之夏浙东之势不支姚江督师孙公嘉绩熊公汝霖皆不复能军以其残卒付之侍御黄公宗羲黄公因与同官王公正中合军料简士伍尚及三千欲渡海取盐官驻兵潭山浙西烽火响应其时总统列将者吾乡奉化汪涵叔度也叔度少学于侍御忼慨喜言兵法时中原鼎沸累欲弃诸生从戎至是遂参军事已而归安茅翰飞卿以浙西诸公之使来叔度与谈兵大喜茅氏自鹿门止生以后皆好兵事飞卿甚侍御留之使与叔度共事无何浙东失守监国由江门入海潭山之师踉跄而归沿途为大兵及降卒所梗塞侍御乃谕军士不愿从者任所之尚得亲兵五百叔度为前导重趼闲行得达四明山中驻仗锡寺侍御再三申戒以山民皆贫不可就之求粮一日侍御偶出部下粮绝不得巳取之山民于是山民以语逻卒导之焚寨夜半火起寨中仓皇出斗皆徒手死者十九叔度从烈焰中杀数人巳得出叹曰所图不遂命也不死且自取辱还斗而死飞卿亦殁于围中是役也论者皆咎军律之疏致崎岖百死之义士尽为国殇虽然当日之抢攘人力莫施豪杰之士不过存一穴胸断脰之念以求不媿于君臣之大义而已不然远扬而去又何不可而必以身殉之乎叔度居奉化之晦溪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子某其死也腰闲有军符故其家得求其尸而合之予求甬上诸忠遗事于奉化祇得一叔度至是其家来求铭亟喜而为之其诔曰
其事不成其死无名其志可矜其目未瞑其铭足征其人如生
○明施公子墓碣铭
思宗以文武大臣多不足用思得勋臣戚臣与同休戚尝曰此究属吾家世臣也甲申之变戚臣尚有刘新乐张惠安巩都尉而勋臣无之李国桢降贼受拷死其家行赂于南都置之殉节之列耻矣南都则赵之龙刘孔昭朋附奸臣以亡其国之龙首迎附孔昭遁去自是而闽而浙而粤而滇祇沐黔公耳呜呼明勋臣之无后也中山开平所为飮泣于九原者也而吾于勋臣之微者乃得数人如宁武周都督遇吉扬州刘都督肇基皆以袭爵起家者然两公已积功至大将其死宜也保定刘指挥忠嗣金山侯指挥承祖李指挥唐禧福州胡指挥上琛以末秩而死事难矣然诸公已列世爵者也吾乡施公子邦玠则诸生耳是尢难矣公子字仲茂浙之鄞县人施氏自明中予袭宁波卫指挥数传至都督佥事翰总戎开府施氏始大卽公子之父也都督虽以甲胄起家而有儒将风诗笔书法皆绝工公子承家学文事武备兼习之旣补诸生思以科名自见故于应袭世爵悬而未赴当是时甬上世家极盛荐绅子弟迭相酬酢公子于其中所谓碧梧翠竹者也国难旣作思执干戈以卫社稷乃悔曰吾未袭爵无可以号召人者钱忠介公师起毁家输饷忠介言之监国许以左班从优换授部曹以病未上而江上破益郁郁不得志会华职方夏谋引海上师取浙东公子知之谓王评事家勤曰吾招集城东豪杰几三千人管江诸杜为之魁其饷吾一人可任也以之辅职方可乎评事大喜乃共议以职方主中甄评事与公子主东甄慈溪冯氏主西甄先一日为夫已氏所发城中大索公子时在管江评事来奔侦事者亦至公子枭其首以兵拒命管江弹丸地然山谷岩险遂得负嵎三日力竭公子拔先世所遗佩刀自刎曰吾不负此刀也公子死而无子都督遂绝慈溪郑副使平子都督壻也密遣人取其尸葬之都督大墓旁命子孙世祀之副使之子高州太守梁太守子贡生性至今弗替予过郑氏见壁上悬宝刀性曰此公子所殉也吾以百金从老兵赎之言未旣流涕汍澜因乞予表其墓呜呼国亡爵绝昌平之陵且不祀而公子有弥甥为之主亦已幸矣铭曰
上公岀降彻侯内附庙社之羞不徒门戸峩峩公子攘臂求死一雪此耻总戎有子
○明娄秀才窆石志
桑海之际吾乡以书生见者最多奇节如所云六狂生五君子三义士皆布衣也当时多以嫌讳弗敢传年来已再世遭逢天子寛大屡下明诏于是烈士之遗行稍稍得岀而予谬以文章推于乡里诸公之碑表多以见属吾友万承勋一日以娄秀才事来乞铭谓于今将修府志须君表墓之文使秉笔者有所据予曷敢辞秀才世居海上江东之破也秀才正衣巾哭谢先圣庙及祖祠徧诣亲知与诀家人环哭而止之不可则兀立海濵之沙上俄顷海潮大至浮之而去家人为具棺衾议以大招之礼葬之越数日海濵渔者忽见一尸随潮荡漾而来视之卽秀才也颜色如生相与奔告舁归殓之莫不惊以为神张将军名振守石浦闻之来临哭焉呜呼忠孝者天地之元气旁魄而不朽者也白马素车扬波重水葢千载如一日其长往也虽感之以女嬃宋玉之诚而不返其来归也则亦不可度思斯其所以为不测也不然然七尺之躯天吴之呵护未必如是其严也秀才少有大志文章远岀流辈落落不羣或为夸里中邵编修景尧及第之荣以祝之秀才笑曰千里生民之业而但尔乎于是其横舍中师友闻之皆大惊忧时之乱慨然有请缨之志至是竟死秀才名文焕字长明浙之宁波府象山县人曾祖某祖某父某妻某氏子某葬于某处更为之词以挽之其词曰
痛星移而物换兮誓将从彭咸之所居彭咸劝予以首邱兮返碧血于故庐短碑三尺怒潮所嘘我铭可传何籍其余
○薛高士冢阙文
故国甬上巨室于定海首薛氏尚书恭敏文介二公以同产并登一品时推名臣而恭敏公长子士珩最称佳公子士珩字长玙别署白榆少负异才其为诸生时文介公尚未第定海乡校所推四隽其一卽文介后官礼部尚书其一文介族弟玉衡后官归德知府其一谢渭后官四川按察司使其一为先生独累试不售以明经贡国子先生生而鼎食顾萧然若儒素内行尢醇笃恭敏之卒闻讣勺水不举哀毁骨立抵京扶榇其在苫块不入寝门祖母病中思朱樱适非其时寻卒先生殁身见朱樱不忍食以恭敏恩得任子让之其弟葢其至性过人非徒勉强名义者同里邵尚书辅忠奄党之魁也先生或与相见有问则答否则竟席无语论者以为不恶而严生平动必以礼或以非道犯之怡然不校其人亦内媿终身不敢见国难旣作方严开薙之令不奉者加以严刑无赖之徒乘此告讦或始终崛强至以身殉而先生淳行内孚于里党托疾不出无敢以此及之者应门之童长年谢客非至契者不得入见终岁以大布之巾蒙头盛暑不去其园居卽在城北正未尝入山入林以晦迹也呜呼风尘澒洞冒龙门积石之险而不大声色以过之先生于是乎独绝也知定海县朱懋华慕先生再三致意及门皆谢之一日携具经入园中先生避之不及遂与飮极欢酒阑送之及屛而返握手谢曰恕不报谒县令叹息而去是后再至则称病甚不得入晩年点定经史以课子弟海上方多事先生为世臣风波不及焉予考同时遗民之高节者宣城沈眉生长洲徐昭法嘉善巢端明钱唐汪魏美会稽余若水鄞周唯一六人足与先生合传其余虽完节要犹未能谢绝人事顾六人者皆得有力者之文以行世故世豓称之而先生之在里中不过称为长者莫能言其大节先生固不求知于时然遗民如先生者有几而听其无传耶先生世系详见恭敏大墓碑中生于明万歴某年月日卒于顺治某年月日得年八十娶某氏葬某处子某所著有白榆集同志者为上私谥曰孝定其铭曰
章服之命驱以刀锯谁称完节而无他虞斯为至德冥然逃虚我观明季遗民亦多苦心畸行或遭罔罗孰如先生保合太和
○湖上社老晓山董先生墓版文
有明革命之后甬上蜚遯之士甲于天下皆以蕉萃枯槀之音追踪月泉诸老而唱酬最著者有四社焉西湖入子为一社故观察赣庵陆先生宇{火鼎}故枢部象来毛先生聚奎故农部天鉴董先生德偁故侍御衷文纪先生五昌故枢部昭武李先生文缵韫公周先生昌时心石沈先生士颖而桐城方先生授以寓公豫焉其为之职志者昭武也南湖九子为一社故农部靑雷徐先生振奇故太常水功王先生玉书故舍人梅仙邱先生子章故评事荔堂林先生时跃故监军霜皋徐先生凤垣废翁高先生斗权故征士蛰庵钱先生光绣故武部隐学高先生宇泰杲堂李先生文胤其后复增以故评事端卿倪先生爰楷故征士立之周先生元初其为之职志者隐学也已而西湖七子又为一社故征士正庵宗先生谊香谷范先生兆芝披云陆先生宇燝晓山董先生剑锷天益叶先生谦雪樵陆先生昆而故锦衣靑神余先生楍以寓公豫焉其为之职志者晓山也最后南湖五子又为一社故太常林先生时对周先生立之高先生斗权朱先生釴与晓山也其余社会尚多然要推此四集为眉目云晓山先生字佩公一字孟威鄞人前翰林改官四川监司樾方曾孙诸生光临之孙高士非能先生士相之子少而淸俊工为诗古文词非能先生自课之甲申之变非能先生尚茂齿愤甚谓先生曰儿曹无庸读万卷书且挽五石弓耳先生抱父而泣焚其衣巾自是父子互相镞厉为遗民当是时大学士钱忠介公故董氏壻尚书苍水张公亦董氏壻故国世臣之感兼以姻眷所连倒庋倾筐以相从于焦原者董氏较诸故家独多先生方馆于族兄推官德钦家共参五君子之密谋尝濳行至海上觇诸幕府已而烟沈潮息相继沦丧通判光远以自缢死推官以兵死农部德偁兄弟父子四人以悒悒死而先生力固首阳之节不妄交一人其所郁结皆见之诗古文词陆观察宇{火鼎}窜取故督师王公之首藏于密室先生岁往哭之及葬于城北哭之终身杜秀才殉义先生课其子读书抚之如子海宁查职方继佐最持标格及游粤中得交范先生兆芝因读湖上七子集叹曰吾每饭不忘佩公与披云也又曰佩公眞古人兄弟更番负米其事非能先生尢竭其力云生于天启二年九月初三日卒于康熙四十二年四月初三日娶陈氏子允实允宝孙四葬于柳隘所著有墨阳内编外编闰编晓山游草若干卷先生之弟徙山先生德镳亦有高节不媿其兄年运而往文献凋残诸社老之姓名且有不传者予友钝轩董宖方辑董氏家乘请予为晓山表墓之文予因牵连及之庶后之学者有所征也夫其词曰
南岳之遗民西台之故人试过湖上之诗竂犹令我黯然其消魂百年过者式此孤坟
○陆佛民先生志
佛民先生姓陆氏讳观字宾王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广西布政使铨之四世孙少于书无不窥其学元元本本洞悉百氏之流别绝工诗古文词而不自表见丙戌以后怅然弃其诸生其时族父观察周明先生鞅掌戈甲闲田荆高宋之徒旁午于庭而先生与居相近深坐复阁中虽祖父忌日俱不出临莫得见其面者独周明至则纳之语或移日而去乃知二人之迹不相肖而心相孚也周明尝从容问先生曰今世之委身军持者以开布薙之令也子之种种者固无恙而何以曰佛民先生笑曰非也吾所谓佛民者拂人也夫吾之冥然而不有其生也亦可哀矣而尚奄然而未抵于死拂孰甚焉拂人者佛民也周明曰甚矣夫予之昧于六书也先生前此授徒甚多至是皆莫得至床下惟林都御史蠒庵偶一见之其复阁中诗文亦惟周明与蠒庵一见之已亥得年六十有七病卒周明枕之股而哭之曰吾家五世相韩之痛更谁与吾分此志者乎是日也诸子弟来会吊者始见其髪鬖鬖然未有损也皆为流涕葬于某乡之某原又四年周明竟以事死葢自国步改易抗开薙之命以殒生者大江南北所在多有其不然者或终身逃之岛上独吾乡蛟川薛公白榆与先生偃然居城市中风波不及须鬓依然斯亦高蹈之一奇也然而柴门谢客甘心于死灰槀木以逃世网斯尢难矣今先生之后甚衰遗文散失殆尽渐无知者周明先生之子经异以其事请予揭诸墓予乃序以贻之
○陆披云先生阡表
吾乡湖上前辈二陆最多奇节赣庵副使之墓志于姚江黄公其子经异以事不备重乞予为之碑已而又以披云先生阡表为请因曰昔宋季桐庐二孙之志晋卿华川先后争胜何如子之兼之也予文于昔人何能为役而惧隐德之弗曜曷敢辞先生讳宇燝字春明别署披云赣庵副使之第五弟也负才自喜俯视一切副使风格棱棱不可犯而先生稍济之以和故世人亲之以为夏日冬日之分然其刻意厉行虽嚬笑皆归名节则一也丙戌后弃诸生与丧职之徒游荒亭木末时闻野哭同里杜秀才懋俊仗义物故先生藏其遗孤宪琦延师敎之长为授室宪琦羸弱先生抚之如婴皃苟见其色理不和辄有忧色华享张阁部孙茂滋囚鄞狱中先生百计岀之茂滋旣出而病几死先生一茶一药无不躬亲叶布衣谦早夭先生养其母终身其后茂滋旋里甫举一女而卒宪琦亦夭先生每与客言之未尝不于邑淋漓废餐竟日桐城方授亦遗民之好奇者避地来鄞先生馆之湖楼中授游象山而卒先生经纪其丧收拾其遗文以致其家靑神余楍来鄞亦馆于先生以是尽丧其先世所遗之产而不顾也副使崎岖岛寨之闲踪迹臲卼已而终以降卒所牵逮入牢戸家门震动祸在不测先生上奉家庙下抚诸侄神色自如风波甫定而兄死矣先生只轮孤翼身益穷节益厉故太史葛公世振登启事亲从争从臾岀山太史尚壮年先生以十断句为祖道祝之以危学士和州之役太史叹曰吾尚可以行乎力辞不赴呜呼翘车弓乘古人所以致畏于友朋者至后世葢希闻矣先生以危行发为危言故闻者足戒而太史累奉征书卒保高蹈先生性嗜异书晩年家旣贫不能具写官乃手钞之濒病不倦从子官山左令其访东莱赵隐君士喆遗书垂殁尚以其书未至为恨自弃诸生卽练衣蔬食丛林或以为佞佛争劝之披缁先生笑不答及遗命不作佛事众始瞿然少时尝买苕娘为婢己乃知其为宦家女遽还之不索其値国难而后倾家以赎子女之被掠者三党或以急告虽出晨炊之米应之弗计也然以先生之大节言则此特其绪余耳董处士剑锷评其集曰先生峩冠正衿危坐一室焚香漑花意其人为右丞苏州一流乃唱叹之余则为羽征变声如风如雷不知者以为诗殊其人其知者以为人寄于诗也闻者以为知言所著观日堂集八卷藏于家先生生于万歴己未十月二十六日卒于康熙甲子六月十四日得年六十六岁娶朱氏再娶沈氏葬城西李家桥之原其墓志乃自制者子经旦其铭曰
西湖之西乔木苍苍康僖而后三石争光曁于右都不屈逆奄明之世臣吾乡所瞻乃有高节国亡弥厉右都之子副使之弟
○宗征君墓幢铭
改玉之际吾乡诸遗老社会极盛而湖上之七子苦节为最七子之中以诗言正庵先生为最正庵先生姓宗氏讳谊字在公原籍南直隶徽州府歙县迁鄞曾祖某祖某父某徽俗以懋迁有无为业起家至陶猗者不可指屈先生之父亦以此豪于赀而先生之性所好独在诗绕状阿堵绝口不道若窭儒然江东起事议以正兵食正饷义兵食义饷正兵者方王诸营是也义兵者孙熊钱沈诸营是也正饷之岀自田赋者旣尽隶方王而浙东数十州县各有义兵但食其地劝输之饷势旣不给尚时时为正兵所掠夺于是遂乏食鄞之义饷以故太仆富推之为主其人已迎降江上为诸公胁之以从则日辇兼金赂贵戚得入阁反干没里中所输而出内于军中甚吝先生慨然发其家得十万金径送钱督师营督师疏请奬之且言其才宜在馆阁监国召诣都堂先生曰是将以卜式岀身也辞不赴江师航海资粮扉屦不能不仍仰之内地先生家已落犹货其田园奴婢之未尽者以应之葢至是屛当一空遂无担石之储而先生怡然湖上之结社也陆披云董晓山叶天益陆雪樵皆鄞产范香谷则定产而蜀人余生生以寓公亦预焉七子以扁舟共游湖上或孺子泣或放歌相和或瞠目视岸上人多怪之先生之诗如怪峯奇澜嵯峨淡冽不自人闲所著有南轩南楼二集湖上集萝岩集西村集疗饥集晩年合为愚囊稾删定得六卷然此皆其外集颇和平至内集则无见者先生性狷急尝在先赠公座中拥炉围火适有客至其人颇游时贵之门将以淡巴菰引火先生拂然遽曰污吾火矣晚年所居仅破屋时至绝粒哦诗不衰先生生于某年月日卒于某年月日夫人某氏葬某乡某原其愚囊稾今藏董生秉纯葢周卽墨证山所手书其铭曰
于国有益于家奚惜其命虽穷其诗则工荒江夕照灵禽所吊读我铭文如见其人
○范处士坟版文
范处士者讳兆芝字香谷浙之宁波府定海县人工部员外郞我躬子也处士少不覊负才自异挥霍一切家渐困里人多笑而远之其妇翁谢氏为豪宗子弟裘马炳赫处士视之若无有而诸谢亦以其落拓弗喜也独其妇弟二人者严事之处士曰吾妇家祇此二人者稍可余俱奴才耳时以比之赵岐同里华职方嘿农负风节处士宗之一步一趋皆以为准职方鞅掌国难处士助焉戊子翻城之役亦牵连被囚将行刑矣谢征君时符其妇叔也以奇计脱之遂挈家避地鄞之东偏处士自游江上诸幕府以来家尽落连遭挫折不自得每酒阑日暮语及平生则怒髪裂冠弹指出血座上人咸惴惴惟恐其辞之未毕也好义日益甚华亭张茂滋被俘陆公子披云岀之狱未能为其归计也处士曰在我而已为之治行李设祭于阁部墓前送之归华亭复为之谋其家事方去已而穷甚乃访故人于广东甫至而病遂不起其从人为旁皇作归榇计适有自慈溪至者过之泫然泣曰是尝拯我于厄者殡当于我归卽为舆致其丧至家然其家终不知处士之于是人所拯何事也处士之岀游也中途遇查职方方舟相得甚欢职方携女妓一部于舟中日邀处士过船飮酒醉则相与卧妓侧至其密语人莫得而闻也临别与处士约以次年同归湖上修史而处士死处士生于天启甲子某月日卒于顺治戊戌某月日子一基宥女二其长者许陆经旦披云子也未娶以哭父瞽范氏辞于陆请更娶陆氏不可而女竟以毁卒披云痛之乃更娶基宥女配经旦子处士卒之十五年其孺人卒而谢氏二弟皆已贵为之营护其家重以姻好焉处士所著复旦堂集及诸书皆散佚于广东经旦以其残稾归予而请为之坟记予不敢以芜劣辞其铭曰
虽灰其心未瞑其睫嗤彼皮相目为游侠
○叶处士志
叶处士谦字天益浙之宁波卫人也其始祖自濳山以功赐爵世袭百戸来宁波居北郭曾祖武畧将军绅当嘉靖时海濵方有王直之乱宁波东隅日被兵城门昼闭浮梁中断大吏仅保郭内武畧愤甚出家财募死士为御贼计一日传贼至开门叱缆径渡遇贼先锋于七里垫直前挥杀贼大创而兵不继贼踵至武畧与二子俱死之诏晋其所袭爵为千戸时武畧年仅三十六相传其人放诞好飮博市廛中一旦临大节始服其义至处士乃以儒学起而亦以国亡爵绝处士为人守规蹈矩跬步不妄工为诗其严格律审流派亦如其人顾自谓忠节之后不肯屈身二姓尝曰我家虽不敢与晋之陶氏比大然其为世臣则一也闻者多笑之当是时甬句东遗民极盛而寓公亦多桐城方子留成都余生生华亭宋菊斋皆重处士诗筒往来无日不相唱和顾蕉萃特甚尝于夏日曝衣持武畧所遗绯袍泣曰此茜色者尚与当日沙场战血相映红也今孙辈之生存负乃祖矣所居不蔽风雨其徒或为之谋徙宅则曰此所践者先将军赐第之土也弗敢易一时遗民共为赋城北破庐诗周鄮山过之叹曰昔人之称东发一餐竟日不愿长生今于天益见之时处士母在堂束修所入不足供甘旨则稍为人应诗文之请以润笔然非其人不许也寻病疟不起诀其母曰儿所恨者以母在也不然儿死晩矣无子葬于城北武畧大墓旁呜呼处士之赍志柴门其与武略之横身马革一也顾不得之军师国邑之世臣而得之草野乃知忠孝之禀各有所锺数十年以来耆老殆尽固无能知处士之大节者卽以其诗亦在湖上七子集中而今知者鲜矣予友董宖旣属予撰晓山先生墓版文更为处士请予乃为之志以俟他日之录遗民者
○周征君墓幢铭
鄮山先生周姓讳容字茂三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先生少卽工诗常熟钱侍郞牧斋称之谓如独鸟呼春九钟鸣霜所见诗人无及之者录其诗于吾炙集国难后弃诸生放浪湖山世多方之徐渭非其伦也先生以布衣诗人名顾其素心原不肯以山泽臞夸篇什者卽其捄徐御史心水一事要非东西京人物不尼语此先生未知名时首为御史所识揄扬不啻口出海氛四起多掠资粮于内地御史一日游山庄为土兵突至缚之去窴平西将军王朝先营索饷数万不得囚水牢中亲友莫敢赴先生故常来往海上诸营多相识者挺身往请之朝先握手道故遽释御史归而部下大哗谓是必周生受赇故来请或力而拘或蹔而免将军乃为秀才欺邪朝先故武人忽发怒下先生狱榜掠之先生不屈赖座客方君伯吕万君旋吉百方营护而沈阁学彤庵亦以为言伯吕等再请之得放还然先生足由是躄尝自笑曰吾今且为半人因别署甓翁呜呼由其报知已者观之而其君臣父子之闲可知也先生踪迹遍天下所至皆有诗于浙最厚查方舟于山右则申凫盟傅靑主于江右则王于一于闽则许有介于山左则于公冶纪伯紫丧乱而后尝尽薙其髪为僧矣未几以母在返初服晩年巳倦游适有以非意干之者乃复出门时里中史侍郞立斋官于京招先生往巳而有博学鸿儒之辟朝臣争欲荐之先生以死力辞次年卒于京邸生于明万歴已未某月某日卒于康熙己未某月某日得年六十有一初娶金氏亦工诗乙酉之秋方产女七日喧传土寇入城先生欲奉亲岀避而堂上徘徊不前孺人知之曰以吾故使舅姑濒于危不可然吾亦岂可辱乃为素罗之歌引罗自经婢急解之虽未绝然已困不能起时人叹其义烈再娶梁氏合葬于某村子宛春先生所著有春酒堂诗集十卷文集四卷诗话一卷乃其手定之稾其生平秘惜之作多付之火囚鹿岛时着滃志一卷以纪时事今亦不传先生有一仆甚义先生卒时或欲以兼金贿仆取其集以去仆固执不可先生最工书亦喜画飮酒数斗不乱诙谐闲作辄倾一座丁亥游闽有以千金属一事者挥去弗顾太原阎征君百诗尝曰鄮山吾家白耷山人之俦而诗过之雍正癸丑宛春寄予书京师以余杭孙海门所作传乞予表阡忽忽六年未及掇稾予罢官归宛春来请益力且言海门之文不工然予文岂敢谓其必传耶其赞曰先生之节不愧遗民浮海急难几困波臣岀其余事乃作诗人我铭其阡以慰后昆
○耕岩沈先生续志
少读南雷前辈所撰沈征君志爱其文顾不知其有志而未葬也蹉跎至今六十七年犹未葬征君之孙兆符以卖画游江湖闲语及之卽流涕尝曰先公生平重至性每展转以应朋友之急其在甲申以前不可胜纪甲申以后尚多有之昆铜先生殉节暴骨雨花台后适有石埭令姚六康介人求见先公曰若能为我瘗昆铜殊胜于见我也六康亟召昆铜弟予以葬资而其弟中饱其金先公复贻六康书卒葬之兰溪令李沧苇饷百金先公故不受达官一丝粟时适欲葬故人乃以其半为葬费而以其半坎而埋之先公之于朋友如此而今何如矣犹忆二十年前吾友长兴王豫者志节士也曾闻而悲之为书以吿浙中好事之士谋裒金以成此事而不克今王豫亦死予官京师有以宁国守来见者予将属之及见其人则俗吏也恐言之亦无补乃止及归而予连遭先人之变不暇念及此去年之江都闻临川李阁学持节试白下予渡江访之欲今檄下有司为助而临川病甚弗能及因叹麦舟高谊如斯之难吾辈徒手之苦赋诗一章志慨迨返棹江都朱上舍重庆见予诗而叹曰曾有如耕岩先生者而忍听其一棺浅土耶吾力虽薄当为任之予狂喜亟下拜时已岁暮予归浙东今年重庆以书来促予束装共赴宣城而兆符馆于桐乡予乃使人邀之同行顾重庆亦贫其里人马曰璐闻之致金为助而仁和赵昱故前此王豫所致书属之者也亦以书来且助金遂以某月某日卜葬于某原勒南雷之文于石纳诸圹中而予续纪其葬之岁月于后兆符曰予年十八以先公志石乞铭南雷拜谒床下犹忆南雷深衣幅巾须眉庞古流涕哭于寝门之外南雷之文行天下且三易枣棃矣而先公至今始克归黄土悲夫
鲒埼亭集外编卷七 鄞全祖望绍衣
碑铭(四)
○翰林院编修初白查先生墓表
初白先生之墓方侍郞灵皋为之志其弥甥沈生廷芳复请表于予犹忆初应乡举时谒先生于湖上时方学为古文先生见之喜谓万丈九沙曰此刘原父之词也年来学殖荒落惭负先生期许之意然而知巳之感又曷敢辞先生名嗣琏字夏重别署查田改名愼行字悔余别署初白浙江杭州府海宁县人明顺天府尹某之五世孙赠兵部主事某之曾孙兵部主事某之孙赠翰林院编修某之子先生少受业于姚江黄氏与讲会然所长最在诗浙之诗人首朱先生竹垞其嗣音者先生曁汤先生西厓实鼎足至今浙中诗派不出此三家自先生未通籍诗名闻于禁中顾垂老不第康熙壬午圣祖东巡守以泽州陈公荐驿召至行在赋诗随入京诏直南书房明年特赐进士出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时公族子升以宫坊久侍直宫监无以别之呼先生曰老查南书房于侍从为最亲望之者如峩眉天半顾其积习以附枢要为窟穴以深交中贵人探索消息为声气以忮忌互相排挤为干力书卷文字反束之高阁苟非其人卽不能容而先生疏落一往辰入酉出岸然冷然或应制有所撰述立卽呈稾先生非有意先人顾不能委曲周旋同事于是忌者思去之乃以武英殿书局需人荐充校勘官稍外之也圣祖故眷先生谕书成仍侍直在局二年而竣再入直不数月忽有特旨免侍直归院先生遂以病乞假院长揆公留之迁延一年先生请益力竟归先生长子克建成进士最早后三年先生次弟嗣瑮继之为翰林又三年先生入馆又三年嗣廷继之克建亦入为刑部其时查氏庭前有连桂之瑞门戸鼎盛而先生片帆归里萧然如老诸生角巾野褐徜徉湖山当事希得一见田父遇之时相尔汝克建卒官先生益无意人世巳而大难作阖门就逮先生怡然抵京自陈实不知本末诸大臣共讯亦喟然曰彼固敝屣一官者也其弟仕京相隔辽阔宁复知之倘以此株连不亦枉乎乃共以其情上闻世宗亦雅悉先生高节特令释之幷其子嗟乎先生之掉首于要津者乃其所以脱身于奇祸也诗人云乎哉先生所注苏文忠公诗五十二卷搜罗甚富施王二家不足述也敬业堂集四十八卷已行于世晩年所作者不预焉乃为之诗以勒之诗曰
世皆集菀吾独集枯靑山独往保兹故吾人亦有言何不竞进岂知明哲置身安隐
○杭州府钱塘县敎谕左丈江樵墓幢铭
江樵先生姓左氏讳臣黄字纪云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国初吾乡诸老先生以古文有盛名于天下者莫如姜编修湛园次之为万五河管村而先生古文更出其上忽而精悍劲峭如孙可之忽而回翔纡余如曾空靑楼大防忽而生涩如吴渊颖从心变化不名一家顾湛园管村皆游京洛京洛之元老输心推挹以是得出入承明未央之庭并参明史馆务而先生落落穆穆不求人知其气力无由达于庙宁亦遂无有物色之者先生口吃其为人疏散任本色威仪率畧最重名节虽先辈不肯少寛假尝以周征君鄮山未谢酬应累讽之一日谐之曰商容易代受宁王表闾之宠赴谢镐京道逢伯夷劝其改姓信有之乎征君笑而谢之然不以为忤也其后征君之子宛春乞予铭征君之阡深以先生此言为憾予谓征君大节终不媿于遗民而先生不失为诤友并可传也累试布政司老而得荐北应计车仇侍郞沧柱在馆中自度是年必入春闱亲过之屛左右问所欲言先生嘿不答次日侍郞赴锁厅犹留关节一纸戒家人待左相公至密与之先生闻之卒不往侍郎在闱搜索先生文甚苦及拆卷乃知先生文固在本房然已置下选矣叹曰平生浪说古战场此之谓耶先生晩以选人之籍司敎钱塘寒毡索莫不改其乐弟岘任广西学使有赀甚哆先生不肯一分润也所著有江樵集藏于家先生之子如晦尝乞予铭予未及铭而如晦死后十年始铭之其词曰
不逢杨意肯学王维老我布褐洁我儒衣试看墓下带草离离
○顺天府丞提督学政鹿亭胡公神道碑铭
故京兆鹿亭胡公讳德迈字卓人由康熙丁巳举人选中书科舍人掌科事迁江南道御史歴掌山东山西陜西河南诸道管理登闻鼓院稽察钱局巡视南北二城丁内艰再补浙江道御史掌河南道迁顺天府丞署尹事以康熙五十四年九月十一日卒于位公故徽人也自其曾大父始为鄞人隐约者再世至中宪大夫文学始以甲科起家用御史巡淮鹾内升超六阶巳推太仆寺少卿未上以疾动乞假去公父也胡氏仍世为台臣并有声然皆未展其用论者惜之公之少也承先世膏粱之荫顾十三岁而孤遂遭家难先是公之嫡母邱太恭人无子早卒继室以汪氏亦无子公生母洪太恭人之来归也稍后于汪氏而汪氏以其有子忌之太仆下世宗亲中有无赖者导汪氏以一饭之先自尊而别立后且谋害公举家大哗汪氏以多金重宝赂诸无赖欲籍官司之力把持其事官司中有不谨者亦从而鼓之然卒不得直汪氏讼虽负而其所以荡胡氏之资者且数十万及公长举家为汪氏危之公念其为先人簪剑之遗仍以诸母之礼事之兼珍之养岁时行庆上寿之礼亚洪太恭人一等而未尝少有愆忘汪氏内媿而巳及公卒而汪氏尚存哭公大恸曰吾悔当日之为人所卖也呜呼世敎衰薄有以前母之子陵其后母者有以为人后之子但知其本生父母而不知所后父母者有以嫡母之子置羣母于婢列者不必其有怨与否也又其甚者明张太后之于世宗手挈神器以付之大礼之争于太后无豫也而世宗妄迁怒焉百种摧折以终其身其于人道几不可问汪氏于公其义绝矣公之坦然相忘而宁过于厚葢惧伤太仆重泉之志可不谓之孝欤公之为台臣也所上奏疏皆有关于国计民生而最有关系者两事其一以丙子夏江南督臣题留知府在任守制公言圣世首崇孝治不应违例妄题仰恳天语申饬以维人道之大经其一以丁丑春言圣主求贤若渴台省风闻之禁宜加寛宥以作敢言之气时以为有古谏臣之风他如请发积贮以恤民隐加矜愼以平刑禁计典大吏之敛索皆名言也豪民有强据人妻者公痛惩之八旗人有强勒人归戸者刑曹朦混不得其情公讯释之精明强固莫之能挠又尝有席商逼殒平民以重赂求免死荐绅亦多为之请公卒不可然公之接物煦煦如冬日望之不知其风槪若此也公于童时已工诗父友李隐君杲堂器之甫冠卽追随黄都御史菉园方外啸堂之徒为西园之集及丁洪太恭人艰服除徜徉林下若不欲岀山者太仆有小筑在所居之西曰适可轩曰岸上船曰隐心书屋公于其中更增廓之曰宝墨斋曰野意亭曰涉趣园曰延月廊曰含绿窻曰书画船曰悠然阁曰天香径其岩岫日云壑曰双虬峡曰飞鹫曰靑芙蓉日与宾从唱酬其中湖曲风流于斯为盛取黄山松液制墨博采方程故物舂以为胎故所作甲于江左于是张大尹萼山杲堂之子东门董太学可亭皆仿其法制墨巳而部檄敦促入台副京兆治三辅睠怀里社未尝一日忘命诸子更辟所居之东欲别有所营而公卒矣义襟敦笃里党之中蒙其惠者不可指屈风趣眞率家居靑鞵布袜不知为贵人也书法大肖赵董二文敏公云生于顺治十七年九月二十二日享年五十六岁葬于城东纪家山之阳有适可轩集娶张氏封恭人亦工诗其与洪太恭人以姑妇相唱和有世德堂集簉周氏子四铭彝铭常俱贡生铭峄举人知南充县铭鉴监生女二孙七人曾孙五人公之卒三十年而铭峄偕冢孙鼎台以神道之文为属乃为之铭曰
天都之望集于我邦世袭绣衣兼有文章蔚为淸门世德克昌佳城郁郁表兹鄞江
○署湖北承宣布政司使武威孙公诔
雍正十有一年天子特命江西提刑按察司使孙公前往署理湖北承宣布政司使未及离任卒于南昌之邸其门下士全祖望闻讣于京旣巳为位而哭因念使君之歴任外台曁榷使也为名宪臣其任牧守也为循吏是皆班班在人耳目国史家传当自能详其顚末卽以使君之莅吾乡而言遗爱所存亦更仆不能悉指也独有一事实剏行于吾乡而其功遂流布于浙河东西然莫知其出于使君者斯予不能不于哀诔之中仿柳子厚状段太尉例表而出之先是浙中以大逆累出天子为世道人心虑欲加警饬于是诏罢浙江春秋贡士设观风整俗使以训之时奉简命持节至者为大宗丞奉天王公旣宣扬国家所以激厉风俗之意人人当知大义甚谆且备未几卽与总督宫保尚书彭城李公学使翰长交河王公先后上言浙人感当宁敎育之恩洗心涤虑痛自湔除而复科一事尚未得闲以请使君之以太守至也尝言诸生以立品奉公为尚而有倚托靑衿不急国课作四民倡其罪尢甚是在平时业有严律今约于试士时先使有司核报茍有此辈卽令停试俟其旣完方得从有司具状补录倘能久而成风则士以逋粮为耻相率奉公民风亦归厚矣时里社不肖骤闻其事不能无怨使君弗为动也已而学使行部至宁闻使君之所行善之卽令行之通省是岁浙人之课为天下最是时天子巳嘉浙人自新之速有意施予恩泽及闻此事大喜卽降兪旨准令复开科试且以学使训迪有方勅所部议叙前此浙人惕息震雷之下深以舍生负气忽见屛于圣明之世高天厚地俯仰无措至是观光有路欢声雷动而不知实自使君成之犹忆戊申之夏予适以事在杭时学使方膺宠命予往贺之学使笑曰孙使君之功也然而使君未尝与人言故人鲜知之居尝窃读邸钞窥见圣天子爱民如子之意如江苏积岁浮粮一时蠲贷山左折留漕米以至直省少有水旱卽令停征催科之不急三代以后实所未有然而夏税秋粮则内外官寮禄廪以至边海军需一切祭祀赐予之用皆所取给使长吏务为姑息之政酿成罢民将恃学校为狡窟冯巾褐为护符愚者効之相习莫疗及其决裂而莫止势必复出于鞭棰敲朴是适所以罔之也使君之为此所谓本雎麟之精意以岀之者不学之徒宁足以见其意哉使君之初下车访士于万先辈九沙始知有予姓氏其后顾予最厚然予未尝以非公一至使君之室而使君之重予者更甚夫上以为天下恸而下以哭其私固人之所不能自已而不得拘之以少长贵贱之分者也爰拜手而为之诔词曰
西凉之域茂陵所开晋十六国继翦蒿莱歴唐宋元颇称乏才运际中天乃起其衰峩峩使君破荒而出如炼石手以补天阙花砖绫被三馆矜式洊歴方面树藩秉臬彼名与位有如飘蓬惟兹令闻可以无穷吾家枌社桐乡之东甘棠蔽芾我思召公
○冯文南耕墓碣
棃洲黄公之学吾浙东英俊多岀其门下而最先推挹之者慈水冯氏也当是时津抚留仙先生兄弟首倾倒其学跻仲侍郞以文章风节相颜行尝有冒棃洲名致笺邺仙者跻仲举其中误字以为疑邺仙曰太冲多学当有所岀时人传以为雅语留仙兄弟旣逝芾皇道济皆严事焉而冯氏后起之秀乃有崛强特出则为南耕茂才南畊尝闻棃洲之论又读其所著书不尽以为然呜呼以欧阳兖公之学而原父介卿皆不甚服之古人正不以苟同为是也南耕之学未必皆足以匹棃洲要其所以角逐于膏盲墨守之闲自有不可泯没者而惜其阨穷以死世遂无知之者呜呼可悲也夫初吾乡前辈有讲经史之会棃洲殁后万入征君石园实主之南耕闲从讲会诸公得其所记录以为未尽核多所弹驳石园于书无所不读然南耕所考据证佐岳岳莫能难也尝谓学人言胡梅礀通鉴注地理之误随口举示如河决下流而东注则近来释地诸儒如顾亭林胡朏明顾景范阎百诗莫能过也顾南耕长于持辨而懒于著书旣不遇颇怏怏得酒卽喜剧飮颓然有问所疑者随口答之虽甚醉井井如故而或劝以笔记之则曰汝曹识之可耳何以记为或言其于春秋传地理有成书而总未尝出以示人学者固请之则曰吾尚有所待也乃未几而不戒于火晚年益自放日穿穴于佛经决堤倒澜若有所悟然南耕故儒者其忽逃而之禅葢有所不自得于中而自其春秋被煯遂卒无一编半册传于后者可悲也夫予尝与万丈九沙偶举通鉴胡注之误者数条九沙叹曰南耕尝言之矣顾予及冠出游家居时甚少未及一见而叩其所学为可恨也南耕讳某字茗园生某年卒某年年若干晩年一贫如洗好事者或载酒饷之则庋佛经于阁相对极欢陶然而醉客去不知眞古之狂也
○张丈韫山墓表铭
张先生讳锡璁字德符别署韫山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张氏旧以多财雄于甬上至进士雪汀先生士埙始受业姚江黄先生之门称高弟是为先生之父进士之长公渔溪锡璜亦举于乡是为先生之兄先生读书承其家学郑高州寒邨范延平笔山万征君石园皆契之其赋性醇厚而和平圣门之所谓善人也其造诣不言而躬行汉世之所称长者也其为诗古文词温乎如玉莫非有德之言东野所云贤人之心气者也顾先生所难及者尢在处兄弟之闲方张氏之隆长公委家政于先生租赋货贿无不出内其手所以应阿兄之需者惟恐不至旣而家中落势不支从子辈请析居肥瘠之闲淡然弗问也葢其兄弟闲毕生有姜肱之好集枯集菀皆能以舂容之元气消其城府斯其所养可知巳豪于飮其觞政亦风流缊籍意味深长与老友胡京兆鹿亭万编修九沙张大令萼山李东门柴渔山郑南溪每岁为消暑消寒之会唱酬无虚日晩年遂成窭人又得足疾终日兀坐三余草堂之西楼童仆逬散四壁萧然不改其乐也先生于通家子弟最爱予谓他年可以与斯文者先舅蓼厓先生尝有不怏于予偶及之先生笑曰天下岂有以舅氏而与外甥争名者耶通席为之轩渠是日先君亦在座归而詈予曰汝无以张丈之言妄自怙也先生之善解人颐类如此生于康熙壬寅月日卒于雍正辛亥月日得年七十娶胡氏子五孙七葬于城南之虎狼潭所著有韫山集先是观风整俗使宗人府丞左吾王公至鄞闻先生之懿行表其闾云卒之后十年其孙炳来问业请予表先生之墓予始为之表而系以铭铭曰
是为有道张公之茔勒我斯铭以当易名
○柴丈渔山墓表铭
汉时于学校中必有高材生之选以是知瑰伟轶羣之士古亦难其人也吾乡自国初诸老先生逝后陈先生宗献为古学同时和之者为董先生次欧陈先生鲁水柴先生渔山而渔山之材最高其为文浩浩落落不依傍人门戸如河决下流而东注也如登高山而小一切也如庖丁迎刃解牛而磅礡自如也充其所至欧阳兖公苏学士晁詹事之流诗则渭南一派于是前辈郑高州寒邨一见惊倒许其以诗古文词名世前此先生不甚爱惜所作及闻寒邨之言始稍稍收拾之题其集曰郑存草然先生笔力殊绝于人而读书畧见自许以故少深造精进之功生平严事惟宗献相见多镞厉甚至垂涕泣道之及宗献殁而先生渐浮沈于唱酬燕集之闲鸣呼有高材而不得竟其所至中道而画良可惜也且益以见师友之助为人生所不可少巳为人伉爽负奇气笃于古道抚宗献之遗孤二十年如一日予闻宋魏文节公罢相家居善引掖后进张武子王季彝之徒日相唱酬有柴张甫者侠士也下笔千言文节尢喜之然卒不达而死渔山之才颇类张甫岂其苗裔耶文节爱张甫而不克援高州爱渔山而亦未展其量悲夫先生讳梓庭字上林别署渔山出为浙之鄞县人曾祖某祖某父某生某年卒某年得年若干娶范氏子二葬于某乡之某原先生殁二十年予求其遗文欲为论定而所谓郑存草者以予少时所见已不能得其什一矣呜呼以先生之性禀生前旣未能尽其材卽其所小就者亦失亡于身后不且将泯乎无传耶乃为之铭其词曰
掞天之才而仅止于斯将无造物之忌人有以败之我铭其幽亦无愧词
○墨云董丈墓志铭
予少时过镜川见棃洲黄聘君所撰蓬庐董赠公之墓表摩挲石碣爱其文赠公者墨云先生之考也又三十年而墨云之子又衡任以墨云墓志请予文不足为棃洲役顾先生之淳行则善继其家声者也按状先生讳允霨字参云一字墨云赠朝议大夫应遵之孙蓬庐先生德巍之子蓬庐子四长国子学正允雯次永昌知府雱次膳部主事允霖皆沈太恭人出副室王孺人举先生家世膏梁甲于甬上天性孝友接物以寛应事以愼喜怒不形于色补太学生或劝其从事于科举则喟然曰三兄俱在仕路如偕出孰与事亲者奉沈太恭人左右无方曲体意趣虽与三兄析居而田园赋税一切皆掌于先生之手三兄板舆迎养旁午交错太恭人以先生之善养不忍舍之而去遂不复行巳而长公逝世次公远去滇中太恭人哀乐递伤幸先生在膝下委婉承顺晨羞夕膳得以加餐从子宖先自楚归先生与共读书为之授室于已之居然而门戸日辟婚嫁日繁先生以一身任之虽资斧不继拮据从事未尝使太恭人与兄知之也太恭人患足疾卧床数载先生昼不解衣带终夜不敢熟睡其逝也哀毁骨立呜呼世敎衰薄大伦乖刺有以前母之子而凌其后母者有以后母之子而摧挫前母所生者履霜之痛芦花之悲圣贤尚遭此厄至于嫡庶之闲尢所不免而先生之于沈太恭人较之所生有过之无不及可谓孝矣永昌之贰守于东莱也招先生为左海之行先生赴之遂得遍覧大泽天柱诸山洞竹林寺三山岛蓬莱阁诸故迹谒东海神庙有吴道子画归而摹之府署之壁因谓兄曰坡公彭城风雨之夕谅与吾兄弟对床一致耳秋深取道金山虎邱一带纵游而归城东之独山旧有庄其后倾圯先生重葺之题曰爱庐时王孺人尚在堂取爱日之义也九宗七族之中贫而无告者竭力周之顾以享年不永未及四十而卒君子惜之生于康熙某年月日卒于康熙某年月日春秋三十有九娶黄氏予中表姑也子任太学生女二葬于梅湖栗树塘之尹岙铭曰
宗族称孝乡党称弟圣门论士得此非易而况生于素封之家长于贵介之地纯心笃行舂容无际曾斯人也而不寿吾不知大造之何意千年马鬛葱茏佳气寒山片石永言弗徶
○学正董笔云先生墓表
六朝重世家诚以宿德耆老必于是乎出其为风俗所关不少后世日凌日替新秦之门戸狼犺无状矣其犹有六朝之遗者吾甬上为最甬上世家近亦就衰其能力持高曾之规矩者董氏为最董氏之宿德耆老以予所见蓼存先生其最也先生自其王父以来累世擅膏粱之望而好礼乐善亦累世不怠吾甬上世家之勤施流泽莫之或先也及先生之从兄弟或官六曹或守方面或佐成均相继翱翔天路而先生高文积学累试不售遂以明经上舍需次儒官顾澹于宦情终身不出至其孝友睦婣任恤之行盎然为先人培元气则孔子所云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者矣先生之扶藉族党者事不胜书书其大者自王父剏立先庙先生又建崇本书院于庙旁置田以充膏火之需董氏子姓皆得肄业葺修始祖埏道以及列祖丙舍大会宗人椎牛上冢重纂族谱又编远祖纯德征君庙志每岁靑黄不接出仓庾所贮以赈诸宗岁杪又赠以银物太孺人张氏早卒继太孺人亦张氏渭阳寒泉之慕其于二家舅氏一体同功不分厚薄外舅范君夫妇未葬葬之妻弟无子买妾赠之礼部侍郞甡中史公先生僚壻也未遇时寠甚先生周之无算女兄弟三人或不永天年或孀居抚其诸甥使得有成有先业在邹溪溪上兴筑若塘若堰若桥不惜多金岁租所入不以输家卽存之溪上次年平粜以拯疲民尝有盗夜窃先生所粜金而去者先生榜之于门曰吾之出内于此畧有古人社仓之意以为汝乡缓急今盗吾金是互乡也汝其能无媿乎盗于是夜复还所窃金次日谢过感泣葢先生之古谊出于天性初非慕义强仁者流故其心城血路至于穿窬之辈俱为悔悟呜呼汉人引郑长者之语曰三世富贵知飮食五世富贵知宫室予尝以为鄙言夫累世富贵而惟飮食宫室之是晓贤者损其智愚者益其过耳若先生之深醇岂弟乡井称为有道士林推为君子岂非克世其家而不媿于宿德耆老者欤先生讳允霦字笔云一字蓼存廪贡生侯补州学正曾王父光永南京北城兵马司副指挥王父应遵诸生以孙永昌知府雱貤赠莱州府同知父德嵩诸生孺人范氏生子元裕元毅李氏之簉生子元敬敏政胡氏之簉生子元叙女四孙十一孙女七曾孙五曾孙女六元孙女一生于顺治某年月日卒于雍正某年月日享年七十有七葬于桃源乡之姚王塔又八年而第四子敏乞表墓之文于予惟敏也恂恂有笃行能嗣先生之风予益乐为之铭其词曰
周官六行备厥躬九宗七属慈惠鸿世家乔木增穹窿墓田高敞足有容万家他日壮崇封
○范培园墓志铭
城南老友范君培园精于岐黄之学其所造葢高鼓峯之流也其人之仗义好古亦高鼓峯之流也培园九岁丧父十有四岁丧母零丁孤苦家无一垄之植顾于殡葬大事能要于诚信虽成人有弗逮识者以为有道之器补国子生工于所业可以进取于功名之路而以贫故隐于医其治病巧发奇中自当路及荐绅士大夫以至下戸无不延之终日肩舆不得少憩犹苦未遍然培园宁先下戸而谢豪门或终日无所得弗以为恨以是虽负盛名而其家一贫如洗里中耆宿与培园同甲子者前翰林蓼厓蒋先生陈丈南皋前磁州牧万君西郭皆与培园厚岁在已未予为蓼厓先生称七十庆约同人集紫淸观下看荷时西郭已逝培园游山左南皋在昌国蓼厓先生于席中睠怀齐年正屈指兴存殁之感忽有一舟自塘外过遥睇之则培园之归棹也予急呼之留与共飮培园忘其自远道来者留连竟日其诸子闻之络绎而至培园麾之使去其雅怀若此宗人有为两淮运使及鄢陵令者培园贻之书但以祖祠祭田为言不及其私培园尝过予叹曰以子之才蕉萃菰芦中惜予之力不足以振之予曰子自谋之不暇而皇皇为予谋宜乎其贫不可疗也培园为之轩渠每赋诗必与予商榷频年神力渐衰吟咏少减去秋出其东邻陈氏夜飮作云爱客陈郞累投辖畏寒范叔早添裘中唐人风调也今春社后予与南皋冒雨访之値其郊行未还诸子治具留客以待飮罢而培园归为之狂喜是夕止宿和予诗云庞公夫妇忘机甚肯敎嵇生题字归葢实录也相约丛桂旣开当谋再叙而培园死矣培园病前一日犹为予妇视疾及病笃口语期期其所念者则予妇之病也呜呼其亦可感也夫培园生于康熙庚戌某月日卒于乾隆癸亥五月二十一日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子八人女一葬于某乡之某阳其铭曰
善人之资侠士之骨宛其死矣赍志勃菀故人有铭千秋不没
○叶征士桐君哀词
同年宜兴储君寛夫来京亟为予言其乡叶生桐君之材桐君故寛夫世父六雅编修弟子因从之至太原纂修山西通志抚军石君奇其才延之使课子踰年桐君来太学将应顺天乡试然愿甚不识九衢南北欲与诸名辈还往不可得其尤欲见者莫如临川先生而无从访其邸第日伥伥然最后始得见万孺庐编修问之编修笑曰此吾东邻也以君之才正先生所愿见者于是偕之登先生之堂而予时方假馆先生邸中桐君向日从寛夫闻予名幷求见予是日桐君以所著史论来先生与予挑灯读之其考索尢详于唐以后六史其议论尢悉于西北诸陲先生叹曰此近日史学所希也秋试不售复赴太原而诏求大科之选抚军心知君之才顾以在已幕中为嫌迟回久之临川先生闻而笑曰岂有人才如叶生者而乃以嫌为言乃使人展转致意抚军卒荐之桐君再入京予巳从临川邸迁于街西南然相去不远也桐君觅予之寓复不能得而予适以俗务未遑过之乃未几而闻其病病不数日遂死其去临轩策试仅一月耳呜呼天旣予人以瓌异之才而复困之短折之命使其秀而不实诚不解其何心也如桐君者卽令以靑衫终老要其著述亦当有以自表暴于世而顾厄之一至于此桐君之貌甚苍其为人绝无少年才士习气万编修尝曰是人他日必成令器岂料其究竟乃尔耶桐君讳翥凤字鸣周江南常州府宜兴县人以诸生人监得年三十有三归安沈征君东甫在太原尝见桐君之文而心折之其抵京则桐君殁逾月矣谓予曰子当思所以传之予乃为之哀辞使其家镵诸墓而选其文之尢有关于旧史者入词科摭言中摭言所载之文莫有多于桐君者痛其死也其词曰
以君之学足以追夹漈跂深宁而未见其止以君之遇亦几几乎入未央登承明而遽促之死彼世之墙其面而锥其指者方且童其颜而儿其齿彼苍者天曷以有此
○汪孝子墓志铭
汪君萃宗请予志其尊人孝子之墓予以方丈朴山张君南漪之传已足尽其生平词难更设迟迟未及答也萃宗请愈力会予有度岭之行萃宗遣人随予舟中必得文而始返有是哉表扬先德之殷而媿吾文之不足慰其望也孝子讳之麟字天石一字怡庵世为徽之某县人今为杭之仁和县人汪氏世为天都甲族孝子曾祖某祖某父仕周母丁氏孝子至性过人九岁失父擗踊哭泣变除之节罔不中度其检点附身附棺之物有如成人旣长自以养不逮父所以事丁孺人者竭诚尽愼日食飮必偕妇侍于旁抚摩哽噎审其嗜好而进之呼其所爱子女而使共之以承色笑中羣厕牏身自浣濯盛暑严寒扶掖不离葢丁孺人春秋八十六孝子不脱冠带而养者五十年其寝门详悉不可殚述而精诚所至通于神明者有二方丁孺人初嫠居伤逝致疾昕夕涕泗目为之成障医治不效孝子以舌舐之一夕顿返光明及年逾七十复病泄泻甚笃孝子与孺人唐氏焚香吿天愿减算以延母寿疾为之瘳予尝谓忠孝人之大伦无可轩轾然而节烈之事每以激昂忼慨震荡耳目易于流传而家庭庸行反多忽之若孝子之醇德深情天地为之感动况其余乎晚年尝患足疡痕深寸许抚髀悼念恐负全归巳而平复古传所称乐正子春之事何以加诸乾隆改元之岁以其父讳日展墓悲号泣血遂以不起年六十六娶唐氏少房虞氏子四萃宗厚宗鸿业鸿涵皆克家而萃宗鸿业与予善孙九葬于某乡某原于是浙中大吏采乡论下有司核实佥曰应旌乃得请于天子勅赐坊以表之更为之铭其词曰
墓阙峩峩慈乌哺之墓田畦畦孝笋护之本支百世天其祚之
○龚丈省斋圹志铭
钱唐龚鉴朋辈中之方闻者也方其未通籍时家贫甚顾予过之见其难黍之养不匮于堂上犹能以余力为吾曹葱汤麦饭之驩因叩其所由来则曰非我叔父之力曷至此叔父七岁而孤吴回为虐荡吾家世父与吾父皆出游以希一遇叔父始弃书卷习计然策牵车奉母稍足自给而吴回又困之顾叔父才敏干不数年复振会世父薄宦资其行李吾父困于久客情其逋葢叔父自六十以前几三致千金陶朱公不足多也世父卒于官家早罄叔父任其入口之事吾父病臛不肖依赖者益多惟叔父所以敎吾兄弟者非徒推肥就瘠衣食之惠而时时以立身行已先正格言谆谆三致意焉是尤世俗中所未有又曰叔父所见卓然如堪舆家鬼荫之说世争信之而叔父唾之每言吾父子兄弟生为一气死当一邱斯古人族葬之说所以不可易也遂买地南高峰下傍大父母墓约他日左昭右穆兄弟则同昭穆之位以次并列子孙辈无违也不肖以拔萃上成均叔父谓曰行矣报国以光大其家不必以老亲甘旨为念也当是时鉴为予言感慨于邑至泪下是年先生七十因乞予文为先生寿鉴寻知江南之甘泉六年以丁艰归不名一钱先生喜曰是吾家儿也未几鉴卒子少无以为丧先生经纪而抚绥之然先生之勤施正不止期功以内平生麦舟之惠多至三十余家未尝挂诸齿颊有王之元者里人也作客久矣忽得一官过家以重币致先生旦以书谢平生所受之恩而先生茫然曰吾畴曩与之交亦无甚施惠也葢其不责报如此人或挟诈以来先生知而待之以诚其人遂化为善士少年尝客吴门拒奔女然终不自言每逢忌日虽年笃老必屛酒肉孺慕之感如一日谓诸子曰财能益人亦能害人汝曹勿羡多金惟读书敦行为可久耳呜呼如先生者可不谓之独行传中人物欤世道浇漓斯人日自戕其元气如啖径尺之野葛而自谓足以长生何其谬也闻此风者其亦可以瞿然矣先生讳茂城字汝璞一字省斋先世由余姚迁钱唐曾大父某大父某父某母某氏苦节敎先生以有立者也生于康熙某年月日卒于乾隆某年月日年八十九娶某氏少房嵇氏艰于得子抚从子铎为子已而得斌皆诸生学行不下于鉴女一适项根孙六铎斌乞予铭铭曰
鬼荫之说大儒惑焉孝友之至悟彼妄言南高先墓昭穆欣然
○桐乡朱母钱孺人祔葬志
吾友桐乡程君尚贤笃行人也亟为予道其祖母家钱孺人之贤孺人者朱君靑崖之姬也靑崖娶魏孺人生子豫而卒继万孺人病不任事于是孺人归焉孺人性贞淑尢善治家万孺人遂尽以家政委之曰吾得养病必不咎汝专也然孺人无小大必禀而后行归二年举子上锡又踰年靑崖病孺人甫孕扶侍汤药尽瘁靑崖病卒不起又二月复举子上鈖孺人当大故抢攘之际支离床蓐加以悲恫而附身附棺巨细井井有度万孺人仗之如左右手垂涕语其二弟令以姊事之孺人谢不敢数年二子稍长就塾而长子豫病豫之妇甫举次子又病塾师亦病孺人以一身枝柱其闲药饵茗粥无事不经其手豫之次子以母病亦赖孺人抚之先是靑崖临终分其田宅为二以授豫兄弟然意犹踌躇孺人曰君殆为腹中儿悬悬也庶子岂得视适子幸而生男分上锡所有予之可矣豫虽分产同居如故一切皆令孺人掌之至是以病益仗其力塾师卒无子孺人令棺衾必如礼七七之中皆上奠护丧归其家乃止未几豫卒数年万孺人亦卒葢自靑崖之逝十有九年养生送死皆孺人力任之孺人督其家以勤治之以俭九宗三党之事无失礼而加之以婣睦敎其子以立身行巳故其子皆竞竞以堕其母敎为惧雍正十有一年秋八月以疾卒生于康熙八年夏六月得年六十有五上锡上鈖皆太学生孙四上锡将以今年十月祔葬孺人于先墓而介尚贤以乞铭于予予因以平日所闻于尚贤者书以答之铭曰
钱氏之簉应女星兮月则几望人不惊兮其君之袂亦退听兮亦有冡嗣视之若所生兮慰我夫子于九京兮宜其身后梧竹馨兮百世而后视我铭兮
○朱孺人李氏志
予游江都于朱上舍自天为最契征车南北弭节之辰未有不联床作十日话而自天之孺人李氏甚贤而能予以邱嫂事之自天馆予于斋中寒暑饥渴孺人能从壸内揣度无不中乃知庞马汉阴过从泊然两忘于主客固其交道之深要必其内助之贤足相副焉自天每以干济才自负不徒伊吾雕虫之技顾孺人之擘画每为自天所不逮自天性疏宕一往不覊孺人每引而纳之矩矱以予所见闺阁之秀大都才德不能兼备独于孺人以为无憾故自天不独倡和之雅也而兼以师资之敬然自予累馆其家见孺人于家事上自王舅姑君舅姑旁及先后娣姒下逮子姓贱而奴婢外则亲党应酬内则米盐琐屑无一不劳其神窃为忧其不给嗟夫绮罗膏沐笙管莺花江都之积习也孺人反是而行之无亦违时风众势而过自苦乎而况百感万劳旁午交错苟非金石岂有不蕉萃而待尽者乃未几而孺人果卒其卒也遗言片纸了然于生死之际而目犹强视口不受含可伤也说者以自天之才尚未得泥金之报以慰孺人其耿然者殆出于是然此犹其浅者葢孺人门戸所寄一旦忽焉老亲恻恻稚子呱呱长逝者有知何能自巳自天以所作孺人传来乞铭予曷敢辞孺人姓李氏世籍鎭江之丹徒今居江都康熙癸巳举人某之女生于某年月日卒于某年月日得年三十有八子一嘉谷葬于某乡某原凡孺人之生平其见于自天传中者不复备
鲒埼亭集外编卷八 鄞全祖望绍衣
碑铭(五)
○非堂全先生墓碣铭
非堂先生姓全氏初名大霦字懋韬后名大震字二何先宫詹公次子也宫詹长子舍人才笔华绮而先生更横厉宫詹晚年尝抚先生叹曰此奇儿也吾家文章之寄其在斯乎壻于阳羡吴氏故巨富资妆数万金随手而尽放浪湖海不可一世遂成窭人所至有残杯冷炙之叹卒以客死苕中其所著东皇集散佚不传李杲堂辑其诗仅得数十首先公复加捜访始得四卷而古文无存矣顾杲堂所作先生传则于其大节有未及者先生初八京其上世门旧尚多顾心非韩退之上书求售不肯自通长安米贵始大困吴尚书生白李尚书稽仲江翰林柱北皆力吹嘘之于是施相国存梅招之东阁是时奄人方盛相国依阿奉命而已先生乃谓之曰阁下当有以制权珰而顾为权珰制乎卽令如茶陵之于逆瑾已不能使天下后世白其心迹况未能耶窃为阁下危之相国以是不喜待之骤衰先生谢曰一介书生阁下即麾而去之非所怨也遂不复往周御史昌晋陈御史朝辅皆待先生厚然先生以其附奄也累斥之于是连试顺天皆不得售已而朝政一新先生大喜有极陈时政疏将投匦会亦有不慊于中者叹曰尚非其时也拂衣南归自是不复入京关西许次龙者亦豪士赠先生诗有曰横犀贯玉高车马不见厂臣并陛下如今天子忽异常开日要进虞与唐闻君万言书满纸草成不上果何以抱瑾荆山毎见摈折弩千钧羞再进纪其事也呜呼先生所自立如此而杲堂仅以诗人目之是岂知先生者哉先生生于万歴某年月日卒于崇祯某年月日以宫詹任子恩入太学葬于赠宫詹公墓旁子一美闲先生最工书兼喜画醉后扫雪呵雹随意挥洒老笔颓唐至今戚党中尚多有之其铭曰
有才掞天如同甫詈曾诋龙亦其伍不屑大魁节更高布衣何妨独千古孤坟四尺东湖东夜有精光降白虹
○先曾王父先王父神道阙铭
吾鄞之全氏自宋太平兴国中侍御府君由钱塘来卜居城南之桓溪十六传而迁城中检讨府君始以笃学懿行称人师侍郞府君以硕德大节在永陵讲筵直道不容外迁陪都和州府君以慈惠之政歴守南畿为循吏应山府君文学渊奥牵丝作吏未展其用祖望之高王父也应山府君伯子讳大和字介石别号他山国子监生叔子讳大程字襄孙别号式公府学生他山府君无子以式公府君子为之后祖望之王父也讳吾骐字聿青别号北空他山府君兄弟当明之季用钱忠介公荐一以大理寺左评事征一以太常寺博士征见江上事不可为俱不受丙戌以后甬勾东之人远在天末尚烦多士多方之训成化最晚其在世禄家子弟尢为甚焉而吾全氏一日弃诸生籍者二十四人他山府君议以东钱湖之东最称荒僻而吾家有田十亩在童岙又为东湖万山之中人迹罕至欲避地焉王父时年十六他山府君问曰汝能绝意人世乎王父曰谨受命卽披野服随二父入山一门共修汐社力耕之余淸吟而已高先生隐学尝叹曰谢皋羽弃其子行遯终身不相闻问郑所南则无子未若全氏之骈聚也而家业自是荡然城中里第为营将所踞图书法物无一存者所有春云轩池沼废为马廐乃自以为入山已深而杜岙起兵管江构祸山中犬牙交错血瀑腥岚风鹤之警日至鸡犬俱遭物色寨长土团杂沓来过虽邀天幸卒得免祸而危机已遍歴矣辛卯以后始得稍静而他山府君曁孺人李式公府君曁孺人翁相继逝世又丧吾前王母再娶始得举先君子兄弟而王母又逝先君子兄弟皆王父所亲字也其茶苦益不堪而怡然不改其乐先君子旣长始返城居得一椽于宫詹府君第中湖上有不波航者陆氏之诗楼也王父与李先生昭武辈游其上日唱酬焉望见之者皆知为咸淳以上人也得年六十有八而卒生于崇祯辛未十月二十四日卒于康熙丁丑五月初二日子二先君曁仲父也乾隆丁已三月以不肖祖望邀恩命貤赠翰林院庶吉士王母潘氏董氏俱赠孺人赠公性方严跬步不苟而忠孝之行根于天性和州府君之祭田几为羣从所废赠公以死争之得止他山府君仲弟亦无后其继子不肖奉养有阙赠公月致饩以馈之羣从辈或加横逆勿校也所著有梓里诸忠传略二卷听涛楼诗二卷葬于城南和州府君墓旁先君子欲为赠公作志而未就也凡不肖之所述皆先君子口授之而次之以为铭铭曰
肥遯之节固穷之操其身则厄其道则高作诗贞石垂之罔极
○穆翁全先生墓志
族祖穆翁先生讳美樟字木千晚年别署穆翁先宫詹公之孙而舍人公之次子也先宫詹公家贫甚舍人之殁棺衾俱竭力而后备故先生虽世胄萧然如儒素独与兄弟讲求佐王之学尢以名节自厉熟于史三汉南北朝两唐纪传背诵如流王节愍公令鄞深器之张督师苍水为诸生放诞不覊呼卢狂聚穷昼极暮自其父兄以至师友皆拒之独先生一见曰斯异人也乃尽卖负郭田三百金为偿其负而劝以折节改行督师于侪辈不肯受一语惟见先生稍敛其芒角以女妻先生仲子已而江上大乱先生驱驰其闲事旣不克幅巾归里而督师以苍头异军累蹶累起崛强山海遂为大朝所指目先生买屋于黄岩将以密置督师之家未发而其眷属已被录乃遣仲子挈妇往避地焉先生自是遂为目盲一无所见掩关静坐如袁闳之居土室如范粲之乘柴车言笑俱绝侍者但闻其中夜必有叹声于时督师戚里株连者多先生门外逻舟之过不绝顾风波不及焉临终书末命曰吾未得为苍水延一线汝曹当世奉其祀呜呼太白之识汾阳其与先生之识督师皆出于风尘物色之外一则为中兴之元老一则为穷岛之孤臣成败不同而其无愧为天地闲伟人一也生于万歴某年月日卒于康熙某年月日娶周氏江上授礼部主事子三其仲为督师壻者遂居黄岩葬于东钱湖祖墓旁所著有崧窻集风格亦九灵山人一辈也
○族祖苇翁先生墓志
苇翁先生讳美闲字吾卫先宗伯公之孙二何先生子也二何先生雄于诗其草书尢伟先生诗有父传而画马极似松雪宗伯故淸贫二何先生更视财如土随手而尽至先生遂窭甚同里陆大行文虎与二何先生善重之婚姻故先生为陆氏壻大行最持标格羣从子弟少可者独奇先生曰此郞他日不仅以风雅称也国难后自以明室世臣不仕异姓集亲表巨室子弟为弃繻社于是愿入社者杨氏则文懿公裔孙文琦文瓒屠氏则侍郞大山孙献宸董氏则侍郞光宏孙德钦翰林樾曾孙剑锷周氏则尚书应宾孙御天陆氏则都御史世科子宇{火鼎}宇燝李氏则尚书康先孙振玑振玘徐氏则大理卿时进子凤垣施氏则都督佥事翰子邦玠高氏则都御史斗枢子宇泰吾家则族祖木千先生曁先曾王父兄弟皆豫焉而武进王忠烈公子之栻以忠烈曾知鄞故来侨寓亦愿入社谢昌元闻而恶之曰此辈不复求死所耶顺治丙戌之栻以部曹为金华朱阁部所招守义乌死戊子二杨兄弟献宸德钦邦玠五人谋以城应海上不克俱死宇泰牵连入狱幸免先生不以惧祸自降其节巳丑监国至翁洲先生为之治其屝屦则货宗伯遗居应之自是祇老屋两闲有时晨炊不给先生画马自若监国召之为枢曹未赴翁洲破而止二陆之居与先生隔一垣姚江王侍郞枭首城上宇{火鼎}窜取以归藏书库中毎年寒食密邀先生出其首以一巵祭之虽其家人有不知也壬寅振玑以降人所告入狱癸卯先生与宇{火鼎}俱逮至杭叹曰吾不可辱一夕暴卒明年张尚书难作木于先生以其姻亦几不免葢二十年来社中人物或死或生要皆以完节终六朝最重门第自唐以后始衰今以先生社事观之乃知故国乔木不可不亟为封殖而成周分殷民于诸国汉人徙齐楚诸族于茂陵兴王之虑所必及也先生被难诗稿散无存者子二宗然宗岐俱国子生而无嗣从孙国泰为之后雍正甲辰始葬于宗伯墓旁先赠公尝欲作先生传而不果予为此志亦犹先赠公之意也
○先公墓石葢文
乾隆三年腊月二十六日先公吟园府君卒于正寝距生之岁康熙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得春秋七十有六其时不肖孤祖望方摧毁苦块不能亲楮墨故乞表墓于李宫詹穆堂志墓于谢观察石林皆本之万编修九沙之状岁月匆匆忽至卒哭卜葬旣有期为念僇民之恫末由抒写辄沥血濡毫用诉茶苦并取其与表志足参稽者呜呼先公之举不肖最晩而不肖少多羸疾先公忧之尝与吾母太孺人挑灯相对举柳河东与许孟容书谓行年四十有奇春秋祭祀只影茕茕惧此藐孤弗克成立未尝不澘然泪下也不肖年四岁先公亲课之粗解章句先是有兄祖谦最慧甫就塾卽遍通诸经大旨亲表中有圣童之目六岁而殇先公哭之几成心疾至是叹曰是子虽不逮其兄然亦可儿也而一岁中多在床蓐先公竭束修所入拮据参苓家日益困不肖年八岁先公于治经外授以通鉴通考诸书讲毕抚摩而时其寒热呼太孺人赉果饵焉呜呼先公之于不肖字之艰而敎之瘁如此巳而不肖稍长薄有时名缘家之贫不能不衣食奔走旣不克亲陔南朝夕之养而期功强近无一足恃望云之泪与嗟子之梦无日不交驰也先公深以不肖疏率忧其挫折毎一贻书三致意焉不肖卒未能折节跋前疐后所至辄困先公之悬悬者十年如一日也雍正壬子不肖流滞计车而有妇张氏之丧上累尊章所生一女又殇倚门一恸老泪为枯呜呼不肖之于先公其罪不祇在失养也先公性忼直不设城府与人言洞示肝膈胸中有不可辄面折之虽素憎其人有善弗掩也尢以尊祖敬宗为急羣姓中或废弃先人之遗业必力争之败坏先人之遗敎必痛责之不改则疾之若雠几不欲与相见不肖自京师归先公方作族祖义田宗老六公传六公者前宋遗民叔和先生曁其子鼎孙谦孙晋孙颐孙鼎孙子耆也实置义田以赡吾宗三世而始备谓不肖曰先世之厚如此子孙弗克守也今以汝之力固有所未逮惟是始祖侍御公墓道荒芜三春寒食麦饭阙然吾负郭之田十亩欲捐之以供祀事汝其行之卽他日东西南北侍御公无匮祀矣不肖幸得遭逢大礼貤封两世焚黄之日先公曰非总宪以上不得封曾祖卽欲貤封者亦必登三品吾非敢无厌也然安得再展一世恩命乎先公之不忘其祖如此不肖之续娶于京也本谋迎养而不果旣归妇曹氏以新产女留京先公故望抱孙闻其为女不怿又思见妇日惘惘焉会得疾不肖私念八秩老人不可以豫凶事为忌乃窃为之治诸寿器而讳之先公闻而笑曰是谓我不达也行年至此其又何求顾念汝鲜兄弟支左诎右故戚戚耳已而太孺人大病入冬未愈先公亦疾动临殁之日坐床箦闲犹谆谆以力不给为虞呜呼不肖所以婴先公垂殁之念者一至于此罔极之痛岂凡为人子者所得同乎吾全氏自宋侍御公迁鄞二十三传而至先公五世祖讳元立明掌翰林院学士工部侍郞高祖讳少微和州同知曾祖讳天授知应山县祖讳大和国子监生本生祖讳大程以诸生征父讳吾骐以布衣征今赠翰林院庶吉士世德淸白为句余望先公讳书娶吾母蒋氏其年少九岁木阜山之原墓道也先公平日不轻著述比其晚岁始多作诗至其考证吾家文献则所学之精可槪见焉旧谱谓北史商洛诸泉乃平东将军全怿入魏其子晖食邑白水故改为泉先公曰未敢以为然也全氏之先出于泉非由全而改也平东之后居商洛则诚有之然唐末雄武节度使师朗王蜀之勋臣也其后有金川防御使师郁孟蜀之藩将也世为商洛豪宗不闻其改姓也安得指北史诸泉以为平东之后乎旧谱又称始祖侍御公之父仕周世宗朝官中书令先公曰殆吴越宰相耶十国板荡中朝阻隔鲜有越国而仕者又称侍御公出青州为同知先公曰宋无同知州事之官葢知州也司空公有女葬其封公墓旁卽荆公女墓故址先公曰此谢皋羽题诗处也不肖又尝问明南都无詹事而宗伯公自少詹改南都应补何官先公曰应借一级补祭酒先公之考证葢亦刘道原之流亚而耿介之性复相近焉是为铭铭曰
在昔柳州志其先人有文炳炳万年之邨嗟予小子望之报然聊以吿哀敢谓可传
〇先府君石椁铭
乾隆已未三月甬句东全祖望令匠氏为先府君作石椁吿成将以结圹因援汉景君宋欧公之例而系以词词曰
死欲速朽有为而言人子之心岂曰其然木峰之南卜云其吉白石不烂斯文不灭
○先仲父博士府君权厝志
呜呼先仲父客于外者五十年而卒于京师从子祖望力未能归其殡也权厝于宣武门之南丁巳祖望将归省觐而尚未能以殡行乃为之志先仲父讳馥字子修浙之宁波府鄞县人生于康熙丁未六月十三日卒于雍正甲寅八月十八日得年六十有八先世系谱之详以权厝也故弗备呜呼吾家自遭兵火家业荡然仲父少于吾父五岁生未几时而王母逝其零丁孤苦吾父时时述之仲父年十八卽游京师借砚田以餬口然其为人豁达大度虽在贫困中于钱币视之不甚经意其与人交务归于厚而每失之过同里先辈官于京者如屠尚书芝岩仇侍郞沧柱陈大理心斋胡府丞鹿亭万编修九沙皆重之橐中游资亦稍裕顾谓黄金身外之物散尽可复来耳同里亲旧至京者即馆之为之谋其所往不得则衣食之疾病则扶持之急难则调护之死丧则殡殓之虽百施无一报不恤也葢仲父虽与吾父同产而所见不同吾父尝述鲁斋之言谓为学亦当治生所云治生者非孶孶为利之谓葢量入为出之谓也故吾父介于取亦介于与毎遗书必三致意而仲父弗甚省吾父以其久客于京乃资送仲母入京食指愈重客愈多掌司天监者以仲父通星歴荐授博士受任岁余不自得引疾罢已而仲母连举二弟吾父遗书促归曰游兴亦当阑矣仲父亦竟弗归葢其生平之志过侈欲以有得而后归不知其遇之蹇也已而仲母以病卒又丧季弟哀乐递伤始渐困仲父故嗜酒以此得疾久而愈困意气因日落然偶得数金见以急相吿者即解槖与之未肯以力屈而阻也雍正庚戌祖望入京仲父见之喜甚急呼酒饮之巳而泣曰汝父累书遗吾吾岂不愿归顾当日之远志为何如而今日尚小草乎其待汝成进士吾偕子而归耳癸丑长弟及殇仲父益忽忽甲寅五月方游潞河及归闻仲父病遣人迎之旣至医治小瘳忽复沈笃叹曰汝之成进士必也而吾不及见矣遂绝呜呼仲父之生平不无过于疏落然而其意则归于厚者也以近日世风之偷如仲父者可多得乎而究竟如此天也仲母董氏亦有贤行其在家也抚视祖望如子吾母毎言之未尝不流涕也呜呼祖望不肖使仲父之殡尚留滞于此诚罪愆也抑尚未有子未能为仲父置后稍待之将卜地而谋归葬焉谨志
○张孺人神诰
呜呼是为亡妇张孺人之圹孺人世居鄞江城北曾祖某祖某父某世以儒业其家孺人之姑氏与吾太孺人家有连故孺人归于我孺人及笄多病尢不善饭太孺人闻而忧之其于归也予以衣食奔走一岁中在里门不及数旬孺人力疾为堂上视菽水家君子性严重虽子弟不轻假词色独见孺人辄一霁颜孺人尝以予性地忼直恐不容于时多因事相规切戊申之夏予患齿痛甚剧孺人笑曰是非雌黄人物之报耶予赋长句一章解嘲孺人和之今其诗附载予集中予自山左还孺人为予钞纪游诗二卷壬子之春孺人卧病床第闲而家君子以闱期近促予北行孺人愀然曰吾不幸病甚然君舍朝夕之养以游京师将以有得为亲荣讵可以儿女子婴情也行矣无多言已而孺人病少瘳予遂束装北上孺人送予及屏而返其所属者则秋闲吾外舅六十寿言也予应曰诺呜呼讵知吾外舅称寿后数日卽孺人属纩之辰也哀哉当是时家君子以予方及春试家书秘其事隔岁而始知之而太孺人视妇如所生抚棺一恸絶而复苏者再呜呼予之负疚者何如哉孺人自以年已三十予又独子累举息而不育心为忧之身后止一女未几亦殇嗟乎予何罪而至斯也孺人之殁十年矣毎逢齿痛追忆畴曩之言不禁肠断孺人生于康熙壬午三月朔日卒于雍正壬子八月二十二日得年三十有一乾隆戊午始克葬于城南和州公大冢之旁予去年幸邀大礼孺人例得赠典而以貤封不克及焚黄之日不觉歉然呜呼俸钱十万营奠营斋此鄙言耳固非所加于吾孺人也
○殇兄圹铭
殇兄名祖谦小字学郎生而慧甚四岁入塾一年卽能略通诸经章句舅氏蒋先生蓼厓叹曰是圣童也家君收税于郷兄随吾母往省舅忽于案上大题鲤也死三字而破之曰圣人之不得有其子圣人之不幸也是日戏以小刀翦纸伤其指感风三日而笃临危犹张目曰阿爷来否家君闻兄病驰归巳死及过案上见其题字大惊时年六岁家君自是几成心疾而吾母亦大病者岁余兄之死十年而予始生予少时颇自负藐视羣儿家君叱曰汝兄如虎使汝遇之走且僵耳是为志铭曰吾闻诸圭斋之铭曹生也麟之不角麛不如殰鸥之不翰鷇不如毈呜呼造化亦何心哉(殰音独未生而胎败毈音段卵不孚也)
○殇女埋铭
呜呼吾妻张孺人之死也生是女甫七日是女字于吾母是时予方试于礼部及被放而有征书又将试于吏部于是吾家秘吾妇之死不以告予但于家讯中夸是女之慧及予归而女死矣予负吾妻亦并负是女也旣作张孺人圹志并书砖以纳于女墓
○先眞志府君墓石葢文
先眞志府君不肖祖望十四世族祖也其墓在小白山中结眞志庵以守墓明嘉靖中先侍郞府君游小白尝题诗曰眞志先茔三百年至今坏土尚依然是也不知其墓志何以出于人闲而又仍归于吾家先穆翁府君藏焉亦异事也穆翁之孙出以示予予乃补记其石葢而令庵僧为之修墓仍纳其中志文出于府君弟颐孙之笔简质不甚详但言其以赵宋之故阖门耕读而巳府君偕叔弟本心并修慈湖之学吾家之言学统者当自府君始又增置其先人所刱义田葢儒苑中躬行君子也府君子鼐工于诗详见家乘而志中皆略之呜呼府君兄弟不言躬行殆有汉万石君之风卽此文可见今府君之后远居翁洲而墓以庵故得无恙然而志之出巳久矣柳州之于其姊以其志未备而记其葢犹之碑阴之例此同时也府君之石出于四百余年之后而不肖得重取而记之则又碑版文字中所未有也
志文称大宋不称大元虽书泰定四年而较之但记甲子者其倔强不异矣
鲒埼亭集外编卷九 鄞全祖望绍衣
行状(一)
○明礼部尚书仍兼通政使武进吴公事状
公讳锺峦字峻伯别字稚山学者称为霞舟先生南直隶常州武进人也弱冠读王文成公传习录悦之继游于释氏又习养生家言皆悦之已闻顾端文公讲学东林书院执经从焉遂尽弃所学一意濂洛之旨又游高忠宪公之门而所宗主者为孙文介公之困思钞是时公年尚未三十已岳岳称人师门下江阴李忠毅公其最着也公累应科举不售而忠毅以进士入台忤逆奄缇骑逮入京自江阴过武进公出逆之留归其家饮饯忠毅叹曰此后莫令吾儿读书公曰弗为眞读书人已耳稍读之庸何伤忠毅笑曰然则莫令从眞先生读书因相与订婚姻而去以明经授河南光州学正遂举光州籍成崇祯甲戌进士年五十有八矣知长兴县时与诸生讲学从之者如云顾以旱潦相仍催科甚拙已卯奄人崔璘以巡视盐粮至张甚守令见之蒲伏如抚按公独不往及以公事见长揖不屈璘怒而太守亦怒中以蜚语削籍襥被登舟长兴之人送之公曰吾宧于此有三乐其一为蕺山先生来吊丁君长孺得与证明所学其一为重九日登乌瞻山其一则丙子校士得钱生肃乐也公性恬淡旣罢官卽有投老之意宜兴再相颇以延揽淸流为事遣所知道意许登启事公笑曰公为山巨源请容我为嵇叔夜公为富彦国请容我为邵尧夫宜兴不乐公泊如也辛巳湔除左降诸官补绍兴府照磨升桂林府推官甲申六月闻国难绝而复醒曰吾友马素修必死矣已而果然南中授礼部主事未上国亡是年公叔子福之以起兵死闽中以原官召之迁员外郞上书言事权贵不喜公曰今日何日尚欲拒人言耶唐王将为赣州之行公曰闽海虽非立国之区然今日所急者选锋锐进克复南昌联络吴楚以得长江或可自固若舍此他图关门一有骚动全闽震惊矣唐王不能用出为广东副使未行闽中又亡遁迹海滨公愤士大夫多失节乃作十愿斋说其一曰吾愿子孙世为儒不愿其登科第其二曰吾愿其读圣贤书不愿其乞灵于西竺之三车其终曰吾愿其见危授命不愿其偷生事仇又集累朝革命之际上自夷齐下至逊国诸忠为岁寒松柏集而从客问以寄其词曰客有问曰诸君子之死节诚忠矣然无救于国之亡也子何述焉应之曰子不云乎岁寒知松柏叹知之晚也夫诸君子皆公忠直亮之臣较然不欺其志者也临难而能励其操必授命而能尽其职使人主早知而用之用为宰执则如中国相司马而辽边息警用为谏议则如汉廷有汲黯而淮南寝谋用为鎭帅则如军中有范韩而西贼破胆又安得有亡国事乎惟不知而不用卽用之而不柄用渐且惮其方正而疏之惑于谗佞而斥之甚且锢其党而并其同道之朋一空之于是高爵厚禄徒以豢养庸碌贪鄙之辈相与招权纳贿阻塞贤路天下之事日就败坏而不为补救及其亡也奉身鼠窜反颜事仇嗟嗟烈女不更二夫况荐枕席于手刃其夫之人乎若辈之肉尚足食耶易曰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吾将以告后世人主之误于小人而后知君子者又乌容以无述客又问曰诸君子之抗节者诚淸矣曷不死之应之曰记云君子谋人之国国亡则死之谋人之军军败则死之诸君子皆不柄用未尝与谋军国事易曰介于石不终日俭德避难夫安得死之守吾义焉耳曰然则恢复可乎曰事去矣是非其力所能及也存吾志焉耳志在恢复环堵之中不污异命居一室是一室之恢复也此身不死此志不移生一日是一日之恢复也尺地莫非其有吾方寸之地终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吾先朝之老终非其臣也是故商之亡不亡于牧野之倒戈而亡于微子之抱器宋之亡不亡于皋亭之出玺而亡于柴市之临刑国以一人存此之谓也曰其人亡则如之何曰子不见朱子纲目之书法乎书曰晋处士陶濳卒在宋元嘉四年是靖节千古存而晋未始亡也故商亡而首阳采薇之歌不亡则商亦不亡汉亡而武侯出师之表不亡则汉亦不亡宋亡而零丁正气诸篇什不亡则宋亦不亡子谓空言无补将谓春秋之作曾不足以存周乎客慨然而退时有以公流离海外劝之归者公作止归说谢之丁亥冬监国至闽闽中士大夫皆观望不出公曰出固无益也虽然不出则人心遂涣以死继之耳乃入朝拜通政使至则申明职掌言今者远近章奏武臣则自称将军都督文臣则自称都御史侍郞三品以下不屑署也至所在游食江湖者则又假造伪印贩鬻官爵僵卧邱园而曰联师齐楚保守仆御而曰聚兵十万以此声闻徒致乱阶臣请自后严加核实集兵则稽其军籍职兵则考其敕符王是其言升礼部尚书原官如故兼督学政从王幸浙所至录其士之秀者入见于王仆仆拜起人笑其迂公曰济济多士维周之桢可以乱世而失敎士耶时朝政尽归武臣公卿不得有所可否公叹曰当此之时惟见危授命是天下第一等事不死以圗恢复成败尚听诸天非立命之学也当此之时惟避世深山亦天下第一等事徼幸以就功名祸福全听诸人非保身之学也姚江黄都御史宗羲招公居四明洞天公答之曰故人有母固应言归老生从王所在待尽而已遂退居补陀舟山师溃公曰昔者吾师高忠宪公与吾弟子李仲达死奄难吾为诗哭之吾友马君常死国难吾为诗哭之吾门生钱希声从亡而死吾为诗哭之吾子福之倡义而死吾为诗哭之吾老矣不及此时寻一块干浮土卽一旦疾病死其何以见先帝谢诸君于地下哉乃复渡海入城九月初二日与张阁部肯堂诀曰吾以前途待公至文庙右庑设高座积薪其下捧先师神位举火自焚赋绝命词曰只为同志催程急故遣临行火浣衣时年七十有五仆徐甲负骨以归夫人刘氏福之字公介公第三子少聪颖年十五能文侍父之任光州集光庠诸名士较艺福之卽与对垒寻循例应州试卽成州诸生寻归应本邑童子试即成邑诸生从诸生应岁试卽成廪膳生从诸廪生应贡试卽成选贡生故自成童以至弱冠无不以科名期福之者福之亦雅自负落笔不作凡近语奥思怪字初阅之不可句读徐解之法脉并然非以艰深文浅易也读书该博无所不窥而尢留心经济感时事亟尝上笺其父曰天下事无非兵理处今乱世非将畧兵法无以处事驭人杜牧注孙子云得其一二者为小吏尽得其道则可为大吏也今见当事统数百兵卽哗矣大吏见数十乱民卽仓皇矣有地方之责者凡其地弁将营卒缙绅耆老吏胥役隶以及盗贼土豪无不留心着眼以法诘纠部勒之密密有心腹爪牙之用则卒有事变可以制置公深异其言乙酉常州城破职方吴易起兵太湖福之应之兵败死焉吴氏之先本无锡人其远祖有以革除去御史之官归隐者三迁至武进之横林卒而葬焉遂家于此公所著有周易卦说大学衍注霞舟樵卷语录藏于家海外有稚山集在吾鄞至今长兴人有霞舟书院
○明工部尚书仍兼吏部侍郎上海朱公事状
公讳永佑字爰启别号闻玄南直隶松江府上海人也崇祯甲戌进士释褐刑部主事调选部为人忼爽英骏笃于朋友之谊而中无城府凡交际者皆竭力奬借之顾大节所在则持之甚固莫能夺也乙酉南中大乱预于松江夏陈诸公之师事去弃家航海唐王进郞中改戸兵二科都给事中迁太常寺卿兼原官总制尚书张公肯堂公同乡也力荐公请以为北征监军诏公监平彝侯周鹤芝营而郑芝龙密约降诸将之兵不得发鹤芝以军入海相机进止屯于鹭门芝龙之降也弃福州入东石东石与鹭门近公偕鹤芝流涕谏之不能得乃谋遣刺客杀之常熟赵牧者勇士也素常谒公幕下公召语之曰足下往见芝龙诡称欲降北自効者芝龙必相亲遂击杀之以成千古之名牧欣然请行芝龙方匆匆牧累晋谒不得通遂止于是公以鹤芝之军移海坛是时郑成功虽起兵而未集郑彩自浙东来亦未至而公收拾已散之人心以扶大义海上翕然明年正月复海口鹤芝之故里也卽以林学舞与牧守之四月大兵攻海口牧出战累胜而大兵日益城破学舞牧俱死之鲁王再出师加公刑部侍郎监军如故丁亥公浮舟与张公肯堂徐公孚远至翁洲海上之局皆诸帅枋之更胜迭负强者当国互相鱼肉郑彩始与郑遵谦称为兄弟已而杀之又与周瑞为父子不久卽交恶鹤芝亦尝称门生于彩已而交鬬而郑成功深不喜彩鹤芝与瑞乃兄弟相疾如仇此闽中诸帅之畧也黄斌卿尢猜忌连杀荆本彻贺君尧虽与张名振为亲家思并其军又欲杀王朝先名振部将阮进归斌卿已而又与斌卿交恶复与名振合名振又枉杀朝先此浙中诸帅之畧也其中文臣左右其闲动卽获咎如熊公汝霖钱公肃乐沈公宸荃皆以此死姚江黄都御史为作海上恸哭记述之而独公回翔海上徧得诸帅心鹤芝尢敬公即斌卿亦与公最相得莫知其所以然也王至台加公吏部侍郞翁洲建国以工部尚书仍兼吏部事公令鹤芝兄弟以军屯温之三盘为犄角焉公素未讲学至是与吴公锺峦讲顾氏东林之学或笑之曰有是哉公之迂也公曰然则厓山陆丞相非耶翁洲破公病甚大帅执公呵之使跪公衣冠挺立不屈大兵斫其胁大骂而死大帅幕中有时甲者旧尝受恩于公者也惧大帅且枭公首以金赂守者窃其尸与公仆负出城血涔涔流不止其仆哭曰公生前好洁虽盛夏不肯使汗沾衣今乃尔耶其血应声止时城中鼎沸无所得棺火葬于螺头门外公家妇女亦多死者不能得其详也
○明兵部尚书兼掌都察院事锺祥李公事状
公名向中字豹韦号立斋湖广锺祥县人也崇祯庚辰进士知长兴县以能调知秀水浙右素称难治豪绅比戸把持长吏而是时以军兴重赋役吴民狡施飞洒诡寄之术奸胥上下其手逋赋以巨万公下令按产均徭赀算不与匿田不自占及揽他人田为已产者论如律图其阡陌原隰于册而实以人戸奸吏无所舞文豪绅之奴横甚公执法治之不少贷民始而怨继而服时时为民讲礼不使僭踰左光先以廵按至属吏多所馈遗公以泉水双罂上之光先叹公之廉内迁车驾主事甫至淮上而国亡南中晋职方郞中巡视浙西嘉湖兵备寻调苏松甫至而南中又亡公与沈公犹龙夏公允彝等起兵不克走入浙东公以浙中之厄于方王也弃之入闽而闽中亦厄于郑氏加公尚宝司卿未几浙闽相继亡公时奉其父母以行避兵碓城山中丁亥诸军次于长垣福安刘公中藻起兵招公同朝于王所卽拜公兵部侍郞巡抚福宁兼监福安军刘公开府福安公分军扼沙埕刘公善治兵能以一旅之卒激发忠义累战累胜顾其部下颇多不戢海上居民謡曰长髯总兵黔面御史锐头中军有如封豕我父我儿交臂且死公语刘公曰是非所以成大事也刘公曰是监军之任公何嫌焉公乃持节召其中军将欲斩之中军将诉于刘公刘公曰汝今日乃遇段太尉也自是刘公军士始整肃公在行闲衣短后衣缚袴褶遍歴诸舶慰劳之鲛人蜑戸勉以故国之谊使量力输助而无所掠福宁一带依公如父已而大兵攻福安公兵少不能援城破振威伯涂觉突围以所部出勷武伯章义旧与觉以福宁来归者也方共守沙埕而觉至公以二将之师护监国入浙次于三盘巳而与定西侯张名振取健跳诸所大兵围之荡吴伯阮进来援再战皆捷遂奉王都翁洲晋尚书兼掌都察院公见事不可为而悍帅迭起叹曰此所谓是何天子是何节度使者也尝问左右曰绝粒几日可死曰七日公曰何缓也然是时风帆浪楫从亡诸臣多蕉萃无颜色而公丰采隐然白晳如故庚寅冬父卒监国令墨衰视事翁洲破叹曰先帝以治行拔向中不得死难华亭之役不与沈夏诸公俱死福宁之役不与刘公俱死偷生七载亦希得一当以报先帝今巳矣先大夫在殡老母在堂向中不可死然不死则辱不如一决之愈也我死幸投我海中以志恨大兵召之不至捕之衰绖入见大帅问曰召君不来捕君始来何也公曰召则恐谕降也捕则谨就戮耳翔武而出次日行刑者乃其旧部遂投公于海长子善毓从死而太夫人傅氏夫人蒋氏及次子善骘有义士匿之或以告之提督田雄亦服公义弗究也其后归锺祥公之死也得年四十有一予读杭人吴农祥所作公传谓公与刘公以治兵故有旷林之争互杀其中军将以相攻刘公夫人劝之而止此妄言也刘公于公始终无闲农祥所记明末事半出无稽不特公传也
翁洲之难死者甚多而左班则以阁部张公尚书吴公朱公李公吾郷兵科董公右班则安洋将军刘公最烈时称六大忠臣浙中修通志予谓纂修诸君当别立传诸君因令予具蓝本张公刘公董公予巳有碑志乃作三尚书状并碑志移之然卒未立传也
○明文华殿大学士兵部尚书督师金华朱公事状
公名大典字延之一字未孩浙之金华人也世农家子至其祖多坐殴死族人论罪抵偿公父凤救之遂倾身事吏吏左右之得脱公父乃终身事吏袭其业公少补诸生奇穷不以屑意时时为里中鸣不平事与诸长吏相搘拄长吏恨之中以所行不端几斥知兰溪县刘宇烈独知之曰此郞岳岳非池中物力调护之得免成万歴丙辰进士知章邱县治最天启壬戌入为兵科给事中转工科又转兵科逆奄用事出为福建副使转参议以病去官崇祯三年起山东参政备兵天津公身干魁杰视瞻不常习骑射喜谈兵山东适有登莱之难遂晋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旧抚累以招贼被辱公至排羣议用剿集步骑径前贼众走公言贼势穷必入海当伏兵海道以邀之朝议未许而贼巳扬帆去晋兵部侍郎兼副都御史荫一子八年流贼焚中都陵寝被祸思宗哭于二祖列宗之庙遣官祭慰诏公以漕督兼淮抚公抚东时募得健卒千人马一千五百为麾下亲军至是许将之至庐凤修复园陵以总兵杨御蕃隶焉七月贼十三营至灵宝中州危急上以淮北为忧诏公以兵二千三百御蕃兵千五百扼南畿要害护祖陵贼由上蔡入江北之太和公与御史张任学居守而遣列将朱子凤援太和杨振宗援蒙城刘良佐援怀远振宗良佐竟却贼而子凤战死杀伤相当九年正月总理卢公象升大攻贼于滁州公以其兵会之贼破走趋寿州公以良佐等战于蒙城却之是年冬贼大举入江陪京纂严诏公与总理王家桢合击次年正月公遣良佐一战于大安集再战于庐州三战于六安之茅墩又遣监纪杨正苾等一战于陶城鎭再战于沙河四月贼窥桐城桐城非公分地公以事急遣良佐与协守总兵牟文绶救之贼败走移兵援舒城而分兵戍桐当是时制府杀贼者分三道总理当一面秦督当一面总漕兼淮抚以护陵通运当一面其余抚臣各守所辖往来策应其始也总理为卢公秦督为洪承畴皆称善杀贼然二家部将如曹文诏曹变蛟祖大乐祖寛皆健斗所向有功而公军惟刘良佐稍着劳绩其视曹祖亦远逊公独以身枝梧其闲指示方畧终其任贼不再入中都则其功也其后卢公以勤王入洪督与秦抚孙公傅庭继之皆忤枢府杨嗣昌遭排笮公则否论者颇以此疑公会公以淮北五县失事台臣争请易置嗣昌曰谁可代者卒难其人而止嗣昌自出督师诏公以诸军为应兵而公自行军以来颇不持小节于公私囊橐无所戒虽其后额饷多不至赖前所入以给亲军然谤大起御史姜采等言之下法司勘问公本用世才自以功过不相掩一旦对刀笔吏簿录且不保乃请以家财募兵剿寇自効当事亦多惜之者请还其麾下亲军使益治兵以收后效许之公遂以麾下居京口大集奇才剑客军器一切自具治西洋火药几三百余筩公子万化亦任侠召募东阳义乌材武之士以益公军方具疏待命而许都之变作公从京口驰归则都已破东阳义乌浦江三县进围府治时浙抚新任未至巡按左光先在江上推公主兵公治兵于江干鞭十人贯三人耳禡祭卽行光先犒之进击走都绍兴推官陈公子龙在军因旧识都遂招降之然使非公一创之力则亦未肯遽就抚也公未至时万化已以家丁御贼有功而同里给事中姜应甲素不喜公知东阳县徐调元亦挟旧隙反诬万化以交通有状于是公以纵子通贼再被劾有诏逮治议籍公家以助军会国变而止论者以为公先在行闲虽不能无过顾弃瑕补垢尚应在所洗拭至于枌社急难挺身赴斗而反因睚眦之隙诬以逆党是则立功之士皆不能不解体者矣南中建国吏部尚书徐公石麒再疏荐不许已而竟起为兵部尚书御史郑瑜劾公犹以前事故也时阮大铖掌戎政公不能有所展寻以左良玉至出督靖南兵御之大铖亦继至而南中亡公方与靖南议奉弘光入浙靖南死部将降公遂以亲军归议与江上诸公奉迎监国时则张公国维与公主金华孙熊两公主绍兴钱公肃乐主宁波浙东之兵首推此三府监国以张公辅政而公以阁衔建行台督师公欲以东师由江上取杭西师由常山通广信而闽中诏至张公与熊公议弗受诏公与钱公谓宜受之两议各有所执主弗受者谓监国本非有争名号之心然一返初服则以藩王上表势多牵制而闽师亦未必能协力主受者谓不宜先立异同以启争端其后卒主张公议隆武闻亦授公阁衔公表谢张公与公分地治兵公辖金华兰溪汤溪浦江张辖东阳义乌武康永康而方国安等以溃兵列江上纵暴无状马士英入其军人心岌岌以故公之兵卒未尝过严州一步国安以诸军中公最强又闻公家尚多财谋袭取之以兵至近郊大掠遂攻金华声言索饷四万以报士英之起公为尚书其悖如此公力御之监国以令旨召国安再四始解去公以江上事势且不测谋修宋公署为行宫迎监国驻其地或曰江上一危婺中得安枕耶乃止而公亦祗严兵自守不能复预进取计矣国安卒首溃欲执监国以降监国航海遂引王师攻金华公杀招抚使监守三月外无蚍蜉蚁子之援而部下士卒无叛心御史傅岩公姻家也家在义乌为强宗请尽以子弟赴援公泣而许之夜缒而出部将吴邦璇者兵部尚书兑孙也雄健有智畧公初罢淮抚归尝以万金托邦璇至京有所营甫入京而国难作邦璇以金归除行李所需外无缺者公益重之至是挈其家与城守公倚之如左右手有何武者亦部将出战最力于是国安以大礟攻城城中亦以火药御之烟焰大起声如雷大兵虽失利然日夜济师而城中人渐疲纷投坑堑城遂陷公麾其爱妾幼女及万化妻章氏投井死而急过邦璇邦璇方与武语公曰二将军何语邦璇曰下官等皆应从明公死然城中火药尚多不可资人不如焚之以为吾辈死所公出袖中火绳示之曰此固吾意乃共入库中环坐宾客仆从愿从者皆从焉公子万化尚巷战力尽见执有告者曰公子死矣公卽命从者举火顷刻药大发如地震王师反走辟易多蹂践死火止大索公不得乃知在灰烬中而傅岩亦死于义乌邦璇妻傅氏亦死公孙都督钰以奉表入闽亦死浦城金华城中之民死者亦十九而国安亦卒为本朝所诛公开府十余年前则有阿附武陵之嫌后则有由贵阳进用之诮及其孤城抗命阖门自尽天下疑者始大白
野史流传所记公事多谬吴农祥为公传亦然如云公以四万金与贵阳及专奉闽是也农祥于公有戚属尚不可据予故作事状以正之
○前侍郞达州李公硏斋行状
硏斋李公天问阁集四卷皆丙戌以后之作也杭人张君南漪得之吴估书肆侍郎于文不称作家然而旧闻轶事有足疏证史案者此桑海诸公集所以可贵也侍郎通籍甫一岁而国亡顾自其为孝廉捍御里社以至转徙鲛宫蛎屋之闲侧身军旅者十七年明史旣不为立传而世亦莫知其本末苕人温睿临虽尝为立传然寥寥不详予家浙东乃侍郎从亡地先太常公一门皆尝共事故颇悉之及钞斯集益得以旧所闻互相考见乃为之状使异日补注明史者有所征焉
按侍郎讳长祥字硏斋四川夔州府达州人也诸生素之曾孙永昌通判璧之孙诸生为梅之子生而神采英毅喜言兵是时献贼从横蜀中侍郞练郷勇躬擐甲胄以助城守自癸酉至壬午贼中皆知有侍郞名癸未选庶常时沈自彰任吏部方蒙上眷荐之谓当援刘之纶之例破格不次用之使备督师之选或问之曰天子若果用公督师计将安出侍郎叹曰不见孙白谷往事乎今惟有请便宜行事屏邸钞不寓目卽有金牌亦不受进止待平贼后囚首阙下以受斧钺耳闻者吐舌而同里井硏方为首辅欲引之为私人侍郞不可故不得召见贼且日偪侍郞上疏请急调宁远鎭臣吴三桂以兵拒战都城下有新进士袁噩者具将才可令辅之而令密云鎭臣唐通与臣从太行入太原歴宁武雁门攻其后首尾夹击贼可擒也思宗下其议未定密云帅已至诡请守居庸关则放贼直抵昌平侍郞上疏请急令大臣辅太子出鎭津门以提调勤王兵皆不果行而京师溃侍郞为贼所缚遭搒掠乘闲南奔方改监察御史巡浙盐而南中又溃因起兵浙东监国加右佥都御史督师西行而七条沙之师又溃王浮海侍郞以余众结寨上虞之东山时浙东诸寨林立顾无所得饷四出募输居民苦之独侍郞与张翰林煌言王职方翊且屯且耕井邑不扰监军华夏者鄞人为侍郞联络布置请引翁洲之兵连大兰诸寨以定鄞慈五县因下姚江会师曹娥合偁山诸寨以下西陵佥议奉侍郞为盟主刻期将集鄞之谢三宾告之大兵急攻东山前军章有功者故会稽农也骁锐敢战所将五百人皆具兼人勇累胜大兵以全力压之不支被擒拉胁决齿垂毙犹大骂而死时有百夫长十二人故尝受大兵指为闲至是中军汪汇与十二人期以次日缚侍郞入献晨起十二人忽自相话柰何杀忠臣折矢扣刃誓而偕遁汪彚追之不及于是浙东沿村接落奉檄有得侍郞者受上赏侍郞匿丐人舟中入绍兴城居数日事益急遁至宁之奉化依平西伯王朝先朝先亦蜀人华夏曾为侍郞通好订昏姻焉得其资粮屝屦之助复合众于夏葢山一日泊舟山下有龙挟雷电将上天荡舟士卒皆惧侍郞令发大礟击之雷电愈甚水起立侍郞神色自如俄而晴霁由健跳移翁洲则入朝加兵部左侍郞兼官如故侍郞言于王请合朝先之众联络沿海以为翁洲卫张名振不喜袭杀朝先侍郞慬而免辛卯翁洲又溃亡命江淮闲总督陈公锦得之京口都统金砺巡道沈润力主杀之陈独不可释之乃居山阴涧谷中寻游钱唐然大吏以为终不可测更安置江宁初侍郞之在寨中也寄孥上虞之赵氏及寨溃相传侍郞已殪其夫人黄氏聚其家人谋共死有仆妇曰文莺夫人婢也曰夫人当为公子计以延李氏香火恶可死曰然则柰何曰婢子死罪愿代夫人以吾女代公子俟死于此而夫人速以公子去夫人泣曰安忍使汝代我死曰小不忍最害事速驱之而山中有罗吉甫者时时游侍郎门下至是奔至曰夫人公子我则任之虽以是死甘心焉于是夫人抱其子亩拜吉甫且拜文莺文莺曰夫人休矣捕者行至矣甫出门捕者至以文莺去有徐昭如者亦义士不知夫人之脱约死士谋要之旣乃微闻其非眞也遂止吉甫旣匿夫人知朝先之于侍郎姻也乃以夫人母子往则侍郞已先在焉相见恸哭为言文莺一木讷女子今若此而文莺被逮居然以命妇自重虽见大府不肯少屈莫不以为眞夫人也时例应徙辽左按察使刘公自宏者淮人一日五鼓传令启城门命吏以文莺就道不得少待或曰刘葢怜侍郞之忠亦壮文莺密取归养于家而以囚中他妇代之云而侍郞之自翁洲亡命也又与夫人失及居山阴则夫人又自海上至得再聚侍郞旣覊江宁夫人已卒总督马公阳礼之而终疑之曰是孑然者谁保之侍郞微闻之时江宁有闺秀曰钟山秀才者善墨竹容色绝世乃娶之朝夕甚昵马督私谓人曰李公有所恋矣未几侍郞乘守者之怠竟去由吴门渡秦邮走河北遍歴宜府大同复南下百粤与屈大均处者久之天下大定始居毘陵筑读易台以老焉予过毘陵累访其子孙无知者
侍郎行状如右吾读天问阁集颇疑侍郎蜀人而其论杨武陵多恕词甚至比之孙白谷而委过于抚臣邵捷春何其与众论不同欤又论周阳羡忌陈新甲而杀之以新甲为枉死恐亦未必然要之大节如侍郎不免以爱憎之偏持论证史之所以难哉
鲒埼亭集外编卷十 鄞全祖望绍衣
行状(二)
○华氏忠烈合状
在昔文章家无合状之体惟叶水心集尝为陈同甫王道甫作合志葢出于史之合传予因援其例于状但古人于夫妇之闲未有不以妇统于夫者今双举之何也曰华夫人之烈非凡为妇者所可同也作华氏忠烈合状
检讨华公讳夏字吉甫别字嘿农浙之宁波府定海县人也其后迁鄞少与同里王公家勤齐名同受业于始宁倪文正公已又同学于漳浦黄忠烈公已又同参蕺山之席已而同受知于新城黄公端伯华亭陈公子龙浙东社盟所称华王二子者也是时检讨虽诸生而谔谔有范滂陈东之风浙东资其清议以为月旦以恩贡入太学乙酉六月浙东兵起首与董公志宁倡大议预于六狂生之目其奉钱忠介公书入定海说王之仁使返斾几陷虎穴夫已氏欲杀之而不克详见予所作忠介神道碑已而论倡义功授兵部司务寻晋职方主事皆不受请以布衣从军悍帅枋成诸经畧皆不用然犹与陈太仆濳夫出战牛头湾弹从头上过如雨不退检讨雅素劲挺忠介亦不能尽与之合遂谢去是为乙酉之仲冬又七月而江上溃是时浙东未下者祇翁洲弹丸地顾浙东之学士大夫以至军民尚惓惓故国山寨四起皆以恢复为辞检讨谓人心未去也而钱忠介公航海入闽连下三十余城闽人告急于浙浙抽兵应之浙之守备稍虚检讨曰此可乘之会矣谋之益急丁亥乞师翁洲翁之故总兵黄斌卿无远畧犹豫不应检讨愤责而归未逾时慈之大侠以冯侍御京第海上往复书泄牵连检讨捕之入狱或曰亦夫巳氏所为也囚中作生谢死谢罹械破械等诗家勤与董公德钦悉力营救出之检讨不以为惩谒李侍御长祥于东山侍御曰吾于会稽诸城邑俱有腹心一鼓可集但欲得海师以鼓动声势检讨曰海师不足用也公何不竟以中土之师速举侍御曰此闲人颇以海师为望因其势而用之耳检讨曰愚以为海师必不可恃侍御曰子其强为我行乃再乞师翁洲时冯侍御京第方在翁洲力劝斌卿斌卿曰我军弱中土之助我者可得几何检讨曰布置巳定发不待时将军何庸以寡助为忧将军之师入蛟关范公子兆芝当以徐给事孚远柴楼之师会可得六百人将军之师至鄞江杨推官文琦当以王职方翊大兰之师会可得千人王评事家勤当以施公子邦炌管江之师会可得三千人张屯田梦锡当以大皎之师会可得四百人而屠驾部献宸当以城中海道麾下陈天宠仲谟二营之师为内应可得千人将军之师至慈冯职方家桢当以其子弟亲兵会可得五百人将军之师至姚李侍御长祥当巳下绍兴以迟将军其东山之寨当有使者来除道以俟而张都御史煌言当以平冈之师会可得三百人将军之师渡曹江章都督钦臣以偁山之师会可得二千人将军之师急移小亹合李侍御军西渡萧山尚有石仲芳寨可得千人将军以此众长驱入杭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何庸以寡助为忧斌卿犹不信检讨益恨而激之斌卿大怒奋拳击之曰吾今听子言倘侍御爽约吾且取子肝以饷军然斌卿特强许终无出师意检讨归乃复令杨公文琦往冯侍御等益劝斌卿杨公曰累失期事且坏今十一月四日直指使者之天台监司而下皆送于南渡可乘虚至也我当约诸道毕集以侍将军之楼船东山之兵亦以是日入越斌卿曰诺自检讨偕杨王诸公经营恢复事东西联络飞书发使口无宁晷呕出心血数石至是以为功有绪矣而夫己氏乂告变夫已氏之欲杀六狂生以阻军也自度不为淸议所容及再降于新朝益决裂刋揭自言其前此归命之早而为王之仁所胁今幸得反正见天有日然卒不见用乃益思所以徼功者广行贿赂遂得反闲之力中途赚取检讨所贻大兰帛书尽得其详由分守道陈谟以吿之直指秦世桢直指乃诡期不出而密调慈水之兵以袭大兰定海之兵以剿管江姚江之兵以捣东山三道之兵皆溃急捕检讨得之届期翁洲兵入关直抵鄞城东之三江口诸道兵无一至者海道孙枝秀严警陈仲二将军不敢发斌卿知有备亦不敢攻而去直指乃令知府大陈刑具讯检讨究其党与检讨乃慷慨独承曰心腹肾肠肝胆吾同谋也及问帛书所载杨王屠董诸人皆言其不预知府再拷之检讨大呼曰太祖高皇帝造谋烈皇帝主兵安皇帝司饷其余甲申乙酉殉节诸忠范公景文史公可法而下皆同谋也知府三拷之终不屈而是日也谢昌元亦为人所告下狱初谢氏欲害五君子以求用于新朝不料枝秀之艳其富也欲并杀之而取其室乃使人上书告之又使人密语检讨曰谢氏汝冤家可力引之当为汝报仇及共讯检讨曰咄嗟此乃反面易行首先送款之人也而谓其不忘故国吾死不瞑矣谢跪旁搏颡谢曰长者长者检讨在狱中鼓琴赋诗如平日自称过宜居士或问之曰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何有于某戊子五月初二日行刑直指谓曰非不欲生汝柰国法何检讨曰事成吾不汝置事败汝亦不吾置也绝命有白光一缕冲天而去监国还军翁洲赠检讨门人私谥曰毅烈生平著述最多乱后散佚仅存过宜言八卷其狱中所订操缦安弦谱泗水鼎乐府对簿录藏于高武部隐学家今惟对簿录尚有存者
检讨夫人陆氏有隽才而性贞且孝检讨被难夫人绝粒七日不死或曰有姑在何可死也乃日进一餐检讨正命夫人亲诣市纫其首于尸负以归旣殓复绝粒其姑垂泪劝之复日进一餐已而有令徙诸家妻子于燕检讨之友高文学斗魁急过语曰夫人当自为计夫人曰诺愿得襃衣以见先夫子于地下斗魁卽以其妻所有予之次晨起对镜叹曰天乎吾不得终孝养矣视其盎中尚有米亲扫臼舂之舂毕跪于姑前曰妇不随郞去恐终不得事姑也姑其强饭自爱以保天年语毕其姑哭夫人亦哭邻里闻者聚观如堵墙皆失声哭夫人徐起投缳堂中旣上而绝者再时方盛暑汗涔涔下邻人或以杨梅一盂进曰愿夫人尝此而后死夫人亦渴甚啖之尽以巾拭汗复易缳而绝而检讨次子凛咫夫人于前数日密托检讨之友林评事时跃窃出匿之但以瘽儿闻其家莫有知者夫人之慷慨从容旣克从死又克保孤时人以为巾帼中奇男子云其后凛咫竟育于林氏年二十始复姓详见予所作评事阡表有谢寅生者亦义士也素与检讨不相还往至是忽讯之狱中曰吾愿以女配公子检讨许之寅生乃分以田宅而成立之谢氏之为枝秀所陷也亟行赂于直指发其贪墨事枝秀遂罢官谢亦多方下石以报之而刋揭自暴其前此告变之功并为枝秀所陷之屈然卒不见用呜呼皇朝应天顺人同轨毕附检讨欲以精卫之力塡阏海波亦何可得卽令是时所图得遂浙河如破竹亦岂足延西崦之祚乃一掷不中至再至三卒以丧元可谓愚矣又况重瞳受病一往疏防不密失身宵人抵隙竟漏多鱼之师坐而受缚同盟骈首仇雠快心言之可为浩叹者也然而欲存君臣之义于天地之闲则小腆虽顽终贤于筐篚壶浆之辈至于身经百錬终不为绕指之柔皇朝杀其身未尝不谅其心矣若乃夫人之凛然大节故国故家均为有光而临终妙用才反出检讨之上又一奇也彼反复如夫巳氏到今亦安在哉
○杨氏四忠双烈合状
鄞镜川之杨以文懿公大其弟康简公冢宰碧川先生并起五世中有四开府三翰林两台谏四监司而守牧以下无论也时人为之歌曰半壁宫花春燕罢满床牙笏早朝归以荣之又六世而四忠双烈出焉遂以收三百年世臣之局迹其一门被歼不可谓不惨然而为故国增重矣
四忠者长监纪推官赠兵科都给事中文琦字瑶仲号楚石次职方郞中文琮字天璧其第三弟文瑛早卒次监察御史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文瓒字赞玉号圆石次都督府都事文球字天琅太仆卿美益之玄孙泽州通判承龙之曽孙诸生德迈之孙监纪推官秉鼐之子秉鼐字公鼎能守文懿之敎以名节勖诸子里中以杨太公称之推官尢喜交当世豪杰以引进其诸弟然家贫甚推官娶沈氏御史以举崇祯已卯科始娶于杭之张氏而以其妇装为职方娶李氏截江之役太公亲帅诸子从军御史初入台力言浙闽宜合不宜分卽使主上屈节于天兴将来无损于配天之业时方争开读礼多不以为然而同里张公苍水尢出揭力排之御史乃入闽思文召对又力言当联络闽浙以为同仇不当启争端闽强而浙弱莫若输闽饷以助浙自足以服其心思文然之即赐食撤御前灯送至邸丙戌春以温陵饥按视疏发帑金三千赈给归而陈四难十失诸奏疏皆名言也思文特用为云南巡抚力辞请如前旨得领饷入浙中以图会师郑氏尼之不果乃命以掌贵州道扼防建延三关便宜行事召募义勇而浙东亡仙霞告急思文出走方思文命御史之温陵问知其有兄临轩试之对言今日宜作马上天子未可狃承平积习思文奇之以明经上等即授惠安训导寻加监纪推官视惠安诸军至是来就御史商所向而太公挈家至初张夫人尚居杭已而道断夫人最多智略叹曰干戈载道吾当从夫以死耳其家力阻之不得濳自小亹渡江时两军列戍夹岸钲鼓朝夕震中流交斗毎日数合飞鸟不得过而夫人忽脱兔至皆以为从天而下也会江干事已不支乃谋奉太公入闽留职方居守以都事从甫至推官御史适他出乱兵突过之夫人走伏草闲贼执太公以去索万金不则烹都事散髪狂号于路路人怜其孝不数日得金数千缗赍入砦贼以数不足欲杀之都事对父长恸贼亦感动令奉太公以归俄而推官兄弟返避地于泰顺之竹园欲求思文消息以谋扈从卒不得乃返甬上时浙地止翁洲未下而宁绍台山寨大起遥相首尾于是有五君子之难推官与大兰寨主王翊最善故在五君子中独主西南一道张夫人谓御史曰翁洲黄将军未可信宜愼之御史亦以为然不意翁洲未尝愆约而华公过宜所致大兰帛书中途为人所得密揭告变并列推官御史名旁及都事而独遗职方时推官兄弟四人方谋于野闻变或劝之逃推官曰吾以义动而临难不赴且将陷父于辟安用义为然偕死亦无益吾独承之因遣御史都事入闽御史不肯乃独遣都事变服走推官就讯忼慨无巵词但言御史不预谋请释之以养父而自请速死华公时已先在囚中闻之泪涔涔下而太公因橐饘传语谓一日未死当一日读书推官以诗答父闻者益叹太公之贤御史亦与同难李公昭武唱和不辍初华公已独承帛书中事欲尽脱诸同难以故同难亦多不承者而推官独不可于是当事议坐推官而释御史推官遂与华公同死旣殡张夫人谓御史曰难犹未止可速去职方亦曰弟但去有我在御史犹豫未决夫已氏复以贿请于当事必杀之乃复逮之御史太呼高皇帝不绝以死夫已氏尝与太公同学少相好长相密也及其反复两朝之闲推官兄弟不复以父友事之故祸最烈张夫人负御史尸纫其首吮其血哭尽哀忽曰杨郞死忠分也何以哭为因治棺衾皆双具召画师至写双影语家人曰吾死矣然吾宗刺史文人也乞之为杨郞兄弟作传吾死瞑矣刺史者前高唐牧德周也年老畏祸逡巡不敢执笔夫人乃书遗戒曰杨郞无媿于天地无媿于国家偷生一载有为而然妾今从之亦可无媿于杨郞所遗二女杨郞在囚中巳为择壻矣闻者皆哭夫人拜谢于太公之前投缳被救不死怒曰将隳我节耶杨郞迟我久矣乃饮药少选毒不卽发复投缳而绝夫人之父季初故孝子夫人少时亦尝割臂疗父病夫人之母亦烈妇也其渊源有自云沈夫人噭然而哭曰吾姒烈矣吾后之哉或劝之叹曰昔陈同甫之传烈女其姊不屈而死其妹畏死卒受辱诸君将陷我为畏死之妹耶亦自经监国还军翁洲皆赠官而都事之入闽也钱忠介公已卒乃谒刘阁部中藻于福宁阁部曰祝君为王元德之弟仲德则老夫幸甚令参幕府军事时都事尚未娶阁部欲婚之曰谢三宾雠首未县未可也阁部益重之次年福宁不守都事死之初张公苍水以争闽事不喜御史至是自海上贻书谓杨氏一门忠节如此当日悔其参辰并以诗吊之职方乃闲行谒张公把臂痛哭托以联络中土事自是职方毎岁往来海上不绝太公亦弗以前祸为戒勉以善成家风而海上之局日削职方悲愤益甚癸卯太公卒是年有降卒自海上言职方将引海上将赵彪为患逮至钱唐叹曰吾父以天年终吾可死矣且吾固雁行中漏网也赋绝命词扼吭而卒李夫人先卒杨氏自戊子以来家经再籍寸丝粒粟无复存者庶弟文珽文玠曁诸侄皆以职方故遣戍毙于道一门遂尽职方之死葬于杭西湖之南屏其遗意也又十二年而御史之同年前太仆石门曹广葬推官父子兄弟十棺于镜川惟都事无骨可归招魂以附之详见予所序杨氏葬录推官兄弟俱有集御史尢多其奏稿鸟史虫史俱不传诗稿惟落花吟一卷犹存推官狱中诗职方绝命词皆仅存者
○屠董二君子合状
呜呼古今殉国之士至于唐睢阳之六忠烈矣然观张公所以语南八者惟恐同事诸君之死之不决而许公死于偃师稍晚遂起张公之疑向非后死者力为表之将竟不免于议论矣惟段公倒用大司农印如岐如刘如何各不相引而卒之各相报以死伟哉残明吾乡戊子之难过宜华公为之魁顾华公所纪对簿录颇若不满于屠董二君子而独推楚石杨公之慷慨予详考之华杨之抗词不屈良不愧张公而屠董之心亦未尝有媿于许公特其形迹之闲有须暴白者遂不得比于段岐一辈为可惜也予旣为华公夫妇合状又为杨公兄弟娣姒合状偶翻对簿录惧屠董大节之有晦也乃更作二君子合状世有韩退之或采予文以当于嵩之考证未可知也
驾部屠公献宸字天生鄞人兵部侍郞大山之曾孙推官董公德钦字若思鄞人兵部侍郞光宏之孙二家并以甲第雄于甬上称世臣天生与若思皆负高才讲气节江南之亡也若思纳衣巾于文庙恸哭时鄞之义师尚未动天生西向萧山探行省消息闻潞王降而归道出姚江则孙熊二公已举兵天生杖策谒军门二公奇之留参其军事次日过宜华公等亦与若思拥钱忠介公起兵于鄞会师江上忠介执天生手慰劳之曰君可谓先平阴之役而鸣者也天生募义从为小营军于瓜沥之龙王堂前寻授车驾主事若思亦以招军输饷功在六狂生之亚授监纪推官不受已而江上事坏并角巾归里先是故尚书慈水冯公邺仙兄弟门下多奇士至是多在大帅幕中天生欲因其力以有所图客颇许之天生之居故侍郞第也北来诸将夺其半以为署有海道中营游击将军陈天宠仲谟者北人也冯氏诸客瞰知其有异微说之二人乃亲诣天生密室屏左右言曰吾二人故史阁部麾下也当江都失守阁部垂死遗言属我辈必无负明室吾二人敢忘之哉将有所待而为之以报阁部也吾观公非凡人且一切来往踪迹吾亦稍觉之公若弗疑愿効死力天生闻之大喜天宠等卽从衣领中出史阁部牒示之曰倘城下有警吾缚备兵使者以予公矣于是过宜频乞师于翁洲内外合约以复浙东用少牢祀史阁部于天生家陈仲二将军预其盟会过宜以慈水大侠牵连被逮入狱若思与王评事石雁悉力营救出之已而翁洲许过宜以师期遂欲合诸道之师大举而天生以二将军之师为内应若思曰诸军旣入城吾请任其饷乃尽斥卖其家赀以待先期而夫已氏吿变诸道兵皆为大军所截不得进祇翁洲师次城下陈仲二将军秣马犹思应之海道孙某登陴以望骇曰敌兵翘首望城上而不发矢望内应也即调城守营兵分鎭诸门居民敢有出衢巷瞻眺者即击杀之陈仲二将军不敢发翁洲知有备次日遽去而城中亦莫敢有追之者惧内变也天生与若思走天台初五君子之聚谋也过宜忼爽而疏天生与若思皆戒之曰同里中有外托气节之名内实阴贼不可信者宜防之过宜不甚用其言至是泄之夫已氏者果其人也海道遣人大索追及天生等于天台执之过宜之入狱也已独承其事谓天生等皆不与谋及大讯甬之诸义士聚议亦以过宜为戎首必不得活而天生等皆尚可免况过宜旣独承则天生等不妨养身有为乃私为之行赂于直指而密以书吿天生等令弗为过激之语天生与若思诺之独楚石杨公不可于是直指坐华杨以死亦欲免屠董而为夫已氏所持不克天生坐狱中谓若思曰过宜不用僖负覊之言以至此也若思最与过宜厚至是亦颇咎之过宜虽巽词以谢而不能无拂于中故述二君子对簿之语稍稍以畏死诮之于是高公宇泰遣人谓过宜曰过宜极欲同志得全卒成王事今何其不广乎过宜谢之呜呼天生若思不过明经茂材耳非有析圭裂土之宠于前代必当濡首没趾以相报于焦原者也可以不为而为之则其判一死亦可知矣其时之不欲遽死者不过欲图后効以万一得当上以为故国下卽以慰死友非贪生也今但取过宜对簿录中语诚足见楚石之壮而不谅天生若思之心长逝者之屈其有穷乎予详过宜前后之言而暴白之亦犹李翰之例也天生等旣不得免卒与过宜同日死临刑过宜欣然谓曰吾与二兄当共成长虹矣而陈仲二将军周旋天生于难中甚力论者贤之监国还军翁洲赠天生大理寺丞若思兵部郞中天生夫人朱氏贤而文其姥恐其殉也守之夫人好言如平日而濳赋绝命词伺姥之归自经以从
○王评事状
戊子五君子之祸,同日死于鄞者四,而王评事石雁死于杭。其为夫已氏所中尢甚焉。评事讳家勤,字卣一,别字石雁,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雅持风格,博通四部,棱棱不可一世。其师友渊源,皆与过宜华公同。其子卽华公壻也。黎学使博庵曰:华文苍邃,王文简净;华静穆而色宏肆,王博奥而格庄坦;华重锤炼,王尚冲夷。至崇经酌史,不眩于诸子,则朴学均也。华如泰山千仞,壁立嵚崎;王如昆冈之玉,温润缜栗。至悃愊无文,恂恂不能语,则濳养均也。冯尚书邺仙之主中枢也,延评事在幕中,奏疏笔札尽出其手,报王称制,以选贡入太学。乙酉六月,拥钱刑部共起兵,预于六狂生之目。江上召为大理,居官甫期年而丧职。于是诸遗臣义士日夜谋所以复故国者,而职志所归,呼吸传致,则惟华王二家。时议分道集兵,华氏主中甄,而屠驾部以内应之兵佐之;冯氏主西甄,而李侍御以东山之寨相援;杨氏兄弟主西南甄,则大兰之师也。评事曰:吾愿主东南甄。乃踰姜山至管江,管江之豪施邦炌、杜懋俊等招姜山之死士,得三千人,资粮屝屦无不毕具。评事屠牛酾酒,刺血誓师,约以翁洲水师入关,则由陆路自城下会之。诸道所集兵,未有若评事之盛者。已而夫已氏告变,直指遣谍者入管江,评事曰:耳目有异。捜谍者,得其檄,遂斩之。鸣鼓会众将,由大嵩以入海。定海大将军常得功已遣水师扼其入海之路,而以轻兵掩管江。施杜请据险格鬬,别令死士护评事趋翁洲,中道被执。评事之自管江出也,有顾氏子者随之行,亦被执。其人葢狂且也,夫已氏旧识其人,密以赂入,令顾氏子进之评事,劝其多引荐绅人望以自免。评事斥之,顾氏子乃私塡一纸,如高都御史父子、冯职方家桢、李仪部棡、范公子兆芝等,以与狱吏,而衣冠之祸大作。外人皆传以为出自评事,华公闻而惊曰:石雁宁有此。讯之,乃知顾氏子所为也。夫已氏私谓人曰:王卣一沈静渊默,猝不能窥其际,是非华子之疏衷者比也,必不可活。未几直指移评事之囚于钱唐,或以为有生望矣。评事曰:吾亦何望为覆巢之完卵哉,华杨施杜不可负也。及累讯,瞠目不复一语。遂以六月二十日死焉。门人私谥忠洁。呜呼,忠义之名之难居也,以同心一德如五君子,累蹶累起,履虎尾而不顾,白首同归,乃屠董稍与华公隙末,评事亦几遭不白之诬。彼其播弄,皆出于反侧小人之手,百世而下,犹令人欲食其肉。然而忠义之人,皇天后土鉴其心曲,所谓留吾血三年而化为碧者,海枯石烂不可磨灭。予作五君子状,发明沈屈,其庶足慰重泉之恨也夫。评事著书满家,尢长于经,诸经皆有说,不肯苟同前人,颇过于好奇。今散佚殆尽,惟周礼解予曾见之。其静远阁集亦无存者。
是役也,谢氏第一揭帖为董公志宁、董公德钦、王公家勤、杨公文琦兄弟、屠公献宸;第二揭帖为华公及慈溪冯公家桢、冯公荛、李公文缵;第三揭帖为高公斗枢父子、李公棡父子、定海范公兆芝。董公志宁与杨公文球,急逃得免。二冯以其子弟行赂得免。李公文缵以过宜力辨其不预得免。而第三揭帖中人皆免。董公志宁、李公文缵、范公兆芝,予皆尝表其墓。合观之,则戊子之难本末了然(陆夫人讳玉辰,张夫人讳玉如)。
鲒埼亭集外编卷十一 鄞全祖望绍衣
行状(三)
○明故都督张公行状
都督张公讳廷绶字云衢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都督少时喜读兵法时天下多事益思以功名自见又善挽强弓舞大刀兼喜壬遯之术故其补诸生也在武学中钱思介公起兵以骁勇署总统会于越中方议所立闻台州已有监国遣都督迎奉从之江上时台州之起兵者陈公函辉及义兵诸营分汛江上而陈公以会推留中调度其兵莫属陈公访于钱公曰麾下有将材乎钱公曰前日以迎奉来者其人可使也陈公奏授都督佥事统所部还鎭台之海门江上诸营束手不思有所经画但争分地争分饷日无宁晷海门稍远得不预然台军遥受陈公节度而都督为钱公将幸两家皆忠悃无嫌忌都督时时以余饷饟钱军或曰幸无若田弘正之结怨于鎭人也而都督未尝有所强取于军故陈公闻而弥善之浙东八府方氏之军最横王氏次之两家老营一在严陵一在宁波居民为之罢困其以客军驻台者为谷文元宗室尝淁李础暴横颇学两家而竭力支拄笼络使不至大逞者都督之力为多巳而闽中大将李公唐禧至监国以其宿将使共治军于台唐禧故金山卫官起兵不克入闽由闽入浙都督让之凡署衔列座必使居巳上而唐禧自以客将每事皆咨都督而行两人和衷共济日练兵以输江上大兵入台唐禧谓都督曰公当俟陈公消息然兵巳逼不如偕我早死徒杀士卒无为也都督曰诺各道其麾下袍笏兀坐营门大兵过都督营谕降不屈杀之唐禧亦被杀而都督眷属之从军者皆死无一存呜呼乙酉而后吾浙东诸公葢亦厓山三丞相之流如都督者则蘓刘义一辈人物也先曾王父兄弟在江上尝为方国安部将所恨几致不测都督救之得免故先赠公尝欲为都督作传而未就也高兵部雪交亭集载其名未详其事今已百年杞宋之文献日不足征而都督家门巳绝莫可捜索恐遂无知者聊据所闻以述之使因国之史有参考焉谨状
○明兵科都给事中前知慈溪县江都王公事畧
王公讳玉藻字螺山南直隶扬州府江都县人也司勋郞纳谏之子崇祯癸未进士释褐知浙之慈溪县事子良和平民不扰而事集未期年北都亡殉难翰林检讨汪公伟前慈令也公帅官吏士民哭临毕(哭临谓哭崇祯也)为位哭之三日已而故少詹项煜以从逆亡命来慈之冯公元飂与公皆出其门冯氏匿之夹田桥之别业公虽致之饩顾甚非及慈之义民不容扑而淹之桥下公不问明人最重闱谊或以公为过公曰吾不能为向雄之待锺会哉顾惧负前日大临一哭耳夫君臣之与师友果孰重闻者耸然乙酉夏大江以南尽附浙中百城守令或弃官去否则降而公与沈公宸荃起兵晋御史仍知县事公募义勇请赴江上自効乃解县事以兵科都给事中往军前公任事迈往壮气勃勃而江上诸帅恶之先不予以饷公曰是将剚刃于我也乃力请还朝其在垣中雅持正议又不为诸臣所喜乃力求罢庄太常元辰留之丙戌夏浙东再破公黄冠行遯于剡溪不肯归久而资粮俱尽慈民及浙东之义士时时周之妻收遗秉子拾堕樵不以为苦壮心至老不衰毎临流读所作诗激厉慷慨仰天起舞庚寅先大父尝访之相与语岛上事公曰今日当犹在靖康建炎之际耳君以祥兴拟之下矣葢其崛强如此辛卯以后始归故乡卒以穷死呜呼明末吾郷多贤吏而其后以死报国者九人前宁波府推官则仪部黄公端伯驾部林公之蕃知鄞县则尚书沈公犹龙侍郞张公伯鲸御史王公章知慈溪县则巡道陈公璸检讨汪公伟知奉化县则给事胡公梦泰其以乙酉受鄞县之命不久卽去卒死国者驾部王公之栻(卽王公章子)而公以首阳之节参之其耿耿之心未尝于诸公有媿也乃文献沦胥问之扬人无知公者问之宁人亦无知公者悲夫前此宁之父老其于王汪二公葢尝为之祀今亦废矣予思于宁之湖上筑祠合祀黄公以下而以公终焉是亦扶忠义以勖长吏之一助也乃序公之事而表之
○李杲堂先生轶事状
棃洲黄公所作杲堂先生墓志于其大节卓行畧有表见而事不备去今七十年知者鲜矣先生仲孙世法以为未慊予少得之先大父赠公所述者葢稍足具十之三四乃诠次而复之先生以戊子正月预于五君子之祸甫得脱而尊人仪部公之丧自杭归殡毕是年七月再下府狱葢夫已氏余患未巳也闻者以为必死而先生在囚中其所居卽华公嘿农杨公楚石故地方作招魂之词以酹之已而终得不死自先生蒙难后蓬藋满三径又时时善病或疑其壮心已尽不知其逐日焦原左执太行之獶右搏雕虎葢如故也而不大声色以泯其相庚寅冯侍郎跻仲之难其监军为姚江黄宗炎刑有日矣时倾家救之者为冯公子道济奔走其闲者为董农部次公天鉴卒成其事者为万农部履安而先生之力亚于道济遂出之剑铓之中癸巳黄冈万佥事允康来吾乡及别去先生饯之座客为佥事筮易得暌之三见舆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皆大駴先生因固请佥事且濳身甬上佥事不可行至吴中杨昆之变作先生终身痛之甲辰南屏之难大帅搜得其所与中土荐绅往还笔札欲按籍杀之先生以奇计使中止其所保护尢多其余葢不能以毕传尝有客以故宫什器求售者先生一见其题识流涕汍澜不能自胜其人亦泫然而去燕人梁职方公狄尝曰邺嗣将无使勾甬一片地尽化为碧血苍磷大是可畏康熙戊午浙之大吏皆欲以先生应词科之荐以死力辞巳而万征君季野亦有史馆之招先生送之叹曰嗟乎郑次都能招郅君章同隐戈阳山中不能禁其喟然而别从此出处之事且有操之者征君以是终不受馆职幕府以重币乞先生课其子为诗谢遣之以予窃窥先生之才甚长故能侧身忧患之中九死不死其所以不死者葢欲留身有待而卒不克故其诗曰采薇硁硁是为末节臣靡犹在复兴夏室是则先生之志也所图莫遂故垂死而喟然以不得从五君子为恨是非先生之志也然则此九死不死者已足扶九鼎之一丝矣尝谓先生一身流离国难则宋之谢翶郑思肖委蛇家祸则晋之王裒唐之甄逢周旋思义之闲则汉之云敞闾子直前此先生遗文未敢尽出或有弗能知其详者今世法旣悉表而出之读其书得其行矣先生私淑蕺山之学于棃洲私淑漳浦之学于大涤山人何羲兆吕汉{常心}顾终身未尝开讲然其忠孝自持则所谓眞学者其人也
○钱蛰庵征君述
六世祖奂进士以侍郞管江西布政司使
五世祖瓒进士广西按察司副使
祖若赓进士江西临江府知府
父敬忠进士直隶宁国府知府
本贯浙江宁波府鄞县芍药沚人
公讳光绣字圣月晩号蛰庵钱氏世有名德详见明史及诸前辈集中碑志不具述先生少负异才随侍其父侨居硖石因尽交浙西诸名士已而随侍游吴中宛中南中因尽交江左诸名士是时社会方殷四方豪杰俱游江浙闲因尽交天下诸名士先生年甫及冠也而宿老俱重之硖中则有澹鸣社萍社彝社吴中有遥通社杭之湖上有介社海昌有观社禾中有广敬社语溪有澄社龙山有经社先生皆预焉又雅好释氏故其讲学则师漳浦谈禅则师木叔海岸论文则师牧斋友朋所严事者夏瑗公杨维斗姜如农陈卧子林茂之薛更生所契好者陈玄倩陆鲲庭翁坦人黄九烟万允康祝月隐徐闇公麻孟璇沈景山耕岩吴次尾沈昆铜沈君牧顾子方顾星源孙克咸钱开少张沁水李叔则陈定生阎古古查方舟巢端明金道隐张仁庵徐兰生谈仲木徐元叹余澹心周子佩方尔止陆冰修皆魁杰不羣之选方外则参礼密云雪峤葢其师友之梗槩也先生本用世才宁国分符出守不甚谙吏事簿书山积一出先生之手老胥无所用其奸硖中土豪吴中彦凶暴绝伦先生广为布置卒令有司擒而戮之常劝漳浦以为太刚不如用晦以参之漳浦感其言赠以法庐二铭法庐先生硖中斋名也流寇逼京师上书南枢史公请急引兵勤王以救京师之困而先以飞骑追还漕艘弗赍盗粮史公答以具晓忠怀卽图进发赧王称制先生累言于当道深以立马量江为忧玄倩方按河南乃檄先生知舞阳以亲老辞之而力经营周仲驭于狱中俄而南都又破从兄忠介公方举兵江上先生居硖中隔一水耳亦不赴硖中举兵以应吴中先生亦不预葢先生虽为故国抱杞人之忧而逆知时事之难以犯手故置身局外卒无不如其所料者丙戌以后颓然自放生平师友大半死剑铓所之有山阳之痛不堪回首遂以佞佛之癖决波倒澜俨然宗门人物矣其别署曰寒灰道人先生居吴中久因习吴中况味谈谐四出必有名理一茗一粥非其手制无可意者故不轻过人食虽皈依释氏而旦旦啖鼋羹作牛心炙飮醇酒不置以是知先生之逃儒入墨固其宿根所近然亦半触于时之所激故未尝不呈露本色棃洲黄氏申明蕺山之学先生与谈儒释异同两不相下归而为诸子作复性之会泛滥西竺娓娓不倦然其与浮屠法幢论素位以为必如蘓武洪皓方为素乎夷狄而行并非随波逐流之谓此则儒门之伟论也先生于出处之际最严沈宫坊延嘉被荐先生贻之书曰闻之梵语修罗毎膳必尝千种兼珍末后一口化为青泥玉堂淸梦非复昔日兼珍青泥滋味恐所不免吾兄其愼之宫坊故不肯出山得先生书谢为益友葛学士世振被荐得辞先生踵门以诗贺之招抚严我公招先生时忠介家方被籍先生欲纾钱氏家难往见之及欲授以赞画固辞得免又有荐修玉牒者亦拒之几社云闲宋征舆故人也以中书舍人随大将军宜尔德幕欲与先生一见托疾不往昆山朱应鲲亦故人也及宰上虞颇鱼肉故国遗民先生面斥之或为新通守树碑列先生名亟往削去之忠介之殉也诸弟远出未归先生修其祭祀祝版之词凄怆感动行路又访其弟妇鲍安人之为尼于吴者毎岁三月十九日祭王忠烈公父子于天封塔寺九月初七祭张尚书于城西从兄江宁推官肃凯与先生始睦终疏及其罹刑惧家门不保以幼子为托先生力任之故人吴余常有难力救之其自硖中返甬上也构茎虀庵辟裓园筑归来阁与董戸部守谕德偁王太常玉书高武部宇泰辈往还酬和晩年与宇泰为耆社愼选遗民九人而已其后又增其二山王之徒不得与也吴越诸野老多以不仕养高而牧守干谒仍不废先生长謡曰昔日夷齐以饿死今日夷齐以饱死只有吾郷夷齐犹昔日何怪枵腹死今日闻者惕然先生平日风流自喜藴籍得之性成虽遭厄运不为少减然感怀家国渐以蕉萃遂成心疾竟以愤懑失意自裁戊午四月十二日也生于万歴甲寅五月初七日孺人曹氏副室鲍氏子璜恭葬于皋前山之阳先生自十六岁有诗集其后或来年一付梓人或毎年有之曰告情草潄玉集香醉轩集澹鸣集述祖德诗秋雨删萍社诗选停云草水盐集独寐寤歌白门诗蓂草三十岁始复位之曰删后诗以后曰纪年集曰有声泪曰归来吟其文曰学古集其谈禅曰耳耳目目集五十一岁又合定之曰从慕堂诗文内集则乙酉以前外集则乙酉以后也忠介子浚恭以先生集来予又为沙汰其繁存其精者得十六卷浚恭因请为之状予乃述其大畧如右
○江阴杨文定公行述
司马温公居洛十九年田父野老皆知其为司马相公而眉山之称之曰诚曰一吾尝叹其善言温公之德行卽孟子所云大人不失赤子之心者也其在今日江阴杨文定公庶其人耶而所遭遇亦畧同温公在神宗时已至枢府旋复退闲杨公官制阃其所设施更视温公有成规矣忽遭吏议温公判留台神宗改官制则曰御史大夫非光不可特未召耳杨公在滇世宗亦欲召之而不果温公登相位不竟其施杨公赐环今上以皇子曁胄监之任倚之葢欲公追后夔之盛半载遽逝所不同者温公当日身虽退未有风波之厄而幸杨公所际时会非宋中叶比要其得君任事而卒不得大有所展以为天下惜者则同公讳名时字宾实学者称为凝斋先生江南江阴县人也世为儒素自少卽留心性命之学所乐玩者通书东西铭正蒙诸书旁推交通则程张朱吕诸集与近思录成康熙辛未进士座主安溪李文贞公方以正学倡一时闱中得公文异之及相见与语圣学宗传津津然忘其为师弟不觉其席之移而前也公旣喜得师以为依归而文贞亦深相倚尝自言初读书时喜其难者如乐书歴书而读之卽周易亦祇求其图画之变化巧合觉朱子之言平平耳其后渐返求诸理直至宾实长史二子来从往复疑问皆从大原探讨因此见地日出再取朱子书读之精采大出(长史张公昺也)又曰宾实读书一切歴算音韵皆不甚留心惟经书中性命之理讲切思索直似夙世有因者方外所云法嗣吾儒所云种子也又曰长史最高明然不若宾实之沈濳也是年改庶吉士甲戌授检讨召对称旨充讲官公在馆中萧然如诸生缓步六街衣履古拙同馆肩舆杂沓冲突而过公弗知也辛巳圣祖问文贞朝臣操守有如张鹏翮赵申乔者乎将使之任提学文贞以公对曰操守似二人学则过之公闻亟向文贞辞曰学且未成敢为人师逾年卒有命提学直隶直隶学臣非坊局以上弗预公由特简而出所至卽与诸生讲明正学以振饬人心为务其初稍严文贞遣人致语曰闻诸生之陋者君直以不通詈之恐宜少婉使人为可受也公瞿然遂济以和自是虽诸生之未见录者皆心悦圣祖闻之于行幸畿辅时面予奖劝迁侍讲旣毕事诏以原官宣力河防翰詹诸臣宿以资望自矜不喜出外任剧公独以得就近迎养为喜丁亥丁外艰庚寅丁内艰居丧如礼壬辰仍赴河工明年召入直南书房校审周易折中性理精义诸书故事翰詹诸臣自外来皆先赴吏部投帖部臣为之列名候员出补之公至京未尝赴部径入直是秋吏部开主试诸臣无公名上问之则曰未补官也上特遣公主陜试试还仍不赴部径入直吏部乃反以帖谘公谓当补官请登启事而公昕夕修书无暇及之于是吏部笑以为迂而公竟三年不补官丁酉始特授直隶巡道直隶无提刑巡道卽提刑也刑淸讼简奸宄不兴已亥迁贵州布政司使明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抚云南时西陲用兵满洲兵进藏路由滇中长途甚惫滇民惧其至或有所扰皇皇如也公令沿途皆整空屋数百闲以侍旣至治牛酒犒之令休息长吏整其屝屦而使标下将巡视周逻无得轶出惊居民居民不知有大师声息独贸易者日持米盐醪糒之属前往交易好语相慰藉而退毫发无动已而师还公曰诸军惫益甚矣待之当加厚大师至如归家并为奏免其马匹倒毙之赔补者大师由滇入京望公之署稽首泣下如雨为穹碑树之署侧雍正三年晋兵部尚书总督云贵二省仍兼云抚明年晋吏部尚书京察自陈奉温旨有和平安静端庄廉洁之誉公之在南也以忠信笃敬率其下熙然为国家养元气土司洞主皆曰杨公吾父也而是时直省督抚中有为武健严酷之政以为能者公曰是所谓讦以为直徼以为知不孙以为勇者也闻之者恨公公时时于奏中为世宗言存诚主敬之学以证明圣德之法天不息者世宗手批答之以为吾君臣万里谈道不亦乐乎于是忌者益甚有属吏者才而佻其于吏务诚有过人而不学无术多自用公谆谆敎之属吏以公为老儒迂其言公惜其才言之不已属吏反憾适其入觐言公姑息以要名且耄百务俱弛世宗不能无动然犹以公年高或不任封疆事将召入朝大用之乃于乙巳解吏部尚书专任巡抚而新督西林鄂公力言公之老成和厚实可置黼座左右乃不一年竟罢官刑部侍郞黄炳与新抚朱纲至将有所罗织无可坐几欲加刑讯鄂公力持不可而滇民且万人至讯所汹汹谓杨公仁者何至此乃摭他事以代赔分赔之赃加公至数万世宗知非公所坐然欲薄有所惩令公以三千金输之藩司滇民展转相告各以所有输之官一日中数已满而公先取邸中物并脱夫人之簪珥以充数佑直不满二百金也自是遂居滇中讲学不辍初公开府时故空空无所有至是益贫滇民时以斗米只鸡至诸苗亦有来为公馈物者公量而后受亦未尝敢滥也而公之望愈重中朝人于自滇来者必问杨公安否今上嗣位追承先意宣召入京进见赐坐以礼部尚书管祭酒又令课皇子直南书房公之来也自以老不愿仕欲陈情及闻祭酒之命则喜上亦深以造就人才期之古称国子原自天子之元子递及国胄以至民闲之俊秀至后世而其意亡有国子之名耳天子远观三古之意而以名世大儒如公者主之此自汉唐以来所未有寻命敎习庶常赐邸第又以公老得于禁城中骑马出入公每日入皇子书舍问所业而身居监中以便退食时与诸生讲习五日一升堂为大讲其赴庶常馆亦谆谆勉以正学而馆课特余事也自两召独对及所上章疏率多正心诚意之言而最大者翰林于持服中供职一事先是皇上巳停止长吏之夺情者其后以翰林居忧在馆中修书不预朝贺似无害于是召梁学士诗正入南书房而余编修栋日侍皇子讲读者也至是丁艰上援前例留之诏命巳出公力言其不可次日上收还成命而止寻充三礼馆总裁未及赴馆蒙召对入奏逾时时大暑公年高颇弗胜及退从者请公少休而公见诸生尚未散又与伫立详问学业语毕又往后堂问诸经雕本之就绪与否公虽不自知倦而病已中之是日遂寝疾然不废观书或问修礼之要叹曰三千三百无一事之非仁也故夫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今皇上躬至仁之德及値百年兴礼乐之期恐我不及见耳绵延至二十余日而卒犹惓惓于皇子之学业与监中诸生日课焉上闻震悼优予恩恤加赠太子太傅赐谥文定公无子以从子名应询为后年七十八公生平论学本于坤之二曰敬曰义诚则敬之至明则义之精中庸一部尽于此矣而予观公于此二者葢由诚而生明其容止端一望而知为朴实头地人也坐立屹然无横肱交股急趋窘步之习谈言坦白与共事者必和衷非其意而强之虽百折不变漳浦蔡文勤公谓人曰今世而时时有尧舜君民之念者江阴一人而已礼部侍郞桐城方公过语移时叹曰公眞为天地立心为斯人立命者也长洲何编修焯博学傲物于人无推让闻公至吴令其诸生来听讲予尝侍坐于馆中公曰子之于书可谓博矣但当为有用之学予皇恐曰何敢言博然东莱止斋之学朱子尚议之况于愚乎公曰但见及此则已进矣所著有经书学言指要一卷凝斋集若干卷公之卒也应询已为之状然寥略之甚予续为此述于公之事亦未能备而大略得之谨述
○先太孺人行述
先太孺人姓蒋氏系出北宋给事中邦彦之后自诸曁迁鄞世居城中西湖之曲外曾大父讳维衡外大父讳芬俱诸生赠翰林院庶吉士蒋氏在鄞称诗礼世家顾弗甚达舅氏蓼厓先生生四岁而孤同产惟太孺人祇二岁外大母陈夫人寡居贫甚以纺织支门戸上奉君舅尝抚二孤而泣曰是藐然者能骤及婚嫁之日以见其成耶会有妇人善相者过之则曰夫人一子一女俱锺淸气异日当为夫人苦节之光抑又皆贵稍长外大母自课之太孺人肩随舅氏读书一灯相对荧荧读毕舅氏习算太孺人习女红年十九归于先公予家自丧乱以来久巳消落大父赠公老而多病又丧大母性素峻不轻言笑子姓见之多匿影不敢前而太孺人以婉娩善承之温凉饥饱以及药茗之属无失时者一夜或四五起未尝敢熟睡赠公叹曰新妇贤孝天必昌汝后以为报从大父老而窭太孺人推赠公友爱之谊苟有酒肉必分贻之以不逮事先姑推其谊于从太母赠公喜曰此眞养志也而阃政甚肃古人所谓不识厅屏不闻笑语者葢允蹈之乃自赠公殁又丧长兄祖谦而太孺人始大病长兄之生也慧甚又加以端悫四岁而诸经畧能上口六岁而徧习之脱口皆成文采里党中遂有圣童之目以为先司空宗伯而后当重大其门者也一日误以小刀削牍伤其将指中风而殇太孺人素淸弱旣以侍养赠公积劳之后居丧哀毁已不能支至是爱子夭折朝夕涕洟遂成心疾久而日不能食夜不能寝外大母舆致其家亲视之奄奄日甚或曰是非大下以紫团参不足振其神气之涸先公从之尽一斤而疾退然心疾如故又十年始痊可乃举不肖太孺人之举不肖也外大母疾已亟日夕侍侧临产始归产之十有三日而外大母逝先公与蓼厓先生秘之不以吿旣逾月始知之惊恸绝而苏者七于是复大病治之一年而愈自是连举弟妹皆不育而不肖又孱甚无岁不以疾闻濒于殆者不一而足先公研田之入祇足供不肖医祝之需而太孺人以蕉萃之身重受累于不肖每逢危急呼祷于影堂占卜于龟人瓦人之从违惊皇于中夜之噩梦蓬首跣足其辛劬不可以口舌传也不肖虽多病而稍闲则先公课之甚严为讲汉唐诸笺疏以及通鉴通考诸书太孺人辄以栗果赉其乏先君有事则太孺人摄讲席焉不肖补诸生一纪而以学使者交河王公之荐应赴都下自以终鲜兄弟力辞得请次年以拔萃贡成均再辞不许太孺人曰欧阳詹求有得而归以为亲荣夫但云有得尚不过世俗之荣倘能有得而又有闻焉是则吾所望于汝也其行矣不肖以庚戌春勉治装北上时新例许赴选人之籍入对阙下不肖投牒成均遽归壬子太孺人复令不肖北试京闱而媍张氏卒又上累太孺人癸丑被放以词科之荐为吏部所覊未及试期不肖成进士选庶常得预今上覃恩加封太孺人已而左迁外补不肖方切于晨昏之恋幸得自便南还抵家先公方得足疾治之而愈次年秋太孺人亦得足疾已而又得心疾未几又得脾肾并泄之疾不肖仓皇失措百方治之稍痊而先公逝太孺人哀悼惨怛于是疾遂不可为然太孺人虽沈绵乎而见不肖经营丧葬之事未有不再三抚慰也自城南阅墓工归未有不呼婢子辈进饮食时寒暑也时问及近状未有不怜支应之拮据也于是卧病复一年以乾隆四年十二月初三日卒得年六十有八呜呼乳哺之恩率以三年太孺人之劳慈祜于不肖者至于十有余年而后息肩而此十有余年之慈祜乃世闲为人母者所未尝之境则太孺人之圣善岂凡为人母者所可同而不肖十年京洛其失养之罪又非凡为人子者所可同矣太孺人雅工诗顾未尝辄形之纸笔不肖所见惟送婶氏董孺人北行尝有长句二首或问之则曰此非闺阁之急务也性不佞佛比邱无敢过吾门者尝曰我身后必不许作佛事九宗七族之中亦有强悍不可使令者独至太孺人之前无不俯首媿屈曰此善人也喜怒不形于色虽僮仆未尝加以呵斥治家综理有法故以十亩之田充祭祀燕享之需而沛然未尝有所诎于是万学使九沙偕诸亲表公议上谥曰慈懿纪其实也合葬于先公木阜峰阡不肖伏考古妇人之有行状始于六朝之江淹任昉宋儒王柏讥之以为非其非之良是也然诚有圣善如吾太孺人而又出不肖之自叙则固不同于一切碑版假谀墓之金以欺人者谨述
鲒埼亭集外编卷十二 鄞全祖望绍衣
传
○吴职方传
吴职方祖锡字佩远别号稽田晩年亡命更名鉏浙之嘉兴县人也吏部文选郞昌时子而为世父贵州按察使昌期后职方旣贵公子妇翁则少詹事徐汧也资地鼎盛才具尢轶羣顾瞻咳吐令人自废尢喜结纳豪俊为友朋谋急难一麾千金曾无吝色时中原大乱东事又急职方思有所以自见剑客土豪无不揽结讲求出奇应变之学又料京城必危而思预储勤王之旋欲身任浙西以浙东属之许都然约未定其父吏部之祸作吏部故东林复社中眉目而首揆周延儒门下士也居吏部要地时昕夕出入首揆门颇任喜怒以持铨事遂为祁公彪佳所紏适延儒宠衰思宗震怒亲讯于中左门严刑拷讯论死资产入官时许都以乱死忌吏部者欲并陷职方于其内以尽之徐尚书石麒力持之得止职方家旣落痛心父难思所以干蛊而庙社旋亡益不自得江南建国甫一年又破时职方资产四万在嘉兴库中令其客经营出之降将陈洪范方下江南参预军事职方旧与善洪范谬为矢天言其降出于不得巳倘得闲必不肯负故国职方大喜曰将军能为姜伯约吾当任饷卽以四万资产与之洪范旣得金实无意易辙也而开薙之令下职方跳身去于是狂走南抵滇中东之海上以及诸山寨水舶中如醉如魔总求一得当以自慰而不知天命已去空为愚公之移山而已未几当道刋章名捕四出踪迹一子瘐死狱中妻徐氏挈家转徙无宁日然职方展转柳车复壁之闲既以好义知名故亦多出大力以护之者浙江提督冯源淮为故相冯铨子以所亲为都将职方深结之一日遇华亭徐副院孚远于芦中与之偕归副院故完发居然前代衣冠也闾巷人稍籍籍源淮闻之惊惧卽遣都将至职方家缉之职方迎谓曰有一伟人在此足下愿见之乎都将曰吾故以是而来莫妄言乃故谈他事良久徐屏左右入密室都将见副院再拜曰幕府有危机公宜速去是夕都将以舟送副院而告源淮曰无有葢职方之受欺罔如洪范辈虽多而时或以获济滇之亡也郧阳十三营尚保残寨职方重趼赴劝其出师挠楚以救滇十三营已衰困不能用职方思入缅甸道阻乃还天下大定遂无所往然终不肯归老南康宋之盛亦遗民也叹曰斯人东西南北所至栖栖孰知其胸中大志有百折不衰者巳未卒于山东胶州遗命不必归附卽葬于大竹山中其在滇时尝任职方郞中云妇弟徐征君枋以父死誓不入城居山房者四十年其与职方形迹不同然交相重征君毎语及之则曰刘越石之流也呜呼职方遭君父之变流离顚沛一饭不忘事虽不成君子伤之
○徐都御史传
徐都御史孚远字闇公明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人太师文贞公之族孙而达斋侍郞裔也崇祯壬午贡士方明之季社事最盛于江左而松江几社以经济见夏公彝仲陈公卧子何公悫人与公又社中言经济者之杰也时寇祸亟颇求健儿侠客联络部署欲为勤王之备陈公任绍兴府推官公引东阳许都见之使其召募义勇西行杀贼又令何公上疏荐之而东阳激变之事起陈公心知都无他乃许以不死招降之大吏持不可竟杀都旣杀而何公疏下已召之公贻陈何二公书曰彼以吾故降耳今负之矣故陈公虽以功迁给事而力辞不赴马阮乱南都尢恶几社诸公乃杜门不出南都旣亡夏公起兵公赞之闽中授福州推官已而以张公肯堂荐晋兵科给事中闽事不支浮海入浙而浙亦亡钱忠介公方自浙奔闽相见于永嘉恸哭忠介复拉公同行会监国至再出师公周旋诸义旅闲欲令恊和其事而悍帅如郑彩周瑞之徒不听公劝忠介以早去时诸军方下福宁围长乐忠介望其成功不用公言公复返浙东入蛟关结寨于定海之柴楼巳而郑彩弟兄累畔换忠介贻书于公服其先见卒以忧死然公虽告忠介以引身而其栖栖海上卒亦不能自割特其来往风波之闲善于自全则智有过人者监国自长垣至舟山公入朝从之时宁绍台诸府俱有山寨以为舟山接应柴楼最与舟山声息相近以劝输充贡赋海滨避地之士多往依焉迁左佥都御史辛卯从亡入闽时岛上诸军尽隶延平衣冠之避地者亦多延平之少也以肄业入南监尝欲学诗于公及闻公至亲迎之公以忠义为镞厉延平听之娓娓竟夕凡有大事谘而后行戊戌滇中遣漳平伯周金汤闲行至海上晋诸勋爵迁公左副都御史是冬随金汤入觐失道入安南安南国王要以臣礼公大骂之或曰且将以公为相公愈骂国王叹曰此忠臣也厚资遣之卒以完节还公归有交行诗集明年延平入白下不克寻入台湾延平寻卒公无复望饬巾待尽未几卒于台湾闽中自无余开国以来台湾不入版图及郑氏启疆老成耆德之士皆以避地往归之而公以江左社盟祭酒为之领袖台人争从之游公自叹曰司马相如入夜郞敎盛览此平世之事也而吾以亡国之大夫当之伤何如矣至今台人语及公辄加额曰伟人也公一子郑氏内附扶柩南还未几其子饿死故公海外集佚不传呜呼明季海外诸公流离穷岛不食周粟以死葢又古来殉难之一变局也几社殉难者四夏陈何三公死于二十年之前公死于二十年之后九原相见不害其为白首同归也蛟门方修县志以公有柴楼山寨之遗来访公事先赠公曾预公山寨中知之最详予乃序次而传之
○推官温公传
公名璜字宝忠浙之乌程人也大学士体仁族弟生二月而孤太孺人陆氏抚之破屋一闲无帷帐君姑沈老病且饿同坐卧一板箱种火煨粥以为食敎公读书姑卒哀毁如子而公所业亦成天启七年有司闻于朝诏旌其门又一十八年为崇祯癸未公成进士方体仁之贵也门生属吏附之者如鹜内而九列外而开府监司指顾可得而公夷然自守反与东林诸公结契名在复社第一集其举丙子贤书以侍母不上计体仁死其家有润仁者郷举拆糊名得之相顾曰此乌程家也置之副科而公无以此指之者论者以比之史氏弥坚弥巩然公于体仁落落而阁讼事则颇不以复社之言为当方南都以防乱揭逐阮大铖公曰阮大铖为眞小人钱谦益则伪君子眞者易知伪者难测斯人得志卽小臣亦当裂麻争之况同僚耶时人不以其言为然而不知其言之中也其成进士也年已六十出吴给事甘来门吴甚重之释褐得徽州府推官甫之任而国难作恒引佩刀叹曰此身终当付汝又一年南京破徽之绅士金侍郞声起兵公竭蹶助城守而降人黄澍为反闲引王师入公与其孺人茅氏呼其十四岁女则方熟睡问曰何为呼我茅曰死耳公与茅引以绳扼之而绝孺人亦死公拔刀自刎公初名以介字于石祈梦于于忠肃公祠忠肃入梦为之改名遂从焉陆孺人有家训行于世予尝与明史局诸君言谓明宰相中如江夏贺公高阳孙公辈多子弟从死不论而以世臣死国事者昆山顾文康公曾孙延安推官咸正钱塘知县咸建曁弟举人咸受推官之子天逵天遴江陵张文忠公孙侍郞同敞蒲州韩公从孙歴城知县承宣青州兵道昭宣余姚孙文恭公孙相国嘉绩长山刘公子都督孔和嘉善钱公子吏部棅从子职方旃长洲文文肃公弟舍人震亨子乘呜呼盛矣乌程温氏有推官非亲支要亦宰相家儿也华亭徐文贞公族孙中丞孚远亦以从亡完节终于海上而温之死尢足为其相君一洗门戸之玷是皆唐宰相世系表所逊也方拟作明九相国世臣传以昭故国之乔木而未及因先作推官传
○胡吉云传
胡守恒字见可别字吉云南直隶舒城人也至孝父遘厉疾守恒匍匐五祀列祖前愿以身代父恍惚中闻有告之曰为汝子解汝厄瞿然汗下而愈成崇祯戊辰进士授湖州府推官湖州于浙西俗最恶守恒至绅士不敢干以私德淸令贪而愎巡按以私属守恒令乃纳金于瓮诡称食物以进守恒发视还之卒令移病去甲戌新令以推知入选侍从守恒治最擢编修乙亥诏令五品以上保任可知府者一人翰林科道保任可知州知县者一人而守恒以舒城学官孙士英上得知深州士英上海人也后以城守死节戊寅充皇太子讲读官上尝召见太子守恒从因取章奏命以条析称旨上曰髥讲官有用才也旣一年当更直上命勿易辛已以葬母归时流寇充斥江北连岁不登守恒请于漕督史公可法以库金告籴楚中而令饥民结义旅以拒贼会献贼合五营兵大至知县王道光时已丁艰幸谢事不复问参将孔庭训孱甚麾下亦无兵或劝守恒挈家入京不可集县人议城守众推守恒主兵舒城学官杨廷璧者江都明经奋然请助城守且曰公为张巡吾为许远万一不济以死继之壬午正月贼尽锐攻以洞车穴城穿者数处守恒辄堵塞之以火油洒贼贼多死贼射书曰不下吾且掘尔先人墓亦不顾贼购守恒甚急而城中人心愈固乃孔庭训竟迎贼城陷或曰薙发可遁守恒斥之被执不跪贼以刀剜其膝鏦以矛骂不绝口洞胷而死弟守初从兄守身守素守已守悬从子永禧永跃永翼永佑同死幼女许张氏坐闺中痛哭贼慰之愈骂亦被支解永禧妻吴氏守恒妹适金氏从女适江氏者皆死舒民感守恒义或匿其父走金陵仍窃其尸坎而埋之漕督以闻诏赠少詹谥忠节而廷璧亦与其子济之同死廷璧字荆璞
○夏万亨传
夏万亨字符礼别号葵南南直隶苏州府昆山县人也登万歴戊午科释褐婺源敎谕厉士有方学政大起岁大祲捐捧设糜以食饥者守令以下争和之全活甚众升知西平县事是时两河为盗窟郝良贵房星袁营曹闯环列山泽所过城邑无不摧残万亨筑堤治郛练兵保甲为御贼计至悉居民安堵三年调知夏县县洊被兵民无宁宇万亨内以德绥民外以诚感贼有钞掠城下者单骑开门谕之或不听命则曰宁杀我母杀我百姓也贼相顾惊异称为好官不杀一人而去署永城县总兵刘超用威凌厉万亨抗不为屈已而超叛杀都御史王汉河南震动朝命督师丁启睿帅军讨之诸道兵集者数万军需器械悉万亨转输不绝超旣伏诛幕府以功上荐天子嘉之命行劝农副使事踰年京师失守万亨北向恸哭曰臣当从死顾有八十老母从皇上乞身空门奉老母天年耳遂奉母归南都卽位以万亨谙中州情势使逆太后于河南复命擢江西布政使先是万亨至中州有豪右恣为不法万亨闻于巡按御史寘之理至是嗾谏垣劾万亨以县令不当超擢藩司乃改按察司佥事分巡南瑞时国步方臲卼人无固志万亨务为整暇威爱兼施初至给兵饷旣给赢十之一以诘吏吏曰此故事公所当有也万亨正色曰侵夺军资岂我所为况今何时乎立命补给保宁王驻南昌家人豪横不法万亨执而笞之王府羣隶大噪皆持白梃围万亨署南昌士民数万趋王府谓柰何杀我夏公焚门而入巡抚都御史下令戢之不听王惧急请万亨万亨至则曰夏公无恙我辈何为时在任未三月也升按祭使兼右布政使事兼绾七印南都陷万亨奉母至抚州属门人之为临川令者将返南昌南昌亦陷万亨与临川艾命新艾南英奉益王倡义降帅金声桓招之不应提兵卒至城溃被执声桓犹欲降之万亨赋绝命词见志遂遇害于建昌一门死者二十余人其母以少子得全归里
○石嶐传
石嶐字映昆陜西三原人也负奇畧喜读孙吴兵法贼陷潼关徒步入京陈恢复三策当事者不能用甲申京师陷鬰郁抱恨而死其入京时有诗曰从来赵括易言兵寇盗于今尽据城几点烽烟销汉垒万家风雨泣长平将军格斗徒持戟文士空谈欲噉名密迩晋阳忧不细谁能先立亚夫营手排云气谒青旻阊阖门前虎豹蹲直节何时酬古道危言先已见疑人春风习习摇花面好雨酾酾垫角巾数欲请缨还自笑书生无梦到麒麟西京文字托幽深仙掌垂旒横玉簪词赋几人凌八代画师原自重千金滹沱河畔浓阴合万寿山前晓月沈彩笔欲投良可惜从容抱膝续高吟
○周之藩传
周之藩者字长屏不知何许人也崇祯中曾为福建参将乙酉进前军都督府总兵官时方大举出师诏之藩以所部由江州出直抵南昌遥授御营右先锋永胜伯郑彩节度已而不果封福淸伯延平失守之藩踉跄趋扈追兵旣急大声呼曰吾大明皇帝也乱兵争前执之知其非是羣矢集如猬遂死时方大暑羣尸臭腐虫出之藩摊尸五日玉色莹然
○宋菊斋传
菊斋高士宋龙字子犹明南直隶崇明县人也沈静博雅有深识补诸生师事娄东张南郭其时南郭方主声气之席四方贽币日走其门温卷如山独菊斋至讲名理商经术而尢留心于救世之学南郭重焉菊斋旣不求闻于世世亦竟无知菊斋者独钱忠介公一见奇之置之门下上座谓当与昆山归庄相伯仲未几大乱菊斋遂遘奇疾狂走信足奔迸尘雾杳冥一往不顾其所嬉游怪怪奇奇人莫测也老亲在堂二子幼皆不能治其疾乃恣其所之而菊斋泛海至浙中张阁部客之使为其孙茂滋授经则菊斋之病愈矣菊斋在舟山数年海上诸公其唱酬风雅虽在流离犹有承平故态皆重菊斋而辛卯之祸作凡平日所还往者皆死菊斋奔跳绝岛中重趼达吾鄞以茂滋在鄞囚中也乃与汝都督应元陆处士宇燝等百计出之祝发以返里门则无家可归矣方旁皇里社闲而闽师入江樵苏四出菊斋大为所窘几不免张侍郞苍水在军中识之曰宋先生也乃得脱侍郞为作诗慰之因迁居太仓以岐黄之术自给其道大行于吴门练川鹿城之闲或戏之曰先生遘疾久今乃能治疾耶菊斋天性诚笃跬步不敢违礼对妻子如严宾事亲死生不懈父死旣葬仓卒未祔影堂列木主寝室中昕夕必焚香叩首远行必告起居出入警凛稍不自安形诸梦寐葢至性通于神明也其子姓以讫仆隶无不化之言语呴煦令人不饮自醉故人自远方来者虽食贫必倾囊赠之其寓鄞居陆氏湖楼中先族祖木翁苇翁先赠公皆与之厚湖上人无大小皆呼之曰宋先生而归庄亦起兵不遂放浪湖海终称完节时以为钱门二杰先赠公曰菊斋与人居未有訿议之者葢其言行若蓍蔡一本于诚使世有大儒如温公必将收之高座而其大节则又人所不能尽知也予观南宋遗民不得列于宋史而百年以后濳溪诸公发其隐德呜呼如菊斋者讵可使其湮没无传哉
○陆雪樵传
前代故家遗俗之盛莫有过于吾郷者也星移物换之际其为乔木增重者一姓之中大率四五人不止高曾规矩可以想见湖上陆氏所称四姓之一也吾得殉国者二焉大行文虎先生死于刺观察周明先生死于逮得殉父者一焉隐君雪樵先生死于兵又得高士者一焉则观察之弟春明先生也呜呼百六之厄乃反为王谢世谱之光悲夫雪樵名昆字万原鄞人观察之族孙也其父淳古翁善画能得文章家三昧而非屑屑绘事者流雪樵幼而工诗补诸生丙戌以后自以世受国恩不肯复出试于布政司淳古翁曰善乃放浪为诗人时春明方举汐社故事于湖上故锦衣青神畲公生生自燕来黄山宗正庵蛟川范香谷同里董晓山叶天益皆集焉而雪樵最少观日楼者春明之居也雪樵与五人者靡日不至以大节古谊交相勖语者默者流观典册者狂饮作白眼者痛哭呼天不置者皆见之诗其时评雪樵之诗者以为吐弃一切古穆如彝尊雪樵之去春明仅一巷而与正庵为比戸其唱酬为尢多桐城方子留畤士也由春明以交雪樵相得甚驩遂居其湖楼中巳而奉其父僦居东皋之殷隘已亥海上师大举游兵至于鄞之东鄙四月诸盗亦乘闲并起乱兵猝至索饷欲执淳古翁为质雪樵顿首请以身代其父得释而饷终不副雪樵死之时年二十有七呜呼雪樵束修厉行力固逸民之操以养其父而卒不克兰摧玉碎可为伤悼然而忠孝足以不朽矣前辈董丈允瑫尝欲为作传而不果其旣于今湖上七子之风流已尽而雪樵尢为湮晦予求其事亦有年矣卒不能得其详聊识其大畧以俟世有杜淸碧其人者
○陈仙传
呜呼古者振奇之士挟其有用之才时移势去无所于试其气蓬蓬汨汨郁而不化则或出于诡怪之途不可以常理绳梅子眞之在汉姚平仲之在宋后世以为异闻近世则陆丽京郑玄子一往不返予生平不喜神仙之说以为诸公者何必长生久视要其丹心未死自当旁魄天壤而闲或出此则大造位置之奇也吾郷陈先生王宾字天倪浙之宁波府定海县人也少负异禀诗文书画无不入妙然尚未为诸生也其性高伉不肯一毫挫于人甲申之变先生号咷于野或解之曰天末书生需次祭酒弟子耳故国之痛不亦过乎先生不答当是时大江以南顽民未尽向化而余氛在翁洲其去定海尢近不逞之徒旁午错出风波所震猿鹤皆惊先生旣不就试遯迹山中怏怏不自得忽有一道士过之曰吾子诚高士然丧乱之辰负此刚肠恐为意外之变所折也吾授子以药有急而用之语毕竟去先生亦不以为意庋其药阁中未几时果当厄因念道士言虽未可信姑试之则神効乃稍稍习之已泠泠然轻举矣又念当此身世良不如长往但未知何所向须臾见洞天瑶草非复人闲道士缓歩而出握手笑曰此罗浮也当与君居于此顾先生之家不知则相与求之山顚水澨之闲消息屏绝以为死矣一日先生忽降于其里人之庭呼其友来前空中作书告以道士顚末且曰吾不欲以出世之面目来归里巷但踪迹不可不白耳于是其家始大惊是时计先生之年犹未踰三十也呜呼如前此数公者大率皆身预庙社之闲否则尊艾耆宿所图不遂振衣千仞亦固其宜至如先生之布衣年少则芳兰之未茁其芽故国故君竟亦何渉而乃以此为柴桑之变局则又一奇也先生所作诗画至今里中有藏之者呼为陈仙人墨迹云
○李梅岑小传
李国标字君龙别号梅岑浙之奉化县人也高材博学顾耿介绝俗虽前辈荐绅先生非深知之者不往见尝客天台陈公寒山见其文极赏之及晤其人喜曰李生胷中有奇气其足重者非徒以文累试布政司不售晚以明经入太学改步之际始以乡贡进士入官而事遽去累遭挫折然终不屈自此益不肯妄见一人鄞都御史林公蠒庵尝访之麦饭葱汤相对话故国事次日与共游山赋诗感慨已而鄞高公宇泰仿汐社例举南湖耆旧之会愼选遗民稍有可议者辄弗得入共得九人故戸部徐公振庸最长太常王公玉书次之然皆曰安得梅岑来社中吾辈当让之为祭酒乃相与迎之以病辞不至时往来六诏三石山中樵子牧竖皆知为李先生也以寿终所著集李邺嗣为之序
论曰先大父赠公论剡源人物陈工部纯来有绵上之节汪参军涵有田岛之义梅岑有柴桑之风今知之者稀矣是为传
○沈隐传
明之灭也熹毅二后亡国而不失阴敎之正有光前史而臣僚之母女妻妾姊妹亦多并命降及草野烈妇尢多风化之盛未有过于此者以为明史当详列一传以表章一朝之彤管者也又降而南中吴中以及淮扬之歌妓亦有人焉此不可以其早岁之失身而隔之淸流者也嗟乎流品何常归于晚节为士夫者可以兴矣予尝推广澹心板桥轶事不独桐城孙职方葛嫩也于南中得许光禄誉卿姬草衣道人临殁以薙刀裓衣属光禄令其丧乱之中得为全身之计吴中得吴职方易姬香娘职方殉节主者欲收香娘于下陈泣而对曰相公毎饭不忘故君妾亦何忍负之必欲见辱有死不能主者肃然敬凄然不忍听其所之香娘削发洁身以老若侯朝宗所狎李氏不肯屈于阮大铖田仰朝宗末路无乃媿之尝谓此数人者可附葛姬以传如王炎午谢翱之附于文陆最后又得扬之沈隐隐字素琼本倡家也艳于姿工诗落籍归徽人夏子龙诸生也子龙倜傥有志行好诗酒不为章句腐陋之士得隐唱和极乐甲申之变子龙怏怏不自得遂与隐穷日夜酣饮不复休或规之子龙叹曰此信陵君所谓饮醇酒近妇人者也子未揣其意耶南都未破而子龙已得奇疾不可疗遂死属纩之日隐凭尸而哭曰天乎其亦知相公所以死乎哭罢盛饰投缳棺旁家人争救之不能得有夏基者子龙之族也叹曰子龙求死而得死是求仁而得仁也然而虽得之犹恐目未遽瞑得姬之死或可瞑矣鄞故征士钱光绣赋幽涧泉以哭之曰幽涧泉清幽谷兰芬彼美淑姬乃倚市门啁啾燕雀集于梧桐巢枝啄实不改其容有凤来归爰作凤宫嗟嗟雀兮厉翮高翔嗟嗟凤兮铩羽旁皇胡然靡吪昊天不臧萎身尺练隧壑偕藏谁谓臣能忠乃在樵与牧谁谓妇能贞乃在桑与濮皑皑雪霜皎皎玉谷兰不芬芬者莸涧水不淸淸者渎噫嘘嘻兮我为天下哭近日扬人修地志予拟致书马君嶰谷辈令为隐立传而不果乃别为之传嗟乎钱尚书失身于柳如是龚尚书失身于顾媚以一妓而坏名节者葢有之矣吾不为子龙立传而为隐立传子龙虽贤得隐而愈彰故也
○甬上桂国三忠传
残明丙戌而后甬上忠义之士从鲁藩死海上者踵相接也及桂藩在南中以道梗故寥寥顾得三人焉曰赠太常寺卿吏部员外郞任公斗墟曰广东道御史余公鲲起曰督理兴陵工部员外郞陈公纯来任公字一斋鄞人也以明经起夙游瞿公式耜门下荐之以中书舍人直诰勅房久次迁吏部桂林失从王展转南中王入安隆孙可望不道朝臣密谋召李定国迎王时预其议者十八人而公其一也事泄为可望所逮拷对簿公曰死耳大丈夫岂求免于贼臣者徐赋绝命词而死时诸家之仆合瘗其棺于安隆之马场题曰十八先生成仁处而定国卒迎王出险追赐恤典立祠公得太常今明史附见吴公贞毓传余公字南溟鄞人也亦以明经从何公腾蛟幕累官以御史充监军何公出师湖南与职方主事李公甲春复宝庆会兵下长沙已而宝庆将王进才弃城走湖南尽失何公死之公重趼还桂林复为御史桂林再破逃入萧寺绝粒而卒今明史附见何公传特不详其晚节为可惜陈公字孝标奉化人也以监生起官工部王旣称制尊其父端王墓为兴陵令公司之王遣降臣佟养甲祭陵密令公磔之桂林失公曰吾君尚在当为先王守陵以待君之还未敢死削发为浮屠居陵下护视惟谨王入缅公犹居陵下其后不知所终呜呼是三人者今皆无后故其详不可得闻明史虽载任余姓氏亦不言其为鄞人也予故特表而出之曰甬上桂国三忠传
○七贤传
明万歴天启之交党祸方炽吾郷以沈文恭在揆席故多为所染陵夷至于奄难士气益丧至有列名爰书者顾喜其家子弟多能出而雪父兄之耻吾得七人焉在昔邢恕之有居实章惇之有援赵挺之之有明诚坡谷所亟许也虽欲勿用山川不舍圣人言之揆之诸公之意深不欲人道其父兄之耻以见其贤然而是固百世孝慈所不能讳也吾故特表而出之使天下为父兄者弗为败行以贻子孙之戚而子弟之不幸而罹此者能愼所趋则幸矣更附之以国难后谢氏兄弟为合传
周侍御昌晋有弟二昌会字衷素天启辛酉举人也昌时字乘六诸生御史旣入奄幕阴鸷深贼罢官后尚多所残害衷素不欲与同居偕乘六还浮石故庐中尝叹曰先文穆公已为故相所累然尚无大败行阿兄狓猖何至于此衷素尝知通城县遭寇弃官去丙戌而后薙发为僧佯狂不守戒律时人称为顚和尚卒以困死乘六于资序巳应贡入太学得官弃去固守其志其时御史尚在亦太息曰是不可及先大父赠公为耆社乘六其一也所为诗文皆悲愤之音
邵尚书辅忠有子二似欧字之文明经似雍字之尧诸生同产七人中称最秀时吾郷于附奄诸家相疏斥之并其子弟弗与还往尚书尢为淸议所恶而之文兄弟别具志节不以家门见外丙戌之文兄弟侍尚书大雷山中微言劝尚书殉国以葢前过不能得巳而故王栖泊翁洲石浦之闲兄弟竭力资其屝屦其后求周公囊云铭尚书墓囊云直笔无所借之文兄弟一恸而巳嗣是故国遗民至蛟关者必登邵氏之堂兄弟皆有集传于后
姚学使宗文有从子二胤昌字符祚崇祯癸酉举人宇昌字仲熙崇祯丙子举人参政之光子也初浙党以徐廷元与学使为魁学使隔绝复社人物不遗余力而元祚独与冯都御史留仙兄弟以气节相砥砺学使恨之然无如之何会遭改步兄弟奔走山海闲遂以坎轲抑郁而卒君子哀之
陈御史朝辅有子一自舜字小同其年稍晩出甚媿其父之所为以是颇不欲人称为公子棃洲先生讲学甬上小同从之终日辑孴经学兀兀不休其人强毅方严于名敎所在持之甚笃生母沈氏不得于嫡卒于杭小同尚少长而补行三年之丧致哀尽礼隐居终身一日棃洲座上或言天启时某官以某物赠奄卽御史所为也小同为之数日不食喜购书其储藏为范氏天一阁之亚
七贤之事如右而丙戌而后吾郷所最不齿者无如故太仆谢三宾其反复无行构杀故国忠义之士无算三宾一子早死顾有四孙曰为辅为霖为宪为衡皆善读书闻其大父之事黯然神伤自是遇故国忠义子弟则深墨其色曲躬自卑不敢均茵以示屈抑时三宾遗金尚不赀兄弟日以哦诗为事一切不问未几荡然亦不以为意也于是故国子弟稍稍引而进之谢氏复与簪缨之列葢吾郷淸议之重如此为宪以举人知蓬莱县呜呼吾尝读江右傅平叔湘帆堂集才子也顾平叔之父御史堕奄党中此系不可湔洗之案而平叔颇有迁怒东林诸公之意力为父白妄言自艾东郷死后莫能为之辨诬者则愚矣东郷即存岂能为奄党作佞乎如七贤者絶口不敢白其家门之事而但力为君子以葢之是则可悲也巳呜呼彼为父兄者其谅之哉
○明大兴知县宗公传
宗公由宜兴知县迁秩大兴再迁南京都察院经歴致仕不称院曹而称大兴重循吏也汉鲁峻官终屯骑校尉而志墓仍称司隶冯绲官终廷尉而志墓仍系车骑葢其例也宗公名显字必彰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由郷贡进士歴官县令其在宜兴也百姓感其介节为之謡曰二三万戸皆传说八九十年无此官时公尚无子百姓为聚祷于社巳而果得子因名曰佑其在大兴也为赤县首苦豪贵之梗职而厂卫官校皆服其淸秋毫无犯辇下肃然旣受院曹之命以丁艰去不乐进取遂致仕家居一贫如布衣也予考明之县令最称愼重其以考最加律者例得不次登台谏否则亦授部郞由是为大僚者甚多院曹虽阶六品然冘散之员非所重而南都院曹则尢闲公以京县擢用乃置之无事之区名为京秩实与前代之提点宫祠者等斯葢大臣忌公直节不乐公之进阳迁之而阴黜之故公亦会其意而卧家不出乃前辈无为之表微者何也予读明人所修图志皆目公以循吏而所纪甚寥畧及见半湖陈公闻见漫录则于同里所服膺者杨文懿公刑科毛公吉安太守陈公应抚朱公广西布政钱公四川副使张公淮抚陈公巩昌太守戴公及公而九甚且谓自三原王公华容刘公泰和罗公而外其始终一节至老不变同里祗钱公与公其亦可以得公之槩矣公之事旣不甚传故明史亦阙而数百年以来亦无复知公者予因半湖之言而重为之传
○全修斋府君传
明洪武永乐之闲奉化之以诗人鸣者陈先生孟雍楼先生穆中陈先生协和王先生汝贤陈先生元则徐先生瑾戴先生汝舟而吾族祖修斋府君固鄞产以别业在剡源亦预焉时称为剡源八杰孟雍由明经知余干县穆中由秀才任休宁县训导协和由明经任淸江县主簿汝贤由怀才抱德任宜春县主簿元则瑾汝舟皆布衣府君名整先侍御公之十一世孙也少受业于族父本然本心二先生修明慈湖之学而受诗于丁鹤年之门其所传习远有渊源有明草昧初开士争趋风云之会而府君独承先人之敎不乐仕进其所居在剡源第五曲曰三石草堂林泉草木之盛甲于九曲又结庐于棃洲以祀孙绰其逸情高致皆此类也当是时吾家在鄞之桓溪诗人极盛皆欲府君归鄞本然先生之子玉翁以诗招之有商皓芝中非固蒂陶濳菊畔可安居之句府君答之有曰万闲广厦深蒙庇半亩林泉更卜居葢犹未定归也洪武乙丑府君始归桓溪而往来唱和于剡源不绝永乐初征修永乐大典府君辞不就年八十余始卒所著有三石山房集四卷世远无存予从家乘中求之得数首而巳丹山赤水之田园巳成榛棘未知单词只句尚有流落焉否也因叹郑千之李孝谦之纂文献皆在明初宋宏之辑雅集亦在明中叶以前而府君之高节巳沈沦无考况去今四百年而遥茶铛药灶之余欲其不泯灭焉得乎四明山水莫如桓溪由溪上而南莫如剡源吾家世居溪上而府君复据六诏洞天而有之古鄞古鄮之胜皆归吾家是又一佳话也
○钱唐龚隐君生传
予友西泠龚君明水以经术文章掉鞅海内其造诣所至拟诸刘原父黄楚望之流顾予尢心企其门庭之行深情至行敦摰无闲窃以为导山有脉溯河有源必多得于父兄之圭臬者因踪迹之不置已乃闻其再传以来并以孝友起家称一郷善士云雍正庚戌明水召对阙下再拜贻书于予请为从父汝璞隐君生传予于隐君为通家后辈然尝登明水之堂识隐君之笃于亲也隐君髫年失怙家无一瓦之覆一垄之植以资其绪用是弃举子业就生计不幸遭家难伯兄殁于官八口零丁无依仲兄仗义勤施征逐日落隐君竭蹶支吾并经理其子女婚嫁之事已而所入渐充置七世祀产以公族人明水束发就塾卽有峥嵘头角之誉隐君岁给膏油读书无闲然而宾兴六荐濩落不售明水自伤其以鹍鹏之羽困于藩篱以致虬须鹄发之亲尚未得具三簠之养虽商歌出金石而神思未免怏怏乃隐君厚意缠绵月有肉米日有壶浆绎络继至常曰汝克守身自爱长奉白华之洁晨羞夕膳吾当借助以资孝思可无忧也甲辰秋明水复遭太君之变隐君叹曰九宗七族之中吾所敬事莫嫂若耳丧葬之需苟有不敷惟吾是问然隐君锱积铢累仅及中人之产身披大布之衣居无别业之适妻妾子女皆以勤俭自持而棣萼之谊终身一日倾筐倒庋缱绻弥加其它睦婣任恤之施固有不能枚举者矣至若隐君行事实有卓然不阿于世俗之见者毎言吾父子兄弟生旣为一气终卽当一邱堪舆风水之说昧者趋之吾勿问也遂买地于南高峯之顚傍考妣墓约异日左昭右穆以次并列松楸碑碣之闲魂魄相依兼使子孙祭祀不以东西辽远为苦葢其友爱之中能深得墓大夫冢人礼意如此明水拔萃成均徘徊不欲赴阙隐君责以捧檄之意且许为任其家事今膺特简莅百里矣天南地北徒为高堂升斗之谋卽欲长依膝下亦何可得至于四壁萧条妻孥软弱其所恃而不恐则以隐君在也隐君杖履冲容容色醲粹当此六桥旭日徜徉梅柳之阴鹿车对挽樛木行吟又有好学工文之子斑斓进酒蔗境之甘天实佑之而明水感怀白云推其明发之慕为隐君谋不朽并可传也爰卽以此复之
○萧山毛检讨别传
归安姚薏田秀才谓予曰:西河目无今古,其谓自汉以来足称大儒者祗七人,孔安国、刘向、郑康成、王肃、杜预、贾公彦、孔颖达也。夫以二千余年之久而仅得七人,可谓难矣。吾姑不敢问此七人者果足掩葢二千余年以来之人物与否,但卽以此七人之难,而何以毛氏同时其所极口推崇者,则有张杉、徐思咸、蔡仲光、徐缄与其二兄,所谓仲氏及先敎谕者。毎述其绪论,几如蓍蔡。是合西河而七,已自敌二千余年之人物矣。抑西河论文,其自欧苏而下俱不屑,而其同时所推崇自张、蔡、二徐外,尚有所谓包二先生与沈七者,不知其何许人也。竭二千余年天下之人物,而不若越中一时所出之多,抑亦异哉。予笑而答之曰:是未闻吾先赠公之所以论西河也。西河少善词赋,兼工度曲,放浪人外。陈公大樽为推官,尝拔之冠童子,遂补诸生。顾其时,蕺山先生方讲学,西河亦尝思往听之,辄却步不敢前。祁氏多藏书,西河求观之,亦弗得入。已而国难,画江而守,保定伯毛有伦方贵,西河兄弟以鼓琴进,托末族。保定将官之,而江上事去,遂亡匿,乃妄自谓曾预义师,辞监军之命,又得罪方马二将,几至杀身,又将应漳浦黄公召者,皆乌有也。已而江上之人有怨于保定者,其事连及西河,而西河平日亦素不持士节,多仇家,乃相与共发其杀人事于官,当抵死,愈益亡命。良久其事不解,始为僧,渡江而西,乃妄自谓选诗得罪王自超,撰连箱词得罪张缙彦,以致祸,皆事后强为之词者也。乃其游淮上,得交阎征士百诗,始闻考索经史之说,多手记之。已而入施公愚山幕,始得闻讲学之说。西河才素高,稍有所闻,卽能穿穴其异同,至数万言。于是由愚山以得通于郷之先达姜公定庵,为之言于学使者,复其衣巾,顾以不善为科举文,试下等者再。时萧山司敎者,吾郷卢君函赤名冝,怜其才,保护之。然惧其复陷下等,卒令定庵为之捐金入监,未几得预词科。顾西河旣为史官,益自尊大无忌惮,其初年所蹈袭,本不过空同沧溟之余,谓唐以后书不必读,而二李不谈经,西河则谈经,于是并汉以后人俱不得免。而其所最切齿者为宋人,宋人之中所最切齿者为朱子,其实朱子亦未尝无可议,而西河则狂号怒骂,惟恐不竭其力,如市井无赖之叫嚣者。一时骇之,于是自言得学统于关东之浮屠,所谓高笠先生者。而平日请敎于愚山者不复及焉。其于百诗,则力攻之,尝与之争不胜,至奋拳欲殴之。西河雅好殴人,其与人语稍不合卽骂,骂甚继以殴。一日与富平李检讨天生会于合肥阁学座,论韵学,天生主顾氏亭林韵说,西河斥以邪妄。天生秦人,故负气起而争,西河骂之,天生奋拳殴西河重伤。合肥素以兄事天生,西河遂不敢校,闻者快之。若其文,则根柢六朝,而泛滥于明季华亭一派,遂亦高自夸诩,以为无上。虽说部院本,拉杂兼收,以示博。顾西河前亡命时,其妇囚于杭者三年,其子瘐死,及西河贵,无以慰藉其妇,时时与歌童辈为长夜之乐,于是其妇恨之如仇,及归,不敢家居,侨寓杭之湖上。浙中学使者张希良,故西河门下也,行部过萧山,其妇逆之西陵渡口,发其夫平生之丑,署[骂]之至不可道,闻者掩耳疾趋而去。先赠公之言如此。顾先赠公在时,西河之集未尽出,及其出也,先君始举遗言以敎予,于是发其集细为审正,各举一条以为例。则其中有造为典故以欺人者(如谓大学中庸在唐时已与论孟并列于小经),有造为师承以示人有本者(如所引释文旧本,考之宋椠释文亦并无有,葢揑造也),有前人之误巳经辨正,而尚袭其误而不知者(如邯郸淳写魏石经,洪盘洲胡梅礀已辨之,而反造为陈寿魏志原有邯郸写经之文),有信口臆说者(如谓后唐曾立石经之类),有不考古而妄言者(如熹平石经春秋并无左传,而以为有左传),有前人之言本有出而妄斥为无稽者(如伯牛有疾章集注,出于晋栾肇论语驳,而谓朱子自造,则并或问语类亦似未见者。此等甚多),有因一言之误而诬其终身者(如胡文定公曾称秦桧,而遂谓其父子俱附和议,则籍溪致堂五峯之大节俱遭含沙之射矣),有贸然引证而不知其非者(如引周公朝读书百篇,以为书百篇之证。周公及见冏命甫刑耶),有改古书以就已者(如汉地理志回浦县乃今台州以东,而谓在萧山之江口,且本非县名。其谬如此)。先君皆口授之,予因推而尽之,葺为萧山毛氏纠谬十卷,乃其集中最后有辨忠臣不死节文,则其有关名义,尢可惊愕。其谓夷齐亦不得为忠臣,但可为义士,乖张已极。夫忠臣固不必皆死节,亦几曾见忠臣之不应死节者。况西河自溯道统得之高笠先生,而高笠之师凌台贺氏以布衣死明季,则是其师传卽已乖谬,西河之师之,何也。及溯其本意,则专为续表忠记而作。谓其以长平之卒妄列国殇,而冒托其名,以作叙,故辨之。续表忠记者,卽吾郷卢函赤所作,前曾保护西河者也。其所作记本不工,其所序事亦闲有讹者,然谓以长平之卒妄列,则其记中所立传俱属有名之人,而况是记俱经西河校定,而后出以问世,其序文则直用西河手书雕入册中,其字画皆可验,且西河前在卢门感其卵翼之恩,执弟子礼,不仅如世俗之称门生者。虽旣贵寓杭,犹时时遣人东渡问讯,而忽毁之于身后,并其序亦不肯认,且因此序而发为背道伤义之论,及叩之函赤之子远,则流涕曰:是殆为畏祸故也。前者西河固尝有札来,谓京师方有文字之祸,先师所著勿以示人,则是辨必其时所作无疑也。予乃叹曰:有是哉,畏祸而不难背师与卖友,则临危而亦诚不难背君与卖国矣。忠臣不死节之言,宜其扬扬发之,而不知自愧也。抑闻西河晚年雕四书改错,摹印未百部,闻朱子升祀殿上,遂斧其板。然则御侮之功亦馁矣,其明哲保身亦甚矣。乃因述赠公之言而附入之,卽以为西河别传。虽然,西河之才要非流辈所易几,使其平心易气以立言,其足以附翼儒苑无疑也。乃以狡狯行其暴横,虽未尝无发明可采者,而败阙繁多,得罪圣敎,惜夫。
鲒埼亭集外编卷十三 鄞全祖望绍衣
庙碑
○羊府君庙碑铭
吾郷牧守之祀莫有盛于羊府君者毎岁八月其趋祀于府君庙下者远郊近郊相望也呜呼何其流泽之水一至斯欤府君之事不见于唐史亦不见于图经祇黄府君晟墓志载其一节谓刘文自台来寇府君击走之其余党据奉化府君遣晟以兵败之则府君良有保障之功得祀宜也唐自僖昭而后四方绎骚浙东虽远在海隅兵争之患亦所不免但据黄氏墓志谓府君卒官锺季文继守唐史中和元年纪季文陷州事则是府君卽应卒于是年而寳庆庆元志引赤城志中和二年有明州刺史刘文则是锺氏陷州之后刘文旋夺而有之锺氏尚未得据其地其后明州卒归锺氏不知更在何年唐史不及刘文或由于阙佚若黄氏墓志不应有误然要之刘文之陷郡其在府君卒后无疑而宝庆志以刘文置府君前者谬也愚意刘锺二人并窥明州特以府君在不得逞及其卒也遂迭争之而锺氏先得之刘氏夺之锺氏旋复之刘文殆未受朝命或受之不久而遽失故晟遂以锺氏为主前此吾郷一乱于裘甫再乱于王郢皆不过数十年之中至是而节使如刘汉宏董昌之徒非能奠安属郡者府君以一人力搘拄之府君旣殁刘锺相继而入自是明州之刺史无复受命于唐室者追思夫式遏之勋何其伟哉史志虽见遗而民之永矢弗谖春猿秋鹤世世以之其亦足以酬矣府君名僎不能详其世系里居黄氏墓志作羊而吴越备史作扬按拓跋魏有羊衒之亦或作扬衒之葢出自晋大夫扬食我之后本为羊氏故其后多互用者其庙在今江浦属县中亦多有之耆老相传是城之筑剙始于府君而黄晟踵而成之者也更为之铭以系之其词曰
府君先世晋之太傅梁侍中兮鎭抚荆土拒守台城俱丰功兮府君来明外攘内抚一刘一锺兮指挥方畧筑斯凿斯成崇墉兮五朝云扰文献凋残谁折衷兮赖有祠坛神灯灵旐长映堇封兮
○节使钱康宪公大人堂碑
吴越奉国军节度使判明州钱康宪公祠在鄞县治北之横河其曰大人堂者图经以为康宪从子惟治来继任故尊称之祠已久废别祠在奉化县北山广化院者亦圯予以康宪于吾乡有遗爱不应乏祀而鄞西南二湖洲岛之盛导源自康宪今西湖之南蓝即康宪当日廨舍也则移大人堂于湖上为更宜乃议卽南蓝义塾之屋以祀之横河之祠旧尝有高宪敏公碑今亡矣公初事忠献时已以谏铁钱有名及其由丞相出判州也以胡进思之党钭滔谋叛狱辞相连故外补葢踪迹危疑之时而进思诸子又来居明忠懿心知公之无预故使之久鎭海疆而绝无所嫌疑是固其兄弟敦睦之盛而公臣节之纯要亦可见矣公以干佑二年来以干德五年卒其时它山堰坏几不可治公跪祷于王长官之庙遂以重完浚广德湖增补陂塘万二千丈有余内和民兵外靖海国以简静致治安前此钱氏至亲鎭此州者元珦元{王术}皆不以功名终而公独为君郷名节度生荣死哀国人久而思之白石之幽堂(康宪墓在奉化禽孝乡白石里之原)其与南蓝之朱邸均为遗爱所勿谖岂不贤哉况公亦不特明州称保障也显德三年周人攻江北使浙人攻江南以应之丞相吴程败于常州忠懿谋再举大括境内士卒东西二道为之劳扰公手疏切谏罢之岂非有见于唇亡齿寒之虑而不欲劳吾赤子以结怨于强邻乎吴越自武穆以来世世能守此意不肯轻与邻藩构难斯其所以保世绵祚而于十国兵争中独享无事之福公之见及此也仁人之利溥矣祠中附祀有阚氏里人因讹呼阚相公祠而以阚璠当之胡梅磵引入通鉴注中高兵部敬止录谓开运二年璠来守是年璠卽被诛岂有立公祠而反以前此之逆臣祔之者予谓阚氏慈水之旧姓也璠虽被诛或其子弟有从公于幕府者及祀公而其人以元随得祔理应有之不知者遂误以指璠耳临安衣锦之郷至今游人凭吊其闲而中吴之金谷元璙之风流所寄也南蓝继起而争光益以叹钱氏宗室之多贤也夫
○裴府君庙碑铭
东钱湖之东有裴府君庙宋淳佑中所建卽所谓宝庆庙者也又有裴将军庙葢亦府君之神而其余里社祀府君者多不胜举志乘不详碑版皆灭访之父老则皆云观察府君肃是也予考唐开元而后明州八乱天寳中吴令光之掠明也河南尹裴敦复平之栗锽之乱府君平之王郢则节度裴璩平之三裴皆有戡乱之功而独祀府君其功殆有独隆者耶贞元十有二年栗锽以鎭将作乱刺史卢云遇害招诱山越攻陷郡县山越之名见于孙吴国志大抵皆在丹阳近境而吾乡则未之闻胡身之曰鄞县慈溪之南奉化县之西北有山越种以今地里质之当为鄞之傅霸河慈之锺乳山潘屿奉之箬坑等地次年府君讨平之禽栗锽于天台送至京师伏诛然则湖东居民之奉祀葢必府君当日师行所过能捍贼锋而不扰民力故相率报之独是府君之捣贼巢在天台则其过军自奉化应泛甬江歴长汀若由湖东以入万山错互反为迂道而行亦甚艰意者山越为梗故取闲路以出贼之不意未可知也夫以大军往来所过绎骚乃居民不以为苦反志遗爱焉而歴世庙食其亦贤矣乃数十年以来有妄指为祀晋公者不知何所据依晋公于吾郷无涉歴不应得祠当以府君为是于是祠下父老惧其流传日远遂为非奉之祀乃乞予为碑以纪之府君济源人也其官由常州刺史迁葢以进奉得之故唐史多贬词然其定乱之功则有不可没者更为之铭其词曰
神之来兮东湖东前挟矟兮后持弓犹有当年甲胄容越邹溪兮度管江甘棠夹道兮被神幢萧萧鸣马绝吠尨庙门兮嵯峨靖山越兮晏海波迎神之曲当凯歌
○増定广德湖白鹤庙祀典碑
吾郷城外水利资于三湖小江湖广德湖在西钱湖在东小江湖之为功虽由于王长官之堰而其湖道则固天作地成绵延至镜川二十余里非若广德湖钱湖之开自人力也故歴久尚易支广德湖三面平坦堤防尢难故卒为楼异所塞钱湖之欲塞者多矣仅而得存今不旱则已旱则东管尚恃钱湖以无恐而西管必失获小人苟且以图一切之利其害无穷如此湖口有望春白鹤二山当湖未塞卽山为庙一以祀神之主斯湖者卽望春之灵波庙是也一以祀守令之有功于斯湖者卽舒信道诗所云人指白鹤祠殷勤窃有请衣冠俨羣公一一画眞鲠斯人岂可作庶用荐遗秉是也塞湖以来灵波之庙尚无恙而羣公香火则仅存一椽矣呜呼愚民知有田可种之利而不知其害羣公当日之功今已澌灭则民之忘其祀也固宜甚至丰惠有额蓬莱有观塞湖者反世享焉王正巳之强辨况逵之记宁有念及前人之良法者夫湖之不可复也亦明矣然吾以为湖虽不可复而庙必不可绝何也葢神祇之享庙食固有因其功长存而世世祀之者亦有其功止一时而卒莫之废者羣公之有功于湖民实足左右夫灵波之神其不当因楼异而斩祀也明矣况其英爽不与湖俱澌灭则未必不为湖民庇也故议重新其庙增定而列祀之湖兴于魏晋之闲其始事者无考矣可考自唐大歴中吴府君谦鄞令储侯仙舟贞元闲有任府君侗大中闲已有谋废湖者持之者为李府君敬方时奉使来验不挠民以趋利者为御史李公后素五代时大増湖塘者有节度使钱康宪公弘亿宋淳化闲厘正湖界者有邱府君崇元已而有蘓府君耆天禧闲增湖塘湖堤淸湖界者有李府君夷庚景佑闲又有请废湖者持之者为李府君照奉使来验不挠民以趋利者为从事郞张公大有康定闲治湖者有主簿曾君公望庆歴闲则王荆文公安石熙宁闲有张侯珣望春白鹤之祠卽张侯所建也元佑中有马府君珫又有虞侯大宁段侯藻已而复有请废湖者持之者为叶府君棣未几而楼异至矣惟吴府君于故九里堰旁有专祠至今尚存南渡而后力请复湖者则李庄简公光虽非吾乡守令吾亦并请以祀之呜呼前辈于楼异之庙祀欲毁之者多矣方湖上之祀异也卽在灵波庙中其后始别建今吾增定白鹤之祠则其当毁更可知也抑将使今之为民牧者瞿然知遗爱之所在虽其陈迹已亡而尚有思而报之者则彼欲废东钱湖而田之其亦可以返矣湖之塞也西管之田远资小江湖之水虽不能遍及然庶几焉而今不治已甚洪水三坝仅存其一不问水旱溪流入江者十之七梅梁淤入沙中不可复见不知是谁之责也吾之为是举也抑将使今之为民牧者瞿然知遗爱之所在虽不能使广德湖之复兴或不至坐视小江湖之废而莫之救将广德湖尚可波及焉则是祀也其可以谓之无补哉灵波庙神葢旧时湖中之龙居于山下者也舒信道谓湖中时尝有光采如海市者其龙之灵欤桑田旣变神物亦去然其英爽则犹有存者成化府志妄引里俗之言以为齐梁闲人伪造姓氏以实之则慢神之尢者爰附正之于丽牲之石
吾郷水利报功之祀惟广德湖上二祠最为详协至若小江湖专祀王侯东钱湖专祀陆李二公其实后来守令有功者不应槩置小江湖则吴越钱康宪公弘亿宋监船唐君意虞侯大宁秦府君棣陈府君垲判府吴正肃公濳元阮侯申之明沈侯继美魏府君复琦沈侯犹龙里人则宋张签幕必强龚宣议行修魏泉使岘王尚书应麟安吏部刘元潘敎官某皆应配享遗德庙者东钱湖则王荆文公安石主簿吕君献之张府君津魏王恺姚侯枱程府君覃胡府君榘陈府君恺元县尉王君世英明黄侯仁山寇府君天叙沈侯犹龙里人则先侍郞先宫詹董戸部守谕陆副使宇{火鼎}皆应配享嘉泽庙者至于城中双湖始自唐王侯君照其旣如吴越钱康宪公宋李府君夷庚钱府君公辅刘府君俶虞侯大宁唐监船意刘府君珵张府君津判府吴正肃公明张侯伯鲸城中万戸资以得生尢不可以无报也今但于水则亭祀正肃亦未尽
○射龙将军庙碑
定海桃渚之滨有射龙将军庙焉将军之神宁波卫指挥万公文也将军以永乐十有五年率舟师逐倭寇战于桃渚大捷明年六月出哨象山之锯门夜见双灯远至熊熊闪闪以为寇也遽发劲弩落其一炬俄而黑风大作一军尽覆将军溺焉乃知其为龙也将军时年二十有二先是万氏自将军王父以佐命死滁阳其父死逊国其兄死交趾三世皆以死勤事招魂葬于西山至是以将军衣冠祔焉桃渚居民遂称为射龙将军而立之庙夫龙之为物至灵也其嘘云降雨大造之元气凭焉然而其质出于血肉之精则尚未离乎物于是人得而豢之亦卽使人得而醢之而掀天揭地之能事有时而困吾闻之海上人以为龙旣落其目忽变相为人就医医家为之傅药稍愈适其女从戸隙窥之则傫然鳞虫也惊呼其父而龙自是不复至目亦竟不疗又言龙旣病目尝直入东钱湖深处养疴虽其言诞不足信然大造之变化无所不有姑存之而不论焉可也然则将军之庙食其何以安是龙曰不然夫龙之宅于海口天帝将使之弹压鲸鲵以靖海波者也将军之误中于龙亦以生灵故耳则龙虽创巨痛深事定之后必能谅将军卫民之心出于无他而将军殁为明神徒御之往来自有与龙解释旧怨以公谊相平者相与左提右挈佑兹东海吾言葢决之于理而不妄也古之善射者曰射日曰射石曰射潮而将军以射龙参之其技亦神矣哉
○竹洲晏尚书庙碑
吾郷六县世家右姓其为南宋寓公之后甚多葢山海之闲足以避地而其时又近行都为畿辅也吏部尚书晏公敦复亦当时寓公之一尚书晩年以忤权臣悒悒而死太夫人尚在堂汪庄靖之父太府公时时周恤其穷语在史丞相所作太府行状今吾郷不闻有晏氏葢其后卒归西江惟慈水三峰浮图中尚存尚书所作石碑则大贤流落之毫芒也吾郷宋元诸旧志登载漏畧其中更有不可解者如中兴执政王次翁可谓下流所归而反为之立大传顾于尚书则阙焉不亦拂人之性也耶夫大贤踪迹所至其山川亦为生色葢其所存者神故其所过者化其化不泯则其神长留名德如尚书百世之斗杓也苟表章而出之岂不足以廉顽而立懦哉今世俗所称晏公庙者最多乃道家之祀也赤章青词殊为可恶吾郷湖上之竹洲亦有之竹洲葢尝归于先宫詹公欲去之而未果寻易主矣今复归于予予乃改以为尚书之祠而率后进之士荐涧毛焉东望为友恭堂之故址卽太府所居也太府亦以忤权臣被斥葢尚书之同志湖光明瑟先正之魂魄相与招邀过之姜桂之风裁旁皇乎其可接焉
○大金夫人庙碑铭
今东越人盛传所云大金娘娘之祀里俗凡以巾帼成神者卽呼之曰娘娘葢前督师孙公硕肤部将都督章公钦臣之夫人金氏予故改称之曰大金夫人而其为之碑也则以友人陶变之请初孙公于改步之际思为卽墨之守驻师江干与同里熊公汝霖宁之钱公肃乐沈公宸荃及观察巡也于公颖称五家军都督卽侍郞正宸之宗也而在孙军孙公欲以火攻下钱唐故有别营司火攻事而以都督领之已而江上破都督散军亡命其后卒以起应山寨军败见执死之夫人例应没入旗下将发遣夫人慢骂不屈问官始恐之以斩再恐之以磔夫人曰死则死耳吾不可辱问官大怒竟磔之而行刑者见夫人饶姿色不无亵语夫人骂愈甚刑毕而其人暴死夫人遂时时降神东越居民尸祝之余礼部若水为之传王詹事遂东之女玉映为之诗吾闻都督被执时问官怜其忠也欲令巽词求免而已为之地道都督亦思留身有为将从问官之意而夫人力争之遂死呜呼都督良非爱死者而留身有为之说常足以误人此张中丞所以戒南八也夫人之见卓矣顾都督之问官仁人之有心者也夫人之问官则天下之妄人耳然都督之问官识者或忧其误志士于一篑而夫人之问官适以成其烈斯则天之所以有待而愈显也更为之诗当迎神之歌其诗曰
越水汤汤曹江之濑兮越山峩峩南鎭之寨兮孝娥死家烈妇死国兮孝娥死于波臣而烈妇死磔兮二千年来遥辉映兮女星之墟芒寒色正兮孝娥烈妇庙貌相望兮祇惭黄绢莫能相尚兮
鲒埼亭集外编卷十四 鄞全祖望绍衣
祠堂碑
○淳熙四先生祠堂碑文
吾乡远在海隅隋唐以前儒林阙略有宋奎娄吿瑞大儒之敎徧天下吾郷翁南仲始从胡安定游高抑崇赵庇民童持之从杨文靖游沈公权从焦公路游四明之得登学录者自此日多然其道犹未大也淳熙四先生者出大昌圣学于句余闲其道会通于朱子张子吕子而归宿于陆子四明后进之士方得了然于天人性命之旨四先生之为海邦开羣蒙者其功为何如哉四先生立身居官大节岿然如峩眉天半固无庸以多述惟自后世纷纶于德性问学之门戸而所以论四先生者并失之虽然是乃世人不读书之故耳予尝观朱子之学出于龟山其敎人以穷理为始事积集义理久当自然有得至其以所闻所知必能见诸施行乃不为玩物丧志是卽陆子践履之说也陆子之学近于上蔡(此语本之黄氏日钞)其敎人以发明本心为始事此心有主然后可以应天地万物之变至其戒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是卽朱子讲明之说也斯葢其从入之途各有所重至于圣学之全则未尝得其一而遗其一也是故中原文献之传聚于金华而博杂之病朱子尝以之戒大愚则诋穷理为支离之末学者陋矣以读书为充塞仁义之阶陆子辄咎显道之失言则诋发明本心为顿悟之禅宗者过矣夫读书穷理必其中有主宰而后不惑固非可徒以泛滥为事故陆子敎人以明其本心在经则本于孟子扩充四端之敎同时则正与南轩察端倪之说相合(此语见朱子语录)心明则本立而涵养省察之功于是有施行之地原非若言顿悟者所云百斤担子一齐落地者也是以广平兄弟骤有所省而广平曰学非可以一蹴而至也吾惟朝于斯夕于斯其亦可以弗畔矣则广平方且以顿悟戒学者定川昼观诸妻子夜卜诸梦寐闻过自讼不敢苟安其刻厉如此乃由艰苦而成者慈湖斋明严恪非礼不动生平未尝作一草字固非恃扇讼一悟以为究竟也絜斋敎人以自得而谓吾心与天地相似精思以得之兢业以守之则其全功可知矣(四先生中慈湖稍近顿悟特其立言之偏至其制行则大醇当畧其言而观其行)世之学者未尝窥见前辈之根柢卽其流传之失实者妄施议论其恶乎可朱子谓浙东学者皆有为已之功持守过人而微嫌其读书穷理有未备其实不然慈湖于诸经皆有所著垂老更欲修羣书以屏邪说而未就絜斋谓为学当通知古今学者但慕高远不览古今最为害事广平经术深于诗礼而尢为吾乡说诗大宗定川与东莱兄弟极辨古今闳览博考晩年虽病中不废观书是四先生皆以持守为本而从事于择识以辅之其致功之次第歴然可考也总之古人为学其途径所发轫或不能尽同然究竟则必无相背而驰者朱子尝自言目前为学缓于反已反以文字夺其精神其惟恐流于口耳之弊如此所以不堕于支离也四明之学正不敢于方寸澄然之后怠其致知格物之务此所以不流于顿悟也然则其殊途而同归者总所以求至于圣人而已吾郷湖上旧有四先生祠明嘉靖中所立也予尝偕同学诸公舍奠其中而为讲会焉薛学使方山旧有碑其文未足以发乃更勒石以记之
○四先生祠堂碑阴文
尝读宋史于陆子传中祇推四先生能传其学而凡槐堂之子弟不豫以四先生能得陆子之学统也顾四先生皆导源于家学其积力已非一日及一见陆子卽达其高明广大之境相与神契而无闲闲尝考之慈湖之父通奉公(讳庭显)以处士为后进师广平尝自序其学曰南轩开端象山洗涤老杨先生琢磨老杨先生卽通奉也广平尝切磋于晦翁讲贯文献于东莱而自序不及焉直以通奉鼎足张陆则其学可知矣陆子铭通奉墓亦云年在耄耋而学日进当今所识杨公一人而已融堂谓通奉与物最恕一言之善樵牧吾师省过最严毫发不宥至于泣下是慈湖过庭之敎所自出也定川之父签判公(讳铢)学于焦先生公路以传程氏之学史忠定王称其忠信质直容止庄敬衣冠端严造次必稽孔孟之言是是非非无曲从苟止孝修于家行尊于郷面箴人失退无后言其高弟舒烈作行状谓签判之事焦先生极恭其后诸生所以事签判一如之虽已极贵然莫敢隳签判家法是定川过庭之敎所自出也广平之父通直公(讳黻)最与童公持之讲学相睦陆子铭其墓谓其温恭足以警傲惰之习粹和足以消鄙吝之心葢亦学有原本者童公故龟山弟子也遂为广平妇翁絜斋之父通议公(讳文)予曾见其瓮牗闲评一书特说部耳至其折节忘年问道于定川因使絜斋严事之则知其从事于躬行之实非徒洽闻者流也然则四先生自其始志学之时已早得门内之圭臬而由之况又亲师取友徧讲习于干淳诸大儒而去短集长积有层累及其抠衣陆子之门遂登首座固其所也夫师明道兄弟者必推本于大中论康节者上及古叟宗建安者不遗韦斋则四先生之所自出可以置之不问乎爰语同学诸生令别治栗主于后堂而祀之而稍为捃摭其言行之大畧镌之碑文之阴使后之人有考焉
○巾子山张太傅祠堂碑
厓山三大忠臣祠倡议于罗一峯成于陈白沙而任之者陶自强也吾乡候涛山东巾子山为当时张太傅自临安入海驻营之地而未有祠并志乘亦不载其事何其阙也况太傅之在是山非偶一驻营于此漫不足为轻重者比范文虎以伯颜军至皋亭山太傅请移三宫入海而与文丞相合背城一战陈丞相以议和阻之太傅遂提兵东渡由庆元抵昌国营于是山其意葢已办闽广再造一局石国英遣都统卞彪说之使降卞彪故降将太傅以为反正而来从巳俱南也椎牛享之酒半彪从容致国英旨太傅大怒断其舌磔之山中军士感愤泣下誓共求宗室以谋恢复于是太傅探得杨驸马以二王至温陈丞相出会之陆侍郞苏统制俱赴之遂出蛟关沿海入觐共豫定策事而二王之局以成文丞相指南录虽于太傅不尽谐然于闽广再造则以为太傅一人之功葢陈陆诸公虽素秉忠赤而非太傅以宿将重兵握其枢则其事不可集顾太傅之所以鼓三军之气而扶九鼎之丝者莫过于巾子山之一磔能使皭火重照死灰复然当是时赵孟传以宗室子举庆元献册籍句余城郭黯然无色岂知金鳌背上尚有人焉大声一呼白虹贯日是丹山赤水所以洒辱而二王一线得延之自也而袁淸容纂延佑志以其父为元之降臣于太傅之遗踪畧焉至今未有及之者谬矣呜呼国家不能长存而不亡忠臣志士成者一而败者九顾其所以长存而不败者此配义与道之气塞乎天地之闲太傅之精魂如行地之水无所不至而况厓山宫阙与是山堑寨尢其神明之所惓惓者乎予乃与蛟关父老议立祠以祀之而勒文于石巾子山者与候涛山对双阙如门障蔽洪涛其下有洗马池宋高宗航海时多葬侍卫军卒于此者也其铭曰
桓桓太傅来自临安兮手磔降人投之蛟关兮展转东瓯逐日维艰兮侯官一隅扶坠天兮踉跄东港而浅湾兮崎岖谢峡而碙川分沉香千两焚厓山兮平章港口瓣香残兮赤坎之村埋血殷兮忠魂骑鲸任往还兮时来此闲闻长叹兮卞彪之骨化为老鳏兮春网登之荐豆笾兮
○谢高士祠堂碑
四明洞天之胜自谢高士遗尘着而山中未有遗尘瓣香之地南宋时史丞相直翁归老湖上营眞隐观于竹洲卽摹九题之胜于观中而请御书洞天之额以宠之乃特立遗尘之祠遗尘未尝居湖上然旣摹九题则祠之亦所不容已者也四明东七十峯之脉散布于城外而实以湖上为壑飞泉伏流俱归于此澄波凝碧遥接蔚蓝之山色以相茹吐遗尘有知其亦顾而乐之矣顾自眞隐观旣圯而祠亦废志乘中皆莫能详其事何其漏也予读直翁集始得其槩惟竹洲之归于先宫詹公尝欲复九题之胜而不克易主之后遂为菜园今竹洲复归于予予之力不特不足望直翁并不足望先宫詹公而欲以惭振之乃先为小屋三闲以奉遗尘葢祠存而九题之胜可遡也夫遗尘固世外寂寞人也以直翁之平泉而为之祠广厦高轩朱帘翠幙或未必当山泽臞之意今以予之穷撷莕菨荐昌阳反足増湖上一佳话也予读宋人张武子郑中卿九题之作以及放翁四明洞天诗皆与直翁唱酬而成乃湖上之掌故非眞四明山中之景也近修四明山志者不加考证牵连混入(山志载直翁青棂之作而又讹其名为史洸)山灵贻笑至今齿冷尝欲别辑竹洲眞隐观志以记湖上洞天之顚末而未果也故因祠碣而并及之
○闻尚书祠碑
明故吏部尚书闻庄简公以减广德湖田之税湖民德而祀之其祠葢与副使陈公之祀同时而起呜呼湖田之厉起于楼异甚于仇悆今湖上尚有楼太师丰惠庙而悆亦得食于学宫果尔则闻陈之祠不必立也尚书生平颇不为吾乡士论所重几几与慈水赵尚书并称以为严氏之私人至今虽三尺童子皆能道之予尝考之明世庙实录旁稽野乘则固有不尽然者尚书在朝时不能廷争其咎固无可辞而谓其阿附屈节如慈水则无之至实录且言尚书于严氏继多龃龉以此卒去其位然则尚书特不能挺身与严氏抗而固多不遂其意者非果俯首其门下者也而里社流传遂多已甚之词论世者不可无以别白之同时吾乡大老祇张文定公与先侍郞可无疑议屠简肃而下如东沙如东明皆不能无濡足于严氏以君子守身之义言之均当引咎无辞而尚书蒙谤独甚其亦不幸也夫虽然尚书之于郷里能减征以舒困以视仇悆之但知加税以媚国而不顾民患者则天渊矣西成报蜡尚书之祀当与白鹤诸公同为湖上笃祜是不可谓非明德之馨也先宫詹当日尝为尚书淸神道之荒芜予之为此碑也固不敢有溢词然于尚书之定论窃自以为得之
○旌忠祠碑
世祖章皇帝定鼎襃恤前明甲申殉难文臣十有九人浙中得其六而吾郷陈恭洁公其一也礼臣遵奉明旨各建祠于其里春秋祀祭特拨地七十亩赡之于是有司卽公之别业旧所称娑罗园者为祠以时夫人祔而丽牲之石至今未备予自髫年拜谒祠下其后奔走风尘久未过之会罢官归诸陈多以碑铭见属又恶敢辞陈氏为宋元佑党人文介公裔衣冠极盛其最著者四传而为文定公槩又数传而为大儒习庵先生埙至明而为漕运侍郞濓至明亡而公出焉甬上世家之盛所未有也公生平顚末已见于明史传中予不复述董戸部守谕哭公之诗曰惟其不好名杀身乃独眞旨哉言也不特可以知公投缳之心事并可以尽公歴官之心事者也三垣笔记言公自川中反命归里将赴京夜梦抠衣于文山祠下文山趋而掖之曰公乃我辈中人也邀之同坐公不敢当文山固掖之醒而以为异事时国事巳不支公戒行有日忽延画师写眞容峩冠襃衣客或问之曰何匆匆中作此公叹曰是叱驭而行之日也生还其可望耶葢公已知庙社之必亡成仁取义素定胸中故志壹动气而文山之精爽临之其时同难吴太常公磊斋亦尝梦中闻蕺山刘公为诵文山零丁诗句卒成先兆而公则更亲接之是又何须太人之占而后了然哉公之遗文乱后尽失林高士茘堂求得其滇中草一卷葢司理任中所为也忠臣固不必以文传而滇中之一峰一洞公品题之殆徧又何其多情也今祠中之蔚然而秀者乃公平日觞咏优游重之以圣朝之大典虽桥山碧血左右龙髥而枌社所在岂遽忘情陟降之灵陈氏子孙其敬之哉
○王节愍公祠堂碑
王节愍公祠祀旧肖像于荆公重恩阁及天封寺予谓是以寄公草草将事也乃议为别立祠于湖上而附以公子驾部之栻呜呼节愍父子再世死国世所稀也其再世知吾鄞县而死国则世尢稀然节愍之死襃崇洊至而驾部之死则世多讳言之者愚窃以为不然夫死忠一也节愍死于甲申则以为忠而恤之驾部死于丙戌宁竟以为逆而弃之说者以为节愍死于闯贼而圣朝逐贼卽加恩于死节诸公则驾部之抗命为过是又非也夫所以加恩于异代死节之臣者以敎忠耳是驾部必不负故国而后不负其父必不负其父而后不负圣朝葢节愍得驾部而其被恤愈无媿然则其附祀也亦何嫌疑之有驾部讳之栻字瞻卿节愍公次子也少随侍在吾郷节愍最爱士凡鄞人之秀者咸出入其门驾部多与之厚故白下不守驾部东走来鄞截江之役监国令以墨衰任车驾主事知鄞县事其制词曰以汝父之遗爱望厥子之世忠驾部哭而受命已而见江上事不可为辞去入闽闽人仍令管车驾事而闽事亦坏复返鄞阁部朱公守金华以檄招驾部乃为之练兵于武义兵败入山中谋再举被执死之驾部之在吾乡五日京兆耳然吾乡以节愍之故甚爱戴之闻其死也皆泣下毎祭节愍必以驾部配其后耆老渐丧始阙其礼而并知其事者稀矣呜呼碧梧翠竹乃与甘棠之爱并成故国之乔木节愍之泽为何如哉伏念圣朝之修明史自丙戌以前死者皆得录则驾部固应登于节愍附传又何害于附祀节愍之事已备详于明史故不纪但纪驾部事以补史阙
○尚书前浙东兵道同安卢公祠堂碑文
明故兵部尚书督师同安卢公讳若腾字牧舟尝持节巡守浙东兵备驻节吾郷迁去需次次年而北都亡南都命以都御史抚凤阳未行南都又亡闽中晋独座逾年又亡公飘泊天末以一旅思维国祚卒死绝域天之所废莫能兴也公家闽中之同安而二十年栖海上邱园咫尺掉头不顾深入东宁几如陈宜中之死暹罗蔡子英之投漠北故乡坟墓且如此况吾乡特其幕府所在能必其魂魄系之也哉虽然忠义之神明固如地中之水无往不彻者也而况吾乡之遗爱尢有不可泯者公驻宁时以天下方乱练兵无虚日已而有雪窦山贼私署年号濳谋引东阳作乱之徒乘机窃发公不大声色授方畧于陆太守自岳而定之故婺中涂炭而甬上晏然其抚循罢民尢为笃摰稍暇则与士子雅歌投壶论文讲业迄今百年浙东人思之不能忘而吾乡尢甚初合祀于蔡观察报恩祠中寻卜专祠奉之方公以思文之命抚军永嘉甫至而事势已瓦解徘徊鎭下关尝浮海至翁洲因闲行入大兰诸山寨吾郷父老壶浆上谒公垂涕而遣之及海上之局同袍泽者吾郷巨公最盛阁部则钱公止亭沈公彤庵列卿则冯公簟溪张公苍水陈公逋庵台省则董公幼安纪公衷文皆以中流击楫之踪与公最睦诸公沦丧殆尽晩岁独与苍水同事最久尝见林门有闲使至寄声问曰贺监湖边棠树生意得无尽乎然则甬上之为桐郷固公身后之所勿谖也呜呼公膺六纛之任葢在国事旣去之后虽丹心耿耿九死不移更无可为前此一试于吾郷者不足展其底蕴也而已足垂百世之去思故曰亡国之际不可谓无人也明史开局以来忌讳沉沦渐无能言公之大节者聊因祠记而发之
○翁洲刘将军祠堂碑
大兵之下江南也望风而靡所向几不血刃其最难下者江西之赣州江南之江阴泾县吾郷之翁洲卽大兵亦皆以为出于意外赣州以杨万二督师联络诸省援兵犹足以支久江阴泾县则难矣然尚与江湖声息相近也岂若吾翁洲之弹九绝岛哉然而残明一线实寄于此其关系至与厓山等斯亦奇矣翁洲文武死事诸公极多可考者二十七人而城守之力则刘公世勋一人任之为尢烈初大兵之分道下也定西侯张名振以蛟关天险数舟扼之卽不得渡故令荡吴伯阮进邀击于大洋以将军城守而自奉王扬声捣松江以牵制之定西甫去天忽大雾大兵乘顺风径渡无知之者荡吴急出兵用火攻而返风竟自熸大兵遂直抵城下圣朝之得天固非人力所能施也将军料简城中步卒尚五千麾下死士五百居民助之乘城而守屡攻屡却八月二十六日开门诈降内伏大炮受降者争先入伏发击杀千人大兵愈怒急攻然终不克先是城中别将邱元吉金允彦密约为内应顾不得闲二十八日遂缒而出降且言将军严守状乃再益兵九月二日大炮如猬城雉尽坏将军乃朝服北面望海拜谢自刎呜呼烈矣翁洲一城之流血以将军故而居民至今趋其祠春兰秋蘜禋祀恐后夫非其精忠之所感欤将军字胤之南京人也解褐自右科进士歴官都督佥事助防翁洲累陈雄畧黄斌卿不能用监国驻师进安洋将军平居好史籍娴吟咏称儒将云
○桓溪全氏祠堂碑文
吾全氏出自周官泉府之后以官为氏其后以同音通于全据国语隗姓之分亦有潞洛泉余满五氏然全氏之所出非隗也或曰全之本姓为王汉元后之族属以避新都之乱易姓如辅果或曰殷王高宗之后为全先公考正世谱谓二说皆无据全氏之著名于旧史者自东汉桂阳太守柔始其子大司马钱唐侯琮以勋伐起孙吴尚主于是江左戚里莫如吾家大司马兄子卫将军永平侯尚以王舅诸子鎭北将军都亭侯绪以东关破魏功临湘侯怿以袭父业都郷侯吴以国甥其余如端如翩如缉如靖如祎如仪如纪如熙皆以侍郞都尉典兵宿卫旣而孙綝擅政寿春失援临湘与诸弟诸子入魏永平诛权臣不克遇祸全氏始衰至刘宋而光禄大夫孝宁侯景文继之至陈而水部郞缓继之孝宁以前多用功业起家水部始以经术为易诗宗虽七录有吴太史令范亦着风气占法诸书然方技非儒林也临湘之入魏也诸子弟皆封爵故河北全氏不下江左其后高齐有黄门侍郞元起唐末有雄武节度使中书令师朗王蜀之勋臣也又有金州防御使师郁仕孟氏世为商洛豪宗旧谱指北史诸泉(泉企父子)为临湘之后谓其改姓不知全氏之由泉而改非泉氏之由全也入宋而商洛之族阻兵被夷而江左全氏复盛葢自吾始祖侍御府君上溯之至桂阳其世二十有七府君讳权仲衡其字宋太平兴国中进士累官侍御史知青州以其太夫人于氏忧遂不复出府君之父中书令大贤吴越时掌国政至是尚存府君奉父由钱唐迁居鄞之桓溪娶相氏生二子长鼎次俎而鼎为明州学录故府君来鄞其卒也葬于溪上之沙渚其时府君弟兴亦迁越之东浦无子以俎为后越六世为宋理宗之母家追封曾祖以下则有若太保唐公安民唐公子为太傅越王份越王子为太师申王大中太师徐公大节徐公卽宋史所称保长者也申王子为太师和王昭孙是为度宗元舅徐公子为少傅节度使周公纯夫少师节度使淸夫和王子为太尉参政允坚周公子为太府卿槐卿而福王之妃亦出于全其时推恩诸眷溯源自鄞大赉官爵而吾桓溪诸祖不欲攀外戚之宠以邀恩泽相约不出有司高之乃署其居旁之碶曰鹊巢以表焉是后桓溪族姓分为八派曰前宅后宅东宅西宅中宅田宅皆府君第五世孙琚之后也曰南宅北宅皆府君第五世孙礼之后也其旣于今歴年八百有余孙枝二十四叶而溪上之居未散代有显者吾郷言世家者未有若此之永者也府君之明德远矣祖望考唐宋之制世家巨室皆许立祖庙于京师今则无矣而宗祠之礼则所以维四世之服之穷五世之姓之杀六世之属之竭昭穆虽远犹不至视若路人者宗祠之力也吾家宗祠累修累圯乾隆戊午重择地于沙渚而建焉自府君以后八世而八宅始分故自八世以前曁八宅之别子皆列于祠昭一本也其后则不能尽登伹以贤而有德贵而有爵才而有文者列之其有爵而无行或玷其宗者不豫呜呼导山有脉导水有源吾宗人其讲求敦睦之行交相勉以亢宗也则府君之所厚望哉
○东浦全氏祠堂碑文
会稽东浦全氏吾鄞之小宗也全氏自大司马以后世居钱唐给事中孝宁侯显于宋水部郞名于陈唐世颇不甚显而中书令府君枋政吴越中书之子侍御府君仕于宋与其弟卜居会稽浴龙桥旁已而以其长子为明州学录来鄞遂家桓溪其弟无子府君以次子为之后故东浦一支亦府君之裔孙也七传为太保唐公安民八传为太傅越王份九传为太师申王大中太师徐公大节特进大声徐公卽宋史所称保长者也申王子为太师和王昭孙徐公子为少师周公纯夫少师节使清夫和王子为太尉参政允坚周公子为太府卿槐卿是时理宗之母度宗之后福王之妃皆出全氏而申王再从子泉翁以诗鸣为月泉社中巨子宋亡后节尢高当是时桓溪之全不显而东浦贵盛无比有明以来稍觉衰谢万歴中副使府君始登监司而其余不过以明经着而已虽然吾于东浦之宗以为将来必有达者流庆其未艾也徐公之于穆陵戚畹姑所不论以濳藩之功言之非徐公不至此当时食拥戴之报者史氏两宰相一执政其姻宣绘袁韶皆以此登两府次之为郑氏次之为余氏莫不专权秉国以吾全氏之力若有意于此岂出诸家之下而竟无有其自周公以上皆身后追赠者度宗在东宫册妃节使府君主昏尚以待制守宁国其后仁安皇后会礼推恩始加节钺而端明陈公犹言太骤节使卽累疏乞休迨参政之入东府则国事已去岂非循分畏天克守满盈者乎葢穆陵之得国以吾全氏而其亡国以贾氏相对而观则戚畹之所关者亦可见矣今子孙虽隐约而诗书之泽未艾家法整然消息菀枯其有时也乾隆已未宗人修治祠宇而请文于予予乃为述祖德以勉之
鲒埼亭集外编卷十五 鄞全祖望绍衣
杂碑铭
○万金湖铭
甬东七十二溪之水会于横溪而以其泄入江流也潴之为湖其名曰万金湖亦曰钱湖言其利之重也其支则有所谓南湖沧湖梅湖之属唐人谓之西湖宋人谓之东湖说者以为前此县治置于江东则西之其后迁于江西则东之然观厚斋先生四明七劝唐有西湖爰在东郊湖姓以钱亦处东鄙其称西湖漑田五百顷东湖漑田五千四百顷则似原分东西二湖者湖势东高而西下其水皆自东而西或者西湖先成东湖后辟其究混而一之欤石塘周回八十余里有七陻焉有四闸焉浥注阡陌直至定海崇邱郷而止葢四明东道一巨浸也李陆二公之德远矣特湖为陻闸所限莼菰菱芡莲葑之流杂生其闲滋蔓不除则渐淤宋庆歴七年王荆公尝浚之治平初元主簿吕献之重新诸堤其时尚未闻菶泥之患干道五年张津乞开湖中潴水灌田则湖流尚有余也是后始日以菶泥为患淳熙四年魏王恺以鄞令姚枱之请大浚之而不得其道去菶泥无尺许复积于山闲之隈当时虽平望渺茫若已奏功者未久菶泥又泻注于湖中堙塞如故于是有为买菶之策欲运诸海者亦不果嘉定七年提刑程覃摄守置田千亩收租欲岁募人浚之且请禁陂塘之侵占种植尽复旧址朝议许之程未及成功而去有司奉行不虔田租浸移他用湖又废宝庆二年尚书胡榘来守又大浚之以孟冬命水军番上迭休且募鄞定七郷之食水利者助役各给劵食祁寒暂辍明春役再举农不妨耕军不妨阅农军所不暇赴则以渔戸毕之是冬告成天子玺书襃功有差犹惧其无以继也增置田使岁贮谷三千令翔凤郷长主之以渔戸五百人分主四隅人给谷六石沿湖稽察随茭菰之生而绝其种管隅者一人管队者二十人皆辖之府而以鄞县丞董司之朝议皆报可于是立烟波馆天镜亭于陶公山守牧亦时往游豫焉是时湖上称大治胡之后不浚湖者十六年菶复为患淳佑二年陈垲始行买菶之策不调农不拨军随舟之大小多寡而售之交菶给钱各有司存其初不过数百已而至者千余前此淘湖之田所收率以佐郡家别项支遣至此方尽于湖用之郑淸之作诗以美其事(或曰买菶始于程覃未知所据)葢自程提刑而后三大吏皆实心水利之政不徒以一时之计塞责足以配食李陆二公而无媿虽胡制使生平不为淸议所许指为二史之私人然其尽心于是湖则固不可以其人废也自元时以买菶田入官于是淘湖之举稀矣大德闲势家有以湖为浅淀请以捺田若干入官租者营田都水分司拒之复淸为湖淸容纪之志中以为塞湖之渐时拘七郷食利之家责以去菶其所行大都如魏王时旋去旋生至顺中宣慰太平谋复置田买菶然不果而鄞尉王世英之治湖则有劳焉至正中重修嘉泽庙有濯灵之异菶泥向春不泛荷芡俱鲜生者总管王元恭喜而纪之志中然亦忧其不足恃而戒后人以善治之明洪武初又浚之其弊如大德而据为田者竟不下数千宣德闲下水王士华以参政家居开田甚多七郷之民讼之稍阻正德嘉靖中卫军累请以为屯田一则郡守寇天叙拒之再则县令黄仁山拒之葢湖之危而仅免者屡焉至嘉靖以后而又一变先是湖民之薙菶也以为无用故多积之山隈欲运之海则劳费甚侈其后知其可以粪田故争自薙之而势家竟私征其税于是有司闻之遂欲分其利势家得其大半以其羡余归有司其实未尝申之宪府先侍郞自官归有山庄在湖上因得闻其害以语监司而禁之万歴中有司复私取之先宫詹自官归复淸之(二事见先侍郎崇祀郷校行畧先宫詹墓志)葢是时湖民之得稍苏者吾家再世之功为多天启元年复有投牒有司请收菶税者鄞令沈犹龙以为菶税出则薙菶者少而湖日淤乃大禁之苟有私征者必治于是税乃止截江之役兵饷不足搜山括海以厉民大将武宁侯王之仁力请塞湖戸部董守谕以死争之得免向使之仁策行江师旋破无补于军赋而湖堤一决不可复修其害大矣然而据湖为田者日多顺治中故观察陆宇{火鼎}复言之申明厉禁嗣是亦屡有谋塞湖者当事颇知其妄不之许呜呼城西之罂湖葢久塞矣然犹可望它山之水自仲夏以救之若是湖则何望乎徒谓湖之可田而不知将并旧有之田而失获也近者淤泥日积湖身日高足以注三河者且给一河而不足不肖之徒尚私泄诸闸以取鱼殆将不塞而自满可无惧乎说者欲大浚之取淤泥以为堤固之以石或自月波山接二灵山其广八百丈有余若自邵家山跨杨山则稍近易成菶不至复注湖中矣而未有能行之者是为铭曰
湖山兀兀湖云溶溶美哉保嘉泽以佑我甬东谁其尸祝李陆是宗亦有三大吏嗣克奋庸有元收田贻厉莫穷有明黄沈廓淸而疏通廷争息壤先公所同危而得存哀哉此疲农前此卫湖买田治葑胡后之人欲塞湖为功三犀未立双鹄是恫遗民惟董陆惓惓苦衷吁嗟民牧尚惜哀鸿筑堤固陻先喆有遗踪重湖可保竚卜屡丰莫师楼异有腼我祠宫
○小江湖梅梁铭
小江湖堰下梅梁其传不一而皆未可信旧志曰大梅山者汉梅子眞旧隐也昔有大梅生山中吴大帝伐之其上则为会稽禹祠之梁其下则为它山堰梁禹祠之梁张僧繇图龙于其上夜或风雨飞入镜湖与龙鬬后人见梁上淋漓沾湿萍藻绕之始大骇乃以铁絙锁于柱遂不复出秦淮海诗一代衣冠埋窆石千年风雨锁梅梁是也它山之梁长踰三丈去岸亦数丈横浸堰址暴流冲激俨然不动岁久不朽或有刀坠而误伤之者流血殷然不止潮过则见其脊有草一丛生于上四时常青居民呼为断水梁又名梅龙二梁之余飞入定海横亘江北是为梅墟予家旧在溪上去梁不过数里岁以展墓必至焉每望见梁峙水中如龙昂首以擎其堰辄叹息以为王长官之神功高吟懒堂攻媿二君之诗以壮之顾所云镜湖飞鬬则旣怪矣近读黄南山集则曰吾鄞芝山之梅冠天下虬枝屈铁苍藓剥鳞花疏蘂细实脆核圆相传犹汉种孤山之梅以和靖显不知芝山之过之也它山堰梁卽是山所出南山醇儒其言当有据然而前人未有及之何也及见宋魏岘它山水利备览则云相传立堰之时深山绝壑极大之木人力所不能致者皆因水涨乘流而至以为冥助然则所谓梅梁葢本不知其所自后人从而神之遂有若旧志所云是乃水经注中诡谬习语而南山之言亦但出于传闻之口也吾闻宋神宗时河决澶州曹村势且逼京师程纯公帅厢卒欲以身捍之忽有大木冲流而下纯公顾谓众曰苟得是木横流入口吾事济矣语毕木应声至众以为至诚所感然则长官之梅梁长官之深仁所致也不此之颂而援怪诞之文以为故事志乘之陋甚矣嗟乎年运而往大梅山中护圣寺所谓梅熟堂者今已不可复问不特古木之无稽也而光同郷芝山之梅亦更无一枝片叶存于世闲独长官之明德所护岿然无恙吾鄞西南隅之民水耕火耨不为甬江之潮汐所困惟此梁为砥柱讵不伟欤从来大木之以坚久名者曰梓曰柏曰栗曰杉曰楩楠不闻其以梅嘻亦异矣哉乃为之勒石于云涛观前而系以铭曰
是本眞龙天吴所伏何须画龙玄黄相触洞天潭潭一木锁之外江内湖右之左之
○大宝泉铭
慈溪县西二里有大宝山山麓有泉色青而味甘杨文元公私淑高弟赵氏讲学于此有元之大儒也慈令陈文昭北面受业学者称为宝峯先生呜呼是卽阚湖之支流而吾郷心学之蒙泉也宝峯书院旣圯旧又有宝峰禅寺亦衰甚而游人过其下者遂少淸流潺潺莫相赏于岑寂之中者然水味之胜终不以世之甲乙减也前辈善论水者以陆鸿渐刘伯刍张又新之好事亦终不能徧尝诸水故济南之跑突诸泉衍为七十二种以其远在江北不得预而中吴邓尉山下缘幕有七宝泉不为甚僻之地直至倪云林而着则甚矣遗佚之多也吾郷以二百八十峯之水灌输浥布其最著者为它山泉雪窦山之瀑泉化安山泉皆称绝品大宝所出不若三泉之壮阔而色味则无减焉虽然是特以风流之结习为之标置要之是泉当以宝峰先生重耳予门下董生秉缊游此归为予述泉味之甘而惜世之无知之者也予乃告以顚末而复为之铭其词曰
宝峰兀兀宝泉泠泠风于峰爽可挹浴于泉淸可馨行有尚维心亨讲堂虽杳带草犹青汲新水戒羸瓶师先喆勖后生
○吴丞相水则碑阴(吴濳记畧曰四明郡阻山控海自高而卑水纳于海则田无所灌注于是限以碶闸水溢则启涸则闭其启闭之则曰平水往往以入水三尺为平夫地形在水之下者不能皆平水而在地之上者未尝不平执三尺以平水水无不平矣余三年积劳于诸碶至洪水湾一役大畧尽矣已未劝农翠山自林村由西门泛舟以归暇日又自月湖沿竹洲舣城南徧度水势其平于田塍下者刻篙志之归而验诸平桥下伐石为凖榜曰水则而大书平字于上方暴雨急涨水没平字戒吏卒请于郡亟启钥若四泽适均水露平字钥如故平桥距郡治巷语可达也都鄙旱涝之宜求其平于此而已矣后之来者勿替兹哉)
吾乡水利阻山控海淫潦则山水为患潮汐则海水为患而其地势有崇庳故必资碶闸之属以司启闭由孔内史来牧守之贤者大率以治碶闸为先务而经画尽善靡往不周莫如宋宝佑丞相判府吴公其所剏所修详载图志水则乃其最后所立也丞相尝徧度城外水势刻篙志之归而验诸城中四明桥下勒石为凖榜之大书平字水苟没字则亟遣人启四郷之闸不待塘长辈申报以稽时日不然则仍闭之而筑时亭于桥上丞相朝夕车骑过之卽见焉居民因呼四明桥为平桥且立庙以志丞相之德其后水则之旁皆作社学碑为屋障不可见而时亭亦废亦无有以此为意者葢自元大德中都水使者到路尝重治之直至国朝顺治中海道王尔禄求之则碑已没入瓦砾中乃爬梳而出之然时亭左右之屋卒莫之能撤也呜呼吾读丞相碑记以为碶闸者四明水利之命脉而时其启闭者四明碶闸之精神美哉言乎夫水利之命脉卽斯民之命脉而碶闸之精神乃牧守所注之精神也今牧守之精神其与斯民之命脉漠不相关无惑乎碶闸日荒而水利日减考四明之水则有三其一在它山堰旁之回沙闸其一在城东大石碶桥下皆前守陈垲所为陈亦四明牧守之最讲水利者也然其规制不同回沙必以石之没水为凖大石乃以入水三尺为凖故丞相不取大石之式而用回沙之式但丞相所立之精在于尽度城外水势而摄其凖于城中不劳遍验而足以遥制斯又陈之所未逮也呜呼观丞相江湖诸碶闸其功伟矣清容夙有憾于吴氏葢以其祖越公为史氏之私人丞相曾纠之故志中于其一切善政略而不及反谓江水入余姚三千里与四明山水接更十里潮已没旧以堰限之丞相忌吾郷公相之多徙堰于上虞潮至旧堰不数尺舟楫蔽沙岸虽驿舟不可发以此为丞相之过丞相之惓惓吾乡水利为何如方且据形法家之言开新河以助文运而乃有是哉甚矣淸容之谬也予游湖上摩挲水则旧碑丞相记文剥落已尽乃为重镌而附记其阴淸容又言育王浮图知愚有高行丞相求序其语录知愚以为丞相晩节如病风不许丞相怒而杖之为斯言者眞顚倒是非如病风而浮图之妄亦可知矣因序水则事而并及之
○桓溪旧宅碑文
予先世家桓溪之上故捜索溪上文献最详尝谓鄞之山水自四明洞天四面有二百八十峯其在鄞者居多然莫如溪上之秀舒龙图尝以慈溪桓溪蓝溪称为三溪予谓鼎足之中当推桓溪者以本色也句章城址邈矣溪上之山其脉甚远溯自四明山心之杖锡迤逦而出大小皎之幽深石臼之淸奇天井之闲静响岩之明瑟或起或伏穹穹窿窿其中药炉茶灶琼枝玉木鸡犬俱别不可名状溪上之水发源四明山中及放乎兰浦而下它泉汨汨一碧如洗蕙江环其背春深而緑阴夹岸秋老而綘叶满沚千篙竞发缩项之鳊时出丙穴虽山阴道上之泉不足比美句余灵淑之所荟萃也而吾鄞诸叟之卜筑其闲者亦于此最多故游人迁客亦最盛自唐贺秘书为开荒诗老其高尚泽今尚存宋丰淸敏公则蕙江其故居也陈尚书以忤蔡京归于密岩结冥庵南渡而后魏文节公自焦山来筑碧溪庵于石臼为觞咏地而张监军良臣自大梁来亦卜居焉三径密迩其时文节东阁之客甲于江东王季彝之诗白玉蟾之仙柴张甫之侠(张甫名厓见剡源集)葛天民之诞皆以魏张之友来溪上又未几时而楼宣献公别业在焉宣少师之别业亦在溪上而郷里以其人不甚重故弗称咸淳闲安秘丞刘以忤贾似道亦居溪上日赋诗而王尚书深宁园亭多在城东其溪上小园则晚年所为也东发黄先生亦别署杖锡山居士其寓溪上最久淸容谓溪上盛时碧瓦朱甍翚耸鳞比望之如神仙居呜呼盛矣予家先世文词之学实自义田宗老六公发之其时正及接楼王诸叟之风采至今取所传家集读之虽所造深浅不同然莫不循循有前辈师法夫山川之秀必赖人物以发之不然则亦寂寥拂抑而不自得以溪上之山川如此人物如此数百年以来忽变而为樵童牧叟荒江野烧之场流风遗韵澌灭殆尽欲求当日诸老踪迹不可得岂不惜夫予自放废以来复从宗人求一隙地筑室其闲思为溪上田父以充圣世之幸民因念汉宣城太山有庙多名士集其中荆州刺史为立冠葢里碑唐之衡阳有儒林文学碑以志其一州人物今吾溪上之盛实无忝焉乃为文勒石树之旧宅之旁后生晩辈不及见前哲之风流得此碑犹可追溯而想见之也
○先侍郞笏铭
吾家自明季丧乱以来累世之图章法物丧失殆尽独先侍郞尚留一牙笏曾王父而降珍之以为宗器呜呼是郑公甘棠之遗也先侍郎事永陵风节卓绝适有诏入直西内草玄侍郎以为不可乃逊词以母老愿南迁侍养时同里袁文荣公应徙南院闻侍郞之有此请也亟祈要人愿得入直侍郞即代之南而文荣从此驯致大位予考当时翰詹诸臣鲜有不以青词进者但得入直宫袍一品立致要津至南院则左迁也桂洲以侍西苑得宰相垂老不肯戴道冠遂为分宜所挤新郑属华亭求撰文不得旣登揆席因修怨焉荐绅先生几莫能自重者其时有阳明讲学高弟尚不能辞此席特稍于其中寓讽谏而时论已难之南充陈文端公以却桂洲代草青词之举见重一时则先侍郞之甘心于远出而皭然不滓足与日月争光也已荆石作墓志畧叙其事而明史失之呜呼宋孙威敏公不读温成册元吴文正公不撰佛经序史家皆以为大节诚以先侍郞视之其何歉焉尝观宋元以前史臣多能阐人之生平苟有可传必从而纪之后世之人劣于古而史又多所失落岂好善者稀欤晩年去位时相葢以为椒山之党也夫不媚天子其肯媚权门乎哉吾闻笏之为言忽也古人所以书思而对命也有所受于君则记之有所指画于君则用之当时侍从诸公宁有都兪之名言要不过斋宫之谬语依様葫芦其登之鱼须手版适足为辱则夫先侍郞之笏眞中流之一壶矣乃为之铭曰
嗟我孙子惟先人是似莫以躁进而佞鮀贻刺不见白雪超然尘滓纵复投闲吾道自充其究伊何不过不作公试看遗笏有光熊熊
○第九洞天私印铭
图经七十二福地称为三十六洞天又别有十大洞天之目而四明山居第九四明二百八十峰称洞天者又有三焉慈溪则大隐也奉化则棃洲也姚江则茭湖也可谓盛矣然此特以神仙所居言之至若标举淸胜则以皮陆所咏之九题着而其为皮陆所不尽者葢非屐齿所能穷也史忠定王为诸生尝入雪窦穿杖锡求所谓洞天者不可得旣贵退居湖上之竹洲乃摹洞天之九题于湖上累石穿云而成之孝皇御书洞天之额以榜焉卽所称眞隐道观者也忠定赋之最多其时放翁辈所作洞天诗皆指竹洲于是城中亦有洞天之名先侍郞之投老也心慕鹿亭樊榭之胜尝筑双韭山房于大雷葢四明东七十峰之门戸也故以花乳石镌私印曰第九洞天学者称为九山先生侍郞下世是印归于先宫詹之手是时眞隐遗址适为宫詹所得卽所称平淡斋者也于是复题其阙曰洞天行馆葢远取忠定之遗而近卽以接侍郞之志故是印也宫詹尢珍惜焉桑海之时云扰吾甲第图籍荡为冷风寒烟所谓双韭山房平淡斋者俱归宿莽而是印亦不知流落何所康熙戊戌予初为诸生鄞之学宫有锄地者忽得石印一铜印一其石者卽先侍郞之章其铜者农丈人余公之章也土花斓斑以其沈埋之久也倍增古色予乃购而得之嗟乎堕海之琴复还是亦遭遇之奇也予读四明诸志乘其于三洞天之名不能举其本末至于九题之地亦未深核而忠定之洞天则竟畧焉谈桑梓之旧闻者不可谓无过故因私印之归而为之及其大畧以见是片石者葢不得仅以先人之手泽目之而四明洞府之地望系焉湖上之故事存焉讵不为吾家之宗器也欤城东大嵩石亦印材也乃取以为是印之匣而勒以铭其词曰
片石之棱棱四明山骨之所冯歴刼归来以寻旧盟宝兹世守足比连城
○诸葛氏义门铭
乾隆丙辰有叩吾门晋谒者阅其刺绍兴菁江诸葛生也询其系明大理卿浩之族孙也细问其家六世同居之义门也予叹曰当今世而尚有此古道哉三代之世先王有大小宗之法以维系卿士大夫之族姓降而士农工商亦大率使之羣萃而居其牗民于忠厚之途方且为睦婣任恤之敎使之推广于戚里之闲而其本支无论也然而考之于礼亦祇大功之兄弟为同财而大功以下听之先王岂不欲天下之人世世共其资业皥皥然游于吉凶同患之天而泯其有无之迹而乃仅仅以三世限之况三代之民本无甚富甚贫之别又非若近世之枯菀判然也不知世数渐远丁口之多寡不能尽同性情之参错又难画一虽欲强为维系于其闲而势有所不能五伦之属父子兄弟以天合夫妇以人合而非夫妇则生育之功不成故虽以人合而天合者实由之出然其由合而离亦唯夫妇之私为之厉至于溺房闱之言疏友恭之谊天合之爱不胜夫人合之眤可为长太息者也秦汉而降世敎日漓民散于下已非一日而其中容有自拔于薄俗之表能挽颓风于日下之流至十世八世六世同居而不散者有司必以上闻天子必加殊奖葢此乃三代之时所不可多得者而于近世得之讵不为朝阳之凤哉今诸葛氏之同居也一门百口胥受裁于家督问其田不过三百亩百口之粮粗足耳问其赀不满千金虽生息不足以给百口之用而尢难者其中东西二眷东眷孤寡之后丁口不满二十而西眷生聚之繁直居其十之八乃能不以盈缩为辞且其中有读者有耕者有贸易者读者有膏油修脯之需非若耕与贸易者之多所入乃能不以劳逸为辞至于内室无私置之厨灶娣姒先后无私蓄之衣钗总以均齐养其冲和之气呜呼此近世之休祥也国家定鼎百年史册所书尚未有若此者吾不晓有司何以不为上闻使天子不得襃崇之以励世则亦令典之一阙矣虽然同居而至六世可谓难矣吾更愿诸葛氏子弟世世聪听祖考之彝训恪守高曾之规矩愈永其传则愈为国家之瑞昔者寿张张氏至勤天子之驾过之而江州陈氏逢岁饥天子输之粟然此犹人世之宠也鄞之薛氏有瑞室在张村累遭大火不灾则天且佑之是以濳溪为浦阳郑氏作志铭按其代而称之曰故义门郑氏第几世某公墓文可谓荣矣夫歴世渐远必有成书使子弟得以遵行之者而后可久故陈氏有家法青田陆氏有家制郑氏有家范其中有礼有乐有赏有罚一门之内而王道具焉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诸葛氏之耆老其及今勒为书以示后弗怠也吾浙东世家郑氏至今犹称繁富然吾毎见有从浦阳来者辄问郑氏近日子弟若何而人多言其子弟渐以失敎有好博奕者有好争讼者不特不能守先世同居之睦抑且家声日剥为之怅然天下盛极必有衰郑氏自宋而元而明以旣于今其衰亦非人力之所能禁独其家法之陵夷为可惜耳吾愿诸葛氏子弟其愼保之异日天子旌闾复役使史臣笔之以为吾浙东之光是之谓祥麟是之谓威凤是之谓甘露醴泉神芝朱草不可以自亵也更为之铭铭曰
在昔诸葛氏兄弟分三国而嫌疑不生谁为调护之惟忠节之至可以通神明于今诸葛氏兄弟合百口而乖离不生谁为和齐之惟孝弟之至可以通神明吁嗟诸葛氏尚其善守成上以邀国宠下以振家声
鲒埼亭集外编卷十六 鄞全祖望绍衣
记(一)
○庆歴五先生书院记
有宋眞仁二宗之际,儒林之草昧也。当时濂洛之徒方萌芽而未出,而睢阳戚氏在宋,泰山孙氏在齐,安定胡氏在吴,相与讲明正学,自拔于尘俗之中,亦会値贤者在朝,安阳韩忠献公、高平范文正公、乐安欧阳文忠公皆卓然有见于道之大槩,左提右挈,于是学校遍于四方,师儒之道以立,而李挺之邵古叟辈其以经术和之。说者以为濂洛之前茅也。然此乃跨州连郡而后得此数人者以为师表,其亦难矣。而吾郷杨杜五先生者,骈集于百里之闲,可不谓极盛欤。夷考五先生,皆隐约草庐,不求闻达,而一时牧守来浙者,如范文正公、孙威敏公,皆抠衣请见,惟恐失之。最亲近者,则王文公,乃若陈(执中)贾(昌朝)二相,非能推贤下士者也,而亦知以五先生为重。文公新法之行,大隐石台鄞江已逝,西湖桃源尚存,而不肯一出以就功名之会。年望弥高,陶成倍广,数十年以后,吾郷遂称邹鲁邱樊,缊褐化为绅缨,其功为何如哉。五先生之著述不传于今,故其微言亦阙。虽然,排奸诋奄,谠论廪廪,丰淸敏之劲节也;急流勇退,蕖月苹风,周银青之孤标也;再世兰芽,陔南弗替,史冀公父子之纯孝也(史冀公简为鄞江先生高弟,事母最孝,实开越公之先。或谓其作吏用杖者,旧志之谬也。越公为西湖先生高弟,再世与丰淸敏公同门);婴儿乐育,以姓为字,陈将乐、兪顺昌之深仁也(陈摅俞纬,其歴官之事畧同,四明七观载兪而遗陈,葢漏也);杀虎之威,同于驱鳄,姚夔州之异政也;于公治狱,民自不冤,袁光禄之神明也;一编麟经,以绍绝学,汪正奉之丰滀也(汪正奉春秋,实与孙明复齐名,容斋称其丰滀不施,而近志妄谓其官阁学);金橘不知,萧然诗叶,望春先生之淸贫也。卽以有负门墙如舒信道者,其人不足称,而文辞终属甬上名笔。则五先生之渊源可知矣。嗟乎,岂特一时之盛哉。故国绵绵,凡周之士奕世,衣冠人物,歴久不替,终宋之代,如楼如黄如丰如陈如袁如汪,其出而搘拄吾郷者,必此数家。高曾之规矩,燕及孙子,然后知君子之泽,虽十世而未艾也。五先生之讲堂皆已不存,卽鄞江桃源二席,亦非旧址。予乃为别卜地于湖上,而合署之。睢阳学统,至近日而汤文正公发其光,则夫薪火之传,幸勿以世远而替哉。
○大函焦先生书院记
二程倡道洛中,浙人惟永嘉九先生得登堂,而余皆私淑也。吾郷则高宪敏公、童持之、赵庇民,皆在太学侍杨氏,洛学之来甬上,自此始。曁南渡,而山东焦先生以避地至,亦伊川门下也。宪敏辈以其所得其证明之其所言,多与杨氏合,于是日益请业,而吾乡之洛学遂日盛。葢尝读史忠定王集,言先生以布衣入钱唐,声称满朝,丞相赵丰公方振洛学,已起用;和靖汉上诸老欲荐先生,力辞不可;丰公至尊礼之。已而先生来寓,大函之麓,居人颇藉藉道。先生家居,必修容,虽见妻子不少惰。出与物接,动必中礼,后生辈多远之,而习为夷居之流者,甚且非笑之,而先生不顾也。已而渐有从之者,望之俨然,卽之温然,则已心折,及详叩其议论,则有大过人者,始皆愿附讲席,而信丰公之誉为不虚。及先生殁,而弟子遵其礼法如先生无恙时,虽极贵显者,其容止庄敬衣冠端严,人之见之,不问皆知其为先生弟子也。吾闻沈签判公兄弟,先生之高弟也,其事先生,终日拱立,不以其学成有假借。先生之丧,心制三年,无失礼;及签判为后进师,造次必稽孔孟之言,是是非非无所曲从,风裁甚峻,诸生畏而服之。葢皆得之先生之敎,而诸生奉签判,亦一如其所以事先生者。于是甬上之人益知以尊师为先务,而签判之子端宪,卒为大儒。呜呼,先生不应弓车之辟,投闲海澨,躬行实践,亦不轻著书以启争端,斯眞所谓有道君子,皜皜乎其不可尚矣。然考朱子所纪程门学者,虽以无所表见如唐谢辈,莫不存其姓氏,而先生独阙焉,甚至吾郷志乘亦不知寓贤中有是人也。岂识椎轮为大辂之始,甬上干淳之盛,孰非先生所首导哉。吾观大函之墟,其山嶒峵以秀,其水淸越以长,固应为高人所托足。自予得先生讲堂,重为修治,而学统攸归,不得仅以遗世之洞天目之。而又东,为同谷习庵、深宁、东发三公之精舍也,前有辉,后有光矣。焦先生名瑗,公路其字。
○长春书院记
杨文靖公之在太学,吾郷士人从之者多,而高氏兄弟五人与焉。所造之大礼部侍郞少师宪敏公,其渠也。吾读宪敏春秋集注,其发明圣人襃贬义例,远过于胡文定公,至今说春秋者以为大宗。其所集厚终礼,则朱子多采用之。是时有蒋处士季庄者,隐居慈水,力排王氏新学,独穷遗经,不入城市。宪敏毎积所疑如干条,则造访之,季庄不轻与人相接,闻宪敏至,倒屣迎之,小庐促膝,竟夕不倦。宪敏告辞,则季庄送之数里而遥,论者交重之。是时秦氏当国,思陵临太学,宪敏讲易之泰,五峰疑焉,贻书非之。及秦梓守明州,求婚于宪敏不得,卒以见忤罢官,五峰始释然。葢大儒之砥砺名节,一步不苟,而宪敏之无媿良友,卽其所以得统师门者也。吾郷学派导源庆歴诸公,至于伊洛世系,则必自宪敏始。而宪敏为司业,其时王氏之学虽替,然尚有如陈公辅辈未能尽绝,宪敏以其师说日与诸生发明之,其有功于伊洛尢为不浅。高氏家居湖上,其去长春门不半里,故书院以之为名。至宋末,而高氏子孙以为功德道场,诸志中所称长春观者是也。及高氏子孙散处,无复居湖上者,观又改而为庵,佛火经幢,比邱相对,曾谓以宪敏之讲堂乃至于此。嗟乎,高氏在宋世衣冠最盛,疏寮之诗笔,竹墅之图画,至今皆有传者,然此特风流之鼓吹,尚在可有可无之列;宪敏之力肩正学,百世之师也,顾听其芜秽不治,则何忍矣。乃与同学诸公议,仍改为书院,以奉宪敏之祀,而配之以季庄。庶几诸生得为讲业之地焉。
○竹洲三先生书院记
竹洲在鄞西湖之南,葢十洲之一。三先生者,沈端宪公,曁其弟征君季文,参之以金华吕忠公也。史忠定王归老,御赐竹洲一曲,寿皇为书四明洞天之阙以题之,卽所称眞隐观者也。忠定最与端宪厚,故割宅以居之,而征君亦授徒于忠定观中,于是端宪兄弟并居湖上。其时忠公方为吾郷监仓,昕夕与端宪兄弟晤,顾公治在城东,还往为劳,有船场官王季和者,忠公友也,曰:是易耳。乃以场木为制船,毎忠公兴至,辄泛棹直抵湖上,端宪从水阁望见之,辄呼征君曰:大愚来矣。相与出竢于岸上,或竟入讲堂,讨论终日;或同泛湖上。忠公为诗以纪之曰:湖光拍天浮竹洲,隐然一面城之幽。中有高士披素裘,我欲从之恐淹留。探囊百金办扁舟,又烦我友着意修。微风一动生波头,飞棹来往倦则休。是也。方端宪游明招山中,忠公之兄成公尚无恙,相与极辨古今,以求周览博考之益,凡世变之推移,治道之体统,圣君贤相之经纶事业,孜孜讲论,日益深广,期于开物成务而后已。则夫忠公之来,所以商量旧学,而证明新得,当不知其若何,而惜乎无可考也。湖光宛然,斯人之履絇可作,吾将溯洄从之矣!端宪之父签判,故程门私淑弟子,端宪则受陆文达公之传,而征君师文安。葢其兄弟分宗二陆,宋史竟以端宪系之文安门下,误也。端宪尢睦于成公,及其家居,忠公又官于鄞,切磋倍笃。故沈氏之学,实兼得明招一派,而世罕知之者。夫以相府之巍峩,宸奎之焜耀,而后世之流连而不能自已者,乃在于三先生之隐约,是可知良贵之别有所在也。然忠定能以緑野之堂为诸贤永朝夕,则书院之长存,即洞天之佳话矣。先宫詹公之得竹洲也,拟为端宪筑书院而未成,其后竹洲屡易主,而后归于予,乃遂事焉而记之。
○城南书院记
城南书院者,袁正献公之家塾也。四先生之讲堂,慈湖书院建于宋,文参政本心记之;广平书院建于元,王尚书深宁记之;正献之书院亦建于宋,而其记不传,惟沈端宪公无专塾,明人始为补立南山书院。五百年以来,三书院虽衰,尚有存者,而城南之址独圯。予旣遍举先贤故迹,乃访其地而复之。四先生之中,长庚晓日,最光显于暮年者,文元与正献也。而文元之敎不如正献之密,葢槐堂论学之宗旨,以发明本心为入门,而非其全力。正献之言,有曰学贵自得,心明则本立,是其入门也。又曰深思而得之,兢业而守之,是其全力也。槐堂弟子多守前说以为究竟,是以稍有所见,即以为道在是,而一往蹈空流于狂禅。以文元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岂谓于操持之功有阙,而其敎多以明心为言,葢有见于当时学者陷溺于功利、沈锢于词章,极重难返之势,必以提省为要,故其说偏重,而不自知其疏。岂意诸弟子辈不善用之,反谓其师尝大悟几十、小悟几十,泛滥洋溢,直如异端,而并文元之学而诬之,可为浩叹者也。使其如正献之敎,宁有是乎。正献之奉祠而归,日从事于著书,或请少闲,则曰:吾以之为笙镛管磬,不知其劳。其答文靖诸子书,惓惓以多识前言往行,岂非与建安之敎相脗合乎。且夫有宋以来大儒林立,其子弟能守其绪言者甚多,而再世并为大儒,则不槩见。葢前惟武夷胡氏,籍溪致堂五峯茆堂连枝接叶,以大文定之传。其后惟袁氏,实生正肃冠冕一时。黄提刑东发最主闽学,至于正肃,以为晩宋无先之者。则书院之建也,微特非袁氏之学统所得而私,抑岂吾乡之学统所得私哉。城南之址,葢始于庆歴中正议楼公之讲堂,当时学者称为城南先生。及正议迁居城内西湖,正献之高祖光禄以高弟讲学,其地遂世居焉。正献三子,正肃迁居城内鉴桥,而其余仍在城南,至今犹有存者。书院旣成,卽使袁氏后人司之。
○碧沚杨文元公书院记
淳熙四先生,而吾鄞得其三:沈端宪公自其父签判已迁鄞,杨文元公则鄞产而迁慈者,实与袁正献公鼎立。四先生之门墙皆极盛,而文元最高年,故道尢广。学宫中有自署慈湖肄业诸生者,曁其身后,庆元府学尚羣聚焉。先公尝欲置书院于鄞,以复当年肄业之盛,且以志文元发祥之地。初拟在三江之口,文元之故宅也,顾其地嚣,不如碧沚之淸胜,文元暮年所开讲也。文元之学,先儒论之多矣,或疑发明本心,陆氏但以为入门,而文元遂以为究竟,故文元为陆氏功臣,而失其传者亦自之。愚以为未尽然,夫论人之学,当观其行,不徒以其言。文元之齐明严恪,其生平践履,葢涑水横渠一辈人,曰诚曰明曰孝弟曰忠信,圣学之全无以加矣。特以当时学者沈溺于章句之学,而不知所以自拔,故为本心之说以提醒之,葢诚欲导其迷途,而使之悟,而非谓此一悟之外更无余事也。而不善学者,乃凭此虚空之知觉,欲以浴沂风雩之天机屏当一切,嗟乎,是岂文元之究竟哉。然则登斯堂也,能知文元所以立敎之故,而弗误用之以贻儒苑之讥,则于学者有厚望焉。文元之讲学于碧沚,以史氏也。先是史忠定王馆端宪于竹洲,又延文元于碧沚,袁正献公时亦来预。湖上四桥,游人如云,而木铎之声相闻。忠定旣逝,端宪正献亦下世,忠定之孙子仁,不满其叔弥远所为,退居湖上,复请文元讲学。故其居碧沚也甚久。文元之对穆陵,曰:臣平日所以敎弥远者不如此,弥远之置其君如奕棋。穆陵为之失色。次日弥远奏曰:臣师素有心疾,乞放归田。此事行状不敢载,故宋史亦失焉。子仁受文元之敎,终身不应召命。碧沚牙籖最富,文元因思修羣书以正邪说,未就而卒。呜呼,文元之学统,非吾湖上所得私,而要其流风余韵之在湖上者,则后人所当敬止也。竹洲在南,碧沚在北,其亦思宫墙之弗坠焉耳矣。
○同谷三先生书院记
宋干淳以后,学派分而为三:朱学也,吕学也,陆学也。三家同时皆不甚合,朱学以格物致知,陆学以明心,吕学则兼取其长,而又以中原文献之统润色之。门庭径路虽别,要其归宿于圣人则一也。吾乡前辈,于三家之学并有传者,而陆学最先,杨袁舒沈,江右弟子莫之或京;杨袁尢多昌明之功,顾其大弟子自袁正肃公而外,陈侍郞习庵其最也。嗣是则王尚书深宁独得吕学之大宗,或曰:深宁之学得之王氏埜、徐氏凤,王徐得之西山眞氏,实自詹公元善之门,而又颇疑吕学未免和光同尘之失,则子之推为吕氏世嫡也,何欤。曰:深宁论学,葢亦兼取诸家,然其综罗文献,实师法东莱。况深宁少师迂斋,则固明招之传也。朱学则巴陵杨氏之传,授之史公蒙卿,而黄提刑东发又别得之遗书中。当是时,甬句学者鼎撑角立,雨戴笠,宵续灯,互相过从,以资攻错,书带之草,异苔同岑,其亦盛哉。城东之四十里有同谷山,其麓有宝幢河,左枕大函,右股太白,水木明瑟,四明东道之绝胜也。习庵世居于此,而深宁先垄在焉。故其卒也,卽葬于此。东发亦尝避地其闲,踰二百年,而为先侍郞之赐茔,是以予家父子兄弟多读书山中者。先世有草堂三,曰瞻云馆、曰来鹤庄、曰阿育王山房,今惟瞻云无恙。先公尝于其中翦纸为三先生神位,令予祀之。予因请改作三先生书院,配之以先侍郞,而以其余为学舍。古之学者必释奠于其乡之先师,予家父子之为此,亦犹行古之道也。呜呼,自科举之学行,而吾郷之占毕咿唔者不复知有高曾之规矩矣。空山野火,瓣香宛在,虽不能至,然心窃向往之。予读淸容居士集,习庵再世而后,不复居同谷,所谓观聚堂、尊明亭诸址已无可考。今山下陈氏,非其本支也。深宁神道亦芜,读遂初老人之赋,可为三叹。而东发寓亭之圮久矣。春木之芚,承学者其勉之哉。
○石坡书院记
慈湖弟子遍于大江以南,宋史举其都讲为融堂钱氏。予尝考之,特以其著述耳。若其最能昌明师门之绪者,莫如鄞之正肃袁公蒙斋、侍郞陈公习庵,及慈之宝章桂公石坡。顾袁陈以名位着,而桂稍晦。今慈湖东山之麓有石坡书院,卽当年所讲学也。桂氏自石坡以后,世守慈湖家法,明初尚有如容斋之敦朴、长史之深醇、古香之精博、文修之伉直,声闻不坠,至今六百余年,犹有奉慈湖之祀,香火可为远矣。乾隆改元,其子姓谋重新书院,而先问记于予。石坡讲学之语,皆本师说,曰明诚曰孝弟曰颜子四勿曰曾子三省,其言朴质无华叶,葢以躬行为务,非徒从事于口耳,故其生平践履大类慈湖。宋史言慈湖簿富阳日,讲论语孝经,民遂无讼;石坡尉余干,民之闻敎者耻为不善。慈湖守温州,力行周官任恤之敎,豪富争劝勉;石坡在南康,感化骄军,知以卫民为务。慈湖以忤史氏累召不出,石坡方向用力辞史氏之招,丐祠终老。方石坡之官平江也,朱侍郞任知府事,征输盐课急迫牵连拘系甚繁,石坡力言其无辜,为请宽不得,乃挟行床至狱中,愿与所拘系者同处。侍郞不得已,纵遣之。论者以为石坡不媿其师,而侍郞有惭其父。其所请绝虏选将诸奏,俱名言也。呜呼,慈湖之心学,苟非验之躬行,诚无以审其实得焉与否。今观石坡之造诣,有为有守,岂非眞儒也哉。石坡晩年最称耆寿,东浙推为杨门硕果,并于蒙斋习庵。葢其道之尊如此。桂氏子孙勉之哉。慈湖之一线,寄于是堂其勿替,此家风也。
○杜洲六先生书院记
慈溪县鸣鹤郷者,杜洲童先生居易家焉。慈湖世嫡弟子,石坡桂氏而外,卽推童氏,累代不替,诸家学录中所未有也。书院之置,则先生之孙副尉金始肇造之,而得朝命于其子桂,嘉兴顾嵩之、吾鄞孙元蒙俱来为山长。其时甬上书院多设山长者,而以杜洲为最盛。有先圣碑亭,有杏坛,有礼殿有讲堂,有六斋,曰志道曰尚德曰复礼曰守约曰愼独曰养浩,其中为慈湖祠,旁为六先生祠。有书库有祭器门廊庖湢,纤悉毕备。有田租以资学者。葢彷佛四大书院之规制而为之,其意良厚矣。六先生者,首杜洲,次松檐,葢杜洲子锺也;次懋山曹山长汉炎,则杜洲之徒最称耆宿、曾掌慈湖书院者也;次东发黄提刑,则及与杜洲讲道者也;次草堂严高士畏,亦杜洲之徒也;次声伯,松檐弟鋐也。曹黄严三氏,其居皆在鸣鹤郷中,当日聚处于讲堂最多,故并祀之。呜呼,鸣鹤郷固虞氏之居也,都尉吞三爻以绍孟氏之易,河闲穹天之论皆出于此,而唐以后为鱼盐斥卤之区,风流已渺。自慈湖之敎及之,杜洲一门实为首倡,而躬行君子骈集其闲。其后东发又挺生焉,何其盛也。有明旣辍山长之命,中叶以后始渐废。今诸童衰甚,吾友郑性谋复兴之,而问记于予。是固坠绪之所当亟举者也。虽然,慈湖之学宗陆,东发之学宗朱,门戸截然,故日钞中颇不以心学为是。由今考之,则东发葢尝预杜洲之讲会,而其后别为一家者也。夫门戸之病最足锢人,圣贤所重在实践,不在词说,故东发虽诋心学,而所上史馆札子,未尝不服慈湖为已之功。然则杜洲祠祭其仍推东发者,葢亦以为他山之石。是可以见前辈之异而同也。彼其分军别帜,徒哓哓于颊舌者,其无当于学也明矣。爰并附记之于末。
○翁洲书院记
应参政葺芷由昌国迁鄞,其贵也建翁洲书院于故居,以兴起后进。穆陵赐御书以榜之。元时以昌国为州,书院置山长,参政之孙全轩领之,因祀葺芷于中,而以其子兰坡附焉。其后又增祀全轩,详见应奎翁碑记中。明时以倭难废,昌国隶定海,书院亦圯。今昌国复置县,改定海曰鎭海,而以昌国称定海,于是复立翁洲书院。奎翁曰:翁洲为海外诸番所观听,使为彼之徒推其尊礼仙佛之念,而知尊孔子之道,廓其求闻淸净寂灭之念,而返诸六籍之学。则其有补于圣敎者,固非浅也。奎翁之言至矣,予更何以益之。但考穆陵之时,甬东书院实与翁洲并置,甬东出于安晩,其与葺芷皆迂斋之徒也。故二公并以文章名,全轩亦熟于典故。原夫书院之立,将使学者从事于其本,先立德而后立言,则昌国之先师当更自葺芷而上之。吾闻宋开禧中徐都曹恭先者,昌国人也,其任福建提举,勘定黄勇之难,所至莅事精勤,而操守介洁,出其绪余为文词,亦超出流辈。葢都曹受业袁正献公之门,为高弟,蒙斋昆友俱推服之,故其学为有本。而同里有许布衣止斋,受业杨文元公,终身不仕,以孝义倡郷闾,累征不赴。然则昌国之先师,其当推二公也审矣。诸生幸生文明之世,诚能从事其本如二公之得统于儒林,而又以应氏多闻多见之功润色之,有德有言,且将升圣人之堂,宁仅为海外之倡而巳也。方徐许二公之讲学也,从者如云,翁洲之东为岱山,亦尝置书院焉。今圣学之光被遍于海隅,日出莫不兴起,吾知诸故迹之皆可复也。都曹名愿,布衣名孚。其时昌国儒者尚有朱进士介、魏布衣榘,皆为杨袁之学者,亦应得附祀。
○甬东静淸书院记
有元儒林世系,鲁斋白云专主朱学,静修颇祖康节,草庐兼主文安。其足以辅翼二许者,吾郷程敬叔兄弟最醇。鲁斋得之江汉赵氏,白云得之仁山,而敬叔兄弟得之静淸史先生。先是吾郷学者杨袁之徒极盛,史氏之贤喆如忠宣公文靖公独善先生和旨先生鸿禧君饶州君,皆杨袁门下杰然者也。静淸为独善孙,始由巴陵杨氏以溯朱学,当时只轮孤翼莫之应和,而黄提刑东发出焉,遂稍稍盛。朱学之行于吾郷也,自静清始,其功大矣。江汉仁山皆已俎豆泽宫,而静淸莫有撷溪毛以问之者。后死之于斯文,能无媿色。乃卽甬东书院故址,特建静淸栗主,而以敬叔兄弟附焉。其再传之徒,如蒋敬之乐仲本郑以道辈,亦附焉。吾读淸容所作静淸墓志,于其易代大节,言之已悉,而学统所在不甚了了。清容文士,其于儒苑窔奥,宜其在所忽也。然淸容言静淸尝与深宁说经,毎好奇,以是多与深宁不合,则又可知静淸虽宗主朱学,而其独探微言,正非墨守集传章句或问诸书,以为苟同者。正如东发亦宗朱学,而其于先后天图说攻之甚力,葢必如是而始为硕儒。不善学者,但据一先生之言,穷老尽气不敢少异,而未尝顾其心之安否,是为有信而无疑,学问之道未之有也。淸容以为好奇,是尢不知静淸者也。甬东独善坊之有书院,始于郑相国安晚以祀其师迂斋楼公,且行郷饮酒礼焉。其后为栖心寺僧并其址,敬叔之父靖斋乃移之史氏所居之旁,而上祀先圣焉。详见郭嘉所为记。郑氏之衰,鞠为蔬圃,至是始访而复之。予谓迂斋亦东莱之门人也,然安晩之所以祀之者,特以文耳。先圣之像,明时已移入学宫,故主是院者莫如静淸,而于后堂仍祀迂斋,以无忘安晩尊师之旧也。
○泽山书院记
东发先生本贯定海,其后徙于慈溪,晩年自官归,复居定海灵绪郷之泽山,榜其门曰泽山行馆,其室曰归来之庐。已而侨寓鄞之南湖,已而迁寓桓溪,自署杖锡山居士。已而又避地同谷。然先生殁后,其子孙多居泽山者。葢先生慈溪旧宅在鸣鹤乡之古窑,其去泽山甚近故也。泽山本名栎山,先生始改名焉。元至正中学者建泽山书院以祀之,其去行馆十里,不久而毁,黄氏后人礼之复建焉,今废矣。日钞旧椠藏于院中,亦不复存。予谓当复行馆之址,而以泽山书院名之,以从先生之旧。定海诸公皆以为然,请予记之。先生讲堂在山南,望江阻海,环植松菊,最称一方之胜。王翔龙诗所云:高风河影动,斜月竹身寒。潮海秋声阔,山林客梦安。是也。然其为定海重不在此,朱徽公之学统,累传至双峰北溪诸子,流入训诂一派,迨至咸淳而后,北山鲁斋仁山起于婺,先生起于明,所造博大精深,徽公瓣香为之重振。婺学出于长乐黄氏,建安之心法所归,其渊源固极盛,先生则独得之遗籍,默识而冥搜,其功尢巨。试读其日钞诸经说,闲或不尽主建安旧讲,大抵求其心之所安而止。斯其所以为功臣也。西山为建安大宗,先生独深惜其晩节之玷,其严密如此。婺学由白云以传濳溪诸公,以文章着,故倍发扬其师说。先生独与其子弟唱叹于海隅,传之者少,遂稍闇淡。予尝谓婺中四先生从祀而独遗东发,儒林之月旦有未当者。抑不独从祀之典有阙,宋史儒林所作传,本之剡源墓表,其于先生之学无所发明。淸容则但称先生之淸节。鸣呼,圣人所以叹知德之鲜也。先生之祀于慈,在杜洲六先生书院中;其祀于鄞,则予所建同谷三先生书院中。泽山之祀乃其专席,故详其学之有功于圣门者。先生之子皆醇儒,当附表之。呜呼,颜何人哉,希之则是。吾愿过斯堂者其勿自弃也。
○横溪南山书院记
东钱湖之所自出,为横溪金峩大梅诸山,临之四明,南七十峰之门戸也。明初黄孟淸佥事爱其地,因筑南山书院以开讲焉,学者称佥事为南山先生,葢以此也。其后蛟川为沈端宪公置书院于崇邱,亦曰南山。故鄞人以横溪别之。先生之讲学,敦朴而厚重,恪守前人之绪言。其时诸儒风气大率如此,河北则敬轩三原,江右则康斋,制行持论皆相似。先生所尢推服者为敬轩,而世亦多以敬轩与先生并举。吾乡之学,朱陆二派并行,而明初如桂王傅淸溪乌高士春风向献县遵博,皆出宝峰赵氏之传,宗主慈湖。先生始为朱学。葢果斋东发而后世嫡也。然先生系吾郷朱学大宗,而其经书补注多有不合,至于大学古本以及格物之义,则实开新建之先。以是知人心之各有所见,而所以为朱学之羽翼者,正不在苟同也。吾尝笑近世之自署为朱学者,迂疏陈腐,但欲奉章句传注而墨守之,不敢一字出于其外,以是为弗畔,锢其神明,塞其知觉,而朱学反自此而晦。葢举博学审问愼思明辨之功一切废之,朱学岂其然乎。曷亦观或问语录文集之谆谆,葢有甫越信宿而别多折衷者。故吾乡朱学三家,宋则果斋东发,明则先生,宗朱而不尽合于朱。倘自今世之迂疏陈腐者观之,殆将反以为信道之不笃也已。先生生平渉歴之详,具于其传,予又尝为之序其遗集,不复备录,但约其讲学之大畧记之。先生之后人今甚微,书院亦丛废不治,予将为重新之,而刻其著述之幸存者,庶吾郷之学者犹知有儒林之典型也。
○城北镜川书院记
杨文懿公镜川里第在城南,葢镜川者,仲夏诸流之所会也。书院何以在城北,则公子麟洲侍郞闻其父累疏乞休,故建此以待公之归。公卒于京,不及开讲其中,而吾郷学人向尝受业于公者,仍聚业于此,故其斋舍弗替。及明季而圯,又百年而予表之。明初甬上学派,首推黄佥事孟淸,而杨氏自文懿公大父栖芸先生,卽与佥事讲学,至公而始大其学,颇类吴草庐兼收朱张吕陆之长,不墨守一家。要其胸中精思深造以求自得,不随声依响以为苟同。至其所著诸经私钞吐弃先儒笺疏,则于草庐更过之。葢公但质诸心之所安,固非好奇以昡俗也。然当洪宣以后,科举之锢人已深,闻公之说少可多怪,故王文恪公之诔公曰:圣亡经在异说纷兮,阨秦造汉离多门兮,商诗瞿易授受亲兮,党同矜异传说眞兮。遗言奥旨不尚存兮,唐有啖赵宋孙石兮,抱经刬传挺见特兮,逮乎伊洛义转精兮。紫阳承之集厥成兮,设科置学为世程兮,父传子受莫知其端兮,虽有异说莫敢干兮。于文懿公生巳后兮,周汉唐宋得通究兮,圣经浩浩如天渊兮,家钻人淬庶或全兮。瑰词微义日星陈兮,蹈常玩故骇厥新兮,章甫资越众排斥而不信兮,不信何伤益自珍兮。嗟我何知,乃得师兮,谓公自信,当弗疑兮。太羮玄酒所贵希兮,岂不或过志亦奇兮。后千万年来者谁兮。文恪为公门下,其词如此,葢亦非能深知公者。若泰泉则力诋之矣。呜呼,何其固也。予后公生三百余年,卽公之家求公之书,残断十九,仅得其毛。诗尚书大学中庸十数卷,嘅然如得羽阳未央之片瓦。因叹公之绪言世无知者。南雷黄聘君作学案称极博,竟不为公立传。明史儒林多取学案,故于公亦阙,良可惜也。公之雄文满馆阁,直节在讲筵,淸德垂里社,子弟禀承家学俱为名臣,不待予之多言。独记其理学之大者。
○槎湖书院记
有明正嘉之交,阳明甘泉之学盛行,二家虽微有不同,然其要归则相近,学者不走姚江卽向増城。其中岸然不阿者,泰和罗文庄公、高陵吕文简公、浚渠崔文敏公、甬川张文定公四人。文定为鄞产,尢姚江声气之所急,尝苦口折难而卒不肯少变其说,故当时鄞人自黄侍郞致斋、万都督鹿园外,鲜著录于姚江者。则文定实持之。吾观阳明之学,足以振章句训诂之支离,不可谓非救弊之良药也,然而渐远渐失,遂有堕于狂禅而不返,无乃徒恃其虚空知觉,而寡躬行之定力耶。夫阳明之所重者行也,而其流弊乃相反,彼其所谓诚意者安在耶。葢其所顿悟者原非眞知,则一折而荡然矣。是阳明之救弊,卽其门人所以启弊者也。文定以为学必先知而后行,至行愈熟则知愈精,原未尝相离,而特不可谓行先于知。此其说最平。葢阳明才高,容或其言失之偏者,而以言所养,则文定之沉沉者不可尚也。呜呼,吾乡自宋元以来号为邹鲁,予修举诸先师故址,始于大隐石台,讫于槎湖。说者以为皋比已冷,带草已枯,虽有好事,徒然而已。岂知当诸先师之灌灌也吾郷,立德立功立言之士出其中者,葢十之九山川之锺秀随乎儒苑,不可谓函丈之中无权也。槎湖殁后,吾郷之讲堂渐替,而人物亦骤衰。隆万诸公,大半为郷衮所锢,党论所排,富贵之溺人如此。然则世之以讲学为迂而无预于实用者,弗之思耳。槎湖者,文定之故居也,在鄞之西,其去杨文懿公镜川葢不十里。
○甬上证人书院记
证人书院一席,蕺山先生越中所开讲也。吾乡何以亦有之,葢棃洲先生以蕺山之徒,申其师说,其在吾郷从游者日就讲,因亦以证人名之。书院在城西之管村,万氏之别业也。先生当日讲学,颇多疑议之者,虽平湖陆清献公尚不免。不知自明中叶以后,讲学之风已为极敝,高谈性命直入禅障,束书不观,其稍平者则为学究,皆无根之徒耳。先生始谓学必原本于经术,而后不为蹈虚,必证明于史籍而后足以应务,元元本本可据可依,前此讲堂锢疾为之一变。其论王刘两家,谓皆因时风众势以立敎,阳明当建安格物之学大坏,无以救章句训诂之支离,故以良知之说倡率一时,乃曾未百年,阳明之学亦复大坏,无以绝葱岭异端之夹杂,故蕺山证人之敎出焉。阳明圣门之狂,蕺山圣门之狷。其评至允,百世不可易也。然先生之学极博,其于象纬图数无所不工,以至二氏之藏亦披抉殆尽,浅学之徒遂有妄诋以驳杂者。不知先生格物务极其至,要其归宿,一衷以圣人之旨醇如也。夫学必于广大之中求精微,倘以固陋之胸自夸击尽疵颣,何足道哉。平生流离顚沛,为孤子为遗臣,始终一节一饭不忘君父,晩年名德岿然,翘车所不能致,遂为前代之完人。其为躬行又何歉焉。先生讲学于语溪于海昌于会稽,然尝谓光明俊伟之士莫多于吾郷,故著录之,中有独契。而吾郷自隆万以后人物稍衰,自先生之陶冶,遂大振,至今吾乡后辈,其知从事于有本之学,葢自先生导之。万君承勋,先生之孙壻也,请予为书院作记,谨述其大畧以归之。
鲒埼亭集外编卷十七 鄞全祖望绍衣
记(二)
○天一阁藏书记
南雷黄先生记天一阁书目自数生平所见四库落落如寘诸掌予更何以益之但是阁肇始于明嘉靖闲而阁中之书不自嘉靖始固城西丰氏万卷楼旧物也丰氏为淸敏公之裔吾郷南宋四姓之一而名德以丰为最淸敏之子安常安常子治监仓扬州死于金难高宗锡以恩恤治子谊官吏部以文名谊子有俊以讲学与象山慈湖最相善亦官吏部有俊子云昭官广西经畧云昭子稌稌子昌传并以学行为时师表而云昭羣从曰芑曰茝皆有名葢万卷楼之储实自元佑以来启之自吏部以后迁居绍兴其后至庚六迁居奉化庚子茂四迁居定海茂孙寅初明建文中官敎谕寅初子庆睠念先畴欲归葬父于鄞而岁久其祖茔无知者旁皇甬上或告之曰城西大卿桥以南紫淸观吉地也庆乃卜之遇丰之革私自喜曰符吾姓矣是日适读元延佑四明志云紫淸观者宋丰尚书故园也庆大喜卽呈于官请赎之幷为访观中旧籍得其附观圃地三十余亩为邻近所据者尽淸出之遂葬其亲而以其余治宅庆喜三百年故居之无恙也作十咏以志之而于是元佑以来之图书由甬上而绍兴而奉化而定海者复归甬上庆官河南布政庆子耘官敎授耘子熙官学士卽以谏大礼拜杖遣戍者也丰氏自淸敏后代有闻人故其聚书之多亦莫与比迨熙子道生晩得心疾潦倒于书淫墨癖之中丧失其家殆尽而楼上之书凡宋椠与冩本为门生辈窃去者几十之六其后又遭大火所存无几范侍郞钦素好购书先时尝从道生钞书且求其作藏书记至是以其幸存之余归于是阁又稍从弇州互钞以增益之虽未能复丰氏之旧然亦雄视浙东焉初道生自以家有储书故谬作河图石本鲁诗石本大学石本则以为淸敏得之秘府谬作朝鲜尚书日本尚书则以为庆得之译馆贻笑儒林欺罔后学皆此数万卷书为之厉也然则读书而不善反不如专已守陋之徒尚可帖然相安于无事吾每登是阁披览之余不禁重有感也吾闻侍郞二子方析产时以为书不可分乃别岀万金欲书者受书否则受金其次子欣然受金而去今金已尽而书尚存其优劣何如也自易代以来亦稍有阙佚然犹存其十之八四方好事时来借钞闽人林佶尝见其目而嫌其不博不知是固丰氏之余耳且以吾所闻林佶之博亦仅矣(临川李侍郞穆堂云吉人葢曾见其同里连江陈氏书目故为此大言)
○二老阁藏书记
太冲先生最喜收书其搜罗大江以南诸家殆徧所得最多者前则淡生堂祁氏后则传是楼徐氏然未及编次为目也垂老遭大水卷轴尽坏身后一火失去大半吾友郑丈南溪理而岀之其散乱者复整其破损者复完尚可得三万卷而如薛居正五代史乃天壤闲罕遇者已失去可惜也郑氏自平子先生以来家藏亦及其半南溪乃于所居之旁筑二老阁以贮之二老阁者尊府君高州之命也高州以平子先生为父以太冲先生为师因念当年二老交契之厚也遗言欲为阁以并祀之南溪自游五岳还阁始成因贮书于其下予过之再拜叹曰太冲先生之书非仅以夸博物示多藏也有明以来学术大坏谈性命者迂疏无当穷数学者诡诞不精言淹雅者贻讥杂丑攻文词者不谙古今自先生合理义象数名物而一之又合理学气节文章而一之使学者晓然于九流百家之可以返于一贯故先生之藏书先生之学术所寄也试歴观先生之学案经说史录文海雎阳汤文正公以为如大禹导山导水脉络分明良自不诬末学不知漫思疵瑕所谓蚍蜉撼大树者也古人记藏书者不过以蓄书不读为戒而先生之语学者谓当以书明心不可玩物丧志是则藏书之至敎也先生讲学徧于大江之南而瓣香所注莫如吾乡尝歴数高弟以为陈夔献万充宗陈同亮之经术王文三万公择之名理张旦复董吴仲之躬行万季野之史学与高州之文章惓惓不置南溪登斯阁也先生之薪火临焉平子先生以来之手泽在焉是虽残编断简其尚在所珍惜也况未见之书累累乎昔者浦江郑氏世奉濳溪之祀君子以为美谈今后郑犹先郑也而更能收拾其遗书师传家学倍有光矣书目旣成爰为之记
○藂书楼记
扬州自古以来所称声色歌吹之区其人不肯亲书卷而近日尢甚吾友马氏嶰谷半查兄弟横厉其闲其居之南有小玲珑山馆园亭明瑟而岿然高岀者藂书楼也迸疉十万余卷予南北往还道岀此闲苟有宿留未尝不借其书而嶰谷相见寒暄之外必问近来得未见之书几何其有闻而未得者几何随予所答辄记其目或借钞或转购穷年兀兀不以为疲其得异书则必出以示予席上满斟碧山朱氏银槎侑以佳果得予论定一语卽浮白相向方予官于京师从馆中得见永乐大典万册惊喜贻书告之半查卽来问写人当得多少其値若干从臾予甚锐予甫为钞宋人周礼诸种而遽罢官归途过之则属予钞天一阁所藏遗籍葢其嗜书之笃如此百年以来海内聚书之有名者昆山徐氏新城王氏秀水朱氏其尢也今以马氏昆弟所有几几过之葢诸老网罗之日其去兵火未久山岩石室容有伏而未见者至今日而文明日启编帙日出特患遇之者非其好或好之者无其力耳马氏昆弟有其力投其好値其时斯其所以日廓也聚书之难莫如雠校嶰谷于楼上两头各置一案以丹铅为商榷中宵风雨互相引申眞如邢子才思误书为适者珠帘十里箫鼓不至夜分不息而双镫炯炯时闻雒诵楼下过者多窃笑之以故其书精核更无讹本而架阁之沉沉者遂尽收之腹中矣半查语予欲重编其书目而稍附以所见葢仿昭德直斋二家之例予谓鄱阳马氏之考经籍专资二家而附益之黄氏千顷楼书目亦属明史艺文志底本则是目也得与石渠天禄相津逮不仅大江南北之文献已也马氏昆弟其勉之矣
○小山堂藏书记
近日浙中聚书之富必以仁和赵征君谷林为最予尝称之以为尊先人希弁当宋之季接踵昭德流风其未替耶而呉君绣谷以为希弁远矣谷林太孺人朱氏山阴襄敏尚书之女孙而祁氏甥也当其为女子时尝追随中表姑湘君辈读旷园书旣归于赵时时举梅里书籖之盛以勖诸子故谷林兄弟藏书确有渊源而世莫知也予乃笑曰然则宅相之泽亦可歴数世耶何惑乎儒林之必遡其谱系耶绣谷曰然呜呼旷园之书其精华归于南雷其奇零归于石门南雷一火一水其存者归于鹳浦郑氏而石门则摧毁殆尽矣予过梅里未尝不叹风流之歇绝也谷林以三十年之力爬梳书库突起而与齐不可谓之非健者已谷林之聚书其鉴别旣精而有弟辰垣好事一如其兄有子诚夫好事甚于其父每闻一异书辄神飞色动不致之不止其所蓄书联茵接屋凡书贾自苕上至闻小山堂来取书相戒无得留书过夕恐如齐文襄之待祖珽也每有所得则致之太孺人更番迭进以为嬉笑呜呼白华之养充以书带之腴是天伦之乐所稀也予之初入京师也家藏宋椠四明开庆宝庆二志葢世闲所绝无而为人所窃归于有力者之手杭君堇浦闻之为告谷林亟以兼金四十锭赎归仍钞副墨以贻予及予归谷林但取近年所得地志示予其自明成化以前者已及千种而予家宋椠裒然首列予不禁为之怃然谷林以予之登是堂也屡堂中之书大半皆予所及见也请为之记乃为之题于堂之北墉
○双韭山房藏书记
予家自先侍郎公藏书大半钞之城西丰氏其直永陵讲筵赐书亦多所称阿育王山房藏本者也侍郞身后书卷法物玩器多归于宗人公之手以其为长子也先和州公仅得其十之一而宗人子孙最无聊再传后尽以遗书为故纸权其斤两而卖之虽先集亦与焉遂荡然无一存者先宫詹公平淡斋亦多书其诸孙各分而有之遂难复集和州春云轩之书一传为先应山公再传为先曾王父兄弟日积月累几复阿育王山房之旧而国难作尽室避之山中藏书多难挈以行留贮里第则为营将所踞方突入时见有巨库以为货也发视则皆古书大怒付之一炬于是予家遂无书难定先赠公授徒山中稍稍以束修之入购书其力未能购者或手钞之先君偕仲父之少也先赠公卽以钞书作字课已而予能举楮墨先君亦课以钞书尝谓予曰凡钞书者必不能以书名吾家自侍郞公以来无不能书而今以钞书荒速废业矣予至今检点手泽未尝不叹遗言之在耳也但吾乡诸世家遭丧乱后书签无不散亡祇范氏天一阁幸得无恙而吾家以三世硏田之力得复拥五万卷之储胥其亦幸矣双韭山房者亦先侍郞之别业在大雷诸峰中今已摧毁而先赠公取以颜其斋者也自予岀游颇复钞之诸藏书家渐有增益而于馆中见永乐大典万册惊喜欲于其中钞所未见之书吾友马嶰谷赵谷林皆许以赀为助所钞仅数种而予左降出馆矣昔郑渔仲修通志欲于馆中借书卒不果良会之难洵可惜也卽以十年来所接其为梦寐所需而终以高价之莫副付之云烟之过眼者不知其几何也爰辑目前所有之部居而为之记
○天一阁碑目记
天一阁书目所载者祇雕本冩本耳予之登是阁者最数其架之尘封衫袖所拂拭者多矣独有一架范氏子弟未尝发视询之乃碑也是阁之书明时无人过而问者康熙初黄先生大冲始破例登之于是昆山徐尚书健庵闻而来钞其后登斯阁者万征君季野又其后则冯处士南畊而海宁陈詹事广陵纂赋彚亦尝求之阁中然皆不及碑至予乃淸而出之其拓本皆散乱未及装为轴如棼丝之难理予订之为目一通附于其书目之后金石之学别为一家古人之嗜之者谓其残编断简亦有足以补史氏之阙故宋之欧刘曾赵洪王著书裒然而成都碑目一府之金石耳尚登于宋志近则顾先生亭林朱先生竹垞尢其最也年运而往山顚水澨之碑半与高岸深谷消沈剥落幸而完者或为市利之徒礲其石而市之于人则好事者之收弆良不可以不亟也范侍郞之喜金石葢亦丰氏之余风但丰氏万卷楼石刻有为世闲所绝无者如唐秘书贺公章草孝经千文是也而今不可复见惜矣侍郞所得虽少逊然手自题签精细详审并记其所得之岁月其风韵如此且丰氏一习古篆隶之文卽欣然技痒伪作邯郸淳辈文字以欺世侍郞则有淸鉴而无妄作是其胜丰氏者也阁之初建也凿一池于其下环植竹木然尚未署名也及搜碑版忽得呉道士龙虎山天一池石刻元揭文安公所书而有记于其阴大喜以为适与是阁凿池之意相合因卽移以名阁惜乎鼠伤虫蚀几十之五吾闻亭林先生之岀游也穷村絶谷皆求碑碣而观之竹垞亦然今不烦搜索坐拥古欢而乃听其日湮月腐于封闭之中良可惜也予方放废湖山无以消日力挟笔硏来阁中检阅款识偶有所记亦足慰孤另焉而友人钱唐丁敬身精于金石之学者也闻而喜亟令予卒业乃先为记以贻之
○钞永乐大典记
明成祖勅胡广解缙王洪等纂修永乐大典以姚广孝监其事始于元年之秋成于六年之冬计二万二千七百七十七卷凡例目录六十卷冠以御制文序定为万二千册广孝奉诏再为之序其时公交车征召之士自纂修以至缮写几三千人缁流羽士亦多预者书成选能诗古文词及说书者二百人充试吏部拔其尢者三十人授官其余亦有注籍选人者方是书初上诏名文献大成后改焉孝宗最好读书召对廷臣之暇卽置是书案上嘉靖四十一年禁中失火世宗亟命救岀此书幸未被焚遂诏阁臣徐阶照式橅钞一部当时书手一百八十每人日钞三纸(一纸三十行一行二十八字)至隆庆改元始毕崇祯时刘若愚着勺中志已言是书不知今贮何所是其书在有明二百余年以来赖世庙得如卿云之一见而总未尝入著述家之目曁我世祖章皇帝万几之余尝以是书充览乃知其正本尚在干淸宫中顾莫能得见者及圣祖仁皇帝实录成词臣屏当皇史宬书架则副本在焉因移贮翰林院然终无过而问之者前侍郞临川李公在书局始借观之于是予亦得寓目焉其例乃用洪武四声韵分部以一字为纲卽取十三经廿一史诸子百家无不类而列之所谓因韵以统字因字以系事者也而皆直取全文未尝擅减词组夫偶举一事卽欲贯穿前古后今书籍斯原属事势所必不能而大典辑孴并包不遗余力虽其闲不无汗漫陵杂之失然神魄亦大矣葢尝闻诸儒商榷凡例初多参辰王偁笑曰欲构层楼华屋乃计功于篐桶都料耶则凡例葢取偁手也若一切所引书皆出文渊阁储藏本自万歴重修书目已仅有十之一继之以流冦之火益不可问闻康熙闲昆山徐尚书健庵以修一统志言于朝请权发阁中书资考校寥寥无几则是书之存乃斯文未丧一硕果也因与公定为课取所流传于世者槩置之卽近世所无而不关大义者亦不录但钞其所欲见而不可得者而别其例之大者为五其一为经诸解经之集大成者莫如房审权之易卫湜王与之之二礼此外莫有仿之者今使取大典所有稍为和齐而斟酌则诸经皆可成也其一为史自唐以后六史篇目虽多文献不足今采其稗野之作金石之记皆足以资考索其一为志乘宋元图经旧本近日存者寥寥明中叶以后所编则皆未见古人之书而妄为之今求之大典厘然具在其一为氏族世家系表而后莫若夹漈通畧然亦得其大槩而已未若此书之该备也其一为艺文东莱文鉴不及南渡遗集之散亡者大典得十九焉其余偏端细目信手荟萃或可以补人闲之缺本或可以正后世之伪书则信乎取精多而用物宏不可谓非宇宙闲之鸿宝也会逢今上纂修三礼予始语总裁桐城方公钞其三礼之不传者惜乎其阙失几二千册予尝欲奏之今上发宫中正本以补足之而未遂也夫求储藏于秘府更番迭易往复维艰而吾辈力不能多畜冩官自从事于是书每日夜漏三下而寝可尽二十卷而以所签分令四人钞之或至浃旬未毕则欲卒业于此非易事也然以是书之沈屈忽得人读之不必问其卒业与否要足为之吐气嗟乎温公通鉴之成能读之至竟者祇王益柔一人其余未及一卷卽欠伸思睡况大典百倍于此其庋阁也固宜今吾辈锐欲竟之而力不我副是则不能不心以为忧者也
○春明行箧当书记
昔广东邝舍人湛若有嗜古之癖其生平所聚琴剑垆钵之属充栋接架皆希世之珍也然贫甚时或绝粮卽以所有付之质库及不时有余赀又复赎之而归如此者不一而足湛若皆为文以记之世所传前当票序后当票序者是也予考六经三史之书无有当字湛若所作得无蹈梦得九日题诗之惧然而尔雅释诂以来公羊子之齐语得登于经而扬氏方言列之子部文人翰墨所寄卽自我成典据亦正无伤予生平性地枯槁泊然寡营其穿穴顚倒而不厌者不过故纸陈函而已年来陆走软尘水浮断梗故园积书之岩偶津逮焉而不能暖席特篷窗驿肆不能一日无此君家书五万卷中常捆载二万卷以为芒屩油衣之伴舟车过关口税司诸吏来胠箧者如虎一见索然相与置之而去雍正癸丑献艺于仪曹之贾货不中度南辕巳有日矣俄而因他事留滞不果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于是不能不出其书质之适监仓西泠黄君闻予之有是举也请归之于其邸夫托书之难也稍不戒而污颣因之又其甚者或阙佚焉苟非风雅者流如臧荣绪之肃拜颜之推之什袭不敢过而问之爱书如黄君予庶可以高枕而无虑乎虽然牧斋晚年丧其宋椠之汉书三叹于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之语是书与予所谓山河跋渉之交也一旦主人无力使其为寓公流转于他氏惘惘然离别可怜之色不异衡父之重去于鲁而予之竚立而目送之者殊难为怀因援湛若之例书其语以柬黄君固以备息壤之成言抑念靑毡故物归来未知何日亦聊以自遣也黄君之邸与予有十里之遥过此以往萧晨薄暮偶有考索策蹇驴而为剥啄之声者非予也耶鸡黍之请自此殷矣湛若桑海大节光芒箕尾是以游戏之笔流传俱为佳话至予之文其何敢与之争雄长哉
○小山堂祁氏遗书记
二林兄弟聚书其得之江南储藏诸家者多矣独于祁氏淡生堂诸本则别贮而弆之不忘母氏之遗也呜呼吾闻淡生堂书之初出也其启争端多矣初南雷黄公讲学于石门其时用晦父子俱北面执经巳而以三千金求购淡生堂书南雷亦以束修之入参焉交易旣毕用晦之使者中途窃南雷所取卫湜礼记集说王偁东都事略以去则用晦所授意也南雷大怒絶其通门之籍用晦亦遂反而操戈而妄自托于建安之徒力攻新建并削去蕺山学案私淑为南雷也近者石门之学固已一败涂地然坊社学究尚有推奉之谓足以接建安之统者弟子之称狺狺于时文批尾之闲潦水则尽矣而潭未淸时文之陷溺人心一至于此岂知其滥觞之始特因淡生堂数种而起是可为一笑者也然用晦所藉以购书之金又不出自已而出之同里吴君孟举及购至取其精者以其余归之孟举于是孟举亦与之绝是用晦一举而旣废师弟之经又伤朋友之好适成其为市道之薄亦何有于讲学也今二林与予値承平之盛海内储藏毕岀卫湜王偁之本家各有之二林亦能博求酉阳之秘可以豪矣而独惓惓母氏先河之爱一往情深珍若拱璧何其厚也夫因庭闱之孝而推而进之以极其无穷之慕其尽伦也斯其为眞学者也虽然葢寛饶落平恩侯之居仰屋而叹曰是堂阅人多矣祁氏之书其飘零流转而幸而得归于弥甥以无忘其旧也亦已悕矣今幸得所归吾愿二林子弟聪听彝训世克守之读之使祁氏亦永有光焉二林曰善是吾母所欲言也于是乎书
鲒埼亭集外编卷十八 鄞全祖望绍衣
记(三)
○东四明地脉记
四明二百八十峰各据一面东七十峰连宁波之鄞慈二县境西七十峰连绍兴之姚虞二县境南七十峰连宁绍之奉化嵊二县境北七十峰亦姚慈二县之境也而杖锡为四明山心居中以运之然所谓二百八十峰之派或比连或中断或蔓延或飞度纷纶变化不可究诘虽昔人作图经者亦未能了然也予以阴阳之运凝而为山融而为水实一气也水之所出必本于山山之所穷卽寄于水故神禹未导水先导山今卽以观山者观水而其址界安所遁乎以东四明之七十峰言之正派为鄞支派为慈而鄞之派又分为二其在江之西南者正派也其在江之东南者支派也大江横贯其闲是羣山之尾闾也西南之派又分为二由杖锡至它山者为正派旁出抵大雷山者为支派而水道随之以分它山之水导源由上虞之斤岭经小岭上庄龚邨为一支其自上荘之南出分水岭至芦栖坑又为一支其自分水岭之南歴杖锡杜岙郑岩又为一支郑岩之水东流与芦栖坑水合至大皎而龚邨之水至小皎分流至鲸鱼山前而合于是至蜜岩过樟邨又一支自杖锡之南出天井一支出灌顶并至平水上下而合所谓大溪者也又东至于它山其谓之它山者水北皆山而水南无之至它山忽矗一小峰以相对故得于此置堰又东歴洞桥合响岩诸峰之水入桓溪为前港未抵洞桥自凤山旁流入仲夏合石臼诸峰之水为后港二港之水会于沙渚又十里合镜川戚浦诸流放乎栎社直抵长春门潴为日月双湖大雷山之水自凤岙出一自林邨出稍东经望春白鹤诸山下其初有广德湖以蓄水旣废遂合两道之水直抵望京门入月湖与它山之水会它山之水盛则城外有行春乌金积渎三碶以泄之江大雷之水盛则城外有保丰碶以泄之江前此它山之未有堰也溪流酾泄入江而江潮深入内地长春门外两岸五十余里之田皆不可耕而望京门外之田赖广德湖以得振然犹恐桓溪前后港之水西向撞击此仲夏堰所以为二水之界也它山堰旣立而洞桥以东为塘河淸流湛然未几广德湖亦塞为田大雷之水横穿而至不待入城而后与它山之水会矣葢自仲夏斜行一来会于沙渚再来会于镜川三来会于栎社仲夏之堰由此而毁旣入长春门而余波在城外者尚与西来之水会报于崇法寺冈是它山之全势实合大雷之水以行其不尽收者方沿白鹤诸山而出合凤岙林邨之流以为望京门之渠耳或疑它山在四明诸峰中不为伟不知万山之水赖此渺然者而奠则尊矣大雷本其别子固宐朝宗之恐后也(黄南山佥事以鄞脉出于锡山至桃源次于崇法寺冈入南门歴鎭明岭直抵侯涛山而止考之宋元人皆无此说且锡山在它山之西大雷山之东其冈陇左萦右拂若为两山之介绍而水势亦两相呼应非能独成岩壑者也安得擅一城之脉乎自南山以来皆守其说予窃以为不然故特详之)东南之派亦分为二太白为正派大梅为支派而水道亦因之以分太白山之水自大函同谷玉几育王而下为宝幢河由三溪而下会于东吴为东吴河由黄瓦溪而下会于小白为小白河皆至大函山下合宝幢河溯江东诸碶闸以入江而育王之背则为鎭海三河所歴之山莫高于太白者大梅山之水会于横溪七十二流注焉蓄为东钱湖而溪水溯湖之诸堰亦自江东诸碶闸以入江其中万山错互而以金峩为案其背则奉化之交其旁岀者由大嵩薄于海岸而止(丹山图咏不知太白诸山亦属东七十峰所有而止收大梅所谓罣一漏十者也)此鄞城之形势也葢城外阻江以为天险而杖锡诸山之龙飞而凤舞者萃于城中之双湖故江东两道之山祇足以为外卫然犹恐城中之气之阏也则引双湖之水自三喉岀以通之是其建置之精古之鄮城所弗逮也其自大隐而下则属之慈溪然不过分东四明之十二而车厩诸峰则北面来注之者
○小江湖强堰记
它山堰之截江也夹辅之功莫过于陈府君之回沙闸观于王宁轩四明志所陈三策沙之为患其亦巨哉近者西岸之沙颇不为患说者以为明沈令增高堰址之功虽未必尽然而沙之乘流而至者则已少故回沙闸亦无过而问者岸谷变迁不可以常例诘要之陈府君之苦心不可没也至堰南有龙舌则旧志皆未之录尝观其规制盖卽水中天成之沚而护以石雄伟坚壮斜障水势居民以为堰之得有程度旱则七分入湖三分入江涝则七分入江三分入湖者皆赖此盖有神术焉近则其石崩坏而堰水不问旱涝入江者多入湖者少顾疑王元恭修至正志其于小江湖上碶闸堤坝之属盖三致意焉而此独不载其呼为龙舌特出于土人之象形耳则其不见于志甚可疑也及读魏吉州岘它山水利备览有云堰南得小屿屹然洪流中有捍防之势人目为强堰乃恍然曰殆卽所谓龙舌者也强堰者谓其本非堰而似堰也但据吉州之言则强堰出于天然未尝施以人力今之加以石者不知昉自何时夫万山之流奔迸而至忽有横厉其冲者虽强不能不圯故石工必不可以巳况其地当回沙闸之上流则亦式遏之一助也良法苦心如此而始事之人阙如予甚恨之大略当岀于至正以后故王志无之今参考旧闻仍标其强堰之名以易龙舌且为之记由近日水道观之回沙闸尚可轻而强堰较重及今虽多崩坏其址尚未尽圯亟修复之犹可为也更迟之则愈难矣吾乡民命尽系于江湖诸陂塘之功有司视其废而莫之治何古今人之贤否相去一至此也
○高尚泽钓台记
唐贺秘书之故居在吾鄞城南马湖故其地曰贺家湾有池曰洗马以秘书族祖德仁故也去马湖不数里为响岩秘书之别墅其泽曰高尚盖取明皇御赐诗句泽之上有秘书钓台焉城南之山水皆属东四明一带所磅礴无不奇者至响岩益淸越蕙江九曲澄碧无际濒江石壁横厉如屏风水北作声水南应之嘹亮如石钟而寥天淡荡时见空中色相如佛影岩下有洞槎头鳊之所聚渔人终岁取之不竭殆文选所云丙穴者也江东产鳊之富莫过于浦阳顾其风味远逊是闲数倍岩上篔筜数万蔽天拂日长有云气护之又有鸬鹚千羣往来沚中而北岩则有频伽飞鸣其闲此钓台之大槪也当日秘书御风仙履朝游剡曲暮宿石梁浙东洞天都归啸傲是台特游息之一区耳而其胜絶如此环台左右而居者为葛氏吾友巽亭之祖宅也山中更无庶姓巽亭致疑于其家谱言远祖有官太尉者实偕秘书居此顾何以不见旧志予考葛氏原籍润州之丹阳其居鄞始于宋庆歴中赠都官郞中旺实自处州之丽水来则太尉之说非也都官为鄞江先生高弟以多学称隐居不岀故世遂以高尚泽称高尚宅属之葛氏都官之子度支曁度支之子主簿皆荆公为作志世德如此何事远称太尉以蹈沈约魏收之失巽亭曰然吾固疑之得子言而益信也予尝游桐庐江上纵观严公东西二台其地势良寥廓山高水长令人兴一丝九鼎之感然是台之秀则别自有不可掩者今葛氏收之笔床茶灶之闲何其幸也因语巽亭令修复其故址台下别为祠三闲祀秘书而配之以都官予将弃人闲事来作祠下史看山看竹日哦诗佛影中饥则啖青鳊以为粮虽万戸侯不易也
○紫淸观莲花塘记
宋尚书丰淸敏公之故居在桓溪旣贵后在月湖而其园在城西淸敏身后筑紫淸观以奉祀元时丰氏他徙其地为人所侵布政公于明正统中自定海归鄞失其故居卜之遇丰之革喜其与姓符次日访得紫淸观于城西遂复先业其事甚奇昆山叶文庄公登之水东日记歴传学士考功父子中兴甚盛考功晩年以放荡废家日落其后建昌虽以甲第继之弗能振于是丰氏遂衰而紫淸观不可问观本附郭绕观三里皆曲塘妙莲弥漫水中甲于四明盖犹丰氏之物也呜呼人心畏暑水面摇风淸敏所以折巨奸者以咏莲之诗着则是莲也关乎元佑党人之逸事盖比之指佞之草而淸敏又尝领乡郡(黄佥事杨敎授皆以淸敏尝知明州而宋史无之殆岀于丰氏世谱然当是领乡郡)是卽其甘棠也七百年以来光景长新过斯塘者宛然岩岩谔谔之风裁园虽亡其人如在焉古人之足为莲重者茂叔之学统淸敏之风骨茂叔之行藏非若清敏之时也故茂叔之所寄托其言浑然而清敏则侃然要所谓出淤泥而不染其志同洁其行同芳淸敏之后为吾乡四姓之渠名德接踵监仓太平二公之忠节吏部父子之讲学定城之吏治至有明而为布政学士二公之直谏俱不媿于花之君子淸敏之泽远矣今丰氏之子孙萧寥衰替盖亦极盛之后难继欤荒郊斜日游人增感然而淸敏之莲非仅其子孙之所当护惜者也理义以为雨露名节以为风霜瞻仰旧德其必有肃容而至者矣
○董孝子墓柱记
舆地碑目引祥符图经云德安军孝感县北一百三十里晋孝子董黯家焉故后魏大统十六年改为董城有墓碑然今慈溪亦有董孝子墓徐浩所书碑碣尚存当考按吾乡孝子乃汉人事见会稽典录而产德安者乃晋人也古今人物同姓名者极多同姓名而同行者惟此两孝子为然但汉有两王商皆戚畹则同姓名而同官有两京房皆经师则同姓名而同业且又皆同时者今两孝子相去远不足奇也独是古今孝子亦多独此两君者一以董名乡一以董名城一以慈名溪名县一以孝名县若有无弗同者此则董氏之佳话也乃为题其墓柱之石至孝子墓在鄞不在慈徐浩碑在庙不在墓图经所志有误者盖未及详考耳又按陈思宝刻丛编云德安之董城乃董永也更识之以备考
○眞隐观洞天古迹记
四明旧志由张津以至杨实皆过于寥略一切古迹阙而不备予尝思补为辑孴而萍梗南北未遑也客或问史忠定眞隐观洞天之胜因疏旧闻以答之史氏先世本居月湖上忠定曾祖冀公为明州吏奉其母至孝尝挥金治具挽舟游湖中而大吏者俗人也闻之恚其不告摧挫之冀公坐是拂郁以天其夫人叶氏卽守节训子者也(见忠定葬五世祖招魂词中)忠定之为翰林学士也尝自署鄮峰眞隐高宗因御书以赐之已而入相丐闲孝宗问曰师相眞隐之区已告成乎对曰未也孝宗曰然则朕当成师相之志卽赐月湖竹洲一曲而诏临安府以万金为治观濒行光宗在东宫大书四明洞天四字赠之先是忠定尝登四明山中入雪窦岀杖锡求所谓洞天故址不可得至是因光宗之书累石为山引泉为池取皮陆四明九咏彷佛其亭榭动植之形容而肖之于是观中遂有四明窻鹿亭樊榭过云南北潺湲洞靑棂鞠侯诸胜观之左建宝奎阁以贮两宫御书又建祠以祀四明山王及谢高士遗尘之像又造划船于湖中以修竞渡故事又割观之右为精舍以居沈端宪公而湖上之以洞天称遂自此始当是时忠定以甘盘旧学致政家居冠盖骈集而观中林泉极盛忠定爱之甚其鸠工也有上梁文其迎四明山王栗主及高士像也有奉安文其落成也有铭其为划船也有致语其诗余中为观作者凡数十首而陆放翁来访为赋四明洞天诗忠定和之其和郑郞中辈赋九题者再皆观中之九题而非四明山中眞境也楼攻媿诗曰相家小有四明山谓洞天也于是忠定仲子忠宣于观之西筑宅衮绣坊冢孙子仁于观之东筑宅碧沚而文靖亦构别业于观音寺址皆邀宁宗御书之赐湖上之胜遂尽归史氏盖史氏自嘉定以后不为淸流所与而忠宣子仁则鸡羣之鹤克守忠定家法不以宗衮累其生平慈湖絜斋诸公过从不绝而又重以端宪之精舍故洞天为之增色终宋之世为游人之胜场元时忠定裔孙朝甫欲修是观淸容为作募疏未几而究为道院其后改为晏公庙又改为尚书陆公祠先宫詹之购斯地也谓吾力岂足比忠定然南雷九题之修或庶几焉及平淡斋甫成而逝世洞天遗躅于是不可问矣
○重修三江亭记
吾乡之水凡三条其自剡中而下者奉化江之源也其自杖锡诸峰而下者鄞江之源也其自蜀冈而下者慈溪江之源也胥会于城东以入海故曰三江之口旧有亭焉宋建炎之兵火无复存者绍兴中集英潘公良贵别建之自为之记又为之诗谓其尽得三江之胜坐观俯揖虽有美堂且弗如欲使游人平其优劣鄞之荐绅先生汪思温蒋璇薛朋龟辈皆从而和之其后石湖来守亦时陪魏文节公游焉集英终身不主和议晩岁投闲秦氏使人致意亦不答思陵侍从中尊宿而横浦最心折者也其守吾乡方当还定安集之际疮痍未起岂徒夸游观之乐盖亦稍为灰烬之余略振其气是故斩鲸辽海击楫中流郑若谷之和诗其足以知公之志者也惜其甫一年而去未竟其用然史称集英在朝亦不过八十余日则在吾乡一年盖巳久矣以城东之胜地重之以大贤之所营可以听其风流之歇绝耶是以重修而记之嗟乎有美堂处通都游人过之者多故其名长存是亭远在海隅屐齿所希到卒不能与之争胜吾是以叹山林寂寞之士终易屈于朝市之徒也
○重修众乐亭记
宋嘉佑中钱集贤公辅来守明建众乐亭于西湖左右夹以长廊澄波碧瓦有如列绣已而入直集贤绘图记胜丹阳邵安简公为记司马温文正公王荆公辈皆为之诗吾乡湖上故迹得见于诸宿老集中者盖自是亭始其后屡圯屡复然巳迁于故亭之西非复前此中央夏屋之伟构矣明万歴中竟为驿吏所据先宫詹淸而复之近又毁予自京师归草草改作以存先人之遗湖上诸公卽令予为之记宋之隆也莫过于仁英之世其时朝有贤大臣故四方牧令亦多得人政通民和休风翔洽集贤之在吾乡尢一时之望也前此湖已久不治集贤仿杭之西湖尽淘其淤因以其土筑堤湖上环以花柳卽所称偃月堤是也是亭在堤之南实遥临之今堤虽不存犹幸亭之无恙焉集贤为安定弟子与范尧夫孙莘老齐名学有原本故诸公倡和之诗不徒流连光景以夸一时之盛而多足以发集贤之志温公之诗曰使君如独乐众庶必深嚬陈汝羲之诗曰渍墨新名人会否不将民乐废民勤冯浩之诗曰无俾一夫愁将和四时盛而吴正宪之诗曰迭纸为君书所见不知众乐诚然哉是尢可以见古良友箴规之谊诚惧集贤之政稍有未至或不逮所言者夫集贤之政美矣而诸公之言犹然呜呼是岂近人之所能及耶集贤之遗爱治湖一节其小者耳然卽以小者言之盖亦水利之所必需故安简推本于其忧以致其乐夫不能忧其忧亦岂能乐其乐后世之牧令惟其置可忧者于膜外故不过自求其乐而巳集贤之亭其鞠为茂草宐也安简之碑已无存者诸公诗刻亦蚀其半予皆别砻石以勒之而附予记于其次
○是亦楼记
袁正献公世居城南其讲堂卽所称城南书院者也讲堂之旁有小楼名以是亦正献游息登眺之所也深宁居士述正献之言曰斯区区者直不高大耳是亦楼也不特斯楼推之山石花木衣服飮食货财隶役莫不皆然卽更推之我生通籍以来之宦情皆作斯楼观曰直不高显耳是亦仕也盖凡身外之物皆可以寡求而易足惟此身与天地并其广大并其高明我固有之朝夕摩厉不容少怠若自安于流俗而曰是亦人耳则吾所不敢也盖正献命名之意如此予尝谓圣贤之学总不容苟且之说故不特不可以苟生亦不可以苟死不特不可以苟取亦不可以苟与苟生苟取斯其人本庸下之材虽欲为之起懦而不能斯流俗之所为也苟死苟与则固有求异于流俗之心而不知此急功近名之见君子耻之乃独有不妨于苟者则惟居处日用之闲孔子所以称卫荆之善居室也正献之名楼盖祖其意而巳从来文章家所叙次园榭之胜不过流连光景张皇其位置之工未有以儒林之法言入之者故予于正献之楼特详其语以见斯楼之存卽先喆之学统所寄也正献之殁五百有余年矣城南甲第鞠为田父之庐予于歴刼以后重求书院之址而岀之因幷求楼址而出之彼承学之过此者返而省心如闻瞿瞿灌灌之在耳焉于以去其求安求饱之念而不求至于圣人不止是则正献之所望也
○懒堂记
鄞西湖十洲之尾舒中丞信道懒堂在焉中丞本贯慈水通籍后居鄞今城南行春碶旁诸舒皆其裔孙而城中则明嘉靖中长史缨是也杲堂先生辑甬上前辈诗不知而阙之懒堂在锦里桥之南居人呼之曰岙底以其为岛屿之尽境也实与楼楚公昼锦堂紫翠亭墨庄相望至今居民尚呼舒官人巷中丞游天童诗曰昨夜长须城里回报道湖上秋风来醉园雨过站台冷篱根白菊看看开忽见江头江月白纷纷笑语城东陌一尊北酒一枰棋未到懒堂犹是客题十洲松岛诗曰岁晩何人同寂寞水西我有读书堂皆指此也王庭秀游西湖诗曰谁将水仙境聊借诗人仗微吟示淸野鏖战得闲放坐令湖上景胜绝神宇王问讯懒堂居松竹忻无恙其景物之为人追慕如此志乘皆不录非阙欤中丞为楼正议公高弟本属正学特以附丽荆公遂为吕蔡一流力与坡翁为难良可惜当时句余人物如丰淸敏如周南雄如陈文介如蒋金紫寄公如陈忠肃如晁景迂盖极一时之盛独中丞臭味不同而卒亦不得登两府乃知逐势之为无益也吾鄞之不以中丞为前辈幷其故迹亦鲜称道者得非以是故欤虽然中丞之文采则不可掩故南雄与相酬答有舒周唱和集而忠肃亦预于十洲之会凡吾鄞之胜地率以中丞诗着而湖上尢为总持此予之惓惓而不已也予家十洲之烟屿于懒堂最近虽竹石俱无存者然毎过之未尝不爱其明瑟徘徊良久懒堂之后人干道八年进士烈受业沈签判公权为程氏之学云
○水云亭记
鄞西湖之柳汀当宋嘉佑中钱集贤公辅始建众乐亭于中央左右夹以长廊三十闲南渡后莫尚书将又建逸老堂于亭南未几而魏王恺至又建涵虚馆于亭北遂为十洲绝胜嘉定以后居人皆呼为湖亭元人取其地为驿于是逸老堂作南馆涵虚作北馆叛臣王积翁之徒立祠享祀而湖上之风流尽矣方氏据有庆元幕寮刘仁本邱楠皆儒者始重为点缀复建逸老堂于东众乐亭于西明初幷南馆入北馆移逸老堂与亭俱西而以其东为花圃虽未能复柳汀之旧然稍稍振起矣先宫詹居湖上重修众乐亭相度于驿馆之后卽以魏王当日遗址作四宜楼一览苍茫湖光尽在襟袖其北与碧沚庵遥对楼前深入水二十余丈去庵亦二十余丈有水云亭空峙湖心欲过此亭必泛舟就之过者皆赏其结构之奇而其地所踞更极日景斗枢之胜不祇景物之移人则知者尢希凡吾乡城中之水皆自小江湖而来径长春门以汇西湖而支流自大雷者则自望京门而入以一行山河两戒之说考之盖亦四明西南两地络也小江湖上诸山其与大雷诸山之脉分道而下磅礴绵延直入城中其在城外者则会于长春望京两门之闲卽丰氏紫淸观一带也其入城中者正会于柳汀之北故其气象倍觉空蒙浩渺明瑟无际而是亭适当之左顾右眄以揽其全方丈之地洞天东道七十峰如在目前吾尝谓李太守之鎭明山也世皆知为收拾城南岩壑之纽而不知是亭之卜地盖亦有深意存焉夫岂徒夸澄湖之淸景以恣词客之遨游者哉吾闻宫詹之为此也监牧诸公率与荐绅先生来游环舟亭下列酒垆茶具而燕集焉盖有钱集贤之遗风百年以来湖上游踪閴寂而亭亦日以摧旧有王忠烈公印月二字题额今亦不存呜呼岂知昔人经营之惨淡也爰记之(是时陆氏亦筑会泉亭于岸西然其地不如湖中之胜)
○胡梅礀藏书窖记
南湖袁学士桥淸容之故居也其东轩有石窖焉予过而叹曰此梅礀藏书之所也宋之亡四方遗老避地来庆元者多而天台三宿儒预焉其一为舒阆风岳祥其一为先生其一为刘正仲庄孙皆馆袁氏时奉化戴戸部剡源亦在其与阆风正仲和诗最富而梅礀独注通鉴按梅礀之注通鉴凡三十年其自记谓宝佑丙辰旣成进士卽从事于是书为广注九十七卷通论十篇咸淳庚午从淮壖归杭都延平廖公见而韪之礼致诸家俾以授其子弟为着雠校通鉴凡例廖荐之贾相德佑乙亥从军江上言辄不用旣而军溃闲道徒步归里丙子避地浙之新昌师从之以孥免失其书乱定反室复购得他本注之讫乙酉冬始克成编丙戌始作释文辨误梅礀以甲申至鄞淸容谓其日手钞定注已丑寇作以书藏窖中得免当是时深宁王公方作通鉴答问及通鉴地理释亦居南湖而淸容其弟子也顾疑梅礀是书未尝与深宁商榷此其故不可晓岂深宁方杜门而梅礀亦未尝以质之耶要之梅礀是书成于湖上藏于湖上足为荷池竹墅之闲增一掌故而以带水之闲两宿儒之史学萃焉薪传未替湖上之后进所当自励也先生所著江东十鉴四城赋淸容比之贾谊张衡后世不可得而见而是书则其毕生精力之所注其初释褐尝为慈溪县尉为郡守厉文翁所劾去及丧职后居鄞久爱甬上之土风拟卜居焉其时正仲亦欲留甬上皆不果而先生之孙世佐卒承遗志来卜居则是窖也不当但以寄公之踪迹目之也
○九灵先生山房记
姚水之东慈水之西有蜀山焉其地兼明越之胜山之左有永乐寺九灵先生寓于此九灵故浦江人柳文肃之高弟也明兵定浙东九灵避地于吴中依张氏久之挈家浮海至胶州欲投扩廓军前不得达乃避地于昌乐久之浮海至宁定计隐于宁初卜居于定海继卜居于东湖寻卜居于花墅湖其后遂止于寺时洪武六年矣又十年而被征太祖欲官之九灵不可忤旨下狱明年暴卒钱尚书受之以为自裁云或曰九灵初家居明兵入金华大帅尝以九灵入见太祖相与论取天下之畧甚称旨而其后归于淮张淮张亡始变姓名曰方云林避地于寺天下旣定有使者至宁过其寺见九灵而异之还朝以所变姓名上荐征之至则太祖犹识其为九灵欲大用之会有谮之者乃祇除工部主事九灵意不乐逃去太祖大索得之下狱以铁锒铛穿其项下骨卒火化其尸年六十七今其文集附录有祭云林文(此说见黄存吾闲中录)以予考之使九灵曾见太祖于金华初定之日又曾奏对穪旨则其时太祖方旁求不应复听九灵之还卽令太祖不甚物色而濳溪诸公巳侍太祖幕中不应复听九灵之还况九灵之惓惓于麦秀黍离残山剩水者其必不肯轻出明矣九灵不肯屈身异代则虽大用之亦必不受使其肯出则工部之命亦未必逃斯乃世俗流传诬善之词小视九灵而不足以尽当时之情事不必深辨而自明者也九灵以不肯屈身而被系顾其死不甚明使其出于自裁固为元毕命卽令以瘐死亦为元也九灵之大节不必果出于自裁而要可信其为元也然则山房虽小足以为寺重足以为吾乡重予毎过此辄徘徊竟日不忍去非徒以蜀山之胜也呜呼古来丧乱人才之盛莫如季宋不必有军师国邑之人卽以下僚韦布皆能砺不仕二姓之节然此则宋人三百年来尊贤养士之报也元之立国甚浅崇儒之政无闻而其亡也一行传中人物累累相望是岂元之有以致之抑亦宋人之流风善俗歴五世而未斩于以为天地扶元气欤九灵爱此寺之胜思永其采薇采蕨之节而不克岂知此寺之不朽正以九灵耶至九灵之别字为云林则见于乌春草集然未尝变姓也
○海巢记
残元遗民以文苑巨子而不屈节者盖多有之而为吾郷之寄公者三人九灵戴先生良玉笥张先生宪曁丁先生鹤年也戴寓于慈水张寓于鄞而丁卜居于定海其所居在浃口所称海巢者也鹤年之来此也以其从兄吉谟雅丁官定海之故由武昌徒步奉母而来海氛未靖鹤年转徙岛上靡有定止及难稍平始为浃口之巢可谓穷矣而宣光纶旅之望至老不衰何其壮也鹤年以朝不坐燕不与之身岂有故国故君之托寄况又出自西域非有中原华阀之系望乃欲以藜床皁帽支持一代之星火其亦闲世之豪杰也已桐江一丝扶汉九鼎然则浃口之巢岂不为残元七庙之所维系哉明室大定鹤年穷益甚顾介亦益甚虽饘粥之需未尝妄受冬衣不能掩胫呜呼陶泉明虽高然尙不却檀道济王弘之馈论者不敢以此遽为泉明贬葢论人者于其大也而鹤年之戛戛则较泉明又过之矣予来浃口求得海巢而过之惊涛落日如闻于邑之声虽荒芜之余犹令人感慨横生棃洲黄氏论宋元二季人物以为皆天地之元气顾一如阳之遏于阴而不得出其声为雷一如阴之遏于阳而不得入其声为风晞发白石之吟阳气也强压于元愤盈而无以自泄未百年而高皇帝发其迅雷丁戴诸公之吟阴气也临以明之重阳故不能为雷而如蛊之风不久而散此亦棃洲就其身世而立言耳君臣之义何所逃于天地之闲此耿耿不散者孰为阳孰为阴其激怒旁魄俱足为雷其哀唳凄怆俱足为风不可以岐而视之至于鹤年之诗颉颃于马伯庸萨天锡余廷心之闲则前辈之表章已多尚其小焉者也
○方国珍府第记
方国珍乱浙东所据为庆台温而兼有绍兴曹江之东境以通明坝为地限其用刑甚严犯其法者以竹笼之投于江明太祖招之国珍约降而不奉朔徘徊持两端及汤信公以师渡江国珍逃窜入海已而自归太祖不责前事赏以千步廊百闲而国珍子亚关旧尝在金陵为质子建言当筑城于沿海以防倭太祖诏下信公施行于是始筑定海等处十一城定海城为卫而以大嵩穿山霩{雨衢}翁山四城隶之观海城为卫而以龙山城隶之昌国城为卫而以石浦钱仓爵溪三城隶之皆以亚关之言也国珍父子于元末羣雄为首乱鼠窃一十八年眞人岀而爝火息其罪甚巨而吾乡藩篱之固则亦其父子实启之不可谓无功其吾乡府城因元初隳天下城池而坏者虽筑于纳麟之手而亦至方氏始完不然嘉靖以后王直徐海之乱荼毒更有不可言者矣国珍所居卽元时都元帅府也(宋时为庆元府治元人始改都府治而移总管之治于东)归附后为宁波卫又廓都府之后为内衙有甬道以通前归附后为安远驿又取其右为园归附后为提举司又立万戸府于谯楼西归附后为鎭抚司之狱国珍三弟其一为右丞国璋其一为参政国瑛其一为行枢密国珉故别建二府于鉴桥以居国璋归附后为汤信公署寻以赐万指挥锺后为屠侍郞第者也建三府于问俗坊以居国瑛当史越王第宸奎阁之右世所称史府菜园者也归附后以赐李指挥龄太祖命詹孟举书武鎭坊以旌之后为张方伯第者也建四府于五台寺东南以居国珉归附后亦入官后为黄佥事第者也易代以来宁波卫巳改为巡道治而所谓为驿为司为狱皆废祇鉴桥屠侍郞第尚存而张氏犹共传花厅之名嗟夫都府在宋时为绝盛有窻曰四明有洞曰桃源有台曰百花有轩曰丛碧吴履斋诸公之所觞咏也岂意其一变而为桑海之场乎然而隗嚣故宫见于杜工部之诗而王恽亦尝咏刘豫之书舍则虽渺然小腆之陈迹未尝不可存之为志乘之助也明初羣雄割裂祇国珍以令终旣内附有女适沐黔公子在滇中凡鄞人仕滇如应布政履平辈女敦乡里之谊还往若亲戚然则方氏之窃据也所谓盗亦有道者耶羣从弗戢竟陨厥宗悲夫
鲒埼亭集外编卷十九 鄞全祖望绍衣
记(四)
○宋文宪公画像记
宋文宪公之学受之其乡黄文献公柳文肃公渊颖先生吴莱凝黙先生闻人梦吉四家之学并出于北山鲁斋仁山白云之递传上溯勉斋以为徽公世嫡予尝谓婺中之学至白云而所求于道者疑若稍浅观其所著渐流于章句训诂未有深造自得之语视仁山远逊之婺中学统之一变也义乌诸公师之遂成文章之士则再变也至公而渐流于佞佛者流则三变也犹幸方文正公为公高弟一振而有光于先河几几乎可以复振徽公之绪惜其以凶终未见其止而幷不得其传虽然吾读文献文肃渊颖及公之文爱其醇雅不佻粹然有儒者气象此则究其所得于经苑之坠言不可诬也词章虽君子之余事然而心气由之以传虽欲粉饰而卒不可得公以开国巨公首唱有明三百年钟吕之音故尢有苍浑肃穆之神旁魄于行墨之闲其一代之元化所以鼓吹休明者欤予于故京兆胡丈鹿亭宝墨斋得拜公像苍浑肃穆亦如之乃益以信词章之逼肖其人而经术之足重也呜呼公初膺高皇帝殊眷儤直内廷宫袍侍晏至尊为之强酒至赋醉学士歌可为遭际之隆及其晩年失契万里西行垂老投窜于栈阁之闲亦已悲矣君子所以致叹于永终之难也公之谥赐于世宗之代诸家皆曰文宪而是轴独称为文穆当以质之博物君子
○方文正公画像记
逊志先生以十族殉让皇孙枝一叶出自二百年而后诚不意其遗容尚有存于世闲乃知成祖之所以澌灭先生者无所不至顾世人之所以保护而流传之者亦无所不至旧史谓先生预于削夺宗藩之策又尝有反闲燕世子之策桴亭陆氏辨之谓先生之诗惓惓欲化刑名之士归之伊周则固不以当时所施行为然矣予谓先生岂特不预此策抑必尝争之而不能得者当时先生但侍讲幄不足以阻齐黄之庙算也革除之口所以污先生者方且有叩头乞哀之说况其余乎迨南中赐谥科臣李淸引得正而毙之语遂谥文正闽中赐祠又命以姚广孝像跪阶下先生虽稍吐气而明社遽亡在天之灵非所愿也近来多以先生宐祀学宫累请未得先生之应祀人皆知之将来必有行之者试读先生幼仪则圣功之始也宗仪则正家以为治国之本王道之基也杂诫则君子体事咸在之功也其力排释氏则高出于濳溪师传百倍者也深虑论则经世之名言也先生而不应祀法谁其克应之者呜呼先生之初见濳溪也濳溪赠之以诗比于周之容刀鲁之璠玙倾倒至矣然则公之像足登于东序足图于明堂何幸得瞻仰而贮藏之也是轴神气如生粹然春温令人想见容刀璠玙之善于形容逊志集中亦有摹本弗逮也顾疑先生之状貌亦淸臞一辈而其麻衣入哭抗词不屈何其健也是殆所谓大勇若懦者非耶
○薛文淸公画像记
少读敬轩先生传,谓其肤淸如水晶五藏皆见,怪其相。虽然,先生以正学上绍前儒,岂必区区夸其赋形之异,以四十八表赞孔子,此纬候之陋也。近得先生画像,淳古眞庞,盎然有道之容,此先生学道以后气象,岂徒后世所称而已乎。明初学统,逊志先生起于南,曹学正起于北,嗣之则吴聘君起于南,先生起于北。三百年来,导山导水,必自四君子为首。先生之学非后世所敢议,顾崔公后渠之言曰:先生之佐大理,王振引之也。当时若辞而不受,岂不愈于抗而得祸欤。于忠肃之受害也,先生固争之矣,若争之不得而卽去,岂不更伟欤。刘公蕺山之言曰:易储之役,先生时为大理,何以不言。或曰时方转饷贵州,犹可云位不在也。忠肃拟极刑,先生但谓天子新复辟,不宐诛戮以伤和气,请减为斩,恐非心之所安也。梁溪高忠宪公亦谓:此不能为先生解者。足见后人之可畏。予谓平情而言,王振以三杨之言援先生入大理,推挽在密勿,先生不知也。旣受命,三杨始告之,先生毅然不往谢,寻抗之而得祸。先生无尢也。易储之役,先生旣不在官,及归,成事无可说者,良亦不得为先生咎。惟于公之事,先生虽心不以为然,而言之不力,此则未免怵于曹石之凶威,而于道之分际有未尽。百世而后,先生复起,不能不谢以为诤友也。予观先生性禀,葢在善人有恒之闲,其天资之粹美,诚善人矣,但善人不践迹,而先生之按规就矩,苦身持力,尚从有恒入手;及其晩年,则造于君子。有明儒苑,为新建之学者多诋讥先生,其排新建之学者又过于崇奉先生,皆非中道。不揣梼昧,自以为得先生之定论。葢先生之得天者不如逊志,而所造则学正之流。若后渠蕺山之责备,此后学所当警心者,岂得谓其苛哉。抑先生之晚节自有过于前人者,尝闻临川李阁学之说,以为朱子毎值去官,必致笺当路,惓惓宫祠,似未能忘情于禄廪,揆之于义稍有未合。今观先生之归石亨,欲为之请勅,卽家塾敷敎足以自养,先生谓若欲谋养则不必辞官,因援许鲁斋之例不受。夫设敎非宫祠之比,而先生不受则高出于朱子矣。此则可以为百世之师者也。予旣记逊志先生像,又记先生像,又记罗文毅公像,合为一轴,悬之斋中,束带陈其遗书而仰止之。
○罗文毅公画像记
文毅公之自言曰予赋性刚见有刚者好之若饥渴之于飮食不能自喻于口也求之不可得则尚友其人于古相与论其世如侍几杖而聆謦欬也欷歔企羡至为泣下或曰刚折而柔存此非知刚者也天不刚乎地不柔乎天未尝坠而地有陷非刚者存而柔者堕乎山峙而水流山刚而水柔非刚者存而柔者去乎毛发附于头颅孰刚孰柔头颅存而毛发落者又何故乎齿之以刚而折刚之无本者也故苏氏之言曰士患不能刚耳其折与否天也于刚乎何尢为是言者鄙夫之不能刚者也呜呼文毅之言可以兴起百世之顽懦者乎予尝博观古人眞能刚者亦仅而遇之宋大儒如晦翁西山明儒如敬轩天下无闲言然晦翁卜得遯卦遂不复上封事夫封事当上则上之耳不应计其休咎也西山晩年再出以和扁誉时相果本心之言耶敬轩当于王之死亦不能力争无乃皆于刚之分际有歉耶晦翁敬轩犹不失洁身之义西山则不无惭德矣末学小生岂敢妄议前儒然已有先我而言之者非剏也文毅之言可以兴起百世之顽懦者乎自讲学之风盛学者自负其身心性命之醇而气节其粗焉者也夫善养吾浩然之气孟子之言也临大节而不可夺孔子之言也此不过懦夫借此以掩其趋利避害之情状其流弊至于无君无父而不可挽非细故也文毅一鸣辄斥虽蒙赐环匆匆遽去未得展其正色立朝之量君子惜之今相去三百年矣百錬之金芒寒骨重犹岩岩浮动于目中欷歔企羡不异伏谒于几杖謦欬之前也
○唐陈拾遗画像记
蜀人自古多文章汉之司马相如王襃扬雄皆蜀人也文章之衰至六朝而巳极唐初未有以变之而首思复古者陈拾遗亦蜀人也太白遡诗之流变则推拾遗之高蹈昌黎亦称其善鸣终唐之世必以复古之功归之先河之祭拾遗之所就亦伟矣虽然以拾遗之才自足千古何以不自爱惜呈身武后之朝贡谀无所不至丈夫之文妇人之行可为浩叹垂拱四杰与拾遗生同时其文则所谓时风众势之文也拾遗则所谓古学也义乌一檄为唐室中兴之先声拟之博浪沙之椎足以震报韩之胆予尝谓东汉以后无文章诸葛公出师表足以当之六朝无文章渊明止酒诸诗及韩显宗答刘裕书足以当之而归去来辞尚非其最唐初无文章义乌之檄足以当之皆天地之元气而不以其文之风调论也拾遗虽有高蹈之文如其秽笔何且拾遗以此自结于武后不特用之不甚达抑亦终不免于祸悲夫以此知降志辱身之终无益也予于同里竹湖陈氏得见拾遗之像淸腴轶俗不问而知为俊人叹其才之高而一失足成千古恨也酹以一樽而记之
○宋王尚书画像记
往者太原阎丈百诗笃嗜深宁先生之著述三属人入鄞求先生之行状神道碑墓志欲附之卷尾又求其画像欲摹之卷首而皆不可得先生孙枝在鄞者零落其在绍之上虞者亦不知其盛与否也予罢官归同学葛君巽亭为予言楡荚邨王氏有先生像亟喜往请而观之亡宋遗民所云咸淳人物面目当时巳等之彝鼎况大儒如光生乎先生之学私淑东莱而兼综建安江右永嘉之传予于同谷三先生书院记言之详矣生平大节自拟于司空图韩偓之闲良无所媿顾所当发明者有二其一则宋史之书法也先生于德佑之末拜疏出关此与曾渊子辈之濳窜者不同先生旣不与军师之任国事巳去而所言不用不去何待必俟元师入城亲见百官署名降表之辱乎试观先生在两制时晨夕所草词命犹思挽旣涣之人心读之令人泪下则先生非肯恝然而去者今与渊子辈同书曰遁妄矣其一则明儒所议先生入元曾为山长一节也先生应元人山长之请史传家传志乘诸传皆无之不知其何所出然卽令曾应之则山长非命官无所屈也箕子且应武王之访而况山长乎予谓先生之拜疏而归葢与马丞相碧梧同科卽为山长亦与家参政之敎授同科而先生之大节如青天白日不可揜也呜呼先生困学记闻中有取于姚弋仲王猛之徒与杨盛之不改晋朔幷谢灵运临难之诗其亦悲矣而谓士不以秦贱经不以秦亡俗不以秦坏何其壮也詈李德林之以事周者事隋更足为兴王用人之戒今观先生之像须睂惆怅端居不乐其当杜门谢客之际乎惜不令百诗见之也
○马端肃公画像记
正德中流寇扰大河南北过焦泌阳阁学家大掠取其衣冠披之树而斫之曰吾恨不得斩此人以谢天下独相戒勿犯马端肃家呜呼端肃立朝风节能使潢池之徒亦复敬而爱之其眞大臣也耶夫泌阳固佞幸然亦尚不至如古奸臣之流毒天下者而遂干盗贼之公愤求杀其人而不得至泄怒于其衣冠此郑公之笏之反也则端肃之令人遐思于百世者虽丹靑之面目未必尽肖能不穆然而再拜耶世之为大臣者尚其思之
○陆康僖公画像记
前汉人物武皇以前为一辈武皇以后而一变武皇以前将相之中周昌王陵张苍张相如申屠嘉周亚夫窦婴汲黯之徒或如璞玉浑金或如苍松古柏望之木讷不知竭天下之知名勇功不足过之此所以养一代之元化也武皇以后朝廷士大夫之气象日以发泄而汉治亦自此而衰前明人物亦然孝宗以前为一辈孝宗以后而一变孝宗以前诸巨公多厚重端默不见圭角孝宗以后则发泄殆尽矣人物之厚薄世道之所由污隆也同里陆康僖公乃孝宗以前名臣之一其为山东藩使二十年超擢尚书未尝有赫赫之名而称于其职当世推为旧德无有异祠则所谓厚重端默不见圭角者也予家世与陆氏为邻时得瞻拜公之遗像故国乔木不仅桑梓之敬恭而巳以貌取人亦有出于物色之外者未必皆当然德充之符其可信者十之九卽以康僖之像言之其渊然者则璞玉浑金也其庞然者则苍松古柏也斯岂晚季人物之所可望欤
○杨忠愍公画像记
宛洛之闲有二杨其一为槲山先生其一为忠愍皆以气节着世以为其学道之功也虽然吾观忠愍之气节得于天者多而学道之功尚未密使其学道果密则不作风吹枷锁满城香之诗矣其视臣罪当诛者何如此谢显道所云矜字未去者也忠愍之生平岂末学所能议然此亦为人臣者所当知不可以前哲而曲护之也忠愍画像予见之董太守复斋家双睂插鬓双眸微有高下双颧隆起谅哉其气节之雄也
○石田先生画像记
予所见有明一代巨公之像多矣谁其萧然山泽之臞则石用先生也虽然先生与吾乡屠太宰最相契太宰以台省诸臣下狱不救杨宫詹碧川移书非之先生在吴下见宫詹书赋诗志讽太宰答韵述其衷曲则先生非竟忘世者也山泽臞云乎哉虽然先生之貌则臞矣
○徐文长画像记
文长诗古文词虽未足以望古之作家要其才气亦雄矣默林死后惧祸发为狂疾无乃葸乎乃知负才气而不衷以道不足以临变故也然吾观文长之相丰厚润泽不应晩年狓猖受困如此不可晓也
○丰学士画像记
甬上学统肇开于庆歴五先生时则丰淸敏公受业于正议楼公而桃源之友也再盛于淳熙四先生时则丰制使公宅之于杨袁虽稍晚出而同讲学于朱陆之闲者也及明嘉靖中张文定公论学颇矫新建增城之偏时则丰学士公其同心也世知甬上四大姓重圭累衮丰氏与其一而不知三百年之学统绵绵延延丰氏必参其闲呜呼盛矣学士之宗旨以居敬为要故其别署曰一斋殆有见于后来儒者之必趋于狂禅而思所以障之欤至世所传石经河图石经鲁诗石经大学外国本尚书皆出自学士子考功所伪撰上溯之淸敏诸公以至学士谬托名焉不知者或遂以为学士之著述罪其侮经而反没其躬行之实诸家论明儒皆不及学士岂知其深造自得之实也议礼一案司马公程子之论亦不尽足以折欧阳氏然学士诸君不欲负孝宗则固司马公程子之心也永嘉辈借此以幸进则固非欧阳之比也丰氏之子孙微矣予少时过紫淸观犹及见学士之像今亡矣夫忽见之胡京兆鹿亭斋中特记之
○沈文恭公画像记
康熙己未之开史局也秉笔诸公欲痛抑沈文恭公以为亡国之祸由于党部党部之祸始自文恭时吾里中预史事万征君管邨颇平反之以为由其后而言一变而为崔魏再变而为温薛杨陈三变而为马阮清流屏尽载胥及溺而温则文恭之门下也东林诸子所以尢憾文恭然此乃流极之运未可尽归之一人葢党部之起长洲太仓巳先发难太仓最黠长洲次之文恭不若太仓之巧而深于长洲至其挤归德逐江夏文恭之谤遂在长洲太仓之上若溯其原岂自文恭始乎管邨之说葢亦天下之公言非有私于乡曲然是夕也管邨梦有珥貂搢笏蓝袍投刺称谢者则文恭也觉而异之已而管邨出宰五河得罪放还病废于家忘其梦矣一日策杖偶过沈氏问其后人曰闻先太师画像最多愿得观之其后人曰诺因以簏至其中可五六十幅皆文恭待漏承恩诸图管邨随手拈得一幅珥貂搢笏蓝袍畴昔梦中所见者也管邨为之愕然因以语之先君共为太息嗟乎枋臣当国不畏天下之淸议而身后不能不惓惓于此何见事之晩乎无他生前炙手之热已成缚虎之势前推后挽不复自由葢旦昼斧斤之梏亡也身后游魂冰山澌灭千秋史笔足以怵之葢夜气之淸明也夫至于旣死而夜气始悟而已莫可逭矣世之有鉴于此者其急提醒及时之夜气而无待于旣死之乞灵焉庶乎其可也适有以文恭小影至者因记其语于后
○张督师画像记
吾乡传张督师画像者颇多其遗集卷首亦有之而神气骨相各不同先伯母自黄岩归予以叩之则曰无一肖者尝闻先公于甲辰钱唐狱中曾写一像当有存者汝曷访之予乃贻书访之万九沙先辈而九沙曰有之因摹寄焉先伯母曰是巳予遂取姚江黄先生之志杨征士遴之记及吴农祥传读于旁先伯母曰惟吴传舛戾无可信者然吾所记轶事虽耄忘十九尚有足以补黄杨之阙汝其识之先公生平不执宿见画江之役闽中以诏书至张公国维熊公汝霖谓不宜开读以阻军气朱公大典钱公肃乐恐启争端相持未下当时庶僚疏论此事者李侍郞长祥与先公右张而杨侍御文瓒右朱先公卽岀揭力排杨由是相为水火及议遣大臣入闽先公方以翰林兼行人请得辅行以折闽人之诘难已而杨之兄弟娣姒一门死义先公在海上贻书汝诸祖以为媿良友寄三诗吊之今其牍尙有存也舟山之陷也张名振初闻大兵三道并出自以习熟形势谓蛟关天险不可旦夕下乃悉其锐师奉王扬声趋松江以牵舟山之势是时先公亦为所拉同在行闲不料荡吴失守以火攻死一夕昏雾大兵毕渡名振巳抵上海闻变遽还则不及矣谓其轻出则可谓其奉王以逃则误也是时名振老母爱弟妻子俱在城中卒以一门殉使其逃则何不尽室而行乎甲午名振邀先公入长江诚意伯刘孔昭亦同行或言孔昭先朝巨奸岂可与共事先公曰孔昭之乱南都擢发不足罄其罪然当赵之龙辈迎降恐后独全军出海则尚有可录者今托同仇之义以来疾之巳甚恐其为马士英之续也闻者韪焉乙未名振病卒遗令以部卒来属先公麾下始盛郑氏遣人来通好先公言监国干侯之辱郑氏修唐藩颁诏之隙也然郑氏不肯负唐吾又岂敢负鲁故虽与郑氏合从而终为鲁郑氏亦谅先公之诚也以公谊相重焉是时郧阳山寨有所谓十三家军者滇事之急先公尝遣吴职方祖锡往说之令出兵挠楚以救滇而不克壬寅而后先公贻书汝诸祖以事不可为欲散其军然日复一日以王在也直至甲辰王薨而后决计入山故采薇之吟自此而始先公有从弟从军海上入山以后不知所终闻有冐其名至钱唐者为诸遗民所诘而去先伯母之所传如此是时年八十矣牙齿俱脱悬画像于房喃喃然且泣且语毎语又于邑闻者皆泣下而督师之须睂亦浮动纸土予时年十八据觚而听听已卽记之然其文草草未就也未几先伯母返黄岩踰年而卒雍正己酉始重为诠次而记之画像之首欧公记王彦章画像多正旧五代史之谬者予文虽劣亦不为无补也
○义武将军戴少峰画像记
旣进酒复高歌愁不去柰君何睨我床头三尺青萍在宝芒窜鬽吼立波君不见义武将军目掣电紫石睂棱反猬面奋身跃马靖烟尘穿龈裂眦垂百战阵云深处胥涛奔匹夫一怒日星变天心奖乱坤轴倾痛哭归来年已晏丈夫热血冻不翔徒尔企脚蜗庐望屋梁整袂驰思凌八极羊肠折轴川无航北人闻名来相召疉坏灭趾埋声光贞心寄在丹靑里初服炫躬何辉煌吁嗟乎何日扶桑旭光炳朝霞飞丽云台影此屈瓠山樵高公斗枢题戴少峰画像句也予初读钱忠介公家传言忠介倡义时大会城隍庙有戴少峰者布衣也举手一麾三四千人皆从之相与拥忠介赴巡按署遂以举事故忠介叙倡义情由疏于诸绅衿外列诸义民而以少峰为首葢亦六狂生之亚及读高氏此诗乃知少峰以百战官至将军殆有勇有才者江上失守曾膺新命而不赴然问之戴氏莫有知之者一日与客语及之则曰其人尚有后嗣在卒伍中可呼而问之予大喜亟令客挽之以来其日有捧遗像一轴过我者阅其题字则屈瓠山樵句也予叩其详则曰先人是轴江上初归时所作高氏之诗亦在是时其后山寨大起先人复出而预之遂以一门殉焉仅一孙逃得脱吾父也又言先人善以孤骑突入大营军士见之辟易莫能当者然卒以此死又曰先人殉后家门零落混迹军籍独有遗像以高都御史题世宝守之然过从无长者谁为见之不意今日得蒙表章是高氏之诗祇得少峰中年事迹而其后卒为沙场之鬼则今日所闻也呜呼义乌黄文献公去厓山时未远考索遗闻苏刘义之子巳在卒伍况于其三世之后乎少峰之像苍颜微须鹄立双睂蹙不展旁挂一印侍者挟剑睨之衣朱尚烂然呜呼此固文山幕府列传中人也少峰为兄弟四进士之后名尔惠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 鄞全祖望绍衣
记(五)
○梅花岭记
顺治二年乙酉四月江都围急督相史忠烈公知势不可为集诸将而语之曰吾誓与城为殉然仓皇中不可落于敌人之手以死谁为我临期成此大节者副将军史德威慨然任之忠烈喜日吾尚未有子汝当以同姓为吾后吾上书太夫人谱汝诸孙中二十五日城陷忠烈拔刀自裁诸将果争前抱持之忠烈大呼德威德威流涕不能执刄遂为诸将所拥而行至小东门大兵如林而至马副使鸣騄任太守民育及诸将刘都督肇基等皆死忠烈乃瞠目曰我史阁部也被执至南门和硕豫亲王以先生呼之劝之降忠烈大骂而死初忠烈遗言我死当葬梅花岭上至是德威求公之骨不可得乃以衣冠葬之或曰城之破也有亲见忠烈靑衣乌帽乘白马岀天宁门投江死者未尝殒于城中也自有是言大江南北遂谓忠烈未死巳而英霍山师大起皆托忠烈之名彷佛陈渉之称项燕吴中孙公兆奎以起兵不克执至白下经略洪承畴与之有旧问曰先生在兵闲审知故扬州阁部史公果死耶抑未死耶孙公答曰经略从北来审知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果死耶抑未死耶承畴大恚急呼麾下驱出斩之呜呼神仙诡诞之说谓颜太师以兵解文少保亦以悟大光明法蝉脱实未尝死不知忠义者圣贤家法其气浩然长留天地之闲何必出世入世之面目神仙之说所谓为蛇画足卽如忠烈遗骸不可问矣百年而后予登岭上与客述忠烈遗言无不泪下如雨想见当日围城光景此卽忠烈之面目宛然可遇是不必问其果解脱否也而况冒其未死之名者哉墓旁有丹徒钱烈女之冢亦以乙酉在扬凡五死而得绝时告其父母火之无留骨秽地扬人葬之于此江右王猷定关中黄遵岩粤东屈大均为作传铭哀词顾尚有未尽表章者予闻忠烈兄弟自翰林可程下尚有数人其后皆来江都省墓适英霍山师败捕得冒称忠烈者大将发至江都令史氏男女来认之忠烈之第八弟巳亡其夫人年少有色守节亦出视之大将艳其色欲强娶之夫人自裁而死时以其出于大将之所逼也莫敢为之表章者呜呼忠烈尝恨可程在北当易姓之闲不能仗节出疏纠之岂知身后乃有弟妇以女子而踵兄公之余烈乎梅花如雪芳香不染异日有作忠烈祠者副使诸公谅在从祀之列当另为别室以祀夫人附以烈女一辈也
○张相国寓生居记
前阁部华亭张公鲵渊之在翁洲也筑寓生居于其廨舍之右葢故参戎之圃也其曰寓生取本草续断之字寓木也公尝自为之记以为予生世寡谐而姓名时为人指以故不能为有用之用如楩楠栝柏之大显于时而又不能为无用之用如臃肿拳曲之诡覆其短以故戴鳌三倾擎曦再昃朝宁之上起风波予因为沟断师旅之余蹈汤火予因为槎泛斯时但幸死之得所而巳遑知尚有苟延之日而旣适然遇之则亦适然寓之以为壶公之壶巢父之巢若夫死不徒死生非苟生如兹木之佐兪扁而起膏肓则窃有志焉而非此记所能槪也葢公之自序如此呜呼公之为此记也其言寒暑再易而圃始成则在已丑之岁乎先是思文巳亡监国方在闽中公播荡于翁洲以此写其无聊迨翁洲为行在公以首揆入直迁居民舍而以圃居王公之游息于此亦无多时虽欲以是居为止水而不克吾闻公迁居之后有雪交亭左右旧植一梅一棃其花开相接最为公所赏玩因筑草亭焉及其死在是亭也亭之外多茶多黄杨多竹而尢多秋色陶甘霖宋菊斋先赠公皆尝以诗与公相酬今所谓寓生居者复为鎭将之圃曲池危石依然无恙而无能道公之旧者至于雪交亭之名黄都御史棃洲爱之尝以署其亭于姚江高兵部檗庵亦爱之尝以署其亭于鄞故其佳话尚传播于浙东好事之口又闻公孙茂滋难后归华亭揭寓生之题以题其庐不忘祖也茂滋死无后予以问诸华亭之人亦无能道其旧者呜呼以平世之宰相易代而后东阁犹或化为马厩而况如公者乎予之为此记也以补翁洲之掌故使图经有考焉
○囊云先生云树记
周先生旣筑草瓢于小盘谷题日囊云一日于悬厓闲得奇木取以为养和其自为之记曰辟囊云斩去峰腰丛绿突露枵然空心三面围一面可容人入立坐其肤理半如螺黛如大佛顶又如口大开高不盈丈抱之须人三手臂予甚异之恐其露立而不免为樵者薪也移入屋底雪窦住持石奇见之呼以云树而题以诗囊云殁后云树流转至桓溪李丈东门移致其家岁久稍有蠧蚀前此树中尽勒诸公所赋诗及先生记而今漫漶不可识予令东门之子世法重为修整其下奠以巨架而更为之记或曰世无不朽之物况囊云之尘视世界也久矣其何有兹树之存亡而子惓惓以之予曰然然否否囊云非尘视世界者也初囊云之于小盘谷结茆也石奇之方丈近焉欲授以法囊云毎一归家必入其令人之室石奇闻曰是殆尘根未断耶乃止世之愚者妄以此为囊云惜呜呼人知囊云之披缁为有托而逃岂知囊云之辞钵亦有托而逃乎前此之有托而逃欲长留君臣之义于天地闲后此之有托而逃欲长留父子夫妇之义于天地闲所以相成也此其说在姚江黄氏为囊云墓志同里高枢部檗庵为囊云集序巳大阐明之而予更有申其说者释氏尘视世界之说其末流适足以资其灭绝人道之行而肆然行之而无忌卽以石奇言不自以为有道之僧乎石奇与陆大行文虎交文虎结雪瓢于山中石奇为之奔走先后其闲不遗余力文虎死而石奇遂蹊其田葢其不知君臣父子夫妇之义亦安能知朋友之义囊云之望望然不屑列于此辈之伴侣也君臣之义正焉父子夫妇之义正焉卽朋友之义亦于此正焉此则前辈所尚未及者也至囊云之足令人追思于百世固不以云树然而见云树如侍囊云贤者之手泽其孰敢以弁髦视之小盘谷之北有所谓翰林松者明戴洵之遗也其人亦无甚足称犹且以之传其松而况囊云乎李氏其宝之矣
○枝隐轩记
城西浮石明尚书周文穆公之居也文穆羣从子孙多贤故当易代之际争求完节以不媿世臣而枝隐轩者思南知府元懋德林所构也思南嗜酒其庋轩中者皆酒器大小疉迸不可数也轩外平畴所种者皆秫也轩旁有厨有库顾无长物所列者则罂瓶之属也思南不问室家事宾客至先通名其所问者客之能飮与否也客云能则又问之谓其得久留此闲飮与否也数日之闲或不得伴则遣人招之或以事辞则亲往强之或不遇则穷之于所往终不得则四出别求其人必不得则樵者牧者渔者皆执而飮之所执之人醉犹以为未足则呼云而酹之其觞政然也午夜思飮猝无共者则或童或婢皆飮之童婢或不能飮则强以大斗浇之犹以为未足则呼月而酹之其日之余也然有招之飮者皆不赴或以酒过其轩则又必问其人为何人而后入之自丙戌以后五年其醉乡之日月也一日坐轩中忽大呕血笑云此吾从曲车酝酿而成之神膏也非病也呕不止飮亦不止随飮随呕此其所以死也死之日有父老入哭于轩不知其为何许人也其哭云人固有以不良死者有以良死者夫夫也其在良与不良之闲者也或问之则曰吾于文穆之家得三人焉江都君以不良死者也囊云以良死者也夫夫也江干之破自投于水浮沈一里有余而为人救之守之不得遂其志欲从江都君而不得者也旋闻其入鹳顶山中翦发为头陀矣顾以为不得溺于水当溺于酒山中得酒甚难乃返轩中日飮卒以溺于酒而死欲从囊云而不得者也不死于水而死于酒是非不良死也然其死于酒犹之死于水非良死也孔子谓殷有三仁周氏之三人犹此志也江都君者乙酉殉难忠臣志畏也囊云者故香山知县齐曾也或曰思南所最喜与飮为轩中老伴者尚有二人其一为茂材昌时乘六弃明经而不就其一为元辰世臣亦诸生而自放者皆其同志也思南卒后九十余年同里全生过是轩而记之溯酒人伤节士也
○余生生借鉴楼记
鄞之西湖以贺秘监尝游息于此故有小鉴湖之目借鉴楼者故锦衣靑神余君生生之寓寮也生生为太保尚书肃敏公之后以尚书恩世袭锦衣其自蜀而徙燕非一世矣生生以明经起思由甲科进取故锦衣之官虽上而未任已而国亡谋结勋卫子弟兵以杀流贼不克逃之江南参人军事又不济始来鄞其时鄞之世家子弟丧职者多乃相与悲歌叱咜更唱迭和无虚日僦居湖上有七子诗社详见予所作诸公志序中而生生最长社中奉为祭酒尝曰吾敢谓此闲乐不思蜀耶爰署其居曰借鉴楼诸公在湖上者陆披云有观日堂宗正庵有南轩陆雪樵有岁寒馆生生之楼皆与相望诗笺往复昕夕旁午葢居楼中者二十年一日偶题其集曰四明余楍先大父赠公见而笑曰是所谓久假而不归者欤生生始而长吁继而涕泗阑干晩年尢困以其女适姚江挈其孺人往依之然犹戒诸公封固是楼无毁伤其薪木一岁之中必三四至则启是楼而居之尝曰吾虽死犹当作湖上寓公或与诸公相遇于凄风寒月之下闻其言者莫不悲之呜呼古之志士当星移物换之际往往弃坟墓离乡井章皇异地以死以寄其无聊之感方其伥伥何之魂离魄散鹪鹩之翮欲集还翔满目皆残山剩水之恫更有何心求所谓淸胜之处而居之然而贤者所止必无俗景物遂使笔床茶灶永为是邦之佳话吾鄞城郭之秀湖上为最湖上之秀七桥以西为最是楼也适当烟云平远之区空蒙绵渺宐乎生生之歴二十年而不舍也
○方子留湖楼记
桐城方先生子留者名授一字季子吾鄞西湖寓公也子留以乙酉之变弃诸生薙发狂走方外其来鄞也以丁亥旅萧寺求甬上志节之士而友之未得诧曰是非邹鲁之邦耶或引而见之华公嘿农王公石雁陆公周明春明兄弟则大喜因遍交范公香谷宗公正庵之徒曰是眞方君友也相与慷慨谋天下事至其不可意者高阁其刺不报是年冬五君子难作嘿农石雁为之魁香谷亦几死子留本参其事幸得漏网顾反有度辽将军西州豪士之恨遂倾囊尽周诸公之急寻与周明辈为诗社因寓其族孙雪樵之湖楼居久之或谓之曰足下有老母乃远客耶子留瞿然遽归归而江北山寨未靖子留复豫之捕入牢狱以此尽破其家壬辰复游鄞仍寓陆氏之湖楼子留不堪挫折自其蒙难呕血数斗遂病神气日削不可疗周明兄弟思裒资为买田令奉母来鄞卽以湖楼居之时子留之妇翁同知宁波府事不知者以为其因此而来而不知非也癸巳子留自天门山往石浦葢有探于海上之消息疾动竟不起春明为驰赴殓而迎其柩以归湖上之诗人以子留罢诗会者期年且相与哭之曰呜呼子留丁亥戊子之闲一宐死英霍之闲再宐死呕血于家三宐死其不死也谓天殆生之以存义熙之人物而竟不免于客死耶子留诗文集共一卷董丈晓山序之附其榇以归予年十三侍先公过陆氏指湖楼谓予曰此方先生哦诗处也呜呼当明盛时湖上之亭榭多游人所栖息而独是楼与余锦衣借鉴楼皆出于亡国之后说者以为故国之星火所由系焉故其人巳死而不敢以寄公之逆旅目之是则雪汀竹屿所与终古长留者也
○不波航记
陆周明先生兄弟有屋数楹附近贺秘书祠下眞隐观湖心寺俱当其前众乐亭峙其左碧沚斜映其后楼之旁有桥桥之旁有栅湖水入焉登楼一眺湖之胜可尽也其名曰不波航考是航为宋澄淸亭址先生尊人大廷尉公始筑涵虚阁而先生兄弟广之周明自江上归姚江王侍郞悬首城西门周明簒取以归藏之密室毎逢寒食重九辄招邀同志祭之航中放声恸哭哭毕各有诗记之虽家人莫知其谁祭也张尚书之死周明已卒春明之设祭亦必于是航焉其素往来是航者持禁甚严稍渉山王之嫌者辄被拒祇高武选隐学王太常水功宗征君正庵董隐君晓山叶隐君天益范公子香谷及先生族子雪樵吾家诸祖木翁苇翁而桐城方尔止华亭宋菊斋成都余生生为寓公其时唱和最多周顺德囊云矢不入城然每遥和其作三寓公旣散李征君昭武朱隐君柳堂与先赠公亦屡集其中呜呼是航虽小谢皋羽之西台也逻舟之所不过中流之所不移甲乙丙之所不讳沧桑抢攘之际是航之所维者大矣自耆老相继凋丧昔年诗筒所集化为酒垆舆夫皁隶喧呶其下湖光亦为之黯然岂知当日固朱鸟之所集乎周明先生子经异乞予为记逡巡未作而经异亦化为异物矣适辑湖上藂书为践此诺百年而后更不须张孟兼辈之考索也
○端溪讲院先师祠记
古人释奠之礼必于其是邦之先师或是邦无其人则必合于邻近之国以祀之三代以来之制莫有易也端溪讲院为大府育才之地而向未置先师祠为礼典之大漏予主席议举此礼高要令蜀人刘君摄通守事通守故专司讲院之事者也刘君以经术起家名进士其人酝籍有理致不以予言为非亟成之肃治栗主入祠予得帅诸弟子习礼焉其中祀朱子其傍则粤东之先师共一十有六人诸弟子或问曰粤东之先师止于此乎曰不止于此然而不能以遍及也吾拔其尢者而巳矣曰宋元岂无人乎曰有之梁先生观国游于致堂之门者也陈先生去华游于象山之门者也是皆有荜路蓝缕以启山林之功者然而远矣况梁氏于朱子行辈相等难祔食也姑置之葢粤东之先师当首白沙是固俟之百世而不惑者予表粤东之学派最盛者曰白沙陈文恭公之学故首祀白沙而及其高弟八人八人之中其生徒最富者曰甘泉湛文简公之学而又及其高弟三人其外则有为阳明之学者二人方明中叶天下称白沙甘泉之学曰广宗阳明之学曰浙宗及阳明之学亦入粤而二宗共流布于峤南然又别有一宗不附白沙廿泉不附阳明而以穷理格物敎人者曰泰泉黄文裕公之学实与鼎足而立予亦表而祀之而及其高弟一人居常谓讲学当去短集长和同受益不应各持其门户而后人正亦不可不知其门戸故合而祀之仍分别而各志之曰若者白沙之学若者泰泉之学若者粤人私淑阳明之学是粤中学派三大支也诸弟子生其乡近其世诵其诗而读其书倘能追寻其坠绪而不失其流风岂特主斯席者之光吏斯土者之幸抑亦诸先正之欣然于地下者矣(此下有语未旣有起而问者曰琼山邱云云葢论邱琼山不祀之故今缺但卽存者亦足成篇)
○紫藤轩记
藤花在京师于诸公署中推吏部都厅之藤匏庵吴尚书所植也其在荐绅先生家则海波寺街之藤竹垞朱翰林所居也皆见于前人歌咏极盛而近始推宣武门李氏之藤其大合围毎花开时浓阴覆屋香气绕座花下人如各拥紫绮裘者穆堂先生时觞咏焉巳而万编修孺庐来京先生以是轩为之馆而轩之左有屋数楹则予居焉三径相参不须外召吉日良辰共坐花下采花叶和粉为不托或和以菜为下酒物好事者闻而竞至而是轩之藤文燕始极盛予闻是轩之兴也合肥李相公实先之葢平津之阁也其子丹壑詹事读书于此合肥之后归于长洲韩尚书巳而归于嘉善曹侍郞巳而归于韩城张尚书韩城之后先生得之五世递传皆座主门生也而皆登三槐跻九棘不可谓非京师邸第中盛事也然此特以名位之渊源言之至其力足以传此藤则或不系乎是今先生道德文章之盛当世之硕果也其同岑而异苔往来于是轩者皆名辈也药笼之佳材不祇桃李也碧梧翠竹则陔南相望焉故偶一唱韵而和者骈至争奇角秀则所以传是藤者其在斯乎不然京华之坊巷乃传舍所谓阅人最多者也其能使树木之为人爱惜岂偶然哉
○平山堂记
乾隆二年冬予以大雪留滞扬州同人约为平山堂之游时方浚运河小秦淮一带半为河水所注又益以雪红桥左右园亭半入水中枯木怪石浮动水面抵法海寺舍舟径至堂下予不过平山已六年堂前万松皆成荫徘徊第五泉上旋酌酒堂东之平楼松风吹雪沁我心脾因与坐客言斯堂古迹累迁而志乘不详明陆俨山集云扬州平山胡安定祠乃旧司徒庙改作其东别作庙未成元李五峰过平山堂故址诗云蜀山有堂今改作骑马出门西北行自注今为司徒庙以两公之言合之元巳改平山堂为司徒庙明又改司徒庙为安定祠是今之安定祠乃前此之平山堂欧刘所憇者此也吾闻扬州故城跨蜀冈以连雷塘则平山在城内及柴周改作始为今城但故城亦不能尽包蜀冈故杨行密攻毕师铎并西山以逼城西山卽蜀冈也陆孟俊攻韩令坤亦屯兵焉胡身之曰扬之东南北皆平地惟蜀冈诸山西接庐滁攻扬者率循山而来据高为垒以临之则故城特踰冈而已及城旣徙则山竟在城外故李丞相庭芝为阃使鉴前此有据堂瞰城以施攻具者乃踰山为城以捍之卽今山后所称堡城者是也史亦言李全之攻扬日坐堂上俯临州治以今之堂址庙址祠址按之地势甚庳安能远瞰岂宋时山址尚高其后岁久渐夷而渐下欤或有鉴于兵祸故夷而下之欤否则别有飞楼之属欤是皆未可知也乃若司徒庙中列祀五神相传以为茅姓考之南北二史王琳之死寿春传首秣陵茅智胜等五人实葬其首颇与庙神数合但是时南朝之扬州在秣陵北朝之扬州在寿春皆非江都抑亦讹而置之欤或五人者曾有宿留于此而得祠欤抑别有五神者欤又皆未可知也堂上有楼旧祀欧刘诸公今独不及刘是所当增置者酒罢拟踏雪访山后城址顾风色甚寒山路又为雪阻乃归同人卽令予诠次席闲语为是堂记嗟乎春风几度陈迹何常予之叨叨得母为山灵所笑耶
○小有天园记
杭之佳丽以西湖西湖之胜莫如南屏南屏之列峰环峙而慧日为之尢陟欢喜岩至琴台有司马公磨崖之隶书怪石嘉植不可以名状也登其巅重湖风景了然在目相传百年以前诸老之园亭池榭尽在其闲今不可复问而日新而未艾者曰汪氏之小有天园是园也本名壑庵为汪孝子之萼庐墓所居其后遂为别业适当慧日峰之下其东卽净慈寺也孝子身后孙守湜益葺之筑南山亭于峰上于以封植嘉树无忘角弓荐绅先生游湖上者未有不过是园感叹旧德留连光景其题咏盛见于前人别集乾隆十有六年天子南巡狩孝子之后人湛等更复辟治新其轩序浚其池塘增其卉木以为大吏点缀湖山之助巳而天子幸净慈遂至其园问其主杭守臣杜甲具奏汪氏累世同居家门敦睦天子欣然色喜翊日再莅其园进御馔焉爰肇锡以嘉名曰小有天园赐奎墨以旌门兼制长句一首湛等感激天恩恭建御碑以奉御制有光熊然上烛云汉而属予为之记恭惟天子以孝治天下亲奉圣母时巡岳渎以省民闲之疾苦而于山川名胜古迹亦闲一游豫以冩闲情然自淮而东士大夫家之台榭祇吴中梁溪秦氏之园建置最古又以今侍郞蕙田方在法从故得邀翠华之小憇此外未有所闻而汪氏独得之其为宠光何可胜道语不云乎莫为之前虽美弗彰莫为之后虽盛弗传非孝子之积善不足以佑启淸门得兹殊数而非诸孙之克世其家亦何以歴久长新上荷天宠也汪氏其勉之哉移孝可以作忠自今以往所以丕振孝子之家声以上报国恩者当何如矣湛固汪氏之宗老也于是役尢有劳其定以予言为不谬也
○西湖张氏祖墓记
明太子太保吏部尙书仁和张恭懿公故淸河之裔冑其坟墓世在湖上子孙析为数眷族大代远渐就零落独吾友诚然能以读书砥行守其家风诚然性忼爽见有所不可辄义形于色不计事势为之然贫不克自立家有四世丧未举其宗姓之棺更二十余诚然涤其家不能当一陇之用乃思得功名之会为先世蒇此事时大河南北方需人治水诚然遨游其闲无所遇困而归益自伤复折节读书其所知有居燕者招之入京令其子弟受业诚然中分束修寄其半以奉老母甘旨而箧其半为葬费麻衣菲屦对天自矢数年约计所有足以粗办驰归大会宗族亲表身先役人负土荷锸时方苦冬十指皲裂血涔涔下于是其高祖以下旁亲无不毕葬于恭懿公大墓之旁左昭右穆马鬛岿然诚然以只鸡上祭祝曰自今以往先人其佑我小子使得治墓田数亩世奉烝尝斯墓亦永无废坏闻者莫不泣下诚然于雍正巳酉再入京秋试方报罢卧病邸舍同里有富人者惑于堪舆瞰诚然出赚其族子盗买恭懿公墓旁地将以葬亲诚然闻之扶病南下长跪请于富人愿得倍其价赎归富人阳诺之卒不许诚然讼于官亦寝不报乃以顚末揭于通衢皆莫为诚然言者计无所岀适有为富人谋者曰子必待仪物一一备具方得下窆张生哓哓不已时久将变生不若阳为渴葬者以杜其口张生将若子何富人然其言以空椁入域一昔而就诚然方皇急闲大骇巳而侦得其谋因念事急非决裂为之不可是夜大雪诚然呼郊外恶少年飮之酒濳舁一宗人棺之无后者入山左手挟利又右手操大鉏径发其茔将半守者方觉望见诚然势汹汹弗敢出葬毕盛其墓之土于盘晨叩富人之门谓曰吾观土色似不佳非可以为君先人葬地谨以权厝吾宗人矣敢告富人讼于有司谓前事且需后命若盗葬则不可以训欲先治诚然张氏之族子又多右富人者诚然愈窘会前知山阴县如皋郑大德以需次来浙河闻其事而叹曰诚然欲保其先世之墓地仁也出奇计以败富人之谋知也挺身冒险勇也且富人有讼案未结则其地尚非其所得有也富人未能白其盗买之说而遽营兆域则诚然未为盗葬也乃力言之有司诚然得自解免而富人亦弃其地弗敢争嗟乎昔李方叔谒东坡于黄一夕抚枕流泗曰吾忠孝焉是学而亲未葬何以学为晨起卽别东坡将客游四方以谋之东坡解衣为助又作诗以劝世之好义者于是不数年累世二十余柩尽归窆华山下范蜀公为表墓以美之元李尧民七丧不举吾乡史缙叟解其囊之半以赒之又为之致哀词以告助于同志诚然营葬一节无乃类是然而方叔尧民尚有闻其事而资以将伯之臂者诚然不特无之也反有乘墉伏莽之徒眈眈逐逐其闲斯则其尢难而可谓之孝子慈孙者矣诚然旣竣事图其前后墓之疆址属予为文以记之将刻诸墓道之右使子孙知所淸核而弗替也诚然之才不如方叔予亦无东坡蜀公之力顾乃视搢叟之于尧民尚未逮焉良可媿矣诚然名果寄籍为大兴诸生
○旷亭记
山阴祁忠敏公之尊人少参夷度先生治旷园于梅里有淡生堂其藏书之库也有旷亭则游息之所也有东书堂其读书之所也夷度先生精于汲古其所钞书多世人所未见校勘精核纸墨俱洁净忠敏亦喜聚书尝以朱红小杨数十张顿放缥碧诸函牙籖如玉风过有声铿然顾其所聚则不若夷度先生之精忠敏诸弟俱以诗词书画潇洒一时日与宾从徜徉亭中忠敏之夫人世所称大商夫人者工诗其女郞湘君并工诗亦时过此园忠敏殉难江南尘起几二十年吾郷雪窦山人与公子班孙兄弟善时时居此园顾其所商榷者鲛宫虎斗之事其所过从者西台野哭之徒不暇留连光景究心于儒苑中矣公子以雪窦事戍辽左良不媿世臣之后而旷园之盛自此衰歇今且陵夷殆尽书卷无一存者并池榭皆为灌莽其可感也仁和赵征士谷林其太君朱氏山阴襄毅公女孙祁氏之所自出祁公子东迁夫人年少日夕哭泣其家为取朱氏女甥使育之以遣日卽谷林太君也方谷林尊公东白翁就婚山阴其成礼卽在祁氏东书堂中是时淡生堂中之牙籖尚未散东白翁豓心思得之太君泫然流涕曰亦何忍为此言乎东白翁嘿而止蹉跎四十余年谷林渡江访外家则更无长物祗旷亭二大字尚存董文敏公之书也乃奉以归谷林小山堂藏书不减宅相其中亦多淡生旧本泊花池槛之胜尢称雄一时乃商于予欲于池北竹林中构数椽卽以旷亭名之以志渭阳之思以为太君当新丰之门戸以慰东白翁之素心其意良美乃为文以记之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一 鄞全祖望绍衣
记(六)
○鹊巢碶记
由宁波府城而南四十里桓溪之水东下一支自洞桥而东为前港一支自仲夏桥而东为后港皆它山堰水所注而后港则桃源之水西来会之前后港分流不及五里而合其合也有渚回沙如带环港口焉吾郷南道之水皆资它泉之启闭而其启则以鄞江为壑故沿途为堰为碶以待之鄞江之南流者夹以马湖响岩诸山其名曰蕙江适当桓溪之背桓溪前港之上流过唐君庙下由唐家堰以入江其下流则合后港之水由乌金碶以入江而沙渚介乎其中吾家自侍御公居溪上八百余年于兹矣社木与墓木森然相望其自洞桥两岸而下皆吾家也故十里中之为堰为桥为渚为浦为岸为碶大率为吾家所浚治沙渚之背有浦焉潴为荷花池引为龙舌渚其水不与溪相通然实卽溪上之水引入田中而放为浦者岀东津桥经鹊巢碶入蕙江旱则亦能蓄江水以灌田适当唐家堰之东与碶遥对者也鹊巢何以名碶宋时理宗所生慈宪太妃度宗仁安皇后福王与芮夫人皆出吾宗山阴一支顾其祖系实自鄞而理宗濳龙学于余鲁公天锡之家因访外氏于溪上尝飮食焉旣而卽位推恩并赐官爵而征士府君兄弟八人皆辞不受朝议高之乃于八人中选其二曰汝梅曰汝霖尚县主而为树双阙于碶上焉以见其为后妃之自岀也呜呼戚畹多矣汉田蚡以异父弟登三公淳于长以姊子至九列唐贺兰敏之冒武氏以讫萧洪萧本萧弘之狱宋杨次山之冒宗苟邀富贵依草附木贻秽旧史而吾祖视褕翟之宠荣有如敝屣岂非皭然尘世之表者欤于是城南之人呼吾家曰鹊巢全氏至明正德闲吏部尚书碧川杨公吾家壻也序吾家谱尚称为鹊巢全氏家谱而先宁国府君竟以鹊巢颜其斋考至正四明志鄞县东五里开庆碶其始亦曰鹊巢惟开庆之旧名鹊巢者旣不可考今已废为田而是碶之在溪上至今无恙乃不见于志岂以其为吾家之私而略之欤乃为文以记之而家乘中旧有图幷附于后长者曰前此浦广二丈余且甚深舟行自江入碶可直达侍御公神道下今则隘而不通矣呜呼蓬莱之淸浅几度是碶幸得传而又不克见于纪述使不为文以表之将吾祖之高行不几湮没而不传乎
○桓溪全氏义田记
宋室之南吾乡先辈史汪沈诸公置义田以廪郷人之穷者而专以义田廪其宗人者三家最初为楼氏葢宣献公之世父扬州安抚所剙宣献之父岐公欲增益之而未就至宣献始大之其继为余氏葢鲁公为大参守乡郡尝有志于此其从子晦又嗣守始成之考旧史甚短晦要其一节则可取最后为吾全氏则草剏于宋征士菽和府君讳汝梅而成于其子若孙先公过云轩集中所为义田宗老六公传者也元之应氏董氏葢又闻三家之风而起者焉初先侍御公之迁鄞也在北宋初歴南渡以后未有显者而侍御公之次子入越九传为穆陵之母家以龙濳之恩三世并列五等又一传为邵陵之后家旣两世连戚畹子姓无不珥貂领节者穆陵以龙濳之旧曾游于鄞而溯外氏祖系累至吾家至是遂加恩并赉官爵庆元府下鄞县取桓溪全氏世谱推侍御九世孙八人以上而菽和府君为宗子府君曰吾以天时人事观之宋社殆将屋矣况有志之士亦不肯由戚畹邀恩泽也遂戒其兄弟弗出临安乃以府君偕其弟汝霖并尚县主溪上有碶故吾家所筑有司乃署名曰鹊巢标双阙于上焉时府君羣从子姓分为八宅曰东宅曰西宅曰前宅曰后宅曰中宅曰田宅皆府君再从支属也曰南宅曰北宅皆府君三从支属也而府君为东宅旣绝意当世乃草剏义田条约仿诸家之例其贫者计口计日而给之婚嫁丧葬各有助仅仅经始而卒遗言诸子当成吾志府君四子长云可府君讳鼎孙次眞志府君讳谦孙次本心府君讳晋孙而正养府君讳颐孙岀为后谦孙晋孙皆治慈湖之学府君所置之田一顷有奇鼎孙与晋孙稍稍益之颐孙谦孙又以一顷益之而鼎孙长子耆受学于谦孙自署味道子义襟尢笃为踵益焉共四顷歴三世而大备迨元至正二十五年颐孙为家督祭于府君之灵以告成申县给牒以杜他故于族中会推贤者一人司之曰义田局承奉于是八宅之人感府君之敦睦而无以谥之也乃为呼之曰义田宗老府君之殁也未几时而宋亡鼎孙兄弟曰先人虽末受宋官然故宋戚也义不可出时尢以为难呜呼当其盛时不肯援洽阳渭涘之宠以博一官及其亡也戚戚于残山剩水是非百世之师耶而况敦本睦族之行又如斯然而考之志乘楼余以下诸家皆得纪录而吾家缺焉则以府君世德不言而躬行旣未尝为文以发之岁久而易湮也府君之义田散于明洪永之际是时勾军甚苦而府君之诸孙又以家难多遭谪籍遂不能保其业八宅宗人有天不佑善之叹迄于今五百余年吾家子孙亦不复知府君之世德如此不特志乘也先公修谱搜得至正中达鲁花赤所下承奉局故牒一纸旣为之传而予又撮其大略为之记未知其能缵先绪焉否也
○宝积庵记
设为寺庵院之属以守墓宋人最盛其登两府者甚至请之朝以重其地而放翁以为非古明人稍易之为墓庄使佃戸耕墓田以司洒扫此变而合于礼者吾始祖侍御府君之墓建庵于沙渚以奉香火葢宋之旧也宫詹府君重新之岁久渐以颓落七宅子孙将重纠资以修葺而令予为之记夫墓者骨肉之所寄也其魂气则无不之今墓而有庵以司之则香火之寄必有所依魂亦未尝不在矣古人无墓祭以栗主所不在耳府君之于是渚其平日歌哭之地也而又有庵以司其墓卽祀其主以妥其魂骢马声灵如可接焉或节候或朔望子孙罔或不至酌它山之水烹蕙江槎头之鳊爱敬之思油然其动礼意之变而不失也正于是庵观之自太平兴国以来居溪上者巳八百年孙枝骈盛代出而有列于朝西京万石之世泽不谓不永导山有脉溯水有源初祖之世系其可忘乎然门戸日大眷属日繁而世数日远后山之记思亭以为亲尽则服尽服尽则情尽情尽则易忘此亦势之所难免故以礼而言大夫以下无祀其始祖之例而程子竟行之夫亦其心之所不能自已也况吾全氏之子孙环始祖之墓而居使其恝然而置之有是情乎虽然府君而降旧德绵绵咸淳八征士之高风义田六宗老之笃行本然本心之理学修斋墨梅渔隐之雅韵侍郞之直声宫詹之淸襟非堂父子之奇节先赠公之孤标此门戸之所凭也宗人其果能守之而不坠耶然则其所当触目而警心者不独霜露之感已矣呜呼吾但欲宗人子弟其佳者足应秀才之选其朴者亦不媿力田之科勿蹈浇漓之习勿沦茍贱之为则虽不能大有光于初祖而门戸之羞吾知免矣不然后人不振先业之日零日落以至于不保者可无惧乎卽使幸而得保亦不欲以无籍之后人腼颜过此宗人其幸无以此言为迂也则是庵之幸也
○响岩先茔地脉记
鬼荫之说生平所不信以为言之卽令无有不中有如曾杨廖厉之徒要非吾心所希觊则固不过谨避五患而已足说者以为流泉夕阳古人不废相度欲以张鬼荫之说之古不知都邑之异于墟墓也倘使五患之外更有所营则是礼经墓大夫冢人所掌反失之耶独吾家响岩埏道则向来所言实中而先公之深以为幸者正鬼荫之徒所憾属在子弟其亦可审所趋矣响岩者鄞城南之胜地也由沙渚而上五里至兰浦又五里为响岩其背为蕙江水北作声则岩中应之一喁一于淸空互答微类石钟而山光苍翠浮动天寒辄有鸬鹚羣集如云唐贺秘监之别业也先检讨府君未通籍授徒岩下葛氏毎讲经之暇咄咄若有不怡者其徒叩之叹曰吾两丧未举是以为恨其徒曰前邨有田甚高洁可葬也请卽以赠先生可乎府君大喜遂以葬其祖父不二十年侍郞府君果高其门而族祖闻夷先生者雅以地学自负过而叹曰诚吉地也其淸气缭绕殆宐世由馆阁以至开府但惜穴后脉泄伸于贵诎于富侍郞府君扬歴两京身后图书法物颇富而禄廪所余渺然诸子为治圹已不免于鬻田宫詹府君继起淸苦更甚甫殁而不保其甲第有明三百年世宦之贫未有如吾家者也万歴中堪舆师沈一鹏者老学也来相是茔亦以闻夷之说为不易而叹吉地之不能兼备如此先公曰此正吾家之幸也使先世为墨吏以肥其家其竟传之无穷乎抑亦易斩之流也夫君子之不为墨吏未必果由于地脉然使果然则是出山泉水不害其淸而一酌千金之可免也其为吉孰大于此夫地脉固有淸有浊是茔也葢其淸气最完故世有介节今世之言地学者以求富为第一但见浊气不至则瞿然忧之其以为泄也固宐是时万九沙编修在座叹以为名言其后为先公作行状采及之而不肖更繁其词以为记
○槿篱记
唐以前重族姓故世家之支派必详阮氏之道南道北裴氏之东眷西眷至今流传而诸王至以马粪署名亦可笑矣唐宗室表中如所谓大郑王房小郑王房者皆详书之吴兴沈氏不问支而问叶则其变也世家之学旣替而伪谱始流布乃知古人之能坊其流也吾全氏自侍御府君迁鄞六传之后分为兰馨松盛四支又二传分为东西前后中田南北八宅环沙渚数里而居之其称为荷花池诸全者东宅也培田诸全者田宅也丙舍前诸全者中宅也丙舍后诸全者前宅也二宅夹侍御府君神道故以称之唐家桥诸全者北宅也唐家堰诸全者南宅也溪上诸全者后宅也西宅故养子别自为宗故曰七宅七宅之中中宅田宅南宅为盛而田宅其尢也田宅之支又分为六蔓延直抵凤山有曰洞桥南街房洞桥北岸房兰浦房槿篱房都廰门后房留居旧宅者曰沙渚房其旣于今孙枝错杂互徙其居欲按当日之芋区瓜畴以求故址不可得矣而槿篱独无恙是篱也侍御十世孙安翁之所树安翁生元末见时事方浑浊隐居不出顾家贫甚以义命自乐叹曰昔白下之台城地皆环以篱门而何点居其东固当极园亭之盛至陶公之篱有松有菊有棃有栗有灌木有桃有李有柳有榆而且西畴有稻中园有蔬亦巳盛矣吾无有也树之槿者取其生亦易陨亦易也当时叹为名言安翁无子而其羣从日繁衍遂共以槿篱名其房呜呼诗三百篇言本支者皆托之草木以比例今此篱之槿四百余年矣世之夸远条者未闻有以槿当之者也而此槿则远莫如之况重之以安翁之高节乎宗人其尚封植嘉树以无忘角弓使吾家泥泥瓞瓞之盛如此槿也则值其盛卽以大其门者宠其篱否则愼所守焉弗荡其闲以玷其篱也因为之记而详序吾家之眷属以先之使世有征文献而过此槿者问支亦可问叶亦可矣
○先休庵府君墓树记
十世祖休庵府君墓在沙渚之上有樟树焉葢四百年矣长老相传树盛则吾家有达者否则枯吾家自天启以来门戸渐以式微而树亦蕉萃日甚奄奄若待尽者不肖祖望毎追随父兄往展墓未尝不徘徊其下也十年之计树木百年之计树人是以问故国者在所略焉而吾家之冢木与七宅子孙相为消息所关讵不重欤自十年以来树稍葱茏有生意已而渐童童如车葢濯枝润叶湛露泥泥其谓夜闲有神龙降之及双灯荧荧虽出田父野老之诞而要其畅茂则大异乎前于是宗人争相告语引领而望以为积衰之可振不数年而不肖荐词科成进士读中秘宗人以为此其应也夫科名身外之物不足以为邦家重必其有可以光前烈裕后昆者而后瑞应加之而不以为亵小子行微学劣何足以承先人之绪岂区区释褐之资而谓能感召冢木繁衍其本支则巳陋矣今夫王之槐耶以晋公魏公之名德重不徒以三公也窦之桂耶以学士兄弟之淸望重不徒以进士之同升也韩之桐耶以右丞之党锢重不徒以护法沙门之宰相也而况其下焉者哉然尝见茶陵刘学士三吾集谓其先丞相四世孙仁寛徙家石溪手植黄连一树大数十围巳踰百年其后半枯自学士到溪上复荣学士为诗记之曰太乙灯辉犹照夜相公树老复回春眞人张无为图之校书钱子瑜题之而复索长沙陈长史南宾为记古人于此亦如是其津津而乐道之也葢以其大者言之花竹和乐足验民生佳气以其小者言之亦关乎一家之运会此卽中庸位育之说而非鬼荫之谓也呜呼封植之功要之于必世吾侪侥幸希心于不种之获庶几神爽所凭叨樾荫焉况樟者大江以南之佳植也七年而始别十年而始成其尚于宗人有厚望哉先府君为侍御公之十四传而南宅小宗也讳某夫人李氏又四传为侍郞府君讳元立又二传为宫詹府君讳天叙又四传为不肖乃再拜而为之记
○崇让里记
前明都督同知鹿园万公以大将有功于倭乱而为理学名臣其论漕事尢切中治道葢古今儒将中第一流也都督第在城中新街实与先侍郎居毗连鸣珂之里文武鼎盛而以讲学尢相睦都督已登五府养疴杭之西溪先侍郞亦官至院长时有部使者为都督树坊于街之两偏其西曰都督衙其东曰锦衣里成有日矣适有自京师至者语都督曰全学士以不肯撰靑词改南院矣南院一席本应慈水袁学士往袁自请留撰文而全代之南都督瞿然起曰有是哉学士之大节如此耶乃言于部使者愿以东坊让之全氏部使者以书来告先侍郞曰此当道为万公旌功也鹊巢而鸠居吾弗敢也亟为书以让都督而都督曰吾巳言之矣是亦枌榆之佳话也先侍郞终固辞不敢受而都督亦遂幷虚其西坊不果上至今此两坊者有双阙巍然而无横石不知者或以为岁久而圯也先侍郎阿育王山房集今已阙佚然尚有与都督论学书及和其淮上诸诗因思吾郷前辈荐绅先生能以学行相镞厉卽让坊一节则都督乐善之虚怀侍郎不苟之介志皆可想见陶公诗曰昔欲居南邨非为卜其宅闻有素心人乐与共晨夕斯之谓矣万氏与吾先世通家之契最永侍郎孙宫詹与瑞岩都督为社会于湖上修世好也易代以来两家甲第皆已不可复问而附于前代世臣之遗者则诸先人有同志焉九沙西郭与予论文尢笃因偶与西郭语及之西郭叹曰幸弗谓此事仅资谈助也推此一节可以消闲田之争可以媿王戎苦李之陋至于表先德而征遗献又无论矣乃议以崇让名其里而为之记
○先检讨府君丙舍记
出城西南二里有崇法寺焉据高冈为胜其旁为先检讨府君之阡是冈也葢甬上西南二道山水之会凡城南山水之自仗锡来者千岩万壑至它山而合由南塘河以入城其西之自大雷来者千岩万壑至桃源而合由西塘河以入城南道为大宗西道为支子其水胥会于城中之湖上故有双淸阁会泉亭以志其地余波之在城外者南道则循长春门而右西道则循望京门而左胥会于城下之濠适当湖上双淸之地祇隔雉堞一重为限而崇法寺冈实遥临之葢山峙而水流水之所之山脉濳附以行是冈为二道山脉所注以鎭水者是以平壤之中突然坟起近世堪舆家不解忽以为四明府治之势来自建岙之锡山穿城渡江直抵候涛山而止此其说始于黄孟淸佥事而前此无有也不知建岙之山实光同诸峰之支陇而遥与大雷一带相应其水则原通小溪而会桃源之流以入江左萦右拂若为二道之介绍者非能独擅其尊也是冈之所自葢不止此夫惟二道山水之会皆归是冈故虽不甚峻而气象盘延磅礴为城外之伟观其汉唐以来之古迹最初则董孝子之母墓在焉游人过之必有诗而懒堂皋父二公最工古庙巍然墓下有潭久旱不涸相传以为孝子庐墓泣血之所宋则丰淸敏公之紫淸观实居寺西沿河皆植莲花其观连延三十余亩荆公为鄞令于寺最多题墨戴帅初诗所云惊风急雨舒王字是也其女卒卽葬此寺中别有荆公祠未几魏王恺之妃亦葬焉咸淳闲袁尙书似道于寺左营南园曲廊修槛台榭共十五区而赵氏鄮山书院亦在焉寺中旧有法智尊者之塔赵淸献公穹碑护之故游人又呼曰祖关入元而淸容学士修复南园其芳思亭罗木堂皆有诗入明而丰布政文庆重新紫淸观有故园十咏于是是冈游屐不减宋时荐绅先生之葬者黄公孟淸而后不下数十家而堇山李侍郞营生圹时筑堂曰景贤以慕丰袁之遗先检讨阡适在景贤堂之右丛桂数十风景明瑟丙舍虽小皆先学士之所经营其前临渊有沙汇水中成渚其左有桥其后为寺佛镫渔鼓时足助淸致当时如张尚书东沙周都御史莓厓范侍郞东明丰考功人翁唱酬翰墨最多而学士有女已许屠辰州田叔未嫁而卒附葬阡旁开圹得石志则荆公女之铭也殇女之兆域先后如相待时皆诧为异事二百年以来日以颓矣高冈无恙流水潺潺紫淸芳思之贤子孙何可多得故家门祚之感不禁为之怃然
○桃花堤记
鄞城西南有双湖迤逦争胜西湖卽所称月湖南湖卽所称日湖者也西湖佳丽过于南湖所谓十洲三岛者皆西湖之胜也南北四桥以通往来直抵城下而止当两宋时有长堤二其一曰偃月钱使君公辅所筑王集贤益柔诗曰偃月堤成车马道湖光如截天如抱而荆公亦有载沙筑路之句取杭西湖白沙故事也在红莲阁下当时置酒务于湖北卽湖汲水劳甚乃于湖之中蓄淸流作堤于其上以辘轳引而注之皆以为便以今地望考之碧沚之后是也其一曰广生元佑中堤以为放生池在寿圣院南其后赵使君伯圭筑堂其上以今地望考之湖心寺桥之前是也有明以来二堤之遗迹不可复考先宫詹自鹤禁归徙宅湖上买得竹洲一曲以为别墅旧时史忠定眞隐观也后为陆康僖祠至是归于吾家构平淡斋于洲东构松窻于洲南宫詹谓城下尚有闲田可修治为花堤以助竹洲之胜乃自水仙宫前筑石直抵长春门履道坦然而艺千树桃于其上堤之内雉堞参差荼灶琴床错列其下以花为藩堤之外湖光淸泚画船箫鼓时时过之以花为幕宫詹与林下诸公结社时缓步焉尝为诗记之曰偃月风流拟白沙广生乐育更谁家是也湖上游人因呼之曰桃花堤别墅未落宫詹下世陆先辈公明有园面堤复修治焉二十年后兵火纷然湖上之高门县簿尽为摧落沿城上下皆成马牧而堤又废先是四明旧志张罗吴袁四家皆简略二堤本末仅附见于舒中丞信道朱舍人新仲记中鄞之谈文献者弗尽知也桃花堤未远耳近之修志者亦弗录何其陋也予追随家君子游湖上尝指示曰此白石凿凿者虽大半残缺然吾家故物也予退考之宫詹墓碑信然乃别为记而存之荒城落日水色依然而钱赵两使君之甘棠吾先人之乔木莫有过而问者良可感也
○先侍御画马记
先侍御府君苇翁讳美闲字吾卫先宫詹公孙而非堂先生子也非堂先生善书以余技作绘事侍御之书亚于非堂而画马独入神品侍御生而不凡王母杨恭人奇之以为是汗血种也小字之曰驹郎陆大行文虎严事非堂故侍御为大行壻侍御旣承家学又追随妇翁以名节自励高冠长剑崚崚谔谔虽一贫如洗弗恤国难旣作从戎江上累授侍御监军巳而东归有大将来据宫詹宅为马厩侍御愤甚中夜焚其厅事由是日郁郁侍御画马其蓝本实岀松雪之遗至是讳之或有不知而及之者则叱曰吾所师者宋遗民龚圣予父子之马也尔旣不知其莫视吾画时比之明初九龙山人之画竹然山人所为特出于好奇而侍御胸中别有所不适嗣是遂秘不示人或有赚之者辄盛称圣予之人以及其画侍御欣然出其得意之笔以赠之而旧时箱箧所贮有出松雪者悉焚之其实圣予之马世无传者侍御特重其人而巳其时甬上多畸士陆副使宇{火鼎}杨职方文琮李都事振玘慈水则魏山人耕皆与侍御相晨夕终岁奔走山海闲思然故国之灰壬寅除夕刋章名捕诸畸士皆豫焉次年送禁省狱中五月八日闻将庭讯侍御仰天叹曰吾不可辱是夕暴卒葬于非堂先生墓旁陆孺人最孝非堂晩景甚困病后思酒不得孺人以女红易佳酝日进之非堂集中有和杜公病橘韵诗以慰新妇者也每侍御画马孺人从旁为布景然自其家被籍所著百尺西楼集无存者而所画亦希侍御于先赠公为三从兄长子宗然亦有志节陆大行环堵集散失搜访存之终身不求闻达无后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二 鄞全祖望绍衣
记(七)
○明初学校贡举事宐记
偶阅永乐大典载明洪武八年中书省御史台礼部所奉圣旨颁行学校贡举事宐叹当时所以作人者几几乎有三代之风而惜其后之尽废也因撮其大略参取他记以补实录之所未备
明初生员分二等有府州县学舍之生员有郷里学舍之生员府州县学舍生员有定额自四十人以下为差日给廪饩而郷里则凡三十五家皆置一学愿读书者尽得预焉又谓之社学葢卽党庠术序之遗也府州县学生员责任守令于民闲俊秀及官员子弟选充守令亲身相视必人材挺拔容貌整齐自年十五以上巳读论语孟子四书者乃得预选在内监察御史在外按察使行部到日一一相视有不成材者黜退更择人补之其所业自经史外礼律书共为一科乐射算共为一科以训导分曹掌之而敎授或学正或敎谕为之提调经史则敎授辈亲董之自九经四书三史通鉴旁及荘老韬略侵晨学经史学律饭后学书学礼学乐学算晡后学射有余力或习为诏诰笺表碑版传记之属其考验时观其进退揖让之节听其语言应对之宐背诵经史讲明大义问难律条试以断决学书不拘体格审音以详所习之乐观射以验巧力稽数则第其乘除之敏钝学者苟能是是亦足矣使如此实心率而行之而眞材不岀者未之闻也其计典则守令与敎官各置文簿报之而巡按御史按察使为政守令一月一考验有三月学不进者敎授辈及本科训导罚米巡按御史按察使一岁一考验府学自十二人以上州学自八人以上县学自六人以上学不进者守令敎授辈及本科训导罚俸府学自二十四人以上州学自十六人以上县学自十二人以上学不进者敎授辈及本科训导罢黜守令笞生员有父兄者亦罪之三年大比贡至行省行省巡按御史拔其尢者贡之朝守令卽并其妻子资送入京恐贻其内顾也天子临轩召见皆令其说书一过期于可行继试之文字试之射试之算卽文字不工而射算上者亦取焉故槎庵小乘载国初有经明行修科工习文词科通晓四书科人品俊秀科言有条理科精习算法科诸科备者为上以次而降不通一科者不在擢中卽此谓也其用之也有径以为御史者有以为知州知县者有以为敎官者有以为经歴县丞等官者有以为部院书吏奏差者有以为五府掾史者不拘一例若乡里学舍则守令于其同方之先辈择一有学行者以敎之在子弟称为师训在官府称为秀才其敎之也以百家姓氏千文为首继及经史律算之属守令亦稽其所统弟子之数时其勤惰而报之行省三年大比行省拔秀才之尢者贡之朝守令资送妻子入京天子临轩试之加以录用其学舍生员则俊秀者升入学补缺食饩不成材者听其各就所业是当时立法之始直以三代人材望之天下而岂意行之不久而中替也自郷里无需次之生员而学宫之中一为增而再为附人愈多而习愈恶自六艺之敎尽弛而帖括讲章之学可至卿相自守令之责不先而诸生之不肖反有进而挟持官长者驯至愤时之士竟以生员为蠧世之物而谓必废之而为可以救世呜呼曷亦取太祖颁行之事宐而读之可也(明初辟召之典亦不一科有耆儒有隐逸有明经有茂才有怀才抱德有贤良方正有孝弟力田有聪明正直有文学有孝廉有税戸人才有儒士错出难尽如全思诫以耆儒鲍恂以明经直补阁学则旷典也)
○洞霄宫提举题名壁记
宫观之制详李心传朝野杂记其在大涤山之洞霄宫者竹垞言之备矣然曝书亭集所记自建炎元年始予考宋宰执之首领洞霄者吕惠卿章惇林摅而蔡京亦尝以阁学一领其任虽其人不足称而官不可泯也乃复重翻正史参之野记则卽建炎以后者竹垞亦尚闲有所遗予友赵谷林请更书一通以补洞天掌故之阙宰辅之领宫祠大率以殿阁学士系衔而年表中亦有但称其阶者章惇以通议大夫富直柔李壁以中大夫留正以光禄大夫是也宋之以殿阁宠旧相者观文资政始有大学士之名其余皆无之而年表绍兴二十四年史才以端明殿大学士提举乃误文也职官志谓宰相不为大学士者自绍兴元年范宗尹始而年表宗尹以大观文提举均属衍文宋史舛戾如此最多竹垞记中亦或因仍书之姑举一隅以见厓略未始非庀史之一助巳若程公许传再提举玉隆观未尝在临安奉祠其传言史嵩之免丧以大观文领洞霄公许劾之竹垞不详阅传文遂以公许列记中是则误之甚者若翟汝文以资政殿学士提举见郡斋读书志而竹垞取其靖康显谟原职书之皆失考也至其谓待制以下官当属提点主管之职略而不书今考宋史则横行右职自左武大夫以下尙得提举宫祠而朝野杂记谓从官系衔皆为提举庶官则曰主管是待制诸官原属提举特宋制外祠得以余官充而京祠则用大臣洞霄自临安为行在巳升内祠故自绍兴以还无复侍从莅其任者耳亦非如竹垞所云也今所书一百五十人之中祗蔡崈以集英殿修撰提点则宋史本传明书之苏儁以直龙图阁鲁詹以直秘阁主管则汪藻张守所作墓志明书之皆未有冒称提举者也
○宋绍兴学宫禊帖旧本记
穆陵十集兰亭凡一百一十七种江东诸府州所有摹本皆预焉独吾郷无之此阙事也然予考唐帖中有勾章令满骞五字者为兰亭最古之本其中有开皇年号以为六朝以来秘府所藏唐太宗以赐韩王而崔液为之跋其后江南国主以拨镫书法题之而徐铉为之记其后又有绍兴庚申史应物跋应物三传而归于吾郷之李元洎少裴而攻媿先生记之是则吾郷兰亭第一掌故也唐人摹本以苏承旨易简本为最承旨有三本其一归于吾郷之懒堂舒学士尝与元丰诸贤观于鄞城南之崇法寺精神无毫发恨是第二掌故也赵侍郞明诚本前有龙眠蜀纸画王右军像后有明诚跋明诚夫人李易安寓吾郷之奉化故归于史氏有绍勋小印是第三掌故也薜嗣昌定武本藏张卫公孝伯家者葢又次之攻媿先生所藏有王安国题者当又次之高续古所藏有王厚之题者则又次之曹南吴志淳来鄞有瘦本九灵山人定为薜氏之物其后归于大慈寺僧而九灵跋之则定武别本也然则吾郷虽无特摹之石登于十集而故家储蓄皆尝得其最精者然此犹以卷轴言之若唐初辨才本初出永兴虞公所临本藏赵明远家者则眞吾郷之土物耳数百年以来诸所藏者俱巳散亡殆尽予所见者慈水姜湛园编修所藏定武本不损者其最也予家缸石损本其次也天一阁范氏有绍兴学宫不损本又次之要皆吾郷兰亭之足登簿目者范君永恒乞予记其家藏予乃诠次旧闻以题于后
○宋神宗桃源书院御笔记
桃源书院旧在城西武陵之林末卽王先生酌古堂也迨王氏之裔由林末迁罂湖而书院未尝移明初始为官所有乃移之罂湖独宋神宗之御书歴七百余年巍然无恙呜呼是眞王氏之球璧也哉五先生之倡道其三皆以布衣终身卽仕者亦不达而先生独邀宸奎之赐固异数也桑海歴刼天府金石之藏且不可保而是额乃独留一若有鬼神呵护之者王氏之子孙其幸为何如吾郷之得拜御书者宋时自先生始其后遂日多史忠定御香龙茶手迹高宗笔也明良庆会之阁眞草书旧学二字及送冻归诸诗寿皇笔也寿皇又尝录忠定野庵分咏以赐魏文节公而忠定四明洞天之题光宗在东宫时笔也史忠宣之沧洲鸿禧之碧沚宁宗笔也史忠献之墓碑理宗御制幷书者也郑忠定辅德明谟之阁安晚之圃及甬东书院赵淸敏之直淸亭乳泉及安贫乐道王直阁之汲古传忠陈淸敏之世纶堂应卫公之翁洲书院皆理宗笔也而郑鲁公未生忠定时营寿藏于塔岭梦隔岸有庵高悬尝充达三字拥以蟠龙颜以泥金作纪梦长句以志之忠定稍长闻鲁公语遍阅释道诸书不得其解鲁公曰蟠龙泥金殆御书耶儿志之忠定旣相理宗偶于燕闲询其家世以先梦对理宗卽赐此三字悬之岭上以成其兆王元恭修至正志特载鲁公之诗以为异闻其余不见于纪录者尙有之而阿育王天童雪窦诸梵所赐不预焉顾就中分别言之或中兴以来贤相或直节不屈宗衮或以淸德或昌其子或表其师斯足与御书争光者也亦有幸成夹日之功遂为当国之径奎章愈富反滋物论者是在当日巳难槪论或求其传或正不必其传也乃若是额之存则四明之学统所系登其堂者肃然起酌古之思是岂独王氏孙子之球璧也哉爰再拜而为之记
○山阴县西北葛仙人洞记
浙东山水之附稚川以名者最多然不可信山阴县西北六十里有葛仙人洞则宋末南康高士葛庆龙也洞中云雾淸瑟古藓斑驳使人神骨淸冽洞前有一石像卽庆龙也洞中有石鹤轩然则王主簿理得镌以侍庆龙者也洞旁多长松修竹风味潇洒然在山阴道中尙非绝胜而其所以得名则但以庆龙故予考庆龙字秋岩又号寄渔翁又号江南野道人晚号飞笔仙人及老卜葬于山阴又号越台洞主卽指是洞也南康人早年尝入匡庐学浮屠称璹书记不乐中更为道士卒返于儒濳溪闻之皋羽以为卽庐山人者非也放浪江湖中巨公名卿酒徒剑客多与之游(以上采霏雪录中语)其诗务出不经人道语甚者钩棘不可句酒酣落笔飒飒不自止皆鹏鶱海怒歘起无际然为人简躁喜面道人过一有所忤卽发泄无留隐人亦知其磊落无他肠然多疏之嗜闻音乐又不甚解居一室杂悬药王磬铃醉后自扬扇撼之闭目坐听殷殷有声至睡熟扇堕乃罢(以上见潜溪集)初庆龙流寓鄞之南湖延庆寺其为诗尙操唐律喜精整有什一集然多不自收存(以上见淸容集)则濳溪所云庆龙诗乃其晚年之变境也晚尢落魄依王主簿居每游石洞见樵猎过者必祝以为有神庆龙乃刻巳像洞前称洞主(见濳溪集)年逾七十儿齿童颜终岁不澡沐肌体淸洁衣无蚤虱风日淸美辄乘笋舆游天衣云门诸胜(霏雪录)将死遗言葬我当于是洞且用仪卫鼓吹为导使樵猎祝我如山神(濳溪集)故至今人称为葛仙予求庆龙所著集旣不可得于诸书中见所载庆龙诗似非其至者求其如濳溪所云奇气横发欲骑日月而薄太淸者未之见也庆龙以其才忽而释忽而道忽而儒其究也慕为仙为神非果好怪也遭时之乱胸中殆有耿耿不可下者乎而皋羽诸公未尽为之表白然则庆龙之不尽见者岂徒其诗而巳哉老友五岳游人郑性同游闻予言曰然请记之吾将勒石于洞以为庆龙慰重泉之灵且庆龙固亦吾乡之寓公也爰序次而畀之
○祭甲申三忠记
甲申之难左班十九忠臣其曾任吾乡长令者御史王忠烈公故鄞令检讨汪文烈公故慈令吾郷则御史陈恭愍公也忠烈文烈之令吾郷爱民下士古来循吏所不能过故其殉难也鄞人岁以三月十九日祭忠烈于天封寺慈人则祭文烈于城西而忠烈有子瞻卿丙戌尝知鄞县事其后殉于金华鄞人祭忠烈因以瞻卿配其后废弛者六十年矣今年予与慈人郑君南溪议于府城合祭之而增入恭愍董君愚亭遂谋为置田以永其事呜呼桑海之交吾郷死国者六十余人遂为忠义之邦此固出于三百年之敎化而忠烈文烈之所熏陶其时最近抑亦恭愍之所倡率也惟忠与孝歴百世而不可泯于斯祭也尙其有所观感哉
○题莲花庄图记
归安姚兄薏田所居为松雪王孙故址世称莲花庄者也松雪之先莫氏居之世称宋干淳宏词世家者也松雪之后归于莘氏世称枣强莘令以善画著者也然于是庄皆未尝有图咏者亦缺事也薏田居此巳四世一日读右丞孟城坳之句而有感也因令敬亭沈高士樗厓绘之于素自为文以记之而复征言于予浙河东西山川皆淸远而吴兴池亭台榭之胜尢与杭越鼎足其在前人掌故所录者至今尙令人神魂飞动顾惜其不可复按薏田谓陵谷之易以板荡而丹青石绿遂足绵亘于天荒地老之余而不朽耶画师之神力未必若是之远也则亦不过好事者之惓惓而巳夫淸景不罹俗物则其福命未有艾者是荘自季宋以来代有雅人居之刼火频乘灵光无恙葢其乞灵于大造者有深幸焉慧田以烟霞之癖驱使翰墨方且撰莲花庄志用补前人之阙而搜文献以实之予闻淸江敖叟继公闽人而居于苕上松雪兄弟师之其说仪礼在是庄也芙蓉百顷之旁当日书带之草或者尙有存焉其曷为我访之
○笠山图记
东浙山阴之临浦有小山焉葢一卷石之多也予友徐君廷槐世居其地从而名之曰笠山因以为字雍正庚戌秋君以新进士需召见与予密迩邸舍蹇驴短褐朝夕过从乃出旧所绘图属予作记君为伯调先生之孙少以文章雄于海内珠盘之会所至倾倒其羣然而天性冲夷淡荡遗弃一切是以公交车老困仅得一第卽谢选人之籍乞改广文以归论者惜之不知君之得于山水者深固不以盈虚屑屑也虽然会稽古来山水之窟笔床茶灶所堪枕流潄石之区目不暇接其最著者夏后氏之穴周官淮海作鎭之山于越之台右军太傅修褉之亭秘书勅赐之宅残宋之攒宫皋羽白石冬青之寺抱遗老人之居靑藤之阁皆至今存君以笠山崛起雄长其闲振部娄而成松柏可谓壮巳山阴故予先人旧里有枌榆桑梓之遗屐齿往返一岁数至独于笠山未到兹披君图并读自序蒹葭秋水之慕约略得之迩者笠山巳束驾将行西风朔雁卽以此当离亭之句笠山归其扫三径以相待吾当乘春波南下过问伯调先生遗书再话春明旧雨时也
○冬心居士写镫记
吾友钱唐金君寿门,畸士也。其博学好古似杨南仲,古文词似孙可之,诗似陆天随,其磊落似刘龙洲,洁似倪迂,尢喜狭邪之游似杨铁崖,而其痴甚笃远似顾长康、近似邝湛若。以故奔走江湖闲,所际会亦不少,而年过五十,拓落如故。初浙中学使者帅公兰皋,尝以寿门应词科之檄,力辞不就,而蹇驴之都下。或问之,则曰:吾特欲观征车中人物果何等耳。数月槖中金尽,始归。寿门所得苍头皆多艺,其一善攻砚,所规橅甚高雅,寿门每得佳石,辄令治之,顾非飮之酒数斗不肯下手,卽强而可之,亦必不工。寿门不善飮,以苍头故,时酤酒。砚成,寿门以分书铭其背,古气盎然,苍头浮白观之。其一善矾东绢作乌丝,尝游镫市,择其品之最高者买归,以乌丝界之,淸痩有寒芒,请寿门作分书其上,则石湖诗中所称吴镫不足道也。于是寿门虽穷愁,时时有戸外之屦,或以砚,或以镫,其铭砚之多遂成一集。而其寓扬也,则镫之行为尢盛。夫以寿门三苍之学函雅故,正文字足为庙堂校石经勒太学,不仅区区铭砚巳也。而况降趋时好,至于写镫,则眞穷矣。虽然,吾观寿门穷且老,顾其著述益深湛,其平昔所嗜好一往而情深如故也。则诚不能不谓之痴之至者。冬心居士者,寿门五十所别署也。
○游华不注记
予以辛亥七月从歴下南归,先束装之一日,向罗学使竹园借骑,往城东游华不注峰。以前此往游时,苦寒弗果登,而前辈盛称鹊华秋色,故再过之。是日尙觉炎熇,华阳宫沙门笑曰:檀越之来,不寒则暑,山中乱石横亘,蹊径芜塞,何自苦为。予不听,策杖至山半,有洞宾祠,葢遗山所梦地也。沙门汲华泉至,拾乱薪烹之,小憩,登其巓,直见渤海。时则天风飒飒,始知秋气。山门青绿隐隐,初有萌芽,道元单椒秀泽、虎牙兀立之语,可为神肖,不能复措一词。沙门为予言,明德邸在歴下时,此闲花鸟之盛不下虎邱,今则华泉一线渐淤为小沟,游人亦鲜过者。于是西爽渐斜,仆夫促驾,遂循鹊山而西。竹园方治具,话别,乃书此以柬之。
○谢御史再入院补题名记
桂林谢御史以言事得罪遣戍同官以其得罪也削去其题名闻者骇之不十年御史还朝再入台曩时同官剏此举者葢巳外迁至藩使被逮入西曹于是台中补列旧额而御史自为之记以示予御史之言曰题名者特以其曾为是官耳观温公谏院之交是称职者题之以垂法不称职者题之以示戒未有竟削其名者也予曰斯言固也然而削亦有例宋冦莱公之眨崖州也钱惟演于枢使碑中削之明阮大铖丽逆案姜如须于行人碑中削之所削之人不同或可诧或可快要其事固有之昔人有曰一时有一时之君子一时有一时之小人其不为时局所翻者固无几耳彼奋然取冦莱公而削之者亦以为实有所见而几与姜如须之义愤同也御史昔所论者为河南抚臣抚臣旧亦尝在台中其后贵盛无比彼同官者方且心慕而思效法之而惟恐不得也而御史乃操白简以击之至膺严谴则其快然而必欲削去之也固宐迨酷吏之奸私旣着累巳见诘于诏书又幸而遽死御史又赐环重入台使同官者而犹在台则必重为补也曷足怪哉然御史之言又曰吾往者诚过过之可补犹此额也予谓此特立言之体耳予于御史为同馆后辈辱相知最深姜桂之性非如橘枳梅杏之易移也此老崛强补过之说将无托之空言也夫
○广陵相公伤逝记
明太师刘文靖公之家居也杨文襄公以故相起为三边总督谒之洛阳里第文靖咎之曰公为阁臣而今乃俯就此任政府之体吾恐其自公而亵也文襄有媿色予窃谓唐宋宰相其出为牧伯而复入中书者不可指屈大臣受国恩亦岂得以内外资地之隆杀为去就文靖宿德老臣而为是言似乎不广然有明官府之仪数则固如此故自吏礼二部及翰詹长官辄不欲外任以其损入相之望也今海宁相公陈公之夫人长洲相公宋公第四女也宋公六女长者适合肥相公李公之子宫詹学士其次适太仓相公王公其次适海宁顾侍郞其次卽相公其次适长洲缪宫谕独少女适陈氏者仅以甲科知南充县襟袂相连俱在翰詹坊局淸华之选而宣麻者二开府者二前代晏元献公以善择壻称亦未有若是之盛也方相公官吏部侍郞兼掌院学士巳而出为广西抚军当改吏部为兵部去掌院衔夫人愀然不乐者数日内外亲表姑妇闻之皆不解其所以争来慰问则曰少宰与翰长皆入相之资也今一麾而出委蛇麤官岂非恨事吾无以见仲姊矣闻者皆笑之而同馆老成相吿曰古人所以重世家者岂不以通明典故谙习体统有非小家子所能者乎今观夫人之言乃知天下膏粱之贵其所见固自不同足以证明三百年来之史案相公抚军数年入司工部巳而卒正揆席则夫人巳先卒矣沙堤拜命泫然流涕怅夫人之不及见也尝语临川侍郞李丈穆堂欲为文以记之而侍郞转以属之予予以为王事之不以内外分者人臣之谊也若今之官翰詹坊局者不安于侍从之枯寂而垂涎于外吏之足以自润甘去淸华而思丛杂斯则可耻也是夫人之所不屑见者不特文靖所羞称也是为记
○燕堂奉母图记
江都马母汪太孺人未昏守节歴经大吏上陈天子旌其闾初太孺人家居甫及筓忽有孤燕来巢日徘徊窻前不能去其家皆心恶以为不祥而弗敢言也未数日而果验太孺人叹曰天定之矣旣归马氏抚其为后子开熊甚笃开熊稍长感柏舟之节而睠怀于鞠子之恩惟以不当太孺人晨昏之意为惧左右就养无方太孺人曰汝何以事我其亦读书敦行斯为孝矣巳而开熊学行皆醇备宣文绛幔之暇优游襟背融融如也内外亲表乃共署其寝门曰燕堂以美之太孺人以天年终不幸开熊亦中道下世其弟秋玉流涕曰吾世母之大节则旣有诏有祠有状有志有表有家传亦足稍慰靑灯苦婺之素矣而吾兄之至性其谁为写之者于是作燕堂奉母图而属予为文以记之呜呼太孺人当读女戒之时贞禽巳为之感召斯其素行之足以陵霜蹈雪通于神明非犹夫一时激发慕义好名者所可比也世儒论此案者多泥礼文以相疑难或且操女而不妇之说以为微词予谓此在遗经有可旁证汪锜髫年而执干戈以卫社稷则孔子以为可无殇也若如世儒之论则汪锜可以无死而死当在不吊之列矣而何以圣人不然又况太孺人之大节天且弗违先时而吿其膺九重双阙之荣又何歉欤虽然莫为之后虽美弗传开熊之纯孝天之所以报太孺人而弗负其节也开熊赍志以殁而又有其弟勤勤恳恳不欲泯其兄之遗行则又天之所以报开熊也然则一门之鸾停鹤峙皆燕堂之贞符也开熊名曰楚一字橘园秋玉名曰管其少弟佩兮名曰璐予征车同籍也
○江浙两大狱记
本朝江浙有两大狱一为荘廷鑨史祸一为戴名世南山集之祸予备记其始末葢为妄作者戒也明相国乌程朱文恪公尝着明史举大经大法者笔之已刋行于世未刋者为列朝诸臣传国变后朱氏家中落以藁本质千金于庄廷鑨廷鑨家故富因窜名巳作刻之补崇祯一朝事中多指斥昭代语岁癸卯归安知县吴之荣罢官谋以吿讦为功藉此作起复地白其事于将军松魁魁移巡抚朱昌祚朱牒督学胡尙衡廷鑨并纳重赂以免乃稍易指斥语重刋之之荣计不行特购得初刋本上之法司事闻遣刑部侍郞出谳狱时廷鑨巳死戮其尸诛弟廷钺旧礼部侍郞李令晳曾作序亦伏法幷及其四子令晳幼子年十六法司令其减供一岁例得免死充军对曰予见父兄死不忍独生卒不易供而死序中称旧史朱氏者指文恪也之荣素怨南浔富人朱佑明遂嫁祸且指其姓名以证幷诛其五子松魁及幕客程维藩械赴京师魁以八议仅削官维藩戮于燕市昌祚尙衡贿谳狱者委过于初申覆之学官归安乌程两学官并坐斩而二人幸免湖州太守谭希闵莅官甫半月事发与推官李焕皆以隐匿罪至绞浒墅关榷货主事李尙白闻阊门书坊有是书遣役购之适书贾他出役坐其邻一朱姓者少待及书贾返朱为判其价时主事已入京以购逆书立斩书贾及役斩于杭邻朱姓者因年踰七十免死偕其妻发极边归安茅元锡方为朝邑令与吴之镛之铭兄弟尝预参校悉被戮时江楚诸名士列名书中者皆死刻工及鬻书者同日刑惟海宁查继佐仁和陆圻当狱初起先首吿谓廷鑨慕其名列之参校中得脱罪是狱也死者七十余人妇女并给边葢浙之大吏及谳狱之侍郞鉴于松魁且畏之荣复有言虽有冤者不敢奏雪也之荣卒以此起用幷以所籍朱佑明之产给之后仕至右佥都
桐城方孝标尝以科第起官至学士后以族人方猷丁酉主江南试与之有私并去官遣戍遇赦归入滇受吴逆伪翰林承旨吴逆败孝标先迎降得免死因着钝斋文集滇黔纪闻极多悖逆语戴名世见而喜之所著南山集多采录孝标所纪事尢云锷方正玉为之捐赀刋行云锷正玉及同官汪灏朱书刘岩余生王源皆有序板则寄藏于方苞家都谏赵申乔奏其事九卿会鞫拟载名世大逆法至寸磔族皆弃市未及冠笄者发边朱书王源巳故免议尢云锷方正玉汪灏刘岩余生方苞以谤论罪绞时方孝标巳死以戴名世之罪罪之子登峄云旅孙世樵并斩方氏有服者皆坐死且剉孝标尸尙书韩菼侍郞赵士麟御史刘灏淮扬道王英谟庶吉士汪份等三十二人并别议降谪疏奏圣祖恻然凡议绞者改编戍汪灏以曾效力书局赦出狱方苞编旗下尢云锷方正玉免死徙其家方氏族属止谪黑龙江韩菼以下平日与戴名世论文牵连者俱免议是案也得恩旨全活者三百余人康熙辛卯壬辰闲事也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三 鄞全祖望绍衣
序(一)
○周易义序
周易口诀义六卷本名周易义史文徽所著也文徽名征河南人宋人避御讳作证自荆南田氏书目误以为唐宰相魏文贞公之书绍兴中续编四库书目亦因之至昭德晁氏始正其讹陈振孙谓三朝史志巳载其书非五代人则唐季是巳其人本末不可考崇交总目谓史氏直钞正义略删节以便讲习故以口诀名之今观其书亦有不同于孔氏者如临彖八月有凶正义主荀氏以为三阴之否文徽主何氏以为四阴之观则崇文目所云亦未尽然也但其谈义理而略象数则王韩之家法耳唐人经学最草草见于史者不过数家易祗推蔡广成一人广成所著启源十卷外义三卷明人一斋书目尙列之而予未之见其余则阴洪道陆希声东乡助高定诸家恐皆无存者其幸得存者李鼎祚集解乃所以辑三十六家之绪言在唐人说易别为一派其余则郭京郉璹之书然则文徽易义足备正义以后之一种不可听其无传也五代则蒲干贯有易学亦谈象数者总之关洛以前儒林寥略苟有传者皆当存之以备时代不当苛论于其闲爰论其书而藏之且为之序其端
○甘棠正义序
甘棠正义者梁陜州大都督府左司马任正一之易疏也其书凡三十卷孔氏正义以为蓝本推演其说崇文总目尙载之则宋时其书未亡故乐平马氏亦述焉明以后无复传是书者而忽有唐长孙无忌等周易要义其书凡十八卷第一卷分上中下第二卷至第七卷分上下共为十卷其编首备载永徽四年所上表长孙无忌李绩于志宁以下二十四人连名署进谓六经正义颖达虽加讨核尙有未周爰降丝纶更令刋定臣等上禀宸旨旁摭羣书谨以上闻按唐艺文志及儒学传正义之作凡四修而始成其初则颖达曁颜师古司马才章王恭王琰同撰定(艺文志作李子云王德韶)其后驳正者则马嘉运赵干协覆审者则苏德庸赵宏智(艺文志有随德素王士雄)卒刋定于无忌等二十四人而后颁行是无忌之刋定此书诚有之然颁行在刋定之后则其书卽今学官所具者非别有一种也故崇文总目云周易正义十四卷唐太尉长孙无忌与诸儒刋定则未尝改名要义也吾取其书读之则更异焉据云以其未周故有旁摭则必多岀于孔氏之外者乃今以学官之本校之今本不及略例而是本附以略例之注一卷又每卦注以八宫世数为今本之所无今本不载字音而是本有音其不同者不过尔尔然今本联络贯穿皆依卦爻为次而是本则草草分条似反属未定之藁今本毎卦下一爻必有数语而是本或竟无之今本所言反详而是本转略则今本出于是本或增而或删乃谓是本在今本之后谬矣故吾断以为是卽任氏甘棠正义而孔氏之所自岀后人不知妄为长孙无忌笺表改易其名离合其卷帙以欺后世而不知其原委之歴然可考也隋以前江南易疏十余家今更无存任氏所作虽巳备见孔氏书中然要其故物不可不加珍惜而略例注一卷远岀邢璹之前尢可贵也(秀水朱检讨经义考亦疑是书卽孔本而不知为任氏)但陜州大都督府之名萧梁时所未有当更考之爰校其讹谬而别为之叙
○田氏学易蹊径题词
宋华亭田兴斋在嘉定闲尝设讲席于国学六馆之士皆北面焉不知宋史何以不传之于儒林也其所著学易蹊径二十卷在吴文正公纂言中颇及之今始得见其书于都下宋人之言互体者棃洲祗举汉上黄中二家今观兴斋之说又有岀于二家之外其每卦一图皆以正卦兼变卦而言而并取其正变之互尝考其所自出则吴兴沈氏也沈氏谓暌三则下互为离其变则上互为兑卽兴斋之说也夫正卦之互在圣人取象或有时而用之若变卦之互非取象所及也一卦自有一卦之象不容兼正变而互之也或曰左氏陈敬仲筮词风为天于土上山也杜元凯谓此观之否正卦之三四五爻为艮变卦之二三四爻亦为艮故曰山则固合正变之互言之矣兴斋之所本者此耳予曰此筮法也筮法合正与变而占之则亦得兼正与变之互而象之当圣人作象词但发挥是爻之象而巳安得预计其变而求合之将不胜其绪之纷矣易虽为卜筮而作然要自有节次也沈氏不过偶一及之其说尙未及成兴斋则每卦列焉竟欲以之定互体之说窃以为未安若其余甚有佳者嘉定以后经师如此不易得也
○曹放斋诗说序
放斋曹先生粹中吾郷定海人也字纯老李庄简公光之壻宣和六年沈晦榜进士释褐黄州敎授庄简由吏部尙书参预机务秦氏势正殷闻先生名欲见之先生辞焉私语妇曰尊公其能终为首揆所容乎何不早去巳而庄简果被岀叹曰吾媿吾壻先生自是隐居终秦氏之世未尝求仕庄简退居着读易老人解说而先生笺诗各以其所长治经呜呼先生皭然于姻娅之膴仕而洁身于十亩之闲不媿其妇翁且加以先几之哲焉可谓百世之师矣世有改修宋史者当附之庄简传中也张魏公晚年入相荐于朝通守建宁不久乞身而归赠侍讲深宁王氏解诗多有取于先生之说如据太始天皇之策包羲网罟之章葛天之八阕康衢之民谣以为诗本而瞻彼旱麓以汉书地理志证之知为旱山四月秀葽以尔雅本草证之知为远志又引齐诗以定采苹草虫之先后其所引名言尚多有之而完书则意其不可得见矣忽见永乐大典中有之乃钞而谋付之梓因念少时读深宁四明七观其于经学首推先生之诗今幸得拜而读之奚翅南金不徒桑梓敬恭之思也自先生之诗说出而舒广平杨献子出而继之为吾乡诗学之大宗慈湖之诗传相继而起咸淳而后庆源辅氏之传始至甬上则论吾郷诗学者得不推先生为首座欤
○荆公周礼新义题词
三经新义尽出于荆公子元泽所述而荆公门人辈皆分纂之独周礼则亲岀于荆公之笔葢荆公生平用功此书最深所自负以为致君尧舜者俱出于此是固熙丰新法之渊源也故郑重而为之蔡绦以为政和秘阁所藏其书法如斜风细雨定为荆公手迹其后国学颁行之板为国子司业莆田黄隐所毁世闲流传遂少仅见王氏订义所引而巳而明文渊阁书目所有当犹属政和底本顾世之人无从见今则无矣相传昆山徐尙书雕经解以千金购之不能得雍正乙卯予于永乐大典中得之亟喜而钞焉会修三礼予因语局中诸公令钞大典所有经解而荆公书尢为睂目惜其地夏两官巳佚终不得其足本也荆公解经最有孔郑诸公家法言简意核惟其牵缠于字说者不无穿凿是固荆公一生学术之秘不自知其为累也葢尝统荆公之经学而言之易传不在三经之内说者谓荆公不惬意而置之然伊川独令学者习其书容斋记毛诗八月剥枣荆公一闻野老之言辄改其说则亦非任情难挽者朱子于尙书推四家荆公与焉且谓其不强作解事而礼记之方马数家亦禀荆公之意而为之者至今礼记注中不能废尔雅成于陆氏而以其余为埤雅旣博且精彼其门人所著尙有不可掩者如此至若春秋之不立学官则公亦以其难解而置之而并无断烂朝报之说见于和靖语录中所辨予观宋志荆公尝作左氏解二卷则非不欲立明矣荆公又尝与陈用之许允成解论孟然则去其字说之支离而存其菁华所谓六艺不朽之妙良不可雷同而诋也而况是书又荆公所最属意者乎荆公之书五官而巳有郑宗颜者采其说别注考工记二卷今新义巳缺其二而考工尙有存者幷附之
○史卫王周礼讲义序
予尝言吾乡经学先师陈文介公于诸经俱有论说此外易则王处士茂刚春秋则高侍郞闶高处士元之诗则曹通守粹中舒通守璘杨敎授铢尙书则袁学士燮周礼则史丞相浩郑敎授锷皆鼻祖也卫王之书孝宗为建王时在讲筵分讲其书自天官起止于地官司关一十四卷中兴艺文志谓其多所启发孝宗称之者也当宋时有雕本今则无矣明文渊阁书目有之康熙中昆山徐尙书请权发阁中书付志局则皆残本而是书天官自司书以前俱阙地官(以下阙)
○礼记辑注序
礼记之学莫如栎斋卫氏之书为大备其序有云世人之言惟恐其不出于巳吾之言惟恐其不出于人可谓述古之名论也然其书综罗极博而竟未尝有所折衷意欲使学者深思而自得之其不得列于学官者亦正以此栎斋之后吾乡黄文洁公始取其书厘而定之删繁就简最为有功文洁日钞诸经惟礼记为成书别号礼记集传而世之人鲜知不能取以易陈汇泽之陋学为可叹也有明经术稍衰然说礼如南山叔阳彭山浚川辈皆卓然可传而莫有缵卫黄之绪者吾乡万先生充宗湛于经学六经自笺疏而下皆有排纂三礼为最富三经之书其成帙不一种礼记为最富方昆山通志堂经解之未刻也栎斋之本世闲流传颇少先生求之不可得会姚江黄征君自山阴祁氏书阁见之遽售以归踔急足告先生而中途为书贾窃去先生日以吾所见未必较栎斋为少乃自注疏曁陈马方陆而下错陈而贯穿之豪钞摘抉裒然成编俄而或以其本至取而雠之则凡栎斋之所有者无不在后乎此者倍之而和齐斟酌审异致同极之于茧丝牛毛之细直足过栎斋而抗文洁先生曰吾于是可以无憾矣先生之书其盛传于世者莫如学礼质疑葢条礼经诸大节目前人聚讼未决而详为论定者也是书则以部帙之繁未有能梓者予从其家借钞之征君尝谓学不患不博第患不精充宗由博以致精故其书必传虽然时风众势方穷老尽气于帖括而未有极出于巳者固无有岀于人者直罔闻其能读先生之书者恐亦难其人也
○春秋辑传序
春秋笔削之旨如高山深谷不易窥探故有为三传之所不得而啖赵见之者有为啖赵之所不得而宋元诸家迭相诘难而见之者甚矣夫会通之难也往者姚江黄征君以经学大师倡敎浙东西之闲尝欲推广房审权曾稑卫湜诸君之绪大修羣经而首从事于春秋先令其徒荟萃大略辑为丛目只篇首春王正月一条草卷至五大册犹未定征君笑曰得无为秦延君之说尙书乎度难以成编而止万充宗先生者征君之高弟也不以为然退而独任其事取其重复者去之繁芜者删之分别门戸芋区而瓜畴辑成二百四十卷一夕为大火所烬征君为之怅然时先生方纂礼记解旣毕复重辑之而先生巳病犹矻矻不勌至昭公而绝笔方易箦时顾左右而言曰吾魂魄中不了季武子立后一事彷佛刘原父权衡在目前也呜呼士为科举之学遗经长束高阁官羊市饼总不识为何物先生竭膏肓之力继之以死可谓志士也巳故征君为先生作哀词拟之于宗汝霖之呼渡河先生之书卷帙旣繁尝令嗣子九沙编修辑其自得之言为学春秋随笔四卷巳行于世岁在已酉予从编修借钞全本归安姚世钰欲使予续成之予曰昔林少颖解尙书于洛诰而下未备东莱补之自秦誓以逆泝焉至今两家之书皆孤行而实合璧也顾予何人敢援东莱之例无巳请以俟诸异日因卽书以为序
○高氏春秋义宗序
诸经笺故旣多必有集大成者出而摭拾之周易则李鼎祚房审权尙书则林少颖诗则吕东莱戴岷隐礼则卫正叔周礼则王与之而春秋则吾郷高端叔也端叔为澶渊功臣琼之后南渡后居四明家贫无书借之邻家不暇盥栉而读之邻人怜焉遂尽发其书使纵观巳而受学于沙随程氏学日以博故其于周易于毛诗于论语皆有撰着而摭拾之富至三百余家者春秋也为书百五十卷五上礼部而不第傅公伯成敎郡以端叔为经师令学者从之先是高宪敏公息斋曾有春秋集注而端叔继之故吾郷称为春秋二高不以名位甲乙也然端叔之书之博过于息斋自予治春秋以来求端叔之书不可得今年钞永乐大典得之为之惊喜虽颇有残缺要为经苑中所当珍惜也呜呼以端叔之经学如此而厄于青衫以老尝观剡源所记谓其先茔在万竹山中学者因称为万竹先生然端叔实未尝久居万竹其居万竹之大家为王氏而菲薄端叔之学毎端叔至万竹王氏奉之甚严退而卽叹其无成惜其徒老以死岂知由今日观之固有不以彼易此者乎端叔有荼甘甲乙藁其诗三千其文五百又作变离骚九篇曰愍畸志曰臣薄才曰惜来日曰感回波曰力陈曰危衷曰悲婵娟曰古诵曰绎思时以为宋人拟骚者弗逮而是时以词赋取士诗亦非所尙故端叔之荼甘亦莫有取而嗜之者呜呼世之以禄位容貌见斥于人者岂独扬子云也哉端叔之后在明为陜西抚军斗枢至今犹以读书世其家
○陈用之论语解序
荆公六艺之学各有传者考之诸家著录中耿南仲龚原之易陆佃之尙书尔雅蔡卞之诗王昭禹郑宗颜之周礼马希孟方悫陆佃之礼记许允成之孟子其渊源具在而陈祥道之论语鲜有知者但见于昭德晁氏读书志而巳荆公尝自解论语其子雱又衍之而成于祥道长乐陈氏兄弟深于礼乐至今推之乃其得荆公之传则独在论语昭德谓绍圣以后场屋皆遵此书则固尝颁之学官矣或曰是书本出于道郷邹公而托于祥道予谓道郷伟人也岂肯袭阮逸辈之所为哉诸家为荆公之学者多牵于字说祥道疵颣独寡为可喜也况荆公父子之论语不传而是书独存亦巳幸矣予钞是书葢于天一阁范氏前此昆山徐尙书开雕宋儒诸笺诂其得之天一阁最富而是书不预焉殆以其阙文误字之多故置之予家居细为校雠稍复可通欲觅穷经家之有力者取荆公周礼新义王昭禹周礼解郑宗颜考工记注陆佃尔雅新义曁是书合梓之以见熙丰之学之槪无使蔡卞之诗独行而未能也经师之作存于今者稀矣虽或不醇要当力为存之乃叙以藏诸箧中
○新雕五经文字九经字样题词
唐石经在关中者一厄于韩建再厄于向拱三厄于韩缜而当时之完本不可见金源以后累经修治迨明嘉靖乙卯地震而元以前之补本亦不可见吾友甘泉马君嶰谷昆弟得宋搨五经文字九经字样以为是希世之珍也亟为雕本以传之予读旧唐书颇讥开成石本之芜累顾当时冩官旣不一容不能无棼错而张参唐元度之书则固有功于遗经者也向尝闻之顾先生亭林朱先生竹垞谓是二书自田敏后无镂板者以叹息于好事者之难以予考之二书之刋于田敏巳非石本之旧洪容斋云晋开运末国子祭酒田敏合二书为一编以考证俗体讹谬深宁王氏玉海亦云而娄机广干禄字书竟称为田氏之作则开运所定者乃二书之合编册府元龟仍分列为二者非也陈直卿云九经字样一卷唐元度撰晋开运中刻本近有作石经考异者疑其别为一书不知此卽田氏之定本直卿因其卷首但存唐氏序文遂误以书属元度正犹娄机之竟以属诸田氏也田氏于五代时号为儒林其校石经用功尢久且勤然擅改尙书盘庚之文于尔雅不识日及颇为经师所笑其于二书犹幸其无甚改窜而要不若石本之旧为可信也然则二书石本之旧葢八百年以来无镂板者嶰谷昆弟之为是举不可谓非补经苑之憾矣
张司业于唐史无专传及考范传正之言唐世士大夫祭祖先能崇古礼不用纸钱者祗颜鲁公与司业二家则其卓然有得于经又可知也韩退之集称司业为敦煌人亦言其有大名而石经之末又载司业有孙自牧官毛诗博士能以家本佽助元度列名参校之次则经苑之能世其家者此皆足以补前人之遗也
○重和五经字样板本题词
唐开成石经之末有张司业五经文字唐待诏九经字样附勒于石曁晋开运中田祭酒合二书为一造成板本是为五经字样及宋重和中又重修之顾其书不甚传乾隆辛酉得见于杭之赵氏系宋刻为明文渊阁本吾友谷林征士之子诚夫摹钞之而疏开成石本之异同于其下前年扬之征士马四半查得宋搨开成石本巳雕之矣予乃亟令幷刻此编而诚夫喜为难得之书令予题之按宋会要重和元年十一月丙子提举成都府路学生翟栖筠奏王安石参酌古今篆隶而为之说此造道之指南穷经之要术也然字形书画纎悉委曲咸有不易之体世之学者从俗就简转易偏旁传习旣殊渐失本眞如期朔之类从月股肱之类从肉胜服之类从舟丹青之类从丹靡不有辨而今书者乃一之若此者不胜举故幼学之士终年诵书徒识字之近似而不知正形甚可叹也臣窃见国子监有张参五经文字唐元度九经字样所以辨证书名颇有依据然其法本取蔡邕石经许氏说文而蔡许之学颇有未尽如是从日而从月昏从氏而从民谬戾甚众愿诏儒臣重加修定去其讹误存其至当一以字说为主分文部类为新定五经字样颁之庠序诏可于是太学官集众修之然则是书之作葢荆公字说之嫡传也予尝谓荆公三经之颁学官葢巳有勒石之渐而不果故尝征洛人王耆卿令篆字说耆卿祖择之外孙也世受泰山孙氏之学辞以所业不同而止而晁说之作儒言引崔浩所作石经以讽及荆公殁而栖筠之为是编犹此志也从来石经之举必有小学之书以正文字故李阳冰在天宝中欲写石经则有说文字源开成则有张唐二家广政则有林罕说文字目而赵克继预于汴京之役亦有古文篆韵然则重和之举其殆欲述荆公未遂之志而卒不果耶荆公之字说予尝得见之吴下其中葢有卓然足以正前人之失者未可尽指为穿凿故当时虽以山谷之不相苟合亦谓其妙处足以不朽是非雷同之徒所能知也然则是编也不亦可宝乎哉近日藏书之富大江以北推马氏大江以南推赵氏故开成之旧刻重和之编骈聚于二家其亦学者稽古之幸也夫
○石经考异序
吾友杭君堇浦纂辑石经考异一卷葢惜昭德晁氏之书之佚而为亭林顾氏拾遗者也自六朝以迄今古文之日剥日落不必水火盗贼葢有坐消于风尘俗吏之手如冯熙常伯夫之徒而一二好古儒者旁皇委曲求之片文只字闲岂不重可悲夫其中尙有与堇浦讨论者窃尝考熹平石经始于蔡邕诸公而邯郸淳修之正始石经亦出于淳而嵇康等祖之鱼豢魏儒宗传序曰黄初元年之后新主乃始扫除太学灰炭补旧石碑之缺坏时淳方以博士给事中是补正熹平隶字旧刻者淳也卫恒四体书势谓魏初传古文者皆出于淳正始所立转失淳法则淳于补正熹平隶字之外别用壁中书冩一本为正始之祖晋书赵至传曰诣洛阳游太学遇嵇康冩石经嵇绍亦曰先君在太学冩石经古文是卽正始闲事然则邯郸石经之上接熹平者是隋志以一字为魏刻之误所自也其下开正始者是范书以三字为汉刻之误所自也杨衒之江式所言大抵皆因此而错况黄初所补非仅旧碑之缺坏尙有增多于熹平之外者隋书五代史志一字石经周易一卷尙书六卷鲁诗六卷仪礼九卷春秋一卷公羊九卷论语一卷又引七录一字石经郑氏尙书八卷毛诗六卷以较熹平五经之目其增多者更出谁人之手然则邯郸氏石经之功亦誃矣若魏明帝刋典论事在太和四年隋志亦称为一字石经典论又属黄初之后正始之前而郦元谓六碑附于正始四十八枚之次不又舛欤至南齐书魏佛狸于城西三里刻石冩五经及其国记则不必以魏本纪不载为疑是时崔浩方领秘书与高允等共撰国记陈留江强(卽江式祖)以进所辑经史文字授中书博士而著作令史闵湛辈谄浩请取浩所注易论语书诗颁之国中以易先儒笺故并勅浩注礼传又劝浩以国记及五经并勒之石浩遂自邺取石虎文石屋基六十枚充用树碑平城之郊坛东方三百余步用工三百万其后国记旣毁而石经亦不卒业斯本纪所以不载而仅见之浩及高允传然观浩奉诏书急就章而改冩汉疆为代疆以媚其主则石经之为所改乱者亦必不可数计谓其能存古文而传坠学未必然矣堇浦之书所以发擿前人之讹者核矣如愚所见或亦附而存之以备考索之余则未必非负暄之一得也
○增修复古编题词
吴兴张有谦中吾浙中篆学之大宗也谦中自幼不务进取喜小篆濳心许氏说文其点画之微转侧纵横高下曲直毫发有差则形声顿异晁子止谓自阳冰前后名人谦中格以古文往往有失其精博如此虞仲房谓视徐楚金兄弟及郭恕先谦中之精密尢过之年五十余始为此书手自冩之至六十而成凡三千言晚年弃家为黄冠游心世外最与陈了翁相契是书卽了翁所序也当崇宁时以篆学知名者歴阳徐竞明叔然观李仁甫言则明叔攀援姻戚以入书艺局登进未几旋遭汰斥其人不及谦中远甚而仲房言其小学亦非谦中之敌是复古一编葢许氏之功臣也陈直卿又记谦中为林侍郞摅书母夫人碑一事曰手可断字不可易林不能强善哉其风骨之高益足以征其书之珍重也明初吴均仲平又为增修之旁收林罕郑樵戴侗诸家以附于下其亦好古之士欤小学日衰留心于古文者巳为绝响吾故不能不于是书三致意焉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四 鄞全祖望绍衣
序(二)
○公是先生文钞序
予尝谓,文章不本于六经,虽其人才力足以凌厉一时,而总无醇古之味,其言亦必杂于机变权术,至其虚憍恫喝之气,末流或一折而入于时文。有宋诸家,庐陵南丰临川,所谓深于经者也,而皆心折于公是先生。葢先生于书无所不窥,尢笃志经术,多自得于心。所著七经小传春秋五书,经苑中莫与抗。故其文雄深雅健,摹春秋公谷两家大小戴记皆能神肖。当时先生亦自负独步,虎视一时,虽欧公尚以不读书为所诮,而欧公不敢怨之。世或言先生卒以此忤欧公,今稽之墓志,始知其不然也。然闻先生垂殁,戒其弟公非先生:毋得遽出吾文,百年后当自有知之者。故其家藏遗集不肯轻以示人。其后东莱水心始极口称之,列之欧王之闲,先生之言似乎验矣。乃自元以来,文章之道日衰,先生之文复束高阁,而幷其集俱不完。然则不特以经术为文之难,卽取经术之文而知好之者亦难也。先生春秋其传于今者三种,与七经小传皆盛行;总集七十五卷,明文渊阁巳无足本。相传常熟钱氏尝有公是公非仲冯三集而毁于火,若吾郷天一阁范氏江都葛氏昆山徐氏,皆不过有原集之什一,后得临川侍郞李丈穆堂本,则视诸家倍之。时方从永乐大典求前辈遗文,得所未见者颇多,因与侍郞合钞订为二十四卷,而命之曰文钞,从其实也。先生尚有弟子记五卷,乃学者答问之言,皆有关于经学,今亦不存。其偶见于诸书所引者,今为编入附录,将以次缉公非之作,幷及仲冯。虽未免泰山豪芒之叹,然犹愈于幷此而失之也。
○唐说斋文钞序
唐台州说斋以经术史学负重名于干淳闲自为朱子所纠互相奏论其力卒不胜朱子而遂为世所訾方干淳之学初起说斋典礼经制本与东莱止斋齐名其后浙东儒者绝口不及葢其以公事得罪宪府而要人为之左袒者遂以伪学诋朱子幷其师友渊源而毁之固宐诸公之割席而要人之所以为说斋者适以累之可以为天下后世之任爱憎者戒也详考台州之案其为朱子所纠未必尽枉说斋之不能检束子弟固无以自解于君子然弹文事状多端而以牧守刻荀杨王韩四书未为伤廉其中或尚有可原者况是时之官非一跌不可复振者也说斋旣被放杜门著书以老则其人非求富贵者不可以一偏遽废之是吾长于善善之心也予少时未见说斋之文但从深宁困学纪闻得其所引之言皆有关于经世之学深宁私淑于朱子者也而津津如此则巳见昔人之有同心说斋著书自六经解而下共三百六十卷文集又四十卷今皆求之不可得近于永乐大典中得其文若干首诗若干首钞而编之以备南宋一家之言因为论其人之本末或言说斋自矜其博尝诋朱子不识一字故朱子劾之或又言说斋不肯与同甫相下同甫构之于朱子此皆小人之言最为可恶要之说斋之被纠所当存而不论而其言有可采者卽令朱子复起或亦以予言为然也
○鄮峰眞隐漫录题词
史忠定王鄮峰眞隐漫录五十卷天一阁范氏藏本也是在诸储藏家俱未之有至予始钞而传之吾乡宋人之集由忠定以前亦皆无传当以是集为首座矣忠定深于经学所著尚书周礼论语诸种予皆从永乐大典中钞之而惜其不完也独是集无恙至其直翁外集则不可得矣忠定最受横浦先生之知故其渊源不谬其为相自属贤者特以阻规恢之议遂与张魏公参辰然忠定蓄力而动不欲浪举不特非汤思退沈该之徒亦与赵雄之妬南轩者不同而梅溪劾之其言有稍过者不然忠定首请襃录中兴将相之为秦氏所陷者而乃自蹈之乎至其有昌明理学之功实为南宋培国脉而惜乎旧史不能阐也忠定再相谓此行本非素志但以朱元晦未见用故勉强一出耳旣岀而力荐之并东莱象山止斋慈湖一辈尽入启事干淳诸老其连茹而起者皆忠定力也其于文人则荐放翁其家居则遣其诸子从慈湖絜斋讲学又延定川之弟季文于家以课诸子故其诸子率多有学行可观者其不驯者止同叔子申耳吾考嗣是而后宰辅之能下士者留公正赵公汝愚周公必大王公蔺皆称知人而忠定实开其首忠定之功大矣彼夫王淮之徒以私眤阻正人剏为学禁贻庆元以后之祸等量而观岂不相去悬絶欤今读忠定之集其资善堂诸文字所以启沃孝宗于濳藩者也其两府文字则卽吹嘘诸老不遗余力者也其归田以后文字所以优游林下举行乡飮酒礼建置义田者也中兴宰辅如忠定者葢亦完人也巳其诗文春容大雅有承平之余风所谓庙堂钟吕之音也鄮峰眞隐者忠定家居时所署因筑观于月湖之南最称佳胜卽竹洲也明中叶后始废先宫詹以为别业去吾家不百步耳然则是集又吾湖上之文献也
○广平先生类藁序
舒文靖公之学得于其妇翁童公持之故杨文靖公高弟也文靖未成进士又受业于张公南轩因遍求益于晦翁东莱而卒业于存斋四先生之中莫若文靖之渊源为最博其行亦最尊其生平所著诗说礼说皆为经学之宗广平类藁则其文也宝庆志云嘉定初朝廷革文弊选前辈之文以范后学舒文靖公实冠编首世知文靖之理学而不知其文为当时宗仰若此当文靖时巨公元夫甚多乃以其文冠者葢其心气和平而议论质实足以消诡诞之习俗尝闻诸淸容之言以为淳熙以后多窃取国策庄周之词事遽起而辍语未毕而更断续钩棘荒唐变幻沦胥而莫能以救斯其所以亟取于文靖之文也夫六百年以来遗藁脱落康熙中同里万先生充宗求之其家得其奇零不完者四卷南雷寄之诗曰甬上舒公有旧文邮筒千里特相闻是也时南雷方辑宋儒学案为撮其论道之精者以及常平义仓盐法茶法保长学政诸科可以见之施行者其辑宋文钞亦录其尢予乃更厘定之是虽不足以尽文靖之文然而其得存者亦幸矣昔我有先正其言明且淸虽残编要可宝也行状称文靖于举主无称门生者今观其谢荐诸启皆引古谊以相规大儒风节不肯少屈如此是岂可以区区文字目之哉四先生之后裔舒氏为盛明嘉靖中建正学于府城者舒氏之后人也近巳颓矣予方谋重为补葺而舒氏之后人复新之予喜其不忘先生之学统也乃劝以是藁付之梓人而序其首
○二袁先生文钞引
淳熙四先生之遗文惟慈湖之集尚完广平则近世始得其残编而絜斋先生父子与定川皆不可得予于永乐大典中见二袁集大喜随见卽钞意谓可得还其足本而未及徧览左降出都因念玉皇香案遥隔蓬莱未知他日尚得辍业焉否也乃卽所钞而先编次之附以吾郷志乘所载共得九卷絜斋居其五蒙斋居其四不犹愈于定川之无有耶二公之文颇相肖较之慈湖则平正而视广平又畅达焉其在南宋亦名家也淸容居士在元文中为睂目接剡源之文统予观其集源流颇自二公而出淸容之祖卫公絜斋之徒也卫公得师而不能传其学至为史氏之私人而淸容亦仅传其文惜夫
○黄南山先生传家集序
南山先生遗集五十六卷藏于天一阁中予读而叹曰是先正之绪言也先生所著之书为仪礼戴记附注中庸脉络大学旨归经书补注道德经附注阴符经附注四明文献录宁波简要志含山县志其杂记为海涵万象录予所见者二礼道德阴符之注四明文献录简要志而巳最后得是集据其孙存吾之序凡五编始就而其前此之散失者巳不可收拾卽存吾所编云卷末附以经书补注含山志而今无有成化四明志又载有参同契纲领孙子纲领而今无有著述之不能保其必传如斯也明儒自成化弘治以前大率笃实醇懋脱尽粉饰如月川敬轩康斋皆有躬行君子不激不随之风至白沙岀而气象为之一变先生之于诸公其伯仲也故读其集信笔直道其胸之所有勤勤恳恳藻采尽落而以理胜其论大学古本武成诠次以及中庸三重之旨何尝不异乎朱子而未尝有意为异正与后来诸公立意争奇者迥然故先生虽不自预于能文之列而读其文者不当以文观之葢皆其心之所自得而非浮虚剽袭之言顾世之所尚者文而巳矣是以四百余年以来泊如也存吾所编尚属草本其中舛错甚多予为校理而出之太羹腥鱼之味非甘口腹者所知大帛大布之冠衣非侈文绣者所悉也先生由台谏而为监司皆以刚正淸白有声最后触忤都御史李实左降含山致仕筑南山书院以讲学享年最高顾先生之闻道少时巳见其端其代父行役燕中也富室委产而不受力辞大贾托女之嫌见者皆严事之而先生曰吾幸识理趣于穉年者皆吾师遯翁先生之敎遯翁名彦予族祖本心先生子也本心传慈湖之学以世其家遯翁为洪武中征士辞不就而传其学于先生故予读先生之文未尝不三叹于吾家之学统而茫然于弓冶之莫继也
○荥阳外史题词
明广信敎授郑先生千之所著荥阳外史一百卷吾郷之以文章擅名于洪武时者也甬上文统自楼宣献公始为大家而王尚书深宁继之深宁之徒为戴戸部剡源剡源之徒为袁学士淸容其与剡源并起者为任山长松郷是称宋元五家迂斋本堂又其亚也曁于明初卽推先生郑氏自德仲求斋以来一门以文献世其家其与深宁之孙遂初砥砺最切先生兄弟并能文而先生之文益昌其时杨征君廉夫以文章起越中先生从之学文然杨氏之文奇而葩先生之文质以厚其于师门稍为转手葢先生最留心经学尝及见草庐吴文正公问道其文平正通达而不求异于时此自宋干淳而降儒者之文皆然而杨氏所传反称别派故先生虽讨论其门而其文不甚肖先生尝为裴氏作着存堂记宋学士濳溪叹曰使我执笔不能过之裴氏固请濳溪卒辞不作姚江赵古则于同辈尢服先生春秋之说其为巨公心折如此先生所辑四明文献至今流传而其集希有朱检讨竹垞求明人集谓安得荥阳外史读之者也予求之天乙阁范氏则在焉顾集本称一百卷而成化郡志祗称六十卷今范氏藏本则七十卷葢其孙假之于人而失去不完予乃重为诠次而序之明文莫盛于初年其酝酿于根柢者大率皆深厚而又恪守高曾之规矩所谓典刑未替者也其后渐衰渐支而别体错出而不一彼其作者之心孰不有矜厉自高蔑视前人之气而岂知其日趋而下也读先生之文不禁为之三叹
○吕语集粹序
洛闽递兴而后正学昌明语录讲义之书列屋兼车而明儒为尢多其所发明皆各抒其所自得也然而浑涵平正一种或疑其为正心诚意公家之言不足以竦发灵机而语渉微奥者或不免出入二氏且非细参不足以见其妙也宁陵吕先生新吾明隆万闲醇儒也所著有呻吟语一书其言立身行巳处事接物以及居官行政之道各明其生平所得力之处卽身说法洞彻乎物理人情能使迷者醒醒者惧惧者安如斯人及身疴痒之相关而怡然有所卽安也不以泥古者伤今复不以宐今者背古问学经纶一以贯之葢所谓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者而非世之张皇门戸哆陈颊舌者伦也予尝读姚江黄氏明儒学案言先生少时甚鲁读书不能成诵乃一切弃之澄心体认久之豁然自是遂过目不忘有是哉从事于口耳之无益而深造嘿成之神也先生扬歴中外宵人多所不悦加以闺范图说之谤而世莫之信至诚足以自白也睢州汤文正公最爱读此书博陵尹公因采其粹言梓为四卷予爱之乃更勒于粤中以广其传先生之自序曰呻吟者病语也病语狂择其未甚者存之予观先生之论道体曰道无津涯非圣人之言所能限事有时势非圣人之制所能尽后世苟有明者岀发圣人所未发而嘿契圣人欲言之心为圣人所未为而脗合圣人必为之事此固圣人之所深幸而拘儒之所大駴也又别录曰明道之学葢有得之佛老者康节之学葢有得之庄列者然二公能奴仆四氏而不为其所用亦非深于四氏者不能知此意也如斯二条其殆先生之所自以为狂者乎今尹公之所采则无一语不近人情者而予复引此二条于题词中以见先生之所自以为狂者其实亦未尝狂也
○穉山先生残集序
穉山先生殉节翁洲其遗集在补陀三元寺中浮屠敬中藏之以故纸反书磨糊汗漫不可识别万农部履安求而手钞之共四册农部身后归于叔子褐夫先生九沙编修之父也顾世未有得见者予不及侍褐夫先生而九沙以忘分忘年之交待予最厚尝请借钞之九沙许诺顾以南北往来未及践约而九沙家被火是集遂归天上农部之得是集于补陀也尚有穉山丛谈四册其闲过从杂沓之言纪闻纪梦靡所不载虽出率笔未尽成文而颇有关系者十之六农部未及钞身后归于少子石园先生予亦尝得见之尝语石园之子欲借归摘钞其中之可存者附之集后亦未及得而其子死家书荡尽不知所之又尝闻穉山先生在翁洲辑文史一书其中皆同时诸公之作足备桑海以来之史料者其部帙甚侈钱退山侍御兄弟曾及见之此尢胜国之宝书而今亦不可问呜呼兵火之际忠义之翰墨往往难传其幸而存者葢百之一顾先生之集幸而传者几及百年而复失之为可恨也先生之殉节积薪文庙抱先圣之栗主赋诗自焚浩然之气复还太虚又何有于遗集顾后死者之不能广其传于谁是问则予之罪也夫今予家尚有先生诗文集一卷乃高隐君辰四物而先赠公得之者又有岁寒松柏录一卷乃陆隐君春明物而先子得之者予乃合为二卷序之而题曰穉山先生残集呜呼此广陵散之仅存者卽令断曲单词皆可起爱而起敬也序成令钱君浚恭钞一副本浚恭之尊公太保乃先生门下而先殉者先生所录文史其收太保之作最多皆今钱氏所无也浚恭钞此集其应同此欷歔也巳
○吴少保文藁序
予钞穉山吴公残集惜其非足本五年之后得其文藁一卷于砌里李君甘谷其中尚有公之手笔焉喜其足以审证史事也为编之集中而沈太保宸荃冯侍郞跻仲诸公所与公书亦附焉呜呼海上之事残断者十九矣卽以是卷言之闽人周侍郞之夔早年故与东林殊趣及亡国后皆言其殉难今读公请恤疏则侍郞扼防三山劳瘁而卒是其晚节固不可谓不善然非殉难也歙人方侍郞端士本与孙熊诸公起江上最有勇钱忠介公谓其能上马杀敌下马吟诗相传其曾出师江上大捷惜诸营无继之者今读公疏乃知其亦从亡海上在闽以都御史抚上游在浙以侍郞副戎政至巳丑以后始不见葢不知其所终矣禾人谭太常贞良挈家入闽举兵漳南以病卒今读公请恤疏则其子吉璁是时亦赐郷贡进士为中书舍人而其后讳之皆异闻也沈督师廷扬赠戸部尚书以其本戸部侍郞也然则今明史以为兵部者非马阁学思理谥忠宣曹尙书学佺谥文忠王太常恩及谥忠襄皆出于公之所请李侍郞长祥亦从亡健跳然则野史以为越中败后卽行遯者非至如郑彩之子以已丑尚郡主读之令人愤恨孙尚书延龄家属尽为大兵絷于健跳读之令人流涕更有大者监国以丙戌为元年故野史皆于庚寅书五年辛卯书六年及读公集乃知王自健跳入翁洲以诸臣之请更用庚寅为元年有奉勅撰上诏书此所当为表出者也公之请休在庚寅而是年尚有疏恳恳以王忽有内降之旨不由阁票正词力谏可谓大臣矣呜呼陆秀夫之日记邓光荐之塡海录后世惜其不可得见公书虽不完要亦考索之资也乃更为之序
○四明文献录题词
吾乡自郑敎授千之辑四明文献集其于乡先辈著述所存甚为有功其后李处士孝谦预修永乐宁波府志毕父为四明文献录以续千之之绪其书精博张制置之图经非是录几不得传然其书尚未分卷次葢垂成之作也予钞自天一阁范氏重为厘而次之自图经后别为二十四卷处士之至行见于旧志予不具录其读书则歴尝受业于胡舜咨戴九灵杨彦常吴主一揭伯防远有端绪其生平所著尚有经书问难通鉴考证许心百忍箴注急就章解长律英华中林集而今不可得见矣其是录之余亦别有四明名贤记今亦不可得其后成化闲黄佥事南山亦有四明文献录葢因张太守之请而作则祗文种以下四十余人之赞而巳不比是录之精博也
○四明雅选题词
明少参南江戴氏四明雅选三卷所辑吾乡诗老五十七人葢广宋高士宏之之集而为之者也先是郑千之有四明文献集李孝谦有四明文献录皆兼言行而记之是后未有继者宏之为弘治中诗人乃专辑洪武以来诗二卷而署之曰四明雅集嘉靖中李侍郞堇山旣缉四明文献志以接二公之传又思选诗而未就少参适得高士旧本乃令沈山人嘉则更论定而增多之共得五十七家更其名曰雅选其书未开雕而逝张尚书东沙从少参侄士光得之复增之为四明风雅则所增者更数倍自东沙之选行而前此二本皆无称矣予从范侍郞东明家得雅选钞本乃知其前二卷卽宏之之集也其后一卷则少参之选也诗闲有评葢综罗辑孴亦具见前辈之留心于表章焉椎轮为大辂之始则是书也讵非吾枌社之所当珍重者哉爰诠次其原委而题之卷首
康熙宁波府志作少参传谓少参于杨知州茂淸得其父尚书碧川先生所辑先辈诗而增订之考之少参所自为序无此语葢误也少参又有四明文献今亦不传
○永乐宁波府志题词
成祖诏天下府州县皆修志书时方修永乐大典天下之志皆入焉诸书皆以为十七年所修考大典成于永乐六年则志之修亦在六年以前也书专为大典而作旣贡书局未尝付梓故今天下之传永乐志者最少吾乡志书其为吾家所藏者自宋以下无一不备所少者永乐志耳及钞大典始得之是志也里人纪征士宗德李处士孝谦为之其书体例绝佳生平不喜袁淸容志谓其党仕元之匪人没前宋之遗事得此书以补之眞大快事也成化中杨实所修未见此书故过于略今而后枌社之志毕具矣
○钱忠介公葬录题词
予少时读汉人平陵黄犊之谣以为此一时义士生不能救死而谋葬之之作也若王子珩死诸义士有请尸之书有窃尸之举温公皆纪之通鉴文宋瑞死而张毅夫亦以此垂名呜呼是所谓附青云而显者矣钱忠介公之葬也诸义士合力营之其时闽南未尽底定海师尚在岛中故丰碑幽诔以及启攒祭告哀挽之作极盛亡国之大夫所未有也公旣葬之数年闽之制府陈经征海道出黄檗尝亲往祭于墓下是非人心是非之公有脱略于忌讳者欤葬录中人物之著者大学士刘公沂春忠介所荐同升相位者也都御史徐公孚远忠介旧交也定西侯张名振平彝侯周鹤芝仪部纪许国忠介旧同事也尚宝叶进晟文忠公之孙海上曾改官翰林姚翼明曾官职方而是时为僧卽所称独耀上人也葬事出于叶姚二公之手最力闽僧预其劳者亦多俱详录中予尝读故都御史林公茧庵集载甲午庄烈皇帝忽降神于浙所降之家惊问帝从何来则曰吾往临故大学士钱肃乐之葬其家讶之巳而闻公果以是日葬其事颇怪抑或忠臣所感信有之乎初公之卒也同里纪侍御衷文故公弟子江上从公幕下丙戌以后隐太白山中键戸久矣至是忽失所在阅十旬始归叩之则会公之丧也时侍御意欲为公谋葬而不克公弟侍御肃图官翁洲时亦尝乞墓铭于大学士张肯堂未及作而翁洲陷闽中道梗至甲午而尙宝诸公卒成之吾闻纪侍御之集家藏无恙其会丧之作有足以附之此录者行当访而补之康熙丙子吾郷陈公汝咸令漳浦闻忠介墓田多被人据贻书古田令淸厘之绘图以归钱氏予谓浚恭使皆附入葬录中而倂纪其顚末焉
○钱忠介公年谱引
钱忠介公事迹自乙酉六月以前皆谱以年乙酉六月以后至戊子六月皆谱以月葢此三年中事迹繁多但谱以年不能尽也史记年表之外别有月表今援其例卽于年谱之中寓月谱焉戊子六月以后无所用谱矣而直引之附记其诸弟殉节之年及同事诸公殉节之年以接于立后之年至丙戌葢叹忠介至是始有后亦幸其至是终有后也一线之寄浚恭其勉之矣
○杨氏葬录序
杨氏四忠之丧谋其葬者始于王水功太常而不克卒成于石门曹给事远思为功甚巨竟其局者林太常茧庵与先赠公杨氏之族子始终有功于是举者诸生式传也葬录一卷成于式传述其事甚详予少时求之式传之后人不得岁在戊午因撰李舍人昭武阡表昭武之曾孙贫甚困于屠顾能以表章先人为念为之起敬问以昭武遗书则散佚无有顾独以杨氏葬录来予惊喜葢楚石先生与昭武同被囚昭武狱中与楚石弟圆石为儿女姻故是书存于李氏呜呼杨氏兄弟死义其家靡有孑遗而远思以圆石同年贡士地之相去八百余里乃推爱于一门十棺同葬以同里诸公所未能者一人任之高义孰与京哉吾闻乙酉之夏远思预于禾中城守之役慬而得免其后累以蜡书致海上频遭不测葢平日素同臭味非一时慕义强仁者比也呜呼古今贤愚总随大化以俱尽卽镜川之坏土今亦鞠为荒邱惟是殉国之大节闵忠之古道天荒地老终于不朽读斯编者其尚有感于斯文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五 鄞全祖望绍衣
序(三)
○钱忠介公全集序
太保钱忠介公遗文旧分三集其正气堂集则乙酉六月以前之作也越中集则倡义以后画江一年中作也南征集则乘桴以后三年中作也正气堂集尝刻诗百十首而未就越中集尝刻奏疏数十首而未就南征集则閟本也戊子以后公仲弟退山侍御藏之展转柳车复壁之闲未几季弟推官航海取正本以行仅存副本推官死而正本失侍御奔走衣食丧失者多所余止二十卷侍御合之为一集以付其子浚恭属以谨收笥箧卽至亲密友不可出示故世莫得而见也而予家自先赠公崎岖桑海所摭拾同事诸公文字其中颇有忠介之作予年来搜讨故国遗音亦闲或得所未有于是浚恭捧其先集来与予互相雠校增补予惊喜不胜不知何以得此于浚恭也顾以为卷帙不如仍前分集之善按年征事惟分集易于有考非敢妄改侍御定本乃依忠介之旧耳于是编次正气堂集为八卷越中集为二卷南征集为十卷附以碑记传记及葬录共四卷通为二十四卷以归浚恭呜呼文丞相指南集杜诸编后世奉为德佑以后三朝史料陆丞相海上日录君子惜其不传忠介之集文陆之遗音也正气堂集在未经倡义之先然读丁孟荣传则知公之蒿目于诸将也读诗注所载福藩被祸宰执委诸气数之说则知公之切齿于诸相也读与堵牧游高玄若书则知公之叹息于诸牧守令长也至苏松之民焚从逆诸家当事治之而公尙以为当少原其心则公平日之所素定者何如欤而丙戌以后之作无论矣自明之季吾郷号称节义之区其可指而数者四十余人而惟忠介曁苍水二家之集得传其余如睂仙彤庵跻仲笃庵长升嘿农幼安诸公葢四十余人中之表表者或不过断简残编或幷只字不可得则是二家之集不亦与球璧同其矜贵也欤退之诋张许两家子弟庸下不能表章先世名德今浚恭行年七十舌耕代食而凛然时以流于张许子弟为忧蝇头小字表章先世之遗文而名德所著因遗文而益烂使退之见之亦当为之欣然更于三集之首弁以年谱使厘然有考焉
○张尚书集序
尚书诗古文词皆自丁亥以后才笔横溢藻采缤纷大略出华亭一派明人自公安竟陵狎主齐盟王李之坛几于阨塞华亭陈公人中出而振之顾其于王李之绪言稍参以神韵葢以王李失之廓落也人中为节推于浙东行其敎尚书之薪传出于此及在海上徐都御史闇公故与人中同主社事而尚书壬午齐年也是以尙书之诗古文词无不与之合虽然尚书之集日星河岳所锺三百年元气所萃也而予以艺苑之巵言屑屑考其源流之自陋矣呜呼古来亡国之大夫其音必凄楚郁结以肖其身之所渉歴葢亦不自知其所以然者也独尚书之著述噌吰博大含钟应吕俨然承平庙堂巨手一洗亡国之音故闇公之序欲以尚书所作而卜崦嵫之可返此其故良有不可解者岂天地闲伟人固不容以常例论耶当是时以蛎滩鳌背为金汤以鲛人蜑戸为丁口风帆浪楫穷饿零丁而司隶威仪一线未绝遗臣故吏相与唱和于其闲其遇虽穷其气自壮斯其所以为时地之所不能囿耶呜呼尚书之集翁洲鹭门之史事所征也吾闻尚书旣被执籍其居无所有但得笺函二大簏皆中原荐绅所与往来送入帅府荐绅辈惧遣说客请帅焚之帅府亦恐摇人心如其请投之一炬火旣息有二残册耿耿不可爇左右异而视之则尚书之集也说客因窃置怀而出遂盛传于人闲呜呼尚书之身可死集不可泯杀其身者梁父亢父所以成一代之纯忠存其集者祝融吴回所以呵护十九年之心气夫孰非天之所为哉乃为诠次审定其奏疏书檄诸种曰冰槎集其古今体诗曰奇零草曰采薇吟其已亥纪事曰北征录共十二卷附以郷荐经义一卷予又为作诗话二卷年谱一卷以详其集中赠答之人与其事云
○周先生囊云集序
囊云先生逃禅而不肯上堂嗣法高公檗庵所以序之巳极详矣当时如林阁学增志方阁学以智熊给事开元皆逃禅之最有盛名者然不能不为君子所讥囊云夐乎上矣然吾读其集则佛语何其多也曰此特其悲愤之放言耳夫屈子之为文也其言至于杳冥荒诞而不可诘先生之佛语亦犹是也若其志吴太常墓则足以见其忠孝渊源终身自谓负师者正其不肯负国者也志邵尚书墓直笔廪然其答王观察书尢世人所传诵其小者如不为高祖东蕃府君乞入乡校文字亦足以矫末俗予尝见郑所南谬余集其中多佛语几与先生同要之皆非释门所得收拾先生诗亦自成一格旧所定卷次未当今其雕本巳焚于火予乃为复位之文二卷诗二卷而序之于其端
○观日堂诗集序
春明先生观日堂集六卷前太常林公序之董晓山先生又序之巳足以尽先生之诗而先生之子经旦属予重为论定呜呼宋谢皋羽作独行之士月表又选天地闲集葢传其人卽思传其言也先生之人独行表中人也先生之诗天地闲集中诗也今世好古之人其于皋羽一辈流连不置为之考索其生平搜寻其著作而如先生者其遗行固不甚表章于世其遗文亦无过而问者可不为之痛心欤华亭之二陆其才非流辈所几赧焉人洛至使人大呼其祖父之名以问之而不自媿不知问者之深心也先生偕其兄力持苦节以不媿世臣之后今读其诗泪痕隐隐行墨闲是岂华亭之所可及哉然而自先生丧失其家窭贫日甚经旦亦老病叹诸孙之不学故以遗集属予望为传之其亦可谓不忘其父者矣未知予文之力其能不负斯诺否也先生之与予家交谊最笃先族祖苇翁尝贷金于先生因请以百尺西楼七闲归之未及致而苇翁以国难死先生以其同袍泽也以劵来归葢其义襟若此乃予为先生作阡表巳备书其大节顾于吾家之事阙焉因序先生之集而见之
○董戸部擥兰集题词
董戸部官江东其不屈于悍帅南雷先生作志铭详之矣于其擥兰集则略焉岂知戸部之大节读其集尢令人泪淫淫下也戸部少受业于漳海讲学大涤山房中其所著易学葢犹漳海之绪言也倪文正公见其文大称赏之七上公交车不第会稽之栖令之司饷几至杀身国亡遯迹荒郊甬上遗民极盛诗文亦极盛顾或笔力不足达其悲愤之意至于忼慨淋漓莫有过戸部者屈宋之骚陶公之诗方谢之游记皆荒唐绵渺故谬其词未尝敢颂言不讳也而戸部恣其胸中所欲言是在古今亡国大夫文字中独成一格不祗同时诸公所不逮也戸部于是集晚年手书装潢极精题之曰擥兰帖未尝示人其孙胡骏藏之箧中而胡骏岀游是集为人携去予访之未遇偶于陆丈书库中得其藁本磨糊漫漶亟喜而钞之其五哀诗七哀诗舟山九歌六烈传文笔最壮余亦皆哀挽之作为多可当江东一小史也呜呼由丙戌迄甲辰戸部之偃息衡门者一十九年孰知其昕夕悲恸如此者乎而戸部犹痛自刻责谓当时陈玄倩余武贞奋愤自溺何死不可共殉腼颜一误谬于千里中夜耻之抑何其报国之欿然常不足也王留之辈其亦可媿死也矣姚江邵给事之詹之仕江东也诸野乘中无称焉今读戸部挽诗盛称其建义之功借箸之策钱塘旣破悲愤发疽而死哭之甚哀是又一异闻也幷纪之以质越中之熟于旧事者
○冯侍郞遗书序
冯侍郞簟溪集巳不传而其所为兰易二卷兰史一卷鞠小正一卷自课一卷眞至会约一卷先赠公书库中有之或曰侍郞中兴十二论尚有存者而求之未得乃钞得姚江黄氏所作墓志吾郷董戸部次公所作簟溪始末皆幷入焉兰易以十二辟卦为经故附之以十二月令而又有十二翼为传托言受之鹿亭田父其言兰草今生大江以南者皆非屈骚所树所纫然如汉高奋迹徒步系统三代天下所君则卽眞矣何伪之有必将求所谓九畹十亩者而种之皆反古之僇民也其言之愤而怪如此兰史先之以九品之表有本纪有世家有列传有外纪有外传以为使非兰而拟于兰者隶于兰焉其言又与兰易相反鞠小正托言陶公所著谓陶公以秋九月为正卽不奉宋正之微旨黄者魏统之色也晋所受代子灭则思母故宋运当用魏德胜之抑鞠之为言穷也华事至此而穷则其言更诞而无征呜呼屈宋之悲郁亦尝荒唐其词以自抒写而侍郞之寄意则几入于无何有之乡而出之亦巳过矣自课一卷国难前所定读书之程也眞至会约一卷则其诸父都御史所为而侍郞定其约者也附以上吴尙书笺则巳丑所作也先赠公题其下曰此其晚年手定之藁及覆审别本果稍异焉侍郞之被戮也黄氏墓志以为别将王升来降请导军以往侍郞以病不能行在灌顶山中升竟得之高氏雪交亭集亦同而云不久王升亦伏诛独董氏所记谓出于麾下陈甲旣降复归侍郞推心不疑遂为内应被执于仗锡之三官寺予参考旧闻则墓志是也呜呼以侍郞之梗命圣朝不得不戮之以警多方而要之亦谅其心故降将卒遭丁公之诛侍郞有知其亦可以暝目矣
○陆大行环堵集序
陆大行遗集散佚于兵火之余者其嗣子携入京未几亦卒族父友仲先生故大行外孙也时亦客京亟携之归以与其孙又数十年而其家索予为序向尝闻之南雷先生以为先生葢陈同甫辛幼安之流其古文词鹏骞海怒意之所极穿天心月胁而岀之苦其才多使天假之年自见涯涘诗皆志意所寄媚势佞生市交游而作声色者未尝以词组污之及读先生遗集虽奇零非完本然想见其磊落英奇如遇之睂宇也先生尝言明季士习之坏以为少读书吴中朋友亲昵署其刺曰友而止未几而槪名以社犹无乖于丽泽也未几而更益以盟其后噉名者日多踵事者日出闻声肸蠁皆以此称谓张大其声气其盟主几若齐秦之欲自帝于东西署置同事名曰首勋摈排异巳谓之屏放狂惑至此播为乱气若澜倒堤决莫之堙塞而登莱孔有德之难渠魁遂亦以此相招集流寇因而效焉夫人必身无乱气而后可以理天下之乱故尝驰书宣城沈睂生相期禁絶而狂惑不可戸喻可叹也呜呼由先生之言推之葢隐然比当时坛坫之徒于盗贼至以此动色相戒明季士风可以想见而先生以布衣诸生窃窃然怀天下之忧是岂徒抽靑俪白求之文字闲者欤先生之死也以冯千戸之刺也当是时小朝廷如蜗战武人大君莫可婴也故朱阁部且死于方国安之手顾尚书死于贺君尧卽董戸部守谕亦几死于王之仁以先生之芒角岂得免乎吾又叹有明之儒者大率迂阔而乏才使得如先生者早据时位而有为未必无补于天下乃以三舍斋长困于贤书垂老得售而沧海扬尘书生报国不能以赤手搏虎狼身名与之俱毙岂不悲夫先生之文六卷诗二卷予稍为沙汰其应酬之作定为文四卷而诗无所删焉先生尝与先宗伯公子非堂先生读书竹洲其后订为婚姻而集之得存亦以吾家则序之者莫予苦也
○朋鹤草堂集序
前大理寺左评事荔堂林公朋鹤草堂集共十二卷其中霜怀吟八卷则诗也葵向篇四卷则文也评事生平著书于经学则有三易评林毛郑会笺三易衍奥于史学则有明史大事纪闻明臣传疏甲申以后丹史而甬东正气录葢与徐监纪霜皋高员外隐学共为之今其书多轶不可得矣朋鹤草堂集犹幸存仅失去文一卷甬东正气录亦存仅失去所选王评事文一卷予乃论定其诗精选得四百余首文三十二首合为六卷别求得王评事文补入正气录而评事之集卽以编之正气录之后葢评事固正气录中人也其著述亦正气录中一种也吾乡当改步之时足称忠义之区其幸而不死者皆不媿于古之逸民而风格最高者王太常水功与评事也予尝作评事墓表巳述其大节兹者谛观评事之书重其介未尝不叹其愚夫天旣厌明人力莫可如何评事以朝不坐燕不与之身洁巳不出其亦足以报国矣冠裳不改终身缟素其亦足以见先人矣而充其意似乎必欲挥鲁阳之戈返西崦之日如醉如梦以相从于危机其所望于故家子弟必尽裹足不仕而后可是不亦愚乎南湖九子之集皆逸民也其一晚年稍通时贵之交评事与太常几叱而絶之欲废社其人谢过乃止其一巳逝或以其遗行可疑评事太息以为前此弗之知特志之丹史中门人有官通参者正附要津评事不之礼焉及其以罪投缳其家讳之而评事笔之以为世戒自新朝之荐绅其不为评事所拒者祗陈编修怡庭一人耳呜呼其有不可及之愚也斯其所以有不可易之介也评事当甲申以前受业于蕺山先生之门又从漳浦先生游归而与华王二公为鹤山书院之讲斯朋鹤所由名也其可谓不媿师友者矣评事仅一孙今居天门山中微甚
○雪交亭集序
前武部高公檗庵雪交亭集十二卷桑海闲著述也自甲申以后分年为纪至于癸巳而止又有特纪附纪凡忠臣义士烈妇皆有小传幷录其人诗文之有关大节者而一时哀挽之作有关其人者亦预焉雪交亭者前阁部张公鲵渊之寓亭在翁洲其左为梅其右为棃每岁花开连枝接叶如雪阁部正命亭亦圯而浙东亡国大夫睠念不置故姚江黄都御史棃洲以名其亭于姚之黄竹浦武部以名其亭于鄞之万竹屿中武部生平著述极多其诗古文词为肘柳集其三度狱中得琴法于华公嘿农为琴谱而所考证乡里故事为敬止录敬止录部帙尢巨今闻氏所作鄞志辨黄公林辨大禹庙皆本于武部顾藏于家无副本尽蚀于蠧琴谱亦不传独肘柳集尚无恙而雪交亭集手藁在陆先生春明家虽高氏亦不知有是集也雍正戊申予求故国遗事从陆氏得之为之狂喜其后奔走京洛者十年乾隆戊午乃招武部之孙石华观之石华肃拜手泽摩挲百遍澘然涕下因请钞所有肘柳集见遗以易钞此集予曰诺然石华年巳八十两手不仁家贫甚不能蓄写官虽有此约未及践也而石华亦卒其子以大故无暇及此又不肯出其书将来肘柳集之得传与否尚未可定则是集也武部之婆心碧血所成其可不广钞以传之哉武部之大节读是集者如将遇之顾所纪止于癸巳其后如滇中死事诸公海上从亡诸公尚多武部卒于康熙初年当必有续集而今不可得见矣呜呼故国乔木日以陵夷而遗文与之俱剥落征文征献将于何所此予之所以累唏长叹而不能自巳也
○春酒堂文集序
鄮山先生以诗名甬上甲于同里一时诸遗民董戸部次公谓其诗一画二书三文四惟先生自序其文亦以为晨窻灯夕所成之小篇也先生子宛春旣乞予铭阡又属予论次其文予为去其十之五而存其有关于名节者数十首次为二卷足以想见先生之生平焉且文之足传者亦不在多也往者同里左丈江樵最持标格其论先生尚嫌其未絶酬应遂以酬应而不无委蛇因有商容之诮此亦春秋责备贤者之义然布衣报国自有分限但当就其出处之大者论之必谓当穷饿而死不交一人则持论太过天下无完节矣今观先生之文如神宗皇帝御书记白尚书古卣记浮光杯记巾子冈记已亥乱后忆记以及发冢铭十篇几于每饭不忘故国黍离麦秀之音读之令人魂断他如谢氏宋椠汉书记石将军庙碑睢阳庙碑柳敬亭传触目皆桑田之感陆机陆云郑虔诸论悲愤尢深其上沈彤庵阁学书江瑶柱赋可谓不负知巳者矣祭金孺人文可谓节义刑于妻子者矣吾闻先生之诗其有关名节者多以被焚不存则今所存亦非其至者有此数十首之文沙汰虽严芒角愈出卽谓有光于其诗焉可矣
○杲堂诗文续钞序
李君甘谷出其王父杲堂先生未行之集诠次开雕令予任覆审之役予喟然叹曰先生是集之得传也悕矣谢皋羽之卒也自其晞发集游录而外皆以殉葬故不存郑所南沈心史于井底三百年而始出近有方韶父之裔孙逢人顿首求其先集足本而不可得皋羽之幸而存者冬靑之岁月西台甲乙之姓氏尚成疑案所南之幸而得出者或且以为姚叔祥之赝本由此观之韶父之集之遇也难矣皋羽弃家客死所南无后其零落良不足怪韶父之后人贤矣而其生巳晩斯其所以为好事之恨也残明甬上诸遗民述作极盛然其所流布于世者或转非其得意之作故多有内集夫其内之云者葢亦将有殉之埋之之志而弗敢泄百年以来霜摧雪剥日以陵夷以予所知董戸部次公王太常无界林评事荔堂毛监军象来高枢部隐学宗征君正庵徐霜皋范香谷陆披云董晓山其秘钞甚多然而半归乌有予苦搜得次公荔堂披云三家于刼灰中水功隐学尚余残断者存而象来正庵霜皋则不可得矣然诸公犹非其絶无者若骆寒厓李玄象高废翁则竟不可得卽以李氏而言戒翁礐叟其与先生共称三李者也皆无完集得贻于今呜呼诸公之可死者身也其不可死者心也昭昭耿耿之心旁魄于太虚而栖泊于虞渊咸池之闲虽不死而人未易足以知之其所恃以为人所见者此耳此卽诸公昭昭耿耿之心也而听其消磨腐灭夫岂竟晏然而巳乎勃菀烦冤且将有所凭以为厉非细故也甘谷表章旧德尽发羽陵之藏加以疏证使后世昭然见先生之大节讨论文献者不至有冬靑岁月西台姓氏之疑叔祥赝本之患韶父后人之痛予葢为之喜而不寐者数日幸逢不讳之朝采薇采芝之音得以不终湮没其亦贤子孙之乐也甘谷去年一病几死病中之惓惓惟此集予曰子能以此为念不须观广陵曲江之涛也及其愈也始决意开雕然则先生之集之得传也悕矣
○礐樵先生集序
礐樵先生旣出险贫不可支乃出游寻倦而归居城东箱之薜萝庵无日不读书无日不钞书有所得则论次之其著书之目见予所作先生墓表中今相去七十年耳先生子孙困于市井遗书无一存者幷所著亦丧其十九予力求之得其赐隐楼古文要非足本祗鹿溪新语尚无恙而诗竟绝少到处捃摭不满百首乃合编之为八卷聊以存其一斑耳吾闻先生中年有春秋经传纂注卽所称鲁书者也忽失去爰作大招广招之些望思之词以当皋复踰二十年而重得之商河狂喜祭以蒸豚酹以百花露酒同社诸公传为佳话岂意一返道山种种零落可为流涕近者吾乡后学茫然于桑梓典型之望如先生者不过谓其能书岂知其诗古文词纵稍耳食其诗古文词要不知其经学史学之深沈博大至于故国大节足以丽日星而降霆电者则几无一人能言之予留心耆旧季汉独行之士登月表者先生其睂目也先生封簿之词忼慨光明足为臧洪一辈写照底蕴具见原不仅在区区著述闲而于其著述亦正足窥其生平得力之所在酿之有素故一旦临危遇难确乎不拔非匹夫卒然慕义因以成名者之比也然则因先生之大节而愈不能不惓惓于其著述者葢亦斯人之同情而竟以丛残厄之其亦如之何矣抑吾犹幸此丛残之不尽澌灭尚有足慰罔罗之愿者方予之求先生书也幷得杨推官葬录一卷中有先大父赠公与先生议葬推官兄弟始末予尢欣然乐而钞之
○耕石老人诗集序
耕石老人姓李氏名文纯字一之又字姬伯鄞人也鄞之砌街李氏明室世臣国难后先生从父仪部预于五君子之祸殉义其嗣子文胤慬而得脱同时九宗子姓枢部文昹农部文昱从亡而死枢部文缵亦以预五君子之祸几死评事文爟参军允智坎壈以老先生同在诸公入幕之列顾别具保身之智不罹其难寻匿影奉化之求邨事定始复入城亦不轻见一人其所唱酬止于兄弟时人称为戒庵先生集中之诗以五律为长城深入唐人之室自其少时侍父宦蜀卽为抚军都御史旷昭所赏订忘年交晚岁律益细顾身后散失者十之五今仅存瓢贮四卷当时贮之于瓢者也先生尝自叹曰昔人恨无知巳欲以靑蝇为吊客吾犹嫌其闹未若枯竹顽石相与赏心风味殊不恶而先大父赠公谐之曰靑蝇岂仅嫌之而巳也夫北都之青蝇阳羡乌程武陵韩城并硏是已夫南都之青蝇贵竹怀宁是已夫越都之青蝇戚畹之张毛阁臣之田谢是巳是营营者乘时而化不可方物或为枭为獍或为鬼为蜮方当投畀豺虎尚忧不食而谓但移床以远之闭门以拒之耶如吾戒庵者犹忠厚之论矣先生为之欷歔流涕相对不语者竟日予读先生之诗冲和雅淡絶无怨悱之音然亦尚有不能自禁者如新乐府秦舞阳一篇托辞于荆卿之降秦以诋故国诸臣之改节哭华嘿农王卣一诗二篇消魂于山阳之笛至若潮回京口风利石头日月重开山川一洗则犹向丁鹤年海巢中有宣光纶旅之盼焉夫孰谓其守枯竹顽石以老者虽以是瓢为中流之一壶可矣读毕因述先赠公之语以序其端茫茫桑海想见欷歔流涕时也
○南雷黄子大全集序
南雷先生之集累雕而未尽其称南雷文案者凡四种而壬辰癸巳以前所辑曰始学庵集不预焉其称南雷文定者又四种而壬申以后曰病榻集亦不预焉先生尝欲合诸本芟定之为文约未成而卒而竟有所谓文约者慈溪郑南溪喜而雕之然不知非先生之手裁也先生之文其深藏而不出者葢以有待不可听其湮没也而在雕本中反疑多冐附之作读者多不之审予乃从南溪家尽取先生之草藁一一证定皆以手迹为据于是义熙之文毕出而冒附者果不出予所揣乃补其亡汰其伪定为四十四卷而庐山眞面目见矣先生之文累有更窜故多与旧所行世之本不同者又皆以其晚年手迹为据惜乎南溪下世不得与共讨论之
○读史通表序
在昔周秦之世百二十国各有宝书而又别有太古以来年纪则后世之年表也世本则后世之世表也皆与正史相辅而行是以旁行斜上之谱太史公犹及见之准以作史夫旣易编年为纪传则表尢重何也本纪世家总全史大纲其初如羣雄割裂合幷之岁时其继如百官策拜罢免之事迹纷纶杂糅是非列行萦纡编字辑孴卽善会通者不能举其要也以志而论宐若不关于表然予观班氏百官公卿表勋阶资格一一详列而后备及其人之迁除是表中有志也其所载章采之制又兼舆服一门蔚宗于东汉百官芟去边韶崔寔延笃之表为志则迁除阙如矣(宋艺文志尚有东汉百官表一卷)晋荀绰作百官表当属旧史十八家所有而唐人去之遂以无征新唐书方鎭表亦所以补地理志之不备以视五代史职方考详略悬远(巽岩尝作江左方鎭年表不知尚有存否又有五代三衙将帅年表)然则表固有足以兼志者而志不可以去表也其余功臣诸王外戚恩泽诸表封爵之籍赖以不泯故马氏节略诸表载入封建考中虽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世多诮其无补然未尝不与官氏志相表里也列传所载更繁甲乙互混前后迭移大略以表正之或者名薄功微行事旣不少槪见姓氏又莫可附丽卽籍本表以当附传卽其有传者功罪事实传中之所未备亦多于表见之故吴江朱处士鹤龄谓史旣无表则传不得不多传愈多事愈繁而其中或反有漏而不举者然则史之于表其所系为何如也至于列朝史例不必相沿其因革离合之闲当折衷以用之太史公依受命谱作秦楚之际月表班氏幷入异姓诸侯王表而月表之旨遂晦后世不复有作月表者皆班氏之失也汉魏隋唐之交不以月计之何能了然新唐书宗室世系表通叙诸房支叶然唐自天宝以前帝子之封王王子之封公者并有世爵可稽不比于宋天家子姓原以传爵为重不当混列辽史讥公主不应作传不知唐以安乐太平之故故特置之其余史祇应如蔚宗附之后妃之末而剏为表则又无谓也惟属国蕃部表足与四裔列传证明为古人所未有而交聘往来古礼攸存又国事攸系皆当追补元史三公之表但须归诸宰相而以枢密院御史台增入之世有作通史者以梼昩之例求之当百世不易也予初读二十一史卽取诸表谛视略得其义蕴之所在以为是固全史之经纬如肉贯丳非徒取充口耳雒诵三桓七穆以自夸者因思尽为综勒独成一书但各史之未具者多以万处士斯同所补为据而万氏之书尚多阙略因为稍稍续葺更得如干其于前人所巳有更为疏证而审核之或闲遇讹错则仿温公考异之例略加订正聊以充读史者之目录
○歴朝人物世表序
欧阳公表宰相世系读者多以为繁费无补不知唐以前重族姓至勤宰相之力为之讲明欧公葢有见于杜正伦李义府寡耻之徒故作此以别原委葢范宣子之言世禄虽不可以当不朽而至于数典忘祖则古人笑之是可以见族姓之重原不自过江始也况故国之有世臣非徒乔木之谓封建旣亡诸侯玉之表不作而纪其系望以昭开国承家之旨君子尢于此感世运焉予撰读史通表旣竣别作歴朝人物世表二十卷合二千余年之王侯将相卿尹牧守凡累世有见于史者卽牵连志其人代而儒林文苑亦附见焉其或陆陆无可书则虽荫袭之烜赫门地之高华槪削不录惧芜文也读者披览之下若者家声世接若者种恶代传若者陨宗若者干蛊是亦春秋之意巳予友郑篔谷检讨尝语予科举旣盛世家将替卽有明一代可见予于宰相传中枚举如昆山之顾合门仗节禾中之钱兄弟死事者凡十数家欲为胜国系望生色嗟乎以九世之乡族预累朝之佐命此世家之极盛而阳源子弟之所嗤不知读王谢世表者以其言为然否也(巽岩作王谢世表一卷)
○歴朝人物亲表录序
六朝重亲表支系其见于史家者晋人有中表实录齐人有永元中表簿梁人有亲表谱是葢当时甄别族姓之学所藉以相羽翼者平园谓天子以之定流品士大夫卽以之通婚姻也三唐以后科举盛行于是世人不尚谱牒而此种书籍亦俱废弃予谓尔雅于宗族之末卽以内外戚党继之葢数者虽非骨肉之亲而其于五伦也如经之有纬故国家一代盛衰之运学业气数强半由此而分虽或其中熏莸杂出未尝不有参错然大略可观也予旣撰歴朝人物世表因复仿前人之例作古今亲表录以辅之其缔姻帝室得预戚里者列之于首次则内外大臣皆以其于国事有关而推之至于儒林文苑因记魏杨遵彦谓魏收修国史论及诸家支叶亲姻过为烦碎颇与前史之体不合收以中原丧乱谱牒遗轶是以具书其派斯亦宏长旧闻之意未可以秽史竟黜其言至予之所葺直为古今人物起见非徒以存诸家之系望似较当涂更进一义而其书又孤行正史之外幷不必以遵彦所言为嫌也其闲或参以议论者大率皆前人未发之隐如荀文若结连于常侍不特朗陵公世德之衰而可以见东京党锢之余气节渐以坠地不待投身霸府而知之也张延赏不受李晟之昏则大歴以后朋党之萌芽也荆公之有蔡卞其人本殊途而竟以成新法横决之祸是又运会之有嘿主其闲者也旁魄纵观固不得以簿月之书尽之矣且夫江左河北门戸之习过甚乃至天子厌之为之改定甲乙犹有所谓禁婚之家支拄牢固是眞极重难返之势若夫遭逢百六之世杂乱抢攘有如周伯仁之母则是录也其所感不旣多乎哉是录一以正史为主其金石之遗文别集之错见者亦附入焉葢溯濂溪之道脉者必推原于郑向陆诜而爱山谷之词翰者余庆流于徐俯是虽正史之所不书要不谓非名敎中之佳话也巳
○困学纪闻三笺序
深宁王先生文集百二十卷今世不可得见其存者玉海部帙最巨尚有附刻于玉海后者十余种而碎金所萃则为困学纪闻顾其援引书籍奥博难以猝得其来歴太原阎征君濳邱尝为之笺巳而长洲何学士义门又补之斯二笺者世宗宪皇帝居濳藩皆尝充乙夜之览近年祁门马氏以阎本开雕而闲采何说以附之桐乡汪氏又以何本开雕良后学之津梁也濳邱详于开索其于是书最所致意然笔舌冘漫不能抉其精要时挟偏乖之见如力攻古文尚书乃其平日得意之作顾何必哓哓搀入此笺之内无乃不知所以裁之耶义门则简核而欲高自标置晚年妄思论学遂谓是书尚不免词科人习气不知巳之批尾家当尚有流露此笺未经洗涤者岁在辛酉予客江都寓竂无事取二本合订之冘者删简而未尽者则申其说其未及考索者补之而驳正其纰缪者又得三百余条江西万丈孺庐见之叹赏以为在二家之上予学殖荒落岂敢与前辈争入室操戈之胜况莫为之前予亦未能成此笺也胡身之谓小颜释班史弹射数十家无完肤而三刘所以正小颜者正复不少是书虽经三笺然阙如者尚多有之又安知海内博物君子不有如三刘者乎予日望之矣
○增补宋元甬上耆旧诗序
李隐君杲堂于甬上耆旧自谓用功多矣顾宋元诸公所佚者多殆未见其集耶杲堂向范侍郞天一阁求宋元人集乃史忠定王鄮峰漫录在阁中有二部而亦失之丰淸敏公荷花诗载在宋文鉴而亦失之陈西麓之诗盛行于世而亦失之举此三者其余可知矣先公尝手葺宋元甬上诗一十六卷以补杲堂之阙至数十家命不肖曰吾所见书不能备汝可随所见续之不肖学殖荒落衣食奔走无以仰副先公之意谨再拜序之以俟后世之博雅者
○帖经小课题词
予主端溪讲席未及期坊人裒诸生所业将以问世而乞言于予予叹曰粤中白沙泰泉诸先生讲学之地也诸生仅仅从事于文非先正之所望也虽然文亦大有差等矣有见道之文有经世之文降而为词章之文而词章之中差等亦正复不一又降而为场屋科举之文则本不可以文称特以其依托遗经而推之而数百年来功名之径所自岀愚者遂以为天下文章莫大乎是端溪诸生前此亦未能脱然自拔于时风众势之中予至稍以经史之学导之其中亦多有志者雨聚笠宵续灯相约不为世俗之文而曾未几时其文果为之一变试以是集观之不特不肯为场屋下劣之文若并不欲仅以词章见者由是而进之未可量也诸生勉之矣夫粤中固白沙泰泉诸先生之讲堂也
○句余土音序
吾郷诗社其可考者自宋元佑绍圣之闲时则有若丰淸敏公鄞江周公懒堂舒氏而寓公则陈忠肃公景迂晁公之徒预焉建炎而后汪太府思温薛衡州朋龟王宗正珩相与为五老之会以孝友倡乡里敦庞之俗而唱酬亦日出干道淳熙之闲丞相魏文节公杞史文惠公浩并归田张武子朱新仲柴张甫皆其东阁之彦寓公则王季彝葛天民之徒预焉绿野平原篇什极盛庆元嘉定而后杨文元公袁正献公楼宣献公寓公则吕忠公多唱和于史鸿禧碧沚馆中顾诸公以道学为诗不免率意独宣献不在其例耳同时高疏竂史友林别有诗坛则从事于苦吟者也史枢密宅之兄弟偕郞壻赵侍郞汝楳辈在湖上又为一社咸淳而后甬上之士不见用礼部尚书高衡孙军器少监陆合知汀州汪之林而下四十余人一月为一集顾其作少传者宋之亡也遗老自相唱酬时则深宁王公为主盟陈西麓尢工诗寓公则舒阆风刘正仲之徒咸预焉巳而有陈子翚郑奕夫徐本原章垒诸君嗣之淸容学士之家居也鹿眠山人裒以兄弟相应和而蒋远静辈皆为故家之良其后则郑以道蒋敬之王遂初称继霸焉是宋元三百年中吾郷社会之略也人代日远征文征献谁有若正考父其人者然而豪芒流落尚可收拾予尝欲为李杲堂前辈补甬上耆旧录首于此三致意焉明之诗社一举于洪兵部再举于屠尚书三举于张东沙四举于杨沔阳五举于先宫詹林泉之集是则杲堂序之详矣六举则甲申以后遗老所会林评事荔堂有九人之序寓公余生生有湖上七子之编高隐君鼓峰有石戸之吟其中诗称极盛而尚未有人辑而汇之者承平而后诗盟中振郑高州寒邨周卽墨证山姜编修湛园董秀才缶堂舒广文后邨诸公为一辈胡京兆鹿亭张大令萼山诸公又为一辈虽其才力各有所至未尽足以语古人然要之高曾之规矩所寓也数年以来前辈凋落珠盘之役将以歇绝予自京师归连遭荼苦未能为诗除服而后稍稍理旧业与诸人有眞率之约杯盘随意浃旬数举而有感于乡先辈之遗事缺失多标其节目以为题虽未能该备然颇有补志乘之所未及者其敢谓得与于斯文亦聊以志枌社之掌故亦未必无助乎尔会予又将有索食之行未能久预此良会同社诸公因裒集四月以来之作令予弁首予为述旧闻以贻之而题之曰土音以志其为里社之言也
○重修桓溪全氏宗谱序
吾家宗谱肇自元代王先生应凤所为序至明则重修于直道介庵两府君在弘治中而成于菊庄芹塘两府君在正德中则杨尚书碧川序之然体例犹未密工部公重修在嘉靖中体例备矣宫詹公续之在万歴中宫詹卒成于兼山府君厘为二十八卷凡状志碑传之类无不毕载正本藏于宫詹书库副本藏于先赠公国难作赠公入山其书被火而宫詹书库之本亦流传于宗人无收拾者遂失其半所失在正德以前不可复辑宗人死幷其半亦几失之先公急购而归焉祷于列祖之灵魂搜梦卜以求所失之半颇闻其归于钱唐宗人而再三求之不可得雍正甲辰以展墓入桓溪不肖侍行桓溪宗人多务力田茶铛药灶之闲忽见有纸墨甚旧则正德中草谱也大喜然其书巳断烂葢始祖侍御公以下分为东西前后中田南北八宅工部公以下南宅也今惟东宅田宅之谱完好无恙而其余多有阙者先公徧取影堂栗主首尾覆审始得粗备尝太息谓万编修九沙曰籍父数典忘祖识者知其无后然睂山苏氏之先自渤海府君后失其世系者再正不敢如沈约魏收之诬祖以自欺也葢自唐以来谱系之衰久矣夹漈号博物而序吾全氏世系自祥符登科全安石始吾家谱系之衰更久矣今吾阙其不可考者存其可考者后有人焉成吾志而竟其绪其庶几乎于是方排纂文献之为旧谱所遗者又欲续万歴以后五世家传而不肖负戾牵连大故悲夫予家自宋以来父兄子弟所相诏相勉者皆重不言而躬行故咸淳八征士之高风义田宗老之卓行本然本心二先生之理学遯翁玉翁修斋之诗词皆杰然可传而图经所载无及之者不肖尝以问之先公则曰葢尝闻之上世斯民之直道久巳泯矣志乘之著录大率以禄位声势为主非是者弗预也本然先生尝读延佑志书而叹曰袁氏号贤者其狥私曲笔一至于此何况其余因戒后世子孙不必求人作传故自正德以前吾家皆以濳德自励非是谱也不知先世之厚积如此也呜呼为善而不求闻于人斯其为眞君子也然则是谱之传所以示吾子孙之圭臬而当恪守而弗失者岂浅鲜哉桓溪之谱八百年矣服则巳穷姓则巳杀属则巳竭而其未穷未杀未竭者旧德虽衰规矩尚存先畴虽减阡陌未散斯先公之所以惓惓而不能自巳也于是不肖抆泪含豪百拜而为之序
○董氏重修族谱序
鄞之董氏居于西厢者最大葢自东汉征君之后累迁之四方及晚宋复迁于鄞又由鄞而迁慈至明初梅隐先生复居于鄞其谱尝累辑矣今年董氏之贤者曰端愚乐窝学修重论定之而商榷于予其自梅隐先生以后葢良谱也而递推而前者有可疑焉夫何以征其良也鄞之南湖亦有董氏其最著者有明殉难兵科都给事中志宁是也精忠大节足重一代鄞之北郊亦有董氏其最著者有明戸部郞守谕是也硕学高行蔚为人师是皆尝与西厢诸董叙兄弟之欢者而谱中弗敢收焉其愼也然则何以自梅隐先生而上漫无依据任心附会质之唐宋正史之系望而不合考之宋元旧志之支属而不合夫数典而忘祖不可为也扳援华胄而诬祖尢不可为也今董氏之载笔者能严之于一二十世之中而忽之于一二十世之上是何以故乃为书一通抉摘其误之甚者以告之而端愚兄弟曰善是皆出吾慈水旧谱之所载者先人亦尝疑之而弗敢遽删也今得吾子之言旣明且淸请沟而出之仍归之慈水之旧谱而今本弗令杂焉予喜其兄弟之虚衷也遂为更定其凡例而甄别之为书一十六卷皆其可信者也呜呼自宋以后谱序巳亡予尝欲纂甬上世家支系表稍以为同里正氏族之源流弗令庸妄人得谬相因托而忽忽未就也甬上世家之谱惟槎湖张氏最精先宫詹公修吾家谱实取法焉其后秣陵焦文端公登其目于国史之志今董氏之谱其足以嗣响也夫
○九日行庵文燕图序
扬州为江北大都会居民连甍接楹笙歌舆从竟日喧聚其于淸歌雅集葢罕矣城北天宁寺为晋谢公驻节时所游息其中有行庵吾友马君嶰谷半查兄弟之小筑也地不踰五亩而老树古藤森蔚相望皆千百年物闲以修竹春鸟秋虫更唱迭和曲廊高榭位置闲适出门未数百步卽黄尘浊流极目令人作恶一至此闲萧然有山林之思乾隆八年九日嶰谷兄弟招集同社一十四人祀陶公出所藏仇实父白描像悬于阁上各赋一诗予方留滞西泠未得预也又踰旬而予至诸君方拟绘图记之嶰谷曰此中不可无君乃以展日更举令予得陪卷轴之末而洪君曲溪两度皆以病失约然故吟社中人也亦补入焉予太息谓嶰谷曰谢公之风流千古如在然公游息于斯也则与东山宾从之乐稍不同矣公之为是行也葢以符氏之乱思北定中原也而其时公巳困于谗口不自安于朝虽在河朔极有可乘之会而神明内索徘徊不能自前老师左次卒无尺寸之功坐失事几吾每过召伯之埭吊法云之荒祠未尝不喟然三叹以为明德之衰也至若九日嘉名陶公高格固在羲皇怀葛之闲然而读其止酒之诗苍梧汉水之感则黄花白酒葢亦不得巳而寄情焉者也今吾辈生逢太平之世书淫墨癖是处留连胸次中了无一事为江湖之幸民论人虽甚媿论其时与地则不可不私相庆也诸君曰善图之详巳见于厉君樊榭记中一十四人者胡都御史复斋唐翰林南轩皆楚产厉征君樊榭陈隐君竹町与予皆浙产王征君梅沜则吴产余皆居于扬者予之许序斯图也三年于兹今夏重披图捉笔而南轩巳化为异物矣为之惘惘
○公交车征士录题词
科举簿目有出自官者有出自私者东观奏记郑灏知举宣宗索科名记灏属祠部员外郞赵璘采访进士及诸科登名者成十三卷始武德元年至大中十年勅付翰林幷着为例以后逐年编次唐志又有崔氏显庆登科记五卷姚氏科第录十六卷李氏登科记二卷以讫于乐史蔡元翰洪适所辑此皆庙堂所以备科名故事者卽今礼部春试直省秋试所有进呈试录是也馆阁书目又有讳行录一卷以四声编登科进士起兴元元年至大中七年宋敏求续之是后同年小录同岁名诸书相继不替则在下者所辑以志一时同岑之盛卽今春秋二试所有齿录是也葢考其所自始则汉时巳有之孔丛子孔季彦曰今之上计追纪先君下录子弟同盟缔素是非簿目之祖乎词科之在唐宋投牒请试先献所业于典未为甚隆国朝则出自大臣之荐剡而以鹤书致之月给农部之金以需试期是汉人公交车门待士之制也予作词科摭言于巳未百八十六征士巳仿高允征士颂之例详为书之其接今科则尚未能遽成书也乃先取同荐诸公姓氏里居世系合为一录考汉晁家令唐张文献对策皆先序其举主故于是录亦以举主先之夫公交车之辟出于寻常科举之上则是录固非春秋科目二簿之比而要其所以为公交车重以无负大对者当何如欤
○重葺岳阳楼志序(代作)
岳阳楼之着也自唐始然张燕公赵冬曦则但称南楼崔鲁则别称洞庭楼李羣玉则称驿楼而更追而溯之颜光禄当六朝时巳称之为巴陵城楼或曰别自有楼非一地也或曰一楼而异名也葢世远莫之能明而以诸公之诗证之则似卽此楼为近之惟洞庭为湖南之胜岳阳又为洞庭之胜而共所以得文正之记以着于天下则实自太守滕公子京乃志之所由始也滕公为安定先生高弟其才跅驰千古读其上范公之书以求此记其词嶒峵鞺鞳笔力浩大世但知文正之记之工足与少陵襄阳之诗相配而不知子京之书巳足与文正之记相配所谓山川之灵非伟人之文不足以发之者斯之谓矣嗣是以来有明三百年代有续编而亦多所残失如滕公所称丁侍郞夏尚书诸作不可得而见矣予承乏一麾闲为之补其遗佚序其紊乱而重雕之自惭谫劣不足以望子京以振斯楼其聊以充三湘之掌故焉尔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六 鄞全祖望绍衣
序(四)
○西湖金石文字录序
吾友仁和丁君敬身今世之隐君子也少不喜治举子业沈酣穿穴于古人之书然家贫甚其二亲皆年高敬身本郊居日卖米以供甘旨左手操釡庾右手挟书戸外之屦问字与请籴者半予戏之曰昔宛陵先生言庐陵自欲为昌黎乃以我为孟郊今诸公多谬推予为竹垞将屈公为周篔敬身曰谨如约但吾所著西湖金石文字录需君序之敬身最留心史事尝举集古录序以为残碑断碣每足与纪传正其阙谬非徒以词翰之工区区取玩硏席而所居适在旧都往往杖策怀干糒独游空山经过一古寺一荒茔卽婆娑其闲少有所得若载七宝装以归自南宋二百年以来帝王戚畹之营建将相之居停骚人侠客之寄寓凡吾辈考据而未悉者以问敬身辄欣然胠箧旁推曲证如寘诸掌予尝谓宋史自南渡以后最畧得敬身之录所补不少西湖四山之中多有游人所未至者一日敬身周走南北两峯径入深处有事于摩搨突有一虎肩摩而过山人踉跄迸散敬身不知也日闲旣多俗务夜分卽手钞之十年闲其书裒然告成笺疏确凿而未有有力者梓之以行世嗟乎后世士不嗜古或闲有嗜之者而力不足以售其志熹平政始石经六朝牧伯以为柱础之用又况其余耶敬身以一布衣踯躅湖山爬梳金石虽其书止于一隅而其事关于一代不已伟哉予因谐敬身曰周篔特词人耳不若君是书之必传也敬身曰然则尢赖子之文以壮之予虽媿不敢当然不敢辞作西湖金石文字录序
○厉太鸿湖船录序
雍正已酉吾友厉二太鸿相遇于扬以所辑湖船录示予且令弁一言于其首是年予入京师东临碣石以观沧澥辛亥南下太鸿方卧病不得一握手明年予复北辕转盼五载偶过唐丈南轩座上则太鸿之书在焉不禁枨触于平山之诺因辄濡笔为文以寄之西湖为唐宋以来帝王都邑一举目皆故迹太鸿搜金石之遗文足以证史传访池台亭榭之旧事足以补志乘而独惓惓于兰桨桂棹之闲繁举而屑数之说者以为是骚人之结习学士之闲情也虽然太鸿之志则固有不尽于此者江南佳丽西湖实岀广陵平江之上至若高吕妖乱法云山光诸寺为墟淮张割据虎邱亦遭城筑独西湖自开辟以来并无血瀑魂风之警画舫笙歌不震不动是固浮家泛宅之徒所不能不视为福地者然而时值雍平人民丰乐相与征歌选舞穷极胜情泛桃花者除不祥投楝叶者观竞渡妖姬操栌歌儿荡楫唱河女和竹枝当斯时也鹿头燕尾亦共匆忙而舟子声价俱为雄长若其运会稍涉陵夷则冶游渐复阑散败艘萧寥聊备不时之需卽有行吟之客憔悴来过落日荒江不觉减色是以李文叔记洛阳名园以验中州之盛衰而魏鹤山谓花竹如气足征民生安乐者其卽太鸿之志也夫嗟夫太鸿以掞天之才十载不上计车荷衣槲笠流连于摇碧之斋不系之园而予歴陆风尘未有宁晷太鸿覩兹文也其能弗动劳人之念哉
○王右丞诗笺序
吾友仁和赵君松谷来京出所笺右丞全集示予荟萃羣书削去华叶有是哉其旣博且精也人代日远众言纷纶李嘉佑绝无白鹭黄鹂之句而或妄诬右丞之蹈袭向微晁子止辨之彼燕说之谬宁有穷耶此犹其小者右丞以遗世之高致而见污于伪命至今遗议未已松谷为之一洗其沈屈其言平允足比于眉山之雪太自予谓是时天子入蜀东宫起朔方右丞不死殆亦思乘闲自脱向行在耳岂知托病不遂致遭维絷斯烈士之所以致戒于委蛇也虽然右丞风期高雅绝非尘世中人物吾故信其晚节之可原苟其人不如右丞而欲于生平波荡之后籍口昔人山妖水怪反自诉其飞跃之不幸斯则论世者之所弗寛也得吾说而存之未必不与松谷之旨互相发也卽以右丞之禅悦言之古松紫竹同属唐人佞佛之习而右丞标格尢其所近若其弟夏卿为之移华子冈孟城坳之幽闲欲以施之庙宁可谓不善学者也是皆右丞生平之槪而说诗者所当知因松谷之索序也为并及之
○史雪汀注李长吉诗序
世传荆公读昌谷诗所讥雁门太守行语蔡寛夫诗说辨之以为此不知诗者之言必非荆公所有然未有以明证之者近偶忆临川集古风集句送吴显道一篇滕王高阁临江渚东边日出西边雨荆公有取于此句则世所传眞老头巾之附会耳予友史雪汀注昌谷诗属予为序予书此简请以附之卷末雍正癸卯正月望日
○宋诗纪事序
厉征士樊榭以所著宋诗纪事百卷索予为序樊榭所见宋人集于朋辈中为最多而又求之诗话画录山经地志说部虽其人无完作者亦收其片词只句以传之葢辑孴之功十年宋诗之始也杨刘诸公最着所谓西昆体者也说者多有贬辞然一洗西昆之习者欧公而欧公未尝不推服杨刘犹之草堂之推服王骆始知前辈之虚心也庆歴以后欧梅苏王数公出而宋诗一变坡公之雄放荆公之工练并起有声而涪翁以崛奇之调力追草堂所谓江西派者和之最盛而宋诗又一变建炎以后东夫之痩硬诚斋之生涩放翁之轻圆石湖之精致四壁并开乃永嘉徐赵诸公以淸虚便利之调行之见赏于水心则四灵派也而宋诗又一变嘉定以后江湖小集盛行多四灵之徒也及宋亡而方谢之徒相率为急迫危苦之音而宋诗又一变葢此三百五十年中更番闲出如晋楚狎主齐盟风气皆因乎作者而迁而要莫能相掩也然而诗之为道葢性灵之所在不必谓大家之落笔皆可传也卽景卽物会心不远脱口而岀或成名句则非言门戸者所能尽也樊榭之为是葢意存乎收罗废坠故荟萃唯恐有遗正以见诗之有得于风雅之遗者旁搜远取不必尽在大家而又得因其诗以传其人使不与草木同朽则亦表章之功所寄也旣各为其人小传使得知其姓氏里居爵位世系又采前人诗话以附之其中有足以补史氏之阙者岂非艺苑之津梁乎而作者之心亦苦矣予于永乐大典中见宋人集为世无者尚百数十家樊榭闻之大喜亟贻书令予钞录以补其所不足予旣诺之而左降岀都矣事或有待姑先以此行世也
○汤侍郞集序
前吏部侍郞西厓汤公以诗名世者四十余年其怀淸堂集生前未及编次身后门下士王君雪子收拾之得二十卷而汤氏后人陵替遗书散佚幷是集亦为人所赚而有之前浙抚吏部侍郞昆圃黄公罢官侨居吴中闻之怅惋为追理而得之复以归诸汤氏钞副本藏家而命予弁首予闻侍郞为掌科出视河南学政淸苦无双河南之士类至今犹交口颂其廉及入为少宰回翔槐棘之闲声名反减于前说者谓侍郎以二十年伟望深荷圣祖眷睐谛观晩节不无惭德又或者谓侍郞暮年善病门旧弟子因其宸眷之隆窃以自营其私呜呼大臣之末路最为难保一有疏虞百口莫雪虽欲为之鉴原终何辞于责备此可以为君子岁寒之戒也虽然以国朝之诗宿言之百年以来海内之所共输心者莫如新城若吾浙中之所共敛袵者莫如秀水二家之外无或先于侍郞者此非一人之私言天下之公言也善乎昆圃前辈之言曰侍郞勲名操履他年国史自有定论吾辈可弗深求但平情而言欲谓非文苑之渠词人之杰谅不可得则听其生平著述流落散漫宁非后死之媿羊叔子自佳耳亦何与人事此乃木强无情之言不可训也时座客闻此言皆共为欷歔于邑久之抑予又闻侍郞之引进后学亦自有不可及者歳在庚子里中厉征君樊榭以计车北上侍郞观其诗深赏之置酒殷勤因扫榻欲延之邸中樊榭为人孤僻次晨遽束装不谢而归说者服侍郞之下士而亦贤樊榭之不因人热呜呼侍郞当日奔走幕府者如云小生下士或以不得梯接为恨一坏未干空庭可张雀罗葢有荷其卵翼之恩官至独座而漠然视其子弟若路人者独昆圃以骚雅之僻与雪子樊榭及予数人留连寤嘅空堂相对执卷踟蹰可为长叹者也
○杨企山文集序
同年杨编修企山不相见者七年癸亥之冬遇于江都出其诗古文词如干卷令予为之序向尝与临川李丈穆堂数词苑掌故百年以来一门祖孙父子相继官翰詹坊局者天下之大不过十家江南则武进杨氏最先次之溧阳史氏桐城张氏常熟蒋氏长洲韩氏浙中则钱唐徐氏归安严氏沈氏直隶则静海励氏近日江南又得长洲缪氏而其余无有也杨氏一门四世七人其登一甲者二人尢为希遘虽然今世词苑之以资地自雄自有明始也而词苑文章之诮亦自有明始洪永以后东里蒙泉西崖守溪匏庵圭峰诸公质有其文一本高曾之规矩过此以往渐以就衰荆川大洲南沙不过数人其后词苑之作几不复为通人所寓目澹园石篑思为中流之一壶而才力不足以语乎古苍霞黄离舂容大雅之音而根柢稍浅鸿宝石斋以学行重而弗尽醇蒙叟力追八家而累于排比词苑文章之难有如此乃知浪负淸华之选者其已多也圣朝鼓吹休明诸老先辈之以文鸣者盛矣予生也晩所及见者似少孱焉望溪石源穆堂之次其以经学史学发为文章农先学士其人也企山亲禀学士之敎涵濡酝酿葢已有年其不为世俗之文章所汨没而卓然有得于汲古者行且为词苑吐奎娄之气而一洗折杨皇荂之耻使后世有如巽岩李氏作词苑年表者不仅仅以累叶花砖夸西淸系冑之盛而以克绍其家声为难是则企山之资地也企山之作其才宏肆其法谨严其气息舂容而大雅由是而进之陶铸万有贯穿一切吾未有以测其所至其足为诸老先辈之替人无疑予初入京卽荷学士过情之奖得聆论文之绪十年拓落已见二毛顾瞻玉堂如在天上企山其勿以吾言为妄然卒勿以充同直诸公胡荽之语也
○受宜堂集序
受宜堂者开府常公官山西时世宗宪皇帝以濳藩降香五台所赐奎墨也公之自叙详矣及抚军浙河遂以名其集公以文武宪邦之任顾吏事之余不废著作岁在乙丑邮筒传致诗古文词下问于予予得读而序之在昔欧阳兖公之文章足以嗣孟荀侔迁固拟韩李矣顾兖公平日每不谈文章而谈吏治今公扬歴三朝累持旄节勋名在江右在淮上在浙河东西说者以为公之专精者吏治也顾其于文章惓惓不置予尝讲求其故知二公之迹则异而道则同兖公以文章著名当时戸外之屦不过求得其立言之法兖公欲学者从事于有用之经济而不徒汨没于无益之词华故其坐而言皆可起而行公以吏治起家若根柢薄劣亦自无暇更分心于儒苑乃公之经世务者皆本经术则其所以润色鸿业孰非彝训之旁流乎夫咿唔占毕从事于雕虫之技以鸣其抽靑俪白之工者委巷下士之文也吁谟远犹发为典册舂容乎钟吕之音者庙堂元老之文也国家值承平之会必有大臣岀而鼓吹休明以追卷阿天保之盛卽以兖公同时言之其三省二府诸耆艾如韩魏公范文正公文潞公蔡忠惠公之徒莫非有德有言穆如淸风者葢一代之元气川岳苞符于焉凭寄试读公之集渊源本乎忠孝涵养底于和平函雅故通古今其眞圣代之儒臣可不谓之巨手欤往予在秘阁公方抚军江右江右之荐绅先生如前大学士高安朱文淸公前侍郞临川李公南昌万翰林孺庐皆予三馆师友晨夕追随每为予盛称公之著作已而公入为京卿幸从班行之末瞻望丰采冀得一窥武库之藏而予遽以左降南归公督漕淮上淮之寓公天门唐翰林南轩亦为予言公之宏奖风流笃嗜问学迨移鎭吾土予伏处菰芦不敢以闲放之身妄干谒宪府而公之不弃刍荛一若杜陵所云有客传何尹逢人问孔融者第愧予之弗克堪也爰再拜志于集端
○春凫集序
吾友钱庸符君药林浙中诗人所称七子者也其西湖纪事诗久行于世至是次其宦游以后诸作题之曰春凫小稾而问序于予昔东坡之论诗谓李杜以海涵地负之量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而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自此衰葢李杜之诗不可几其神明魄力足以尽诗之变而不善学者袭之亦足以失诗之眞自是而还昌黎东野玉川阆仙昌谷以曁宋之东坡山谷诚斋东夫放翁其造诣之深浅成家之大小不一要皆李杜之别子也然而流弊所极丛篇长语或为粗厉噍杀之音或为率易曼衍之调吊诡险诞无所不至永嘉四灵欲以淸圆流转一种变易风气而力薄不足以胜之故予言诗自盛唐而后推三家柳子厚不可尚矣次之则宛陵次之则南渡姜白石皆以其深情孤诣拔出于风尘之表而不失魏晋以来神韵淡而弥永淸而能腴眞风人之遗也乃药林之言诗则与予同其生平嗜好寝食于白石而惜其所作之不尽传今观药林集中诗当其至处几几欲登白石之堂而夺其席也药林初以大廷尉休宁汪公之荐观政戸部沈滞数年乃有监仓之任得以廪糈所余迎养两尊人于京邸未期年而遽丁内艰贫不能扶衬以归可谓穷矣而其诗之舂容骀宕超然自得绝不为境所束是岂可以近世诗人目之欤爰卽书之以序其集
○祝豫堂诗集序
秀水祝君豫堂来京以所著绿野庄诗索予为序诺之两年而未就乙卯秋豫堂试北闱甫毕遽为关东之游予问之曰何不少待豫堂曰吾之游不过百五十日倘得捷耶归来正及春试之期不捷买棹南归可也达哉豫堂之言请卽以之序其诗今馆阁中言诗者共推江右万先生孺庐为第一尝过予邸四顾壁闲独长哦豫堂淸明游陶然亭诗以为冲融骏雅有唐贤三昧集之遗则豫堂之诗之工固无待乎予之费辞然古今人工文字者类有藉乎山川之助以昌其气关东国家王业所基而列圣飞龙之地也游邠岐者慨然于稼穑艰难为周家粒我烝民之始过汧渭者穆然于车辚驷铁为秦人履至尊而御六合之阶则豫堂此行瞻仰长白山弓剑之脉周游于大都之壮丽婆娑三卫之故墟纵观秀岩旅顺诸城而遥望夫鸭绿之巨浸以想见国家草昧经纶之畧作为诗歌以志其盛其小焉者貂狼狐豹之产参杞之植瑰奇灵异百珍交错皆中土之所未见而诗人独得之材也是豫堂之归其诗必有更进于此者目前之诗未足以穷其变矣予观今日之朋试于京者如豫堂之才不可多得吾固知其必遇豫堂虽不及亲预鹿鸣之席其所得有多焉者也豫堂行矣吾将酬沧涞之酒以待子新诗胠箧当并约万先生共读之
○迎銮新曲题词
予考尚书大传重华省方羲伯和伯而下各以八方之舞进曰舞则歌在其中矣夫省方进乐葢以美盛德之形容其义主乎颂而八方各以其士之所岀则其义又兼乎风斯六义之所以交资也后世之乐未足以语于古然读汉志则巴渝淮楚之声俱登于史而唐人盛称鲁山于蔿于之音时世虽殊其义一也元人始变而为曲要亦乐之以时而变者今天子建中和之极躬逢圣母南巡至吾浙浙东西老幼士女欢声夹道吾友杭人厉君樊榭吴君鸥亭各为迎銮新乐府其词典以则其音噌吰淸越以长而二家材力悉敌宫商互叶钟吕相宣非世俗之乐府所可伦也大吏令歌者奏之天子之前侑晨羞焉昔人以此擅长者如元之酸甜明之康王诸子不过以其长鸣于草野之闲而二君之作上彻九重之听山则南鎭助其高水则曲江流其淸是之谓夏声也矣爰为之弁其首鲒埼亭长全祖望
○梁太公纪恩诗序
岁在辛未天子奉太后省方吴越诏曰朕今南幸正当慈宁万寿行见衢歌巷舞乃朕以天下飬之日也于是吾友梁少师芗林以扈从出维莫之春十有八日为其太公溪父先生八十生辰陈情乞假为寿天子许之先时芗林在计部时先生方七十恩诏特赐之官诰又赐以五言近体一首又赐以传经介社四大字芗林之兄蔎林以庶常侍养家居特免其散馆授编修不十年而芗林晋太宰长六官遂入中书参大政任一子为尚书员外郞儤直燕闲天子忽语芗林曰汝父明年八十矣卽日赐以阁部之封踰年属车将至浙境先生迎驾于吴江天子停舟致问已而召见于行幄令二子扶掖上殿叹其多福赐貂赐币赐餈饵又赐以七言近体一首又赐以湖山飬福四大字先生退而偕浙东西士大夫为太后祝厘于净慈寺天子赐燕于湖上濒行又赐芗林台阶爱日四大字又赐以白金三百两先生送驾于吴江适以初度之日归则浙东西士大夫踵门上庆填塞衢巷相与额手嗟叹以为先生视履之祥足以上邀天佑笃其荫于嗣子至使桑榆晩景时萦注九重之窹寐亦会逢孝治之隆广锡类之仁于不匮故殊恩及于大臣尢渥而芗林显扬之愿破格踰分所以仰酬夫高厚者亦遂竭沧海不足量其深君臣父子之际会未有盛于斯者也且夫于公能高驷马之门而不及见西平之贵魏公能大三槐之庇而不及逮侍郞之存宠光虽茂犹有憾焉以视先生之亲承天语入朝不趋手奉奎纶舂容乐岂其相去为何如也先生神明正永花晨月夕犹能与吾辈赋诗于六桥三竺之闲后洋吟卷里社儿童歌之蔎林与其少弟循陔左右上之则兄事三老弟畜五更而雄长于香山睢州诸耆宿天之呵护之者未有艾也先生乃裒其纪恩之诗而令予序之
○馆中赠史侍郞归里诗序
同里礼部侍郞史先生愼斋以雍正十有二年三月致仕南下先生之在九列尚称茂齿顾以足疾乞休天子优诏许之葢自数十年来大臣未及悬车之格得邀恩命者首推先生一人于是同馆作为歌诗以荣之而命祖望为之序予尝谓自科举之制行而求世禄如六朝门第之盛已不可得若世禄而并世其知止知足之节此虽古人未之或见者史氏自南宋以来甲第为吾乡第一所称史郑楼丰者也近者三家孙支式微巳甚而史氏科名不绝于籍槐棘之闲世有令人枌榆社里不媿乔木世家其尢异者先生世父立庵先生以顺治乙未大魁天下由翰林歴讲读参东阁晋秩礼部侍郞致仕乃甲子甫周而先生亦以名进士选馆九迁亦至礼部亦未及年而乞休前光后辉若合符节靑门饯别乃昔日侍杖履以随行之地山阴道上香火依然后世有弇洲其人纪一朝之盛事以当外史嘉话可不谓吾乡之宠哉予又尝考史氏先世自开府仪同三司忠宣公华直阁独善先生朝奉大夫鸿禧君并当家门极盛之时遗荣投老一时大儒晦翁慈湖攻媿西山诸公交口称慕至今沧洲碧沚之闲淸风如在其亦家传橅楷至今犹有存者耶是则区区世禄与夫偶然履歴之符又不足为先生道也若以吾乡言之数年之中耆老落落如晨星先生之归灵光岿然丝纶著作之手后辈资之以有矜式又不可谓非子弟之幸也至若先生以槐棘重臣扬歴有岁而未竟其用九重贤达之惜其与魏阙之思有相资而愈永者不必予之缕缕而陈矣
○送沈征士彤南归引
予考索明十三朝旧事得世庙时太常吴江沈公及其曾孙光禄公在神庙时封事知其家世为建言名臣已而考索桑海遗闻又知君晦君牧两先生殉节之详益慨然愿见其子孙雍正甲寅长洲徐编修澄斋为予言沈君彤者明经修行之士也将来见子翼日君至询之卽太常裔孙叩其所学则实能贯穿古今经术而折衷之文笔亦雅洁不类吴下词章之士因是得知君之尊公眞崖先生自年三十后卽谢制举业闭关读书不求知于当世课其子以古学葢今年八十矣而手未尝释书嗟乎昔欧苏两文忠公之称刘道原必溯其匡庐先生之美葢弟子之圭臬有自来也太常诸公之明德其益远矣君之来也国家方有事于大科内阁学士嘉兴吴公以君荐予颇以君文章矜愼不苟落笔几几有含毫腐颖之风或不宜于临轩急就之试而君果以奏赋至夜分不及成诗而出士之得遇与否固各有命存乎其闲其可传与否则又不系是也今君以明发之怀欲归为眞崖先生称觞束修所入足以当三簠力畊所余足以充南陔之兰穆然不媿为淸门之后固足以浮一大匏者欤况夫杖履岿然神明如故君以其新知之培养者进而质之当更有得也君之行赠予以先世家集而索一言以为赠余因书此以贻之
○送沈萩林之蔚州引
吾友仁和诗人沈君萩林其骨相臞臞负淸气嗜读书家所藏宋元诸椠最富萩林沈酣其中而见之于文词者诗为多当康熙中叶盐官查氏之诗连袂成帷掉鞅馆阁其气力呼吸足以鼓动一时后进萩林之尊公文昌君为声山詹事爱壻遂徙宅焉萩林入奉庭诰岀与查田查浦诸舅氏游凡其门墙闲高弟或有不能尽窥之窔奥萩林无不倾筐倒庋而得之小生曲学争求梯接犹恐不得自前葢一时膏粱之资地然也詹事下世文昌牵丝作令查田诸老旣已相继归里而风波骤起门戸荡析文昌亦横遭吏议萩林崎岖患难者数年惊魂虽定而家已中落藏书星散再入京师追溯风流故态不可复得枯菀之殊令人不能不感嘅系之然吾读萩林之诗舂容闲淡初无哀怨之音其于友朋交好之谊尢致意焉萩林眞不媿为诗人者也岁在丙辰萩林父丧服阕贫不能自支入京试北闱又不售将为蔚州之游而索一言于予以自广嗟乎萩林能以诗嗣其舅氏得如山谷之有师川诸子虽以此没世可也又遑恤乎其穷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七 鄞全祖望绍衣
题跋
○子夏易传跋尾
子夏易传唐开元中曾诏列于学宫同帖正经以试多士刘知几争之曰汉艺文志易十三家无子夏传至七录始有子夏传六卷或曰韩婴作或曰丁寛作然据汉志韩易二篇丁易八篇求其符会事殊隳刺岂非后来假凭前哲必欲行用深以为疑诏下儒臣集议司马贞等以为七畧有子夏传不行已久荀勖中经簿四卷隋志梁时六卷今二卷则错谬多矣王俭七志引七畧云易传子夏二篇韩氏作而今题载薛虞记秘库有之传文指趣质畧无益后学于是停止帖经然则今所行十一卷固属赝本卽七畧以来之书亦依托耳孙坦周易析蕴欲以汉之杜子夏当之书录解题谓其无据夫曰韩曰丁曰薛其见于前人著录者尚难审定况臆度耶十一卷之顚末已见于纳兰成氏之跋余故追溯其旧本而畧记之并取释文正义集解所引附列之因以笑张弧之疏畧焉
释文引子夏传为今本所无者凡三十四条
干亢极也 屯如辞也乘马之乘音绳班如相牵不进 貌讼眚妖祥曰眚 比地得水而柔水得地而流故曰比 小畜孪作恋思也几作近 履愬愬恐惧貌 泰翩翩作篇篇 大有彭作旁 谦谦作嗛谦也 豫盱作纡簪疾也 噬嗑胏作脯 贲束帛五匹为束三玄二纁象阴阳戋戋作残残 复伤害曰灾妖祥曰眚 頣拂作弗辅弼也逐逐作攸攸字林云攸当为逐 习坎窴作湜 离戚作嘁 遯肥饶裕也 晋鼫作硕 明夷夷于之夷作睇拯作抍 姤柅作鑈包瓜之包作苞 困徐徐作荼荼内不定之意 井甃修治也 丰沛作芾小也沬作昧星之小者 涣拯作抍取也 旣济茀作髴繻作禡袽作茹
正义引子夏传 易虽分为上下二篇未有经字经字是后人所加集解引子夏传 师丈人作大人 比地得水而柔水得土而流比之象也夫凶者生乎乖争今旣亲比故云比吉也 按正义集解所引今本亦无之
中兴书目云陆德明释文所引与今本闲有合者若比云水得地而流地得水而柔今本作地得水而泽水藏地而安但小异耳其释文有而今本无者葢后人附益者多也
朱震曰孟喜京房之学槩见于一行所集大要皆自子夏所出 按此又眞以为子夏作者姑录之以备异闻
○跋杨诚斋易传
易至南宋康节之学盛行鲜有不眩其说其卓然不惑者则诚斋之易传乎其于图书九十之妄方位南北之讹未尝有一语及者得意忘象得象忘言淸谈娓娓醇乎其醇眞潦水尽而寒潭淸之会也中多以史事证经学尢为洞达予尝谓明辅嗣之传当以伊川为正脉诚斋为小宗胡安定苏眉山诸家不如也是书昆山徐氏经解未刻予得之谢太仆家(徐氏尝得朱英叔所藏宋椠本不知何故不刻)
○读林简肃公周易集解
昆山徐尚书健庵开雕林黄中周易集解或告之曰是非纠朱子者耶尚书惧亟斧之其所见隘矣竹垞旁援勉斋祭文以雪黄中之冤予谓黄中立朝风节卓绝其论朱子激于一时之胜心不过如东坡之排伊川耳后世不闻因伊川之争而置东坡于惇卞之闲安得因朱林之争而以黄中与陈贾胡纮同传是固不待勉斋之文而雪也若其说易则实有近于支离者黄中谓一卦皆含八卦谓之八象如屯则初震二坤三四为艮坎三艮四坤五上为震坎蒙则初坎二震三四为坤艮三坎四艮五上为坤震其前四卦以两正体兼两互体也其后四卦以两反对兼两互体也夫于反对之中尚欲求互则屯卽为蒙蒙卽为屯终何所别是所谓鹿旁求麞麞旁求鹿者也无惑乎朱子之斥其说也黄中又谓八卦皆互相包以为六画每卦取一互体留一互体一卦耶上互则一卦取下互如干包坤则为损益坤包干则为咸恒一卦包三十二卦八卦得二百五十六卦是其说于易之经传全无所预且同一互也或取以致用或留以植体则又何也是朱子之所未辨而南雷黄氏以为当日必因其不足辨而置之者也更有异者黄中主张三代不改夏正之说而谓十月干亥不得言坤正月勾萌不得言泰三月微阳不得言壮舜典仲冬廵北岳不得言后不省方因谓正月为复二月为临则岂有三代不改时不改月而反能改阴阳之气直以六月为干者且谓至日闭关焉知非夏至何其任情强辨一至此欤厚斋冯氏反谓足破千古之惑则好奇之过也黄中之书今所传者皆无图独杨止庵传易考中有之止庵葢犹得尽见其书而今止存集解一种矣故撮止庵所传者附之以见其书之本有可斥非果朱子之力能诎之也黄中之人不当以其纠朱子而遽黜至其书则正不必以其有异于朱子而反称之是吾持平之论也予又读后村所作黄中次子行知墓铭其中述行知言黄中为兵部侍郞方负殊眷而朱子亦有重名当事皆不喜之适二人论易相撑拄知其皆刚而不肯相下遂亦除朱子兵部以鬬之果以不咸皆去时台中胡晋臣最助朱子周益公则相也及光皇龙飞周策免胡出台黄中方次对深以二人之去为惜亦见其无成心矣行知说诗极宗朱子谓其佳处圣人不易然则当时兵部之争别有本末黄中固未尝终执迷而其子亦不守门戸之见后人可以释然矣
○读吴草庐易纂言
草庐着易纂言累脱槀而始就其自言曰吾于易书用功至久下语尢精其象例皆自得于心庶乎文周系辞之意又曰吾于书有功于世为犹小吾于易有功于世为最大及愚谛观其书如以大传所释诸卦爻辞为文言传之错简合作一篇芟震彖辞震来虩虩八字为爻辞所重出増履者礼也一句于序卦传俱未免武断之失而坤之二以大不习句师之初以以律不臧句小畜之四以去惕出句履之上以考祥其旋句皆未见其有所据也若改屯初之盘桓为盘桓师象之丈人为大人否二之包承为包荒而以亿丧贝为后世意钱之戏则经师家亦岂有信之者然则草庐之所以为自得者殆其所以为自用也世所传朱枫林卦变图以十辟六子为例实则本诸草庐云
○跋沈守约易小传
宋沈丞相该着易小传六卷其书祇释六爻详论变卦多本春秋左传占法卦为一论又有系辞补注十余则附之卷末其中最误者以占课家八宫世应之说为卦变而逐卦注于其下如姤曰干宫一世复曰坤宫一世之类此其误不始沈氏唐陆德明释文中已有之而荀慈明解随卦曰随者震之归魂则汉儒巳先滥觞不知占课之说始自京房而揲蓍变卦则源远流长实自三古认子作母断不可也
○周易总义跋
山斋易氏周礼总义世多有之其周易则未见也予钞得之天一阁范氏其书颇参八宫言之类沈守约易小传而较醇焉
○周易象旨决录跋
程子尝言易学多在蜀中后三百年而蜀又以来易名于天下然来易自空山积悟虽多心得之言而目不见先儒诸笺疏雷同者有之或以僻陋乖戾者言之良可惜也不知来易之先乃有南沙熊氏之易葢其谪居滇池所作南沙于书无所不窥而易为尢邃其博引诸先儒之说最为该备来氏远不逮也以予所见宋元易解一百五十家明嘉靖以前亦数十家南沙书中无不有之而时时有予所未见者卽以吾乡先辈易解如宋之王先生太古明之黄先生南山其书今不可得矣而南沙皆引其异同博矣哉甚矣蜀之多易也其书名曰周易象旨决录计上下经五卷大传二卷
○题涂氏易疑拟题
涂溍生字自昭江西宜黄县人而东里称为临川乡贡进士葢宜黄之涂乃着姓而临川则溍生所移居也溍生易疑拟题一册见菉竹堂书目而逸其名所著易主意一册见东里集所著易义矜式见江西通志其拟题者皆其问目贯穿古人之说而质难之极为博雅非如近日科举之所谓拟题也其易主意当卽所以答拟题之疑矜式则应举程序文字也予初见永乐大典中引其拟题以为卽此二字必无足观巳而阅之知其为经学宿儒也亟钞之而附其矜式文字于后惜尚未见其所谓主意者
○跋黄漳浦易解
漳浦先生于学宏通博达世以为如武库之无不备而所尢精者易天根月窟独有神会能于京焦陈邵之外颉颃一家其所著三易洞玑革象新书鲜有得通之者葢别立一变法因而重之以推前世事迹无不洞中至有明思庙时以为当地水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之时由今观之是革命之应也先生之学神矣歳戊申复得先生易卦要说读之则又平正通达大似东莱平甫诸家于是叹先生易学之奇且法也
○跋倪文正公儿易
始宁倪文正公儿易其自序曰汉儒说经舌本强橛似儿强解事者宋儒疏剔求通遂成学究学究不如儿儿强解事不如儿不解事也可谓奇语又曰子云大玄童乌共之童乌子云九岁儿也公之命名以此公于学无所不通但亦多好奇之过一切文字皆然而儿易其尢甚公言儿强解事不如儿不解事予亦尚嫌公之强解事也
○黄梨洲易学象数论书后
姚江黄征君易学象数论六卷上自图书九十之混变卦互卦之异同旁推交通虽以纳甲纳音世应轨革之法莫不搜其原本抉其讹谬可为经学中希有之书也征君谓河图在顾命与大训并陈则是皆书也使如后世所云则为龙马之遗蜕欤抑庖牺之稾本欤不知天垂象见吉凶所谓仰观天文河出图洛岀书所谓俯察地理图书卽今之图经黄册其以河洛名者以其为天下之中也此其说可谓百世不易之论葢尝与学者言之皆大惊莫能信固难以口舌争征君之言发源自薛艮斋艮斋谓自来纬候诸家所谓九篇六篇者亦原以为地学之书苟其是者不可以纬候而废也春秋命歴序曰河图帝王之阶图载江河山川州界之分野后禹坛于河受龙图作握河纪歴虞夏商咸亦受焉尚书中候曰禹自临河受图注云括地象也尚书刑德放曰禹得括地象图尧以为司空河图玉版曰禹观于河始受图言治水之意李淳风乙巳占其中引洛书以禹贡之二十八山分配二十八宿分野夫其所谓坛河而受临河而得实龙马之说所由起也而所指则犹主方舆之图自有以五行生成之数附于天一地二之文幷以九宫太乙之数为九畴者而幷纬书而失之葢惟图书为地理故王者之迹旣熄诸侯吞噬山川之岀入职方不知贡赋之多寡地官莫问圣人河不出图之叹至以比之凤鸟不然马毛之旋旣有据之以作易者矣卽其浮河再出亦雷同之陈迹夫子犹思见之岂得别为一易乎礼器成于汉儒误解论语而又依傍纬书于是以河出马图为瑞是则欧阳公辨之矣南昌万编修孺庐尝曰大禹治水乃有河图周公营洛始有洛书故作顾命时洛书新出尚未得与河图并登东序是又疏证之最精者今人徒泥于河出洛岀之文以为此必沿河溯洛而得之者眞解经之固也同里李桐曰尙书出孔壁仪礼出淹中不必皆有符瑞谅哉征君于易远览千古一洗前辈之支离而尢有功于易者此论也若其谈总象予颇多以为不然者则别见于予说易之书
○题仲氏易
百年以来论古之荒谬者萧山毛氏为尢毛氏之论说经为尢诸经之中易为尢钱唐龚鉴尝曰毛氏葢雠其兄者也予曰何以知之曰闻其书之名则友恭之意蔼然及读之而爽然愿者齿冷强者髪指眦裂矣非雠其兄而何甚矣夫其兄之不幸而有此弟也予为之一笑乃记其语于卷端
○跋夏柯山尚书解
王滹南曰宋人解书惟林少颖眼目最高旣不若先儒之窒又不为近代之凿当为古今第一而迩来学者但知有夏氏葢未见林氏本故也夏解妙处大扺皆出于少颖其以新意胜之者可数也按夏氏之解出于干淳闲其时王氏苏氏之说方行蔡氏亦嗣出而河北学者独盛宗之可以见其为尚书家眉目也明初颁诸经于学宫书以夏氏蔡氏其后始兼采鄱阳邹氏(季友)三家之中夏氏为首是洪永闲犹用之也曾几何时专门之学盛而是书束阁矣呜呼专门之学宋人所以诋党局也岂意其为传经之谶乎予钞之天一阁范氏其卷首为金华时澜序夏氏名僎字符肃浙之龙游人也
○读吴草庐书纂言
宋人多疑古文尚书者其专注今文则自草庐始是书岀世人始决言古文为伪而欲废之不可谓非草庐之过也近世诋古文者日甚遂谓当取草庐之书列学官以取士亦甚乎其言之矣竹垞亦不信古文然不敢昌言而谓草庐之作尙出权辞噫权辞也而轻以之训后世哉
○题禹贡锥指后
近世专门禹贡之学莫过于胡东樵者前此宋之程文简公读者讥其葛藤不了东樵书出文简且束阁矣然其实葛藤犹文简也东樵之所以张其军在于征引之繁使读者舌挢而不敢语顾其最用功莫如水经乃于河水篇金城郡下则妄改洮水为浇水济水篇欲攻蔡九峰砱砾溪之失而自造为北砾溪南砾溪分十水为二水浊漳水篇因仍俗本误以湅水为陈水而九江则深信长沙下隽之说不知非水经之本文乃后世所窜入也卽此数者其于水经可知其于禹贡亦可知矣详见予水经注重校本中因以语学者莫深信也
○题古文尙书疏证
阎征君所著书最得意者古文尙书疏证也其次则四书释地征君稽古甚勤何义门学士推之然未能洗去学究气为可惜使人不能无陋儒之叹葢限于天也
○跋范逸斋诗补传
东海尚书刋经说于逸斋之诗传缺其名岂失考宋志耶宋志所载三十卷其数与今本符其为逸斋书何疑尚有解颐新语十四卷诗学一卷而今亡矣东海所刋诗诸家皆劣以逸斋之书为佳逸斋浙之金华人吾友郑篔谷赞善谓逸斋曾劾赵忠定公葢其人不足道按宋史光宗受禅召忠定于四川未至逸斋论其稽命此于忠定无大疵非如后来京镗辈所论也岂遽足以累逸斋乎
○读吴草庐礼记纂言
礼记为草庐晚年所成之书葢本朱子未竟之绪而申之用功最勤然愚尝闻之王震泽谓四十九篇虽出汉儒辑孴而就流传旣久不宜擅为割裂顚倒有心哉斯言朱子可作亦不能不心折者也草庐所纂以卫正叔集说为底本予少尝芟订正叔之言巳及过半后取纂言对之则巳有先我者矣古人之著书各有渊源如此
○跋卫栎斋礼记集说
昆山卫正叔先生荟萃百家之言成礼记集说一百六十卷采取极博而巳不厕一语焉其言有曰歴考诸家训解发明经旨者固为不少其祖述先儒之意者实多欧阳公云学者迹前世之所传而校其得失或有之矣若不见先儒中闲之说欲特立一家之学吾未之信可谓至论又曰近日朱文公着诗传多刋削前言张宣公谓诸先生之见虽不同但各自有意在学者理会如何耳又曰他人著书惟恐不出于已予之此编惟恐不出于人至哉言乎世之狗偷獭祭以成书矜为自得或墨守一家坚僻之学者其亦可以已矣夫
○吴江徐氏礼记解跋
伯鲁之解礼记虽无大发明然在传注之体则校之陈云庄为胜矣予家有张别山学士与先太常公札言其曾大父文忠公当国时请颁之学官已得请矣文忠下世而止此前人所未及记也其时别山方尽瘁危疆而邮筒还往犹能及经学之废兴故国世臣所以贵也偶检旧笥因以志于伯鲁书后
○书周礼集说后
仁和严十区笃好经学雍正癸丑四月以散馆入京赠予周礼集说十二卷为前代文渊阁藏书元吴兴陈友仁所编也友仁自序言得此本于沈则正家不知作者因为增益其所未详附以前辈诸老之议论以广其传予读其书虽不逮订义之精博要亦经师家一种也中闲脱去地官一卷明关中刘氏储秀尝补足之今世所见皆元本未得刘氏所补友仁于五官俱有总论在卷首祇考工记无之今雕本多顚错有在凡例纲领中者俟他日访得刘氏本再为厘订其末附临川兪氏庭椿复古编葢成化时张都御史瑄所合刋而传是录以友仁别自有复古编与庭椿之书并列舛矣甲寅五日十区以羸疾下世偶翻书架为之腹痛
○王昭禹周礼详解跋
荆公三经当时以之取士而祖述其说以成书者耿南仲龚深甫之易方性夫陆农师之礼于今皆无完书其散见诸书中皆其醇者也独王光远周礼至今无恙因得备见荆公以字说解经之畧荆公周礼存于今者五官缺地夏二种得光远之书足以补之尝笑孔颖达于康成依阿过甚今观此书亦然顾宋人周礼之书甚少存之以备一种
○仪礼戴记附注跋
黄孟淸佥事为吾乡明初硕儒其仪礼一书析为四卷以礼记比类附之其不类者载诸卷首或卷末各有意义又以军礼独阙取周官大田礼补之及礼记载田事者别为一卷惟天一阁范氏有之方京师开三礼书局同馆诸公皆苦仪礼传注寥寥予谓侍郞桐城方公詹事临川李公曰永乐大典中有永嘉张氏正误庐陵李氏集释二公喜亟钞之虽其中有残缺然要可贵也是年予罢官归始钞是书于范氏于是仪礼之书自杨氏敖氏外添得宋人二种明初人一种插架稍生色矣(国朝诸儒仪礼有张氏尔岐万氏斯大应氏嗣寅马氏公骕四家皆佳)
○读吴草庐春秋纂言
草庐诸经以春秋纂言为最惜其开卷解春王正月尙沿陈止斋项平甫二家之谬葢稍立异于胡传而仍失之者是书通志堂未刻流传亦颇少予钞之同里陈同亮处士家
○跋黄棃洲孟子解
棃洲所解孟子一卷名曰师说以蕺山巳有大学统义中庸愼独义论语学案惟孟子无成着故补之也棃洲于书无所不通而解经尢能辟前辈传注之讹然亦有失之荒唐者如指浙东之握登山歴山姚江姚邱以为舜居东夷之注是乃前世地志笑柄反谓顾野王余姚舜后支庶所封语为妄其解毕郢则宗孙疏以为楚地不可解也
师说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集注孟子言由此二言观之则二子之所养可知必不肯不俟其礼之至而辄往见之也愚谓君子泛指夫人而言不当专属二子
○题程复心四书章图
宋儒自嘉定而后多流为迂腐其所著书有绝可笑者程复心四书章图亦其一也每章为一图而为之别白其岐趋如儒则有君子小人之分学则有古为已今为人之分达则有上下之分但每章如此不亦愚耶是亦何劳为之图乎永乐大典载此书
○跋古本大学
古本大学乡先生黄孟淸佥事言之最精新建之说出其后不若佥事之浑成也佥事曰三纲领后自知止以下至此谓知之至也正解格物致知而包举八条目于其内所谓当格之物在身心家国天下当知之事在修齐治平其引淇澳之诗曰学正释格知曰自修正释诚正皆明德也曰恂栗曰威仪正释齐治平皆新民也曰盛德至善则释止于至善也曰前王不忘乃三纲领之效也下文杂引诗书又释三纲领而以此谓知本二语贯前知所先后以结之但宜挑出诚意一章于其后则浑全矣予友谢御史石林方集大学古说书以寄之
○题郝仲舆诸经解后
有明三百年经师寥寂而季长沙郝给事称为雄霸二人之不肯苟同于先儒者皆觥觥如也其可传处以此其不可为训处亦以此学者易其心而读之可矣先儒之说返之吾心而不安者固当博考之深思之力求其是若豫储参商之见以相寻于口舌是则经学之贼也和靖先生有曰说经而好奇亦何所不至矣三复其言不禁悚然吾友杭堇浦最推给事以为在长沙之上予则谓长沙尚有敦庞浑穆之气给事颇嫌其辞费而支恐尙非长沙匹也士尽原伯鲁之子聪明锢于茅苇以讲章为经学可为痛心于是豪杰之士愤而有激而立异之书出矣而蚩蚩讲章家以为是所当火其书者也岂知其中固自有不可抺杀者乎如长沙如给事皆在乎学者之善读其书乎
○石渠意见跋
少读牧斋初学集盛称三原王端毅公石渠意见有功经学顾无从见其书旣读棃洲明儒学案见所引入书中者几一卷犹以未得尽窥之为恨今年始钞得之天一阁范氏端毅勋业乃司马温公范蜀公流辈行年九十尚续此书不辍神明不衰可谓伟人其大学改本卽竹垞西河二公亦未见也吾友谢石林侍御方辑大学亟邮寄之
○跋养心亭经说
养心亭经说张文定公所著于诸经皆有之其言醇正足以辅翼朱子者也
○题杨文懿公诸经私钞
文懿在宣正闲与黄佥事南山共讲学不专主朱亦不专主陆深造实践而未有后来门戸纷争之习故其宗旨不传棃洲但为南山列学案而不及文懿殆考之未详也文懿诸经流传于世者少葢其于先儒多异同读王文恪公所作墓志则知当时能传文懿之学者希矣故虽黄泰泉尚不能无訾然文懿但就其心之所见者言之非有必立异于先儒之见斯其所以为宿德醇儒而后来之翘然自异者弗能及也南山笃信传注而文懿反是然文懿所最推重者南山耳各遵所闻而行所知要不害其为五味之相调也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八 鄞全祖望绍衣
题跋(二)
○读史记汉兴诸侯王表
史公作汉表一往棼错其于韩王代王尢甚按高帝二年十月使韩太尉信击韩王郑昌降之卽立信为韩王六年正月以云中雁门代郡立兄喜为代王同日以太原郡为韩国徙信封之都晋阳已而信请治马邑许之葢割代国支郡雁门之马邑以为信都非徙王代也史公于秦楚之际月表二年已书信之封韩而五年则书曰信徙代不知信未尝称代王其谬一也且信移治代之马邑亦在六年非五年其谬二也乃于汉兴诸侯王表则曰高帝二年信元年都马邑则又以信初封卽在马邑其谬三也五年曰信降匈奴国除则信尚未徙封而已降其谬四也乃若代王喜以六年封以七年失国九年立皇子如意为代王九年徙如意为赵王而代不置国十一年始立文帝为代王今年表则曰九年喜失国是灭如意之年以増喜之年其谬一也又曰是年复置代都晋阳按九年代未尝复置且复置则其王为谁其谬二也文帝王代始都晋阳前此皆都代亦不得曰九年都晋阳其谬三也
○读齐悼惠王传
齐哀王首举兵以诛诸吕其相召平不从而死赖魏勃以集事则平固应诛而勃当封乃吾观功臣侯表文帝封召平子奴而勃大为灌婴所责则何也曰是汉君臣有为为之也葢平殆守常而不达事变之人非吕党也而文帝已深知后世必有藩国之祸如吴楚淮南燕者故其封召奴所以振张尚王悍韩义辈之名节也卽灌婴之责魏勃亦所以预防闲忌伍被之徒也有忧患焉虽然就事言之则未为得其平非中道也斯济北王所以怏怏而启衅也
○读王陵传
曲逆侯绛侯之对王丞相何其料事之神也致堂谓二侯奚以知已之必后太后而死吾以为此二侯旣成功史家从而夸其词耳观曲逆侯自请居禁中方且避祸之不暇何尝有成算哉倘有成算则是时二侯旣筹之熟矣其后事将决裂犹且燕居深念计无所岀直待陆贾进交驩之说而始恍然大悟以五百金为绛侯寿何也史家于此亦自相矛盾而不知矣吾意二侯之对必日方今柄在太后姑从之而徐图之此则近于人情矣史家附会之语芟之可也
○读魏其侯传
太史公浅人也其以窦婴与田蚡合传三致意于枯菀盈虚之闲所见甚陋凡太史公遇此等事必竭力形容之虽曰有感而言然不知婴蚡之相去远矣汉之丞相自高惠以至武昭其刚方有守可以临大节者祇四人王陵申屠嘉周亚夫及婴也故予尝谓亚夫当与婴合而婴不应与蚡合亚夫与婴并以讨七国有名其功同并以争废太子见疏其大节同并不得其死其晩景亦同婴之传中但当序其讨七国争太子崇儒术以见其长而于其末畧叙其为蚡所陷以死至于灌夫等事则别见之蚡传可也蚡本不应立特传但当与后此之淳于长同附外戚传中可矣婴有临大节之勇而惜乎其不学虽崇儒术而未尝有得向能杜门养晦以息机则淮南之祸蚡必族蚡旣族婴必再相婴得再相必能引进汲黯之徒有大节者而与之共事不亦善乎乃以牢落之故丧其身于灌夫此则吾所以为婴惜也虽然三代以后人才难得终汉之世其可以继此四人者元帝时萧望之武帝时王商哀帝时则王嘉望之与嘉又稍参以儒术其余皆不足以当临大节之一语然则婴岂可与蚡同传哉
○书史记公孙弘传后
西京杂记公孙弘起家于齐为丞相故人高贺从之弘食之脱粟覆以布被贺怒曰何用故人富贵为脱粟布被我自有之弘惭贺告人曰公孙内服貂蝉外衣麻枲内厨五鼎外膳一殽云何以示天下于是朝廷疑其矫焉弘闻叹曰宁逢恶宾不逢故人列传言弘奉禄皆给宾客家无所余今以杂记之言观之恐亦虚矣汲黯廷诘虽畧得其大槩要之发露隐情不若此之尽也
○读魏相传
厚斋谓弘恭石显之祸开于弱翁葢其由许广汉以进亦刑人也不能制恭显宜矣近者何学士义门非之谓弱翁欲由许氏以发霍显弑后之奸耳附会宦官则非其所为也予读褚先生续史记相以府掾陈平等劾中尚书坐之大不敬长史以下皆死或下蚕室是则弱翁阿附宦官之明文也宣帝以刑余为周召其所由来者渐而宰相因以之逢君厚斋未曾引及此而义门亦考之未详也少孙之书时亦有足采者此类是也
○书汉书文帝功臣表后
文帝封诛诸吕功臣殊不叶人意如城阳济北平阳曲周而外陆贾亦未赐爵而独封召平之子岂以齐哀王之起兵为反耶如以齐为反则文帝自代来殪少帝是亦反也总之因诸臣初有立齐王之议而赏罚俱失其平不谓醇厚如帝而有此
○题汉书城阳景王传后
城阳济北二王并预诛诸吕之谋而论功则城阳更大文帝以其初将立齐王而绌之亦已隘矣遂使济北卒以失职反而城阳独不有怨望之迹贤哉抑不独无怨望之迹而巳吴楚反时胶西连络诸齐(时齐国分为七王)其四皆同之齐济北王志亦与之独不及城阳史记载诸齐之语曰城阳景王有义攻诸吕弗预事定分之耳是可以见城阳失职不改忠节且能素约勅其子孙故诸齐逆料其不从得免污染城阳眞不可及哉班史削去此语予特表而出之
○题汉书平阳侯传后
高帝世臣当诸吕时平阳侯曹窋功最盛次之曲周侯子郦寄而事定论功不及焉平阳为御史大夫卽以文帝元年免及景帝时曲周并失侯矣予尝谓文帝亦少恩当时大臣论功亦难逃其责也然二人者不媿于高帝矣
○题汉书吴王濞传后
七国旣败乃下诏令诸将以多杀为功想见天姿之刻薄追思杀三公以谢七国不亦耻乎予尝谓景帝最庸唐昭宗尚不肯据害杜让能景帝出其下矣旣败而始令多杀何不追雪三公耶
○读魏志王凌传
王凌谋讨司马懿而不克懿以军至虽五尺童子亦自知不克全矣而谓面缚出降以望生无斯理也又谓凌乘船径就懿为懿所拒至中途乞灰钉以尝懿之意而懿予之始自裁凌之庸谬果如此岂能讨懿者亦不应为当时人望所属矣又谓懿临死时见凌为祟则凌之神明早澌灭于请降请灰钉之日而死后能复振乎此史臣谬采诬善失实之词而不知其非也曰然则史之所记非乎曰此乃司马家儿所以谤凌之词也凌志大而才疏其败也必有麾下内应于懿缚之以降者其乞灰钉也葢惟恐不速死而非有冀于懿之宥之也夫然故大呼贾逵之字以求谅于神温公修通鉴亦仍旧史之谬不可解也
○读魏志曹爽传
旧史不平之事有二大案焉其一为曹爽其一为王叔文王伾爽以曹氏宗支有见于司马氏之难制夺其官思以张王室不可谓非而不自知驾驭奸雄之非其才也委任何邓而又非其才也遂见覆于司马氏旣覆而司马氏百端造谤以如之史臣从而书之居然下流之归矣叔文伾有见于宦官之难制夺其兵思以张王室不可谓非而不自知中贵之势之极重而难返而二人非其才也委任八司马而又非其才也遂见覆于宦官旣覆而宦官百端造谤以加之史臣从而书之居然下流之归矣叔文伾之事范文正公颇昭雪之今上又取其言而表之可以稍为平反而爽之冤千古无言之者呜呼八司马当时幸而不死皆有文章经术传于世故后人尚有昭雪之者何邓实亦八司马之流浮躁率露则有之其心岂有他哉身罹重典不复邀有心人之原谅其可伤也虽然叔文伾无兵柄八司马亦不过才人耳故不足以制宦官爽有兵又有桓范之谋而不能用则诚痴儿也
○读魏志邓艾传
邓艾之将畧雄矣然其人则粗疏以故为锺会所播弄而不自知以此观之昔人谓江油之师可坐缚者亦非过也
○书诸葛氏家谱后
方逊志谓诸葛兄弟三人才气虽不相类皆人豪也当司马昭僭窃之时征东拒贾充之言起兵讨之事虽无成身不失为忠义岂非大丈夫乎世俗乃以是訾之谓汉得龙吴得虎魏得狗为斯言者必贾充之徒扬雄所谓舍其沐猴而谓人沐猴者善哉斯言予观东汉之末东南淑气萃于诸葛一门观其兄弟分居三国世莫有以为猜者非大英雄不能厥后各以功名忠孝表着而又皆有令嗣何多材也东吴自周瑜鲁肃旣亡苟安偷息莫敢谋及北方太傅惓惓出师差强人意惜以不密殒命逆臣腐儒哓哓所谓成败论壮士者耳太傅不死北方未得高枕卧也卫将军父子仗节为两汉四百余年任网常之重蜀志尚多贬词可谓无人心者副军师终身不向晋室而坐峥嵘龙种要不与狐儿鼠子等也
○跋五代史李茂贞传后
日知录据薛昌序凤翔法门寺碑谓碑以天佑十九年立而其文巳称茂贞为秦王则前乎同光之二年茂贞先自称秦按资治通鉴考异曰茂贞改封秦王薛史无的确年月实录同光元年十一月壬寅秦王茂贞遣使贺收复自后皆称秦王至二年二月辛巳制秦王茂贞可封秦王岂有秦王封秦王之理必至是时始自岐封秦也据此则茂贞称秦唐庄宗实录可证顾氏偶失记也若温公谓无以秦封秦之理疑其未尝自称则又非也茂贞之封岐王乃唐所命其称秦则私署耳庄宗以新天子锡命诸藩卽其所自称而授之理当然也尹洙五代春秋开平二年秦人来寇雍州至同光二年秦王茂贞薨皆书秦不书岐而何光远鉴诫录冯涓告蜀主莫若与秦王和亲然则开平簒唐茂贞卽以秦王称制矣通鉴始终书岐王误也因牵连书之以申顾氏之绪
○跋宋史王益柔传后
王益柔在熙宁时老矣而通鉴之成他人读之仅一纸卽欠伸思睡独益柔读之终卷何其老而好学耶进奏院之会虽小人借之以倾君子但益柔所为傲歌欹倒太极命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则不可为训也其祸葢自取之
○书宋史夏竦传后
明崇祯闲流冦之乱杨督师榜于路曰有能得张献忠头者封万戸侯甫翼日而幕府堂皇庖壁之闲亦有榜曰有能得杨嗣昌头者赏银三钱督师以是失魄卒丧师殒身偶读孔经父说丛则固有先乎此者夏竦西征揭塞云有能得元昊头者赏钱五百万贯爵西平王已而市中有榜亦云有能得夏竦头者赏钱两贯文夏遂大沮呜呼猾虏行事不约而同如此夏氏之得以功名终者幸也经父又言夏议合五路进讨凡五昼夜屛人绝吏密处置军马粮饷等事封钥一大柜中一夕失之夏进兵之议遂格恳乞解罢然则使夏终迷不复必有如献贼中道劫取督师令箭翻城之事草窃之徒亦可畏矣
〇再书
夏安期在宋史颇多襃语而经父言其奔丧至京师馆中同舍谒见不哭坐榻茶槖如平时安期之死其子伯孙亦如此嘻异矣
○书宋史刘元城先生传后
朱子曰忠臣杀身不足以存国谗人构祸无罪就死刘莘老死不明今其行状似云死后以木匣取其首或云服药皆不可考国史此事是先君修正云刘挚梁焘相继死岭表天下至今哀之又云范淳夫死亦可疑虽其子孙备载其死事详细要之深可疑又云当时多是遣人恐吓之监司州郡承风旨者皆然诸公多因此自尽予初犹疑其语今观元城传中所载蔡京累遣人胁害之事乃知朱子之言不尽出传闻之过也呜呼元佑党人竟何罪而至此
○书宋史胡文定公传后
致堂籍溪五峰茆堂,四先生并以大儒树节南宋之初。葢当时伊洛世适,莫有过于文定一门者。四先生殁后,广仲尚能禅其家学,而伯逢季履兄弟游于朱张之门,称高弟,可谓盛矣。宋史别列籍溪于隐逸,不知是何义例。籍溪虽立朝不久,然再召,适当秦相,讳言之。后一时诵其轮对疏者,以为朝阳之鳯,固不可谓之濳德终沦者矣。况渊源实建安所自出,虽建安,谓其讲学未透,要不可不列之儒林也。茆堂还朝,秦相问:令兄有何言。对曰:家兄致意丞相,善类久废,民力久困。秦相已愠,因谓茆堂曰:先公春秋议论好,只是行不得。茆堂曰:唯其可行,方是议论。又问柳下惠降志辱身如何,茆堂曰:总不若夷齐之不降不辱也。遂以书劝其避相位以顺消息盈虚之理。秦相愈怒,一日忽招茆堂飮,意极拳拳,归而台章巳下。宋史祇载其蔡京之对,且谓因致堂与秦相绝,遂幷罢。不知茆堂自不为秦屈。不一而足,非以致堂之牵连也。予拟重修宋史,谓宜考诸胡祖孙三世顚末,合为一传以表之。籍溪少尝卖药,其后书堂中尚有胡居士熟药正铺牌,卒成一代儒者,眞人豪哉。
○书宋史张邦昌传后
靖康之难,马时中抗词以复辟事申邦昌,徐师川挂冠以去,至以昌奴呼其婢,皆得书于国史。而此外如吴享仁,已仅仅附见于时中传。至喩汝砺之扪膝不屈,则竟泯然矣。喩以知名士沦落,况其下焉者乎。虹县尉徐端益不拜伪赦,堂吏张思聪亦首建反正之议,虽其人微,然卽此一节,已自足传。顾仅见于华甫先生集,可叹也。
○跋宋史杨文靖公传后
杨文靖公之子安止本传言其力学通经亦尝师事程子然于其出处大节则不书不知其何意也朱子言胡和仲尝劝秦丞相以相公当国日久中外小康宜请老以顺消息盈虚之理秦曰我尚未取中原和仲曰若取中原必须用兵相公是主和议者曰虏自衰乱不待用兵可取也其后安止亦有札子劝之去位秦大率如对和仲者于是不乐安止遂坐此去国不然安止亦须为从官然则安止眞不媿为文靖子矣初汪圣锡在三山刋文靖集安止令姑弗入奏议于其中葢以当时尚多嫌讳亦文靖所定道乡先生集中之例也朱子谓文靖晩年岀山一节世多疑之奏议尢不可不行于世安止闻之遽梓之于延平葢程门四先生定夫后人曾为秦丞相所挽而其人不甚发扬至使其从昆弟窃取定夫所解论语以献于秦上蔡三子一死楚一死闽祇克念者绍兴中汉上奏官之而遽卒与叔则无闻焉其有声者惟杨氏耳安止官终判院而水心谓文靖卒于绍兴丙辰七十年来无仕者又不可解也
○跋宋史胡舜陟列传
胡待制不附秦桧以致杀身本传载之甚详而罗鄂州新安志不书焉篁墩以为鄂州终以其父之嫌不尽所言鄂州贤者岂有此耶及见朱子襃录高登状言待制官静江因桧父曾令古县欲为立祠高方为令持不可待制诬以罪下狱锻炼之讫无罪状而止然则待制非能忤秦桧者也当时忤桧之人本非一辈容有求附于桧而反忤之者待制卽忤桧亦此辈耳后村集谓待制逮捕高母死舟中高航海投匦上书乞纳官葬母桧素蓄憾卽下高静江狱比至而待制为漕使吕源发买马事先下吏死有天道焉呜呼待制恂恂儒者常命其子仔采摭经传作孔子编年五卷又尝请复孟子于讲筵末路如此良可惜也高于靖康中已与陈东上书力陈六贼之罪又言金人不可和卒忤桧以死朱子旣请于朝又与留卫公言之始得赠恤而宋史不为立传诬善失实一至于此
○跋宋史史浩传后
吾乡史氏一门五宰执忠定虽以阻恢复事为梅溪所纠然其立朝能力荐贤者干淳而后朱陆陈吕杨舒诸公皆为所罗而使诸子与杨舒诸公游尢可敬故终当在正人之列其一参政二丞相一枢密皆不免淸议史臣特着独善先生及璟卿蒙卿三公世有补宋宰相世系表者史氏可以生色矣然诸史中尚多贤者不祇三人而已文惠少子弥坚累官潭州安抚使其平土冦行义仓极为眞文忠公所称累劝忠献辞相位不听遂食祠禄于家凡十六年加资政殿学士吴泳鹤林集内制行词有曰在熙宁则不党于熙宁如安国之于安石在元佑则不党于元佑如大临之于大防宁宗御书沧洲二字赐之卒谥忠宣宋人有书判淸明集皆以载能吏之最著者弥坚豫焉文惠从子弥应嘉定七年进士不为诸兄弟所喜交游之来言时事者辄退之陈习庵序其诗曰余外家赫奕宠荣蝉鼎相望独舅氏自乐翁常罹谗退闭门求志行吟空山有诗数卷宣患难之所志传逸度于将来仕终宁海尉其诗后为宋梅礀所刻以为耿介抜俗之语潇洒出尘之作世所传自乐山吟者也习庵大儒许与不苟则自乐亦史氏之君子也又朝奉大夫守之文惠孙也心非叔父所为中年避势远嫌退居月湖之阳着升闻录以寓讽谏与慈湖诸先生讲肄不倦宁宗书碧沚二字赐之忠献每有所作必曰使十二郞知否愚以为当合忠宣自乐朝奉为一传独善与蒙卿为一传璟卿别为一传合为一卷碧梧翠竹以类相从庶濳德不终湮而宗衮亦未尝不籍以吐气也
○跋宋史赵雄列传
赵卫公相孝宗力主规恢又有保全朱子之功然其晚年乃排南轩先生则大累平生矣本传直书其事古之名臣往往一生多所建树而但以一二节为人所少者眞可惜也特卫公有良子开禧中殉蜀难史臣没而不书因叹唐有宰相世系表则虽琐琐任子皆得附名汗简而宋之脱畧至此不可谓非不幸矣程史卫公子希光名昱少苦学以司马周程为师每谓存天性之谓良贵充诸已之谓内富故漠然不以利禄动其心出仕二十余年仅一磨勘任不满三考其恬退如此泛埽一室左图右书尽昼夜积日月不舍先是呉挺帅蜀卫公言挺为人虽细密警敏而敢于欺君父恃其憸巧愚弄士大夫朝廷用之不得其地西人以其二父故莫不畏之挺死朝廷虽畧行其言巳而复故开禧丁卯吴曦僭叛希光每念卫公此言辄投地大恸或至气绝不苏初欲买舟顺流而东贼以兵守蜀门不果于是制大布之衣每有自关表避乱而归者辄号泣吊之遗书成都帅臣杨辅劝以举义辞旨激切遂绝粒卧疾不能起犹昼夜大号声达于外置一剑枕闲每欲自刺辄为家人捍之而止如是数四卒不食而死时倦翁兄德夫在蜀幕故具知之予考逆曦之变宋史于死节者载之颇悉希光以宰相子有此忠义独不得豫表扬之列然则濳德之不章者恐尚多也因书之卫公传以见宋之世臣虽衰尚有仗大节如此者卫公论吴挺事本传亦失载
○跋宋史杨大异列传
杨大异登嘉定十三年进士其为四川参议官死节更生在理宗嘉熙三年已而入知鼓院迁理寺出持广东庾节除秘阁奉祠葢尚未六十也家居又二十四年卒而宋史言其少时乃尝受春秋于五峰胡氏之门愚考五峰之卒在绍兴之末今姑以大异死节之时追计之闲以孝宗二十六年光宗五年宁宗三十年理宗十三年已七十余矣大异从五峰时卽甚少亦当及冠果尔则其成进士已六十余本传年八十二之言又恐不足信也五峯弟子寥寥寡传然自南轩而外如彪居正吴晦夫俱在淳熙前后之闲大异相去悬远于岳麓弟子吴赵辈尚称后进则讹误可知诸胡以籍溪为最长致堂茆堂皆与五峯年相若无及孝宗之世者惟广仲稍后死其与南轩昌明文定之学最为碧泉遗老或者大异曾受经焉而本传因之成讹耳
○跋岳珂传
鄂王诸孙倦翁最有声于时其礼记之学则为卫正叔以后第一其桯史诸种则多足以备宋史之遗其玉楮集则为嘉定一名家若其上吴畏斋启惓惓以开禧兵隙为寒心力言招伪官遣妄谍无补于事允称志识不羣者矣然予考张端义奏疏劾史相国弥远城狐社鼠布满中外朱端常莫泽李知孝梁成大之在台谏袁韶之在京畿郑损之在西蜀冯榯之在殿岩呉英之在许浦岳珂杨绍云郑定蔡廙之在四总借天子之法令吮百姓之膏血外事苞苴内实囊橐何居乎倦翁而亦预此列也宋史于鄂王附传甚畧而徐鹿卿传珂守当涂制置茶盐自诡兴利横敛百出商旅不行国计反屈于初命鹿卿核之吏争窜匿鹿卿寛其期限躬自钩考亲得其实珂辟置贪酷吏开告讦以罔民没其财民李士贤有稻二千石囚之半岁鹿卿悉纵舍而劝以其余分诸民皆感泣奉命珂坐是罢又杜杲传珂为淮东总领杲以监崇明鎭事隶之议不合求去珂出文书一卷曰举状也杲曰比而得禽兽虽若邱陵弗为珂怒杲曰可劾者文林不可强者杜杲珂竟以负芦钱劾之朝廷察其无亏三劾皆寝又袁甫传珂以知兵财召甫奏珂总饷二十年焚林竭泽珂竟从外补然则珂直掊克忮深之小人得无有媿于乃祖乎倦翁生平颇景仰朱子具见桯史所录其所为不当至此抑或色取而行违者耶本传所以寥寥殆亦有所讳而然偶与吾友厉二樊榭言之为之太息
○跋宋史陈谦则传
开禧用兵而庆元之党禁弛然诸君子虽少挺而又以言恢复事遭物论矣水心稼轩且不免何况其它嗟乎开禧之事是也其人非也然知其不可而为之则机有可乘虽公山佛肸当为一出况平原托王命以行之者乎若水心之固辞草诏其胸中早秩然矣平原旣死羣小借此口实以逐去诸君子黑白混淆宋之所以终于不竞也陈益之淳熙遗老晚以边才复用再起再蹶其料皇甫斌安襄城保汉阳水心所谓有三大功不特无铢寸之赏而反以为罪者宋史诋其呼侘胄为我王以予考之说部则莆田陈谠之事也谠与谦字相近遂妄加之曾谓以益之风节而出此乎宋史之妄如此
○跋宋史郑丙列传
庆元道学之禁滥觞于郑丙宋史诋之甚峻予夷考之则前此丙亦淸流一自倡攻道学遂丧名节而一跌不可复振矣朱子尝言建宁自程郑二守至今圣节不许僧子升堂说法其余无敢任之者程公卽泰之也桯史丙初登西掖力言赏功迁职之滥奎札奖许又力雪陈龟年之狱韩子师以曾觌援将召用丙力争之大臣多谮为卖直上独重之亟迁吏书王公谦仲方丞宗正因进对有爱莫能助之荐如是虽古之名臣何以加诸水心亦称丙之风力呜呼朱王叶三老者皆庆元党魁也丙亦何心狓猖晩节竟相背而驰乎然宋史一槩抺而不书则亦非善恶不相掩之史法也
○跋宋史袁韶列传
袁越公韶为执政世皆指为史氏之私人而卒以史氏忌其逼已而去葢尝考其事而不得也延佑志云李全反山阳时相欲以静鎭公言扬失守则京口不可保淮将如崔福卞整皆可用适崔以阃命来枢府公夜与同见故事相府无暮谒者公力言崔可用相疑不悦卒罢政归是传出于越公曾孙淸容之手宋史亦本此及读淸容集则公尹行都筑射圃以冯将军射法每旬校阅山阳弄兵公责时相不发兵坐视以至去国于时领兵殿岩者几欲承受风旨袭夏震事以报私恩然则史袁相逼更有不可言者读宋史者所不知也越公少为絜斋之徒不能承其师传呈身史氏以登二府其晩节思扼其吭而代之进退无据虽所争山阳事史屈袁申然以越公之本末言之要非君子也史袁卒为婚姻故亦共讳其事淸容亦欲为祖讳故言之不尽予特为着其事以补史阙
○读明高皇帝纪
高皇一朝事予不甚当于心曾见于谒孝陵诗以其杀戮无度也其最有功纲常者为宋追讨叛臣蒲寿庚之徒加其子孙以禁锢此足大快人意而实录不书故本纪亦畧焉或疑此事为无征按吾乡袁太常柳庄为其先进士作忠义录内载四明制置使赵孟传子高皇发遣以其降元也是则最可信者矣夫沈充之后有沈劲故恶恶不及于子孙此举虽非中道然足以寒乱贼之胆况又无所为而为则高出于汉祖诛丁公之上也
○跋明史杨守址传
后尙书之卒阁中已为议谥而杨新都尼之尚书于易名之礼实无媿新都为屠襄惠公修宿憾焉君子非之曹石仓记其事然乙酉江上之役其后人尚宝司卿德周以为请诏谥文肃是则诸野史皆未及也事见吾乡林都御史时对集
○跋明史袁崇焕传后
南都巳有为崇焕请恤者未得施行桂王在粤争请之会北来者以太宗档子所言雪崇焕之冤始复官赐谥曰襄愍此见吾乡高武选宇泰集按邝舍人峤雅已有诗纪此事但未及其易名耳其以太宗密谋死亦以之得雪异事也
○跋明史朱燮元传后
南都补赐累代名臣谥法李映碧请及尚书而终不与焉亦阙事也予曾见吾乡沈侍郞延嘉集其在东江为尚书草谥议曰襄毅及读倪职方无功集则尚书之谥乃忠定也无功越人且于朱氏为戚属必有据或侍郞所拟乃初谥而后故定之今亦无知者矣
○读明史张春传
太仆以崇祯四年陷于东天聪之五年也凡九年而卒崇德之四年也顾以太宗实录参之明史则事不甚合又取何洯所作太仆传参之二史亦不甚合实录太宗令太仆上书庄烈帝劝令讲和太仆曰此事必不可言我系被执又非所宜言太宗遂不复强而明史庄烈旣遥加太仆以宪节太仆有疏请议和遂为刘孔昭所劾有司请削太仆所加宪节帝虽不从而有司竟收其二子下狱至于死则大相矛盾夫使太仆果劝明以和亦不害其为忠然终不如实录所言之凛然且使太仆旣奉太宗之命以劝和实录何以反讳其事而抹杀之不可信者一也当时俘囚诸人如德王尝上疏于明以劝和鎭守太监亦尝上书于明以劝和实录皆备载其文何独于太仆之疏而讳之而抹杀之不可信者二也吾故曰实录所据乃当时档案必不错其错当属明史然明史亦不应凿空撰为此事或者当时之人有冒太仆之名以上书者因招孔昭之劾异国辽远莫能核其诬耳何传亦不载此事然则究当以实录为定也
○书明辽东经畧熊公传后
明启祯闲东事之坏,如破竹之不可遏。一时大臣才气魄力足以搘拄之者,熊司马一人耳。古称温太眞挺挺若千丈松,虽磥砢多节,自是足用。司马之卞急忼厉,葢亦此种用人者,贵展其才,原不当使一二腐儒操白简以议其旁也。关门再出,庙堂诸公忌其有所建白,乃以全不解兵之王化贞,漫夸六十万兵平辽,为之掣肘。时江侍郞秉谦力陈经臣不得展布尺寸,反使抚臣得操节制之柄,必误国事。不幸言而中矣。当国者苟有人心,卽寸斩抚臣以谢经臣,犹且不足,反以不能死绥罪之,是犹束乌获之手足,使力不胜匹雏者代之任重,及蹶而偾,则曰是亦获有同咎,可乎。爰书将定,枢辅孙公承宗、大司冦乔公允升、太仆周公朝瑞、刑曹顾公大章,皆援议能议劳之例,而太仆凡四上疏,襃如充耳。独怪大司寇王公纪、大中丞邹公元标、都谏魏公大中亦皆力持以为当死,是则予之所不能解者。有明三百年,以文臣能任边疆之事者,惟曾襄愍公铣,幷司马耳。曾死于西,熊死于东,英雄之所遇一也!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九 鄞全祖望绍衣
题跋(三)
○跋庚申外史
姚江黄氏南雷书目载有庚申君大事记元答禄与权着予博访之未得也今盛传于世者惟太行山隐士权衡庚申外史其中尚有可疑者方至顺时谓庚申君非明宗子黜寘江南虞道园实草诏已而庚申践祚未悉前事召诸老臣赴上都道园与焉马伯庸以宿憾发之于是有皮绳马尾之逮其事错见于元史本传续资治通鉴纲目叶盛水东日记诸书今依外史则伯庸亦同草诏者按是时奉诏书其事于脱卜赤颜者翰林学士承旨阿邻帖木儿奎章阁大学士忽都鲁笃弥实而播吿中外之诏道园草之不闻有他人也且使伯庸预闻是事方且株连是惧掩讳不遑更何暇为道园下石况中丞并非簪笔之官大抵为传闻之失也若闲中今古录又以大事记为刘尚宾作或者别有一书俟更考
○书翦胜遗闻后
野史之妄不足信者多矣偶阅徐中行翦胜遗闻有曰中山王徐达北征追元顺帝将及之忽传令班师常遇春大怒驰归告帝曰达反矣达引军归帝时方盛怒戒阍吏曰逹入愼毋纵之达旣入未见帝疑必有变乃拔剑斩阍吏夺关而出帝因使释其罪令谒达不允帝不得已视之舟中达曰达有异图不在今日临江鞠旅亦能抚有江淮顾弗为耳且吾不擒元顺帝亦筹之熟彼虽微也亦尝南御中国我执之以归汝曷治焉天命在尔已知之矣顾达何人敢以自外帝重感悟结誓而去古之臣子未闻有得与君相尔汝者况明太祖之严乎斩关杀吏是何语也
○跋甲乙倭变录
张侗初甲乙倭变录虽所志止松江然多足与其时督抚诸公传相参证者其载明初吴淞一带海防则百世之案也所载四辨士蒋洲陈可愿为吾鄞产而华锦之遣出于周述学乃越产皆在浙东三江固多奇人哉
○读全黔纪略
李公茂屿全黔纪略一卷毫无自矜之语亦无所归咎于人但于按臣史永安有微词耳可谓君子之言吾乡先正当明季不媿封疆之臣者一为公一为高公守郧功其事相等李公功为奄党所攘(史永安乃奄党)而高公为陈演所抑俱不蒙上赏明之赏罚顚倒如此
○国史唯疑跋
晋江黄相国东厓国史唯疑黎媿曾尝见之云有一尺许周栎园许为之刻而不果相国殁后媿曾访之其子知章云经乱散失不全矣李化舒曰三山高云客钞有副本雍正壬子予从同里范太守笔山家钞之祗四册殆亦非足本也
○跋勺中志略
予家旧藏勺中志略原稾为刘若愚手写本其中涂窜颇多与近本闲有不同而黑头爰立伎俩一卷载冯涿州通奄事迹较近本更详予闻涿州再起恶熹宗实录害已遂焚其书是两朝从信录所由补也然涿州能去大内之籍而不能杜名山之藏姑无论东林遗老史笔成冢卽刑余如若愚其所著述有终不可得而灭者则何益矣噫
○题东江事迹
凡杭人无不诉毛文龙之冤者其昧于乡里之私而所见如伧父可一哂也文龙绝无可以牵制辽事者而但以鞭长不及自大跋扈恣睢有取死之道此了然者惟是崇焕亦尚无恢辽之定算足以自信者而汲汲以杀文龙为先着则已疏矣是时卽少置文龙亦无害于恢辽之计也旣杀之矣其所以为东江善后之计者又未尽以致有异日之祸是则崇焕之无所辞咎者尔方文龙交构经抚其罪卽可死不待是时而是时反失之骤者以崇焕所处言之也至于将死而叩头乞免斯则文龙之所以为文龙矣或曰文龙之死由于华亭陈仲醇授意于钱阁学益属妄言
○题雪庐焚余
雪庐焚余一卷赵维寰所著也不足称史学惟其中论袁襄愍斩毛帅事得其平襄愍地下亦当心服者也当采之入明史
○蘧编题词
福淸叶文忠公蘧编葢其年谱也而足以证国史其中述党事甚详当时诸君子多咎文忠葢亦责备贤者之意文忠欲收西涯之功而不得者也岂可以阿附加之哉编中极言魏忠节公受吏科之非尢为详悉忠节若不受吏科之命可以免阮大铖之毒噬矣斯则老成明哲之言也
○跋甲申十九忠臣事迹
十九忠臣孟公有子附焉故为二十而南都又益以陈侍御纯德则二十一矣世祖所赐谥无纯德此必有说今明史仍以二十一人入列传尝闻之黄先生曰甲申之难陈侍御在俘戮之列而杂入之意者以此不预乎是时大乱抢攘未敢遽信一家之说而芟之然亦不可不存其说
○跋明崇祯十七年进士录
呜呼此结有明一代之局者也高皇帝三百年鼓钟之泽烈皇帝十七年梦卜之诚于是乎熸是科以边警阻隔贡士之副计车者不能前诏书特改试期于秋仲倥偬释褐未及题名太学而国已亡通州阁学由庚辰进士第二不三年遽大拜又骤越同事三相副井硏阁学主省试葢遭遇之最隆者鼎湖之役井硏已赐归徘徊阙下偕通州蒲伏贼营以遭戮辱而相传是科馆选流贼密令山西巨商主之凡求读中秘者巨商卽招致之为纳赂于宦者无不得及城陷牛金星大言曰新翰林尢宜速报名诸人始悟前此来招致者之为贼也内负疚而外畏祸逡巡而出尽污伪命第一甲三人无论已三十六庶常不得免者三十四呜呼是馆阁未有之耻也以是知君子之守身必无可夤缘幸进之理而当时苞苴之诡如此亦不可谓非亡国之君矣予尝得流贼所授降臣官簿一册颇与诸野史所纪不同金坛周钟以劝进撰表得检讨最幸夷陵黄灿纳货五千得编修华亭朱积引见同年得检讨西乡杨栖鹗得直指丰城史垂誉沾化李呈祥并得礼仪从事嘉善魏学濂得戸司务晋江杨明烺得顺天安抚晋江张元琳得关门防御遂平魏天赏得两淮运副东莞张家玉大兴史可程懐宁刘余谟眞定梁淸标安福刘肇国山阴鲁栗昆明龚鼎韩城李化麟晋江王九云会稽王自超新喩万发祥皆以庶常留馆下此则尽改为县令南昌罗宪汶得迁安番禺刘廷琮得内江麻城傅学禹得长安杞县何胤光得井陉阳城白胤谦得南郑淄川高珩得襄陵掖县张端得仁寿项城赵颎得大名武陵胡统虞得曲沃淸苑张元锡得武功大名成克巩得华阴崇德呉尔埙得苍溪就中惟张家玉不入朝捕至不拜缚端门者五日释之遂投书喻贼贼又临以刃不动贼必欲授以官家玉忽逊词受之人皆疑焉不知其以此乘闲而逃也万发祥则为耳聋且毁面贼怒夹之亦逃去吴尔埙诈为将之任者得逃其后家玉殉于増城最烈发祥殉赣关尔埙殉江都葢三十四人中之孤凤也魏学濂亦终死要不失为晩葢其余则皆已矣幸得不预者二人达州李长祥其后闲关戎行累起累蹶事败行遯不知所终最称完节而其一亦不终散官则全椒吴国龙得待诏宜兴吴刚思得礼仪从事淸苑王尔禄得戸从事无锡秦汧得礼司务井硏胡显得中书常熟归起先得西京留守经歴安邑吕崇烈得屯田防御鄞县徐家麟得山东防御泾阳武愫得淮阴防御安邑王道成得靑州防御宛平杨璥得扬州府尹掖县姜金胤得■州府尹全椒吴国鼎得济宁令津江程玉成得山西学正而如吉水锺性朴之降于路者尚不在此数焉龚鼎程源再乱滇中呜呼有明中秘礼绝百僚而甲科亦最重于流辈一时丧乱士失所守竟攘攘至此悲夫南中解尚书学龙再定六等逆案传闻不甚有据如家玉发祥反误入之而得脱者甚多后世将何所信焉予之详录而不讳也殆以为百世之戒虽或触孝子慈孙之恨而不恤也虽然莫谓是科之人止此也泽州孟章明随其父刑部侍郞兆祥殉京师淸苑张罗俊与弟光禄卿罗彦殉保定三原石昆以佯狂死南中之亡歙县凌駉殉河南孟津陈爊殉洛阳鄞县周志畏殉江都无锡龚廷祥殉江宁江都梁于涘殉万安昆山顾咸建殉钱唐其起兵者掖县刘允浩殉建昌溧阳史夏隆殉吉安乌程温璜殉休宁华亭李待问殉华亭嘉定黄淳耀殉嘉定宜兴卢象观吴江吴易殉太湖而长洲刘曙亦以谋起兵死闽中之亡江都郑为虹殉仙霞广安欧养素南昌熊纬殉汀州行营晋江郭符甲殉晋江其守赣而死者京山杨文荐钱唐姚奇胤南昌龚棻而休宁吴闻礼殉永丰南昌周定礽殉广信浙东之亡吴江王景亮殉三衢海宁兪元良殉海宁钱唐徐复仪殉会稽监国鲁王入闽莆田林嵋海宁汤棻殉兴化侯官林垐殉福淸而闽县林之蕃亦以谋起兵死粤中则山阳朱日升家居以通表事泄死孙贼之难嘉定罗国瓛殉虔南晋江郭承汾殉贵阳而宜兴吴贞毓亦以孙贼死滇中之亡广安邓思廉殉缅甸其遯入海岛而死终不食周粟者慈溪冯元飂同安沈佺期嘉兴谭贞良也此外如云南杨永言会稽余若水靑浦张若羲山阴金廷诏鄞县周齐曾余姚李安世遂宁吕濳嘉善钱黙顺天李孔昭皆固守残山剩水之节以终其身呜呼观于前此四十余人十五宗之所飮泣也观于后此四十余人亦足以一雪死者之耻矣
○跋绥冦纪畧
陈令升曰梅村绥寇纪畧不类其集疑非梅村所为然舍梅村亦莫能当此者令升葢心疑之而不敢质言也及见林太常蠒庵所答先赠公帖子谓此书原名鹿樵野史出一遗老之手梅村得之遂以行世然其中为不肖门生邹漪窜改十五遂无完本太常每言及漪辄切齿以为吾同谱邹木石何不幸生此无赖子专为辗转降附之张缙彦出脱按漪所作明季遗闻以出脱缙彦曾被萧震参纠者也而万征君季埜则谓其中亦有可节取者今观其议论附见绥寇纪畧者又颇为李明睿粉饰盛称其请南迁之疏同符吉水几得施行而为光时亨所阻亦子虚也三垣笔记明睿在本朝尝为礼部拟进懐宗谥法寻罢官南归呈身阮大铖幕中其人葢不足称故阎征君百诗谓邹漪生平之坏坐受缙彦之贿明睿之嘱
○跋彭仲谋流寇志
前太常林蠒庵先生曰彭仲谋流寇志但凭邸报流传全无实据凡启衅养乱徙薪溃痈以至督抚贤否将士勇怯剿抚乖宜胜败失律始末曾未抉出至叙陷贼诸人讹以承讹更多诞妄如左良玉于崇祯癸未秋避贼南下大肆焚劫陪都震动南枢部熊明遇束手无策适李忠文公被召便宜定乱庄烈帝面谕有江南赖卿而定之语而彭氏但称南枢御乱功斯何说也蔡忠襄公抚军山西流寇至境令廵按汪宗友守太原而身以兵控平阳宗友自求脱身乃请晋王连檄促之归平阳遂陷宗友反以轻弃平阳劾蔡此山西人所不平者而彭氏竟谓蔡公不听宗友之言以失平阳不巳谬乎有明成例几皇子十龄方出封崇祯已卯封皇三子为定王至甲申年十五辛巳封皇四子为永王至甲申年十三而彭氏谓定王年五岁永王年三岁则不知典礼之故也河南大将陈永福曾射流寇中目后因孙督师阵亡同左光先降贼贼不修旧怨永福感恩颇为尽力而彭氏以为战败杀死济南府推官锺性朴癸未进士易代后为山东督学而彭氏以为殉难是以失节之人为死绥也翰林方以智为都御史孔照子陷贼不屈南归阮大铖诬以伪命入之六等举朝大哗乃止而彭氏以为降贼授庶常戸部主事介松年与前商邱令梁以樟避兵松关松年病死当时或讹传其陷贼以樟力辨其冤而彭氏以为官给事而降保定是以无罪之人为从逆也周奎降贼虽被拷掠然未尝死其于北太子一案尚预廷谳而彭氏云流寇责令挑水数日而绝阎尔梅参史阁部军事乙酉以还刋章名捕合肥龚鼎孳救之而免而彭氏云毙于伪防御武愫之手亦以生为死也兵科顾鋐虽非殉节然以搒掠绝命而彭氏入之劝进之列幷不知南都曾有节愍之谥也葢其失实尚难枚举太常三朝遗老史学极博桑海见闻尢其身歴其所辨正甚多惜其身后子孙式微无复收拾之者因阅彭氏之志不禁为之慨然乃述其绪言为跋尾
○题戾园疑迹一
凡论南都事而以王之明为眞者如杭人吴农祥辈皆然甲乙纪畧尢甚其实王之明之伪无疑卽据纪畧所言其出狱入宫之后遣人持勅封南都狱神为王则居然自以为天子矣其愚而妄何如当此大乱时符丕刘胤之材不能有济况其下之甚者乎然则便令非伪亦必无成者也张怡曰闻之贼中人太子被害于通州之东门外其说近是
〇题戾园疑迹二
乙酉以后东宫二王之踪迹杂岀皆流传无据之词也南伪太子则近似乎东宫北伪太子则近似乎永王其浮屠一鉴则近似乎定王而定王尤多当王之明未至之前已有定王南来被沈之说故左良玉檄中旣沈其弟又杀其兄葢指此其后又多称朱三太子者皆以为定王耳不知其皆非也或妄谓南伪太子乃新朝所遣以眩惑南中者尢悖善乎摄政王之言曰太子果眞不过封以一王而巳此言可以解天下之愚矣旣系成方遂之徒安得不诛若如钱鳯览者其心则可原而惜其不达于事理也
〇题戾园疑迹三
太子伪永王伪定王伪斯不足深怪者若福王亦伪则见于所知录而予见林太常蠒庵集中较之所知录尢详则益奇矣堂堂留都以史大司马之定策且名贤林立其闲而使卜者王郞辈践天子位焉岂非怪事于是有伪先帝伪福王之父恭王伪妃童氏又有伪太后乃马士英之母房氏若伪齐王伪潞王之弟郡公伪皇姑者不足道矣天降大乱怪异百出欲国之不亡得乎
○题蝗蝻录
世皆言阮圆海志在一官若当时借边才之说畀以远方开府或豫或黔其志满矣不至如后来决裂也予则以为不然小人之欲无厌试观其一起卽夺贵阳之枢枋寻觊其黄扉一席矣妄得饱彼腹乎且以为豫抚耶是导之使北降也以为黔抚耶亦不过称臣于孙可望而已谁更能挽之反正者
○题南都杂志
野史最多妄言如史阁部入兴平军中为其所制其后兴平渐为阁部所感而跋扈之气一变乃曰阁部微服为道者始得脱赖靖南助之何其妄欤靖南固忠然于阁部始终以兴平之憾不甚为用安得此言
○题江变纪畧
巨源谓袁公继咸预于晋阳之甲当时江左诸公皆有此说李映碧曰朝中虽万公元吉亦云然莫能明也今明史力辨之予观袁公乃厚德人必不预其事一时被劫无由自脱而袁左故相睦故有疑之者但何不死于左梦庚投诚之时更烈烈耳当时江左一督为公一抚为张公亮二公葢皆思为何公腾蛟故隐忍待之而张公不待入燕而死校袁公倍了洁也
〇再跋
巨源深讥姜公燕及谓其不知人而预事也然设身处地则姜固有甚难者当金王突起托名故国奉近旧辅而谓可以扃戸而力拒之其凶锋不容姜之肥遯也且立死矣是时之死甚无名此姜之所以不得不出旣出安得复归祇有一死殉之耳儒者据正谊以立言责备贤者非不当然终非局内不如事势之难自由也
〇三跋
金王定非能成事之人然使当时赣州不梗则李成栋之兵下庾关直扺江上外援未绝虽终非官军之敌而围城未易遽下且尚有退步也天特假高进库以厄之以是知大命之有归也夫
○跋棃洲先生行朝录
行朝录中桂藩纪年一卷最多讹错葢当时道远不免传闻之殊也先赠公遗书中有同时诸公帖子论此书者不下十纸予取而序次之为跋尾周顺德齐曾云方公以智从亡梧江葢丁亥也是年桂藩以阁衔召之入直方公知事不可为力辞所谓十召不出卽指此也是年桂藩走武冈以智入天雷苗中犹未为僧也庚寅始为僧今录云丁亥三月以智弃妻子入山为僧葢失考也万征君斯同云丁亥刘承胤以武冈降桂藩踉跄疾驰遇两宫眷衣食都乏古坭口总兵侯性远来迎驾供给上下服御膳品俱备桂藩感其功甚厚口授商邱伯今录云商邱伯侯性迎驾晋封祥符侯不知何据钱侍御肃图云金声桓之叛归粤中也降表以豫国公自署诏改封昌国公声桓自以反正有功朝廷辄违所署意颇怏怏致书粤中大臣请还故封卒未之许今录云封声桓为豫国公又一舛矣闽中降将郭天才旧属声桓部下其语此事甚详悉宗征君谊云明金陵历闽中歴及会稽长桓舟山诸历其与新歴竟有不同如粤中历以庚寅之十有一月置闰而新历则辛卯二月是也瞿张二公以庚寅十一月初六日被执以闰月十七日正命今录云被执明日遇害何也瞿公浩然吟流传于世亦未之考耶德淸胡处士渭云潘枢部骏观归安诸生以已丑春闲道入粤庚寅扈从堕水而死今录云戊子以骏观为枢部不知尚未至粤也此系吾同乡姻眷更无可疑周顺德又云何吾驺以已丑三月宣麻入直不久卽去甫去而黄士俊至代之庚寅亦去今录云已丑何黄同入内阁庚寅同罢非也陆处士宇燝云陈邦傅驻浔州焦琏驻平乐从前一最跋扈一最恭顺其后一叛一死两人判然不同今录中连类而书不为别白此失之大者叶处士谦曰滇中争王封一案是最大节目首辅严起恒以此为孙可望所害投之水中一夕虎负其尸登岸今录中于起恒不及片词何也葢自起恒死而桂藩入安隆予思以棃洲先生见闻之博又亲与钱飮光金道隐诸公交尚有此失况他人乎是时吾乡人多仕闽中而粤中最少以道梗也故先赠公颇费考索焉
〇再书行朝录
太冲先生从亡海上累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其后晦迹南归虽庭诰中亦讳其事世遂鲜有知之者惟行朝录已丑师次健跳大学士沈宸荃刘沂春礼部尚书呉锺峦兵部尚书李向中戸部侍郞孙延龄左副都御史其职方司郞中宋飬时戸部主事林瑛从亡按录中凡书某皆先生所自纪温哂园作南疆逸史不审其卽为先生乃袭此文而不改则失之矣
○题所知录
棃洲先生亟称所知录之可信然录中多袒五虎葢田闲翁与刘湘客厚尢与金堡厚也其谓金堡所以不死桂林之难葢欲收葬稼轩则可发一笑矣岭表纪年则谓高必正留严起恒是日金堡大约朝臣共排张孝起田闲亦在其列堡啖之以修撰兼御史故也然则田闲正不独以与湘客厚而左袒之葢热中于进取耳嗟乎是何天子是何节度使尚求进不已乎
○题也是录
邓都督也是录质实无虚语但其责李定国似太苛定国毕竟是流寇岀身故其罪在不能杀马吉翔耳若欲其以一隅而抗王师挽邓林之落日是非所能也要其始终为桂王百折不降至于旁皇交址境上祈死而竟得死是则天鉴之矣屈大均过李献武王祠曰从来赐姓者只有晋王贤谓定国也今明史桂王传于王死后大书曰李定国卒其子以所部降而后终卷然则定国之卒关于王者大矣定国亦可以瞑目矣
○残明东江丙戌歴书跋
乙酉秋九月职方主事权知余姚县事王正中表曰伏以上天下泽颁朔以定民心治歴明时纪年以垂国统知大明之昭然斯余分之不作臣正中诚惶诚恐稽首顿首窃自高皇洗湛昏之日月颁之夏商列圣承复旦之乾坤分其经纬岂意天崩地裂玉改鼎沦幸遇主上飞龙会稽援戈江左而日官失御天学无传虽百务未遑姑次第夫典礼乃一统为大将肇始夫春王一鴈不来竟是谁家之天下千楳欲动难慰避地之遗民臣正中博访异人亲求岩穴有黄宗羲者精革象之学任推算之能爰成大明监国鲁元年丙戌大统历一卷谨缮写随表上进以闻又别状曰宗羲系余姚故监察御史赠太仆卿尊素之子思宗皇帝所赐荫今方以里社子弟从军在左佥都御史孙嘉绩部有诏优答宣付史臣次年二月录宗羲从军之劳并造歴功授职方主事寻与正中并为御史予从野史得此表而家藏故有丙戌歴书一卷因附录之于后葢自甲申五月世祖章皇帝入主中原而山海未靖四王迭起其自为正朔者尚十余年节气正闰晦朔互有不同是亦榷史者所不可畧也黄氏最精歴学会通中西顾于沧海横流之际一小试之以瓯越之弹丸当山河之两戒其亦可悲也夫
○读使臣碧血录
左萝石侍郞之烈不待言矣其卒杀陈洪范于身后虽渉于怪亦可以吐人不平之气者也国初凡三案一则侍郞再则钱凤览之杀谢升三则黄靖公之偕诸国殇杀田雄或曰是皆遗民造为此言曰然则司马宣王亦受此言而通鉴不之非何也亦人心之公也
○幸存录跋
夏文忠公幸存录有二本其一稍详且志阮大铖语曰此敝门生钱谦益也而一本无之愚疑前一本乃足本若芟之者乃丙戌以后东涧之客代为洗雪而削去之耳呜呼此公之瓦裂虽灭去此一语亦不足以自葢也
〇续幸存录跋
世以续幸存录为夏淳古作若非淳古固不应用此名也然有可疑者其自称内史以越中尝命为中书舍人也似矣顾其序南都众正之任用而曰先人备位小宰此何所本文忠官考功耳乃以为小宰乎其时小宰则吕公大器也淳古不应昩于官制若此
○汰存录跋
黄先生指幸存录为不幸存录以其中多忠厚之言不力诋小人也(录中于浙党齐党有恕词又棃洲最恨者马士英夏氏稍寛之)巢先生因而序以证之谓是录出于文忠身后葢冒托其名者然慈溪郑平子曰棃洲门戸之见太重故其人一堕门戸必不肯原之此乃其生平习气亦未可信也予颇是之
○跋三垣笔记后
映碧先生三垣笔记最为和平可以想见其宅心仁恕当时多气节之士虽于淸议有功然亦多激成小人之祸使皆如映碧先生者党祸可消矣其中力为弘光洗雪言其娈童季女之诬至于主立潞藩诸臣皆绝不计及又言其仁慈胜而决断少当时遗臣中不没其故君者有几人欤于龚鼎孳直书其垣中之过不少贬更人所不尽知也其中记甲申死难诸臣有李国桢记乙酉死难诸臣有张捷杨雄垣则失考也至郑鄤一案当主棃洲先生之说而笔记所言太过耳
○题宦梦录
黄太穉宦梦录言魏藻德之骤进由于冯铨其言足补明史然藻德之福命逊于铨多矣但太穉与李建泰善极称之则失人也建泰本有时名故夏文忠公幸存录亦称之及观其当大难时特庸人耳太穉颇讥兴化受督师之命而惰然兴化之才远在太穉之上其督师非惰也实当事不可为之时耳
○题高中丞存汉录(卽守麋记畧也)
王光恩入本朝为襄阳总兵存汉录中载之甚明其后以反而死见于高公之子宇泰所著雪交亭集光恩以反死其弟光泰入郧阳十三家军中亦见雪交亭集而明史列光恩于高传之尾曰以功名终误矣雪交亭集流传不甚广若存汉录则送入史馆不应亦未之见也斯言葢误本于卢宜
○题朶颜三卫宗支
明之朶颜三卫今之蒙古喇尔沁也其前事见于明史朶颜本传后事则皆见于累朝诸实录是册葢职方之底簿也在韩江马氏藏书中读史者考证力不及此然如有仿辽史之例作部落表则是册不为无用也东人之长曰土蛮曰黑失炭曰长秃曰纳木歹曰那彦兀儿西人之长曰把都儿曰辛爱曰安滩北人之长曰纳林其所属多矣今之喇尔沁凡三国一曰杜泠郡王札世一曰鎭国公吴特巴拉一曰多罗贝勒札木殆幷为大部也方太宗伐明时喇尔沁以军从曾上书庄烈帝请罢兵修好书中犹称三卫自陈不得已之故今明史失载当补入
○题潭西草堂忆记
记言宜兴欲复涿州冠带而已阻之事在辛巳冬次年六月始入阁然则今明史本传谓冯尚书元飙劝宜兴引兴化入阁共成涿州之事兴化入而背初说二辅因之构隙其说不可信矣兴化果如此此小人矣兴化自记歴歴言前为井硏所阻后为所中其于宜兴似无隙也兴化自以才为上知明史不知何据坐以此说讥其始进不正吾未之敢信也
〇再题
思陵宰相以庶寮破格用者兴化之才为第一及其受督师之命而不前讥之者多矣虽同官黄景昉亦云然其实不足以咎兴化也天下岂有无一兵一将而令其以宰相之虚名击贼者甚矣其谬也史公可法论救之疏其足以雪之矣
○题天南逸史
是书殆瞿留守族人所为故多称先太师又闲称稼轩而述留守之言称之为弟又言在留守幕府为之理钱局事则亦尝仕于桂矣而予考庚寅桂林百官簿无其人也其自称是年图入蜀不果又往来恭城颇与永国公曹志建善且自言乙酉几死于詹世勋则是预于太湖集师之役者也按岭表纪年曰已丑守辅瞿式耜同族瞿其美到粤亦海上来也明年题授行人则是书殆卽其人所作其所志留守身后事有御史姚端有杨艺有阳羡浮屠淸凝今明史但有杨艺耳可采以补其阙
○题岭表纪年
是书未知出于何人之手似有憾于稼轩与别山者其谓稼轩元随周文顾成之横至比之江陵之游七岭外大臣唯于元晔鲁元藻不为之屈余虽别山不能免周文死顾成官至锦衣佥事后为稼轩孙昌文缢杀之于桂林稼轩不应至此别山亦不应至此又言别山与元晔争为督师激稼轩怒收回成命果尔别山非贞士矣又言稼轩亦标榜五虎不免勋鎭习气疑出自爱憎之口明季野史家极难信以二公之大节可保其必无此然士大夫亦正不可不以此为戒也
〇再题岭表纪年
鲁尚书元藻仕桂王葢章旷之亚而出堵胤锡之上事去洁身不辱亦难能也明史不为立传乃阙事岭表纪年载其于已丑冬疏请召录诸贤时则杨廷枢已殉节赠侍读而召张自烈为检讨且以沈寿民刘城康范生为给事杜如兰金光豸为礼兵二部郞张之升金光旻为行人当此匆匆而以收罗遗逸为事亦见有明三百年养士善政未替也明史杨廷枢传亦失载
○题庚寅桂林百官簿
宁士仕于岭外者甚少以是时道断也考之百官簿祇三人其一曰余御史鹍起其一曰任太常斗墟皆鄞人其一曰陈工部纯来奉化人太常豫于安隆十八先生中最烈矣工部不知所终御史左明史附见何公腾蛟传中曾以监军下湖南有劳而其后失其事予里居访之诸余乃知为故通政使本之后今亦绝世无可考近始得其始末太息其从亡勤事而晚节为曹志建所误为可惜乃附志之曹志建者亦鄞人也字光宇世袭沧洲卫官以大兵故曹氏合门死王事者凡十有三人志建不知何以得起于楚官至廵按已而得道郴诸州二十余县驻龙虎关桂王封之为保昌侯晋永国公加太师堵胤锡者初为长沙守与志建善后亦为阁部方招抚忠贞营以为用率之入卫忠贞故流贼志建畏其抄掠以兵袭之得胤锡志建恨其左袒忠贞也欲留而杀之胤锡逃入富川监军佥事何图复寨志建索之不得以兵围之图复善抚猺獞得其死力志建累败益恚而图复已送胤锡入朝矣志建乃欲杀图复而御史故于志建为中表兄弟又累立功幕府为人所重志建用之以诱图复竟入其寨指天日为誓力言曹兵无他愿释甲合从以报国而志建已解兵去图复稍信之于是入关见志建志建厚礼之请以为郴桂道尽移其家守关旣至一夕杀之阖门无遗仅二子脱入猺峒时人大以之咎御史而御史次年暴卒于梧志建自是亦不振竟为大兵所灭其兵败时犹疑图复之子导猺兵以报仇云或曰御史实为志建所欺非有心于诱图复者然终莫能明也初予议祀甲申以后诸忠节范生鹏问予以御史何故不豫其时予尚未深悉其事未敢答今范生逝矣呜呼志建亦忠义之后卒以悍不终而御史受其累乃知文山幕府列传中未易厕也
○粤中版授官簿跋
粤中版授官簿一册予见之仁和赵氏审定为桂王庚寅年所辑葢稼轩别山以庚寅之冬桂林陷死节而桂王已丑开科亲取诸庶常今是簿首列稼轩部臣中列别山而诸庶常皆列焉其为桂林未陷时物明矣闽南诸遗臣皆列名而浙之石浦翁洲诸人一不得预则以鲁王犹未通问故耳其中人物予所知者止十之六七惜不得起独漉诸公而问之
○题海上遂志录
郑成功之在海上世祖曾以海澄公招抚之成功亦上表但不肯薙发而止不肯薙发则非眞降矣然其多此一表是不能不媿于王保保者也故世祖尝曰成功若果忠于明岂不善但彼实尝投诚上表岂非反复之徒大哉王言成功亦当内惭矣世之论成功者誉之或太过要其人自是雄儿幸而死于壬寅使天假之年至于三逆抗命之时是大患矣是则圣朝得天之厚也
○题桑郭余钤
桑郭余钤者谓桑惟翰所法为郭汾阳而明季之吴逆又似乎师桑然其说不甚核也吴逆进退俱失无所置辨至谓其以陈沅故叛闯则亦近乎下流之归据杨宛叔言与沅同见絷于刘宗敏旣而沅为宗敏所挟去不知所往则国难时沅尚未归吴也其亦安所考而得其实乎
○题视师纪畧
谢三宾视师纪畧一卷葢其自登莱还时所为也三宾非有将才幸遇朱公未孩得成功遂加太仆犹以不得旄节怨望而不知其干没贼营金数百万不遭愆尢已属万幸矣其富旣耦国遂有以吿流贼者甲申之难其子于宣方官行人以此被拷独酷致死晚年求用于新朝总仗此多金欲以贿杀六狂生不克竟杀五君子以为进取之路而新朝终薄其人不用也然所杀吾乡之正士则亦多矣甚矣此多金之为厉也三宾知嘉定时以贽列钱受之门下为之开雕娄唐诸公集其后与受之争妓柳氏遂成贸首之仇南都时受之复起且大拜三宾称门下如故其反复如此而所拥多金至戊子以后为海道孙枝秀勒取殆半三宾忿甚赂大府劾去枝秀以报之所费亦不赀于是其金渐耗遂蕉萃以至于死
鲒埼亭集外编卷三十 鄞全祖望绍衣
题跋(四)
○题恽氏刘忠正公行实后
逊庵先生在刘门其勇于急难不下祝公开美行实一篇最详尽惟言意为心之所存则逊庵有不尽守师说者故棃洲别撰行状一篇然逊庵所叙闲有棃洲之所未及者当并存而不废也逊庵之自叙曰日初避乱天台闻讣道阻嗣后崎岖闽粤越五年已丑南还始得哭先生于古小学然则逊庵丁戊之闲殆亦尝参海上军事者乎赧王之立也世谓史阁部所以持异议者出于吕大器钱谦益而逊庵行状与忠正子伯绳所作年谱则谓马士英先持异议其后中变遂嫁之史公此异闻也当更考之逊庵后尝为僧然有托而逃不以累其正学近议于忠正祠中配享诸高弟有不知而欲去逊庵之名者予力持之得免逊庵之子寿平工画今人皆知之而逊庵身肩正学之传以遗民不媿其师反寂寞无能道之者甚矣原伯鲁之多也
○明大学士熊公行状跋
眀史所作公传皆本行状而乙酉以后起兵之事甚略葢有所讳而不敢言予则以为不必讳者夫浙东一隅之地其不足以抗王师也明矣然使当时如公之策尽公之才则王师亦终烦擘画而江上未必不以此延歳月之喘乃卒不能用其言也是则天命在圣朝虽有善者无如何也故正惟详述之而后知亡国之际未必无人而回天之力无自而施也方潞王之在杭也芜湖信至公与蕺山刘公奔赴公议发罗木营兵拒战且守独松关潞王巳定策迎降不纳于是东归刘公绝粒而以起兵事属之公公归姚数日事未集刘公迟公不至垂死张目曰雨殷岂愆约哉刘公卒之二日而公兵起山阴会稽兵亦起公哭于刘公旐前而行闰六月二十五日会师西陵驻营龙王塘时列营数十参差前郄不一公军于其中最弱而战最勇每出兵必先战战辄为大兵所首冲故败公辄再整兵不少挫于是枢辅张公国维约诸营以十月初八日为始连战十日是日公与陈公濳夫合营而进部将卢可充先登有功次日复战又次日复战诸将史标魏良皆有功息兵三日复出史标伏兵西岸魏良先出战死伏发大兵不利益兵至公侄茂芳出鬬史标以大礟冲之又捷未及十日收兵而止而公巳四战胜负亦相当先是公与诸军议以江面仰攻甚难不如闲道入内地为攻心策而海宁诸生顾名佐适来乞师又查继坤查继佐兄弟亦至继坤为公言临平陈万良之勇能梗大兵平湖马万方亦来公喜以书币招万良至则请于王以为平吴将军议西渡乃以十月十八日使部将徐明发渡江策应万良方为大兵所困明发至而免于是公军遂西行杀临平务官至北陆万良与明发合军札五杭败嘉湖道佟国器军焚大舟二夺小舟二十余大礟四甲三弓三十一刀枪共一百四十余时十月二十二日也次日札新市次日札双林次日遂至吴江次日以军无继退五杭复退临平次日至天开河大兵正邀击而公以中军至遂济江是役也浙酉为之一震而惜其不继而返也十二月朔大兵伏内墩张公国维部将赵天祥西渡公军应之张军在上流公军在下流大兵徘徊不果出各以其军返二十四日张公复议分道齐出夺门方国安军先败诸将不救公与陈公濳夫王之仁血战于下流得相持而诸军气巳沮公愤甚乃乞师于张鹏翼裘尚奭仍与陈公合军以岀国安亦遣兵来会稍有斩获公始终欲用西师乃请封万良为平吴伯以吴易为总督朱大定钱重为监军大定身至浙东请期且言嘉善长兴吴江宐兴皆有密约而瑞昌王在广德引领以待查继坤马万方辈皆喁喁也于是孙公嘉绩钱公肃乐亦助公请公议由海宁海盐直趋芜湖以梗运道又虑二郡可取不可守则引太湖诸军以为犄角足踞浙西之肩背而困之万良请但得兵三千人给半月饷卽可有成顾公军不满千人其饷又减口以给陈公军无可支而余营有兵有饷皆坐视公虽大声疾呼继以痛哭而莫如之何孙公乃遣知余姚县王正中独进至乍浦不克而还于是万良三疏请行公为之力措得饷又无舟乃以兵陆进冒矢石以前几克德淸而德淸内应之民兵先溃公部将徐龙达死之于是吴易方以军来会而公兵以无继巳渡江浙抚张存仁大出兵攻易则万良之军入山自保不敢复出是役也使江上有牵制之兵则公军尚未返万良与易皆得互相援而又以独进败于是公请急援万良永丰伯张鹏翼宣义将军裘尚奭皆请行而开远伯吴凯尢毅然请独任之行且有日忽有诏张鹏翼援严吴凯守温其局复散最后而大学士陈盟亦助公请乃复议别遣翁洲石浦兵由海道行又令姚志卓出广德其事益迂缓而近干巳失公亦入海卒死郑彩之手葢自画江事起诸公皆忠臣而所谋之锐志之专胆之勇未有过于公者诸野史多疏漏祇萧山徐氏浙东纪略稍具首尾予故旁参互证别为行状跋尾一篇以比张中丞传书后之例云公生平颇畏其夫人之严故在北都尝置一妾生子而留置之京未尝携归及公入海幷一子为彩所害而妾自京归携其子得以奉公之祀此亦状所未载者而万良军败被执亦不屈以死万方从公入海竟卒于域外
徐氏浙东纪略亦有误者如谓王之仁来归出公之力不知此乃钱忠介公事误移之公高氏雪交亭录则谓公子为郑彩壻公死后尚育于彩家亦误也
○题陆鲲庭陈玄倩传后
鲲庭玄倩二先生之构难也至倾江浙诸社各分左右袒鲲庭得十八玄倩仅十二檄书辈出残明门戸之争多起于细微卽此可验相传鲲庭矜而亢玄倩不持小节各有瑕疵玄倩之按中州方略大震或语鲲庭曰爰盎亦自可人鲲庭殉乙酉之难玄倩跳而东起兵于西陵之下庄畴昔浙东才彦和鲲庭者如万履安刘瑞当辈始皆谢过结欢恨前此不相知而玄倩首上疏为鲲庭请赠谥时益叹为不可及玄倩之起兵也破家饷军事去曰我不可以负鲲庭挈其妻妾沈水而死未几鲲庭入梦于其子曰若辈小儿恐未知大义自今以往其与陈氏后人重叙旧好以永世世先太常公闻而叹曰旷林之戈一变而共为邓林之杖更何尢哉初鲲庭最善者曰宫允吴君其殉也呼之与偕而宫允逃之君子曰人固不易知也
○题冯邺仙尚书行状后
浙东以沈文恭公之故党议所锢及于四朝斯眞可谓党锢者矣冯氏兄弟始一举而洗之而人才复通可谓大有功于浙东者也然尚书才大故联络太广相传前此东林门戸甚严至尚书始有佛门广大之说稍收彼党以为我用石斋先生之祸谢升魏照乘必欲杀之尙书授计于吴来之遂得涿州之力以起宐兴得宐兴之力以救石斋是葢不得巳之用心也而尙书亦以此蒙谤及尚书自中枢归世谤其为避事以为负国则其说尢不公予谓尚书之去位并非负国何也尙书力争秦督之出关矣甚且请身先下狱以观其言之验而思宗必不之听不可则止是宐去之时矣必栖栖而取陈新甲之祸则愚人也尚书之料事如此思宗不能竟其用斯国之所以亡也而以之谤公不巳冤乎
野史谓宐兴欲复涿州冠带而不能尚书劝其引兴化同升以为助兴化旣相负前约于是与宐兴有隙此说亦不核兴化亦岂反复若此据黄氏宦梦录则谓尚书不甚合于兴化力纠袁继咸不任江抚又与前说相背此等皆不足信之言
○蔡忠襄公传后论
明烈帝时以西竺之传讲学者蔡忠襄公云怡黄忠洁公海岸金文毅公正希皆先后殉节是固滏水所云佞佛不害其为君子者欤然或又云三公多此一讲学也阳曲傅氏作忠襄传多轶事其所载山东人李氏讲木虎乃甚言忠襄之迂非有用才也讲学诸公不切时务葢诚有之然阳曲竟谓忠襄虽死实无功于晋其有功在提学江西时能得万元吉揭重熙曾樱支柱天地足以言功则过矣忠襄卽不克以保晋为功而克以一死示晋人纲常之义卽功也且万揭曾三公之死足以为师门之功而忠襄之以身倡死反不足为功亦过于责备贤者矣忠襄岂敢以一死为功在论者正不可以其尽瘁危疆为无功也况据阳曲言忠襄先檄宁武周公共守太原周以师至忻矣而国人谓周之部下皆边兵不可测忠襄不得巳谢遣之然则使周公得入城共守事未可知忠襄之无功未可以咎忠襄也三公中正希最称知兵然观其荐用申甫得无亦木虎之流亚哉
○书熊鱼山给谏传后
姜敬亭熊鱼山并纠阳羡相国得谴但敬亭因疏中有皇上何所见而云然乎一语思陵怒其诘问诏旨遂责二十四气姓名至鱼山则似原未能无罪者尝读卢函赤续表忠记言其自建言降调以后怏怏失志会求光禄丞不得尝思所以报之迨两次召见因首辅在旁不敢尽言卒听吴来之之托黙然神沮游移畜缩全属私见以烈皇之猜察卽令披肝沥血丝毫无瞻顾犹恐言不见信况如此者能不动其疑乎故尹宣子谓帝是时巳愠首辅实怒鱼山之首鼠谓其两下讨好遂反以诽谤大臣加之虽未知然否要之固宐矣
○跋始宁倪尙书墓铭后
鸿宝先生在明谥曰文正其在国朝谥曰文贞当时礼部牒行浙抚下倪氏文卷可据也今明史并作文正误矣初明人本拟谥为文忠先生之弟朗斋愿得文正或曰文正古未有以赠死难者朗斋曰是乃所谓得正而毙者也议遂定于是同难杞县刘宫允亦用此谥幷及于逊志先生皆以朗斋之言故也文贞之谥于义略同然终未可竟混为一也
○题薛岁星作王武宁传
岁星所作王武宁传如其言浙东之役全出其功而孙熊钱沈反属闻风而起者谬矣方王同罪而王以一死浙东人多称之虽淸流如蔡大敬徐涵之多所称许其故何也武宁子鸣谦乱后为僧卽所称宣在字友闻者也粉饰其父事以乞言于诸公故世多信之不知非鸣谦之狂愚不足以速其父之亡而身后欲为其父求忠臣之目何可得也岁星所作诸忠传闻其多类此读者幸谛审之勿轻信也
○题徐俟斋传后
石斋先生于丙戌荐俟斋贻书卧子招之入闽卧子亦欲俟斋参其军俟斋皆力辞以为诸公不过因先人之大节而及藐诸孤是昔人所云因以为利者故不敢若安危得丧非所斤斤也此可以见俟斋晰义之精而其中未尝不具保身之哲可以为世法顾作俟斋传者多未之及予故表而出之
○题马士英传
马士英有良子曰马锡非其父所为欲感悟之而不得遂先归其后不豫于祸一曰马銮则与士英同死张怡载其事于随笔呜呼以锡所为不欲挂名于士英传中明矣然明史不宐失之是则犁牛有子之说也
○题史阁部传
礼贤馆征士请决高邮湖以灌大军史阁部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其仁人之言乎阁部之纯忠大节无可议矣而是言则关于淮海百万生灵之命扬人所当尸祝也诸传皆不载予得之王解州朱旦之诗特志之且决湖所以害大军者少而害扬人者多势且与汴河之覆辙同又不可不知也
○题田闲先生墓表后
望溪作田闲先生墓表未尝从其家访遗事但以所闻先生为诸生时辱巡按御史之附奄者着之谓卽此一节可以想见其生平也先生从亡之详具载所知录望溪似亦未见此书吴农祥谓先生曾以山阴严相国之荐拜副都御史兼学士持节受高一功李锦等降时高李合军擐甲传呼使者入见踞坐不起先生前叱之曰汝辈昔失身为贼其罪滔天今旣洗心革面愿为王臣而作此偃蹇状是何礼也吾当一死报国宁有惧耶二贼嗒然气丧急起跪而受诏且谢过先生留其营者久之后所谓郧阳军者也农祥言此事亲得之杭人朱东观当时实以副使同先生往当不谬且其文甚壮但高李之降在思文时非永明也抚高李以归国者中湘何督师非山阴也先生由推官迁膳部改庶常终于编修非副都先生自序立朝惟救金道隐戍滇事不言其它岂有所知录不载而尚可信者农祥所作残明诸公传多矣信口无稽以欺罔天下不知其何所见而考据又疏未尝核其岁月时地之确可为绝倒乃钞所知录以寄望溪使更详序其本末揭之墓门幸无使呓语留贻淆乱旧史为也
○钱忠介公崇祀录跋
颛庵王公视浙学行部至宁首祀钱忠介公于学宫幷及丙戌殉节秀才赵景麟可谓以忠孝训世者矣顾谢三宾亦以是年同得祀何其漫不考核一至此耶予年十四为诸生谒先司空宗伯公于祠见三宾主愤甚击之不碎投之泮水幷故提督张杰之主亦投之忽忽二十六年矣奸人就死魂魄应巳澌灭卽在学宫岂敢晏然享祭此不过予少年意气之所激也展阅忠介祀录记之于后
○读陆太仆年谱
洪承畴为秦督其杀贼多失实葢旣仕本朝梅邨辈谀之也此惟棃洲先生尝言之然予求其征而不得今读陆太仆年谱言其尾贼而不敢击贼是谱出于甲申之前可以见棃洲之言不诬据太仆之子惠迪言洪督待太仆甚不相能太仆死事其得恤者出于巡按练国事之力则洪督几掩其忠矣是不可因梅邨辈雷同之口而附和之也
〇再读陆太仆年谱
太仆为兖东道时方征登莱谢三宾视师其媚高濳谄刘泽淸太仆详志其丑三宾自作视师纪略尽讳之然在三宾之生平固不足耻也
〇三读陆太仆年谱
太仆半生敡歴兵闲为忌者所抑而卒死于兵予微嫌者矜气未化读年谱可见矣兵危事也而太仆易言之故陶石梁言其喜言兵葢微词也隆德之难固由洪督之掣肘然观其一出亦自轻脱少临事而惧之意此正不可不知非敢妄议劳臣也
○题徐狷石传后
冯山公集中有徐狷石传,吾友王瞿多所不满,请吾更作。予以冯传略具首尾,亦足资考证,若瞿所访得轶事,可别志之传后也。瞿曰:狷石严事濳斋,其后濳斋亦畏狷石。尝一日过濳斋,问曰何匆匆也,濳斋答曰:主臣以儿子将就试耳。狷石笑曰:吾辈不能永锢其子弟,以世袭遗民也,亦已明矣,然听之则可矣,又从而为之谋,则失矣。于是濳斋谢过,甚窘。狷石最善顾宛溪,会有事欲商之宛溪,而宛溪在昆山司寇馆中。狷石徘徊其门不入。会宛溪之从者出,因以吿,乃得见,然终不肯入。司寇亦闻之,亟遣人出迎之,狷石巳解维疾去矣。濳斋之辞征车也,其孺人颇劝之,狷石谓曰:吾辈出处之际,使若辈得参其口乎!濳斋遽曰:谨受敎。是皆瞿所述狷石轶事,足以厉风俗者。
○题沈端恪公神道碑后
端恪神道碑文出于静海励尚书然其于公之学术节概有未尽者端恪少时尝在灵隐守中为僧碑文讳之不知不必讳且更有不可讳者世宗宪皇帝夙耽禅悦其在朱邸徧读三车经籍直见性宗及登极遂绝口不道然而熟处未忘也兵部侍郞临川李公尝以燕闲独对上问之曰闻汝于书无所不见则二氏谅所尽通李公对曰主臣向于藏经亦谛观之然甚无补于天下国家上笑而颔之又数年端恪以吏部侍郞亦独对上问之日汝固尝为僧其于宗门必多精诣之言试陈之而端恪曰臣少年潦倒时逃于此及幸得通籍方留心经世事以报国家日惧不给不复更念及此亦知皇上圣明天纵早悟大乘然万几为重臣愿陛下为尧舜不愿陛下为释迦臣卽有记安敢妄言以分睿虑上改容颔之曰良是时临川巳罢官闻而叹曰君子哉闇斋也说者以为雍正十年以前内廷不举法会者二公力也端恪前此为选君尚书隆科多密勿重臣最专断曹郞莫敢仰视端恪独侃侃持正议一日画诺尚书曰可端恪曰不可尚书怒端恪持之益力良久尚书忽曰沈选君诤友也改而从之且曰寮友当如此矣入告于世宗遂不次加太仆卿仍领选司自此得大用予尝谓古今儒佛二家多由儒而佛者未有由佛而儒者有之自端恪始端恪旣为儒私淑应濳斋先生之学故最醇濳斋在日端恪尚少及自灵隐归得见濳斋之高弟沈君士则凌君嘉卽从之求得其遗书乃知正学有在发明宗旨已而于濳斋语闲有未安皆反复以求其通论者以为应氏功臣碑文极阐明端恪之学而不知其渊源所自出予故特表之东抚田文镜请以耗羡归于公用世宗已许行而犹召九卿议之众以上意所向不敢争公独争之力言今日则正项之外更添正项他日必至耗羡之外更添耗羡他人或不知臣起家县令故知其必不可行世宗曰汝为合亦私耗羡乎公曰非私也非是且无以养妻子世宗曰汝学道乃私妻子乎公曰臣不敢私妻子但不能不养妻子若废之则人伦绝矣世宗笑曰朕今日乃为沈近思所难是日众皆为公惧然上虽不用公言而亦不怒也碑文微及此事而不悉端恪之卒其二子皆少故事迹不能尽详其独对语世所不知予从临川李公得之当记之以登国史长君迁今为戸部语次因乞予序其事
鲒埼亭集外编卷三十一 鄞全祖望绍衣
题跋(五)
○读荀子
太史公传荀子谓行年五十始至齐游学颜黄门家训因之而刘中垒说苑作十五相去悬绝无可折衷考儒林传齐威王招天下之士于稷下而荀子客焉威王在位三十六年不知荀子以何年至姑弗论但以歴事之君计之则宣王十九年当齐极盛之时愍王四十年当齐大乱之时襄王十九年当齐中兴之时星移物换前此田骈之属皆死而老师独存尚修列大夫之缺三为祭酒固巳百龄有余然而齐王建之三年春申君方相楚又歴八年荀卿仕焉春申柄政二十四年死于李园之难荀卿失官卒葬于楚卽如说苑所云巳极年齿之永者矣又据说苑荀卿归卒于赵亦与史记不同
荀子生于赵见史记卒于赵见说苑然终身未尝立赵之朝以齐始而以楚终乃曾与赵临武君论兵于孝成王之前颇不可解方荀子之由赵而齐孝成未立及其由楚而稍孝成已亡太扺当在去齐适楚之交其年数颇相合通鉴所载颇为得之此虽无甚关系然亦读史者所当考也
○跋贾太傅新书
太史公言汉文帝雅器太傅将任以公卿之位大臣多不之喜遂以年少初学诋之世或以太傅不善用其才深为惋惜予窃以为绛灌当时贤臣不应至此考应仲远风俗通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有宠于帝太傅与之同列独不为礼恨而挤之因渐见疏然则长沙之出殆非尽大臣之过也此系太傅立朝大节太史公及交其孙乃不为之表章可谓疏漏史称邓通不过自谨其身絶无他能观于仲远所言亦可畏矣夫得君有若文帝三代以还不多觏者然且深知太傅之才仍使弄臣得与比肩薫莸凿枘可为长太息者矣
○书韩文公集后
退之先生阳山之贬实为韦王之党所排诸家皆无识者洪庆善方崧卿始备得其顚末足以补唐书之漏按寄三学士诗云或自疑上疏上疏岂其由又云同官尽才俊偏善柳与刘或虑语言泄传之落冤雠别窦司直诗云前年出官由此祸最无妄奸猜兴弹射不逐恣欺诳又云爱才不择行触事得谗谤是当时小人忌先生必欲乘闲去之特驾其罪于建言卽素以文章相契者亦不能容故神道碑谓论旱饥本传谓论宫市皆非致祸之本又寄三学士诗云前日遇恩赦私心喜还忧果然又覊絷不得归锄耰别窦司直诗云行当挂其冠生死君一访葢韦王之党败后余孽犹存先生虽量移仍多危惧城狐社鼠可想见其槪矣
○读石徂徕集
徂徕先生严气正性允为泰山第一高座独其析理有未精者其论学统则曰不作符命自投于阁以美扬雄而不难改窜汉书之言以讳其丑是一怪也其论治统则曰五代大坏瀛王救之以美冯道而竟忘其长乐老人之谬是一怪也涑水亦不非扬雄然犹为之周旋其辞谓其鉴何鲍之祸而委蛇为之卽南丰以为合箕子之明夷虽其言亦失春秋之意要未若徂徕之武断夫欲崇节谊而乃有取于斯二人者一言以为不知其斯之谓欤
○题雁湖注荆公诗
荆公诗注五十卷见于昭德读书志而不详谁作今雁湖之卷与之合然晁侍郞年辈不及见嘉定以后书则志所列别是一本非雁湖作也但不知雁湖之前旣有注何以绝不一引及之不可解矣雁湖居抚州筑峩峰草堂以笺公诗又引曾景建以自助其功甚勤其材甚博然尚不能无失者如钱公辅筑偃月堤于四明故公赠之诗曰载沙筑成天上路今泛引唐人宰相沙堤以证之疏矣江鳐柱为春产车螯为冬产今雁湖谓江鳐柱卽车螯谬之甚者又谓曾文定公未第时尝游四明其说无据三者皆关吾乡掌故故特详之至引后山紫微诗句入注益属无谓荆公乃后山前辈岂有反引用后山诗者紫微则荆公不及见矣以雁湖之多学而讹误在所不免信乎注书之难也
○跋宋宗忠简公集
宗留守集六卷遗事一卷杂文一卷岁甲辰从友人左东阳家得之公之人不以文重及见其文益不能不悲其人呜呼宋南渡时有李忠定与公而不能用读忠定梁溪集及忠简二十四疏约诸帅勤王入卫书可谓大声疾呼垂涕泣而道之何物汪黄襃如充耳悲夫予又读明儒王华川所作公传谓公以高宗无北还意中原不可无主固请以信王榛为兵马大元帅信王高宗母弟也汪黄遂谮公有异图是以有门下侍郞御营副使之授命未下而公讣闻此事国史家乘皆不书未知华川何所岀书之以俟博雅
○跋亦笔杂钞后
木笔杂钞二卷诸书目皆云不知作者愚读其书乃水心先生弟子故于永嘉诸公行事为详而所严事者则陈篔窻书中有云予少时好为讥切之文篔窻袖以示水心水心曰隽甚吾乡薛象先端明当吴之时未有吴之笔也吴似王逢原惜其好骂亦如之愚考之水心集中有答吴明辅书乃篔窻表弟当卽其人也按明辅字子良后村集中有其挽诗曰水心文印虽传嫡靑出于蓝自一家尚意祥麟来泰畤安知怪鵩赋长沙忤因宫妾头无髪去为将军手污靴他日史官如立传先书气节后词华其为当时直节侍臣如此而宋史不作传可怪也
○题眞西山集
慈溪黄氏两朝政要曰理宗时天下所素望其为相者眞德秀文行声迹独重嘉定宝绍闲佥谓用则卽日可太平端平亲政趋召至朝正当世道安危升降之机略无一语及之乃阿时相郑淸之饰其轻举败事谓为和扁代庸医受责及以淸之开边建议御阅卒以府库不足犒赏事不可行致前至诸军质贷备衣装无以偿故哄延及州兵皆哄自是军政不复立知贡举事复以喧骂出院除政未及拜以疾终
子全子曰干淳诸老之后百口交推以为正学大宗者莫如西山近读临川李侍郞穆堂类稿讥其沈溺于二氏之学梵语靑词连轴接幅垂老津津不倦此岂有闻于圣人之道者愚尝详考其本末而叹西山之过负重名尙不止于此两宋诸儒门庭径路半出入于佛老然其立身行已则固有不媿于古人者龟山上蔡而后横浦玉山皆是也西山则自得罪史弥远以出晩节颇多惭德其学术之醇疵姑弗论可矣文洁笃行醇儒固非轻诋人者况其生平依归左西江而右建安而论是时之有宰相器者独推袁蒙斋而深惜西山之无实则是非之公心也其事又耳目所亲接则非传闻失实也宋史西山本传卽出文洁之手其后元人重修虽讳其隳军知举之短而于呵护郑淸之一节亦多微辞然则端平之出得非前此偶着风节本无定力老将知而耄及之耶吾于是而致叹于保歳寒之难也西山以博学宏词起家故词命为最着然其两制文字凡遇嘉定以后宰执多有伊傅周召之誉殆亦可以已而不已者欤或又言倪文节公纠弥远昆命元龟之制弥远私人所据以自辨者亦得之西山虽西山未必以此求用于当时然亦要可以已者耳慈湖初见西山因以其命讯日者戒其须忘富贵利达之心由今观之西山未能终身践此言也然则其不能攘斥佛老固其宐耳今世之尊西山者雷同一词予之言固知世之论学者必有妄摘大儒之说然旧史之是非不可枉也故谨录文洁之语柬之临川侍郞以申其所未尽焉
○东发先生史稿跋
东发先生日钞后一半卽其文集也别有理度二朝政要近又得其戊辰史稿乃其为史馆检阅时所作列传一杜范一眞德秀一洪咨夔一袁甫一徐元杰一李心传凡六篇疑卽日钞中所阙二卷是也先生所极称者杜丞相其于眞文忠公传谓晚节阿附郑淸之大有微词与理度二朝政要所言互相证明政要最推袁正肃公而传中稍不满其论学今宋史眞文忠公传颇采公文以为蓝本世有能重雕日钞者当以此稿及理度二朝政要附之
○跋史方叔朴语
方叔为文惠长子官至礼部侍郎先文惠卒其所著甚多而朴语二篇则其拟子部之作其书谓司马文正公大而未化尚去韩忠献公一闲虽未必尽当要亦有志者方叔之书多不传予得见此二篇钞之以为甬上遗文一种
○题史秦州友林集
淸叔为文惠弟大中大夫源之第三子以其妻宗女泽累官武功大夫右春坊带阁门宣赞舍人除忠州团练使知秦州兼淮安提举友林集本二卷今仅存乙藁而巳史氏家门著作极盛经苑则文惠有尚书讲义(二十二卷)周礼天地二官讲义(十四卷)论语口义(二十卷)弥大有易学指要衍极图说定之有乡飮酒仪(一卷)太极图论(二篇)易赞蓍说嵩之有周礼讲义文卿有易解蒙卿有易究(十卷)芳卿有古易学诗题词夏小正经传考葵卿有太极图说公珽有易演义象数发挥史料则弥远有高宗圣政编要(二十卷)孝宗宝训(六十卷)绍兴求贤手诏(一卷)忠宣有书判录弥忠有庐陵敎民集守之有升闻录传记则文惠有会稽先贤传(二卷)定之有鄱阳志(三十卷)饶州志(二卷)象数则守之有濳虚解说林则弥大有世家(二篇)朴语(二篇)镜庵丛书守之有世学(二十四卷)心易龟鉴文卿有石窻野语书学则文惠有童丱须知(三卷)弥忠有歴代总括临池笔记芳卿有石鼓文考类纂则吉卿有广事文类聚而别集则文惠有鄮峰眞隐漫录(五十卷)直翁外集(二十五卷)弥大有朴斋外集忠宣有沧洲诗稿弥林有慥斋集弥忠有自斋集(五十卷)弥应有自乐山吟弥巩有独善先生集(五十卷)宐之有用拙斋集定之有月湖集嵩之有野乐篇(百篇)宅之有云麓集安之有类稿慥之有拙斋集蒙卿有果斋集越伯有云闲集徽孙有观物和陶诗公珽有蓬庐居士集大半为经籍志之所未载者予搜求前辈文献于永乐大典中钞得文惠周礼论语二种弥大朴语二篇于天一阁范氏得文惠漫录其余则偶或遇其奇零篇幅而未能尽也当时以三宰相两执政重圭累衮之势而各肆力于撰述亦正有不可及者序称文惠为魏王按宋史文惠封魏公赠越王恐序误也淸叔之官不达今读其集萧然物外不能见其为阀阅家儿其亦同叔南叔之亚也欤读书附志载有黄景说曾丰序而今无之葢弁于甲稿之首也今乙稿序亦失其首叶吾友厉征君鹗定为郑棫作
○跋遗山集
遗山之于金虽有为崔立撰碑之累事由刼胁要其志节不可尽没也其力求修元史亦思以効忠于金卒被阻而罢然其惓惓亦至矣惟是遗山以求修史之故不能不委蛇于元之贵臣读其碑版文字有为诸佐命作者至加先太师先相先东平之称以故国之逸民而致称于新朝之佐命者如此则未免降且辱也遗山又致书耶律中令荐上故国之臣四十余人劝其引进是非可以已而不巳者耶愿言呼诸子相从颍水滨昔人风节尚哉要之遗山祇成为文章之士后世之蒙面异姓而托于国史以自脱者皆此等阶之厉也呜呼宗社亡矣宁为圣予所南之介不可为遗山之通岂予之过为责备哉
○复位中州集序目
中州集第一卷至第七卷是遗山所先定者至第八卷邢具瞻忽别起愚为数之至第九卷马舜卿适合商平叔所云百家诗略之目葢卽平叔本而遗山附入之不欲没其实也诸相刘豫而下则又遗山所续采者故诠次复别是皆按遗山自序而可知也独其中于愚意有未慊者遗山之开卷也以宇文虚中为首虚中终不可与吴激辈同年而语虚中伪受金官志图挟渊圣南归事已垂成秦桧以其蜡丸泄之金遂与同谋高士谈阖门受害故宋为之赠官予谥立庙置后而且赐姓于其嗣子卽宋人之痛之而虚中之志可原也已朱弁固贤者其不屑与虚中合集或亦未悉其密谋也倘必执豫让二心之言以绳之无乃使长逝者过于诬屈曩者同年生杭世骏注金史愚尝遗书欲其为之洒刷世骏亦以为然遗山所作传亦未尝不着其事而仍弁之卷首则失矣赵晦靖康末一主簿汴京破后不复仕杨兴宗以建炎渡江着龙南集以志怀斯其人皆陶濳司空图之俦也姚孝锡曾仕金遗山尚置之南冠之列而反于二公混以为金人亦所未安遗山谓金之文艺当以蔡珪为首其说甚当然甲乙二卷宋辽遗臣先后参错不甚了了别起之二卷亦然故愚妄为定之以首二卷为前集以位置宋辽遗臣自吴激始合之以张斛蔡松年马定国祝简朱之才刘着施宐生及后二卷之王竞李之翰晁会赵悫王枢而附之以刘豫杜充张孝纯虞仲文仿欧史唐六臣传之例也以末一卷为外集则司马朴滕茂实朱弁何宏中赵晦杨兴宗而附之以宇文虚中高士谈姚孝锡仿宋史周三臣传之例也其余则为正集依其时代次之亦可矣近世言金史者好诋遗山葢自王尙书阮亭始然遗山亦何可轻诋如愚所言未必非遗山之功臣也
○读归濳志
元裕之与刘京叔互委撰崔立碑裕之作滹南墓志有云崔立刼杀宰相送欵行营翟奕辈请建功德碑召公为文自分必死姑以理谕之奕辈不能夺竟胁太学生托以京城父老意而为之太学者京叔与麻信民也裕之别业上梁文曰一军构乱羣小归功刼太学之名流文郑人之逆节命由威制佞岂愿为就磨甘露御书之碑细刻锦溪书叟之笔伊谁受赏于我嫁名悼同声同气之闲有无罪无辜之谤耿孤怀之自信听众口之合攻追韩之骑甫还射羿之弓随彀此指京叔之委过于裕之也及观京叔归濳志中所述则深有憾于裕之幷及滹南予平情考之滹南与裕之实不欲撰碑而又不敢抗故强付之京叔与麻信民京叔二人亦不能抗而卒挽裕之以共谤文人遭此亦可悲也陵川郝文忠公宗师遗山者也其诗曰国贼勒文召学士滹南先生付一死林希更不顾名节兄为起草弟亲刻省前便磨甘露碑书丹卽用宰相血数樽黄封几斛米卖却家声都不计葢极口詈京叔矣然其末曰作诗为吿曹听翁且莫独罪元遗山则遗山之不能无罪亦可见矣特不应使独受过耳史臣书其事于滹南传中元刘情事颇为平允虽然胡不早去而梄栖于围城之中以自贻伊戚吾乃叹宋之亡相率引身而遁者自审不能为文丞相家参政而又惧遭吴坚贾余庆之辱虽其于殉国之义有愧而洁身则得矣正未可以深罪之也或曰是时四郊皆兵殆欲去而不能不然裕之辈不若是之愚也虽然此手岂可使着贼吾不能不为诸君惜也
○题许文正公集后
静修先生退斋记,予向疑其为许文正公而作,然尚未敢质言之。及读道园作安嘿庵集序,曰:昔者天下方一,朔南会同,荐绅先生固有得朱子之书而尊信表章之者,今其言衣被四海,家藏而人道之,其功固不细矣。而静修曰:老氏者,以术欺世而自免者也。阴用其说者,莫不以一身之利害节量天下之休戚,其终必至于误国而害民,然特立于万物之表,而不受其责焉。而自以孔孟之时义、程朱之名理自居,而莫知夺也。观静修考察于几微之辨,其精如此,以道园之言考之,其为许文正公无疑也。文正自请罢中书政事,敎国子,故静修以欺世自免诮之,而亦可见其所得于江汉之传者,殆不尽与文正合也。道园又曰:文正遗书,其于圣贤之道所志甚重远,其门人之得于文正者犹未足以尽文正之心也,后之随声附和者谓修词申义为玩物、谓辨疑答问为躐等、谓屏弃猷为乃涵养德性、谓深中厚貌乃变化气质,外以瞽聋天下之耳目,内以蛊晦学者之心思,而谓文正之学果出此乎。是则又指当时学派之流弊。要之,文正兴绝学于北方,其功不可泯,而生平所造诣,则仅仅在善人有恒之闲,读其集可见也。故数传而易衰。静修所谓欺世自免者,则自其辞就之闲,有以窥见其微疵,然后知君子用世之难。
○跋危学士云林集
竹垞据贝淸江集,颇疑学士晩年未尝衔命守祠,特以其子于幰敎授安庆,好事者遂附会之。按濳溪铭学士墓,称洪武三年冬,监察御史王着等劾公亡国之臣不宐用,公坐免诏出居和州,阅再歳卒。当时北平故官岂止学士一人在朝,台臣何以独见掊击,其为仰体当宁之旨明矣。若淸江集混言三年识公京师,未几公卒,是葢不欲详言其事,故略举之。学士以国史不死,固昧于轻重之义,然其出累朝实录于刀劔章皇之下,功亦不小。乃史局旣开,并未闻有一人过而问者,可以想见是时,当宁眷睐之衰黯然无色,所以濳溪又有春秋旣高、雅志不仕之语,后世失身瓦裂之徒可为殷鉴,而尚或援此为例,可谓不自爱惜之甚者也。敎授名{方人},亦见濳溪铭中,淸江集作于幰,或是其字按广韵于幰正切{方人}字,敎授好奇,遂取为字。自古在昔如杨朱之字子居,乃其证也。竹垞谓北平载记脱去幰字,不知载记书名当是{方人}字之讹,并识之以正其失。
〇再跋危学士云林集
学士曾受业于草庐。及予读胡仲子集,乃知其又为祝先生蕃远高弟。则学士之于槐堂,其统绪固不自一家也。仲子称蕃远遇事不顾利害,与人开心见诚,所至以讲学为巳任,指授有师法,尢属意学士,与之语或终夕不寐,去辄目送之,以为兴吾敎者必若人也。葢学士为其师友所期如此。予又见学士撰李先生仲公集序,亦称学生。呜呼,学士徧请业于其乡之硕儒,而大节卒不克自持,得无言有余而行不足乎。蕃远之所期于学士者虚矣。闲中今古录谓,明太祖因徙元舞象至南,使象舞,象伏地不驯,遂书牌曰危素不如,而学士因之被谪。呜呼,何辱如之。
○书何大复集后
明正嘉时执诗文之牛耳者为李北地而大复和之顾大复以早逝不永其年予少读大复集以为特文士耳及读先进遗风言大复以中翰奉敬皇帝哀诏下云南远方君长及中贵人咸以象犀珍贝赠遗槪谢不纳逆瑾用事上书诸大臣言宜振立以抑瑾权不用谢病里居踰年有言之瑾者免官瑾败西涯荐之诏复原官钱宁欲与交驩以画求题大复谢曰古画不可玷污有御史客死京邸中人廖鹏赠之棺大复曰吾友生不苟受岂以死受之乎赙金易之干淸宫灾上书极言义子不可畜宦寺不当宠北地江西之诬大复上书争之甚力积为枢要所不喜出之校士其大节有如此者惜乎未见其止也
○题朝鲜洪枢府忍斋集
忍斋集文三卷诗二卷明万歴时朝鲜大匡辅国荣禄大夫领中枢府事兼管经筵洪暹退之着忍斋其别号也小长芦叟葺明诗东人至九十一家在属国为最盛然未见此集雍正壬子闰五月吾友仁和赵六意林得之燕市卷首无序其末有左议政金荣贵所作墓志铭言其官吏曹时曾忤枋臣下诏狱拜杖寻以典试发策歴举前代戚里宦寺之祸坐直言见谪晩年三领揆席深以盛满为惧每承一恩命必固辞至十数章葢东国大臣之贤者也东国最重世家退之亦父子宰相称盛族云其文肖其土风大率平衍之音近日小山堂插架甲于浙河如此本者亦储藏家所未有也
○书明诗综后
竹垞选明诗综网罗固多讹错亦甚不少卽以吾乡前辈言之屠辰州本畯并未尝为福建运司葢因其曾任运同而讹陆大行符东林复社名士有环堵集传世乃讹其名为彪以此推之必尚有为我辈所不及考者牧斋列朝诗选竹垞歴诋其疏愚以为著述家总不能无余论也
○书甬上耆旧诗后
竹垞讥杲堂甬东耆旧之选罣漏不一而足如陆中翰宝者曾与百谷孟阳诸公往还赠答并非隐晦不知杲堂何以失收杲堂罣漏诚多有之但竹垞所举却失中翰与杲堂为前后辈犹及相见杲堂之例荐绅以神宗末年为止惟布衣或有不拘者是不足以诮之
○书明名臣言行录后
昆山徐开禧辑明名臣言行录百卷予观其搜罗稗野诸钞与实录相参错虽不能无罣漏用功可谓勤矣但晦翁宋名臣言行录每所援据必注其书之所出于下此最是著述家一妙例开禧不然便属疏阔至成祖靖难功臣如张河闲朱东平则并不录是竟阙一朝人物不知其何意也闻新城王士祯亦有是书予未之见
○跋张茂滋余生录
鲵渊先生殉难阖门二十七人同尽独公冢孙茂滋以遗命保宗祀逃出道隆观中行至中途仍被俘囚于鄞狱鄞之义士陆宇燝董守谕董德偁百计出之未能得公之故将汝应元故客宋龙辅之亦未得大名人萧伯闇闽人刘鳯翥皆公旧所取士适俱在鄞共为言于当事乃免茂滋旣出而病馆于陆氏观日堂中几死病中着余生录且万言其述俘囚中之困厄令人不能卒读文境固眞亦笔力足以达之时尚未冠乃知茂滋眞奇才也病愈蛟川义士范兆芝送之归华亭应元为经纪其家乃未几而茂滋卒兰摧玉折皋陶不祀可哀也巳初茂滋着蒙难纪言其文系骈体请正于先赠公以为弗佳乃改撰此录今予家尚有茂滋手书余生录稿及蒙难纪言原本每一展阅辄为泫然
○跋邝湛若峤雅后
湛若先生大节不待言矣顾其少时曾入阮大铖之门大铖文集湛若为之序称门生焉葢湛若少时好声乐大铖在留都罗而致之也非后来大节则湛若几不免为奄人之徒人所以贵晩诣也湛若峤雅系其手书开雕古香可掬东莞袁督师曾于粤中邀赠谥非峤雅无以知之棃洲先生谓桑海诸公集可备诗史信夫
○浩气吟跋
稼轩先生晩节如此可谓伟人也巳然其少年连染于牧斋之习气把持阁讼一事为其师太过反以身为戮岂非牧斋累之耶然自丙戌以后牧斋生平扫地矣而先生浩气吟中犹惓惓焉至形之梦寐其交情一至此乎牧斋颜甲千重犹敢为浩气吟作序可一笑也
○题万民部履安续骚堂集后
履安在复社中甬上四孝廉之一也丙戌后文虎早逝时有七孝廉皆谢公交车而次公节最高履安天鉴次之卽四孝亷之三也履安与谢氏婚乙酉之役诸公欲杀谢氏履安救之及戊子诸公反为谢氏所杀履安力不能止遂以此大不理于口然履安亦甚自悔故以悔名庵其后同志始稍原之林太常蠒庵贻书董隐君晓山言春秋责备贤者固当然不可没其补过之心可谓平情之论适予选甬上耆旧诗特为着其事此固不必讳也
○跋吴稚山岁寒集
稚山吴尚书在海上时合累朝革命之际仗节死者自孤竹两公子始合为一集题曰岁寒松柏而陶泉明谢皋羽之徒则附见焉予得之同里高辰四隠君家尚有宗伯手印钤识其首是时流离荒岛今日域中谁家天下而其序首有曰国有以一人存者其人亡而国不可亡故商亡而易暴之歌不亡则商不亡汉亡而出师之表不亡则汉不亡宋亡而正气丹心之什不亡则宋不亡千百年而下读之者应为张目眞岁寒中一倔强老也万九沙太史家有穉山集因录而遗之使附诸后
○书明夷待访录后
明夷待访录一卷姚江黄太冲征君着同时顾亭林贻书叹为王佐之才如有用之三代可复是岁为康熙癸卯年未六十而自序称棃洲老人万西郭为予言征君自壬寅前鲁阳之望未绝天南讣至始有潮息烟沈之叹饰巾待尽是书于是乎出葢老人之称所自来已原本不止于此以多嫌讳弗尽出今幷巳刻之板亦毁于火征君著书兼辆然散亡者什九良可惜也
○题归恒轩万古愁曲子
世传万古愁曲子瑰瓌恣肆于古之圣贤君相无不诋诃而独痛哭流涕于桑海之际葢离骚天问一种手笔但不能定其为何人所作近人或以为谑翁或以为道隐或以为石霞皆鲜证据惟魏勺庭征君及其事于恒轩寿序予始取而跋之沈绎堂詹事谓世祖章皇帝尝见此曲大加称赏命乐工每膳歌以侑食古之遗民野老记甲子哭庚申大都濳伏于残山剩水之闲未闻有得播兴朝之钟吕者是又一异事也恒轩太仆曾孙名庄一名祚明字符恭少入复社于书无所不窥兼工行草诸体尝题其斋柱云入其室空空如也问其人嚣嚣然曰时皆笑之方史阁部守淮扬恒轩仲兄尔德名昭参幕府事所称礼贤馆征士者城破死之恒轩亦同顾推官举师不克行遯得免书淫墨癖竟以佯狂终身
○题南堤诗
鄞之湖上南堤经始于先宗伯公别名曰桃花堤未竟而逝湖上诸公卒成之宗伯集中固无诗而诸公亦绝少卽敬身先生不过数首殆阙事也封若先生独成一卷敬身序之足以补志乘之遗矣但封若题词中以为卽北宋人偃月堤故址则又非也考延佑志湖上之堤有二偃月在湖之北广生在湖之南偃月葢当红莲阁下以卫酒务而广生当寿圣院前以饲鱼明时并无矣今之南堤尚在广生之南闲以眞隐观其去偃月远不可指为一也偃月广生并在湖之中流截水为堤而南堤则卽以城下沙尾为之同名曰堤而所以为堤者不同不可不知也故国消沈乔木沦胥今沿堤以求桃无复一枝片叶矣犹幸先生之诗尚存后人倘不考沿其讹而仍之所失不已多乎宗伯之菘窻近在堤北抑吾家子孙所当审正也爰弁数语于首
○题王解州集
五君子之中杨氏无后其四家亦不过一传而絶咄咄怪事也解州于其中以文词显其经术不若先人其文词则违过之惜其不为王裒而为嵇绍故吾乡人不甚称以此见吾乡前辈月旦之严今无矣夫解州集不遇予亦几于只字不得传
○湘帆堂集跋尾
平叔湘帆堂集在江右诸公中文品出王(于一)魏(凝叔)之上然本领稍薄魄力亦孱耳平叔之父给事天启闲为奄党丽名逆案故平叔终身不交复社诸公在弘光中尝与文止书云先人于天启中特以会议三案要典遂为罪戾崇祯初且有论其依附孙淇澳者此正今日之所讳又与友书云先人心迹半被浮云能见谅于二祖列宗而不能得之依门傍戸之徒又云东乡死后莫能阐幽然予读南雷文集则必以阮大铖傅櫆并称阮傅相齐其人岂有可雪耶又读三垣笔记则曰给事连疏纠左魏诚过然其紏汪文言狎邪则一时颇称快者后因纠忠贤终珰世不出则谓其赞导杀左亦过又曰张太宰捷累称其枉而弘光中不起官或以其先经杨维垣纠故弗许也则当时固有以给事为枉者然使给事果曾纠珰平叔之口何不及此笔记恐误也据平叔所言亦不能讳其豫名于要典而又不能决言其为淇澳同志其词支矣映碧素不贬张捷因此而幷信其所与者耳以平叔之文不能雪其父孝子慈孙之憾也
○题陶丈紫笥集
紫笥先生文未能洗尽华藻然酷肖范蔚宗同时罕其匹顾为人奡岸不能少受屈折前辈多畏之不甚为吹嘘也昆山徐学士领明史延致天下之士四明万丈季野任考索颇委紫笥以文故是集多明史诸传其时紫笥尚年少未通籍而阁丈百诗辈皆忘年交之已而卒为忌者所排与昆山绝其同里翁尚书亦知之紫笥成进士一日在翁邸翁之子骄而汰辱何丈义门于众中紫笥愤甚请翁出以正谊责之翁护其子颇不以紫笥言为然紫笥长揖竟出且谓之曰明公之力不过使陶生不为翰林请从此辞巳而紫笥果不与馆选其谒铨得昌化在穷岛中竟卒于官紫笥之入粤也谓义门曰吾今岂复望进取但竭抚字之力以求无负于国他年幸得报政归读书授徒更尽其能事于文藉手以见万阎诸先生足矣然卒不遂其愿而死而昌化人至今感其惠政不衰先生之子正一正靖皆与予交而正靖尤厚今亦死矣为题于其集之后
鲒埼亭集外编卷三十二 鄞全祖望绍衣
题跋(六)
○柳氏水经校本跋
柳大中名佥吴之隐君子也生当武宗之世其所校水经以宋椠手钞极审改正错简如颍水篇渠水篇濦水篇皆大有功当是时杨用侈王愼中之本尚未出也大中隐约衡门世莫之知歴朱鬰仪呉中珩诸人所开雕皆未问及于大中其书在洞庭叶石君家葢二百年至康熙初始出故如亭林诸老犹未之见而渭水篇中补得脱简四百余字世之有功于是书者孰能如大中乎谢耳伯拜下风矣石君储藏甲于呉中能为大中传此本亦可尚也今此本归于扬之马氏小玲珑山馆
○淸常道人赵琦美脉望馆三校本水经跋
淸常道人水经一校于万歴丙午再校于巳酉三校于庚戌葢以宋本谢本黄本分勘之其所谓别钞本者则归太仆家本也惜其失去第九卷至第十五卷观其校于燕邸于直沽于中州于留台用功亦勤矣淸常藏弆最富身后多归于钱遵王而是书之传则叶石君之力也今归于扬之马氏小玲珑山馆
○孙氏水经再校本跋
康熙丁未十一月十八日从叶石君处借得淸常道人三校本一勘又用柳大中家钞宋本再勘亦自石君处戊申正月三十日毕是日石君从洞庭来述山中所闻见如李龙眠三马米元章楷书宝章待访录其所见也白乐天手书金刚经一行一楷赵韩王家谱张循王铁券倪云林手书所著江南词其闻而未见者也此皆宝玉大弓嗟乎何日得尽观以畅予怀记以俟异日孙濳
柳赵诸本皆以国初始出而集其成于濳夫其功最笃读其跋语兼知石君之好事想见国初文明之盛稽古之士日得所未见以恢张耳目不禁神往予游吴下问诸后进莫知濳夫之本末者矣濳夫名濳字菣园一字节生又曰知节君今是本亦藏小玲珑山馆
○何氏三校本水经跋
义门先生水经三本予皆见之其初校本以甲戌未见所学犹不免竟陵习气也再校本以丙子及见亭林所订则进矣三校本以戊戌更进矣以此见前辈精进之功其述洪文惠公之言曰世无善本雌黄不可妄下则校书之蓍蔡也然先生所取以校此本者亦不出胡氏资治通鉴注及隶释二种则尚失之隘近日杭人赵生一淸又博求之元和志初学记太平寰宇记太平御览九域志以及雍录齐乘宋元诸图经斯后来居上矣
〇再跋何氏水经
谓自东武阳出者为一漯水自高唐岀者又一漯水乃阎濳邱之妄也谓荥阳有北砾溪又有南砾溪乃胡东樵之妄也皆析一水而二之者也闻喜有涑水自为一篇雷首又有涑水附见河水篇注中则二水也而义门混而一之虽其误始于乐永言成于顾景范然以义门之审而不能正以是知读书之难
〇三跋何氏水经
汨罗之汨读如觅汩没之汩读如骨而字则同其作汩者音弋本作说文曰治水也孙愐乃谓汨罗之汨卽汨字读如觅而汩没之汩读如骨谬也二汨同而汩别是一字戴侗田艺衡则合而一之谓汨卽汩又非也汩非水名上林赋曰滭弗宓汩南都赋曰漻泪淢汩是也义门精于小学而亦误主孙说当以郭氏佩觿正之
○沈氏水经校本跋
国初诸老皆有水经校本如顾亭林宛溪胡东樵黄子鸿阎百诗刘继庄而俱无传者惟亭林之本见于何氏所录黄氏之本相传入于新城池北库中独渭水沔水二篇行于世继庄竟脱落若东樵宛溪百诗之本虽未见而其所证据之旁出者颇多纰缪东樵其尢也苕中老友沈君绎旃少与其兄东甫从事于此东甫遂以属之岁在庚午予贻书求其稿绎旃欣然携之至杭幷亡友董讷夫之本以来讷夫亦义门高弟也绎旃与予讨论浃旬遂留置予插架中其发摘讹误如{糹昔}姑水檀台冈璅侯亭横山幷汉功臣表郸侯之误音为多不特有功于善长而已予于是书所借助老友莫如绎旃通家子则赵生一淸不意丛残雠对中逢此二特是则厚幸也夫
○水经渐江水篇跋一
渐江水篇错简狎岀故不可读其实善长之缠络亦可按也渐江固至钱唐而止然其江浦则由灵隐而阼湖而临平而御儿而柴壁而及于东岸之固陵而查渎其自西陵湖而下始系之曰湖水上通浦阳江下注浙江而后由永兴以入越由是而山阴而会稽则了然矣试读江水篇江浦江溠不知其若干也曾是渐江独无之乎迨隋人改为运道而遗迹不可考矣先赠公曰固陵之西地名柳浦有桥曰跨浦六朝时以埭防之以官守之至宋时桥址尚在见于胡氏通鉴注乃江浦之水口也此千古未发之佳证因厘正之以授先君予自此得改次焉
〇水经渐江水篇跋二
山经浙江出三天子都在其东郭景纯曰出新安黟县南蛮中此与汉志合亦与郦注水经合唐人卢潘引汉志始作黟县南率山葢因蛮字之相近也黟人因而为之目曰率山曰率水而并改山经之本文曰在率东则诬甚矣今之为黟志者莫不以率山率水装点地望而不知其非也汉志具在岂可以一人之异同而擅改其文乃并改山经以就之乎当东汉之时新安一带山越居之故曰蛮中贺齐诸葛恪传可考若以为率他书所无乐史太平寰宇记始列其目而九域志仍不及焉曾是以罗存斋程篁墩司志事而尚不能考正燕说乎
〇水经渐江水篇跋三
汉志钱唐县武抺山武林水所出东入海行八百三十里郦善长曰阚骃云山出钱水东入海呉地记言县惟渐江今无此水按武林山者今之灵隐山也东入海则是绝钱唐江而东至于今山阴县之三江闸口乃其入海之道不然不得云东入也如此则不满二百瑞安得有八百三十里由钱唐至吾甬上之海口过今郡之三亦仅五百里终不得八百三十里也斯其为记录之误无疑此句当是错简在太末县下谷水东北至钱唐入江计其所行葢约略得八百三十里之数至于钱水则其实非山水葢卽江水所谓钱唐葢卽钱水之塘而流传华信诳众之事妄也武林山水则故由柳浦以入江今入隋运阿中亦非如呉地记中所云也
〇水经渐江水篇跋四
汉志于浦阳之水曰柯水则今曹娥是也曰潘水则今钱淸是也曹娥之流由诸曁而嵊直与句章接则嶀浦{山兆}浦渔浦剡溪簟溪胥会之矣其又东之水见于汉志者惟句章之渠水而鄞鄮闲无述之者干道图经以来皆不及也予考鄞鄮闲之水皆江水也其在今奉化之境者汉之鄞也曰奉化江其在今之鄞境者汉之鄮也曰鄞江其在今之慈溪境者汉何章之西界也曰慈溪江三江而外皆以堤堰隔断江水畜四明二百八十峰山溪之水如小江湖如东钱湖如广德湖如花墅湖皆可以谓之渠水然皆起于六朝之后汉世所无而汉志所云渠水绝不可考且凡水之以渠名者必其出自人力而后谓之渠如鸿沟谓之渠水邗沟亦谓之渠水诸如太白渠成国渠蒙笼渠湋渠泃渠皆是也则句章之渠水亦必居民苦江潮之斥卤而引山溪之水为渠以利田漑无可疑也水经注序浦阳之东流至于句章而止然其自白石山而东曰剡县江边有查浦东行二百余里与句章接夹浦有六溪夹溪崩崖若倾其卽所谓渠水者矣葢六溪皆簟溪之支流簟溪入浦阳而此六溪者潴而为渠遂独为句章之望虽于前人无明文然舍是更无水以当之矣吾乡掌故于二汉少流传人代已远三犀双鹄湮没已久为可叹也
〇水经渐江水篇跋五
渐江西入之道得柳浦而晓然若无水何以有浦又何以有埭又何以有桥旣有之则知其与临平湖水合不难矣由临平而达御儿之柴壁江水亦合谷水而下至于柴壁浑涛东注以趋固陵是江水至御儿已与浙江合许愼晋灼阚骃谓江水至山阴始与浙江合者特要其终而言之其实不待山阴也若以史家书法言之当云江水至御儿与浙江合又东至山阴入海水经以为至余姚乃其误耳或疑南江东下之道乌程一带地势中高过此则海盐又中高不知虽有高原岂无下隰江水汇震泽而来所趋者为诸县之下隰不相阻也乃若不知而作者妄为杭志三诘三误之编则不知柳浦之本通不碍于江湖内外之缠络多作葛藤益可以箝其口矣考善长于沔水篇曰浙江至临平湖南合南江又至余曁东合浦阳江今误本曰浙江至临平湖南合浦阳江遂不可晓
○水经济水篇跋
说文四渎之泲{泲-氵}声常山赞皇之济齐声绝不相混汉志所引禹贡职方古文皆泲也惟赞皇之济则别焉自应仲远误合之然郦善长卽已非之而徐坚于初学记辨之徐错又辨之王应麟又辨之陈大猷又辨之虽沿讹莫能改正要之混泲而为济未闻有以济为泲者葢赞皇之济在汉志本名石济续志始脱去石字但称济水也不料乐史遂从而甚之反以济为泲而引卫诗以证之夫卫封域中有泲水无济水卫女不能出宿于赞皇瘿陶之闲也谅矣且乐氏以饯祢之祢为曹州之大祢则其去出宿之地益远矣是自相矛盾也张自烈不能辨王圻亦竟承乐史之谬顾祖禹又承王圻之谬其失大矣
○水经潩水篇跋
水经潩水岀河南密县大隗山入颍说文曰异声而说文又有瀷水亦出河南密县入颍则翼声也乃求之水经无所谓瀷水者而徐鼎臣注则潩水亦读作翼声与说文戾乃考之鼎臣之前先有师古其于地理志密县下潩水亦曰翼声与鼎臣合及细读善长之注则曰时人谓潩水为勅水以音相类也则善长亦读作翼声故与勅混若异声又何混焉愚窃疑潩水卽瀷水也故自颍水及洧水濦水之入颍者并不闻更有瀷水说文偶误重岀而异其音徐氏亦觉其非而改之但未及申明之此其失耳后考之小学诸家则戴侗曰瀷卽潩之重文其说是矣
○水经泄水篇跋
许氏说文言水皆有依据惟以汳水为禹贡之灉水入泗又以荥播之播为潘水是二大错而余无之至其言泄水则有难晓者其曰水受九江博安洵波北入氐泄水之出博安是也而洵波不知所在尔雅濄为洵则当是濄水之旁出但濄在淮北泄在淮南隔岸相望而不相就许氏安所指乎又自汉后不闻有氐水惟滍水一名泜水见于左传乃淮水上流之分支虽同入淮而泄水不能入之旣而思之许氏虽误然误亦必有因葢其所谓入氐者非泜也乃泚也水经泚水篇亦尝误云泄水入泚至郦注始纠之写本之误又以泚为氐则益不可通耳据郦注则泄水岀博安入濡须其言有据故注引说文最笃而于此条不录有以也夫
病中忽悟得洵波二字乃芍陂二字之误文但考泄水合濡水入芍陂亦非出也乙亥五月又题
○水经江水篇跋
江水失去第四篇而靑林湖以下水竟无考胡东樵阎濳邱不知其阙乃谓已见沔水篇者眞妄言也沔水乃北江之流而中江将安所归二老穷毕生之力以治水经不意其作此呓语也按说文泠水出丹阳宛陵西北入江今不知泠水为何水也又云{渒}水在丹阳今不知簿水为何水也其可考者惟溧水见说文亦见汉志应邵以为南湖葢今之丹阳高淳石臼诸湖也庐江之北湖见汉志则枞阳湖也而陵阳之淮水卽秦淮则已见沔水篇矣考汉志宛陵县下云彭泽聚在西南淸水西北至芜湖入江汉志之淸水疑卽说文之泠水也其地俱合应劭误以此泠水为泠道之泠水故臣瓒非之曰宛陵去豫章北界三千里又隔诸水不得从下逆至泠道而后入江师古以瓒为是不知此乃丹阳之泠水于豫章以北何与乎杭人赵生一淸曰淸水葢今淸弋江一带颇为近之
○水经漓水篇跋
漓水一名瀜水乃牂柯江之下流分郁水豚水诸川入于交州复至中土歴三十六滩而为漓水本无所关于湘水其必引湘水而通之者秦史禄运漕之故也故湘漓所以通专在于零渠水经不知遂谓湘漓同源此大谬也范石湖曰漓水南下兴安地势高与湘水远不相谋史禄始派湘之流而注之漓使北水南合作渠之法于湘流沙磕中垒石作铧觜锐其前逆分湘流为两激之六十里行渠中以入漓江与俱南渠绕兴安界深不数尺广丈余六十里闲置斗门三十六土人但谓之斗舟入一斗则复闸斗伺水积渐进故能循崖而上建瓴而下千斛之舟亦可往来治水之巧无如此渠石湖之言足补善长之遗兼纠柳开辈之谬
○水经涑水篇跋
水经之例凡羣水合于一大水者皆详志其源流若别自有篇者虽于大水志其会归之地而不复详以本篇自具也涑水别自有篇者也出于河东闻喜县黍葭谷过周阳又过安邑又过解县而注于张阳池此其源流也乃河水篇中河北县又有一涑水水岀县之雷首山西南流亦曰雷水径桑泉俗谓之阳安涧水而西南流注于河其源流各别葢闻喜之涑卽洮水也通鉴地理通释所云在陜州夏县北四十里者是也河北之涑水则雷水亦阳安水也通鉴地理通释所云河中临晋县东十二里者是也近人竟合而一之乐史曰涑川自闻喜接河中而顾祖禹曰涑卽绛水下流自绛歴闻喜夏县安邑猗氏至临晋县界合姚暹渠而西出经蒲坂又西南注于河名阳安涧水葢自猗氏以上皆洮水之源流也自临晋以下则河水篇者是巳此在水经一百二十余篇中一大疑案而未有疏晰之者愚读涑水篇但言涑水入张泽而不言张泽之所入又曰西北去蒲坂十五里然则闻喜之涑水所入正与河北之涑水所出相接而又皆名涑水道元不细剖之乃两处并引左氏伐我涑川之语则道元巳自蒙混矣况千余年后乎厚斋虽两列之而亦不甚了了遂日益无征及读唐志虞乡县北十五里有涑水渠贞观十七年蒲州刺史薛万彻所开自闻喜引流入临晋以漑田乃恍然曰斯两涑水所由合也则前此闻喜之流并不与临晋通葢至唐而始合也故盐池图说曰涑水中尾多窄至临晋而山溪诸水咸注之不知涑水本至张阳而止所谓中尾多窄者出于人力之通过此则又一涑水也若左传之涑川则原在闻喜不在蒲坂葢王官城亦在闻喜也惜不起乐顾诸公而语之
○读胡氏资治通鉴注
胡梅礀曰人苦不自觉前人之注之失吾知之吾注之失吾不能知也斯言眞克已之论梅礀是注世人宗之罕敢议者顾宛溪始摘其数条而未尽中其失也予细读之则不止宛溪所举而已如东燕之石济乃河水之支流而以为四渎之济求桑邱不得而竟以汝南之下桑里当之英布为汉军败于洮水之上洮水乃沘水之误而梅礀以为零陵之洮水他若以秦之广陵属九江直是无稽之言予少时闻之慈水前辈冯君明远极言是注之失而未及叩其详稍长亟欲尽其说而冯巳逝矣窃思一一弹驳勒为纠谬一书病废不果但梅礀注之佳者实多予之欲纠之者正欲为其功臣也安得稽古之士成予志乎
○题读史方舆纪要
以汳水为禹贡之灉水其说岀自许叔重果尔则鸿沟自古有之实与郦氏禹塞荥泽之言相表里然世儒无信之者唯东坡颇然之不谓顾宛溪亦主其说幷以之改职方谓豫州其川荥洛荥非荥泽荥与灉通卽汴水则近于谬矣其言三江主松江娄江东江言九江主湘江皆未当而谓英布所败之洮水卽震泽之洮湖尢舛宛溪地学实出东樵濳邱子鸿之上综罗旣多不能无错然此则其大者不意其失言也
鲒埼亭集外编卷三十三 鄞全祖望绍衣
题跋(七)
○题哀江南赋后
甚矣庾信之无耻也失身宇文而犹指鹑首赐秦为天醉信则巳先天而醉矣何以怨天后世有裂冠毁冕之余蒙面而谈不难于斥新朝颂故国以自文者皆本之天醉之说者也卽以其文言之亦自不工信之赋本序体也何用更为之序故其词多相复滹南直诋为荒芜不雅学子信少陵者多其肯然滹南之言乎若颜氏观我生赋实胜于信葢深有愧恨之意而非谬为支言以欺世者予尝谓近人如东涧信之徒也梅邨则颜氏之徒也同一失节而其中区以别矣
○题蘓若兰回文诗
臧荣绪旧晋史载窦连波妻蘓若兰回文诗八百字名璇玑图见徐坚初学记所述崔鸿前秦录蘓蕙始平武功人陈留合道贤第三女年十六归窦滔滔甚敬之及符坚时滔为秦州刺史坐事被徙流沙蕙因织锦为诗寄之实与臧书相合则天大周帝制乃谓滔妾赵氏有宠蕙摧辱之巳而滔鎭襄阳遂独携妾之任绝蕙音问蕙悔恨作此诗文选注引诗序又谓方滔徙时誓于蕙不更娶旣至沙漠背其约蕙作诗以赠三说不符然臧崔生六朝相去不远较之隋唐以后之言似可信近见阮亭先生池北偶谈所书于此诗同异未备因摭一则以佐考证
○跋韩侍郞致光赠吴顚尊师诗
予尝以欧阳公唐书叹天复天佑后无节义之臣推原于白马淸流之祸士气丧尽有以致之然恐当时尚有其人特遭五闰丧乱遂失之耳因追为搜缉补作唐遗臣一卷其已见于史者曰司空侍郞图韩侍郞偓罗隐梁震辈此外尚有如孙合陈向之徒尚得十余人亦稍慰欧公之憾然莫能尽也韩侍郞丙寅在福州有赠吴顚尊师诗曰飮酒经何代休粮度此生迹应常自凂顚亦强为名道若千钧重身如一羽轻毫厘分象纬袒跣揖公卿狗窦号光逸渔阳裸祢衡笑雷冬蛰震岩电夜珠明月滑侵簪冷江光逼履淸半酣思救世一手拟扶倾击地嗟衰俗看天贮不平自缘怀节义可是计烹亨议论通三敎年颜称五更老狂人不厌密行鬼应惊未识心相许开襟语便诚伊余常服义愿拜十年兄斯人非唐之贞士弃官隐于黄冠者乎虽其名不可考然当附之司空诸公之后致光又有送人弃官入道诗云社稷俄如缀雄豪讵守株忸怩非状志摆脱是良图尘土留难缀缨緌弃若无冥心归大道回首笑吾徒是亦一吴顚也然则其时之埋形晦迹竟与草木同腐者岂仅此哉岂仅此哉
○跋韩致光闽中诗
刘后邨曰唐史谓致光挈族入闽依王氏按王氏据福唐致光乃居南安曷尝遂依之乎后邨之言是也而尙未尽致光以丙寅至福唐主黄滔家丁卯唐亡戊辰尚寓福唐已巳寓汀州之沙县庚午寓尢溪之桃林辛未而后始至南安则其在福唐亦三年又二年而居南安耳然致光之居南安固不依王氏卽居福唐亦非依王氏何以知之王氏固附梁者也致光避梁而出岂肯依附梁之人故其叹郞官之使闽者曰不羞莽卓黄金印翻笑羲皇白接{罒离}鹊诗曰莫怪天涯栖不稳托身须是万年枝驿步诗曰物近刘舆招垢腻风经庾亮污尘埃喜凉诗曰东南亦是中华分蒸郁相凌太不平凄凄诗曰嗜咸凌鲁济恶洁助泾泥闲兴诗云他山冰雪解此水波澜生岂但于王氏无一毫之益且危疑百端矣读诗论世可以得其情状也
○跋唐人牛希济荀息论
是论在永乐大典中其言唐宪宗以后遗诏择立太子不由大臣之谋皆左右近密建议旣定然后书奏令大臣署之民闲谓之车毂状宦官谓之金轮图尝有请赵公同詈名者公流涕不忍执笔其子曰一门三百口在于今日遂代署之宦者喜亟命以淸列
按通鉴懿宗咸通十三年二月以刑部侍郞奉天赵隐同平章事僖宗干符二年二月罢范质五代通录梁李振曰懿皇升遐韩中尉杀长立少以利其权是卽希济所指也唐书但称宦官等矫诏立晋王俨不言所杀何王亦不及赵隐得此论可以补其阙唐宰相表隠三子光逢太常卿光裔膳部郞知制诰光胤驾部郞光逢相梁光裔相南汉光胤相唐未知代署者为谁隐为相二年无一事可纪车毂金轮亦异闻也
○书程尚书子纠辨后
晦翁以朱子称乃其殁后羣弟子推而呼之者同时张敬夫吕伯恭陆子静叶正则陈同甫陈君举薛季宣程可久诸君大都皆曰元晦耳程泰之尚书仕孝宗时其卒在晦翁前而辨子纠事乃有朱子之目予疑是文非尚书笔况张淸江乃晦翁弟子所著春秋集注尙书不及见而辨中亦及之其为捏造明矣尚书遗籍如禹贡图论易原诗论北边备对衍繁露雍录予俱见之惟此乃载于文献志者未知其何所出窃欲质之博雅君子
○范少师式斋墨迹跋
宋少师式斋范公楷在理宗朝为名臣详见袁文淸公庆元志其诗则予未之见也乾隆癸亥其九世孙核得其墨迹一咏梅花绝句一咏茶花绝句其后钤以淸白家风私印是卷在范氏为世宝在吾甬上足补耆旧之阙亟录而藏之先公搜甬上前辈诗在杲堂簿录之外数十家其风节文章之著者尚书丰淸敏公舒中丞懒堂王宗卿珩蒋中奉璇郑鲁公若冲太师史文惠王朱少师翌张于湖袁正献公正肃公陈侍郞和仲史春坊友林陈参议西麓皇甫处士东生程敎授时叔兄弟程侍郞徐纪助敎堂郑敎授驹其余不甚见称于世若陈晋锡者尚多有之今得尚书之诗怅先公之未见也若鄞江先生诗见于荆公墓志者是王氏子孙私撰托之荆公非眞笔也妄男子取而列之以补杲堂之本则谬矣核能购其先人之墨迹以充文献贤矣哉
○跋袁正献公与舒和仲帖
某顿首再拜和仲学士亲家契兄侍右多日不得上状惟有瞻仰卽此冬杪晴寒伏惟侍庭春容尊履有相万福某碌碌乘障深媿无补惟日夜思归当今仕宦大抵皆难若沿江州郡则难而又难者也财赋取办于船税舍之则无策征之则招谤过客纷纷有投贽者有挟贵者予之止卽怒多则不胜其费此岂易区处哉官中钱物皆生民膏血岂可轻用宁使人谤且怒耳贤昆仲朝夕欢聚浸淫磨礲有日新之益此乃兄弟为友朋也甚善更宐日课一经一史尢佳学者但慕高远不览古今最为害事子路曰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夫子曰是故恶夫佞者是虽圣人于书不敢废况他人乎纯仲近读何书更在贤伯氏程督之耳匆匆通问天寒更几保爱不宣某顿首再拜和仲学士亲家契兄侍右
右袁正献公与舒和仲帖和仲文靖之长子纯仲其弟也正献是帖葢在守江州之时观其所述过客之难于酬应德人之言也帖尾谆谆劝读书予尝见延佑庆元志中载正献一帖亦答舒氏兄弟者大略与此相同深戒学者骛高远而不览古今此是当时为陆学者之习气正献及之不一而足可以知陆学本不如此及其流弊至于如此则是傅子渊包显道之徒有以致之而杨袁不尔也故延佑志中所载帖极称慈湖之读书今跋此帖正可以彼此互相证明往者临川先生昌明陆学然其病则言陆学绝无流弊如此便成矫枉阿私观正献二帖而当时为陆学者之流章章如矣陆学精处正在戒学者之束书不观游谈无根学者可不戒乎延佑志中所载之帖跋于深宁王先生亦吾里中前辈也今是帖再跋于小子敬惟乡社前辈大儒之心画歴劫犹存芒寒色正而小子衰残病废于斯道茫无所见年来健忘昏髦古今经史日以废业正献是亦楼之精舍与吾家近止一苇岁时过之曷禁悚然是帖昔藏于檇李项氏今归于江都闵氏
○吴兴赵文敏公父子兄弟夫妇甥舅墨迹跋
小山堂长赵君谷林意林兄弟出示松雪家门墨迹一卷凡七幅后有吾乡慈水陈文定公敬宗跋又有太原傅山先生跋美哉天水之世宝也第一幅为松雪记事予孙提领行可者第二幅为管夫人渔父词四首第三幅为公弟孟硕送刚父学正之任桐川诗第四幅为公子仲穆所书坡公念奴娇赤壁词第五幅为仲穆子彦徽所书章孝廉乞粟疏第六幅为公子仲光和草堂秋兴诗八首又和若拙诗一首第七幅首尾不完然犹可审其为黄鹤山人王蒙所作子猷雪夜访戴图序山人固公之甥也故附卷末文定为吾乡名德硕儒向未尝见其手笔是卷以鸥波亭中父子兄弟天妇甥舅墨妙归于谷林固赵氏之幸得见文定之跋又予之幸也刚父姓王氏吴人以字行有兵略其后从桐川学正徙吾庆元适方国珍来寇总管辈不能御刚父自请分守东门累杀贼国珍以是不敢窥庆元者数年刚父去官而庆元不复可守矣予尝叹元史不载刚父事吾乡图经亦莫为刚父立传者仅得其槪于先王父赠公所辑方氏事略予尝过东门为赋王学官故营诗编入句余土音适见孟硕赠刚父诗因牵连及之
○跋月泉吟社白湛渊诗
白湛渊在吟社中变姓名为唐楚友不知其为吾乡舒文靖公之后也生十龄以孤穉随母养于白大德庚子任毘陵敎授剡源劝其援范公例复姓未知果否然要为吾乡添一诗人
○书刘文靖公退斋记后
许文正刘文靖元北方两大儒也文正仕元而文靖则否以予考之两先生皆非宋人仕元无害然以元开剏规模言之其不足有为可知则不仕者自此远矣文正从祀而文靖则否诚不可谓非屈也然吾读文靖退斋记谓世有挟老子之术以往者以一身之利害节量天下之休戚其终必至于误国而害民然而特立于万物之表而不受其责而彼方以孔孟之时义程朱之名理自居不疑而人亦莫知夺之是乃以术欺世而卽以术自免斯其言未知其何所指也及读杨佥事俊民为作祠记则曰先正得时行道大阐文风泉人宗之如伊洛先生斥之曰老氏之学也以祠记之言合之则所指者卽文正也岂当日文正辞左辖居祭酒葢有见于道之难行而姑思以儒官自安故公以是诋之欤要其在当日必实有所见而今不可考矣文正之仕元世多遗议予葢不尽以为然由文靖之言观之则知苟非行道之时必不当出亦不当择地而居之葢立人之朝卽当行道不仅以明道止不能行道而思明道不如居田闲而明道之为愈也斯其文靖之意而非后世之论也然则文靖高矣孙征君奇逢最为表章文靖之学而未及此适校元儒学案因表此案附之于后以存先儒异同之故焉
○书刘文靖公渡江赋后
刘文靖公渡江赋前人论之者多矣琼山以为幸宋之亡黜其从祀后渠则以为欲存宋夏峰力主后渠而论者终未释然于琼山之说予以为两家皆非也诸公葢但读其赋而未尝取其集考之故不能定其案明儒读书之疏大率如此许文正与文靖皆元人也其仕元又何害论者乃以夷夏之说绳之是不知天作之君之义也岂有身为元人而自附于宋者眞妄言也文正仕元文靖则否何也文靖葢知元之不足有为也其建国规模无可取者故洁身而退不然文靖已受集贤之命非竟不欲出者也渡江之举宋曲而元直文靖伤宋之为奸臣所误留行人以挑师衅耳蘓天爵以为哀宋是也哀宋则固非幸其亡而亦非有意于存之所谓置身事外而言者也吾请征之于其诗其忆郝伯常曰一檄期分两国忧长缨不到越王头末曰飞书寄与平南将早遣楼船下益州此其罪宋之无故而执使臣也但据此而言其词颇厉几几乎若幸其亡者而正不然其题理宗南楼风月图曰试听阴山勅勒歌朔风悲壮动山河南楼烟月无多景缓步微吟柰尔何又曰物理兴衰不可常毎从气韵识文章谁知万古中天月只办南楼一夜凉(理宗自题有并作南楼一夜凉之句才到中天万国明则艺祖诗也)其题理宗诗卷曰已未天王自出师眼前兴废想当时临江酾酒男儿事谁向深宫正赋诗是三诗者皆以痛晚宋之君不恤国事自取夷灭而非幸之之词其题理宗缉熙殿砚诗曰使君持送缉熙砚捷音才到山中人四十三年如电抺此砚曾经秋复春题度宗熙明殿墨诗曰松风生哀口砚滴似诉优游解亡国只今惟有哀江南宝气不受鹅溪缣书事诗曰唱彻芙蓉花正开新声又听采茶哀秋风叶落踏歌起已觉江南席卷来此其哀之至矣岂幸之乎至其书事诗又曰路人遥指降王道好似周家七岁儿此则尚论陈桥之事之非而伤天道之好还其与伯颜得国小儿失国小儿之语正自不同故过东安赵氏先茔云今古区区等如此五陵哀雁入秋云至曰宋张遗学有经纶不是淸谈误世人白首归来会同馆儒冠争看宋师臣此似美家铉翁之徒而作又曰风节南朝苦不伸泝流直欲到昆仑世宗一死千年见此是黄河最上津此似斥留梦炎之徒而作其咏海南鸟曰精卫有情衔太华杜鹃无血到天津声声解堕金铜泪未信吴儿是木人凡此皆文靖置身事外平情论事之作存之幸之俱无预也至其不肯仕元之意亦皆见之于诗其咏四皓诗曰智脱暴秦网义动英主颜鄙哉山林槁搏也或可班安得六黄鹄五老相追攀四皓固尝入汉廷希夷亦朝宋祖而皆不仕文靖以之自况也又曰孺子诚可敎从容济时艰出处今误我惜哉不早还托兴于四皓之辅汉惠而终不能安汉以见巳之不当留也故题严光诗曰为陵成高节此亦天子恩中庸久芜没矫激非天民其言皆和平中正以求出处之宐然其伤时之意则累见之和归园居诗曰人生丧乱世无君欲谁仕沧海一横流飘荡岂由已和拟古诗曰忍饥待竹实淡荡今何之歌以灵凤谣乱以猛虎诗和杂诗曰太玄岂无知不觉世运迫为问莽大夫何如成都陌又曰西山霍原宅古迹犹可稽长吟豆田谣愁云落崩崖则覩时政之谬而思晦迹以自保明矣然其和归园居诗又曰乾坤固未坏杞人已哀鸣虽知无所济安敢遂忘情和拟古诗又曰客从关洛来高论听未终连称古英杰秉国或从戎生世此不恶君何守贱穷急呼酌醇酒延客无何中则文靖岂忘世者特厄于其时耳其和咏贫士曰渊明老解事抚世如素琴岂有江州牧旣来不同斟是则戒心于霍原之祸而所以勉受征书者也葢文靖之不仕于元本不因宋虽亦尝讥扬雄羡管宁陶濳而与诸人有故国故君之分者不同况文靖先世皆仕金故哀金之诗亦多和归园居诗曰陵谷变浮云家世如残局区区寸草心依然抱朝旭题金太子墨竹曰策书纷纷少颜色空山夜哭遗山翁我亦飘零感白髪哀歌对此吟双蓬早发濡上曰别家忘再宿桑海问何年过奉化曰百年元魏史千古汝南哀宋道人诗卷曰知音有铜狄逸史访金源上冢曰故国无家仍是客病躯未老错呼翁登中山城曰陵迁谷变横流地卵覆巢倾死节臣毛髦诸孙生气在九原精爽凛犹新谓其从伯祖死贞佑事也雄州诗曰洒落规模余显德承平文物记金源又题金太子墨竹曰手泽明昌秘阁收当年缇袭为谁留露盘流尽金人泪应笑翔鸾不解愁跋遗山墨迹曰遗墨数篇君惜取注家参校有他年此皆其哀金之作味之似过于哀宋者葢其先世所尝臣事也文靖生于元代见宋金相继而亡而元又不足为辅故南悲临安北怅蔡州集贤虽勉受命终敝屣去之此其实也琼山后渠所云不皆成呓语哉
○跋戴剡源与先泉翁倡和诗
剡源答泉翁诗云酣歌待约东邻伴泼面晴风涨酒澜又云更有邻墙全处士醉吟能泛百杯寛是泉翁寓杭后所酬唱也今泉翁之诗自吟社而外无存者惜夫
○题蒲寿窚诗
顾征君亭林纪蒲寿窚事令人髪指明初禁锢蒲氏子孙谅寿窚之后亦同在其中可以报之矣偶见其为浮屠刺血写法华诗云丹书何切切滴心不滴血纵使血可干其如心不竭蜀鸟啼作花至今万山缬杀身以成仁遗训有先喆何其谬为激烈一至此也然读之终无沉痛之意葢肤语耳
○跋杨文懿公家讯后
文懿公长子茂元得刑曹而寄之讯以为吾始而喜继而忧终而恨喜者以进士多外补今得京职父子足相聚也忧者以初筮仕而得刑曹人命至重恐有失也恨者以自此恐不复读书遂为俗吏也敎子如此可以为天下人父之鹄矣虽然欧公与人言多及吏事不谈文章则吏事亦学也公又何恨之有茂元后官侍郞称名臣不愧文懿之敎云
○跋唐荆川与万鹿园札
荆川与鹿园札三十余纸予得其七荆川文吏而惓惓于论兵鹿园大将而谆谆于论学观其翰札令人肃然起敬也适九沙七十生辰予无以为之寿卽以七纸致之九沙喜曰吾家世珍也因嘱予为之跋其余纸亦归九沙从子西郭
○跋丰考功札
考功与周中丞莓厓札言其子蓥有万夫之勇又极言其不孝考功有愧于学士宐其子亦多忤耳然尝见蓥诗又颇蕴籍不似勇夫何也
○题石斋先生遗诗
石斋先生遗诗是人伪作其中眞笔不及半但观其凑成三百十一篇之目便是邨学究所为强合毛诗之数者开卷便说留侯因人成事坐据三韩千里之地渔阳铁骑所出而不能用是其人全不识东西者阳翟之韩而以为三韩三韩而卽以为渔阳何其妄乎以读破万卷之石斋而为此言耶
○跋王节愍公手迹
明之亡也浙中仗义殉节之臣极盛而杭人独少甲申之难竟无一人乙酉南都之亡家居而死者陆大行鲲庭王邵武昭平祝贡士开美死于师者翁都督也画江之役襃恤诸忠但及大行不及邵武吾乡董戸部次公争之曰死一耳何以恤典有偏将谓大行系甲榜邵武系乙科耶今之甲榜而卖国者肩相望也邵武始得谥节愍今年冬杪获见邵武手迹于戸部家乃国难前所写折扇见寄者乃知邵武于戸部为旧契邵武不负故国戸部足报故人交有光矣自三公以死倡丙戌而后陈太仆濳夫陈将军万良徐主事复仪兪主事元良周贡士宗彝张将军起芬姜指挥国骧吴都御史闻礼吴太学惟修姚都督志卓姚太仆奇胤汤守道芬张都督坚郁大令廷谏辈尚有人焉莫为之先何以鼓其气哉邵武向未尝见其手笔为正容肃拜而观之邵武子均壬午乡贡进士于遗民中最苦节亦应附志
○钱忠介公墨迹跋
往与万编修九沙捜罗因国末造忠义诸公墨迹独以不得忠介钱公书为憾巳而得其为诸生时试义残帙喜而装潢之属予跋尾予逡廵未作九沙寓亭不戒于火是册亦归天上怅惋无已今年忠介嗣子浚恭得此卷乃忠介自书咏史诸作笔法跌荡淸妙为之惊跃再拜循环把玩惜九沙巳为古人不及见此墨宝也浚恭方与予编公遗集因以是跋附之集后
○钱尙书牧斋手迹跋
尙书手迹共十幅在冯硏祥家皆与冯氏羣产往还者第一幅云足下奇士遘此奇穷此天所以善成足下也杨大洪作秀才时贫病艰危备所不堪吾党慷慨建竖无烈于大洪者彼固于困穷时办此矣足下定当得力于此其言善矣然则尙书晩节狓猖殆以少年甲第淸华故累之耶其云曹生能救淸漳可谓不负吾门闽人若更跳梁当置淸漳于何地淸漳指黄忠烈公也忠烈之被逮上疏争之者叶廷秀涂仲吉周旋其事者彭士望以二千金为纳槖饘者戴初士黄商侯顾不知曹生为谁幅中所及人物如钱不识孙子度吕季臣陈子木皆禾人则疑是曹给事远思当更考之闽有周之夔故异党也跳梁者必其人矣振公亦不知为谁第二幅云刼灰之后归心佛乘急欲请书本藏经以供检阅闻霍鲁斋作守道此好机缘春夏闲欲往访之兄过嘉禾幸为商地主不至栖栖旅人也内典可更为一搜访呜呼望尘干索禅力何在不觉为之一笑第十幅云春宵一刻先令细君满引一杯以助千金之兴细君指柳氏也予闻之周鄮山谓牧斋年六十四柳氏年二十四归之客有访之者柳氏出侑酒依然旧日风流观此笺并前索酒札知柳氏固酒徒黄忠烈公见诸弟子有与女校书诗者辄戒之牧斋跌荡乃至于此宐其有浪子燕靑之诮此卷归吾友赵六意林令予跋之予学殖荒落未能详核良自媿也
○高鸿胪梦箕手迹跋
南都王之明一案以鸿胪起而亦大受其累其被刑也昂首答曰区区之诚二祖列宗所共鉴也至今闻者为之神伤是札云讹传惊恐总无的确只有在山困顿听吾主命而已是殆王案未了时而又云在山幸本土之人修防固守亦似可保但恐大乱当以南通括苍为退步而资斧难延恐为首阳之续则又是南都已破时而又云大主在上必不令人枉死则又是赧王未擒时吾友赵六意林以此狐疑令予定其时日愚以意度之鸿胪旣还山则王之明已讯毕特爰书或恐尙有后命耳而赧王闻江都之信奔芜湖大兵直下秣陵浙中亦风鹤交警故有南通括苍之说然尙未闻靖南消息则故君尙在也大略当如此
○魏庶常子一墨迹跋
子一书画俱工同年孟公章明得其所赠便面以交棃匣贮珍之孟公早攀桥山之髯子一以迟蒙谤伤哉然子一致蜡书于夏峰谋杀贼而欲以唐通为应则无知人之明矣唐通岂可恃耶若其书之工观此便纸已得其槪
○无名氏手迹跋
此札不知姓名观其与闽人构难之语外屈其形内食其心是党人之多事者可以想见明季甘陵之祸
○冯征远手迹跋
太常冯公三子大冯君留仙卽元扬小冯君邺仙卽元飙天下所共知而三相公元飅睂仙继之其羣从则元{风寿}征远亦其一也津抚与尙书负重望遭逢国难相继野死于杭之湖上其志可悲矣当世犹多责备然两公未展之志其季成之从亡不顾卒以蹈海明史不能附入两公之传眞一大漏也征远受部曹之命于江上事去蕉萃以死棃洲先生所谓竹梧鸾鹄困于柴水者其人亦当在遗民中偶于冯硏祥家见其手札为之泫然
○跋李昭武先生墨迹
昭武先生与先赠公最厚故予家所有诗笺尺牍箑头极多然予少时但以书人诗人目先生耳稍长始悉先生之大节因为之作墓幢之文顾里中人知者葢寥寥矣是卷乃先生平淮碑论书以赠陆丈春明者先生之集已亡则是论尢所当存也李君海若为其族孙以未得先生墨迹为憾予因赠之而跋其尾幷书其墓幢之文于前
○跋周鄮山先生墨迹
鄮山先生之书博观诸家略迹取神藏锋铓于浑朴之中论者以为先生之画胜于文诗胜于画书胜于诗葢确评也予谓如先生之书方可当雅健之目
○跋林太常挽姜给事诗
蠒庵太常挽姜敬亭诗姜氏未尝入刻予家有其手卷葢书以求正先赠公者乃知敬亭避地天台江干之役太常挽之出仕监国而不赴又言吏部尝与太常同事姚江戎幕则戊子以后浙东山寨中事也此皆野史所未及者足以当诗史矣
○书毛检讨忠臣不死节辨后
萧山毛检讨奇龄有三大辨其一为忠臣不死节文异哉其立言也忠臣不此尽死节然不闻死节之非忠臣也世知检讨之文由于卢鎭远宐所作续表忠记而不知其所以然鎭远予同里先辈也初任萧山敎官其时检讨以亡命之余归里得复诸生名籍怨家不能忘情多相齮兀而又以制举荒落连试下等鎭远独奇其才拂拭之备至检讨亦感之甚其所谓师弟非寻常学舍中人比也鎭远所作续表忠记其初集为赵给事吉士所雕二集为程上舍某所雕皆与检讨论定而出者卽令检讨为之序今所雕乃检讨手书本字画甚拙可覆审也鎭远迁官而卒检讨志墓亦载其事已而京师有戴名世之祸检讨惧甚以手札属鎭远之子曰吾师所表章诸忠臣有干犯令甲者急收其书弗出也其子奉其戒惟谨乃检讨惧未止急作此辨而终之曰近有作续表忠记者猥以长平之卒滥充国殇而假托予序恐世之人不知将谓不识名义自我辈始故不可无辨又改其志墓之文曰公之续表忠记假予为序呜呼何其悖欤检讨不过避祸遂尽忘平日感恩知已之旧斯苟稍有人心必不肯为而由此昌言古今忠臣原不死节夫负君弃国与夫背师卖友本出一致检讨之心术尽于斯文检讨之生平尽于斯文其诩诩然落笔时葢可想矣检讨所作鎭远墓志底本幷其手札至今犹藏卢氏其子尝流涕出以示予予因为记之若以续表忠记言之其纪事诚有未核文亦多不工虽予不敢以其同里为之辞特检讨亲为之序而反复如此其心原不为书之是非起见则可骇也天门唐庶常建中曰君姑置检讨弗问葢谅其非本心耳予大笑而颔之
鲒埼亭集外编卷三十四 鄞全祖望绍衣
题跋(八)
○跋六经奥论
竹垞先辈跋六经奥论据渔仲所上书祇有书考书辨讹诗传诗辨妄诗名物记春秋考春秋列国图诸经序刋谬正俗跋而无奥论且谓其书议论颇与通志略不合然其于是书之妄有未尽者葢渔仲卒于高宗末年其于干淳诸老则前辈也而书中称薛常州者四则孝宗以后人之书矣称朱文公者一则宁宗以后人之书矣又引晁公武易解皆渔仲后辈也而最发露者其天文总辨中论鬼料窍一条谓夹漈先生尝得是书而读之尙得以为渔仲所著乎乃笑明中叶人传是书为渔仲而行之者葢终未尝读是书也予又观其论易谓先天诸图康节得之希夷将启手足之际则作是书者其于人之系代源流本不知也其引福州道藏所刻郭京周易举正则意其亦闽人而要其中议论固有发前人所未逮者如论秦誓之类是也惜其撰人之不传耳
○题丰氏五经世学
丰氏旣谬造石经河图石经鲁诗石经春秋石经大学又谬造高丽尙书日本尙书于是又造先贤先儒所为诸传记以辅翼之而皆托之淸敏或其大父方伯所传棃洲别传记之略具丰氏詈朱子无所不至夫欲詈之则必先考据其时代而言之以庶几人之或信不当任口周内也今托于郝陵川之言谓史卫王通于扬皇后朱子馆史氏因为大夫得见小君之礼以附会之门人或问所出则曰忘之使朱子而果然则校之丰氏之背父逢君良不甚远不知朱子卒于庆元六年史之官未达也歴开禧至嘉泰三年史不过吏部侍郞犹然侍从是年诛平原始执政史虽以内援得成功然非有共仲叔孙侨如庆克之污丰氏岂特得罪大贤卽史卫王当击之矣且朱子何尝馆史氏馆者慈湖杨文元公也陵川则江汉先生之徒力宗朱子者也丰氏非漫不读书之人而悖诞至此其病狂以后所为无疑也若其中亦有可采者不当以人废之是则棃洲之言信然
○书朱子纲目后
黄干尝谓纲目仅能成编朱子每以未及修补为恨李方子亦有晚岁思加更定以归详密之语然则纲目原未成之书其同门贺善争之以为纲目之成朱子甫踰四十是后修书尙九种非未成者又力言朱子手着但观朱子与赵师渊书则是书全出讷斋其本之朱子者不过凡例一通余未尝有所笔削是左证也著述之难卽大儒不能无余论雷同附和之徒遂以为春秋后第一书可谓耳食苟或能成朱子之志重为讨论不可谓非功臣也但必为蚍蜉所大骇耳
○跋刘宋周朗选举疏
三代以下之士衰甚矣选举之法徒有其名无其实士亦无复立志者偶读通典刘宋孝武帝时周朗上疏欲令二十五家置一长百家置一师男子十三至十七皆令学经十七至二十皆令习武习经五年有成升之司徒习武三年有成升之司马若七年不能明经五年不能达武虽公卿子弟长归农亩孝武帝不能行也愚谓此卽明初社学之制洪永之闲葢尝行之而惜其不久然七年五年其期稍迫寛之以十年八年可也
○跋王荆公改正经义札子
荆公改正经义札子其中第二道曰臣近贝札子奏乞改正经义尙有七月诗剥枣者剥其皮而进之养老故也谓亦合删去如合圣心乞付外施行取进止案毛传解剥为击故释文音普卜翻荆公不以为是乃以养老解之偶一日到野老家问主人何在其家曰扑枣去矣荆公怅然自失归而请刋去之(见容斋随笔)古人训诂之学不可轻易如此
○跋宋高孝两朝御墨卷
钱唐丁高士钝丁得宋杨和王所藏高孝两朝御墨一卷其中幷有赐和王之子者予见之叹曰此风云庆会阁中故物也风云庆会阁者和王洪福桥里第所以贮奎墨之所也先是和王卜宅中为大府旁列诸子四宅极其宏丽而一浮屠谓之曰此龟相也得水则吉失水则凶宐引湖以环之和王方被殊眷卽以乞之高宗高宗许之又曰恐廷臣有言宐速为之于是和王督濠寨兵数百又募民夫连昼夜为之三日而成入自五房院出自惠利井凡数百丈工成而言者继至高宗谕曰沂中有平盗功虽尽以西湖赐之亦不为过惟卿容之言者遂止和王乃复用僧言建高阁以御赐风云庆会四字揭之而供奎墨焉葢亦取昂首俯湖之象相传百有余年辛巳其家舍阁于佑圣观识者以为龟失其首将不利矣次年果大火数百楹无孑遗而是卷得存不可谓非天幸也呜呼中兴多名将鄂王蕲王及刘太尉辈之功无一售者其得穷极富贵以老莫如附会政府之张循王而次之卽和王试观奎墨之稠疉可以想见恩遇之隆三复思陵西湖之语君子是以知宋之不复北征已
○跋汪伯彦封事
建炎七年高宗以逆豫师退手诏问诸旧辅以善后之计故相则李纲汪伯彦朱胜非吕頣浩秦桧故参政则颜岐李邴张守王绹故枢使则韩肖胄诸公封事李为最吕次之其余亦皆有可采独颜岐寥寥一无建明岐故小人力阻李忠定入相者也尢异者汪伯彦之封事假万全以为元老决战以为将军如相如作赋子虚亡是之比而终之以梦见箕子令其以所见质诸天子断自神算葢意中犹主和议而不敢明言耳其语亦绝非奏对之体令人发一笑也秦桧请声刘豫之罪而阳推金人以纾其缔交之计是则仍其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之说而不敢言中原人愿归刘豫者以是时方战胜也
○跋周南仲开禧勅后
右周正字南仲山房藁中拟开禧夺秦桧官谥勅也按建炎杂记曰秦桧之死其馆客曹宗臣为博士定谥曰忠献议状有道德高天地勋业冠古今之语开禧初李季章为礼官请易以恶谥奉常定曰缪狠议上侘胄谓同列曰且休且休遂止然忠献之吿已拘取矣侘胄死乃复还之今宋史宁宗本纪大书夺秦桧爵谥以缪丑以李氏之言核之非其实矣予最爱勅中序鄂王冤状淋漓悲壮事虽不果行要足以吐重泉之气所当勒之鄂王墓道使百世共读之者也
○跋月泉吟社后
月泉吟社诸公以东篱北窻之风抗节季宋一时相与抚荣木而观流泉者大率皆义熙人相尔汝可谓壮矣然当时主盟如方谢吴三先生至今学士皆能道其姓氏而社中同榜之人自仇近邨而外多已湮没不传向微是书之存则直与陵谷同淸浅不亦危哉其闲有可疑者第三名高宇为抗州西塾梁相字必大而十三名魏子大亦武林九友会梁必大第六名子进为分水魏石川先生名新之字德夫而五十三名子直亦分水魏石川第七名栗里为金华杨龙溪名本然字舜举而三十六名观我亦金华杨舜举十四名喻似之为分水何敎名鳯鸣字逢源而四十五名陈纬孙亦分水何敎名凤鸣皆一人而两见十二名邓草径为三山刘汝钧君鼎号蒙山而十七名田起东为昆山刘蒙山则异地而同名四十名柳圃为月泉竹臞陈君用而四十六名陈鹤皋亦月泉竹臞陈君用又五十七名有柳州月泉四十七名临淸为建德王进之而四十九名亦王进之建德五十名元长卿为义乌陈希声而五十一名闻人仲伯亦义乌陈希声竟连名而疉出岂当日隐语廋辞务畏人知不惮谬乱重复以疑之耶抑岁久流传或有讹误近世雕本未及是正耶是皆当俟之好古者之考证者也夫吟社人物职志昭然其棼错犹且至此何况荒亭野哭逻舟移榜其为张孟兼所不能详者尙可问哉若槐窻居士黄景昌尝着尙书蔡传正误见两浙名贤录湛渊白珽则本吾乡舒文靖公裔孙养于白氏见剡源先生集
○心史题词
亡友长兴王敬所尝为予言心史必是伪作予是其言而无征也已读阎百诗集其中引万季野语以为海盐姚叔祥所依托则敬所巳下世叹其不得闻此佳证也尝以语钱唐厉樊榭则谓叔祥岂能为此诗文予谓阎万二丈皆不妄语者必有所据所南别有锦线集明崇祯中尙存棃洲先生曾见之予今求之不得但从永乐大典得见其奇零者向使是书而在以之对勘心史当有败阙但不知叔祥何故造为是书虽非眞本要属明室将亡之兆也已吴儿喜欺人至今谬称眢井旧物以索高价凡有数本予见其二
○跋袁尙宝记北京营造始末
符台外集多足以补史事而其记北京营造本末一篇谓左副都御史李庆引用梓人蔡新使之同升卿列(蔡官工部侍郎)滥起人夫恣为鱼肉死者几百万初上命月粮之外每旬赏钞有病者赏医药死者赏棺庆新与都督薛禄指挥沈淸等祇图克取入已尽行干没月粮则以死为生重妄支给及殿成命大醮以慰死役者而庆惧以滥役得罪祇开万人以上其奸如此不半年而三殿灾职此之由也按庆新不足言矣薛都督名臣也何以亦依阿其闲耶不亦为盛德之累耶
○题闲中今古录
黄南山先生孙溥作闲中今古录其见闻有可采独所记栾肇论语驳始末则误甚矣栾肇乃六朝时人伯牛有疾章集注所引君视臣疾之礼乃栾肇之说而朱子引之今以为其驳因朱子而作何耶
〇又题闲中今古录
程尙书仲能以文学之祸死见于存吾是录中明史以为病卒误矣明史经万丈季野之手万丈精于榷史而乡里先正事竟不能审以是知史事之难仲能大儒之子在元已官至尙书不能为余阙并不得为危素悲夫
○跋陈半湖闻见录
半湖闻见漫录予节录其有关明史者独为一卷其余则皆格言也李自实附宁藩史家所纪不堪独半湖云宁藩之叛邀李议事李言其失计当自举奏以非敢违祖制杀大臣因彼抗詈致愤而然愿削国削爵宁藩以其不附禁之于承奉司世乃云李受其公爵为谋主而灭其家则过矣以大臣交藩王身可死家不可灭也半湖之言如此则世之所传所谓下流皆归者耳然宁藩之谋久矣李岂有不知者平日附之而临时狐疑则亦适见其为小人也究竟何益之有李有白洲诗集予于天一阁范氏曾见之
○题崇祯遗诏事实后
江藩瑞昌悼顺王玄孙鎭国中尉统{金凡}纂述遗诏事实一卷时年七十一矣其辨野史妄传遗诏参错字样声泪交下惜其所纪亦多舛误如襄城伯李国桢之葬梓宫并无其事当时所妄传也太子巳陷贼营而曰不知所之开齐化门者曹化淳非杜勋也若范文烈公系揆辅乃以为刑部尙书倪文正公系计相乃以为礼部侍郞王侍郞家彦则以为太仆孟侍郞兆祥则以为左通施副都邦曜则仅称佥院吴太常麟征仅称戸科而周御史亮工忽称副都则官簿崇庳俱未之考也侍郞张忻再入本朝而以为拷死行人谢于宣拷死而以为逃则死生亦未确也其余不能枚举又若贺太仆王盛并非死于甲申者不知何以混而入之其笔墨謭陋无足观末附绝句四十二首亦不工然撰明诗者不可竟遗此人也予友张熷取以示予因题其首
○书祁门张侍御请毁逆奄墓疏后
明熹庙时奄祸为亘古所未有天夺其魄庄烈帝岀而殛之彪虎余孽诛锄殆尽而西山之碧云寺尙有逆奄生前所造冢穹碑屹立乃昆山南乐两相譔文入国朝犹无恙相传寺僧拱护甚力游人过往多以秽物掷其碑寺僧伺其退辄洗濯之予尝愤守者之愚而以为得使昆山南乐长存面目被人嗤詈正自快意康熙辛巳张静斋侍御疏请毁之得旨允行是固大快人意之举但惜不取碑文搨数本附之三朝要典之后足当桓大司马流芳百世之志也
○跋柳先生年谱
柳先生年谱一卷不知谁人所作大畧宋儒仿吕汲公韩谱为之江都马渉江昆弟因购宋椠得见旧本遂与韩谱合刻中有辨新唐书二条谓据子厚先侍御史神道表称中书令奭乃于侍御史为曾伯祖列传葢仍韩退之墓志之误而奭字子燕列传以为子邵者非俱见读书之精但子厚柳评事墓志则济房兰廓四州刺史楷实仕于唐而谱以为隋岂固歴事两朝者耶至楷生夏县令绎同葬长安少陵则谱所载三子竟遗其名以是知考证之学其难如此涉江叹曰有是哉因书之于其后
〇再跋柳先生年谱
王厚斋曰柳州之文多冒名者马退山茅亭记见于独孤及集百官请复尊号表六首皆岀于崔元翰请听政第三表文苑英华乃林逢第四表云两河之寇盗虽除百姓之疮痍未合乃穆宗敬宗时事代裴行立谢移鎭表行立移鎭在后柳州谢上表其一乃李吉甫郴州谢上表舜禹之事谤誉咸宜三篇晏元献曰恐是博士韦筹作而愈膏肓疾赋晏公亦云肤浅不类若为裴令公举裴冕乃晁说作柳州之生冕薨已五年今按谱中所列尊号表六首柳州谢上表未及别择其余似亦知其非而不载
○题范文正公年谱
是谱为吾乡楼宣献公所编而公五世孙之柔校正者又有补遗一卷言行录四卷皆元时刋本自公少有朱氏之困淄州池州争所谓长山者纷纶莫定予尝见永乐池州府志中有宋忠臣丁黼于理宗绍定二年作池州范文正公祠堂记以靑阳朱氏所藏文正手帖及谢太夫人画像为据而府志折衷之曰朱氏实籍靑阳文正继父文翰尝任淄州长史谢于其时归之故文正读书淄州之长山其说足以解纷矣是朱氏虽籍靑阳而靑阳之长山非文正之书舍文正实寓淄州而淄州之长山不可以为朱氏之本贯也然年谱明曰淄州长山朱氏何耶公于贵后以金帛酬朱氏抚育之恩足矣至回赠继父以太常博士而以荫补朱氏子官则于义未为当不可以大贤而曲护之
○书郗氏族谱后
偶见法帖刋误一书宋黄伯思着其中有曰晋郗氏自太尉鉴以后遂为江左名宗其字读如尙书絺绣之絺世人俗书郗作郄呼为郄诜之郗此大谬也郄诜晋大夫郄縠之裔郗鉴汉御史大夫郗虑之裔(按汉有益州刺史郗俭)支旣不同音亦逈异唐人如陆鲁望之博雅亦有一段淸香染郗郞之句葢沿俗耳愚按尙书絺绣之絺孔传读作如字伯思所据乃孔传也(按郑注读作黹字今多从之)说文郗成周邑在河内杜氏曰河内野王县西南絺城以郑渔仲通志例当是以邑为姓又按战国策有絺疵郗旣与絺通或卽絺疵之后
○跋槎湖张氏族谱
焦文端公志经籍其谱系家则吾乡槎湖张氏之谱在焉张氏之谱修于东沙尙书有善有恶区别森然葢谱系中所未见先宫詹修全氏谱族祖见山先生实秉笔欲用其例宫詹难之而止或问予曰两家所见若何予曰皆是也尙书志在春秋一笔一削虽家乘乎而霜松雪柏读之凛然知惧宫詹则为孝子慈孙念有取于包荒之旨非仅仅懐府怨之恐也及见戴帅初集序富春孙氏谱乃知尙书之例岀于孙氏
○跋田表圣墓志
田侍郞之直节无可置议顾其在太宗朝尝请封禅则一言以为不知者也汉唐以来请封禅者无一非导谀之臣侍郞非其人也特其晰理或有未精耳当时幽燕未复银夏为梗开国之勋较之汉唐劣矣乃敢尙启其侈心乎不谓侍郞有此失词也范文正公尙序此事于志中亦偶未之思耳眞宗甚眷侍郞于其殁也二子在居丧中仍食月俸斯古今恤典中所未有者
○书宋中大夫周公家传后
予纂古今亲表录友朋多言其徒费日力不知门地分而流品出未尝不于世敎有补乡先生宋中大夫周公锷预名元佑党人之一大夫之舅氏范丞相忠宣公纯仁右丞纯礼待制纯粹及大夫初娶妇翁胡右丞宗愈再娶妇翁王学士觌中表兄弟范开封正平九族之中登锢籍者七人予旣牵连书之又读陈忠肃公瓘与兄书云章氏议郄不成农帅极惓惓亦不敢就自到官尢觉中馈不可无人瑞奴等零丁益可怜不免议同年周戸曹之妹其家淸贫其人年长贫则不骄长则谙事举家好善故就之戸曹卽大夫也嗟乎卽忠肃之书可以见大夫一门之贤而其得力于范文正公胡文恭公之典刑者亦岂少哉文正壻一为贾东明蕃以不附新法忤荆公而忠宣之岀司马侍郞忠洁公朴温公羣从握节死于金者也大夫胡氏之私则僚壻考功忠臣亦在党禁可谓同岑之盛矣偶从大夫裔孙见家传书此以勉
○跋王检正庭秀传
检正为黄涪翁诗弟子诸志为作传皆排比其善行而困学纪闻樶其磨衲集议论之妄以郑介夫为妄言陈少阳为鼓变是熙丰之法度非元佑之纷更谓党人子弟为谬赏谓苏黄文章为末艺甚者拟程子之学于墨释而以易传成于杨谢之删润诋赵张二相尢力有是哉其谬妄也是以深宁斥其邪诐予谓舒待制之与检正文章俱有可观当置之文苑而识其短以为后人之戒
○跋丰吏部宅之传
四明诸志俱不为丰吏部立传祇上虞志有之然不能具其顚末吏部为槐堂高弟而传不言其承学统其赎孤女事见行营杂录而传不言其笃行按后邨哭吏部诗曰江表依公稍自强讣闻朝野共凄凉纛移北府兵皆散笳返西州宅已荒又曰康时才业未全伸晚建油幢白发新畚土为城尘满面握拳犹战胆通身则吏部由京朝官出守藩时葢开禧嘉定之闲江淮方有兵事而吏部葢有勋绩者也其梦吏部诗曰老犹奋笔排和议病尙登陴募败兵天夺伟人关气数时无好汉共功名又曰朝给赙钱方掩骨家无余帛可为衾然则吏部之节壮矣其廉又可知也他日当博访其事附之宋史
○跋袁处州行状
状云宋之亡也旧不快意于衣冠者争上变入爵陈参议允平有雠家言新从福州航海来见参议为书约苏都统以九月乘帆下庆元当出兵以迎礼部尙书高衡孙联署劝进时张元帅督师将征南命招讨使王世强围捕鞫实赖处州识其麾下得解其事而参政由是得脱其后复有言昌国大姓以故王为名者元帅不听呜呼顺治戊子已丑之祸如一辙也而衣冠之祸更惨巳
○跋袁尙宝行状
尙宝袁公行状黄先生南山所纂也尙宝传其父之学世以为术士耳不知其因成祖养贤之问而详及前代学宫书院之制论武臣居丧之当解职谓皇太孙获鹿当先献皆谠论也而力争灵济宫符药之妖妄尢大臣风节惜南山先生之状其叙事过于质直无文
○跋陈祭酒行状
吾乡陈公敬宗明初名臣也实与李祭酒时勉齐名南北吾读其行状乃知其亦尝夺情起复明初文臣夺情甚多而李贤所援祇及杨溥故事不可解阁臣雍容丝纶之地夺情已非训矣陈公终身侍从亦夺之不已谬乎
○书江陵张相国行状后
有明中叶以后宰执以相轧为事是一大患也方桂洲分宐两公玄黄之后当国者似亦宐为前车之鉴读江陵集则新郑之与华亭一盈一虚益可畏矣江陵为庶常时乃华亭所敎习故所以护华亭者甚至卒之倾新郑而攘其位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当国大臣不竭精神于补衮而专用之门戸中论世者所长叹也
〇又书江陵行状后
江陵当未第时深为辽王宪{火节}所眷时世宗方耽玄黙之道王以方士长生之术见幸穆宗卽位或诬言有淮南衡山之谋遂下请室江陵实有力焉语在辽邸纪闻江陵寻售王府为第神宗时之没籍以王妃王氏之请也物换星移格天阁在人何在者终于不保生前之机械坑坎亦可以已矣夫
○跋明王晋溪尙书传
明正德闲大臣晋溪之才伟矣故能黙用阳明以定宸濠之难其人虽兼机数然三代以后盘根错节亦有非机数不成者必墨守迂腐道学之言以格之此愚人也明人论晋溪襃讥各半非知晋溪者晋溪为敬轩再传弟子其太公卽敬轩弟子也然则晋溪之心术何尝不粹特事有经有权则所以处之者亦有体有用以是知敬轩阳明之学亦未尝不合
○跋卫元嵩元包后
宋杨通老谓卫元嵩益州成都人明阴阳歴算献策周武帝赐爵蜀郡公武帝不敢臣之有传在北史棃洲先生诘之谓北史周书皆无元嵩之传不知其何所据愚考北史实有元嵩在艺术传但传言元嵩好言将来事不信释敎上疏极论之因疑元嵩乃道士而恶释家者及读隋经籍志周武帝时蜀郡沙门卫元嵩上书称僧徒猥滥武帝下诏一切废毁然则元嵩僧也其上疏非诋释敎乃谓托于释敎者之多耳自唐中叶以后沙门始有赐爵之事元嵩赐爵其言不核予友杭编修云元嵩实道士不知何据
○跋四明尊者敎行录
古人有画像记画像赞二种独宋庆元庚申沙门善月为四明尊者作像志铭是文章体例中所未有也四明法智师主延庆道场实为宝云通公高座以振天台螺溪之敎沙门宗晓为之纂敎行录七卷予生平不喜佛书而是编以有关梓里文献故收拾之其中有绍兴壬午靑山居士楼弆跋文当是太师楼楚公异之弟也并录以广旧志之遗
○题蟫津集
浮屠之文如蟫津葢亦一世之雄也其报复昌黎不遗余刀虽然无问昌黎之学非蟫津所能排卽以其文亦岂可遽与昌黎抗欤是则可谓不自量矣
○书道德眞经三解后
道藏中多有易学邓锜亦其一家也雍正甲辰得见其道德眞经三解一解经则章句大旨也二解道则述天地始终之故也三解德则丹灶家言矣又述眞常三百字以拟阴符之数冠之卷首原夫柱史淸净之旨转手而为长生久视之学隋志未尝合幷葢其愼也邓氏之书其意在乎通津然强分道与徳而二之则支矣
○读道德指归
张南漪语予曰道德指归前有谷神子序其云严君平姓庄氏故称庄子班史避明帝讳更之为严然则篇中所称庄子者皆君平自称也故卷首卽称庄子曰老子之作上经象天下经象地其发明宗旨几二百言此后每设为问答必曰何以言之何以明之何以效之或曰敢问而后以庄子曰答之葢皆君平自称之言无疑也阎濳邱乃以为庄周逸篇之文以补王厚斋之漏何其觕也其所引亦不完南漪之言核而笃矣然予并疑是书乃赝本非君平之作也汉志于老子所录有四家邻氏经传四篇傅氏经说三十七篇徐氏经说六篇刘向说四篇使君平有之不应不见于志其疑一也王贡传载君平事但曰祖老子严周之旨著书十余万言是特祖其意而别为书非竟若是书之为笺释也然汉志亦不录是已亡矣安得晋魏闲忽岀乎其疑二也且予尝观其文亦颇不类西京人语其疑三也
○跋黄氏道德经附注
南山先生晚年颇言养生故琼台赞其画像有高慕玄虚渐入佳境之语道德经附注三卷自言因王弼旧注茫昧因发其光耀之一二而以不得神从寥廓快覩昭回为恨则好之亦至矣读先生传家集其养生之言亦津津然
○跋黄氏阴符经附注
南山先生注阴符以为当卽寇谦之辈所著其言甚确其谓篇末一百一十三字葢古注而混入经文之内者因改正之愚意则谓此乃总结三篇之说非注也惜不得起先生而问之
○书程云庄语录后
初南雷黄先生尝言同时有程云庄者倡敎呉鄣之门以一四篇言佛二三篇言道三两篇言儒乃修饰林三敎之余术而别自出头地者予思见其书未得雍正甲寅长洲徐编修丈澄斋出其遗书示予三篇之外尙有守白论其言以公孙龙子为宗而着定为十六目其前八目曰不着形质不杂靑黄之白是为眞白此彼相非之谓指指有不至至则不指不指之指是为眞指是非交错此彼和同是为指物靑白旣兼方员亦举二三交错直析横分是为指变万变攘攘各正性命声负色胜天地莫能定惟人言是正言正之物是为名物惟名统物天地莫测天地莫测名与偕极与天地偕极之物其谁得而有无之幻假之是为眞物指而非指非指而指非指而指而指非指是为物指一不是双二自非一只双二只黄马坚石惟其所适此之谓物变其后八目曰不落形色不涉是卽自地之天地中取天曰地天统尽形色脱尽是卽有天之地天中取地曰天地天地地天地天天地闪铄难名精光独透曰眞神至精至神结顶位极名实兼尽惟独为正曰神物天地之中物无自物往来交错物各自物惟审乃知曰审知惟审则直惟至则止从横周徧一知之至曰至知实不旷位名不通位惟愼所谓名实自正曰愼谓彼此惟谓当正不变通变惟神神化惟变曰神变其宗旨则曰天地惟神万物惟名天地无知惟神生知指皆无物惟名成物公孙龙子之学絶于世亦久矣云庄葢参会释老之言附会之以成其说者也云荘之传如熊如灏金贞辈不甚著名而正希先生为最大弟子正希晩年禅学葢得于云庄其遗书又有易数定序及蓍法定序十目云庄名智字子上一字极士
〇再题云庄语录
正希先生讲学师歙人程云庄向尝闻之棃洲黄氏得其大略后见其书于扬之马氏果诞谬不足信也其讲兵师闽人柯仲炯所谓农丈人者也仲炯亦自负易学主象数予未见其所著故姚令王君正中说易本之而正希与刘侍郞之纶并师之黄太穉曰仲炯从董公应举屯田一妄男子耳嘻正希之学一出于云庄一岀于仲炯皆自以为专门而世莫之信以所见于用者验之卽其荐申甫而可知矣因幷附志之云庄语录之后
○跋刘屛山唱道集说
屛山唱道集说钝翁驳之详矣偶阅湛然居士所为序言其二十九岁阅复性书知李习之亦年二十九岁参药山而退因发愤参万松师着此书噫屏山歴诋诸儒以恣其说自我成佛足矣何必援昔人以自重习之断非佞佛者卽或其言闲有未纯不过学之小疵耳浮屠辈造为此说以诬之而屛山援之以为例可为一笑
鲒埼亭集外编卷三十五 鄞全祖望绍衣
题跋(九)
○跋秦泰山石刻廿九字
泰山遗刻廿九字其第一行阙丞相二字其下曰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至昧死请与今重摹峄山碑中廿九字悉同葢斯篆之仅存其亦悕矣
○跋岣嵝碑
吴越春秋载神禹有岣嵝山铭岂得尚存后人之为之者自以韩吏部诗之故犹之明人妄为日本尚书葢以欧阳兖公诗之故有是哉其好奇也虽然岣嵝碑与穆王坛山四字夫人不知其伪而不知太学石鼓之与二刻钧也
○跋坛山石刻
穆王八骏之马三道之隥宜其游歴所过有可考者而巳泯然无征矣吉日癸巳四字不卜可知其依附然其与岣嵝之文皆极奇古亦非精于此者不能为也
○跋周文王神功二字
天一阁范氏所收石刻有神功二字旁勒云周文王括石书乃隶古文也孙畅之谓临淄齐胡公墓桐棺字多与今隶同以此证隶之不始于秦使其见此必以为始于商矣马荠堂谓石鼓出于宇文其说未核至此二字者或出于黑獭之手而后人以陀罗尼追尊之号记之未可知也夫黑獭黑衣之种耳而书法果如此则又在沙陀北岳题名之上矣
○汉北海相景君碑阴跋
赵德甫曰汉晋志官属皆有循行之名今景君碑阴故吏自台邱暹而下十九人作修行修字恐是循字之借予思修行者葢谓束修之行也汉晋碑皆作修正可以证汉晋志之误是碑之阴洪氏且未尝见顾予家三本皆有之葢明初搨本也
○跋会稽禹穴窆石铭
会稽禹穴之字赵德甫称为窆石铭而王顺伯定为汉刻是也近人谓其词非铭体因谓碑有铭而窆无铭不知古人原不定以韵语为铭孔子书季札墓寥寥十字亦何尝非铭乎
○跋魏受命表
盘洲曰所谓表者葢表揭其事非表奏也予谓是卽石表之表与碑碣名异而实同然帝王家著作多用碑其用表者祇此近人不知古金石之例竟以碑表分差等误矣
○跋北齐干明碑
是碑立于干明元年碑文作隶古全石漫漶祇存匡郭其中有可识者鎭北将军秘书监葢其人之官又有祠堂二字殆祠阙也当博考之金石之录
○跋唐则天后少林寺勅书石刻
嵩山少林寺有大唐垂拱二年皇太后勅以寺中有冬笋生降书志喜又有大周天册万岁二年皇帝勅以寺中有仙藤白露之祥也寺僧合而勒之石呜呼漑冬笋何不哀黄瓜求仙藤白露以为瑞岂知鹦鹉之翅已尽折也
○唐开元祀泰山铭旧本跋
开元泰山碑铭刻在山顶之石为前明俗吏以忠孝廉节四大字镵其上旧文为所毁者半天下之谬妄有如此耶竹垞尝询之野老谓必架木缘縆而登然后椎拓可施而山高苦风吹日曝纸幅易裂故摸文甚难予所得乃明范侍郞天一阁藏本完好无阙当今日而遇此旧本可宝爱也封禅秦汉之侈心是碑虽有儆毖之语已渐趋于空言矣至于野无遗贤之贺则其极功也
○李阳冰谦卦篆书跋
阳冰上李大夫书论古篆欲备书六经勒石明堂惜其有是请而不就也向使阳冰果主是事讵不远胜于开成之本耶予友当涂徐君文靖尝谓阳冰事虽未行其所书字样当有存者故吴立夫诗阳冰石经欲鷇乳予告之曰韩退之识阳冰子服之尝得其蝌文孝经非卽阳冰之字样乎今所传谦卦亦卽字样之一种也
○跋唐大使府墓砖
予在邗上有发地得墓砖者其上有大使府烧造五字以问予为何时予曰此唐砖也唐人称节度大使以示别于副使若杨吴以后则当称都统府矣其字画虽非出于名手然亦严整有法度
○跋薛尚功手书钟鼎款识
薛尚功手书钟鼎款识二十卷藏于天一阁范氏有周密赵孟俯杨伯岩柯九思张天雨王行周伯温七人鉴赏字迹而灵武斡玉伦徒克庄亦有跋焉最后有丰坊之题范氏书帖大半万卷楼故物而是本独不知得之何人观坊所题可见也石刻所传葢仅有其半而手书精核更为可珍范氏尚有副本见予之嗜之也以其副为赠焉
○跋宋方信儒陈孔硕题名
是石为宋嘉定癸酉万公信儒以安抚陈公孔硕以判官在蕲州祝瑞庆节探白龙洞诸胜作篆书题名极伟方陈二公开禧以后之名人也其末深以岁事毕登物情安乐为喜异乎游人之屐也已予爱而跋之
○题王半山鄞女志
舒王之葬殇女在吾乡崇法院旁谢皋羽过而题句者相传院中多舒王与会老往来墨迹戴曾伯惊风急雨之诗是也先侍郞少女许嫁屠侍郞子本畯未筓而卒附葬于检讨公墓启土得一石则舒王志也因揜之而稍移于北嘻是一块土者世为殇女之圹耶先侍郞曾有文记之今失去乃补之集中
○题蔡卞重书曹娥庙碑
曹娥庙石不存久矣宋元佑中蔡卞知越州重书立之卞京兄弟皆有书名而卞稍为京所掩顾孝女之碑书于憸人则可恨也
○金朝散胡东平神道碑跋
金朝散大夫同知东平府兼山东西路兵马都总管磁州胡嵩神道碑栾城李学士冶之文朝散之孙山东按察祗遹自书兼篆文曰明昌新辟公上言上京合懒等五路牛头税粟虚名不实宜会计以备边用皇嗣未立宜肃正六宫以广胤续于时大臣非材五路大姓多不奉法元妃李氏专宠台谏无敢轻议而公独直之闻者莫不耸动此葢朝散大节故碑时序之于首予友杭编修世骏方求金史遗文因寄之碑石甚巨自元以后中穿之柱无此材矣书亦工整可爱
○元翰林学士王文定公神道碑跋
王文定公神道碑为其子公孺所纂文附见秋涧大全文集而石刻已不存矣明宏治辛亥华容王府君俨守卫辉拜于墓次慨然兴先喆之慕重为勒石而复其祠淸其地穹碑焕然呜呼今世之吏闻之殆将以为羊叔子自佳耳然亦何与人事安得古道雅怀如此者乎三复华容题后为之怃然
○跋明司经局题名碑
明制东宫官属为詹事府为左右春坊为司经局坊局虽覊属于詹府而各自为政故一府二坊一局公署异地最初洪宣之际二坊且置大学士一员原非詹府所统也易代以来一承其旧其后坊局公署皆圯乃俱会于詹府然其列衔仍不相统近人不谙故事居坊局之任者竟自以为詹府之官可为发一笑也是碑乃先礼部公掌司经局时所立其文与书皆出公手予家自明嘉靖以来世掌纶言馆阁故事差能言其本末所愧梼昧之才累荐未升一麾遽出顾瞻玉堂如在天上偶展是碑不禁为之怃然
○跋柳州罗池庙碑
世所传柳州罗池庙碑一纸必以太守印署之予异而问焉柳人对曰吾柳江中时有风浪若取太守所印碑以过辄无恐故相沿用之也因忆明人刘烶笔谈言是碑尝入瓦砾中兵火之余土人取以筑城所筑之处卽崩累筑皆然因惊讶而物色之则碑在焉石已横裂为二相与扶而植之有是哉柳子之灵爽为可畏也昔田拾遗论柳子谓其精多魄强斯语最善知鬼神之情状古之人生为明圣殁为明神其来也有自其去也有归故申甫自岳降而傅说为列星要不必以祸福惊动人而后使人知其不朽于冥冥中也乃柳子以不世出之才方将大有为于天下一掷不中而不免于奸邪之目投老荒裔殁而犹视彼其精则英多磊落之精其魄则菀结沈冤之魄固有不能与金石俱消者是大造游魂之变有此别种而不可以常例论也且吾尝读柳子祭吕衡州文而有会也柳州之与衡州八司马中眉目交情尢笃而柳州之哭之已有荡为太虚结为光曜为雨为露为雷为霆复为贤人奋为神明之问是其所以抒写愤懑而为身后之兆者豫见于此亦可伤矣刘煦以为柳人之妄而咎昌黎之遽实之其议虽近于正然于鬼神之德则未通也虽然柳子生平操论依乎中庸故其言曰圣人之道不穷异以为神不援天以为高其所以诋左氏春秋内外传吕不韦月令者不遗余力垂老遗言忽躬蹈之得母应自笑耶且夫柳州之有惠政于柳其遗爱之惓惓于民而庙祀之宜也必以祸福惊动之以示其奇则反浅矣若龙城录为王性之所伪作其载罗池石刻之文葢因昌黎诗中语而附会以成之非昌黎反用其语也木笔杂钞乃还取以证昌黎诗误矣今柳州有柳子遗墨书此数语而其文稍与录不符葢亦柳人之伪也
○跋欧曾两集古录桂阳周府君碑
桂阳周太守有开武溪水道之功庙食至今乃后汉书畧之古今循吏之泯然者可胜道哉然欧阳文忠以为周憬曾文定公以为周昕葢两先生所见碑本俱阙其名而据所闻以实之文忠以为碑虽阙尚可识者未必然也予考太平寰宇记广东韶州新泷有太守周昕庙卽始开此泷者行者放鸡散米以祈福而忌着湿衣入庙则是碑当为昕作若寰宇通志湖广衡州武水有太守周憬庙则或别以有功祀之而岁久讹传移于昕者葢武溪出临武南流三百里入桂阳会于昌乐而一太守庙在水之阴一太守庙在水之阳虽地尚隔远而易以同姓同官相混文定之辨尚未得尽其详也从来金石之学足补史传然非博求其是则翻多误者卽令欲正前人之误而不能得其所以误亦未足以折之也
○跋水心先生石经春秋诗
嘉佑开封石经片纸只字不存人闲幷不得如成都孟蜀之本尚见于藏书之目亦异事也偶读水心诗集有曰石经春秋一代奇宝王氏为熙丰学废不用瑞安沈彬老蜡而有之其孙体仁阁以庋焉予为名曰深明诗曰喟昔洛门初上石未久翻遭禁书厄是所指者开封之石经也然予考嘉佑本当宋时流传亦寡不特春秋水心特因荆公不解春秋而遂以此尢之其实荆公断烂朝报之言出于人所附会尹和靖尝辨之矣且荆公不解春秋而要何尝废石经之春秋使后世有误解水心之诗者将复増荆公一过可不辨与葢自诸经旣有板本而石经遂多不观斯亦自然之势卽西安石经之得存者亦幸也书之以遗吾友杭君堇浦使附之石经考异之后
○跋礼记石经月令
唐天宝中刋定月令置之四十九篇之首又増益其文而七十二候之割裂则其分配出于纬书以六日七分作五卦配一月有公有辟有侯有大夫有卿卦之居公位者得二爻其下各得一爻爻各得一候此本割裂荒诞之尢者而李林甫辈据之以正月令可谓不学无术者也旣颁行天下于是诏集贤院别为之注以易郑注遂有别为之疏者以易孔疏其词卑鄙开成石经遵而用之始成不易之书宋端拱中李至判国子监请复古文下两制议韩伾张泌胡旦皆以为然余人多以朝廷祭祀仪制多依唐注请且如旧又便宣读时令大中祥符闲孙奭又言其事时论终以改作为难而止此见宋三朝国史志者六经奥论以为独王学士禹偁不可遂不改者非也其后卒改从古文则在景佑初见晁氏读书志
○跋孟蜀广政石经
宋时石经不贵陜本而贵蜀本殆以陜本止正文而蜀本有注耶其时学宫所颁行皆蜀本故徽公所引石经亦皆蜀本今亡矣夫偶过赵谷林小山堂见其蜀本石经毛诗自周南至卫风虽片羽乎可珍贵也其中多足与今监本互证异同者惜不得完本读之
○跋宋嘉佑石经
宋仁宗勒石经用篆有志于复古矣其时杨南仲之徒皆名人也然予得见汴本石经数纸其篆亦无甚佳处何也
○廖氏世彩堂韩文跋
仁和赵征士谷林之子小林得宋椠韩吏部集于曲阜孔氏乃廖莹中世彩堂本也莹中所刋之书其工料莫精于九经而草窗评之以为不如韩柳二集之善今观小林所得良佳呜呼莹中失身贾氏蒙谤下流然其于风雅不为无助校之秦氏之毕少董韩氏之向冰葢有过之顾使莹中但为贾氏鉴定书画优游东阁不染事权虽难以语君子洁身之义而尚不至于大玷当时壑公座客浙东则梅礀先生胡身之浙西则荪壁先生金一之以及吾乡安竹林吏部皆豫焉梅礀竹林多所箴规不见用固皭然不染荪壁亦不失为遗民未若莹中之被祸也明严氏之盛文休承亦尝为鉴定书画而论者未尝以此訾之吾不能不为莹中深太息焉然当时荐绅负盛名力排史氏之后村尚不免丧其所守又何尢乎莹中要之莹中所审正之经籍则终为可宝不以其人而废也在昔湖上养乐园为贾氏第左之别墅其旁香月邻卽莹中所筑也是集之播迁流转而仍归赵氏足为湖上故物缥缃其有幸焉顾安得九经连轴幷柳先生集亦惠然而至成合璧耶小林其更博求之
○跋旧椠三蘓文集后
旧椠三蘓全集是元人物在明初曾入乐安郡王邸后归吾乡袁尚宝忠彻家已而流转于吴尚书原博温阁学员峤诸库又有鲁国世家之章通计印识家共十三其栾城集后别有淸梦轩刋本五字不知谁氏而纸色甚旧今世如此种书亦罕矣宋史言高宗赠东坡太师谥以文忠御书序赞以赐其家今是本所载勅乃孝宗干道九年之笔也然则宋史误矣挥麈录载颍滨有章简之谥则文定疑是后改今是本载淳熙谥议则文定乃初请卽定又是王明淸误也(章简乃元绛谥)明允之谥赐于开禧时当雁湖执政主张蜀学遂以一字之谥宠之今是本独不见其勅与议不知其本失载耶抑固有之而脱去耶予于雍正癸丑得是书中闲入有力者之手又二十有二年乾隆辛未复归不胜其喜且是固吾乡柳庄旧储也因跋其后
○题重刋宋本广韵后
顾亭林之购广韵也但得明人芟本而是本未之见旣雕而惜其不完也歴引前人书所载而为明芟本所无者志于后今以是本考之则亭林所引者皆在焉惟姚宽国策后序引广韵蓝字下雍门中大夫蓝诸今本失去雍门二字又作中山大夫然则亦不免脱落互异也是本以宋椠重雕尚有此憾安得更访旧人所藏而雠正之
广韵之注博矣然予观其姓氏一例则不甚核也如谓孔氏之孔取殷之姓子而契之降祥自乙以子加乙则诬矣卫之左公子职右公子泄而列之左公右公复姓之目不亦悖乎邓国则云出自殷王武丁之后不知邓之姓曼见于左氏伍胥抉眼吴门子孙因以胥门为氏胥门巢葢其后不知胥生时巢已为将见于左氏他如杨扬伍五母毋之别俱不能审葢遽数之不可穷也若一一爬梳而纠正之未必非陆法言孙愐之功臣也(姓氏之罣漏者又极多)
是书成于宋之景德故凡唐讳皆巳不避独引齐民要术尚作齐人要术葢偶未及改正也于是而知蜀中石经之因仍唐讳固不足怪而必以为不忘故国者未必然也如齐民之为齐人岂独不忘文皇乎
亭林谓十干皆引岁阳而戊字下独不引着雍以为明芟本脱文今是本亦然然别见于九鱼部下着字又谓凡姓皆引古人以证之而明芟本去之今考是本亦不尽然葢未必皆有名人可登记则略之也
○跋干道四明图经
四明志乘以吾家为最备自胡尚书宝庆志吴丞相开庆志袁学士延佑志王总管至正志季孝廉永乐志杨敎授成化志张尚书嘉靖志无一佚失足以豪矣张制使干道志则最初之作也购之不可得乃过天一阁范氏见四明文献录全引其书为之狂喜乃别为钞而出之于是扬之小玲珑山馆马氏杭之小山堂赵氏皆来借钞顾予犹疑非足本尝见成化志中于遐追山二庙下纪刘毅胡韔谏吴越无纳土事以为出自干道志今竟无之则脱简殆多然要属难得之书可宝爱也
○跋四明宝庆开庆二志
胡尚书榘宝庆四明志二十一卷吴丞相濳开庆续志十二卷皆宋椠也予得之同里陆参政懋龙书库宝庆志先以郡志十一卷列于首分为叙郡叙山叙水叙产叙赋叙兵叙人叙祠叙遗九例而接以六县志十卷续志则不分郡邑专纪丞相莅明之事及其诗文而已吾乡志乘以干道图经与此二志最古实为文献之祖可宝也雍正庚戌予以拔萃入太学是书为人簒去质于富人之手仁和赵五兄谷林以白金四十锭赎归仍钞一副本归予予作长歌谢之尚书之志见于陈振孙书录鄱阳马氏通考曁明焦氏经籍志(胡志成于参军罗浚之手焦氏误为罗廥)而吴志则藏书家未有及者前此临川李侍郞穆堂江都马上舍嶰谷皆尝向予借钞逡巡未寄兹幷属谷林钞以贻之牙签厄塞歴五百年而始流布于时殆亦有数存其闲哉古者著述虽佳非人不重尚书立朝与薛极辈附史相弥远称四木当时有草头古天下苦之谣其与丞相之书并列有惭德焉故予前所作诗于胡志颇畧然未尝不自笑其迂也
〇再跋四明宝庆开庆二志
吴丞相开庆志皆记其莅明善政其自九卷而下则其吟稿也吾友杭君堇浦颇疑其非志体予谓丞相莅吾乡最有惠政卽此志可备见其实心实政之及民者而以其余闲舂容诗酒又想见当日刑淸政简之风原不必以志乘之体例求之也况丞相遗集不传则是志之存可不谓有功欤独宝庆志则多讹谬如元丰之舒亶中兴之王次翁皆为作皇皇大传而高宪敏传不载其受杨文靖之学又不载其拒秦桧请婚之事何欤史忠定传谓其仲父签枢罢官在秦桧死后则幷国史宰执年表未之考也袁正献公附入远祖毂传后亦寥寥罗浚谓是书成于一百五日固宜其有所舛戾也夫
〇三跋四明宝庆开庆二志
宝庆志中有载及胡尚书以后事者予初甚疑之旣而知是书尝为刘制使黻所増加也第一卷牧守自尚书以后凡二十人而至吴丞相又十人而至制使皆附列之则为制使所増加可知矣及读第二卷经籍志有四明续志三百三十幅大使吴丞相置四十五幅制使刘公置吾乡志乘自吴丞相而后直至延佑方有续本未闻有刘志乃知四十五幅卽散入宝庆志中所增加者然刘制使之莅吾乡在咸淳自淳熙四先生而后吾乡人物之当表章者不可胜举制使一无所增而增其事之小者抑末矣
○延佑四明志跋
延佑四明志二十卷袁学士淸容所修也是志流传甚寡储藏家皆无之卽在吾乡亦但有二本其一在天一阁范氏其一在陆高士春明家然皆失去第九卷第十卷第十一卷葢无从觅其足本矣淸容文章大家而志颇有是非失实之憾如谢昌元赵孟传皆立佳传而袁镛之忠反见遗葢淸容之父亦降臣也又累于吴丞相履斋有贬词殆以其大父越公之怨非直笔也
〇再跋延佑四明志
浮屠结习喜作大言强半孔子吾师弟子之故态也至有谬妄之至者如延佑四明志有育王住持知愚传初无他善但言吴丞相履斋判庆元极尊礼之问曰师之语录愿序引以传不朽愚固谢之退语人曰吴濳晚岁如病风祸将至吾岂愿其文语闻于吴大怒系之狱杖之未几吴果贬死夫丞相立身有学术立朝有节槪其莅吾乡有惠政死于贾似道之手非其罪也何物愚僧至摈其文而不屑乎葢必以他事被杖而为此说以自揜也淸容纪之殊不可晓
○至正四明续志跋
至正四明续志十二卷王总管宁轩所修也总管于吾乡为循吏其整顿它山堤堰最有功志中所书堤堰补淸容之所不备元时牧守如此葢绝少者
○成化四明志跋
南里先生纂府志质实可观其人葢醇儒而东沙续志不为之立传当时南里之子若孙皆官至藩臬监使一门贵盛东沙殆有宿憾焉而故略之然南里有传出于西涯李文正之手不籍东沙也后东沙而为志者不能采西涯之传以补之则疏矣予幷求得其诗一首补入甬上耆旧诗中
○跋宁波简要志
宁波简要志二卷明黄南山先生润玉着先生尝着四明文献录此则其櫽括之书予钞之万处士斯同家吾乡志乘自宋元迄今其佚不存者张津之四明图经姜屿之明越风物记罗廥之四明志而巳其余皆完好雍正辛亥浙江修通志余方在京厉二樊榭杭二堇浦千里贻书求四明旧志予遣使请于家君发插架所有胡尚书榘宝庆志吴丞相濳开庆志袁学士桷延佑志王总管元恭至元志及明杨敎授实成化志张尚书时彻嘉靖志而以郑敎授眞四明文献李侍郞堂四明文献考及先生之二书尽送志局葢吾乡之书较他府独备譬之礼家幸不至为杞宋之无征也巳
○它山水利备览跋
它山水利备览一卷予钋之故太仆陈朝辅家然非足本也按至正四明续志载它山堰东诸碶闸凡三十有三曰拦浦堰曰唐家堰曰黄家堰曰新堰曰擂木堰曰朱家堰曰风伯碶曰何家小堰曰沈家堰曰张家小堰曰徐家堰曰楼家堰曰华家堰曰虾堰曰黄家藕池堰曰屠氏桥闸曰范家闸曰靳家堰曰郑家堰曰祁胡堰曰李家墖堰曰陈五耆堰曰张家堰曰小冯堰曰垆头堰曰蒋家堰曰大苏堰曰段塘堰曰朱濑堰曰王家堰曰松树浦曰郑十八郞堰曰郑家食利堰王总管曰以上皆载魏氏水利备览近松树浦又有强堰皆防蓄水源渗泄去处宜时加修筑以备旱潦今是本皆无之是知非完豹也五百年以来水利日荒三十三堰葢多不可考者矣书为泉使魏岘所作吾乡魏氏大都出丞相文节公之后其见于志者有豹文有峻而泉使以水利之书传有功梓里不媿溪上之彦哉泉使诸子曰{氵雩}曰洽皆以诗称亦见是书中
鲒埼亭集外编卷三十六 鄞全祖望绍衣
论(一)
○春秋五霸失实论
春秋之五霸其说不一或曰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庄也或则进吴阖庐而退宋襄或又登越句践而去秦穆愚皆不以为然秦穆原非中国之霸曾是西戎之牛耳而可以言主盟者虽史记尝有天子锡命之文而不足信宋襄实尝主盟以困于楚故不终先儒亦尝言之顾不知楚庄之不足言霸也楚庄于中国求如宋襄之一歃且不可得何以言霸葢楚自成穆以来无日不争霸而终不得霸直至盟宋会虢弭兵以后始得专会于申而其霸以成然以灵之无道终不可言霸故追属之楚庄(楚庄非霸惟马骕尝见及之)至吴则黄池主盟方遂其霸而国随以亡是亦宋襄之流也越虽尝主盟然从之者寥寥讵能夸纠合之盛乎葢所谓霸者必能使天下望国皆来听命定其朝聘之节张其征讨之威号令分明有如葵邱如践土而后不媿于礼乐征伐之自出如楚如吴如越草窃苟简不过为霸之闰而已卽轶秦宋何足以嗣桓文然则五霸之目究以谁当之曰齐一而晋四也终晋之霸由文襄至昭顷凡十君然实止四世文公垂老而得国急于求霸旣有成矣而围郑之役见欺于秦此其所深恨也幸襄公眞肖子足以继霸自灵以后而始衰成公以邲之败几失霸至景公而复振至厉公而又衰中兴于悼其规模赫然有先公风平公以后至昭顷则无讥矣故文也襄也景也悼也接齐桓而五晋之失霸齐景稍有志焉而弗能也是以霸于此而绝世之无识者以为一晋而得五霸之四疑于予晋过厚不知论四王者周之文武居二非厚周也楚之恃强而好胜莫如灵其时南北旣成而申之会要必请于晋而行是以知天下之望惟晋是说也今戸部侍郞临川李公最以为然
○春秋四国强弱论
郑桓公当周之季巳能卜齐晋秦楚四国之大其后卒如其言吾以四国形势论之晋与秦最上楚次之齐为下自夏以前皆都晋葢其据太行负中山扼蒲津风气最完固辅以代北之马猗氏之盐有不殆者三焉晋之初封疆宇尚隘其后渐廓直与雍豫相接姜戎又附之故天下莫强焉而由太原下瞰长安纔数百里故尝足以凌秦然秦人据函谷负三巴扼渭曲称为陆海其险不下于晋是二国者实天下之奥区楚之势万不足以拟此然而伊洛以南江汉环之亦天堑也进则由申息以通中原退则闭方城而守虽强国弗能骤加亦足豪矣而齐皆无之虽负泰山环浊河淸济据临淄而不足以称地险其以东秦称之者妄也是以自桓公卒晋强则附晋楚强则附楚而见摧于晋者为尢甚靡筓败后再折于平阴三困于夷仪无不长驱得志齐之报晋者一特乘其栾盈之难不可为武直至晋阳大乱齐始稍挺可以知其弱矣宋之盟晋楚共议释齐秦齐终朝楚而秦不然甚矣齐之弱也晋楚相争晋之大得志于楚者城濮也鄢陵也楚之大得志于晋者邲也楚之败以子玉子反晋之败以先縠茍非然者莫能相尚然亦皆去其国而鬬若直入其境则未闻其能大胜者则险可知也齐则使人入其堂奥而凌之矣秦之强足以抗晋而过楚乃不得称霸于中原则屈于晋也晋之霸也首得秦而伐郑之役失之向非襄公之再胜则晋几不霸然虽胜之而秦遂去而之楚晋霸之减色也未尝不以秦故成公厉公之际累欲收秦而不得而楚虽得秦不过称与国未尝能致其朝享岂若齐之朝晋朝楚奉命不暇哉夫晋楚虽世霸而菁华亦稍竭矣故五霸之降为七雄而秦晚出莫能与争是亦运会之迭为消长也晋不分或尚足以抗秦晋分而秦盛矣则秦之不成霸也亦未必非福虽然此亦第以险论之耳齐于四国为稍弱而桓公之时南服楚西致秦葵邱之会晋亦闻风而至何其雄也内政废兵车衰至使晋人胁之欲令南东其亩则亦视乎其人而已矣
○秦穆公论
甚矣夫读秦誓者之疏也谓穆公是誓以其悔过之诚故录之充是心也霸而几近于王嗟乎穆公而果悔乎哉秦晋之隙始于伐郑秦与晋共伐之而秦背晋而戍之其曲在秦然晋受大恩于秦而以此为雠则曲在晋秦旣戍郑而又袭之则曲在秦然秦自袭郑而晋邀之则曲在晋是固皆衰世之事不足深责而吾观当日晋甚巧而秦甚拙彭衙之役孟明欲雪只轮不返之耻而不意再败至使晋人嗤为拜赐悔过者如是乎旣而晋人取汪以报之孟明不能御复穷兵以逞至于焚舟悔过者如是乎晋人以为是必死之兵也何必与角角之而胜无所加于前而相寻且不可已不胜或损吾军于是闭关不出听其小有所得可以自葢而秦人果封殽尸而还不知者竟以为晋之屈岂知晋者乎究之王官之役秦何尝大有加于晋不久而晋报之矣再败而一胜已不为武而况其不成胜也旣食其悔过之言又不足遂其雪耻之志吾窃为笑之且夫孟明庸人耳其与阳处父相语甫离俘馘遽以拜赐为词何其浅也当其为斯语而识者有以卜其彭衙之辱矣故吾以为孟明归秦之后百里奚蹇叔殆不久死而后得以穷兵不然是二人者必将复痛哭而谏之而不至如此之悖也抑或秦誓之文葢卽出于二人代作之词及二人者死而侈心又动亦未可知也左氏之见不及此盛称秦君臣而以为霸西戎之举卽由于此多见其诬也然则圣人之录之尚书何也曰是非有取而录之也圣人葢叹誓诰之衰有如秦人之托诸空言而卒不克践者故存之以为世戒不见夫诗之录閟宫耶僖公有何攘楚复许之功而妄言之圣人之存之亦以示讥非取之也秦自王官之后不复东征葢亦力竭不能复出矣是举也后世有学之而亡者慕容垂是也更有谬悠之说以为圣人逆知秦之继周而存其誓则是比于纬候之流其亦不待吾言而后辨也夫
○楚庄王论
慈溪黄氏曰诸家多以讨贼誉楚愚谓楚初令陈人无动将有讨于少西氏已乃入陈而县之是以盗贼之行绐而取之也讨贼者如是乎征舒弑君公孙宁仪行父致君之弑以法则征舒之罪重以情则二人之罪尢重今杀征舒纳二人讨贼者如是乎善乎淸江张氏之言云二人必诱楚以利故楚杀征舒而县陈微申叔时言陈亡矣又曰征舒之弑在宣十一年之夏辰陵之盟弑已及年何以不讨楚自背盟而行无道故陈亦背楚而从晋黄氏之言可谓核矣愚初治春秋时葢尝见及此顾未敢遽反先儒百口同声之说不知黄氏已言之也然黄氏于楚所以背盟之故尚未发焉春秋之世嗣君得列于会则不讨是虽衰世之法要亦霸主之例然也宁仪之奔楚久矣而辰陵之盟帖然则未尝听其言葢楚但欲得陈而已无他心也使陈终服于楚则少西固在所不讨然而陈卽以是年朝于晋斯楚之所以怒也于是假讨贼之名以加陈可以使陈无动固绝非宁仪之力也其后之复陈也亦不尽以纳谏葢是时陈侯固在晋也倘晋挟陈侯以与楚争则事亦尚未可知于是假纳谏之名以复陈而陈必不敢抗我而他之矣故谓其讨贼者固非卽谓其纳谏者亦未尽也楚之与晋争者陈郑宋耳辰陵之盟陈郑俱在未几俱入于晋故陈平而加郑矣郑亦有贼耶郑平而及宋之萧矣宋亦有贼耶是固不待辨而明者圣经但书辰陵之盟于前则其后无不了然甚矣夫左氏之昩也又何况于诸家至于灵公之葬说者以为前此竟未尝葬至是楚始葬之虽黄氏亦云然则益昧矣灵公虽弑嗣国者固其子也谓其见胁于逆臣而不备礼如齐庄公之葬则固有之岂竟有弃而不葬者是特楚人假仗义之名为之改葬而徧告于诸侯耳五霸之中惟楚最无可称仅此入陈之役诸家许之而岂知其皆非圣人之意也
○叔仲惠伯论
荀息之傅奚齐也阿君命而践危机故左氏以白圭之玷惜之而春秋之书法居然与孔父仇牧同科葢以王法言之是易树子也以荀息言之则君命也彼菀枯之歌出而里克以畏死改节矣则荀息能誓死不可谓非义叔仲惠伯更非荀息比也彼其所傅者为世子先君卒旣已主丧矣襄仲突出而弑之此在未事之先文公未尝有并嫡之失也宣公未闻有夺宗之嫌也彼其私事襄仲之丑文公不知何况惠伯则是惠伯之死足与烈日争光而圣人不书焉何欤求其说而不得遂有妄诋为匹夫之谅者或指为暴虎冯河之勇者前则马骕后则顾绛一口同词有是哉其谬也果尔则将使鲁之臣皆如季孙行父叔孙得臣奔走以成襄仲之事者反得以通权自任欤得臣无足论矣行父号称贤者方且屈于襄仲而为之役则是中流一壶仅惠伯耳为此说者徒以长后人临难苟免之习者也当付托之重亦有不死以成事者季友是也是必谅其才力足以办之而后可不然不如死之愈也亦有成事而卒害义者里克是也是以乱济乱不如死之愈也安得以惠伯为徒死哉倘责惠伯以不能先事弭奸保其所托则亦求备之论要之其一死不可非也且夫惠伯之死也其孥已奔蔡矣已而复叔仲氏岂非宣公自媿其簒襄仲亦自媿其逆行父辈亦自媿其依违而鲁人亦共怜其忠而复之乎柰何百世而后反有持谬论以非之者哉然则圣人之不具于史何欤曰春秋旣讳国恶不书子赤之死则惠伯之死无从附见此屈于尊者不得已也亦非以旧史畏襄仲不书而仍之也
○论华元劫盟事
七雄之时勇夫以气矜互相尚习俗旣成王侯亦降心焉然成功者要仅见其一则蔺相如其一则毛遂至于安陵之唐雎则颇疑附会矣要其源起于华元之劫盟然左氏所载夜登子反之床其辞气仍雍容但终之以子反惧与之盟而已曰惧则华元之情状足以胁之可见矣此左氏之文词所以大雅难及也柰何妄撰曹沫事而史公从而实之妄矣
○孔子正名论
苏右丞谓灵公之死卫人立公子郢而郢不可乃立辄使辄知礼必辞辞而不获必逃辄逃郢立则名正矣虽以拒蒯聩可也虽然孔子为政岂将废辄而立郢耶其亦将敎辄避位而纳父耳蒯聩得罪于父然于其入也春秋以世子称之非世子而以世子名以其子得立成其为世子也若辄避位纳父是世子为君也而名亦正矣其后胡侍郞谓孔子为政必当告于天子方伯命公子郢而立之
子全子曰右丞何以知蒯聩之非世子若本非世子而孔子可以世子称之则本为世子而亦可不以世子目之宋儒说春秋多如此乃大乱之道也孔子以世子称蒯聩则其尝为灵公所立无疑矣观左传累称为太子固有明文矣不特此也其出亡之后灵公虽怒而未尝废之也又无疑矣观左传灵公欲立公子郢而郢辞则灵公有废之意而不果又有明文矣世岂有其子得嗣为诸侯而其父遂不必有所受而称为世子之礼右丞之说眞无稽之谈也惟蒯聩尝为灵公所立未尝为灵公所废特以得罪而出亡则闻丧而奔赴卫人所不可拒也蒯聩之归有名而卫人之拒无名也然而卫人方自以为有名则以蒯聩得罪于父也夫蒯聩欲杀南子其处人伦之闲未尽其道则有之而其心则可原也虽以此得罪于父而当在末减之条者也况灵公前此尝立之而其后又未尝声其罪而废之则卫人欲追探灵公之意而废之于义有未安也故蒯聩之归有名而卫人之拒无名也况诸侯之子得罪于父而仍归者亦不一矣晋之乱也夷吾奔屈重耳奔蒲及奚齐卓子之死夷吾兄弟相继而归不闻以得罪而晋人拒之也然则于蒯聩何尢焉故孔子之正名也但正其世子之名而已旣为世子则卫人所不可拒也且使蒯聩不得为世子则卫人何所见而立辄其立辄也固以其为世子所出而立之也天下有世子而不应嗣位者乎侍郞之说亦未为斟酌尽善之道孔子为政必不出于此也
○苌弘论
左传苌弘合诸侯以城成周卫彪傒曰苌弘其不没乎周语有之曰天之所废不可支也左氏之为此言以为周人杀苌弘之张本也子全子曰有是哉左氏之妄也左氏喜言前知故于苌弘之死亦豫为之地步而不自知其背使如其言则是后世人臣当国事将去必当袖手旁观方有合于明哲保身之旨而天地之崩裂且将不顾矣虽然吾于苌弘则尚别有责焉春秋之末所称闳览博物君子者莫弘若也故孔子亦尝从之学乐则其识古今事变必多据左氏言周刘氏晋范氏世为昏姻朝歌之难周人与范氏及赵鞅以为讨遂杀弘以说夫范中行构难之由不过欲幷赵氏范中行之据朝歌赵氏之据晋阳其罪惟均然至于战不克而伐公宫旣出奔而连齐卫结戎蛮以倾故国则其狓猖溃决无君甚矣苌弘方将扶周室于垂尽射狸首以致诸侯之不庭者则欲使天子得有其诸侯卽当使诸侯之得有其大夫今不能明大义于天下而反从而助焉天下其谓之何稽之往事孙林父之叛卫也而晋人戍之是晋霸中衰之时栾盈之叛晋也而齐人救之是齐灵公极乱之时鱼石之叛宋也而楚人戍之是楚霸中衰之时是皆其国无贤臣远虑故倒行而逆施一至于此是以栾盈之乱叔孙穆子救晋次于雍楡春秋予之彼与国尚有然者况天下之共主哉况敬王之入周也﨑岖伊洛之闲其慬而得免者惟晋是依乃当晋之有事而忽连衡其叛臣则其召侮也固宜然吾意苌弘之贤必无此事或者周室诸臣忌弘之才方见用于刘氏及晋之讨无可委过从而害焉如唐之杀杜让能以说于岐固始之流涕致谏而不从者也古今冤抑之事容有相类彼其勃郁烦冱之气莫可暴白所以血三年而化为碧不然则其为周计固未当一死亦不足辞矣惜乎左氏生于定哀之际乃不能为详考其实也若据韩非子则以为叔向所陷其时叔向之卒久矣韩子之言不知何所据也狸首之射太史公尝笑之故予不复述而但就其致死一节论之云
○亡吴论
春秋之季吴国天下莫强焉及其亡也忽诸世之尢之者以为会稽之成一也艾陵之师二也黄池之会三也向微是者吴当遂霸天下然此皆自事之已形者言之而非其元气之所由削福命之所由倾夫吴之亡始于通晋成于入楚而其构怨于越则由此两事而起固不待其子之身有嚭同之佞员圣之诛而识者方知之也且吴建国于江淮之闲其疆隅不足当楚之半以形势言则大江之与长淮楚皆踞其上流江东四战之地不足与之争衡是以自寿梦以前俯首而附楚者非特其风会未开抑且势不得不然晋霸旣衰思出奇策以制楚巫臣又藉手以泄私忿其通吴于晋者非能确然谓吴之必可以制楚以为卽令不果胜而楚之一岁七奔命巳大病矣夫吴之一往而无厌也其亦何所止竟得志于楚则必幷加于晋其后齐盟争长之事可验也然晋自赵文子当国而后偷安视息以自延特利其目前之为助而不暇远虑于吴之卽楚也而楚亦不幸而适在中替之日当国如子重子反子瑕之徒皆庸材是以吴得起而乘之齐桓之谋楚也葢亦尝用徐矣辅之以江黄道柏而不克也当时之徐未必下于吴也前后之楚不同也然以累世强大之楚植根已固卽令不竞岂能猝亡其国而诸蛮视吴素属等夷其中必有倔强而不相下者斯越祸之所生也楚不可猝亡又生与国之患则吴之国危吴之国危其势固非中原救援所能及是则轻其社稷之计而受人发纵指示之愚以结欢于鞭长不及之地失策未有如是之甚者且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故黩武者造物之所忌也吴自诸樊以至王僚无不好战疆埸之闲连年角鬬江淮而东前此所未有也玉帛外竭干戈近讧民力几何而不困也强水师为车战违地利也凡若此者皆吴人堕于巫臣之计而不自知且吴亦第见平王暮年信用囊瓦费无极鄢将师几于尸居余气以为可亡之会不知大臣自左司马戌而下犹有人焉又三公子皆贤者君子是以知楚之未易翦也随人陈人守旧盟而不寒岂果忘平日见凌之怨觇国者其审矣故当是时非以王者之师临之必不足以亡楚夫王者之师何如当囊瓦临阵之际宣其胁留列侯杀害忠臣之罪正告于楚之三军以及其近郊远郊之民则楚人自瓦解而倒戈继遣一介上告天子及中原诸国宣其累世凭陵诸夏之罪或许以反其侵地或许以继绝九县之封尽还其故则小国向风牛酒日至为伯州犁伍奢郄宛发丧收诸乱臣之族付诸理官慰安楚之公室安堵无恐礼其士之贤者则楚人将反为吾用于是分兵归吴以备不虞休士于楚以鎭新国则秦人必不敢出而数年之后入朝周室一匡天下大业可得而成矣七国之时乐毅入齐葢颇有其风焉而惜乎其用未竟也今观于吴则反是逞其封豕长蛇之习恣其倒行逆施之状决漳水以灌纪南决赤湖以灌郢则民其鱼矣夫槩王与子山争处令尹之宫则草野之遭污辱又可知矣楚人上之则痛心于庙社之荼毒下之则切齿于家室之播荡卽无秦人吴亦安得有楚卒之内变起外援至踉跄而去所得不偿所失夫得失之不相偿犹之可也而过此以往楚人之雠虽百世不解岂不惧哉不于其身必于其子孙固罔或不亡矣况自晋人以吴困楚而楚人卽以越窥吴昭公五年越大夫常寿过始以师会楚伐吴圄阳之役越遣大夫胥犴劳之公子仓归乘舟师而从之其固相结也如此三十二年吴始用师于越而是役也越遂乘虚入吴夫吴旣素有不快于越而入郢之时全不为备是亦可以见其疏矣卒之檇李之役反陨其身以致贻患于其子其后句践兴师申包胥实在焉则楚自迁鄀而还虽不以一矢修怨于吴而吴实亡于楚也嗟夫天道好还故祸机之倚伏如转毂焉可不惧哉或曰若吴当会稽之时不许句践之成岂能复为后患而跨三江五湖之固亦不遽至于亡予曰不然吴不灭越固亡卽灭越亦亡夫阖闾父子皆好胜而不顾其后者使其晏然而有越则将以为天下皆莫吾若其进而与中原争衡不待其事之毕也是时中原遽衰固不能摧吴之锋然而商鲁之沟荼墨之垒逞其雄心虐民以用楚人复仇之师将起而议其后百粤宗支之处瓯闽者从中应之此其亡亦不出二十年以后也或曰然则如之何而可曰夫差之报仇是固不可以巳者也旣取越而有之栗栗危惧抚诸小国结好中原其庶可以免乎虽然吴以崛起之国穷兵以犯鬼神之怒求其保泰而持盈也吾有以知其不能故曰吴之亡自寿梦以后启之至阖闾而极夫差乃天之所假手者耳
○越句践论
以吴之强也而句践于覆亡之余生聚敎训而沼之是荆楚所弗能古今之论复雠者孰有光于斯自是而反诸侯之侵地遂以称长于上国诚伟矣然其晚年功业稍衰何也曰是可以见持盈之难也范蠡之言曰句践之为人可与患难不可与安乐以是知其量亦易荒也彼夫差之初政葢刻苦自励矣卒以报越及其功成何一往而不克自持也句践虽不至如此之甚然以沼吴之后夷考其所为非前日比太宰嚭者亡吴之巨子也句践信而任之其欲纳鲁哀公而不克出于嚭之受赂句践尚可为国乎吾观范蠡之去也殆有见于嚭之见用而飘然而避之也文种之死也必嚭恶而杀之也泄庸以下诸公之不复见也必皆为嚭所抑也太史公谓诛嚭者谬矣为国莫大乎用人卽此一端其余皆可知也邓艾平蜀而赦黄皓君子知其不终况从而用之乎迹其远骛上国于鲁于卫于邾逞其雄心而淮泗之闲终弗能有是皆亡吴之遗而句践袭之其幸而不亡者几希嗟乎晋之衰也南方之霸凡三出楚虽久争中国然至灵王始得专主诸侯之盟恣睢暴戾遂以自殒继楚者吴其横行更甚焉故其亡也愈惨越则稍戢故无覆灭之祸而其不克终霸要亦侈心为之也或以为种不死蠡不去夹辅霸业必不至于此而已予以为种不死蠡不去当辅之以廓大其国而必不敎以图霸葢远处三江五湖之闲鞭虽长而不及欲博主盟之空名而耗其国以从之智者所不为也况重之以戮功臣信壬人则其衰也固宜
○信陵君论
信陵君之贤至使汉高祖易代慕之良亦难矣其初破秦军以存赵也得之侯嬴其再破秦军也得之毛公薛公皆知人之效也顾独失之虞卿子全子曰是举也当魏齐之亡走于赵而已失之不待虞卿之至也魏齐魏之相也又魏之诸公子也夫以诸公子之亲加以相之重而使秦人一言而竟惴惴乎不能保其头卽谓齐之庸有以招强国之侮而以二千里之魏信陵之才不能保其公子与相之头则辱甚矣鲁仲连之语辛垣衍也曰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衍惊其言仲连引纣之烹九侯鄂侯以证之吾以为仲连之证犹疏也何不曰前者魏未帝秦秦犹能取魏公子及相之头夫公子王之骨肉也相王之左右手也同为王而不能庇其骨肉与手卽帝之而何难烹醢其身乎吾不知是时衍将何辞以对也且谛观秦之肆暴于六国也固挟其坚甲利兵以摧人亦半挟其虚声恫疑恐喝以下人六国之懦也坚甲利兵尚未至而已为其虚声所劫此其所以亡也彼和氏之璧其不重于公子与相之头明矣渑池一击之缶其不重于公子与相之头又已明矣蔺相如以身当之而秦遂不能有加于赵其气足以抗之也秦以其气加人人亦以其气抗之而秦遂诎然而沮以是知秦之亦无能为也何也以气遇气有勇者胜此七国时之风习然也且相如之抗秦也以匹夫入虎口而抗之若信陵是时则据吾国而抗之不似相如之危也计不出此使魏齐走赵平原仗义留之及平原被绐见留于秦虞卿复以魏齐来归而信陵犹迟疑不敢纳焉不可以为丈夫矣予尝为信陵计是时莫若留魏齐令无他往而治兵待于境上以书答秦曰魏齐下国之公子而寡君之相也无忌亦忝公子之末而与闻寡君之国政者也范雎则王之相也秦王为其相他国之王孰不为其相今王以已之相而求寡君之相卽魏齐不足惜寡君之相足惜下国之公子亦足惜寡君不堪其辱王必欲齐请以师见吾知秦必不敢再索魏齐亦不敢战至若平原之素行其它不如信陵而是举则在信陵之上夫平原之与魏齐越境之交耳其始之留之也尚不足为平原异及其被绐见留于秦而侃侃曰贵而为友者为贱也富而为交者为贫也魏齐者胜友也在固不出也今又不在此其言有相如之风矣是时秦虽不肯出平原于关然其气已屈使赵王能用虞卿之言必不捕魏齐而使廉颇赵奢李牧之徒以兵叩关问罪于秦曰魏齐魏之公子而又相也平原君寡君之弟而又相也范雎则王之相也秦王为其相他国之王孰不为其相今王以已之相而絷寡君之相以求魏相寡君不堪其辱王必不出平原君于关愿以师见吾知秦必不敢害平原亦不敢战然则是举也信陵能行之魏可以自强赵能成平原之美而行之赵可以自强而惜乎其皆不能以遂秦之暴以示六国之弱以是知六国之必亡也嗟乎他人不能则亦无足责耳矣信陵君之贤而亦不能是可惜也非特交臂失一虞卿而巳也宋之困于金也函韩侂胄之首以予之执田俊迈以予之其人良不足惜不知国体之辱士气之自此而不振也
鲒埼亭集外编卷三十七 鄞全祖望绍衣
论(二)
○诸葛孔明入蜀论
眉山苏氏曰孔明弃荆州而入蜀吾知其无能为子全子曰谬哉苏氏之言也荆州之为江左重也谁不知之虽然由西北以取东南则荆州为要得荆州而江南不可保由东南以取西北则荆州非其地也当是时曹氏据中原之形胜十有其九由荆州以取襄阳不过得宛洛其地四战卽得之江南亦不能以兵守之倘谓由荆州以窥武关撼长安则甚难桓温之攻符氏是也蜀之为土也嵯峨天险宜不过自守之区而为长安之背高祖尝用之以取三秦以长安之固岂蜀之所能争而长安有事则蜀之力能为患昭烈之入蜀长安十部甫归曹氏张鲁未亡正关中可取之机也其时欲制曹氏当以蜀中窥长安为正兵而游军从荆州以缀宛洛故周瑜为孙权画策急以取刘璋并张鲁结马超为上甘宁亦主其议而孙权谓使曹氏得蜀荆州必危英雄之所见审矣不然孙氏方捷于荆何不径由江陵北向而顾为此迂图哉其后孙氏不能得蜀故终吴之世不能得志于魏况孔明曷尝弃荆也荆州本非刘氏之有而江左君臣亦无推心刘氏之诚吕蒙之徒日相窥伺夫人又从中主之古无借人之地足以成王业者此孔明得蜀之后所以不欲裁抑法正也吾则谓孔明之失正在不能弃荆以起孙氏之衅而蜀遂以之不振何也孔明隆中之策本欲兼荆蜀以为家有蜀又有荆两军并出良为可恃然孙氏旣索荆则其势已与刘氏分况荆本孙氏所取今据之而不返其曲葢有归矣曷若慨然以荆州还之孙氏则邻好尚可保而以全力由汉中以挠长安彼十部之余必有响应者况马超以宿将正在蜀卽不能尽得长安而要之长安必危孙氏旣得荆亦必进而图襄阳则曹氏之势大分矣曹氏知兵故其弃汉中也急徙武都氐于天水诚惧汉之挠长安也计不出此乃使前将军日结怨于吴而浪用兵于魏卒不闻汉中之一甲一矢应之于西以相犄角也不但西师寂然而荆军之出疾呼夷陵上庸之援竟亦不至也可以谓之知兵乎刘封固庸材然孔明何不见及此也夫得宛洛之地千里不如长安之一郡一县也何其瞀欤迨白帝之役赵云亦谓当急据河渭上流以图关东不当从事荆吴则荆州之不必力争也明矣或曰前将军之出师也魏人将迁都以避之宛洛震动何子过之深也曰魏人恐其挟天子而去故欲迁以避之迁帝也非迁都也魏人之都在邺不在许卽使汉人得许亦未能窥邺也而况徐晃已至宛城之内应已平前将军之兵已折卽无糜芳辈亦败而归耳然卽襄阳可得许都可至挟天子以攻曹氏而彼以幽冀之地自固亦不能挟其颈而笞其背不如得长安之为万全也是说也蜀人廖立葢尝言之而苏氏未之知耳或曰然则襄邓不足恃而宋之南李忠定诸公皆欲都之何也曰为其近汴梁也宋人不甚争长安以逼于西夏耳则势必由襄邓以入宛洛矣言各有所主也
○司马孚王导论
古来簒弑之祸必有判身家为之羽翼者其人旣已不顾名节亦更何所惜李德林高颎之徒以为纵事不成族灭亦所不辞至于阴附而阳离欲以蒙天下后世之耳目以为事成吾可以享佐命之功否则可以避祸斯其术倍工而其心倍拙吾于晋得二人焉其一曰司马孚其一曰王导是二子者一成一否而道则同史言孚当其兄执柄之时尝自退抑果尔则其预诛曹爽之密谋何耶疏迹者而能然耶呜呼狼顾之相孚所晓也三马一槽之迹孚所悉也而邵陵之废高贵之弑皆极力粉饰以示其无预果漠然不知耶至当涂改步犹自言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斯其言将谁欺欤孚以文明旧臣官至钧辅使果乃心王室卽令见制于家门力不足匡何不飘然去之以师昭之悍其不容卧榻之旁有人异志又可知也葢孚之始也见人心尚未忘魏王凌母邱俭诸葛诞王经之徒迭出或尚能辅魏以存故为自全之计及久假而不归遂自附于贞士矣善夫厚斋王子之言以为上不能为叔肹次不能为朱全昱者嗟乎其所谓不夷不惠者正其欺天罔人之秘也当是时有习阳亭侯顺者孚之侄也其人不达天命称制之际叹曰事乖唐虞而假为禅让遂悲泣由是废徙姑臧卒守意不移终于贬所向使孚之所为如顺安平之封太宰之拜安得加其身耶而温公乃取孚而畧顺则其疏也王敦擅命司徒导以婉顺处其闲时主不之疑也然使姑孰之疾有瘳典午之命终坠则所谓大义灭亲者又居然司马家儿矣何如王彬之正气廪廪也虽然原夫孚与导之心始葢畏祸其后则犹思掩恶至如宋齐邱之徒耻禅代之议为人所先而反复操异议以梗之进退失据反以遭其君之谴则又降而愈下也矣
○陶侃论
坡公谓晋史所传陶侃折翼之梦以为出于庾氏诬谤之口庾陶多嫌隙诬谤谅有之然遂以为忠诚足贯神明则吾未敢以为然也当时忠诚孰有出温忠武之上者卞郗二公亦其流亚而才不足以匹之陶侃因不预顾命胸中怏怏勤王之师累欲返鎭向非忠武谁挽其驾其可谓之纯臣乎陶侃而谓之纯臣则郭汾阳之累黜累起毫无容心不足贵也司徒导之入石头也侃笑以为非苏武之节然向非忠武侃亦无乃为甘卓之流乎曾忆明季卧子先生尝有此论今忘之矣作陶侃论
○谢安论
王谢齐名其人亦相似王敦之难导不能抗也而能巧自异于敦然不过待敦之死而已使敦不死遂成其簒导将如之何桓温之难安不能抗也而能婉自异于温然不过待温之死而已使温不死遂成其簒安将如之何敦与导为兄弟导之心或别有不可知者安则非其比也特其才不足以讨乱节不足以拒逆于是累改九锡之文以冀事缓而变生其亦慬矣向令安才足以讨乱节足以拒逆则温以九锡之文至从而声其罪加以六师可矣岂不毅然大丈夫所为耶淝水之捷千古以为安之才吾以为是役也符坚失律使安得以成其名葢亦幸而胜耳安之拒桓冲勤王之师葢其矫情鎭物之能事非果有成算也安能令元成淝水之捷何以不能令元乘胜直取秦之国乎厥后进师黎阳不能复京洛幷可以知元之才矣
○袁宪论
甚哉袁宪之妄也韩擒虎入丹阳而劝陈主用梁武见侯景故事以临之何其不伦也景虽凶逆然究尝为梁之臣子故得以御殿之礼慑其气擒虎于陈宁有此哉向令陈主用其言其被辱当有更甚者甚哉宪之妄也然则温公载其言于通鉴何也曰温公偶然之失也温公葢有取于宪之临危不轻去其君而遂不审其言之误也虽然阳源袁氏如淑如觊如粲良世济其忠义梁之昂则始抗节而终失之惟宪亦卒失身于隋阳源之泽衰矣
○韩柳交情论
茅鹿门责退之谓其尝以列卿光显于朝不能援子厚于绾带而交之日而顾吊之于墓草旣宿之后是乃目不见唐史之言近日临川李丈穆堂据两家歴官之年驳之是也而于韩柳交情委曲则似尚未有尽者予乃更为论以申之
退之官御史时于子厚为寮友然当是时子厚实据要津参大政其视退之之孤立者不同夷考伾文当日原有澄淸天下之思故能收神策军之权却藩方之请事事皆为唐室罢政起见其心未可尽非而不自知任重之非其才也顺宗不久其位新旧猜嫌之际伾文遂不克自支一蹶而满朝皆加以奸邪之目遂使入司马蒙谤是固出于后世成败论人之口而范文正公所极以为冤者独是时方有一退之而不能用偶尔建言遽有阳山之贬斯则当路诸公所不能辞其咎而其卒不克大有所为亦正于此可见况其中疑案尚未易明也退之寄三学士诗有曰同官多才俊偏善柳与刘或虑语言泄传之落冤雠其别窦司直诗有曰爱才不择行触事得谗谤是因阳山之贬而归过于柳刘者殆不一口退之虽不遽信人言而其中亦不尽帖然也然吾以为子厚必无排退之之事使其有之则后此岂有腼颜而托之以子女者特其不能力争于伾文则诚足抱友朋之媿而人言亦有自来矣故使子厚再假数年则必还朝还朝则其与退之必有剖晰前事可以释然于形迹者而不意子厚竟不得再见退之以死若退之经纪其身后斯则古人之谊不以苍黄易节者也谓其中年竟未尝有纤毫之相失者非也古人于论交一事葢多有难言者而阳山一案关系旧史又不独为世之处功名之际妨才嫉能遗弃故旧而妄借口于古人者戒也迨退之铭子厚力称其以柳易播之举夫同一子厚也岂独于退之为小人于梦得为君子乎吾知退之是时亦固谅前事之虚矣
○李习之论
伊洛诸儒未出以前,其能以扶持正道为事,不杂异端者,祇推韩李欧三君子。说者谓其皆因文见道,夫当波靡流极之世,而有人焉独自任以斯道之重,斯卽因文而见,安得谓非中流之一柱哉!乃韩欧已祀文庙,独不及习之,则尚论者之阙也。习之之学,未尝尽本于退之,或者不察,竟以为韩门籍、湜之流。葢退之实欲致之于门下,特习之不屈耳。习之之妻,退之兄子也,然其呼退之为兄,则尚不肯以后辈之礼自居,而况师之云乎。自秦汉以来,大学中庸杂入礼记之中,千有余年,无人得其藩篱,而首见及之者,韩李也。退之作原道,实阐正心诚意之旨,以推本之于大学;而习之论复性,则专以羽翼中庸。观其发明至诚尽性之道,自孟子推之子思,自子思推之孔子,而超然有以见夫颜子三月不违仁之心,一若幷荀扬而不屑道者。故朱子亦以有本领、有思量称之。至去佛斋文,则其所以卫道者尢严。嗟乎,伊洛高弟平日自诩,以为直接道统者多矣,然其晩年也,有与东林僧常总游者,有尼出入其门者,有日诵光明经一过者,其视因文见道之习之,得无有惭色焉。孟子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然则孟子而在,不将亟进习之于上座哉!至其平赋,则周礼之精意也,得此意而善用之,雎麟之盛可复也。葢习之有体有用,具见于复性、平赋二书。文中子之书流传已久,独习之嗤其似太公家敎,吾于是而知习之所得,葢未可以寻常窥也。退之文字之交徧天下,至其解论语解孟子,则习之一人而已。后世以习之之文稍逊退之,而幷其有功于圣门者而掩之,恶乎可。欧公之于唐人,并称韩李,而其慕习之也尚在退之之上。然其所以慕之者,祇于不作哀二鸟赋而止,而反谓其复性书不过中庸之义疏,则尚未为知其本者。惟叶石林宋濳溪所以论习之最当,而近人罕信之,是皆因文见道之言误之也。或谓习之言道而其言未纯于道,辟佛而其言时或染于佛,此亦本之朱子。鸣呼,苛矣,是不过习之学力稍未至,而遽短之,可乎。唐书于习之学术槪略不书,反言其累仕不得显官,怫郁无所发见,宰相李逢吉面斥其过失。逢吉诡不校,习之恚惧移病,为有司论罢。夫逢吉之媢克谁人不晓,习之而欲得显官耶,必不敢斥逢吉,旣斥之矣,宁复有显官在其意中者;且习之而惧逢吉耶,亦不敢斥逢吉,旣斥之矣,抑复何惧之有。是葢当时朋党小人诬善失实之词,而史臣误采之者。虽以荆公之识不能尽谅此事。异矣。今因论从祀而牵连及之,幷以纠旧史之谬云。
○杜牧之论
杜牧之才气其唐长庆以后第一人耶读其诗古文词感时愤世殆与汉长沙太傅相上下然长沙生际熙时特为庙堂作忧盛危明之言以警惰窳牧之正丁挽季故其语益蒿目搥胸不能自已而其不善用其才亦畧同牧之世家公相少负高名其于进取本易不幸以牛僧孺之知遂为李卫公所不喜核而论之当时之党于牛者尽小人也而独有牧之之磊落李给事中敏之伉直则虽受知于牛而不可谓之牛之党卫公不能别白用之槪使沈埋此其褊心无所逃于识者之责备而其勋名之不得究竟至有朱崖之行亦未尝不由此然在牧之则不可谓非急售其才而不善其用者也卫公讨泽潞牧之上方畧卫公颇用其言功成而赏弗之及卫公诚过矣然古之人有成非常之功裂圭封之而飘然辞去者牧之独弗闻耶亦何用是怏怏为也且卫公虽未能忘情于门戸之见而其相业则虽怨仇之口不能没牧之所为诗其于卫公深文诋之是何言欤近世海盐胡孝辕谓牧之年未五十四典专城亦不可谓之牢落其言良是长洲何焯不以为然果尔则是必为邓仲华而后可也且牧之自湖州入为舍人唐之舍人乃入相之资也其时卫公已退牧之之大用亦不远矣而读其应召时诗何其衰之甚耶殆亦长沙赋鵩之征也非所谓不善用其才者耶呜呼天下之难得者才也仅而生之而或有人焉抑之或又不能随时知进退得丧急求表见而反自小之是非特其人之不幸也天下之不幸也吾愿操大钧之柄者其无以成见为用舍舂容而陶铸之而负瑰奇之器者其无以一掷不中遂蕉萃而丧其天年其庶几乎
○唐天佑纪年论
汉亡而昭烈支一线于蜀梁亡而永嘉支一线于郢刘崇之太原南宋之厓山成败修短不同而其事同也昭烈得而为正统则何氏之欲存永嘉亦宜然儒者置之与刘崇等以其在五代也厓山则无可议矣独唐亡梁簒更无亲支之可期而诸藩各以天佑纪号绵延几二十年则又一变局也然前此亦有例晋亡宋簒而仇池王杨盛犹以义熙纪年终其身不改则唐末之权舆矣诸藩祇太原尚有心于唐其余如凤翔淮南亦何足以语此剑南则不久卽止矣然是乃核其实而言之也若以名言之则天佑之号尚存不与东西京之庙社俱亡天下犹知有唐而史氏不得幷此一线弃之矣夫西周之共和亦犹唐末之例也特西周之时无簒号者而靑宫尚有宣王在髫年为可望耳然使李克用不早死终能灭梁张承业之徒辅之安知不求唐之宗子而立之何必不追美于共和故宋元宪公纪年通谱直以天佑纪年引而下接于同光而近世长洲宋**亦祖此以著书是与帝在房州之例不同为可从耶然则晋朔之斩亦当在杨盛之卒不得以宋之簒为限也然其以太原称帝之岁接天佑则亦非也夫诸藩自剑南而外十七年而太原灭梁淮南已先称制然凤翔犹用天佑也同光二年始入贡称臣于洛则唐之纪年尚延二年若以同光之元直接天佑是亦未核其实不应其十七年以前当存而十七年以后当去也夫凤翔固预有亡唐之罪者其不足以望太原复仇之师明矣然而唐朔自十七年而后以凤翔较多二年是不可没也吾故曰不以天佑纪年则已如以天佑纪年则当以凤翔之奉同光为止是前人所未及也
○唐李克用元扩廓论
衰世人物有不可以春秋之义拘之者欧阳公之论李克用也以为僖昭之乱天下并起而窥唐朱氏以梁李氏以晋而梁先得之故克用以之为名此其说严矣而未尽吾尝综克用之始终而观之葢其生于唐末习见藩鎭窃据之徒以为是亦无害也而以沙陀之性负其雄畧而莫施则亦思据一鎭以自见然谓其有妄觊神器之心则不可(王琳自言位望有限岂敢与官争鬬为帝葢亦同此)故旣得之则其为国家御侮折冲必力朝贡必勤然苟无故而猜疑之裁抑之则彼亦有所不受斯其人固不纯而其心则无他嗟乎克用前此无论矣旣平黄巢而后一逼京师再抗王旅其罪不可为不重然亦田令孜张浚辈有以致之观其后奉命讨邠宁一奉朝旨敛军而返凤翔之困孤军深入不惜败北则素心固可原也唐不能推心于克用有急而求之事平而弃之以致朱氏日张而唐亡之后终身不失臣节则至诚不可没也后五百年而有元扩廓宛然似之世人之论扩廓谓其阻兵自固日与诸鎭争胜虽累有诏书抗不奉行卒之内患纷然而国势愈蹙然当元末义兵纷起其立功者祇扩廓其不负元者亦祇扩廓元人乃弗之恃而反惑于憸邪始犹依违和解未几而夺兵未几而削爵自坏其长城何其愚也嗟乎河朔三鎭则李思齐辈之前车也王行瑜则孛罗之前车也刘仁恭李存孝则关保貊高之前车也天生此辈其亦所以困英雄而掣之肘而是国之将亡葢不可复挽矣夫扩廓宁得罪于太子而力持内禅宁御侮于藩方而不贪揆席此二者几几乎古大臣风至于明使三反卒不报聘与之结昏亦不反顾何其烈也以残元之臣子如此其余虽恕之可也嗟乎扩廓之败于太原危于大同播迁于甘肃而赍志以死于塞外可谓穷矣然明祖不能不动色称之则公论也
○晋开运用兵论
晋开运之挑敌也世皆咎以不用桑维翰之言卒亡其国子全子曰吾观维翰之言不过以谨守旧盟为苟安计是亦庸人之见耳晋高祖之得国固鬼神之所恶也天酿其毒生一出帝以嗣之而景延广在内杜重威李守贞张彦泽三人在外杨光远赵延寿皆昔日之亡唐者今转而亡晋古今酬报之速未有过于此者若自继其世者言之则不幸而吾祖父有此玷于前吾膺其统使人得世世以儿皇帝畜之屈身下气至于黄河如带泰山如砺而弗敢易以称善继善述是亦必无之事唐高祖之臣于突厥虽未若晋之甚要其可耻则一也太宗赫然灭之遂以干父之蛊使出帝有相如房魏有将如英卫俘德光而犁西楼之穴彼维翰者束之高阁可矣是故开运之祸在于误用人而不在战德光之才远出阿保机之下而是时中国之可乘亦非若梁唐云扰之际故唐明宗因王晏球中山之捷遂连斩契丹之使者而德光詟不敢动述律后且以东丹之故频请和而不克卽当开运之初景延广以十万横磨剑挑之而迟之二年不敢以一矢南向则不可谓无畏晋之心也迨杨光远招之始决计入寇而窦仪一言李守贞卽大败之于马家渡遂与光远隔绝德光决战戚城又败坐视光远之亡不能救也其先后告捷者刘知远有秀容之捷朔州之捷马全节有北平之捷定丰之捷白从晖有衡水之捷梁进有德州之捷白从珂有七里烽之捷孙方谏有狼山之捷薛可言有齐州之捷张彦泽有定州之捷泰州之捷谁谓晋师之难用者至于阳城之役几获德光而彦泽狼心未变之时亦盛言契丹可破之状申度之夺桥也德光遽欲引军北还葢其军律亦易与耳故观于白团谷之围军士愤怒大呼请战则晋军不可谓不勇观于申度之降哭声震野则晋军不可谓不忠当是时何必百胜之将但如高行周符彦卿之徒已足支吾而必用重威辈者天使之也葢当出帝之时其势不可以不战以高祖之鸷悍犹且悉索奔命稍有不遂卽遭诮让斯其局不可支使出帝谨守成辙虽竭中原之力有所不足终亦必亡而已至若维翰欲夺延广之位而阴使人说帝以制契丹而安天下非维翰不可则固属欺其君之言夫维翰有何术以制契丹当时之制契丹惟有战耳如维翰意不过臣妾以奉之耳史夸维翰再相一制指麾十五节使无敢违者然首用重威为都招讨使卽是役也迨其后委鎭擅自入朝维翰始疑而欲废之则已晚矣善乎张魏公之言曰维翰始终主和不过偷安固位而已欧阳公谓卽令重威等不叛晋亦未必不亡此葢以高祖之刱业本无国脉又重之以出帝之童昏不亡不止此探本之言也明乎此益可以见开运之祸不关战而战更有未可非者是又尚论者所当知也
○周世宗论
周世宗之用兵也,所向几无敌手,使天假之年,则区宇之混一,固不待宋艺祖昆弟。卽其削平功烈,亦当有光于宋,不至如艺祖之累驾而终不能制契丹。世皆言世宗南征北讨之策出自王朴,以予观之,世宗固未尝用朴之言,是以其功尢伟。朴之言,至艺祖始尽用之,而其失计亦正坐此。朴谓,诸国之易取者莫如唐,请先收其江北,因乘胜以下江南,然后尽定三川五岭之地,始及燕云。而世宗首出兵以攻蜀,随卽伐唐。其于蜀也翦其秦凤,阶成而遽止;其于唐也,翦其江北而遽止,而急用师于三关。其所经畧,飘忽震荡,令人不测。夫当时孟李二嗣主皆庸才也,当夫陇右倒戈,淮南割地,因其凶也而乘之,可以不烦再举。而世宗审于强弱轻重之闲则不然,当时之能为中国患者莫如契丹,其据山前山后之地,尢腹心之忧也,不特河东与为唇齿,而且闲使出没唐蜀,荧惑中土。所幸者德光兀欲适相继死,契丹之势亦中落,此燕云可取之会也。世宗知诸割据之当问者首燕云,而恐中国有从而窥其后者,于是先用师于蜀,使之匹马不敢下陇,继用师于唐,使之一楫不敢渡淮,而我可以长驱于卢龙之塞矣。燕云旣下,周师之威震宇内,诸霸国敛袵而朝,可坐致耳。倘先罢兵力于中国,则契丹反得以完所备,而北方之事或未可料。故世宗弗为也。其后艺祖不能遵世宗之策,汲汲焉以削平诸国为事,贻燕云之忧于太宗,而不知太宗之才不足办也。朴之言,以诸方旣定,则燕云必望风内附,如其不然,亦席卷可平。其言竟弗验也。驯至澶渊之役而岁币起,宣和之后而兵祸起,然则世宗之所见卓矣。予尝谓宋之开国无武功,无论契丹,一遇西夏,卽不能制。其所吞噬,皆垂尽之国耳。太宗欲伐契丹,则赵普固谏,迨师出无功,而普夸其先见。果尔,则燕云必不当复也。使世宗不死,其庶几乎。方其下关,南发固安,睡王部落,束装驻马,望尘思遁。虽善战如唐庄宗,未有得志如此者也。天之未厌乱欤,抑亦宋诸宗之不幸也。
○宋澶渊亲征论
明括苍王交山着论力诋寇莱公澶渊之役以为天子外建诸侯以为疆埸内置宰臣以为辅弼天子但垂拱而治疆埸有事诸侯当致其力朝廷不宁宰相当任其责必欲天子亲征则将焉用彼相矣幸而契丹请和车驾坦道而南茍或失驭不惟河北沦于敌境而天下之事去矣莱公卽远迁何救于国子全子曰是论也明人多取之葢有惕于英宗之北狩而信之也虽然是固未可同年而语矣以莱公之忠岂不知万乘之不可以轻出顾是行非得已也当是时契丹之横甚矣宋之不竞又已甚矣以金瓯无缺之天下鞭棰四裔亦当沛然有余乃兵锋一扺河上而重臣皇然请幸成都者有之请幸金陵者有之推情论事其不能有制胜之将可知矣其不能有运筹之相可知矣所恃者莱公耳以莱公之才赫然整大师而出其于契丹亦有何虑而必奉天子以出者葢王钦若之徒可畏也以莱公在朝尚且费口舌以争之甚至出之天雄而后成行向使钦若居中则虽出国门明日有从中牵制之者不特不能为裴度而且为李纲故反复思之惟有挟天子以亲征则六军在吾掌握而{言翕}{言翕}訿訿之徒无所预且又足以壮士气而寒敌人之胆不惟壮士气也亦使天子亲履行阵有以知敌人之可御而恍然于望风请迁者之可斩葢一举而众益备焉自是契丹亦果慑于天子之神武不复犯边莱公之善算为何如乎葢莱公之所以遏寇者早已了然于方寸不过借天子以杜羣口充其志方且欲为百年之计以大创之此固非为孤注之说者所能晓也至若有明之事则非其伦也总戎而出者谁为莱公其人乎环卫之长谁为高武烈王其人乎王振之力排羣议必欲其君亲出葢欲车驾道经其第一幸为荣此其所见安得不偾事乎莱公本一书生耳千军万马赤白之羽交错而乃与杨大年飮博自如是非漫无成算而故为无惧者也持此以比有明之事则所谓不知而妄论者也
○曲端论
宋史臣之为曲端立传也求其一二卓荦可纪之功寂寥无有其累累者跋扈遁逃之状而已而犹以张魏公之杀之为非辜且谓南宋不振之故自杀端始斯诚不解其何见子全子曰吾谛观端之为人亦小有知兵料敌之长而刚愎而不仁忮刻而自用尢不乐同列之有功名幷不顾国事之有急难此其所以再起再蹶而卒以之杀其躯方宗留守之用为经畧也其时关陇六路虽已邻于强寇而所在义兵徧野民心未负宋也端从任事以来声称蔑如而志在幷军性复怯战娄室自龙门度河曲方遁矣郑骧死矣王{王燮}溃矣唐重死矣同州再破再败矣端无一旅之赴而误张严于凤翔使之舆尸罪一擅斩刘延亮罪二闻凤翔长安议恢复欲挠其功擅斩凤翔将刘彦希罪三又杀长安将张宗罪四王庶制置六路端不受命入公原之战飞书止诸帅会兵而逍遥淳化罪五以金人过河散渭南义兵罪六席贡以师会王庶端又阻之罪七延安之急不救王庶来奔反夺其符印而谋杀之罪入使部将幷王{王燮}军罪九兼帅鄜州而不救罪十其闲祇有淸泥岭之一捷而又出自吴玠之功然则误关陇之事至于四裂而不支者端为祸首而当时莫之能问也迨魏公以中枢开府倚其宿将而朝中颇以前事为疑于是以百口保之遂有都统制之命其所以湔洗之者至矣然而李产仙困陜州则不救吴玠战彭原则不救皆以幕府之檄促之端之迁延而不至听其或死或败者如昨也臣节至此可谓无复人心者使以司马穰苴之法论之专杀固诛失律亦诛慢令固诛负恩亦诛端之所堪平反者果安在也吾又闻筑坛拜端之日魏公咨询方畧端言见兵八十万须斩其半方得其半之用(见周氏涉笔)信斯言也则虽杜邮之戮不足以蔽其辜也然世之所以讼端冤者则以富平之师端言之而中也当魏公将出师端谓骤合诸路大举不若以偏师迭出扰之是固兵法但魏公此役别有苦心不得以成败论之是时行在失守乘舆飘泊鎭江之胜虽足使兀术胆落而淮上之军留连未去魏公惧其复有渡江之举遂大出师由同华鄜延以捣其虚而兀术果由六合西行以援陜西刘子羽王彦之谏也魏公以为东南事急不得不出于此斯言也执干戈以卫社稷之心如将见之川陜虽挫而东南遂高枕而无事矣中兴圣政记以为魏公非不知五路兵将之情未通非不知三年养力之期未满而心忧属车之淸尘然则诸将之言特论事势者之常岂知夫元老大臣蒿目犯手而为之者固别自有为哉至史家言魏公尝诈张端旗以惧敌是尢诬妄之甚者娄室以孤军恣行三辅未尝一挫于端则其旗固不足以张吾军而寒敌人之心使果惧之富平之役端本以转运在军娄室不畏也自是而后三战于和尚原一战于箭筈关一战于仙人关皆吴玠也再战于金州皆王产也一战于饶风关则吴王之合军也二将皆万人敌也谁肯冒端名者哉是特野史附会之谈而续通鉴者无识竟采入之晋鄙之客造谤信陵固不足致诘也且夫李光弼之莅朔方也诛张用济余玠之莅蜀也诛王夔古来丈人之严军律未有不惩悍帅而可以期成事者吾谓魏公下车卽当暴端之罪尸之三军以示不用命之罚顾乃计不出此而犹欲收其桑楡之效吾知其无能为也及其诛也以幕府治一部将不能着其应有之谳而于区区文字之闲诬其指斥又坐以谋反之名责以部下张中孚赵彬之叛是则端所不受也求其罪而不当反令死者得以有辞是则魏公之失而王庶吴玠亦与有过焉圣政记曰端死颇为时所惜然议者谓端不死一日得志逞其宿憾摇足而秦蜀非朝廷之有虽杀之可也是有以诛端之心矣嗟乎魏公之精忠足以贯日而短于才故累举而累蹶其蒙谤于陜中也以曲端其蒙谤于淮上也以刘光世不知不杀曲端陜中之军令不肃不罢刘光世淮上之军气不扬虽有才十倍于魏公者无以成功陜中之败以轻敌淮上之败以失人是才之短也有明之人疏于考古袭宋史之唾余而极诋魏公甚至比曲端于岳飞则眞愚而妄者也
○刘锜论
刘太尉晩年御完颜亮无功世多议之或谓其有雅量无英略或谓其狃于顺昌之胜或谓其用从子是皆出于虞允文之徒所造谤其实非也正隆入寇声势虽盛然其才非兀术比也淮东出师以全军委托非顺昌五千人比也太尉能破兀术于顺昌而不能保淮东此固世所不信也然当时之致败则非一端和议已久军士弛不堪用一也诸宿将皆死余无可共功名者顺昌所备祇一城太尉一人足办之而至是则非一人之力所能二也中朝先无战意急而谋之三也而太尉又病故不克有功且此中本末尚不止此也完颜亮之初发徧问诸将莫敢当太尉者乃曰我自当之及太尉出淮东而亮反以大军自淮西太尉之所遇者其支军也当时淮西之迎敌者为王权望风辄遁亮遂至采石欲渡江太尉方在淮东相持未下而江上事急中枢日以符促太尉还军保江于是不得不还由盱眙而江都而瓜步以中枢之符日至太尉固未尝败也假令王权稍能守淮西二十日太尉可以不归而亮亦毙矣太尉旣还淮东自失不得委过于太尉也吾闻太尉初渡江而北也已病日食脱粟中使以医至叹曰我本无病止缘国家边事必不肯先发制人以至败坏忧愤至此中使因述自今必不中制之旨太尉卽瞿然而起具奏建大将旗鼓往盱眙谓诸将曰诸公坟墓在北者宜具拜扫之礼此行当为诸公建节旣至与金人夹岸无日不战中使至者见虏势盛皆震悚太尉曰惟以死报国耳其壮如此及还瓜步尚遣人自京口取家属至谋以死守而中枢促愈甚太尉亦病愈甚用两人扶掖坐肩舆中神气尫悴其子无马使人负之然尚慰谕居民以大军在江北决可无虞不须惊皇呜呼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者也读史至此犹欲从而议之则无复人心者也乃若允文杨林之胜张皇已甚吾以中兴遗史考之是日亮以五百人试十七舟于江允文以十舟击破之则捷奏中所云杀贼无算者妄也亮于次日弃采石而趋瓜步亦岂以允文之胜葢亮素畏太尉之军及闻其以病退而瓜步已下故遂思合势以进非因败而走也时李显忠尚未至杨林小捷不为无功然亮军极盛岂肯因五百人之挫而遽走假使亮次日不去金师竟渡未卜允文如何应之乃会逢其适遂从而夸大之且谓太尉闻之自称媿死不已过乎且使亮不死复从瓜步临江未卜允文如何应之而耳食者以虚声言史事妄加襃贬其可信耶夫允文致身宰相以是捷也及其旣相亦尝有经略关陜之说卒无尺寸之功岂非狃于杨林之役耶然则柰何以之讥太尉哉古今之称奇捷者赤壁也淝水也杨林则绝非其伦而因欲以之葢太尉则眞无识者矣
○论谢上蔡应城事
胡文定公为湖北提举时上蔡知应城县文定因自杨文靖公求书见之旣至湖北遣人先致书已而入境上蔡不迎吏民皆惊以为知县何慢监司文定径修后进之礼入谒愚谓文定之所以自处者是也若上蔡则执师道而过焉者也夫监司者天子所以莅有司使上蔡不为知县则虽闭戸可也布衣之于显者分不相干而以道自重固不必因监司而屈也旣为知县则监司之属吏非监司之得而属我乃天子属我于监司也监司之问道于知县为私交知县之致礼于监司为庸敬故监司可忘其尊而知县不得自倨其学朱子乃谓上蔡旣已得书自亦难于出迎是何言欤以知县迎监司非必遽有贬于知县之学乃为天子尊监司也杨文元公当嘉定闲知温州有契家子以奉使至郡讥察文元以天使礼出郊迎使者以父执故闲道走州入客位文元闻之不敢入往来传送数次客固辞主人固请卒以宾主相见当时以为各当其礼斯其视夫上蔡之事虽非一例至于卽此悟彼则固有可以旁通者或曰上蔡葢有感于师道之不立而抗古谊而为之也然吾观文定自交上蔡以后虽得其所学为多究未尝在弟子之列也然则上蔡之以师道自居而岸然不修属吏之仪揆之于礼似尚有未安者朱子言上蔡天资高凡如此者殆亦贤智之过欤虽然今世亦安得有如文定其人者而惧蹈上蔡之过乎是则吾之多言也夫
○明毅宗南迁论
崇祯甲申之难遗臣故老争叹息于南迁之议不行而李明睿遂伪为请南迁疏以自夸炫予不以为然也作明毅宗南迁论
不必问天子之可以迁幸与否但当问迁幸之有济与否天子为四方之主无所往而非吾土此以平日之迁幸言也若干戈及京师委而去之九庙之钟虡列祖之法物听其存亡可乎故操死守之说以待勤王者亦是也然而事有万不得已则与其偕亡不若暂为迁幸以谋兴复四方亦谅我之衷而不遽谓非也独明毅宗之事则又不然毅宗之时文臣如范倪戚臣如刘巩皆无尺寸之柄祇可一死以自明而掌禁卫兵如李国桢宦寺如曹化淳其能扈卫翠华捍牧圉而无恐乎倘用冯抚军元扬之策由海道行则抚军转盼且为部下尽夺其兵挺身南走矣抚军忠笃有余而应变非才也况出没波涛之中乎倘由陆道行则山东大将乃刘泽淸也其跋扈非一日矣呜呼是时而谋迁幸不特无郭子仪之徒亦幷无李怀光其人者不特无杨复光之徒亦幷无高力士其人者倘冒昧而一出不为五将山中之符坚则卽福王之前车也以毅宗之刚为何如而肯陷其身于不测非徒无济反以増辱乎毅宗所以能不辱者惟其于事势筹之至审故决于一死而恐后也曰然则宋靖康之事若何曰宋之与明不同靖康之被围李忠定种忠宪未能竟其用也而敌已退倘如李种之谋敌固不敢再至卽不用其谋以再召敌而李不远黜种不死尚可复用之以支吾惟委之何樐之徒所以亡也向使靖康之时远而避之或长安或襄邓谋国者之不臧岂能令金人之不至建炎之远窜方且至于海上而不足以退敌何也然则忠定操固守之说者其见卓矣自有论固守之非者而或且于景泰之事是徐有贞而非于谦不巳谬乎葢毅宗虽欲迁而不可者也
鲒埼亭集外编卷三十八 鄞全祖望绍衣
论(三)
○汉经师论
或有问于予者曰汉之经师多矣说者谓其徒明章句而无得于圣贤之大道故自董仲舒刘向外儒者无称焉程子稍有取于毛苌然则三人而已曰是何言欤汉人値儒林之草昩未极其精粹则有之然自文景而后或以宿德重望为一时重或以经世务见用或以大节或以淸名多出其中子葢未之知也夫汉兴张苍首定律歴荀子之徒也(治左氏)贾生通礼乐明王道(从张苍受左氏)文翁兴学校(本传言其通春秋不见儒林)丁宽辅梁孝王将兵距吴(治易)申培面折武帝以为治不在多言(鲁诗)辕固斥公孙丞相以曲学阿世(齐诗)韩婴议事分明虽董子不能难(韩诗)胡母生则董子著书称其德(公羊氏)儿宽醇雅有余(尚书)王阳著名昌邑藩邸(通五经兼驺氏传)其子骏为御史大夫有名(易)其孙崇能洁身避莽非世其学者乎龚遂之刚毅(不见儒林但载本传曰明经)大夏侯之敢言(尚书)魏相实平霍氏之乱(治易不见儒林但载本传)葢宽饶之刚正(韩婴易)严彭祖不肯屈身以取宰相(公羊氏)欧阳地余不肯受赙物以伤廉(尚书)召信臣之岂弟(不见儒林但载本传曰明经)于定国之宽仁(本传但云春秋)萧望之之堂堂为社稷臣(齐诗鲁论)薛广德之犯颜阻驾(鲁诗)郑宽中之隽才(尚书)疏广之知止知足(公羊氏)韦贤之守正持重(鲁诗)其子元成之让爵朱云廷折张禹(易亦见本传不见儒林)平当不羡侯封(尚书)王嘉则萧望之其亚也(本传但云明经不见儒林)丁傅王氏之乱何武(易不见儒林但载本传)师丹(齐诗)彭宣(易论语)龚胜(尚书)鲍宣(尚书)皆中流之砥柱龚舍洁身早去(鲁诗)梅福风节尢高(谷梁氏)邴丹着淸名养志自修(易)而冯野王兄弟各占一经始则见忌王凤终死新莽(冯野王诗冯逡易冯立春秋冯参书俱见本传)葢经师之与国相终始如此可不谓之盛乎授受旣多亦诚不能无主父偃匡衡张禹五鹿充宗孔光马宫之徒然诸公为汉生色则巳足矣如路温舒王式黄霸张敞孙宝则稍次焉吾弗备述也
○唐孔陆两经师优劣论
杭君堇浦问于予曰有唐一代绝少经师求其博通诸经不为专门之学者祇惟孔陆二家然正义释文并传于今而华川王氏议学宫之祀祇及孔岂以释文不过小学而正义能见其大欤予曰仲达亦安敢望德明仲达之在东都为隋皇泰主太常博士时有道士桓法嗣献孔子闭房记以为王世充受命之符世充卽命仲达与其长史韦节杨续撰禅代仪仲达此事可以比美新之大夫矣其时德明亦为国子助敎世充遣其子玄恕师之德明不应服巴豆卧称病玄恕就其家行束修礼跪拜床下德明对之遗利竟不与语斯其人视仲达为何如果谁得为圣人之徒欤仲达仕唐颇着风节有谏太子承干之功则以在太宗之世故欲铮铮自见也是所谓治世乱世与时屈伸者也且世充暴人也徐文远为其师犹拜伏见之德明以一国子先生拒之可谓大勇矣至正义之书依违旧注不能有所发明汉晋经师异同之说芟弃十九令后世无所参考愚尝谓正义出而经学之隘自此始且当时讨论之人甚多仲达不过为书局之长官故以其名属之其后为马嘉运辈所驳正者又不知几何非出其一人之手德明释文力存古儒笺故未可忽也予故谓如德明者可以从祀堇浦曰然请书之作孔陆优劣论
○三家易学同源论
今世之说经者曰易之晦也图纬于京孟黄老于王韩皆无当于易其说似也岂知图纬之学本以老庄为体老庄之学卽以图纬为用自诸家言易以来但知其门戸之分而不知其门戸之合今夫汉唐之言五行者未有不依托黄帝者也黄帝道家所援以为祖者也则是图纬之所自出卽黄老也葢世之所谓淸净虚无者原非尽忘世者也其本心固欲以方寸运量天下无穷之变而又不能有圣人洗心退藏知来藏往之量故高妙其说以为齐死生轻去就者矫也而实则时欲出而一试其试之也则必以阴阳消长之说而又恐世之疑其支离而难通也则又必返之玄奥之窟以见其言之未可轻议而使人神其术而不疑是以计然之书实为壬遁之祖范蠡辈用之而阴符之说入于道家此其证也虽然其流传于后世则有不同严君平魏伯阳葛稚川之徒以黄老治图纬者也管公明之徒以图纬治黄老者也以黄老治图纬者其人多属遯世之徒其学但以之默观时变而不肯轻于自见故常安以图纬治黄老者其人多属用世之徒急求售其说故常得其道以亡身是则其流别也而要其无当于易则同是以黄老家玄牝谷神之旨流为神仙而图纬候气直日之术亦流为神仙葢神仙有道亦有法道其体也法其用也玄牝谷神之旨其道也候气直日之术其法也得其道未有可遗其法者求其一而失其一则神仙不可得成京孟之说易专于法王韩之说易专于道兼而有之则康节也康节作皇极经世称老子以为得易之体葢皇极所以推步元会者本纬学也故追而溯之然其实五千言所有特可以言皇极推步之体而不可以言易之体王韩之易行而儒者转思京焦康节之易行而儒者转思王韩所谓耳食者也岂知三家之门戸同出于一宗不过改易其旗帜而出之耳果有异乎哉吾观康节之生平葢纯乎黄老者也而著书则图纬居多是殆善集二家之长者耶所以其立言也尢精而世之信之也尢笃
○周程学统论
明道先生传在哲宗实录中乃范学士冲作伊川先生传在徽宗实录中乃洪学士迈作并云从学周子两朝史局所据恐亦不祇吕芝阁东见录一书但言二程子未尝师周子者则汪玉山已有之玉山之师为张子韶喩子才渊源不远而乃以南安问道不过如张子之于范文正公是当时固成疑案矣虽然观明道之自言曰自再见茂叔吟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则非于周子竟无所得者明道行状虽谓其泛滥于诸家出入于佛老者几十年反求诸六经而后得之而要其慨然求道之志得于茂叔之所闻者亦不能没其自也侯仲良见周子三日而还伊川惊曰非从茂叔来耶则未尝不心折之矣然则谓二程子虽少师周子而长而能得不传之秘者不尽由于周子可也谓周子竟非其师则过也若遗书中直称周子之字则吾疑以为门人之词葢因其师平日有独得遗经之言故遂欲略周子而过之也朱子之学自溯其得力于延平至于籍溪屛山白水则皆以为尝从之游而未得其要者然未尝不执弟子之礼周子卽非师固大中公之友也而直称其字若非门人之词则直二程子之失也周子所得其在圣门几几颜子之风二程子之所以未尽其蕴者葢其问学在庆歴六年周子卽以是岁迁秩而去追随不甚久也潘兴嗣志墓其不及二程子之从游者亦以此张宣公谓太极图出于二程子之手受此固考之不详而或因穷禅客之语致疑议于周子则又不知纪录之不尽足凭也若夫周子之言其足以羽翼六经而大有功于后学者莫粹于通书四十篇而无极之眞原于道家者流必非周子之作斯则不易之论正未可以表章于朱子而墨守之也
○律吕空积忽微论
汉志曰黄钟为宫则太簇姑洗林钟南吕皆以正声应无有忽微不复与他律为役者同心一统之义也非黄钟而他律虽当其月自宫者则其应和之律有空积忽微不得其正此黄钟至尊无与并也此其解见于西山律吕新书西山谓黄钟为宫所用七声皆正律无空积忽微自林钟而下则有半律自蕤宾而下则有变律皆有空积忽微西山葢以半律变律皆属正律之余遂欲以之当空积忽微然以空积忽微四字之诂求之则西山之解疑其不然空积者空围所容之积实也所谓管长一寸围容九分者也忽微则其所容不能盈寸盈分者奇零而难求故曰忽微然则正律之中不必皆无忽微也故惟黄钟为宫则黄钟长九寸积七百二十九分太簇长八寸积六百四十八分姑洗长七寸一分积五百七十六分林钟长六寸积四百八十六分南吕长五寸三分积四百三十二分其空积皆无忽微所以见黄钟之尊也自南吕而应钟其长四寸六分有奇则其积三百七十八分有奇而忽微生矣或曰此特以五声之旋宫言之耳若依国语加二变为七则黄钟之宫及于应钟蕤宾虽黄钟为宫其空积亦未尝无忽微也曰变宫变征之目虽见国语而古人旋宫之法未尝用之故班志言旋宫止五声礼运孔疏言旋宫亦止五声是可见古之乐不以二变入旋宫也八十四调之说至杜佑始详自佑以前如京房造执始去灭之名公孙崇上役黄钟之正律其说虽皆未协然其止于六十调则同也以是知旋宫之无二变也西山未审于此故并空积忽微之诂而失之
○水旱变置社稷论
北梦琐言载楚王马希声嗣位连年亢旱祈祷不应乃封闭南岳司天王庙及境内神祠竟亦不雨其兄希振入谏之飮酒至中夜而退闻堂前喧噪复入见希声倒立阶下衣裳不披其首已碎令亲信舆上以帛蒙首翼日发丧先是大将周达自南岳回见江上云雾中有拥执希声而去者秘不敢言是夕有物如黑蟇突入室中卽时而卒子全子曰吾于是而知旱干水溢变置社稷之说虽其制为最古然非圣贤不能行葢国家之于岁事原恃乎我之所以格天者而未尝以人听于神阴阳不和五行失序于是有恒雨恒旸之咎原不应于社稷之神是求也且亦焉知社稷之神不将有所大惩剏于国君而震动之使有以知命之不常天之难谌而吾乃茫然于其深意之所在反以其跋扈之气责报于天而文过于已是固事之所必无者乃若圣贤则有之圣贤之于鬼神其力足以相参其德足以相感而要其自反者原已极至而无余故汤之改社易稷其在我者无憾也夫天人一气之属也在我旣非尸位则在神不免失职虽黜陟之而不为过矣李阳冰为缙云令以不雨告于城隍之神曰五日不雨将焚其庙及期而合境告足此必阳冰缙云之政有不媿于神明者也非果神之可胁也后之人未能有见于此于是有疑于变置之已甚而遂以为取坛壝而更张之夫威灵之澌灭不闻易其地而能为良也且古人亦安得有此故事也哉至若汉人以禹配社宋人以契配稷此则不过一代之兴稍更旧制而非水旱变置之说也葢先王设为配食之礼原非仅主报本之意正以天神地示飞扬飘荡昭格为难故必籍与吾同类之人鬼素有功于此事者通其志气是故大之则为五方之有五帝而其下莫不皆然是社稷不能为国君护其民人原有可以废置之道然在人少有不尽而欲为此是犹鲁公之欲焚巫尫也奉牲以告奉酒醴以吿奉粢盛以告非有明德之馨主乎其先亦岂敢曰神必福乎哉彼后世祸福之说儒者所不道但慢神而蔑礼则天之夺其魄也亦宜因为论以补孟氏之所未尽焉
李阳冰旣得雨与耆老吏人自西谷迁城隍之庙于山巓以荅神庥是更坛壝而新之乃以荅其水旱之効灵也果尔则水旱不効亦何更新之有而陈后山谓实有迁社稷而止盗者恐出附会
○宅经葬经先后论
汉魏以来有宅经有葬经皆出于堪舆形法家之言元儒义乌朱氏谓宅经古之所有葬经古之所无长山胡氏最善其说而闻者莫不骇之予告之曰是也宅经之用大之为都邑城郭小之为宫室歴见于经传所谓立室以宫矩立宫以城矩土圭以求地中土宜以相民宅是故相其流泉观其夕阳公刘之卜都也揆之以日作于楚室卫文之卜宫也南望斗北戴枢晏子之论卜都也益屋于东则凶家语之论卜室也而所谓葬经之说无有焉周礼墓大夫之职冢人之职班班具在昭穆葬而巳族葬而巳不闻其以形法言也葬师之徒求其说之见于古者而不得于是指流泉夕阳揆日测景之说以为据不知是宅经之祖非葬经之祖也援非祀之鬼而享之其亦惑矣闻者曰君子不言祸福倘其非耶曷不幷宅经之说而废之其是耶则葬经亦曷可非耶予告之曰是必明乎死生之说而后可以定其是否也夫都邑者一国之极也必其风雨和会而阴阳悦豫然后一国之民命无失所焉是以邾子之迁绎虽不利于巳而不恤宫室者一家之聚也亦必其五行顺序而后天厉不作葢皆生气之所乘是以地理得应之以为功是在中和位育之功亦其一节特汉魏以后之宅师或支离其术而不尽合古耳若墟墓则不然人之死也魂升天魄降地其所遗者枯骨耳谓孝子之于枯骨不忍弃而捐之五患之区而必求高敞融和之壤以安之则可谓有吉地焉足以追魂摄魄使之为利于子孙则惑矣彼葬师谓亦有生气之可乗眞无稽也然而葬经之说谓富贵贫贱继绝俱操之地其说较宅经为更侈夫古者井田之制行民无甚贫亦无甚富而商贾则在所贱宗法立则宗子继支子否四民之子各袭其业卽有轶羣之才亦偶然耳圣王之所以定民志者秩然后世葬师富贵贫贱继绝之说俱无所用则夫其说之不见于古固其宜也假使鬼果能荫圣王之制礼其所以愼终追远者无所不至何独忍于负其父母护庇之灵而不为之求吉地以聚之乎然而为重为主为庙为寝以栖其神其祭也于阴于阳以求之而绝不问之于墓则亦疏矣而汉魏以来之葬师其能事乃突过于古先圣王则亦怪矣辟鬼荫者莫若涑水横浦东山棃洲四家至其不可与宅经同年而语也则四家所未及云
○门生论
今世举主座主之礼尊矣吾不知其所谓师者人师耶经师耶而门生若是其多且以不得为其门生是惧曰是固然也彼营营之徒使其称门生于人师经师之手则反非其愿故不必问其道德经济如何文学如何但令其为举主为座主则人固帖然而推之已亦俨然而居之古之事师也如君如亲不为不厚然特左右服勤心丧而巳今世之事师主于报恩其子弟至数世犹责望其汲引勒索其财帛苟不称所求谓之负德呜呼吾不解世风之坏至此直谓之丧其心可也夫举主座主之俨然而居之也谓吾旣借汝以富贵利达之资安得不事我以师而人之帖然而推之也谓彼固予我以富贵利达之路安得不以师事之有是哉在三之谊若是其可贱也朋友之交有感其恩者有称之为知已者有师事者凡三等自唐以前但有举主而已座主之名始于唐至明而座主之礼严于举主则以科第重也较其义则举主似稍优于座主然皆不可谓之师葢座主之取士不过听其言而已尚未观其行也容或卽其言而知其行如王厚斋之于文宋瑞然岂能人人而别之吾姑不深论其所取之果有当与否而要其所取者不过其人之言则谓之文章之投契感其恩则可矣且不得称之曰知巳也而何有于师举主之取士不止于听言矣但其所取者固其人之可取而取之也非我之私之也吾姑不深论其所取之果有当与否而要其所取者原不出于我之所私则谓之知已足矣而何有于师今将谓举主之道德经济必过于下僚座主之文学必过于后辈耶是亦未必然也吾故曰门生之在古门墙高弟之谓也门生之在今门戸私人之谓也吾姑不深责其以天子之科名天子之爵位妄市恩于人以为门戸计但试问其羞恶之心果有存焉者否彼其淸夜自思亦未必无自媿者亦未必无不甘于心者而行之如故葢又别有循环之说焉举主座主之俨然而居之也谓吾向者固尝折节于此中而后得有今日也譬之农夫力穑始遇丰年不可以为泰也门生之帖然而推之也谓吾折节于一时而异日之设身处地亦犹此也譬之农家望岁敢忘东作不可以为过也呜呼安得不相率而为小人耶唐人以词赋取士苟得于功名至于投贵主投中官则士气巳尽固无论其余然如昌黎之座主为宣公而昌黎不甚推之宣公且然况其下焉者以是知豪杰之不狥于流俗也宋人讲名节故多不肯屈于座主明道伊川横渠之于欧公或以礼闱或以御试读卷祇称永叔象山之于东莱祇称执事其余不可枚举明张文恭公阳和为罗文懿公同学文懿取文恭于省闱文恭不署门生文懿憾之文恭不顾高文襄公取文懿于廷对文懿亦不署门生也宋南渡后于举主多称门生者故舒文靖公行状以其力持古谊为难近张淸恪公举于遂宁亦不行此礼要之君子立身行巳各有本末不妄求人之附我以自尊亦不肯妄附人以自贬不求人之尊而非失之逊不附人而非失之亢是论也前儒黄棃洲顾亭林尝及之矣予畧举其说以告人而羣然骇之未通籍则曰子为是言将使天下之为举主为座主者相戒莫肯罗而致之矣是自绝其进取之阶也旣通籍则曰子将来且为座主为举主其毋为此言以自困予皆笑而不答
○破惑论
吾乡城东钱氏世有贤者顾多佞佛淸溪以宗门讲学宁国逃禅更甚忠介虽稍减而未净蛰庵则浑身陷入矣忠介夫人董氏在太仓日礼法华蜡光成靑莲有如来璎珞宝相结跏其上见者惊异余曰此痴绝而成此幻景也夫人当久病心气所注尝有鬼神临之皆此类耳非果有志壹动气之征也同时海岸仪部礼洛伽见大士现身天际霓幢露葆讶为蜃市旣而悟曰此大士也余曰此乃眞蜃市也海岸初一念不错而转念附会之妄矣大都斯人神明之感足以造一切光景见尧于羹见舜于墙见文王于琴见周公于梦非果尧舜文周尚有可见思之旣切遂有此耳然则如来大士之见亦犹此矣
鲒埼亭集外编卷三十九 鄞全祖望绍衣
议
亚圣庙配享议上
亚圣庙两庑配享之位乃宋政和五年所定今邹县庙中栗主因之但当时太常诸臣未尝一一考核奉行疏忽遂多棼错亚圣弟子其确然见于正经者甚少如咸邱蒙陈臻之徒正义以为有所问于孟子者卽知为弟子也是固巳在影响之闲若其中有大不可信者按陆德明序录谓高子受诗于子夏稽之毛传丝衣小序与孟子小弁章所述则其人原以诗学有声者夫子夏为魏文侯师高子及游其门是孟子之前辈也所以有高叟之称邠卿不知何据以为弟子正义遂谓其尝学为诗而不通是塞其心之一端以证邠卿向道未坚之语夫山径茅塞或出于镞厉之辞未可以定其为及门而古人称谓最严岂有以长老之名加之弟子者乎邠卿以告子为弟子愚观论性诸章岸然独立门戸必非登堂著录者至浩生不害则祗曰齐人而巳正义因其同名曰不害也始疑浩生卽告子之字然尙未敢坚其说古无以字冠于名之上连举而称之者故正义亦自觉其难通而依违言之乃祀典竟为合幷以成其谬夫卽以浩生之于孟子亦不过偶尔答问乃今直以告子当之而岂知两人皆不可以言弟子乎又一舛也盆成括之见于晏子以为孔子门人是固郢书之说邠卿则曰尝欲学于孟子夫欲学则未学也曹交之请假馆亦欲学者流也正义遂以为弟子亦无稽之言耳其为前儒所已及者如以季孙子叔并预赠祀此出于注疏之谬自朱子改正以来相传前代曾经罢享特以沿袭未革义乌吴莱更补一人葢滕更也若以孔庙之例言之则政和封爵在今日已不当用宐改从先贤之称而去高子以下五人补入滕更夫峄山俎豆世载有司其讨论亦不容缓者因具书所见以质之当世知礼之君子
〇亚圣庙配享议中
亚圣庙十八弟子配祀之下附以汉扬雄唐韩愈斯葢出于孟氏子孙所私祀其始尙别奉他室后遂列之庑下明初去扬雄愚谓汉儒少有知孟子者而雄首为之注则节取其功而祭之宐亦古礼所有而或其书出于后世之所因托则又非愚之所能定也(宋史艺文志有四家孟子注杨雄韩愈李翱其一熙时子)注疏赵孙两家皆有表章遗文之功虽其言未尽醇要其人自卓然不背于道其当祀于庑下无可疑者若自东都以来程曾有章句见后汉书儒林传高诱有正孟章句见玉海郑玄有注七卷刘熙有注七卷綦母邃有注九卷见隋书经籍志陆善经有注七卷见唐书艺文志李翱有注见崇文总目刘轲有翼孟见白氏长庆集其作音释者二家则丁公着张镒斯皆于絶学有功卽其书已不传未知其醇驳如何而要当使附之庙食者也林愼思知尊孟子其所见固出王充冯休辈一等况其以殉节着葢不媿儒林者然其谓公孙丑万章之徒不足以传孟子之言而必自从而续之孟子之文岂可续哉是又河汾之僭巳皮日休强至贾同皆尝笺释孟子而其详不可得闻种放有表孟子上下十二篇总之伊洛以前能尊孟子者皆知言仁义而距异端者也日休死于吴越唐史之诬不足信其从祀可无嫌况自韩愈而后尊孟子者日休之言最力宋则范祖禹孔武仲吴安诗丰稷吕希哲所谓五臣者也若王安石许允成苏辙王令杨时尹焞张九成张栻陈耆卿之传注皆合登附于庙而余允文陆筠则尢有功者也其伊川横渠晦翁三公不当在庑下宐援孔庙典礼于乐正子之次附以昌黎而三公次之是亦不易之论也
〇亚圣庙配享议下
今亚圣庙配享先儒有孔道辅询之孟氏以为亦明初事其后又有钱唐按道辅知兖州始访亚圣之墓立祠其旁故祀之以报其功是则非古所有也配享之礼当取其传经明道者列之而其它不预焉孔子庙中不闻其祀梅福也如以道辅之功则所祀者亦未备熙丰闲荆公素爱孟子列于科举元佑变法将去之范纯仁曰孟子之书如春秋之在六经不可去也遂止是其一言之力亦大矣晁说之拾疑孟之緖余请去孟子于讲筵而胡舜陟争之亦卫经之最着也推崇孟子之议始于常秩曾孝宽则请加公爵程振则请增庙祀陆长愈则请正位次席旦则请补石经王言恭以郑厚之诋孟而请毁其书吴莱以亚圣莫盛于孟子斥史迁之妄而别为之传幷及其弟子倘以道辅准之皆当有列于庙者也然如舜陟则有附秦桧之嫌秩亦淸议所不予从祀之其可乎明刘三吾作孟子节文而孙芝上疏力争诋三吾为佞臣以视钱唐又前有光而后有辉也然欲登之两庑究于礼未合无已则自道辅而下至孙芝奉之别室庶于礼为稍安至栗主书道辅为司空按本传则官中丞以争程琳事出知郓州道卒仁宗特赠侍郞司空不知谁所加此近日祝史之谬所亟当改正也
○前汉经师从祀议
开元二十二贤从祀之举昔人议之者多矣是后更进迭出愚皆不尽以为当也夫谓当秦人絶学之后不可无以报诸儒修经之功虽其人生平或无可考而要当引而进之此其说良是也然此为草昧初开言之葢在高惠之闲皆以故博士授弟子者当斯之时遗经之不绝如线椎轮以为大辂之始其从祀宐也自是而降经师稍稍接踵以出如宗法所云别子夫有为之前者讵可无为之后者特当于其名家之中择其言行之不诡于道者而从祀焉此为授受渊源言之文景武之闲者是也以后则经术大昌诚不但以师传门戸为足有功于圣门必有躬行经术以承学统而后许之宣元以后是也吾于三辈人物之中合而计之得十有余人焉易则田何书则伏胜诗则浮邱伯毛亨春秋左氏则张苍礼则高堂生此六人者为一辈其时书则古文未出诗则齐韩未名家春秋则公谷未名家礼则周礼礼记未出也田何之大宗为丁宽其别出为费直书则孔安国出而补伏胜之阙浮邱伯之大宗为申培毛亨之大宗为毛苌而辕固以齐韩婴以韩张苍之大宗为贾谊而胡母子都董仲舒以公羊江公以谷梁高堂生之大宗为后苍而河闲献王以周礼葢经于是乎备矣丁宽以儒生而有将才诚非墨守章句者贾生明礼乐言王道当文帝时以一儒独起尤为有功申辕正论不挠毛苌深得圣贤之意河闲献王言必合道大雅不羣胡母子都则董子所尊韩婴虽董子不能难孔安国则克传其家学惟费直江公后苍无言行可纪耳此十三人者为一辈葢汉二百年经学所以盛者诸公之力也若集诸经之大成而其人精忠有大节为一代儒林之玉振者则惟刘向斯皆其必当从祀者开元礼臣不知精审而妄以戴圣何休夺席不亦谬乎愚尝谓西汉儒林盛于东汉卽其人亦多卓荦可传东京自贾逵郑康成卢植而外无足取者夫前茅之功过于后劲而况后之本不如前也世有君子倘以予言为不谬矣
○唐经师从祀议
唐之经学可谓衰矣初年尙有河汾敎育之余风能以经术立言自后诗赋日盛而经学之衰日复一日稍有讲明其际者不能以中流之一壶挽末俗然使无此数人则经学将遂为哑钟是亦不可不稍存其学派也今世从祀孔颖达其实颖达生平大节有玷圣门故愚尝欲黜之而进陆德明以其大节也其三百年中有为兼通五经之学者陆氏而后曰褚无量曰马怀素曰王元感曰元行冲专门名家之学三礼则魏文贞公征其后有成伯玙易则李鼎祚蔡广成春秋则啖助赵匡诗则施士丐斯数人者犹能守先圣之緖言以传之后虽其言未必醇而不为无功于经言乎其人则文贞不可尙矣褚氏马氏王氏元氏皆名臣而施氏见称于韩子虽所得或浅要皆贤者成氏李氏蔡氏啖氏赵氏其书尙存多为后学所采则亦不可泯其劳矣韩子同时李习之尢当从祀其复性辟佛之言大为韩子之助宋人深求而诋之未为平允晦翁同父之争其抑扬祗在汉唐之学问功名然汉唐诚不足以望古人而天之未丧斯文际时之厄亦不得不于驳杂之中求稍可寄者而寄之故同父之说固过恕晦翁之说亦过苛此愚所以有唐经师之议也说者谓唐之经师存亡继絶之功不足以望汉人其明道又不足以望宋人故从祀不及愚因记所见以俟论定
○尊经阁祀典议
自经师二十二人之从祀进退不一而儒者各持其论有为责备之辞者以为非有得于圣人之道则不得为圣人之徒今宫墙数仞之中而仅以章句之流预其闲非所以尊道统也有为忠厚之辞者以为当世衰道微之日遗经不絶如线而有能兢兢呵护以待后之学者虽其人不无可议而祀不容废也是二说者皆是也而未尽葢传经之功固大而自商瞿子木以来夫岂二十二人所能尽也今贞观之所举则固巳偏而不咸若使尽列之先贤之下则又夫人而知其不可也是原不能不核其人之生平定之矣乃卽以二十二人核之而其生平巳多不能有当于圣人所以有退祀之于其乡者有竟黜其祀者虽然彼其抱残守缺之劳似未合竟屛之里社之闲况其幷或恝然去之也愚尝折衷于两家之平以为今天下皆有先圣庙庙旁皆有尊经阁登斯阁者以敬学尊师之意修追远报本之文则诸君子俎豆之地于斯为合葢以尊经而遂及传经之祀则凡当年之得载于笺疏得见于儒林者无不可也不特春秋之邹夹诗之齐鲁韩以曁北宫司马仲梁诸子固所当预卽以其人或未醇甚至若张禹何晏刘炫郉昺者皆可存也何也节取其功而录之固不可与坐圣人之庑下者同年而语则稍恕焉而非滥夫如是将经师之允升者无所遗憾而两家之聚讼可息若其学行粹然如董仲舒郑玄之徒应从祀者则固两列之而无嫌也虽然古之祭祀莫不有配是举也当各以其乡先正之有功于经学者配之卽以吾乡而言唐以前未有师宋宣和以后陈文介公经学始着而于是王茂刚以易曹粹中以诗高抑崇高元之以春秋郑刚中以周礼迨至慈湖广平两先生而四明之经学始盛深宁东发两先生而四明之经学始大备其余专门之学如南塘积斋遗书至今流传皆吾乡百世不祧者也彼秦汉以来经师远矣寻坠緖之茫茫作弟子之矜式取而配之斯先王之礼意而非予一人之私言也予持此论已久会吾乡学宫新落持节观察西凉孙公今好礼者也因语及之谓是固天下可通行之礼而不妨窃举于一方孙公欣然许焉而予为议以上之
○章文懿公从祀议
金华之学昌于吕成公忠公兄弟二吕之躬行角立张朱而又兼以中原文献之传则为史学东莱尝应词科则为文章之学艮斋止斋说斋同心切磋又参以经制之学及门弟子固多贤者然渐趋于三者之学而躬行少减四先生起而中振之躬行者醇矣白云所造稍浅及门之士如濳溪华川仲子又变而为文章之学而躬行益疏天顺成化之闲枫山先生出而中振之先生学以躬行为主涵养深至居常庞朴和厚不知其胷中之海涵地负临大节而不可夺也昔儒谓先生之功业虽不如司马温公之宏而其人则极似之葢先生惟其庞朴所以海涵地负临大节而不可夺而非文章家致饰于外者之所能也先生尝言斯人形天地之气性天地之理须与天地之体同其广大天地之用同其周流方谓之人又言心大则万物皆通心小则万理皆晰至哉言乎先生与白沙讲学白沙谓今人陷溺于名利污浊之中先令看浴沂风雩章以洗其心先生曰每日浴沂风雩祗恐流入老庄去也白沙之说未始非救时之敎而先生之箴之者则逆知后来之流弊予谓白沙似康节而先生则涑水横渠一路人先生之地步较之白沙为平正而无疵先生致政而归所入稻田不足供其食之半出入徒步故其及门唐尙书龙潘侍郞希曾侄尙书章拯皆徒步拯传先生之家学其归家有赢俸先生卽为不乐而拯亦自有惭色公子敝衣垢履道为巡检所笞先生不以为忤呜呼此三代以上人也浙中学统自方文正公后当接以先生而后可及阳明
○祀先蚕议
雍正十有三年春河东总督侍郞王公以先蚕之祀上请事下祠部祠部郞多以其礼质之临川先生先生曰子盍言之作祀先蚕议
郑康成谓天驷乃房星而蚕为龙精每逢大火之月必浴其种故蚕与马同气诸家之以天驷为先蚕者本此愚以为天驷者列宿也是但可以言上天司蚕之神而不可以言先蚕葢先蚕当与先农先炊一例皆主始为其事之人而言今以天驷当之是以天神而充人鬼也古之祭祀必有配社为五土之神而勾龙配稷为五谷之神而弃配皆以天神临之人鬼实陪位焉(说见予水旱变置社稷论)先农先蚕乃中祀则不复溯天神而但于人鬼致其报本之意是礼之差也汉官仪云汉之先蚕有二一曰苑窳妇人一曰寓氏公主此乃秦汉以来荆越诸巫之说荐绅儒者所不道北齐始祀轩辕葢出自淮南王蚕经北周别祀轩辕之妃西陵卽帝王世纪所云累祖者愚以为三家之中累祖近之古人祀天驷者多用燔柴之礼考周礼蚕事必于北郊则必无以阴祀而用燎坛者是可以知古先蚕之非天驷也唐月令用天驷而开元礼复去之宋熙宁中仍用天驷而元丰详定复去之然其时多以天驷但当为马祖而不得为先蚕是又不然天驷旣主蚕事则威灵之陟降正不必以马祖限之也元武司冬而能兼龟蛇之灵则天驷在房而能兼蚕马之气不得谓康成之说为非也特欲以之当先蚕之祀则误耳今据河东督臣请欲通行之于直省则其在京师者可援唐宋以前所司致祭之礼在直省者令封疆之臣主之其时用季春其日用巳其币用黑用瘗埋其方则古人或有用东者以桑柘所生之时也或有用西者以与籍田对其方也然宐依周人用北其坛坎广轮高厚之制一以先农坛为准载入祀典行之可也蚕事盛于江南渡淮而北山桑始多然愚读唐史则虽滇南天末当时亦尝有纺纴之利而后人始尽废之是休女红而习游惰废天地自然之利而不举实可惜也斯礼兴庶五亩之墙下皆无隙地而农桑之盛于此均矣谨议
○请修举两制故事议
唐宋两制之官最备而又设知制诰之任以统之明则两制之官依旧而知制诰无专官大率以次辅一人董其事有诏勅则次辅择词臣撰之典更重矣然词臣所撰不及责词则较之前代为率国朝俱准明例独次辅于制诰不复预直委之所司凡文武臣僚但视其品不问其官循例塡写而巳尢可笑者前后毋受封赠两勅而共一词贻之后世馆阁之羞也纶綍之重混淆苟简若此甚非所以示王言之体其不敬莫大乎此因考唐吏部给告身必先令其本人输朱胶绫轴钱丧乱以后贫者多但受勅牒不取告身明宗天成元年吏部侍郞刘岳上言吿身有襃贬训戒之词岂可使其人初不之覩于是始俱赐之五季板荡尙有然者况承平极盛之世乎况天子用人亦岂能必其尽当故唐宋有封还词头去位者有以责词反用襃语中含皮里阳秋而去位者此于词命之中开言路焉或天子是之未尝不成转圜之美卽以此去位亦未尝不存此淸议于后世也明世则未有此矣愚以为宐亟复唐宋及明之旧或以阁学或以院长司之必考其家世切其人而予以劝惩之语庶乎王言所降共凛天咫而不贻葫芦依样之羞且仍加宽大之风如有不谐众论许其封还卽降责者如前此果有功可录许其叙入斯则在天子于省台之外増益见闻在词臣眞可以文章报国而不徒为无益之奉行而于史册复见古人一种代言之文此其不可不亟行者也
○右科取士规制议
右科之制始于唐其制科中则有所谓军谋深远武艺絶伦者而又别有贡举一科宋之制科则武事且居其三而天圣中亦仍添设贡举按宋会要凡应是科者实有军谋武艺许诣兵部投牒先投策论三卷每卷三道召人保委主判官先详其所业视人材验行止先试步射一石弓力马射七斗弓力再问策一道合格卽引见召试圣政记曰以策论定去留以弓马定高下会要皇佑中又分其等为三学识深远对策优绝上也策对优长骑射兼有次也击刺抛射翘杰魁俊次也然予考司马温公熙宁三年知举谓奉勅考试法当先试弓马若合格始试策略夫弓马所以选士卒之法非所以求将帅不幸而不能挽强驰突则虽有策略将帅之才不得预试恐非朝廷建学之意乞如旧制而上卒如中书所请则熙宁之变法殆出于荆公耶其时许不能答策者以兵书墨义荆公以为不可而罢夫墨义之罢是也其先弓马而后策论则非也再考长编则熙宁八年终从温公之说夫以策论定去留而以弓马定上下则其上者必策论与弓马兼此其中可以得有用之才然且富文忠公忧豪杰之不屑葢以重文轻武之弊久而难返也况重弓马于策论也则卽材官健步取之有余而谓志士肯就乎且卽合策论弓马以取士犹虑其诈苏文公谓以弓马得者固不过市井挽强引重之麤材而以策论中者亦皆记录章句区区无用之学故士有所不屑而欲因贡士之岁使两制各举所闻有司试其可者天子亲策之权略之外便于弓马不过取一二人待以不次之位试以守边其说亦极求材之苦心而欲为国家得实效者矣然愚谓策论之制原不应以故事命题今诚使试士者矜愼于发策其所问则综罗经史自周礼之军政春秋左传列国用兵之事司马法内政之遗文以及汉唐以后之军制军官军器一切边防海防屯田卫卒楼船将士京师禁兵藩国武备再则杂举歴代兵谋兵机不拘忌讳率以一策中杂举数十条而详问之务期以穿穴其异同得失之故而不许以敷陈之语应故事则恐非近日右科之士所能应矣弓马固期于强力而亦立为规则略有取于古人志正体直之遗意使知夫强力固在所重而士人之强力不同于卒伍之麤厉则恐亦非近日右科之士所能应矣如此而不得人者未之闻也唐郭忠武王出右科宋马扩亦出右科皆为千古名臣而明之万表戚继光兪大猷陈第则且以右科而讲学而穷经而卒之诸人皆为名将其所著书足以为有明兵家之蓍蔡则今之重弓马而轻策论不亦失欤
○请复服内生子律议
唐宋以来俱严服内生子之禁明太祖着孝慈录诋为不近人情遂削其律太祖因宠一妃令其子为三年丧竟举古礼牵连废弃可谓陷人不孝者矣人子居丧之制所谓衰麻者特其文耳惟有实以维之而后文有所寄后世天性浇薄谅闇之礼如飮酒食肉皆形迹所易掩卽不可问至于举子一事则以令甲之威为之防范葢礼之所穷刑以辅之此正一线之遗人道所以不絶今幷去之则其离禽兽者几希且以礼而言则一切飮酒食肉犹或可以少寛而独严于御内者桐城方阁学尝谓家庭杯着之闲对粱肉而凄然念其所生斯在常人亦或有之若御内而不忘哀未之有也是以杂记垩室之内非时见乎母也不入门然则三年之中苟非有哭奠之事不得与妇相见明矣其但言垩室者葢举远以槪近而阁学以圣人不忍以不肖待人当夫枕块寝苫岂有漫无人心一至此者迨至小祥之后日月渐迈而不得不皇皇然虑之矣斯其言尢足以警当世而使之泣下者也当时左右重臣如刘文成公宋文宪公俱一代硕儒乃不能引古谊以力争反为之依阿排纂用相傅会故吾乡万处士斯同以为长君之恶夜气俱亡葢亦有激而言非过论矣在昔宋文帝以居庐中生逆劭讳而不宣卽位三年而后举之说者以为异日商臣之酷本于沴气所锺虽其言未必果然然孝子之后必有孝子则反是以思固无足怪愚又读明晋江黄相国国史唯疑言明世庙时太子于康妃服中生子世庙问诸辅曰礼臣得无有言或据孝慈录言其无害则是以天子之尊犹知其不可而嫌之岂若今世以为习有之事恬然无忌是直去律之害中于人者深也近见邸钞载晋抚石公纠属将纵欲忘亲一案巳奉严旨讯治夫以四百年来内外弹事之所未见而一旦举而行之是可以见天子孝治之隆能出天下于耳聋目瞶之余而封疆大吏之所以范其下者不可谓非朝阳之凤也然愚尙恐穷乡僻社之民未能周知不若复取旧律诏之天下按旧律在服内生子者并合免所居之一官其无官者徒一年若未发自首亦原夫必自首而后原之则稍知自好者将有所耻而不敢犯是眞厚风俗之先务也明太祖以为如旧律恐人民生理之罢是殆与丧乱之世禁寡妇之不嫁者同曾谓开国之君竟出此哉
○请考正承重服制议
丧服小记祖父卒而后为祖母后者三年郑康成曰祖父在则其服如父在为母也古人于父母之服槪称三年之丧而父在祗为母杖期非敢独薄于母葢以吾父之所以丧吾母者不过于期使子之服不除恐伤厥考之心故服从父而心丧仍以三年惟父亦达子之志必三年而后娶然则子之不敢申其丧者卽父之不忍遂其娶周公礼意之精原可垂之百世而不惑也歴朝改制以来礼从其厚已成不易之条而适孙承重犹然丧服小记所云其于画一之旨未合说者以为孝慈录之作原别有为非眞有见于礼之当然故当时议礼诸臣亦不复推广而讲明之其信然欤则是后人之所当厘定也至若康熙二十七年吏部议得陜西蓝田县知县邓士英祖母马氏病故以其祖父在不许丁艰则窃更有疑者夫居三年之丧之与去官是两事也旣为父之嫡则卽令厌于祖在不为三年之丧而不可以不去官彼思为后者祖父在而为祖母其与父在而为母同也古人父在为母亦期年其亦可以不去官乎彼汉晋人于旁亲期功之赴犹然骏奔甚至友生且行其礼而本朝亦许臣下于本生父母继母随嫁母俱得给假治丧柰何以所后之祖母而反不然哉然愚尝考朱子有曰祖在父亡祖母死亦承重详玩朱子之言则似亦因当日之不承重而特举而言之也然则因不为三年之丧而遂误认以为不承重而废去官之礼者其失葢自宋巳然不始于近世也杨次公志评事刘晖墓称其丧祖母时虽有诸叔援古谊以嫡孙解官承重以为笃厚而李敬子以祖母之丧援刘晖事为请许之范蜀公以为贤然当时反有咎之者以为祗当从众则朱子之前虽祖父亡而为祖母持服者葢亦寡矣臣子夺情不得持服是必有不得已之故今假口于祖在不为三年之丧而竟晏然居官是自夺其情也夫以古人着礼之意而言不惟其文惟其实卽令为三年之丧而实不至亦何当于礼然以国家一定之制而言则似不容有参错者愚故以为直当改定旧礼不问祖父在否皆行三年之丧是在前儒兪汝言已尝论之非愚一人之私言也
○重修蛟蜃二池议
蛟池与蜃池本二或以蛟池卽蜃池其说见至正志予考蛟池址在佽飞祠中蜃池址在报德观中则合之者其说无稽宝庆志云城中旣有双湖又凿此池潴水备旱而自元时巳为民居所湮迄今未有问之者呜呼古人建置之精参乎造化葢鄞惟西南之长春望京二门受它山大雷山之水而巳而江流不与河通故其东面之阻江者鄞江门有气喉焉灵桥门有食喉焉东渡门有水喉焉水喉气喉皆外通江潮内泄湖水食喉不纳潮而专放水则江河之一茹一吐其脉不隔而城中之流泉倡导和畅然而独遗于北以其方位之为穷阴也故江潮旣不引之入城卽湖水之至此者亦甚微乃又不能不资于水利于是为此二池以潴之是古人之深心也说者不知妄谓昔有蛟蜃来此为患因以池鎭之则妄矣二池之址本甚巨今幷祠观亦湫隘而池无论矣苟必实心以谋鄞城之水利则东渡三喉诚为要务而二池又岂可缓哉
○重浚鄞三喉水道议
四明洞天东七十峰之水趋于它山其支流会于桃源引流入城潴为西南双湖双湖之外支流甚多皆湖之所酾也防旱泄潦旁通市河内有水喉食喉气喉三闸以泄于江禁民居屋以塞王元恭修至正志力戒后人浚导必时堤防必谨启闭必如式一邦之大利也予考水喉闸在东渡门墙下宋之都税务前也以板为闸潮长则与板平市河之水充溢则启闸以泄之江食喉闸在灵桥门墙下宋之市舶务前也止用泄水却不通潮气喉闸在狮子桥东古鄞江门墙下吾乡城中之水皆自山溪而其泄则并入于江葢当王长官未作堰以前江流本直抵湖上旣有堰则旱必蓄涝必泄必使仍与江通而后节宣得其宜故城南之水有行春积渎乌金三碶以通江而宋人又增风堋一碶城西之水则有保丰石塘二碶以通江城中不能容碶而为喉以达之其所关系诚不浅也况双湖之深无底其水旣从西南二门而入不能更从西南二门而出久在湖中则水性怫而不畅故出滞宣幽皆于喉是赖然三喉特穴城为道积久易淤而居人见湖流甚深以为虽无是喉湖水亦自不竭无所事于江流之吐纳故自宋时巳累废赖贤有司以修治之四百年以来鄞之河渠槪草率不讲而三喉竟泯焉仅存水喉尙有遗迹荐绅学士亦不知其为水利之旧也悲夫蛟门李君陟兹熟于形法家言尝与予游城中曰是城之水道何不驯其性之甚也予叩之则曰五台寺东宐有水道入江而竟无之平桥之下宐有水道入江而亦无之予叹曰平桥者食喉也五台寺东者气喉也旧有之而今废耳陟兹乃晓然嗟乎西湖之水本碧南湖之水本赤今以三喉不通碧者为积苔所秽赤者遂为黄流则夫居民之壅阏而不遂其生也宐矣然其址虽废而城下故道尙存可一举而复也爰为议以待之
○重浚古小溪港议
魏吉州曰许家桥东其地名童家港其北有古沟势与港接今为沙塞而污沥尙在耆老以为古之小溪是也直逼建岙旧尝开浚以引它山之水或谓可以再浚(吉州名岘由庐陵来侨居着它山水利备览最为详善)吾由吉州之言推之乃知周大悲碶之置葢为它山之水故也吾乡之田城南资它山之水城西资大雷之水故它山之水南下者多西下者少其上流惟小溪由锡山下西行与大雷之水会当广德湖之存也大雷山之水有所蓄建岙之接溪流与否不甚足轻重然犹且为周大悲碶以引之以防湖后之水之不给今湖旣废为田大雷山之水横穿四出或由仲夏或由戚浦或由镜川或由栎社南向而会它山之水以入江而废湖之徒乃谓它山之水足救湖田之旱固属谬说然使建岙不与小溪绝则它山之水尙有十一之西下者而盛修周大悲碶以潴之虽未必徧及城西诸乡要不为无补也乃湖固塞而溪亦淤则绝望矣吾因是叹古人之于水利有备无患而后世之人之愦愦也大雷山之水本不敌它山之水之盛而又为四道所泄则是溪之西行所关非浅吾尝谓欲蓄大雷山之水必于仲夏戚浦镜川栎社为四堰以阻其南而欲引它山之水必复古小溪使通建岙以导其西则庶乎补救之良策也
○改高桥张俊庙议
高桥之捷为南渡十三战功之首又为四大捷之首而饱掠遽去使其君有馆头之行其民被屠尙可言功乎故自明以来皆言张俊之庙当毁固也但其时之有功吾乡而应祀者则正不少予谓当改张俊之庙以祀之谨议如左
张俊之自越州至也宿卫尽登舟俊欲扈行就上乞舟上赐手书勉以捍寇成功当予王爵葢俊之意本在走而上欲其留俊犹狐疑有隐士刘相如不知何所人也故大侠以忠义力劝之且为画策俊始揭榜通衢下令迎敌于是有高桥之捷深宁先生以为相如之功不在三老董公之下其后俊之不终而去夫岂相如之意殆必力争之而不能得故遂匿影不复见当祀刘隐君第一
初卫士畏航海欲作乱宰相吕颐浩几为所害使其事裂则吾乡先受其祸其扈从定乱者皆辛统制兄弟也当祀辛统制企宗永宗第二
金人分军犯奉化李佾董之邵任戬皆奉化之义侠也集乡兵一千余人于泉口三战金人不能入而退于是奉化独完军费万余缗皆佾任之事定口不言功至蔡文懿公幼学始得其事于佾孙元白上言于朝赠三人官并修武郞宐祀李董任三公第三
癸卯之战杨沂中赵密田师中李质皆有功巳而皆随俊走是日力鬬而死者裨将党用邱横也当祀党邱二将军第四
张俊旣走金人直下定海将犯昌国御舟相隔仅一宿耳提领海舶张公裕击破之于碕头金人始返使无公裕当其锋益重国耻而事且有不可知是尢功之大者当祀张提领第五
时慈溪令林叔豹不受命方集乡兵击贼金人惧以降人蒋安义为知州而去叔豹引军入州杖杀安义尽戮金人之居开元寺者安义本剡人覊贯明州成进士降金尽籍明之大戸以献遂致屠城叔豹之杀之最为吐气当祀林令君第六
车驾还明张刺史汝舟应奉简俭粗完而巳及行以汝舟为中书门下省检发公事官先是台守晁汝为储{米寺}丰备大扰民上特迁汝舟一官襃其简俭以媿汝为呜呼刘洪道更何如哉当祀张刺史第七
右数公者其可谓有功矣而不祀乃祀张俊非所谓苍黄舛缪者欤他如李显忠郑世忠潘迪杜恺张鳞相传皆以扈从死者其有庙也虽非张俊比然数公反不得祀非吾乡之阙欤请质之乡论以为何如
鲒埼亭集外编卷四十 鄞全祖望绍衣
考
○毛诗初列学官考
予友仁和杭君堇浦尝问予曰毛诗据前汉儒林传则平帝时尝置博士而后汉无有其后究以何年定列学官予未有以对也岁在丙辰堇浦以所著石经考异示予且索予向来文字尝语及诸经刋石本末者以助疏证予以十余科答之其中辨七经六经五经之目谓中郞写经未及诗而止而隋书五代史志有一字石经鲁诗毛诗二种当系黄初时邯郸淳所补堇浦深以为然予因谓曰是卽毛诗列学官之年也何以知之汉肃宗于十四博士之外又诏高才生受古文尚书毛诗谷梁左传虽不立学官然皆擢高第为讲郞给事近署所以罔罗遗佚博存众家则是时习毛诗者尚少也其后谢曼卿卫宏郑众贾逵马融相继而出康成笺之而毛学盛行矣毛诗虽盛而终汉之世未列于学则固不得预于刋石之列也今邯郸所补石经之目有毛诗则是时巳列于学矣卽如中郞所写春秋祗公羊以左谷二家未立也公羊无正经故邯郸又取左传中经文写以补之唐志所称左传经者也然专取经而不及传则以是时左氏尚未立也观于左传则毛诗之立又无疑矣且汉时虽齐鲁韩三诗并行史称惟鲁最为近之故邯郸诗石一为鲁诗一为毛诗而附齐韩之说于鲁诗下则正以毛诗之新立也堇浦曰是则然巳然陈寿魏纪黄初五年谷梁置博士大书之岂有毛诗列于学官而不书者隋志所书焉知非裴頠所立曰陈寿之书甚简固不能保无脱落若裴頠所书亭林以为虽有是举而实则未就且齐诗亡于魏鲁诗亡于西晋则裴頠所立必无二家今鲁毛二碑并立鲁诗之下又附齐说不谓之魏立不可也石碑立于魏则其列学官亦在魏矣况裴頠石经并无传则亦莫知其为何体也堇浦曰然则曷书之作毛诗初列学官考
○周礼正岁正月考
周官有正月有正岁郑康成以正月为周之子月正岁为夏之寅月诸儒多宗其说然周官六篇如冬日至夏日至之类无一非夏正而独履端一月忽用天统恐不至如是之参错若旣以子为正月势必以午为七月而曰冬日至夏日至天下有冬正月夏七月者乎致使魏鹤山程叔时辈引以证其改岁不改月之说而新安汪氏辈虽力为郑氏功臣卒不可得而申以某观之周礼正月断指夏正而言然正不足以为三代改岁不改月之据也周礼虽或系周公草剙之书然其存于今者不能无后人所凌杂故其说容有相乖者试观凌人正岁十有二月令斩冰若正岁是寅月则天下无叙寅月于丑月之上者是以叶培恕王平仲不得巳而曰正岁十有二月者犹云夏正之十有二月是总曲和郑氏正月为周正之说也然则汉儒因改岁改月之说而坚指周礼为周正者不知周礼之用夏正与改岁改月之制可并存而不相妨也宋儒因周礼之用夏正而遂附会为改年始而不改时月之说者不知周礼之书不足与吾夫子之书争是非也且诸经之杂言三正者何止周礼豳风七月之诗专言夏正者也然而第五章之十月改岁忽与首章以二之日为卒岁者杂出而不自知此不得谓周以子寅两正并行也月令十二篇专言夏正者然而孟冬之祈来年于天宗非周正乎季秋之颁来岁朔日则又秦建亥之权舆也(此注疏说近人或疑是时秦尚未并天下安得预用亥正故有先期预颁之说然亦不确)此不得谓秦以亥子寅三正并行也葢一出于风诗谣诵之文一出于诸儒杂成之手故有不得与时王之制尽合如此者又何烦后世陋儒之周章聚讼为也
○古车乘考
古者兵车之制于经无考其见司马法者有云井十为通通为匹马三十家士一人徒二人通十为成成百井三百家革车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十成为终终千井三千家革车十乘士百人徒二百人十终为同同万井三万家革车百乘士千人徒二千人率十家出一人之役百家出十人之役是以马季长曰千乘之国其地千成因引司马法公侯地方三百一十六里有奇为证郑康成则引周礼公五百里侯四百里为证然当时又别有一司马法有云四井为邑四邑为邱四邱为甸四甸为县甸凡六十四井出长毂一乘戎马四匹牛十二头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此杜元凯引以注左传解之者曰成之十里卽是甸之八里以甸八里外有治沟洫之夫各受一井得二里不出车赋仍是十里更有谓成出一乗是畿内法甸出一乘是邦国法总之依违迁就思作两家调人但皆大不合大抵封建之制总当以孟子为定卽周礼亦不足信况司马法以开方之法计之百里者万井也成出一乘则百乘耳甸出一乘则一百五十六乘是不得不于百里外加凑补也况夫一井八家则一通八十家一成八百家一终八千家一同八万家此易晓耳何以减为三十三百三千三万乎论语包氏作十井一乗何邵公曰军赋十井不过一乘公侯千乗伯四百九十乘子男二百五十乘方性夫郑渔仲并宗之卽朱子亦以其说为较胜然邦畿千里开方百万井十井而得一乗当盈十万何以祗万乘也况国地不尽井井地不尽赋宫室城郭山林陂泽园囿沟涂三分去一其祗任役不征税者三分又一安所得盈算也唐仲友乃为别解公地四同有半为方二百一十一里一同为三郊一同为三遂可通得兵车七百五十乘余二同半出二百五十乘合为千乘而侯上同之伯地二同为方百四十一里其一同为方七十里者二一为二郊一为二遂可通得兵车五百乘余一同出百乘合六百乘男地一同为方五十里者四一为一郊一为一遂可通得兵车二百五十乘余方五十里者二出百乘合三百乘而子下同之仲友精于三礼之学当时与陈君举齐名独于此条不特支离谬戾无所根据抑且期期格格合人不可解释据其所谓七百五十乘者推之似一郊出一百二十五乘郊凡一万二千五百家则百家一乘但何以余二同半又不尔也以愚考之古者寓兵于农一农卽一兵也故其调役之常例必家起一人以为兵非如后世团练乡兵之例数家中抽一人也若其出军之法居乡者先出不足则遂继之又不足则公邑都鄙继之(见周礼疏)而余子之出虽有其令实无其事故其车徒大国不过千乘而犹仅用其半以成三军(此以一乘七十五人为说)其三军者三乡之所出也司徒之比闾族党卽司马之伍两卒旅合比闾族党而成一乡乡万二千五百家卽成一军军万二千五百人一军葢一百六十六乘有奇则三军者乃千乘之半耳由三乡而三遂其戸口犹乡也则又五百乘也所谓千乘者也其公邑都鄙不在千乘中者葢留之以居守焉不有行者谁扞牧圉不有居者谁守社稷非劳乡遂佚都鄙也卽千乘中亦祗以三乡所出为正军必万一不足则扫遂之兵以出不读书费誓乎鲁人三郊三遂峙乃桢干峙乃刍茭夫鲁人何以专举郊遂也则千乘之赋也然则千乘者乃大国车徒之制耳若其国之所出则固不仅是也以七十五家具一乘其说本汉书而宋儒陈用之详焉但陈氏礼书所言尚有多未尽者故参用鄙见为之鬯之近世毛西河据左传昭五年论晋车赋十家九县长毂九百又曰余四十县遗守四千因谓每一县得百乘是十县卽千乘也一县方十六里中祗二百五十六井是二井半卽出一乘百里之国不过十之三巳足尽之夫二井半仅二十家以二十家而责之七十五人之征则大桀小桀也(予友李峄阳谓一车三十人千乘用人三万故诗曰公交车千乘公徒三万说亦有据俟再订)
○歴代封爵考
两汉而后封爵名目多潦草无义理其志传又不详故通典通志通考亦以其简略而忽之偶与同学说史及此因有问难略为考证作歴代封爵考
关内侯之爵始于秦荀绰百官表注曰时六国未平将帅皆家关中故以为号师古曰言有侯号而居京畿无国邑也乃王沈魏书曰关内侯爵十九级名号侯爵十八级关中侯爵十七级关外侯爵十六级据通典乃东汉建安二十年魏武所制三国魏志孙资封关中侯通鉴晋杨骏封二千石以上皆关中侯十六国春秋赵冉闵封其将士关外侯晋令亦有关内关中关外三等是直与关内命名始意略无关会所谓积久而忘其所自来者也关内侯虽无国然自有邑考之汉书可见师古之说亦未尽符
名号侯者但取其所赐爵之名为主如以镌羌侯赐边将不义侯赐降奴是在建安之前原有之
东汉乡亭之封专为侯爵乃魏志黄初三年制封王之庶子为乡公嗣王庶子为乡侯公之庶子为亭伯故当时高贵常道二君皆以乡公入正大统陈思王有谢封二子乡公表于是五等皆有乡亭之封隋志有开国乡男北魏之贺拔岳元孚可朱浑天和北周赫连达梁台皆封乡男
乡亭之以都名者胡三省曰凡郡县皆有都亭秦法十里一亭郡县治所则有都亭是卽章怀所云都亭者城内亭也然则以十亭一乡推之亦当仿此顾亭林曰都乡近今之坊箱都亭近今之关箱是巳后汉书梁冀徙封比景都乡侯章怀注尹勋封宐阳都乡侯虞放封冤句吕都亭侯十六国春秋魏贾敷封广川都亭侯皆以地着而其余或不书者亭林所谓史家之失载也统而言之则总以乡亭侯称汉赵忠传封都乡侯而单超传止作乡侯吴志是仪传封都亭侯而胡综传止作亭侯华阳国志王连封都亭侯而蜀志作平阳亭侯魏志田畴传封亭侯而裴松之作都亭侯是也
列侯之有乡亭亦不始于东汉司马彪续汉书西汉列侯封邑大者食县小者食乡亭葢是时巳有三等之差特未以之为号耳今考汉书公孙弘封高成之平津乡匡衡封徐僮之乐安乡张次公封皮氏之岸头亭李寿封河南之邗亭光武祖舂陵节侯封泠道县之春陵乡中山靖王子封涿县之陆城亭而王莽封南阳新野之都乡地里志常山有都乡侯国皆其明证然则楚汉春秋高祖封许负为鸣雌亭侯裴松之谓是时未有乡亭之封亭字疑是衍文者似亦未尽然也
○彭城五诸侯考
应劭曰雍翟塞殷韩也如淳曰塞翟河南魏殷也韦昭曰塞翟韩殷魏也师古曰常山河南韩魏殷也四说者皆未合师古但知汉是时巳幷关中不得以邯欣翳列诸侯之目而不知是年河南河内亦皆置郡阳卬均不得列诸侯之目也若张耳脱身归汉而谓亦有兵则更强为之辞矣然则五诸侯者谁也曰考之马班二史前此十九诸侯是时巳去其半汉幷雍塞翟河南殷而为一齐幷胶东济北而为一赵亦幷常山而为一燕亦幷辽东而为一汉又降韩降魏而以为属国楚仅有九江临江从之耳衡山则楚之所贬矣汉楚齐方交兵则是五诸侯者当属燕赵韩魏衡山葢燕赵不奉楚令而兼惧楚旣平齐而讨之也故助汉衡山以被贬怨楚故助汉而韩魏则本为汉之属国矣吴芮以忠着则必重修梅鋗从军之好其当在彭城之役无可疑者卽陈余之助汉固明见于本传独臧荼事无可考耳(案此说与经史问答不合)
○祁连山考
亡友宐兴叶征士桐君熟于史独其辨祁连山非天山则予以为尚有未尽者尝欲与之畅其说未及而桐君巳卒检其遗文不禁泫然因别撰一通以资疏证桐君曰颜师古谓祁连山卽天山考新唐志伊州北二十里有天山一名白山戎人呼祁罗漫山自伊州纳职县行十余日至西州又西南行百二十里至所属天山县其祁连山别在甘州北百九十里夫祁罗漫山自伊州北境迤逦至西州绵亘千里而甘州北之祁连山今在肃州高台之南两山相距葢千五百里则指祁连山卽天山者误矣旧唐志以祁罗漫山卽祁连山亦沿师古之误也予考唐魏王泰括地志曰祁连山在甘州张掖县西北二百里天山一名白山今名祁罗漫山在伊吾县北百二十里是原截然为二山应劭曰祁连山匈奴中山名晋灼曰天山在西域此其为二山固无可疑但祁连之为天犹不律之谓笔师古之言亦未可非及详考之则伊甘二州果并有祁连山其别名并曰天山特伊之山又名祁罗漫山又名白山而甘州则无之其名旣混故后人易误而误之甚者莫如西河旧事(史记索隐正义皆引此书)旧事有曰祁连山在张掖酒泉二界上东西二百余里北百里有松柏五木美水草冬温夏凉宐牧养一名天山一名白山而又曰白山冬夏有雪匈奴谓之天山夫其所谓冬温夏凉者甘之祁连也其所云冬夏有雪者伊之祁连也甘之祁连并不名白山而旧事亦以白山加之则混矣故索隐巳疑祁连天山非白山然不知伊之祁连则固白山也按汉有事于甘之祁连山自霍去病始汉书元朔六年去病以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余里过居延攻祁连山(史记年表作元狩二年)韦昭曰居延卽张掖而汉张掖郡有觻得渠先是匈奴有觻得单于去病平之故武帝曰骠骑将军攻祁连山扬威乎觻得而匈奴自丧祁连焉支二山尝有夺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士女无颜色之谣(亦见西河旧事)斯正甘州之祁连山西河旧事所谓美水草宐畜牧者也焉支亦在甘境自去病夺二山而混邪以降河西四郡以开故去病卒而以祁连山肖其冢者象其功也晋书地理志张玄靓尝置祁连郡符秦有祁连都尉是也其有事于伊之祁连山自李广利始史记李将军列传天汉二年贰师击右贤王于祁连山(匈奴列传作太初五年)正义以伊州之天山当之葢是时汉巳得张掖则河西固为内地而李陵以支军出居延北千余里分匈奴兵正宐在伊吾之境故汉书云天山之西疏楡谷为蒲类国山之东干当谷为卑陆国于太谷为西且弥国兖虚谷为东且弥国丹渠谷为刼国此五国并处匈奴北境南接车师斯正伊州之祁连山西河旧事所谓白山冬夏多雪者也汉宣帝时五道北伐有祁连蒲类两将军正指此地明帝遣窦固至天山取伊吾章怀注曰天山卽祁连山一名雪山则不独师古以为祁连矣唐之呼祁罗漫山葢卽祁连山之转而天山之名不易也然则祁连山天山之名甘州伊州二山所同但当以白山别之桐君欲截然以甘州北者为祁连山而在伊州北者为天山其说似未尽也甘州之祁连今为内地伊州之祁连今为哈密呜呼桐君逝矣安得起之地下而质之
○燕云失地考
宋宣和时与女眞夹攻辽因求晋赂契丹故土初谓可尽山前后地而不思平营滦三州非晋赂乃刘仁恭献契丹以求援者旣而王黼悔欲幷得之遣赵良嗣往请再三女眞终以非晋赂不与是宋史所纪也考刘仁恭帅卢龙未尝与契丹通惟资治通鉴载守光末年衰困曾遣韩延徽乞师然亦无割地事梁干化三年四月晋刘光浚拔燕平州执刺史张在吉五月攻营州刺史杨靖降则平营未割之明证也其失平营肇于周德威作帅时通鉴谓幽州北七百里有渝关旧置八防御军募土人守之以御契丹德威恃勇不修边备遂失渝关之险契丹毎刍牧于营平之闲而辽史太祖天赞二年春正月丙申大元帅克骨克平州获刺史赵思温裨将张崇二月如平州甲子以平州为卢龙军置节度使则平营遂入契丹矣至滦州则古无之刘守光据燕暴虐民多亡入契丹阿保机乃筑此城(本金国行程)旣陷平营遂改平州为辽兴府而以营滦二州隶之号平州路至石晋初德光又得十六州地乃建燕山为燕京辖山前六郡地号燕京路乃海上议割地时意以燕山路尽统关内之地实不知燕山平州之同在关内而异路也故驯致有张悫之事而斡离不卒由平州入寇(本金国节要)然平营在天赞后又尝入唐则诸家皆失考考欧史明宗天成元年十月庚子幽州奏契丹卢龙节度使卢文进来奔初文进为契丹守平州帝卽位遣闲使说之以易代之后无复嫌怨文进所部皆华人思归乃杀契丹守平州者帅其众十余万车帐八千乘来奔迨三年正月契丹复陷平州始不复归中国耳但当时石晋所赂地实不止十六州通鉴齐王开运元年三月辛卯马全节攻契丹泰州拔之以五代会要考之泰州后唐之奉化军今淸苑县则泰州亦所赂地也是年六月以府州刺史折从远为府州防御使初高祖割北边之地以赂契丹由是府州亦北属从远拒之故有是命则府州亦所赂地也二年振武节度使折从远击契丹围胜州遂攻朔州胡三省注胜州不系天福初所割数内葢契丹乘胜幷取之是胜州亦所赂内也载考金国节要则易州景州亦在赂内是史所云十六州者亦或未尽至史所载十六州中则蔚州旧为契丹有明宗长兴三年十一月蔚州刺史张彦超本沙陀人尝为帝养子与石敬瑭有隙闻敬瑭为总管举城附于契丹契丹以为大同节度使当时不过统举言之不则史误书也若周世宗克复关南则瀛莫易景巳内附又夺瓦桥关为雄州割容城归义二县隶之(胡三省注在涿州)夺孟津关为霸州割文安大城二县隶之(孟津关宋以为幽州之会昌县胡三省以为莫州之文安县然观下云割文安大城隶之则宋说是)而干宁军之宁州契丹所自置者亦巳内附是山前之地多所收复乃宣和时尚云山前山后一十七州则以幽(卽燕京)蓟景檀顺涿易为山前地以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为山后地也(尚少一州当考)
○扬子云生卒考
文选李善注于甘泉赋引桓氏(君山)新论谓扬子云以成帝永始时待诏赋甘泉始就梦肠出收而纳之次日卒近日蜀儒者据此以为子云未尝歴事诸朝美新投阁乃出自谤伤之口相传子云甫殁卽有雠人私改其法言者以此合之足以湔雪千载沈屈使其果核亦正旧史之一大案矣予谓汉书纪载诚不能无误若以子云本集考之有可疑者子云解嘲之作其自序言当丁明傅晏董贤用事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而巳方草剙太玄有以自守客有嘲其玄之尚白者故为文解之夫太玄为子云拟经之书实与法言并称睂目倘如新论所云则早死于十年之前哀平消长何由得见况甘泉待诏以还朝廷有事子云辄预扈从诸如羽猎长杨河东诸作皇皇大文皆有岁月可稽且子云虽滞下僚然于国事颇得与闻累朝奏对歴歴具在若欲定子云之死于永始则著述亦寥寥矣或曰是则然巳前辈汪尧峰固尝辨之矣但由成帝建始元年至王莽天凤五年春秋五十有余而其得见成帝巳踰四十则与本传所谓七十一者显然不符不知子云未尝以建始至京也其客大司马王音门下乃在永始元二之闲故不久卽有承明之召不然安有二十载京华姓氏通于天子直至汾阴肆祀方得一荐之理是所谓四十者葢从永始言之其去天凤正与汉书年数大略相合尧峰旣知甘泉妖梦之诬而欲移子云之死于平帝末是强为之辞者也或又以谷永亦字子云欲以美新之文嫁之不知谷死于王根之世不及见禅代或又以刘棻当之然总莫之征也且李善所引新论实前后不相应其于文赋注中亦引此条则但曰病而不曰卒葢一书之中业巳矛盾原未必新论之本文也常熟钱尚书谓新论在明季尚有完书惜无从得一见之
○陶渊明世系考
梁昭明太子作陶渊明传及晋宋二书皆以渊明为桓公曾孙其实不然渊明集有赠长沙公族祖诗序云长沙公于予为族祖同出大司马昭穆旣远巳为路人考晋书桓公薨以第三子瞻之子宏嗣宏卒子绰之嗣绰之卒子延寿嗣宋受禅降封吴昌县侯礼云五世亲尽则为途人渊明为桓公曾孙则于绰之为再从昆弟于延寿为族叔固不当有族祖之称亦不当云昭穆旣尽为路人也然则据诸家谓是诗为延寿作则渊明当为桓公七世孙故诗云同源分流人易世疏葢袒免杀姓则亲属亦竭六朝近古犹有宗法之遗于此见之且桓公十七子九人皆见旧史得列附传而谓其余不显渊明之祖则武昌太守茂也渊明之诗称之曰直方二台惠和千里使茂亦在十七人之内则不得曰九人而外不显也陶氏家谱亦自知其不合遂改以岱为祖求当于曾孙之数则岱官至散骑侍郞又与渊明诗戾后世谱系之诬其无稽皆若此吴斗南作陶诗年谱欲求合于诸史谓别本作予于长沙公为族祖果尔则渊明所赠当属延寿之子其时长沙之爵巳降似不当复称长沙公而诗题族祖二字将又何以言之蜀人张演作陶诗辨证又谓诗序当以长沙公于予为族断句而以祖字连下读之则不特不能成语而亦忘诗题有族祖之称尢为卤莽之甚者世多疑桓公孙淡淸风高节絶世离羣渊明乃其亲属何以命子诗中不一及之不知渊明述祖祗叙一本之亲故诗中但叙桓公而死事如瞻立功如舆槩不旁及乃立言之例也或曰孟嘉之妻为桓公女其女则渊明母以亲表辈行言之渊明似当为桓公曾孙予曰属尽则同姓亦疏于亲表乎何有或曰古人自曾祖而上皆得称曾祖自曾孙而下皆得称曾孙曾者重也虽不拘四世言之亦可予曰是在春秋以前固有之然晋宋以来恐不然也
○河东柳氏迁吴考
柳柳州为吴人见于本集与本传而苏之志人物者鲜及焉按本传云柳宗元其先葢河东人后徙于吴此明文也柳州作先侍御府君神道表云天宝末遇乱奉德淸君夫人(德淸君侍御父察躬也夫人侍御母也旧人皆误连读之故本传亦止云奉母避乱考柳州逮事王父是时岂得奉母遗父)载家书隐王屋山闲闲行求食乱有闲举族如吴居德淸君之丧服除常吏部命为太博先君固曰有尊老孤弱在吴愿为宣城令三辞而后获是侍御巳定居于吴柳州生于大歴九年当在侍御为朔方推官晋州参军之时其家于吴久矣且不特家于吴幷婚于吴柳州为杨詹事凭之壻其作杨郞中凝墓志云君与季弟凌同日生不周月而孤伯兄凭翦发为童家居于吴是杨氏之称宏农犹柳氏之称河东皆推原其族望而实则皆吴人也其作亡妻宏农杨氏墓志云夫人三岁依于外族闲在他国凡十有三年而二姓克合葢柳与杨同居吴下而柳州之妇鞠于外家故有闲在他国之语然窃尝疑柳州再世居吴而其集中未尝有一语及于洞庭林屋之胜韩吏部之志刘宾客之祭文亦不及焉及夷考之乃知柳州虽居吴而在吴之日甚浅大抵唐人之世宦者多居京师葢当时不特有里第兼有家庙枝附叶连久而重去柳氏自河东之虞乡迁京兆之万年巳累世矣其少陵原之大墓则高祖兰州府君而下皆在焉侍御虽挈家南辕而柳州作太夫人归祔志云宗元生四岁居京西田庐中先君在吴家无书太夫人敎古赋十四首是柳州少日固多居长安侍御之总三司自夔州再入朝则又随侍在长安巳而登进士歴官至尚书郞则又在长安且柳州享年四十七岁其自序曰长京师三十三年合之南窜十四年之数巳自相符则中闲不过偶一至吴其游朝阳岩西亭诗云覉贯去江介世仕尚函殽是明言居吴未久而以世仕不能忘情于秦南窜而后诗文酬答总惓惓于鄠杜之闲使其得再入朝殆有挈其羣从西归之意焉然自柳州南窜其子弟无复有居万年者其答许京兆孟容书言先墓所在城南更无子弟善和里宅巳三易主则其后柳州虽归葬万年而子弟巳卽安于吴矣不然则柳氏在吴祗可以言寓公本传不得竟断之曰徙吴也唐人最重旧籍故虽数世之后必行归葬之礼不得以此而疑柳氏之非吴产也宋人作柳州年谱于其居吴顚末不详而苏人亦莫之考吾故表而出之
○通鉴分修诸子考
胡梅礀曰温公修通鉴汉则刘攽三国迄于南北朝则刘恕唐则范祖禹此言不知其何所据然歴五百年以来无不信以为然者予读温公与醇夫帖子始知梅礀之言不然帖曰从唐高祖初起兵修长编至哀帝禅位止其起兵以前禅位以后事于今来所看书中见者亦请令书吏别用草纸录出每一事中闲空一行许以备翦粘隋以前与贡父梁以后与道原令各修入长编中葢缘二君更不看此书若足下止修武德以后天佑以前则此等事迹尽成遗弃也观于是言则贡父所修葢自汉至隋而道原任五代明矣葢贡父兄弟尝着汉释而道原有十国纪年故温公卽其平日所长而用之而梅礀未之考也贡父所修一百八十四卷醇夫所修八十一卷道原所修二十七卷而当时论者推道原之功为多何也葢温公平日服膺道原其通部义例多从道原商榷故分修虽止五代而实系全局副手观道原子羲仲所纪可见也羲仲曰当时访问疑事每卷皆数十条不能尽纪纪其质正旧史之谬者然则道原之功诚多矣至于三子所修愚最以唐鉴为冘后人以伊川许之遂有范唐鉴之目而以其书孤行其实裁量未为简净也
○阿育王寺十二题考
旴江李先生泰伯有阿育王寺十二题诗乃筠州杨屯田和寺僧常坦而邀旴江同作者吾乡阿育王山志莫之收也其亦固陋矣夫十二题中至今存者山水则曰金沙池曰佛迹峰曰灵鳗井伽蓝则曰育王塔曰八角殿斯其歴刼无恙者也其曰七佛石当卽指乌石岙而言道宣感通传所称梵僧七人过此得石函舍利六僧腾空而去其一化为乌石者也其曰石屛风恐卽指前山玉几而言其曰供奉泉据旴江诗则时有浮屠璘凿此泉以奉母者阿育王山中所乏者泉今泉乃以妙喜得名横浦以大儒为之铭故益着而供奉之迹遂无称者予谓妙喜之大节良足为山重顾妙喜不附和议为忠而璘为孝生平不喜作浮屠家言以其去人伦耳若其有忠孝之节则固不可以浮屠而泯之也其曰晋年松今寺前有巨松能放光为浙东松之最奇者然非是诗则不知其远自晋年也其曰重台莲今虽有莲而不甚盛岂灌漑乏人力遂渐成凡种耶其曰明站台则懒堂舒氏亦尝有诗其竟无可考者袈裟石耳顾读旴江诗中并不一及舍利之神则知是时巳无复旧物而南渡以后震而奇之者其出于耳食更不待辞费矣爰牵连记之以为吾乡志乘之一助
○续甬上赐府考
赐府之制昉于宋葢大臣之有勋劳者则以嘉名宠其甲第其后亦有位望未至而特恩赐之者吾乡自宋南渡赐府极多有黄翔龙者东发先生族兄弟也着甬上赐府考一卷今不可得见矣尚有流传一二者如史文惠王之寿乐以位望也文惠之孙子仁以避其宗衮官不达而亦赐鸿禧之名则以贤也深宁先生之汲古传忠则以世其家学也是在图经中不应遗之而惜乎其无征也明则三品内秩皆得称府外臣则总制巡抚大帅之外不预焉而不复加以名目通计十五朝三百十五年之中吾乡称府者五十四人总之四十二家又总之为三十三姓以大学士称者二曰余氏以文敏公有丁也曰沈氏以文恭公一贯也以尚书称者十有七曰程氏以刑部徐也曰金氏以忠襄公忠也曰陈氏以工部恭也曰杨氏以文懿公守陈吏部守址康简公守随也曰屠氏以襄惠公滽简肃公侨也曰张氏以文定公邦奇兵部时彻也曰陆氏以康僖公瑜也曰闻氏以庄简公渊也曰汪氏以礼部镗也曰赵氏以端简公参鲁也曰王氏以庄简公佐也曰周氏以文穆公应宾也曰李氏以礼部康先也以侍郞称者九曰黄氏以礼部宗明也曰陈氏以刑部瑜也(别为一陈)曰丰氏以礼部熙也曰范氏以兵部钦也曰全氏以先工部礼部二公也曰董氏以兵部光宏也曰黄氏以工部景章也(别为一黄)曰林氏以吏部栋隆也曰李氏以忠毅公橒也(别为一李)而杨氏则文懿之子茂元官刑部屠氏则简肃从子大山官兵部李氏则礼部康先之曾大父堂巳官工部不预焉以都御史称者一曰金氏以右都御史泽也以副都御史称者八曰周氏以相也(别为一周)曰朱氏以瑄也曰陈氏以漕抚濂也(别为一陈)曰王氏以应鹏也(别为一王)曰柴氏以经也曰戴氏以鱀也曰丁氏以继嗣也曰高氏以郧抚斗枢也而陆氏则康僖之羣从钶官保抚副都御史汪氏则有应天巡抚玉不预焉以大理寺卿称者二曰蔡氏以锡也曰徐氏以时进也而陆氏尚有大理世科不预焉以太常称者二曰吴氏以惠也曰徐氏以应奎也(别为一徐)以先禄称者二曰管氏以大勋也曰吴氏以礼嘉也(别为一吴)大帅则曰万氏以漕督表天津总戎邦孚也曰施氏以都督翰也曰赵氏以宣大总兵光祖也(别为一赵)近者新秦子弟妄自署置有未尝赐府而冐称之者二十年来渐不可问是王谢家门之耻也予故于暇日偶记之
○董征君墓考
吾乡董孝子墓卽祔于其母淑德夫人墓旁舒懒堂诗所谓孤冢枕城边者是也近世慈溪之董氏指其县中羊酪河所称董孝子墓以为征君故茔鄞之董氏亦从而祭之不知此乃明洪永闲别一董孝子系奉化建炎义士董之邵之后数传而为阁学仁声又数传而为孝子讳恭礼自奉化迁鄞成洪武辛未进士以母老归养不仕母卒値革除又托庐墓以终土人亦以孝子呼之明末之给事中志宁其裔也不学之徒妄祀非族故为正之
鲒埼亭集外编卷四十一 鄞全祖望绍衣
简帖(一)
○奉方望溪前辈书
甬东后学全祖望再拜顿首灵皋先生前辈足下束发以来仰慕盛名南北道远不得一御元礼兹来京师峨嵋天半幸一望见从此尘山雾海有所指归幸先生其弗弃按檀弓曰殷朝而殡于祖周朝而遂葬注疏家引以为殷殡祖庙周殡路寝之据因有殷尚质故于庙周尚文故于寝之说言之确凿但考之左氏僖八年与襄四年皆有不殡于庙之语而皆以为降礼则茍非贬黜似未有不殡于庙者杜元凯孔仲达曰所谓不殡庙者非果殡在庙也临葬时必以殡宫朝庙今贬黜者礼宜从杀不复行朝庙礼耳夫以周礼论则朝之与殡截然两大节目而乃以不殡庙为不朝庙似未可信考郑康成志答赵商一条亦尝及此然疑窦终不解载考之大戴礼诸侯迁庙篇曰成庙将迁之新庙君玄服从者皆玄服至于庙祝曰孝嗣侯某敢以嘉币告于皇考某侯成庙将徙敢告君有司以次出庙门至于新庙夫所谓至于庙出庙门者所殡之庙也所谓新庙者所祔之庙也更与左氏相为证合于是近世有谓三代殡宫皆在祖庙葢庙中之堂乃先祖出享帝时栖神之所死者之柩难以直据其所故不得已而降在庭阶之闲若夫路寝则直殡中堂何嫌何疑而阶上陈尸阶下行礼生时负牖死乃降之偪仄之区显背礼文其为仪礼之讹无疑然愚仍有所未信者殷礼无征姑且置之弗论若周礼则方大敛时绞衿衾冒虽已毕具然尸尚在床也迨举尸而下于棺举棺而载诸輴菆则周之屋则涂之是曰殡礼今曰殡当在庙则庙在寝东非咫尺所可到此累然之尸何物举之而至庙耶而且所殡之庙其始祖之庙耶其皇考之庙耶其所祔之庙耶夫倚庐垩室以卫殡宫殡而在庙则居丧之制所有七月五月之期皆将在庙中耶何以绝无明证也已乃思曰嘻左氏所谓庙卽仪礼所谓寝也以人道则曰寝亲言之也以神道则曰庙尊言之也考尚书顾命篇诸侯出庙门俟传曰庙门者路寝门殡之所处故曰庙也(蔡传同)丧大记甸人所彻庙之西北扉疏曰谓正寝为庙神之也丧服小记无事不辟庙门注曰庙殡宫也问丧祭之宗庙以鬼享之疏曰谓虞祭于殡宫神之所在故称宗庙士虞礼侧亨于庙门外之右东面注曰鬼神所在则曰庙尊言之杂记至于庙门注曰庙所殡宫然则庙卽寝也仪礼左传之言异而同也是以明堂九室其中亦曰太庙夫明堂天子所居何以忽与都宫一例并称及见陈用之曰以其秋冬大飨在焉故也古者鬼神所在皆谓之庙然则又何异于殡宫总之夏后氏之阼阶殷之两楹周之西阶皆于正寝卽殷人所谓朝而殡于祖者亦谓于下棺后便以柩朝庙而殡于庙中周则直至葬时始有朝庙一节是其礼之所以不同非谓殷之殡庙如下殇之舁尸而就殓也若左传晋文公薨而次日卽殡曲沃檀弓孔子殡母于五父之衢则皆末世变礼晋以兵革之事务急葬以临戎亦自知其非礼故讳其名而曰殡若孔子则以不知父墓出万不得已之举是其所谓殡者直如后世权厝之礼在三月以后者但以未能纯乎葬礼而谓之殡是则别是一例先生以为何如
○奉望溪先生论丧礼或问札子
阁下丧礼或问议论之精醇文笔之雅健直驾西汉石渠诸公之上此经学中所仅有也独有一节尚不能无请者礼记曰士之子为大夫则其父弗能主也使其子主之无子则为之置后此自方性夫以来固尝疑其谬阁下直以为野人之语则愚恐其犹别有说也天子诸侯之所重者统则嗣其统者始主其丧大夫之所重者宗则嗣其宗者始主其丧且夫大夫之死其君自闻赴以至大殓凡三临之庀丧具者旣有家众而君又遣大宗人小宗人卜人以相其事故谓大夫之子主丧者卽以大夫之服服之虽其说未必可信而要其所行则为大夫之家之礼夫大夫之长子宁能保其它日之不为士而要不能不以大夫之家之礼行之葢国必大夫而后有宗有宗则其子之贤者固有嗣为大夫之势卽不贤者亦尚可邀世禄以长其宗此宗法之所以重而主其宗者与俱重焉当其时临之者君相之者国之大臣趋走之者家众使主丧者不以大夫之礼将事则亵其君而自夷于微者之列以替其宗而其行之也则巳隐然示以传家之重而望之以象贤故其父弗能主也论者竞以齐疏之服自天子达则衰裳不当有贵贱之殊愚以为衰裳之分其升数固未必然而要其大夫之家之丧则自有大夫之礼不必以升数一节泥之也请以近世之礼言之宗法则已废矣然位至开府以上者其死也天子或为之赐祭葬赠官赠谥则其以谢表上者必其子也无子则其为后之子也其父虽在不预也惟其父亦位开府者则得自为陈谢非常例也葢后世之宗法虽亡而有荫袭之例是犹古者世官世禄之遗故其父虽能以子贵而礼不自达于君其又何疑于古大夫之礼然则大夫丧礼所以别于士者其大纲正在此是故士不得祔于大夫而大夫得祔于士不以巳之贵陵其亲也先王所以申人子之情也大夫之适子以大夫之礼主丧而其父不得预不以巳之私亵其君也先王所以重宗子之寄也此其礼原并行而不悖诸家乃谓如此则舜果可以臣瞍夫使舜不幸先瞍而死则其丧固当商均主之无预于瞍而非臣父之谓也梼昧之见愿阁下更有以敎之
○与郑筠谷宫赞论嗣君承重服制帖
昨见所驳日知录诸条目皆中宁人先生之失至于所引朱子议宁宗承重一节则愚窃以为无可非者而执事过有疑于郑志之说执事谓父在而服斩是死其父也夫天子诸侯之孝原与士大夫不同故有适子者无适孙而或不幸而适子有不能承袭者(如废疾不任事)则国统所在不得不传之子统之所在服卽在焉使以父在而服斩为死其父则先当以父在而承统为簒其父宁宗之受禅也固以光宗不能执三年之丧故也当日假退闲之御笔以行之奉宪圣之明旨以定之告于九庙令于四方者则首以三年之丧属之宁宗虽其后光宗康复自行重服于宫中此亦当然之礼然不过一人之私而非可以当为后之责也而谓宁宗得籍口于此而除服则此后大祥之祭光宗旣不能出而主其事而宁宗之服又除居然以吉礼行之是以已承之重而欲弃之以已传之重而欲还之其可谓之礼欤葢以父不能执三年之丧而子代之是正为子者不丧七鬯之义也使以死其父为嫌则反绝其祖矣夫绝其祖则眞死其父矣况是说亦非郑志剙言之也中庸期之丧达乎大夫则天子诸侯绝期矣彼天子诸侯明明有父在而传统者则父在而服斩可知也使如胡纮之言则中庸亦误也故郑志答赵商但举天子诸侯之服皆斩一语答之而其义巳了然朱子当时亦失记中庸之文遂直以为康成之所断耳尝谓庆元大臣于此事行之未为尽善葢当受禅时原应援礼文废疾承重一条载入诏中然吾读水心拟诏有曰病无尝药之人崩乏居丧之主则已明及之而赵忠定公以言之过直芟而不用至使后此之盈廷聚讼则所谓自取纷争者也执事之意固主于厚然宁人先生所据礼也故敢为执事陈之
○答施瞻山问天文二十四时帖子
周天之度三百六十有奇厘为十二辰与大地十二野配六合仪中用十二宫者本此其又以一宫分二向者再细判之应二十四气也特是支祇十二求所以足二十四向者不可得乃取干以配之十干之中又舍戊已不用而取坤艮巽干补成其位干有十而用八卦有八而用四斡旋补缀学者疑之不知此淮南子法也古者呼二十四气为二十四时鸿烈解天文训所谓日行十五日为一节以生二十四时是也其序以斗指子则冬至每加十五日指癸则小寒指丑则大寒指报德之维则越阴在地故曰距冬至四十六日立春指寅则雨水指甲则惊蛰指卯则春分指乙则淸明指辰则谷雨指常羊之维则春分尽故曰有四十六日立夏指巳则小满指丙则芒种指午则阳气极故曰有四十六日夏至指丁则小暑指未则大暑指背阳之维则夏分尽故曰距夏至四十六日立秋指申则处暑指庚则白露指酉则秋分指辛则寒露指戌则霜降指蹏通之维则秋分尽故曰有四十六日立冬指亥则小雪指壬则大雪复指子则阴气极故曰有四十六日冬至孝经纬引周天七衡六闲之文同此是则淮南之法先定四正以为分至谓之二绳次定四维以为启闭然后以壬癸夹子丙丁夹午甲乙夹卯庚辛夹酉为四正辅若丑寅辰巳未申戌亥恰当四维前后之位谓之四钩其布置本自井井所以虚戊已者戊已居中不得丽于旁也后世因报德常羊之文奇零不整见其方为坤艮巽干之卦遂以代之不知者妄诋其于干不备于卦不全岂知四卦卽四维夫固远有端緖者乎日知录曰汉徐岳术数纪遗三不能比两乃云捐闷与四维注三不能比两孔子所造布十干于其方戊已在西南四维东莱子所造布十二时于四维捐闷周公所造先本位以十二时相从据此则又算法所用者
○答施瞻山问钟声不比乎左高帖子
瞻山都讲座右仲夏中接下问数条俗务周章蹉跎未应旋以内子大病废纸笔者匝月架上牙签案头筠管无不尘封昨晚秋风骤至有片纸从砚匣闲飞出起拾视之则都讲来谕也秉烛草便纸奉答皇恐死罪按国策钟声不比乎左高高诱鲍彪无注卽资治通鉴中亦载其语而胡身之不置片词近见坊闲纲鉴俗本有妄作注语者皆不足据考尚书大传曰天子左五钟右五钟谓六律为阳六吕为阴凡律吕十二各具一钟天子宫悬黄钟在南蕤宾在北其余分列东西天子将出则撞黄钟右五钟皆应入则撞蕤宾左五钟皆应注谓黄钟在阳西五钟在阴蕤宾在阴东五钟在阳王深宁曰以周官合之王宫悬四面诸侯轩悬三面然则诸侯特南面不悬钟而左右之钟其制无别春秋传云歌钟二肆则十二钟皆全也凡乐先奏钟以均诸乐右五钟谓林钟至应钟左五钟谓大吕至中吕右阴其声欲高左阳其声欲下高则柔而不慑下则刚而不亢其居左而欲下者犹宫为君而其音浊也其居右而欲高者犹商为臣而其音淸也左钟当下而高是以不和其说见通鉴答问至所述丁氏启蒙注谓天地之数各五合而衍之通得九位一与二为三二与三为五三与四为七四与五为九五与六为十一六与七为十三七与八为十五八与九为十七九与十为十九九位各有奇而五位各有偶置其五位之偶是为五十大衍之体数也存其九位之奇是为四十有九大衍之用数也似以未达为问此不过以天五地五之数乘之其实言奇言偶举体举用俱属支离附会不能于实用有所发明所谓九位各有奇者谓第一位至第九位无成两者各有奇也所谓五位各有偶者谓第五位至第九位得十者五各有偶也专举其五位之偶则得五十专举其九位之奇则得四十有九正与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偶合故丁氏言之然要不必深信者久不晤贤昆季近日着譔多否徐伯鲁词体明辨容异日检奉顿首顿首
○答李峄阳问开方法帖子
峄阳先生足下接札以井田开方法为问因及礼记方百里者为方十里者百方千里者为方百里者百诸语此卽所谓开方法也而自郑康成以后鲜有洞然言之者以故宋儒多误解其载在卫氏礼记集说陈氏礼书都不了了遂致孟子班爵禄一章人人以为易晓而一叩之便茫然呜呼学殖荒落以童而习之之四书尚多盲瞽而方且晏然不自知悲夫弟今年在东钱湖中听一老生讲孟子因以天子之卿受地视侯一节为问曰此言畿内班禄之制也予曰然然则天子六卿各受一百里已去王圻大半其外尚有大夫元士中士下士不下数百裂天子之疆不足以供诸臣柰何旁有一生莞然起曰此固别有一例圻内之地原不足以供诸臣但内诸侯虽名曰受地而实不过分给以禄视侯者受侯之禄视伯子男者受伯子男之禄千里而外侯国有禄余山泽有赋税闲田有粟米合数者以当诸臣之禄则足矣予曰然则是受禄非受地也何以注曰王圻之内亦制都鄙受地耶夫是说本俗下讲章而兔园学究奉为的诂然为此说者幷礼记未看一过其人曰何谓也予曰礼记王制云天子之县内方百里之国九七十里之国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国六十有三凡九十有三国名山大泽不以朌其余以禄士以为闲田夫畿内千里何所容此众建不知此开方法也大抵方千里者得百万里方百里者得一万里方七十里者得四千九百里方五十里者得二千五百里此在近世西河毛氏言之最悉请详述之其说曰方一里者纵横一里也纵横一里祇一里者以纵之一里卽横之一里无二里也若方十里卽百里矣以方一里而纵十之祇十里耳至横亦十之则巳十其十而为百里然犹十倍法也若方百里则前所云方十里者已百里矣今又十其百而纵行之非千里乎且又十其千而横行之非万里乎此非百倍法乎(毛氏之说止此)若方千里则当以千倍法乘之葢前所云方百里者巳得万里今又十其万而纵行之则十万里且又十其十万而横行之则百万里此最易晓者然则方七十里以七十倍法乗之得四千九百里方五十里以五十倍法乘之得二千五百里皆一例也夫诚解开方之法则圻内地方千里除王制所云九十三国外祇封得三十五万四百里尚余六十四万九千六百里以为禄士闲田宁患受地有不足乎宋儒竞言开方法然谓方百里者得千里方千里者得万里则固未能合矣葢不知方十里巳得百里积方十里者百而得百里则巳万里方百里巳得万里积方百里者百而得千里则巳百万里宋儒祇以死数乘之宜其误也足下读书冥搜细会不肯毫发放过经史诸学如拨云雾而见靑天他日为斯文羽翼洵吾道之幸也顿首敬复不备
○荅陈杏参问律吕星野配合帖子
某顿首承示月令疑义以律吕星野配合之故似不可解此无不可解也总之十二律以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为序自子顺行而终于亥十二辰以星纪玄枵娵訾降娄大梁实沈鹑尾鹑火鹑鸟寿星大火析木为序自丑逆行而终于寅顺行者天行之次舍也逆行者日月所会之躔垣也葢天行左旋日月虽丽天以行而一疾一缩似若有左旋右转之分者所以斗杓建子则日月会于星纪建丑则会于玄枵建寅则会于娵訾建卯则会于降娄建辰则会于大梁建巳则会于实沈建午则会于鹑尾建未则会于鹑火建申则会于鹑鸟建酉则会于寿星建戌则会于大火建亥则会于析木周礼太师职曰太师掌六律六同以合阴阳之声阳声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阴声大吕应钟南吕函钟小吕夹钟注曰阳声据左旋也阴声据右转也但此非仅斗建日辰配合之序乃周礼乐制中一大节目周礼祀天神则奏黄钟而歌大吕卽所谓子与丑合也祀地示则奏大簇而歌应钟卽所谓寅与亥合也祀四望则奏姑洗而歌南吕卽所谓辰与酉合也祀山川则奏蕤宾而歌林钟卽所谓午与未合也享先妣则奏夷则而歌小吕卽所谓巳与申合也享先祖则奏无射而歌夹钟卽所谓卯与戌合也是以扬子云太玄经谓斗振天而进日违天而退先王作乐其必有以合之正指此说又尝以三代正朔之说考之则又三统中一大节目忆初执经时尝与同学论三统之旨谓周正符于天道夏正便于农功惟殷之地统甚属无谓及读杨龟山与胡康侯书曰周据天统以时言也夏据人统以事言也殷据地统以辰言也乃恍然曰有是哉三统之义无不备也夫殷易坤干原宗大吕而分野亦肇于星纪其义正无不相合者今五行家有冲合之说大抵皆从律歴中来葢阴歴始大吕终应钟而相生之次乃以未酉亥居丑卯巳之位者用其冲也若合则卽左旋右转之说也郑康成月令注谓天子躬耕当用亥辰皇甫侃曰正月建寅日月会辰在亥故耕用亥也南齐史何禋之孟春择元辰祀先农议亦引郑注十二辰为六合之说请用亥日则其来久矣倘以纳辰言之则其循子寅辰午申戌之序者卽阳声之左旋其循丑亥酉未已卯之序者卽阴声之右转六十甲子皆以此递传之者也惟坤所纳辰用变例耳若六壬以亥登明为正月将戌元魁为二月将所谓过宫合神者亦卽律吕星野配合之例今试以俗闲歴本习用者明之则歴中所谓建寅建卯者卽斗建也所谓太阳到某宫者卽日辰也敬复函丈率勒不曁
○奉慈溪冯明远先生论燕虢封国书
旧闻先生着春秋地名考以衣食奔走未及就函丈得一快读近传此书不戒于火为之怅惋屡日少时就父师受春秋学亦颇留心地理乃以杜何范韦合之班马桑郦之籍古今变迁彼此同异迄难臆决姑据两节言之燕之封国其都在蓟故汉书曰蓟故燕国召公所封小司马曰北燕卽今幽州蓟县是也范逸斋诗补传谓蓟之改名为燕犹唐之改名为晋荆之改名为楚但小戴礼乐记则谓武王封黄帝之后于蓟史记周本纪及水经注又谓封帝尧之后于蓟是蓟与燕属两国张守节云召公始封在北平无终县以燕山为名蓟则因蓟邱为名后燕幷蓟乃徙居之胡邦衡则云武王所封之蓟不久灭绝成王因以召公绍封顾亭林主其说愚考无终卽山戎也左传襄四年无终子使孟乐如晋汉书右北平有无终县系古无终子国燕之始封不得在此胡氏所谓帝尧之后随卽灭绝者亦无明据特想当然之词为调人计者陆德明谓黄帝姬姓君奭其后是蓟与燕是一国朱竹垞主其说遂谓礼记所指卽召公史记之称帝尧后者因尧亦黄帝裔之故愚考谷梁传曰燕周之分子帝王世纪直以召公为文王子虽未可信而要与周同族无疑况史记明云后稷别姓姬则是后稷之姬不得混于黄帝之姬也总之蓟自蓟燕自燕小司马以燕为蓟县固误张守节以燕为无终县亦不确然则召公始封究在何地乎又文王有弟虢仲封于西虢在今河北弘农公羊子所谓郭左氏之上阳下阳是也虢叔封于东虢在今河南荥阳左氏所称虎牢又称为制郑桓公寄帑而卒幷之者也西虢亡于周惠王二十二年东虢则平王元年已为新郑乃史记庄王二十二年为秦武公十一年秦本纪书是年灭小虢班固亦以西虢称之注家以为在宝鸡东名桃虢村按小虢之名不见于三传然与西虢绝不相蒙何以二虢之外复有一虢岂亦如邾之外别有小邾而非其支系欤抑卽虢仲之庶子封于宝鸡而为附庸者欤凡此皆经与史参错而不能相通先生书中必尝讨论敬以质之讲座
○与郑筠谷宫赞论猗嗟诗序书
执事所论春秋桓六年子同生一节愚向不敢以此说为然谓圣人书此以别吕嬴黄芉之疑固本于谷梁子之说但桓公谓同为齐侯之子特一时之愤词耳文姜归齐时庄公之生十三年矣其非齐侯之子谁不知之而谓有待于国史之暴白其亦过矣况左氏于是节原自有明文也然诸家所以喜从谷梁之说者则以猗嗟之诗小序首为附会夫作史者鲁人旣惧人以庄公非其君之子而书之史以辨之作诗者齐人又惧人以庄公果其君之子而亟以诗正其甥之名是何齐鲁之人皆漫然不考其事实欲葢其丑而反以诬之不知是诗之作葢在庄公亲迎之时庄公能以金仆姑射南宫长万而禽之而万亦曰甚矣鲁侯之美也则庄公之材武原其实迹在齐人口中不过夸其女壻之词如今世俗之壻至妇家亲党里巷争夸其才貌以为荣而意中未尝不讽其忘父之死结婚雠人之国岂眞能御乱者乎是诗人之言所谓绞而婉者也且六经中所云甥多指壻言其以姊妺之子为甥仅见于左传庄公六年邓祈侯称楚子为甥其余不槩见故愚尝谓小序原多不可信者此诗可类推也春秋统纪谓是诗当作于庄四年公及齐人狩于禚之时且曰末语葢以微文讽之孰谓庄公非齐侯之甥者则第见诗中有四矢射侯之文而不知甥之当为壻也诗序之误旣明则谷梁传失所证矣执事其更赐所以敎之
○答吴中林通守论康诰三篇书
康诰三篇确然为武王封康叔之书此本不易之论西颢谓管蔡以殷畔幸而复平当时何事更有大于此者而更无一语及之其为武王之诰明矣祇此数语已足折书序及左史两家之角顾疑殷地旣属武庚恐不得复封卫则不然郑康成诗谱谓自殷都以北谓之邶南谓之墉东谓之卫或曰墉在殷都之西(王肃云)是三国者原环殷都而裂之殷都固无恙也殷都无恙则武庚之位置裕如不必致疑于康叔之难以并栖也武庚旣降为列侯岂得尚拥其畿内之故封则自殷都以外裂以分封者理也当时三监祇在殷都监武庚其于邶墉卫本无预也后人不知于是汉志谓邶为武庚所监之国墉为管叔卫为蔡叔则旣遗一霍叔矣且管蔡各有所封管非墉蔡非卫也不应以所监为所封也抑岂有三监同监殷而忽与所监之人分地而同列为监者斯在孔疏诘之巳悉帝王世纪知其谬乃稍迁就其说谓卫为管叔墉为蔡叔而以邶属之霍则岂有三监以王命同监殷乃反监邻近之三国而不居殷者将谓三国皆殷所属则旣别成为国而犹属殷非附庸耶附庸奚足监焉陈止斋谓自荆以南蔡叔监之管叔河南蔡叔河北此其说更无据果尔将不特监殷矣然卽如其所言则于康叔之国要风马牛不相及也然则邶墉卫之于遗殷毫无所碍康叔之封其在武王时亦无碍也倘谓篇中有明大命于妺邦之文妺邦乃纣都是必得殷余民以后之证则三国本殷畿固得统以妺邦称之矣倘谓篇中多言愼刑而康叔为司寇在成王时是必为司寇以后之证则卽据史记其为司寇总在作诰之后此皆近人之强词不足难者书序本不出于孔子而是案则左史两家皆同故后人多从之然史记三王世家康叔爵命之时未及成人后捍禄父之难则固自背其说矣敢因足下所示而申其说
○答董映泉问吴草庐易纂言外翼书
草庐于诸经中自负其易纂言之精而外翼则罕及之所以揭曼硕奉诏撰神道碑不列是书而元史本传俱失载焉考草庐年谱至治二年壬戌如建康定王氏义塾规制十月还家易纂言成天歴元年戊辰春秋纂言成二年已巳江西省请考校乡试辞疾不赴易纂言外翼成草庐于易自云累脱稿始就而犹有未尽于是有外翼之作又考草庐行状外翼十二篇曰卦统曰卦对曰卦变曰卦主曰变卦曰互卦曰象例曰占例曰辞例曰变例曰易原曰易派则是书之卷第也自昆山叶文庄公菉竹堂目录有此书其后流传颇少姚江黄棃洲征君着学易象数论中引草庐先天互体圆图在纂言中无之当卽系十二篇之一征君于书无所不窥不知及见是书而引之耶抑展转出于诸家之所援据耶草庐之易愚所不喜其大畧见予所作纂言跋语至于先天互体之例用圆图剙作隔八缩四诸法以六十四卦互成十六卦以十六卦互成四卦而止为汉魏诸儒所未有然实支离不可信总之宋人误信先后天方圆诸图以为出自羲文之手而不知其为陈邵之学故也而行状谓草庐于易自得之妙有非学者所能遽知而通其类例以求之者皆于外翼具之此固出于弟子推其先师之语然惜其完书不得见于今以一一为之辨正也惟是书久不传故晋江黄兪邵征君撰明艺文志稿注曰不知撰人秀水朱竹垞检讨经义考亦不详篇目两公书目之学几几宋之晁公武陈振孙尚有疏畧而足下竟疑此书非草庐所作则益误矣其实此书或尚有在天壤闲者固未可知今因下问所及详述其槩以补前人之阙焉草庐行状虞学士道园作年谱危学士云林作
○答陈时夏先生问杜氏长歴帖子
左传哀公十六年四月已丑为孔子卒日杜元凯推长歴谓四月十八日乙丑无已丑已丑五月十二日日月必有误后儒因曰已当作乙来敎谓史记孔丛子与左氏旣不谋而合岂有皆误之理况长歴又安足据此先生自得之说也而先儒已有及之者吴程谓据大衍歴已丑乃夏正二月十一日杜氏谓无已丑长歴误也正可以为来敎左袒之助而愚犹以为不然哀公十四年五月庚申朔此左氏所书者下距是年四月中闲当置一闰共得二十五月由庚申朔推之四月当戊申朔十八日为乙丑不可混也元凯长歴不足凭春秋不可据乎以大衍歴排长歴者其说莫备于宋程公说于春秋二百四十年置闰较长歴皆后一年以故杜谓是五月十二程谓是四月十一然而大衍亦未尽足据也若宋景濂孔子生卒考谓是年四月壬申朔惟十八日为乙巳无已丑则非惟全不解歴法直是委巷中人梦语若四月为壬申朔则十八日正已丑乙丑乃五月二十四日尚有何误此眞所谓东吿东方朔西告西方朔者又何足为元凯一行争长短也景濂辨孔子生卒生从公谷卒从左氏自以为不易之论且力宗胡蔡不改月之指黄梨洲毛西河驳之不遗余力独于此条未有及者故某于答来敎中附辨之
○与谢石林御史论古本大学帖子
古本大学之奏出无不骇者此其说未可以口舌争也然奏中亦有一言之失关系不小执事谓明人崇朱子之学不无因同乡同姓之故此在萧山毛氏固曾言之然其实最无据朱子之学大表章于理宗之世其时眞西山魏华甫乃大宗也南北尚未混一而赵江汉亦以其说行于中原则可谓不介而孚矣故南宗自眞魏之后有金华四子而益盛北宗则有许仲平迨元人混一中原仲平入为祭酒而普天无异学有如草庐之稍参会于陆氏卽不能稍行其说则不自明始也岂惟不自明始抑亦明太祖之初政尝欲变之而不能太祖之颁经许诸生皆得用注疏至其于宋人之书周易则兼用程朱二家尚书则兼用蔡邹夏三家春秋则兼用胡张二家未尝墨守一说也乃转盼闲成祖修大全而尽出于专门则何故耶当时之儒臣皆惮诸说之繁而不欲改元人之旧故虽馆阁之人如林而实则委之毘陵征士陈伯载以一人任诸经之事(伯载名济布衣)伯载于是为简易之法易书以董氏诗以刘氏春秋以汪氏礼以陈氏四书以倪氏稍为删润而书成矣当时岁縻廪禄月费俸钱而其实窃钞旧本以成之罔上行私莫或纠举其遑问汉唐以来之源流乎故易之程氏仅得存而尚书之邹氏夏氏春秋之张氏亦无有过而问者矣宣德中余姚朱应吉司敎章邱疏言大全之去取不当下其议于礼部许令天下学校兼采诸说一断以理而不过托之空言弘治中吾乡杨尚书守址在闱中得一用程传者已不胜其喜然则明人之专已守陋而出于一师之学此臣下自为之而于在上之人无预也葢元太学之尊朱其意将以整齐学术使不堕于支离汗漫之习而明大全之尊朱则以其无事于学术而适以便其狭隘僻陋之私此所谓相背而驰者也倘以是为明祖之意则不闻其扳援建安一支以归玉牒也此其最晓然者矣总之朝廷之修官书足以为害不足以为益魏崔浩注羣经勒石国中而先儒之说几废幸其被毁而止唐修正义而百家之师传折而归一宋之三经亦幸其行之不久葢天下之足以废弃一切者莫有若官书也执事之书将以绍绝学者也一言之失愚不敢默而已敬以贡诚于函丈
○答朱宪斋辨西河毛氏大学证文书
汉书艺文志有中庸说二篇隋书经籍志有宋戴颙中庸传二卷又梁武帝有中庸讲疏一卷又中庸义五卷宋史仁宗曾以御书大学赐新进士王尧臣等近儒多据此数条以为旧有专本之证但仆以为不足辨者古人著书原多以一二篇单行尚书或祇用禹贡洪范仪礼或祇用丧服大戴礼或祇用夏时卽礼记之四十九篇或以曲礼或以檀弓或以乐记固未尝不以专本也卽以有宋言之大学中庸广义一卷早见司马温公所著范文正公尝劝横渠读中庸是能知两书为圣贤微言者原不止两程子顾其表章不遗余力而使与论孟并行则必归两程子不容有异词至若诸经当两汉时原未尝有大经中经小经之目新唐书选举志始称以礼记春秋左氏传为大经诗周礼仪礼为中经易尚书春秋公羊氏传谷梁氏传为小经论语孝经尔雅不立学官附于小经而已时孟子尚在诸子部中也宋始以孟子称经诏孙奭譔疏而元佑时改以诗礼记周礼春秋左氏传为大经易尚书春秋公羊氏传谷梁氏传仪礼为中经论语孝经尔雅孟子为小经其后又增加大戴礼为十四经皆班班可考者近世西河毛氏所著大学证文谓汉唐时业有以大学中庸幷论孟为小经者则仆不知其出何书西河喜骂前辈其四书改错中驳集注自造故实不遗余力乃已忽尢而效之是眞藐天下学者无有能读唐宋二史者耶恐入其室而操其戈徒令有目者之冁然于旁也
○与徐征君惠山论春秋指掌图帖子
前日于堇浦座上得见足下因读所著山河两戒考本诸经之星野参以列史之方舆芋区瓜畴了然在目为之动容近日读书人东涂西抹伎俩穷老尽气不过稍驾帖括而上之至于词章之学而止及见足下所著以为不知人世闲尚有此等书卷也其中有一事失于考索者世所传东坡春秋指掌图其为赝本不必复问但古人原有以为东坡作者足下以为胡身之之讹恐未然也朱子语录巳言其伪是先于身之矣足下因其中载大观年闲都邑又有或问于蒙之语遂定以为侯文穆则误之甚者古人之称蒙犹愚也岂必自道其名之谓哉愚考宋史艺文志有李瑾春秋指掌图十卷又张杰春秋指掌图二卷此皆唐人之书而李氏则分门钞取释例正义幷及刘炫陆淳之书张氏亦以类纂在今日恐皆不存陈直斋书目则有地理指掌图一卷蜀人税安礼撰元符中欲上之朝未及而卒书肆所刋多不着其姓氏按安礼乃山谷弟子然今所指为东坡书者固不止地里而税氏所作亦非春秋之封域况元符又在大观之前至于崇文书目中兴馆阁书目总未尝及是书而合之文穆本传及东都事畧诸种并不言其有所述作是可以决然知非侯氏之书也夫古今文献之失所证者阙之可也必求其人以实之则有不免于后世之抨弹者居常与堇浦言注书如师古可以为百世圭臬卽如臣瓒姓氏其说不一惟以为傅姓近之葢傅尝受诏校中秘书穆天子传而今注中所引多出汲冡中语然师古尚疑之而不敢质也斯可谓愼之至者矣以足下用功之勤与夫书之卓然可传也偶然遗误之处将启读者之疑故敢为足下言之以当负暄之愚足下其是正之
○答郑筠谷宫赞论朱氏经义考帖子
前述长洲何氏之言谓王文宪诗可言并非笺诗之书而经义考误采入之愚考是书本文宪之诗话故方虚谷曰予所采诗话十家始于苕溪终于鲁斋然则非经解明矣然此乃宋艺文志之讹而竹垞未及是正者竹垞是书凡先儒残篇赝本皆援而列之以求备至如张霸尚书百两篇乃汉时古今文聚讼一大案石梁王氏礼记批本见于陈氏集说引用书目而皆失载焉幷陈用之之乐书俱遗之又如易稽览图中有中孚记乃纬也而列之经杨慈湖诗传具在乃以为未成之本曹放斋之孙泰宇着易解乃混列为放斋所作其余一书而复出者不可枚举所谓考索旣繁反不能无疏漏者也而其失之大者尚不在此其一则谬托于经而实不可以言经者皆未加别白也请以易言之自孟喜焦延寿京房而下所有妖占错卦占事守林飞候混沌委化诸书其甚者有所谓明堂随曲射匿大筮衍易鼠序卜黄入具之流降而至于管辂郭璞葛洪辈所著荒唐訞妄占验之呓语射覆之廋词皆出其中是在汉隋史志及七畧七录或入之蓍龟家或入之五行家原自划然闲亦有分晰未淸如古五子十八篇之流儒者尚嫌其编次之未当若唐志则尢严焉其余尚书则有五行星歴日月变诸书诗则有歴神泉元谈诸书礼则有明堂阴阳诸书凡若此者皆应置之附录参于毖纬中候之闲而不可与传经之着同登于一卷乃竹垞反为合之误矣彼其有见于参同契之不当录惜其未触类而通之也一则图学之去取未审也诸经莫不有图古人所以左图而右书然有以图明经者有偶以经为图者司马昭之豳风宋璟之无逸虽有意于治道而无关于经学降而至于顾恺之陆探微刘襃卫协马和之赵孟俯之徒葢工师游戏之笔耳是故唐志于杨嗣复诸人之毛诗草木虫鱼图夏侯伏朗诸人之三礼图王大力之琴声律图张杰之春秋国图则收之经于李嗣眞之礼图上官仪诸人之投壶图则收之杂艺术家竹垞槩而取焉则是驰誉丹靑者皆得垂声国胄矣得毋失之亵乎一则粗涉于经而原非解经者不必收也颜鼎受之国风演连珠王袆之禹贡周官急就章课蒙童者所以便记习也张九成之论语诗宇文虚中洪皓之春秋百咏方回之易吟偶然之翰墨也易六十四卦歌易大象歌则卜筮之歌诀也凡类此者其于经术无甚发挥虽弗录可也若夫自有明以来大全降而为讲章蒙存浅达之书变秀才而为学究实运会一大升降愚窃以为尢当别为一帙而不可滥厕于先儒之闲者也旧尝闻何氏于是书弹驳成编多所匡正惜今日不可得见而据所见以陈之执事虽然竹垞之用功固勤矣犹有此失可以见著书之难区区之言非敢以掎摭前辈为事也
○与施东莱论六经奥论中解沟洫帖
承谕六经奥论其所辨沟洫一条甚精是在唐应德已极称之但仆以为不足信也十夫有沟百夫有洫千夫有浍万夫有川是周官遂人语康成解曰此乡遂法以千夫万夫为制葢以乡遂则用贡法惟计夫为沟洫也井闲有沟成闲有洫同闲有浍是考工匠人语康成解曰此畿内之采地制井田异于乡遂及公邑葢以采地则用助法画井为区也考之于经原无明文可据况就两节之文言之则乡遂之田沟浍如是之多采地之田沟洫如是之少似不应以地之远近遽尔差池故朱子深疑之今奥论思为调人以为遂人举其一端匠人举其大槩成闲有洫谓一成有九洫以求合于千夫有浍之语同闲有浍谓一同有九浍以求合于万夫有川之语夫一成固九百夫谓有九洫是也其与千夫有浍诚可通也至若推而上之则一终万夫已当九浍一同不止是也是仍有不尽符者奥论非渔仲作竹垞始言之仆别有跋不复重述
○答万九沙先生辨尚书象恭滔天帖子
明水昨以书札见商谓据竹书帝尧尝使共工治水所以有滔天之语竹书晩晋所出不为儒生所信况如所云不特于本文静言庸违语意全不相蒙幷与象恭不属按孔安国传滔漫也孔颖达曰漫者加陵之辞史记本纪亦作漫天古文滔通于慆漫通于慢故诸葛忠武曰滔慢则不能硏精合之孔传所云傲狠孔疏所云侮上陵下是滔天者慢天也班孟坚幽通赋巨滔天以泯夏唐六臣采班昭注滔漫也可知旧解如此葢貌庄而心险实与伪言伪行交济其恶大禹以巧言令色当之正合是旨又史记罪状共工言其淫僻亦与慢天相证尝见琅琊漫钞实有此说而未竟其委愚故考之诸家之说以疏明焉
○与李元音论左江樵易义帖
同里左江樵舍人以古文名其佳处逼罗鄂州然未有知其经学之醇者江樵平生不著书颇与林艾轩相似曾见其易艺一册乃其嗣子出以示予者其中名理绎络能贯穿前儒之书眞可宝也如于小畜六四则曰本义在卦词旣以三阳为刚正之君子一阴为邪慝之小人在爻词反以三阳为强暴之小人一阴为柔嘉之君子虽易不可为典要固不可泥然智者观其彖词将何如哉不知小畜之四实小人之畜君子者因其顺而得正故能不坚于畜而与诸阳合志是为有孚葢邪不胜正故常有伤害恐惧之事剥以羣阴排一阳尚不免剥庐之凶今以一阴止众阳又安能遏其复道之势倘使终迷不悟是自贻伊戚耳幸其有孚则虽君子之恃以无恐而实小人之善自为谋血去惕出又何疑焉在上两阳虽居巽位而本与干体合德志不在于畜者四能改图则与之合志矣夫惟不坚于畜故谓之小畜也按此在程传有之而未如江樵之畅其于屯二则曰六二之所以不字者以初之妄求耳妄求者一日不去二亦一日不字积之旣久则窥觎者度不能屈亦必舍之而去十年不字其初九之变乎初变则内体为坤而成比矣其何以取于十也坤之数终于十故数穷理极而终得合者于此象之夫当显比之主比之自内得与刚中之德共襄三驱之治而昔之邅如于焉而通昔之班如于焉而遂宁复有屯其膏者是实象也按此在沈氏易小传亦及此然自江樵以前未有能述之者愚生平不喜帖括虽以前明大家文字多束高阁是日手江樵卷不置客因问曰是藁当必有异然其中自得之言犹多嗟乎安得此经术之文立为标榜一洗时风众势之疲使之复知宋人经义家法则白茅黄苇之渐除将变学究为秀才拭目可待今以柬之足下足下为我节钞其中精语仆将附之说经之录弗使前哲苦心孤诣汨没于朽蠹中也
○与葛巽亭论易剥卦贯鱼帖
诸家取巽象为鱼者原本之虞仲翔葢巽之一阴义取善入故以鱼之濳伏者象之姤有两包鱼象四之无所包也以与巽一阴远二之有所包也以与巽一阴近以至井鲋孚豚并取是意惟剥之贯鱼并无巽体杏参指五变则外体成巽为言是在沈守约易小传吴草庐易纂言有之但五之贯鱼所贯者四阴耳其以五变巽言者是祇就五言之而所以象四阴者尚未分晓则似尚未尽者惟洪景卢随笔谓剥五阴而一阳方一阴自下生变干为姤下三爻乃巽体也二阴生而为遯则自二至四互巽三阴生而为否则自三至五互巽四阴生而为观则上三爻又巽体惟至五变成剥而巽始为艮羣鱼皆为所止故曰贯鱼如鱼騈头而贯以象下四爻都从巽来也其取象之曲而中为前人所未有但予谓前说亦未可废者葢剥之五阴以五为魁倘使逞其剥庐之凶则说辐反目何所不至然而阳无终穷之运五变为巽则小人之柔顺者故反不与四阴为伍而洗心革面帅其类以受制于阳此君子之所以得舆也易为君子谋不益信乎向尝与峄阳言之峄阳曰取象则信然已然而剥自观来本由巽而变艮今曰艮复为巽又由剥而变观殆所谓庄周为蝴蝶蝴蝶为庄周者得无过于幻耶仆曰不然不闻诸晦翁乎茍以伏羲画卦而论则六十四卦一时俱定何所谓变若自已成后言之则反复纵横随意辨之总无不可夫观之进为剥也是以十二辟卦次序言而圣人之所不得已也剥之反为观也是以每爻之变言而警小人以知所变也苟非然者五为众阴之长一阳孤危司马公所谓如黄叶在秋风中拉朽摧枯玄黄之祸孰能御之又安肯贯鱼以宫人宠乎守约有言艮而为巽顺以止也剥而反观观而化也夫易也者原惟变所适者也至西河因此卦无巽体牵强解事有兑泽有鱼艮山无鱼之说则大属附会兑泽有鱼中孚所以取象艮山无鱼剥五何所贯焉况兑为泽而有鱼象则坎为水亦当有鱼象耶是未尝博考诸家者西河解经多属穿凿而仲氏易为尢甚不备
○答杭堇浦辨毛西河述石经原委帖
辱以西河序述石经原委见问谓其不知何据西河此节无一语不错生平排击朱子最称擅长今卽以此书观之则时代错人错地错典故错凡平日所以诋人者无不躬自蹈之欺世人之不学耶抑亦灭裂而未及致详耶其曰东汉卢植上书请刋定经文会其时博士以甲乙科争第高下用私文暗易古字因诏诸儒据经蔡邕正定其文为三体曰篆曰隶曰八分按卢植本传则蔡邕等已校石经而植上疏求预其闲非因植之请而始校也若邕所书祇八分而范史误云三体故隋志仍称一字石经但卽从前之误以为三体者亦皆以古文篆隶当之葢卽正始所书之本而未有如西河所云篆隶八分者其曰经文一从献王后苍高堂生马融所传及康成古本按熹平写石经三礼但用礼记高堂生后苍之仪礼不得预至康成之书尚未有立学官者安得称古本乎其曰魏正始中邯郸淳锺会等又以蝌蚪古文新传于世请去蔡邕所书之八分而易以古文则又异矣邯郸淳不能及正始之世洪盘洲考之已备而胡身之述之西河幷通鉴注亦不谛观至于古文蝌蚪西汉已出人闲岂至正始始传而欲去蔡邕所书八分者是谁之请岂非妄言之尢欤又曰唐贞观闲勅秘书颜师古等考定石经本将以李阳冰古篆勒之明堂而不果天宝闲刻九经又以李林甫所定多未遵行按阳冰欲以古篆写经见唐文粹然阳冰正天宝闲人而师古等欲用其篆则一奇也贞观亦未闻有考定石经之勅而林甫所定止月令有改易开成石经尚遵行之岂西河俱未之见欤乃又曰开成石经宋元佑闲移西安名陜碑夫唐都西安石经不在西安而在何所且韩建弃之刘鄩始用尹玉羽之请移置城中具有明文而西河皆不知葢元佑中吕汲公始以是碑置之学宫西河遂以为是时方至陜矣乃又曰后唐后蜀亦皆有石经则从未闻后唐之有石经者殆以长兴板本当之耳葢自熹平正始而后有裴頠之石经有崔浩之石经孟蜀而后有杨南仲之石经有高宗御书之石经西河皆未之闻而其所闻者则又任情妄道如此依类以推其所言之难信大畧葢可覩矣西河知丰氏石经鲁诗大学之伪是已而又信其言谓邯郸淳贾逵锺会虞松在正始中写石经见魏志不特邯郸淳并无正始中写经之事卽贾逵以下三人本传具在何尝有此是仍不免为丰氏所欺考据之疏颇可笑也
○答史雪汀论孔门门人弟子帖子
受业者为弟子受业于弟子者为门生是欧阳公跋孔宙碑中语但东汉之所谓门生与经传称门人者不同竹垞误据之因指论孟所云都受业于弟子者颜渊死门人厚葬之是颜子弟子子出门人问是曾子弟子子路使门人为臣又门人不敬子路是子路弟子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是子夏弟子门人治任将归是子贡弟子因以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家语弟子解参之各经传作弟子考一卷以七十子之徒作门人考一卷谬之甚已愚请以见于诸书者折之檀弓孔子旣得合葬于防先反雨甚门人后是时孔子甫十七岁秦商颜路诸公俱在髫年卽以为有弟子横渠已以为不可信安得有受业于弟子者又孔子说骖于旧馆子贡曰于门人之丧未有所说骖是时颜渊伯牛宰我季路相继凋丧故有此语若乐正子春公明高段干木之辈先夫子而死者其谁又孔子之丧门人疑所服观子贡之言明谓孔子以犹子之丧处门人门人以犹父之丧报孔子颜渊季路宁非受业于孔子者又史记孟子列传谓孟子受业子思门人后世以孔丛子中明有思孟问答驳之如竹垞言是孟子之师受业于子思之弟子非但不及受业子思幷不及受业子思弟子又家语孔子曰自吾得回门人日亲竹垞谓回本弟子之子分同门人今以贤列于弟子此门人所以日亲是因升一弟子之子而弟子之徒遂以日亲恐非圣言之旨况夫门生之目实始东京如后汉书贾景伯传显宗拜逵所选弟子及门生为千乗王国郞郑康成传门生相与譔所答诸弟子问作郑志其余列传亦多以弟子门生两出是诚如欧阳子所言但其时之呼门人者仍是弟子如郑康成传康成师事马融学毕辞归融喟然与门人有吾道东矣之叹世说新语服虔将注春秋闻崔烈集门生讲传遂匿姓名为烈门人赁作食是也至于东汉而降门生不尽以授受言如宋书徐湛之传门生千余皆三吴富人子姿质端姸衣服鲜丽每出入行游涂巷盈满泥雨日悉以后车载之是门生之供燕昵者后汉书郅寿传大将军窦宪以外戚之宠威倾天下常使门生赍书诣寿有所请托是门生之供使令者宋书顾琛传尚书寺门有制八座以下门生随入各有差不得杂以人士是门生之供驺从者南齐书刘怀珍传怀珍北门旧姓门附殷积启上门生千人充宿卫孝武大惊是门生之供爪牙者(详日知录)是以或与僮仆并称(颜氏家训)或与家奴对举(通鉴注)固与门人大有不同者予观竹垞所指论孟都是影响惟子夏一条为是但正唯门人卽弟子故得以门人属子夏言之不然则子夏之弟子祇应称孔子之门人不得称子夏之门人也若子夏之门人当受业子夏之弟子不得谓子夏之弟子也焉得起竹垞而质之家语弟子解有悬亶前世疑其与鄡单讹如薛邦郑国之比遂为祀典所遗竹垞因广韵注中称门人因降之七十子之弟子他如公休哀公祈哀并见广韵注者竹垞皆因门人而列之再传则小司马注史记有曰孟子门人万章是岂亦再传之列耶以竹垞之精密顾尚有失考如此种者甚矣言不可不愼也
鲒埼亭集外编卷四十二 鄞全祖望绍衣
简帖(二)
○答沈东甫征君论唐书帖子
南雷先生晚年文字亦多疏畧如唐书玄宗宪宗之死皆非定论不可不加考索新唐书于宪宗郭后曰宣宗母郑故后侍儿有曩怨宣宗奉养稍薄后不得志一日暴崩此其罪在宣宗也东观奏记则曰宣宗追恨穆宗商臣之酷诛锄逆党无漏网者太后惭惧一日登楼便欲自殒左右持之以闻其夕暴崩时礼院检讨官王皥抗疏请合葬配享上怒宰相白敏中召皥诘之皡曰宪宗厌代之夕事出暧昧太后母天下歴五朝岂得以暧昧之事遽废正嫡之礼皥坐贬官然则宣宗以郭后预闻元和之弑固矣而据此遂谓其事为实则恐不然宣宗实录是年五月戊寅以太后寝疾权不听政宰相帅百僚问起居已卯复问起居下遗令是日太后崩初上以宪宗遇弑颇疑后在党中至是暴得疾崩葢上志也甲申白敏中帅百僚请听政不许丙戌三上表乃依六月贬王皥句容令夫据云太后寝疾权不听政宰臣等问起居且有遗令则固非暴崩矣其成丧也犹循一切故事三上表始临朝俄而遽黜其葬祔之礼实录成于宋敏求所补葢其云问起居罢朝乃本内起居注所书循向来故事而又采东观奏记之语故有自相戾者宜温公之深疑其事也但使宣宗实有见于元和之变懿安万无可逃则其罪通天已自与宪宗绝虽声其罪于天下以释王皡之疑可也今旣不然是犹在疑似之闲也是以温公意郭后实以疾终而宣宗积平日猜嫌又因郑后之故遂逞忿以杀其身后之礼外人推见宣宗猜嫌之隐遂有异论斯于当日事情最为揣摩得当观于大中之时旣停穆宗忌日又以次诛东宫官属罢公卿拜谒甚至移守陵宫人于别地所以实其罪案者惟恐不至而咸通以子继父王皥复敢渎言之嗣君弗以为非卒得配享焉何也得非天理人心固有不能自已于中者乎当王皥之初言也周墀叹其孤直然则公议固以懿安之事为屈矣善乎胡身之之言曰文宗愤元和逆党欲尽诛之终于不克以成甘露之祸使其父为商臣则子未有不为潘崇讳者斯言幷可以释郭后之诬而愚又以为郭后旣有郑后之憾必有两宫左右乘此作污蔑之言前此长庆童昏父死不恤宣宗志在讨贼以为是眞与乎弑者岂知其实未尝有也旧唐书全然不考反谓宣宗事后恩礼视前代愈隆固已贸贸而新史亦复不详其事以释千古之疑南雷遂谓宪宗实死郭后之手弑逆大恶岂可妄以加人者未知足下以为是否玄宗之死愚旧尝于友人问目中及之矣幷附上以请益
○论唐书宗室世系表一则柬沈东甫
新唐书宗室世系表自中叶以后巳无所考卽前此者舛漏已多然唐室去今远遗文无可核举所谓铸铁成错莫能谁何者矣予作读史通表尝取万处士斯同所改唐史诸王世表畧为审定如道孝王元庆之下唐表首书嗣王诱次嗣王宗正卿微(诱孙)次嗣王宗正卿炼次嗣王京兆尹实按旧唐书炼于开元二十五年封嗣道王广德中官宗正卿在肃宗朝通鉴贞元十九年以嗣道王实为京兆尹则德宗朝以时代言似亦尚可相接然草堂赠李义诗困学纪闻以义为微之子而杜诗博议辨之谓微以景云中卒去大歴五十余年使义卽微所生则齿当长矣而诗中目以少年自居老夫则义乃錬之子实之弟夫以义接炼可也但义已及见草堂而实乃直接昌黎则义非实弟而实亦恐非链子也博议但得其一而未及唐表之有可疑耳书之以寄东甫使附注诸本表之下
○答沈东甫问李茂贞地界柬
胡梅礀释通鉴其于地理可谓精核而冯叟南耕不尽许近熟视之乃知其果有误者则甚矣笺注之难也昨接来谕以李茂贞曾兼伊凉之地而弟所著岐国方鎭表中失之此殆本之梅礀注中耶通鉴干宁二年河东勤王兵旣去李茂贞骄横如故河西州县多为所据以其将胡敬璋为河西节度使梅礀云河西谓凉瓜沙肃诸州按凉瓜沙肃之为河西旧矣然茂贞之封域不得至此茂贞前后所幷呑共有十鎭之地初鎭凤翔已而兼有秦陇景福元年所称秦帅李茂庄者也卽天雄军已而克兴鳯二州卽感义军又取洋州卽武定军又取兴元卽山南东道皆在景福元年其时诸杨尚有龙剑一军领龙剑利阆四州亦归茂贞(兴元杨守亮武定杨守忠龙剑杨守贞感义满存)是茂贞干宁以前所兼六鎭也干宁四年又取邠州卽静难军光化二年又取泾州卽彰义军(邠州自王行瑜平后归于朝廷以蘓文建领使节是年文建鎭利州而茂贞以子继徽代之按利州亦茂贞地则文建已归岐矣泾州张氏世据茂贞逐张球而有之通鉴载不详但见考异中)又取鄜州卽保大军又取延州卽宁塞军(二鎭皆属夏州李氏干宁三年尚有节使思敬思諌其后皆归茂贞史失其年大畧在光化时)是茂贞干宁以后所兼四鎭也中闲又尝据有同州而不久失之若凉瓜沙肃则中为灵夏所断灵州属韩氏夏州属李氏皆不在岐人管内而河西别赐军号曰归义其时乃曹义金守之义金卒子元忠袭并非灵夏所得有也梅礀之言误矣曰然则通鉴所指河西者安在曰是卽指鄜延而言葢亦渡河而西也敬璋本为延州节度而茂贞弟茂勋鎭鄜州皆岐国所指之河西非瓜沙也但当干宁二年茂贞尚未有鄜延温公要其终而言之耳梅礀所注大段缜密要其综罗旣多不能无失闻冯叟用功是注甚力其所讨论必有以补前人者而惜其不传矣
○答王十一兄敬朗论五代史天德军建节始末帖子
昨接来札以五代史刘守光传有天德军节度使宋瑶列于河东六鎭之末天德军建节始末以及宋瑶始末俱无所见为疑按天德军在唐之丰州唐书地理志丰州中受降城西二百里大同川有天德军天宝十三年置本名天安军干元后徙屯永济栅故隋大同城也改名天德元和九年宰相李吉甫奏复旧城安北大都护府本治中受降城开元十二年徙治天德领县二曰阴山曰通济方鎭表天德军原隶朔方大歴十四年析置河中振武邠宁三节度使而朔方专领灵盐夏丰四州西受降城定远天德二军贞元十二年朔方罢领天德及西受降城以振武之东中二受降城隶天德军置天德军都团练防御使领丰惠二州三受降城胡身之曰天德东南至中受降城二百里西渡河至丰州百六十里西至西受降城百八十里北至碛口三百里西北至横塞军二百里回鹘列传武宗卽位嗢没斯率三部及特勒大酋诣振武降诏以天德军为归义军卽拜归义军使明年罢归义军卽方鎭表所云天德赐号节度者也此天德在武宗以前开府置鎭之可考者也初唐人置六胡州于灵盐之南以降突厥曰鲁州曰丽州曰含州曰塞州曰伊州曰契州以接应天德而援夏州开元幷为宥州续通典曰宥州本汉三封县地葢灵盐夏皆有籍于天德如此晋人起于忻代之闲世有事于天德沙陀列传元和八年以回鹘过碛南诏朱邪执宜屯天德及国昌为鄜延节度使以回鹘寇天德徙节振武然则天德罢节而后殆卽以其军属振武此唐表之所阙而可以旁推而得之者也国昌拒命天德入于吐浑沙陀列传国昌与党项战未决大同川吐浑赫连铎袭振武尽得其赀械僖宗以铎领大同节度使然则赫连葢已先居天德旣破国昌遂得云州而以大同建节天德亦当由振武徙隶大同此亦唐表之所阙而可以旁推而得之者五代史唐本纪大顺二年克用攻云州围之百余日赫连铎走吐浑天德之复归于晋葢在是时其复建节虽旧史失之然亦在大顺以后可知然则晋人未有天德吐谷浑时足为雁门害葢忻代之有籍于天德如此若天德之陷于契丹则在庄宗时辽史太祖本纪神册五年畧地天德节度使宋瑶降更其军曰应天宋瑶复叛拔其城禽瑶俘其家属徙其民于阴山南葢在庄宗幷梁之前三年故其后劝进表有大同振武二使而无天德自宋以后丰州没于夏人故其地望遂不着至明则卽所谓河套者也瑶之从李克用军中未得齿于薛志勤康君立之余而以大将领边则必有可纪之功而史失之其孙偓于宋史有传故知为河南洛阳人瑶虽陷北然其子廷浩尚庄宗女义宁公主歴石原房三州刺史晋初为汜水关使张从宾之叛力战死之故偓以父死事补殿直偓又尚汉高祖女永宁公主偓之女卽宋艺祖孝章皇后葢五代时之世家貂蝉累叶未有如宋氏者宋史又言瑶在唐以天德节度使兼中书令唐末以三省长官加藩服者祇有梁晋岐蜀吴赵诸王其麾下将帅之建节者止于尚书或仆射而止宋史所云或瑶之赠官而误以为兼者聊为牵连记之以奉复云
○答史雪汀问宋瀛国公遗事帖子
来谕以宋瀛国公事诸书所载多相抵牾兼之不见正史为疑此在元史顺帝本纪及虞集传已启其端但未详纪通鉴续编因元史纲目又因通鉴是以其事多未悉者常熟钱尚书荟萃诸书考其顚末已无渗漏符台外集宋幼主北迁时降封为瀛国公一夕世祖梦金龙舒爪缠殿柱明日瀛国来朝立所梦柱下世祖感其事欲除之谋诸臣下瀛国知之大惧遂乞从释号合尊大师往西天受佛法获免按宋恭帝以元世祖至元十三年丙子亡国时方六岁以至元十九年二月徙上都其日卽杀文丞相葢因奸民薛保住告变谓有兴复宋室之谋也以二十五年十月学佛法于吐番时年祇十八耳余应诗曰皇宋第十六飞龙元朝降封瀛国公元君诏公尚公主时蒙赐宴明光宫酒酣舒指爬金柱化为龙爪惊天容元君含笑语羣臣凤雏宁与凡禽同侍臣献谋将见除公主夜泣沾酥胸瀛公晨驰见帝师大雄门下参禅宗幸脱虎口走方外易名合尊沙漠中是也(湖山类稾瀛国公为僧号木波讲师)庚申外史瀛国为僧白塔寺已而奉诏居甘州山寺有赵王者因嬉游至其寺怜国公年老且孤留一回回女子与之延佑七年女子怀娠四月十六日夜生一男子明宗适自北方来早行见其寺上有龙文五采气卽物色得之乃瀛国所居室也因问子之所居得母有重宝乎曰无有固问之则曰今早五更后舍下生一子明宗大喜因求为子并其母以归元史顺帝本纪母罕禄鲁氏名迈来迪郡王阿尔厮兰之裔孙初太祖取西北诸国阿尔厮兰帅其众来降乃封为郡王俾领其部族及明宗北狩过其地纳罕禄鲁氏延佑七年四月丙寅生帝于北方此与外史言虽参错然实相合余应诗云是时明宗在沙漠缔交合尊情颇浓(何乔新注延佑丙辰仁宗命明宗出鎭云南明宗不受命逃之漠北其与瀛国公缔交葢在斯时)合尊之妻夜生子明宗隔帐闻笙镛乞归行宫养为嗣皇考崩时年甫童是也元史顺帝本纪当泰定帝之崩太师燕铁木儿与诸王大臣迎立文宗文宗旣卽位以明宗嫡长复遣使迎立之明宗卽位于和宁之北而立文宗为皇太子及明宗崩文宗复正大位至顺元年四月辛丑明宗后入不沙被谗遇害遂徙帝于高丽使居大靑岛中不与人接阅一载复诏天下言明宗在沙漠之时素谓非其己子移于广西之静江虞集传文宗将立其子阿刺忒纳答刺为皇太子乃以妥欢帖睦尔太子乳母夫言明宗在日素谓太子非其子黜之江南驲召翰林学士承旨阿怜贴木儿奎章阁大学士忽都鲁笃弥实书其事于脱卜赤颜又召集使播诏书诰中外余应诗云文宗降诏居南海是也庚申外史文宗疾大渐召皇后及燕帖木儿曰昔者晃忽义之事为朕平生大错悔之无及燕帖古思虽朕子然今日大位乃明宗之位愿召妥欢帖木儿立之庶可见明宗于地下言讫而崩晃忽义者乃明宗皇帝从北方来飮毒而崩之地燕帖木儿内惧踌躇累日自念晃忽义事已实造谋恐妥欢帖木儿至而治其罪姑秘遗诏不发因谓文宗后曰阿婆且权守上位妥欢帖木儿居南徼荒瘴之地未知有无我与宗戚诸王徐议之可也是时燕帖木儿以太平王为右相宗戚诸王无敢言者逗遛至至顺四年三月上位虚摄已久内外颇以为言始迎明宗幼子懿璘只班登位不发诏不改年号踰月而崩庙号宁宗燕帖木儿复欲立燕帖古思文宗后固辞曰天位至重吾儿年少妥欢帖木儿在静江可取为帝且先帝临崩言犹在耳燕帖木儿知不能已遂遣使去广取妥欢帖木儿太子来京行至良乡以郊祀卤簿礼迎之欲以此取悦太子之意旣而燕帖木儿驱马并行道上举鞭指示太子以国家多难遣使奉迎之由太子讫无一言以答之燕帖木儿心疑惧留连至六月方使登位通鉴纲目燕帖木儿疑太子意不可测故至京久不得立适太史亦言其立则天下乱用是议未能决迁延数月至是燕帖木皃死皇太后乃与大臣定议立之且约后当传于燕帖古思若武宗仁宗故事余应诗云五年仍归居九重是也庚申外史太后每言帝不用心治天下而乃专作嬉戏至元五年乙卯台官奏曰太皇太后非陛下母乃陛下婶母也前尝推陛下母堕烧羊垆中以死父母之雠不共戴天乃贬太后东安州安置太子燕帖古思番阳路安置寻皆遇害尚书因希旨谓文宗在日谓陛下素非明宗子帝大怒撤去文宗庙主并逮当时草诏者瞿宗吉诗话时虞集已谢病在家以皮绳拴腰马尾缝眼夹两马闲逮捕至大都疾之者为作十七字诗曰自谓非其子如今作天子传语老蛮子请死至则以文宗亲改诏稾呈上帝览之曰此朕家事外人岂知脱脱亦为之言得释然两目由是丧明水东日记后至元二年追尊帝生母迈来迪为眞裕云徽后余应诗云壬癸枯干丙丁发西江月下生涯终(何乔新注壬癸水丙丁火元水德王宋火德王故老相传顺帝北遁殂于应昌仓卒取西江寺梁以供梓宫之用梁闲隐隐有字亟视之乃西江月一调有龙蛇跨马乱如麻可汗却在西江寺下之句或曰太保刘秉忠所作)至今儿孙去沙碛吁嗟赵氏何其隆惟昔祖宗受周禅仁义绰有三王风虽因浪子失中国世为君长传无穷是也其闲印合之奇又有不可解者宋太祖以庚申卽位闻陈希夷只怕五更头之言命宫中于四更末卽转六更方鼓严鸣钟太祖之意恐有不轨之徒窃发于五更之时故终宋之世宫中无五更而不知更之为庚也歴眞宗天禧四年一庚神宗元丰三年二庚高宗绍兴元年三庚宁宗庆元六年四庚至理宗景定元年为五庚而元世祖以是年卽位希夷所谓怕听五更头也越十七年遂以亡国乃从世祖至元元年歴仁宗延佑七年又得庚申则六庚也而庚申君适以是生(并见闲中今古录及甘露园短书)非所谓莫之为而为者乎又陶弘景胡笳曲有负扆飞天歴终是甲辰君之句元文宗生年甲辰纪年天歴当时以为受命之符乃元谶亦有曰大元之后有庚申彭玮以为甲辰君者元之所以亡也庚申君者宋之所以复也符台集又载永乐中常侍太宗观歴代帝王遗像至宋太祖以下太宗笑曰虽都是胡羊鼻其气象淸癯若太医然至元列帝曰都吃绵羊肉者及顺帝曰惟此何为类太医也忠彻俯首不能对退问同里黄润玉得之因叹不得以此对为恨是其赋形之异又有冥合非异事乎杨维桢曰宋太祖之德至矣肇造帝业不传诸子而传诸弟太宗负约金人之祸举族北迁而太祖之末孙复绍大统有江南者百余年为元所灭而瀛国公阴簒元绪世为漠北主天之报太祖一何厚也庚申君以洪武元年北遁而其次年卽得太行隐士权衡所著外史是其事在元人皆知之而明宁王奉太祖诏纂序博论直云瀛国外妇之子绵延宋末六更之谶正与国史所书相为证助钱谦益谓元史潦草卒业原属未成之书然则庚申轶事直元史一定案不得以吕嬴牛马之疑等诸暧昧也
○与杭堇浦论金史第一帖子
交聘表中其于使事但书其人而已若以三朝北盟会编诸书畧取其节目之有关系者补入之则旁行之谱较不寂莫当日班荆燕宾之馆簿录不少今脱落十九良可惜也兹偶翻石湖诗集又得一可疑者石湖挽太上皇帝诗有曰寇降千猰貐胡拜两单于元注遗诏之下淮北父老涕泣曰太上皇眞主也实受北人两朝之拜谓亶亮二酋皆尝在聘使中是在交聘表中不载或尚有说乃宋史本纪亦无之愚初以石湖身事两朝又尝奉使命而北其言应有据依岂知其皆荒唐之语也考北使至南大率降人如施宜生王全之辈虽卿辅重臣亦未有以使远出者至以宗室行则尢不槩见况熙宗本太祖冢孙早居储副之地固断无奉使之理而宋史自高宗卽位累使如金未尝报聘绍兴三年冬粘没喝始遣李永寿王翊来欲画江以益刘豫次年卽有南牧之师又一年而世宗殂熙宗继统则亶未尝在聘使中之证也海陵在熙宗之世已为三省尊宠长官迨其簒位之后读柳屯田望江潮诗遂慕临安繁盛始密遣画工随使臣来俾写西湖山水为屛置之座右图已像于其上题有立马吴山之句则亮未尝在聘使中之证也葢尝考之金史惟海陵之弟兖尝于熙宗末年以左宣徽使至宋其事不见于交聘表而见于其传是故大定以前金之宗室曾至宋者一人而已夫以漫然无影响之事而舆人传之诗老笔之可谓诬矣嗟乎稽首称藩以徼朽木灯檠之榇开辟以来未闻若是之辱而臣子于身后乃加以乌有之荣是又誓心天地之士所为扼腕长吁而君子以是知宋之终于不竞也昔遗山之辑诗也亦以庀史足下方搜轶事备参核如石湖诗亦考异之所不遗也谨书此柬之座右
〇与杭堇浦论金史第二帖子
宇文虚中在宋金二史俱有传然金史但言其恃才傲物詈国人为犷鲁于是诸贵要积不能平诬其谋反有司鞠治无状乃罗织其家图书以为反具虚中引高士谈为证有司幷杀士谈是虚中原未尝反也然则临安何以为之赠恤宋史则言旣为国师因得知东南之士皆愤恨陷北密以信义结之金人不觉秦桧闻而恶之遣其家属往北已而虚中被诬百口同日焚死是特微言虚中之不忘故国而究不详其所以死及读周益公平园集言虚中忠谋义槩谓当享平国君之封而天不相之乃从庾珉王隽于地下又言蘓属国看羊海上假雁足帛书得归虚中眞有此书而不得遂颇疑其于二史无征乃博考建炎杂记三朝北盟会编金国南迁录及北窗炙輠诸书则虚中欲以皇统六年熙宗郊祀之日结死士挟渊圣以归时金人方德秦桧誓书中有不轻易宰相之语而桧亦发虚中事以报之虚中知事泄卽以所部先发不克遂死卽中州集所云谋以兵仗南奔者也李大谅征蒙记言虚中连结内外官守七十余员为万戸司寇惟可所告然则虚中虽失身异域而报国之诚炳炳如丹其不惜屈身以图成事志固可悲而功亦垂就当与姜伯约同科史臣尽掩不书可谓冤矣愚读虚中初见留时所作长句三首情词悲壮凄恻葢三致意于西河之馆北海之羊而极之以裂眦穿胸要之以一死其后金人遣之南归虚中以奉命祈请而来二帝不还虚中不可独返遂翻然有圣德神功碑之作虚中之才固自谓其足以办完颜君臣于股掌也及金人为请家属则虚中密令王伦奏请弗发而秦桧使私人程迈促发之虚中子师援力乞留不得是其父子之情亦可原矣前此吕颐浩之请督师亦以虚中密奏也迨阴谋不发于和龙而蜡丸反告于江左虞渊之日终沈不返一门幷命虽复赐庙易名命官赐姓欲以遥慰孤魂其亦何益之有虽然吾尝三复虚中之事亦非尽奸臣之过也史言韦大后之归也渊圣卧车前泣曰归语九哥我得太乙宫使足矣他不敢望也太后许之旣至临安始知朝议遂不敢复述渊圣车前之语葢自苗刘之乱军士妄以渊圣为言高宗始恐渊圣之归或有摇动人心之患故王敬所以为秦氏但以渊圣胁高宗而和议定非过论也虚中死又越六年始遣巫伋请之海陵亦云不知归时作何顿放伋遂唯唯而退不复再请是渊圣之终于北高宗志也彼一德格天者其亦逆探吾君之隐而有所恃而为之又藉此以固北方之宠使无复梗和议以为吾患者然则虚中区区之忱虽谓之不知几焉可也史又言金人旣废刘豫将立渊圣于南京会以和成而止而鄂武穆王尝奏称金人将遣渊圣小皇子来统河南之地当时中原之民延颈以望故国金人岂不知之而肯挈其地以然旣死之灰者葢故为是言以胁临安使之急于和耳古之君子不置身不测之地以觊非望之功以虚中之苦衷而生为洪皓朱弁所鄙死与王伦同传一掷不中瓦裂而无以自白可为流涕士谈乃武烈之裔亦虚中同谋也宋金二史荒陋已甚如虚中之被恤在绍兴末出于太学生程宏图之疏史亦无之足下能为一洗其沈屈则旧史之功臣矣虚中子师援仕宋官显谟阁待制而朱子谓其入金尝帅河南故虚中欲倚以成事此于他书无可证伏希幷留意考之
〇与杭堇浦论金史第四帖子(第三帖子巳入内集)
于侍郞齐乘其中多不可信者所言济南府鹊山有刘豫墓中生蝎子足下欲引入豫传作注是妄语也仆前过鹊山时亦尝访神鳣之故址以求白龙之遗髯或稍补曹王别集之旧闻使得与枭鸣龙啸诸事相为疏证而茫然莫得意谓陵谷变迁故不可问及取刘氏事迹与杨尧弼所作豫传皆无此语乃以史谛考之始觉其诬方宋之以豫守济南也是时山东羣盗蠭起豫欲易江南一郡政府持之不与忿忿而去其冬遂杀守将关胜降于挞懒葢建炎之二年也金人移豫知东平尽统河南陜西之地而留其子麟守济南踰二年金始册豫为帝定都大名寻以东平为东京徙之而升济南为兴平军麟以节使兼判府则天会之八年豫旣建元阜昌都汴麟亦入相罢节豫以其弟复知府事踰年失国徙临潢麟复出鎭兴平改上京路转运使是则刘氏父子兄弟居齐之始末也然则麟尝再莅济南首尾歴有年所而豫之在官数月而巳安得有墓在鹊山也其徙临潢以后卽欲归骨阜城恐亦不可得况远至歴下乎且豫以不爱济南故降金宁复有赏于鹊山之秋色而视为桐乡也倘谓是麟之墓而讹为豫则麟之卒官亦在上京总之于鹊山非菟裘也蠢兹蛙声岂能附虿尾以延其毒乎殆亦因野人田父所传而笔诸简者齐州山明水秀之区莲湖十里曾为松寿所污宁堪使鹊山之灵幷受此羖{羊历}之屈也聊书之以供一笑
〇与杭堇浦论金史第五帖子
昨读所注河渠志引齐乘以大淸河为古济水小淸河为刘豫所导此在近人皆沿其说然尝闻之阁征君百诗则非也以水经注元和郡国志太平寰宇记考之济水最南漯水在中河水最北今者小淸河所经自歴城以东如章邱邹平长山新城高苑博兴乐安诸县皆古济水所行也大淸河所经惟自歴城以上至东阿为古济水道而自歴城东北行如济阳齐东靑城诸县则皆古漯水所行也蒲台以北则古河水所行也葢唐宋时大河行漯川其后大淸兼行河漯而小淸则断为济水故道齐乘之言葢考之不审也今一统志以大淸河之上流为古济水是已而谓小淸河卽古泺水此似不安于齐乘之失而小变之然亦非也自汉至唐祇称济水杜氏通典始有淸河之名南渡后始分大小淸河而泺水之名与济水并见于左传今小淸河之道属济水故道非泺水也(蒋本无今小淸河以下三句注云以下阙)
○移明史馆帖子一
横云山人撰明艺文志稿专收有明一代之书其简净似为可喜然古人于艺文一门必综彚歴代所有不以重复繁冗为嫌者葢古今四部之存亡所由见焉班氏于春秋诸传以驺氏之无师夹氏之无书尚登诸册愍古学之失传也师旷六篇显然为后人因托不敢轻去阙所疑也是以王子邕家语之非旧本师古必注之汉志之下而欧公谓水经作于郭璞正不嫌与隋志异同汉志所有至隋而佚其半隋志所有至唐而佚其半其卷数或校前志而少则书之阙可知或校前志而多卽未必伪要其书之搀改失眞可知汉以七畧为本隋以七志七录唐以开元书目宋以崇文中兴两书目天下图籍至繁岂无逸出于山林草泽之闲而必以内府所藏核之防作伪也世道降而人心坏虽在翰墨俱思舞诈以耸一时汉之百两尚书宋之三坟在前代已不少而明尢甚前辈议明文渊阁书目不详撰人姓氏不详卷帙其为荒畧固无可辞然正嘉之闲有伪作正始石经者托言中秘所得而不知其为书目之所无其妄立见则虽荒畧亦自可宝矣卽如崔氏十六国春秋晁公武所未见马氏通考已去其目而有明中叶缀集成书出于秀水项氏斯亦不可不详者也常熟钱尚书言内府尚有吴谢承后汉书其友曾裔云及见之后为德淸方少师取去斯言吾未之敢信而阎征君言曾见之于太原为明永乐闲刻本信或有之必伪书也萧山毛检讨所引经典释文皆称旧本又不知其为谁氏之藏也姚江黄征君有宋薛居正五代史不戒于火近人有诡言其书尚在者及详诘之则穷矣年运而往赝本乘之征文不足征献不足后辈之无识者必相惊以为是羽陵酉阳中物也下走于此有忧患焉而不自知其为杞人之固故窃谓前史之例有未合者此也况艺文自宋以后俱无恙也刘宋符瑞等篇远溯于周汉杨隋食货诸作旁及于梁陈古人宏雅不羣之材大都以述旧闻补逸事为尚今姑弗及于唐宋以前而卽以完颜蒙古两朝其登天禄入石渠者不知几何弃而不录得毋为诸史家所笑也然考明史艺文原志出自黄征君兪邵虽变旧史之例而于辽金元诸卷帙犹仿宋隋二志之例附书于后南宋书籍之未登于史者亦备列焉横云又从而去之而益简矣今文渊阁前后所修书目具在所当疏通证明匡谬补遗之处此固秉史笔者之事秣陵焦氏之书原为国史起见然其序谓以大内之书归之四部而实则与三馆之目全不相符又其舛戾极多不可用也其文渊阁之所无而见于各家书目者附录于后此在前史诸志固有成例如汉唐二志凡为内府所本有而不可以登于正史或本无而増入者一一注明于下以志愼也倘如横云山人所作则此等义例一切灭裂殆尽矣班氏而后言艺文者莫善于隋欧公唐志亦佳紊乱而无章者无若宋也轶唐宋而侔汉隋是在史局诸公为之
〇移明史馆帖子二
艺文不当专收本代之书幸不以愚言为妄然卽以本代之书言之亦大费考证也新唐书艺文志凡前代所已有不复措一辞者以汉隋两家在耳其于三唐图籍必畧及其大意而官书更备凡撰述覆审删正之人皆详载焉是故于永徽礼则着许敬宗李义府擅去国恤之谬以叹大臣不学无术为典礼无征之自于开元礼则载张说不敢轻改礼记之议以嘉其存古之功于则天实录具书为刘知几吴竞所重修而知直笔之所由存于六典据实言李林甫所上而知会要以为张九龄者葢恶小人之名而去之是皆有系于一代之事而不徒以该洽为博至于别集之下虽以明经及第幕府微僚旁及通人德士皆为详其邑里纪其行事使后世读是书者得有所据以补列传之所不备而丹阳十八诗人连名载于包融之末拟之附传其中载邱为之居丧可以见当时牧守惠养老臣之礼滕珦之乞休可以见当时职官给劵还乡之礼典则遗文藉此不坠斯岂仅书目而巳者有明一代艺文极繁然太祖实录巳为杨士奇芟改失实至纂修书传会选诸臣姓名因其中有殉让帝难者尽削去之则文籍之不足凭如此冯涿州再相奋笔改熹庙实录而刘若愚酌中志或去其黑头爰立伎俩一卷以为之讳则篇第之不足凭如此是皆本志所当严核者也先儒之着不备见窃钞旧书以为大全通鉴未有成编遽就所见以续纲目畧举其意以见一时儒臣之槪可也蒙存浅达实为讲章滥觞非经解也小山天台诸集兼及经艺又非复文鉴所录之旧体也是又风会之变不可不加别白者也或疑如此或过于繁不知但准唐志之例固非若马氏通考之盈篇接幅也或又疑草野孤行之本未可登于正史然观唐志则熊执易之化统西川帅武元衡欲写进而不果者亦在焉以是知核之而无伪者皆不妨于著录也特是采摭旣多宜防疏漏如汉志庄悤奇严助之驳文然则旁搜博采而又弗令遗误以资后人之讥弹则庶几乎其可矣
〇移明史馆帖子三
史之有表歴代不必相沿要随其时之所有而作如东汉之宦者侯表唐之方鎭年表辽之外戚世表此皆歴代所无而本史必不可少者也祇属国表则世多以为契丹起幽云之地统领诸藩故特详其撰述似为歴代所无庸而不知古今皆应有之葢属国之为中国重甚矣其兴废传袭琐屑之迹虽有列传可考而睂目非表不着又其中有交推而旁见者尢必于表观之请以往事为凖汉武谋通西域以断匈奴右臂而于是乎有夜郞昆明之师其后三十六国旣附漠北遂以衰弱然至新莽之世匈奴中振西域复阻班定远之得成功者再值两单于之乱不能与汉争西顾也岂知西域定而东胡炽乌丸鲜卑遂至虎视袁曹之闲举足左右中原倚为轻重是故匈奴内徙鲜卑北据两者皆为六朝之累唐之军威所以能及百济渤海而遥者以突厥旣灭也开元之末吐番回纥盛于西北蒙诏盛于西南安朱之乱颇仗西北两番同仇之力然自是遂为国患凤翔泾原之师防秋无一岁宁南诏虽时拒命不甚为中土忧乃大中以还河湟反为职方所有而卒之构兵以酿庞黄之祸亡唐室者反在蒙诏夫立乎百世之下执遗文坠简以观往事蛛丝马线正于原委棼错之中求其要领然茍得一表以标举之则展卷歴歴在目矣有明一代初则王保保未靖频劳出塞之师其后楡木川之丧土木之狩阳和之困九重旰食不一而足而朝鲜之易姓交趾之频失倭人之内犯是皆东南大案所当特书者也滇粤亡而投缅甸闽瓯失而窜东宁以视夫延禧之余歴大石之残疆约畧相同而日本乞师安南假道其与求援高丽通使回鹘之举又无不酷肖者斯皆当依辽表之例为之附录其它荒远诸国则自三保太监下西洋以后多有至者不过书其贡献之期而亦原不必详也且夫有明疆埸其旣得而复弃者朶颜之三卫也有自弃以贻患者受降城之遗址也有暂开而复废者东江之四岛也庙算边防俱得括之于表夫岂徒夸王会之浮文哉辽金三史世人多置之自郐以下无讥之列岂知其中体例固自有可采者乃任耳而弃目岂不惜夫
〇移明史馆帖子四
辽史于属国之外又有部族一表诸国所以识其大者诸部所以识其小者大小虽有不同然但取其有关于一代之故则某所谓随其时之所有而作之者也西南黎犵狑猺獞獠之种大昆小叟随地险为都聚葢亦四裔之未成国者然而南中诸郡拒命则诸葛不敢北征山越为梗孙吴为之旰食洗夫人累世立保障之功而彭士然亦仗节于十国不可以其小而忽之也考之前史多附入四裔传中葢以其类相从有明循蒙古之制置宣慰安抚招讨长官四司其始皆隶验封以布政使领之其后半领武选以都指挥使主之葢取文武相维之意三百年来史册所书洞主酋长之事颇与诸国相等始于麓川之役而渐且相踵而起甚至于勤枢辅戕抚鎭瞰省会震动半壁八百老挝朝贡竟绝播州水西慬而克之以是知三宣六慰抚驭之难也迨至国命寄于蜗角鲁阳之戈更能几时黔国世鎭之亡也以定洲之乱也缅甸援师之绝也以孟定之携也有明末造宗祀之歼未尝不于土司有累焉其中勤王殉节如秦良玉龙在田辈亦多有之皆前史所希闻也秀水朱竹垞检讨以其事之关于明者繁乃请别作土司传不复附之外国之末谓其虽非纯属然已就覊縻乃引而近之也土官蛮触之争大抵起于世袭或有司失所以治之遂成祸端而前史谓蜀中土司有事多主剿黔中土司有事多主抚封疆之议多右蜀庙堂之议多右黔是又关其域内军力之强弱一时财赋之丰歉而出之者推之西南诸省可槪见矣愚故欲仿辽史部族之例别为立表取前人所著西南土司簿录诸种以为稿本亦有始末简畧但须具之于表不必传者兼足为全史去芜文之一节观唐书于覊縻诸州以其频经丧乱虽不能详亦附之地志则顚末完具者其立表宁过焉
〇移明史馆帖子五
宋史分道学于儒林临川礼部若士非之国朝修明史黄征君棃洲移书史局复申其说而朱检讨竹垞因合幷之可谓不易之论惟是隐逸一传歴代未有能言其失者少读世说所载向长禽庆之语爱其高洁以为是冥飞之孤凤也及考其轶事则皆不仕新室而逃者然后知其所谓富不如贫贵不如贱葢皆有所托以长往而非遗世者流也范史不知其旨遂与逢萌俱归逸民于是后之作史者凡遇陶濳周续之宗炳之徒皆依其例不知其判然两途也向使诸君子遭逢盛世固不甘以土室绳床终老而沧海扬尘新王改步独以麻衣苴履章皇草泽之闲则西台之血何必不与苌弘同碧晞发白石之吟何必不与采薇同哀使必以一死一生遂岐其人而二之是论世者之无见也且士之报国原自各有分限未尝槪以一死期之东涧汤氏谓渊明不事异代之节与子房五世相韩之义同旣不为狙击震动之举又时无汉祖者可托以行其志故每寄情于首山易水之闲可以深悲其遇斯眞善言渊明之心者倘谓非杀身不可以言忠则是伯夷商容亦尚有惭德也葢不知其人当听其言抗节不仕之徒虽其忧谗畏讥嗛嗛不敢自尽而郁结凄楚之思有不能自巳者至若一邱一壑寄托于蛊之上九其神本怡则其辞自旷也是不过山泽之臞而岂可同年而语哉唐书入甄济司空图于卓行葢以宋景文之有学尚泥旧例如此夫谯玄李业之归于独行亦范史之谬后世不必以为准也卓行之传非不佳而二公非元德秀阳城之伍儗人固各有其伦矣惟宋史忠义传序有云世变沦胥晦迹冥遁能以贞厉保厥初心抑又其次以类附从斯眞发前人未发之蒙然而列传十卷仍祗及死绥仗节诸君未尝载谢翱郑思肖只字如靖康时之褚承亮誓不仕金而祇列之隐逸则又何也夫惟欧公以死节死事立传则不能及生者若槪以忠义之例言之则凡不仕二姓者皆其人也前辈万季野处士尝辑宋季忠义录附入遗民四卷论者韪之因念兴朝应运毫社为墟而一二呑声丧职之徒纪甲子哭庚申表独行吟老妇如汪沨徐枋辈不可谓阳春之松柏无预于岁寒也幸生不讳之时阐濳表微于今为盛而使苦心亮节不得表见于班管甚者如刘遗民孙合竟为史臣之所遗是后死者之媿也博讨于忠义卓行隐逸之科而归之于至是愿进不佞而敎之幸甚幸甚
〇移明史馆帖子六
忠义列传宜列抗节不仕者于后愚固巳言之矣兹偶与客语灵寿傅氏明书谓其中尚有一例可采者从断代为史以来无以因国死事之臣入易姓之史者有之自晋书之嵇康始深宁以为中散义不仕晋甘以身殉今使晋书有其传是中散之耻也斯言足以扶宇宙之元气作宋史者有见于此乃援欧公五代史中唐六臣传之例而反用之作周三臣传一卷于末以明瞠眼诸公之节是葢欧揭之徒巧于位置故其传立而不能以深宁之论加之元史于殉难臣僚业已专传裒然可无原父第二等文字之诮而其仗节于顺帝逊位之后尚有多人史稾成于洪武之初多失不录如扩廓不当与张李同傅陈友定不当与张陈同传是犹其显焉者至伯颜子中之拒命则太祖所欲致之而不得者也戴良之被囚则太祖所欲夺之而不能者也蔡子英之逊荒则太祖所欲留之而不敢强者也王冕以兵死永福山道士以刎死叶兰以不受荐死原吉制圹铭以待尽铁厓书李黼榜进士以志怀李一初序靑阳集恨不得効一障之用而丁鹤年宣光纶旅之望至死不衰淮张亡后张宪变姓名佣于僧寺要之皆非明臣也太祖当干戈草昧之际卽能以扶持名义为念观其于扩廓守节叹赏不置以为天下奇男子大哉王言所以培一代忠臣义士之泽而不转盼而有壬午之家难诸臣之騈首者甘心于十族之逮瓜蔓之钞以至甲申失守残山剩水奉四藩而不替皆此一语启之然则附元遗臣传于明史亦太祖之所许也傅氏之书谫劣不为著述家所称其补元臣亦未备要其所见则佳耳
○移广东志局论佟督不当立传帖
于一统志局中见广东通志草本其国朝大吏首列佟督养甲以为死事不知所据者何书养甲乃降明而死虽其出于迫胁非本心然大节已涂地列之死事得无有媿当大兵之下岭也养甲以重臣视师而使降将李成栋先驱摧锋拓地皆出成栋养甲拱手受成而已及奏功而养甲为制府成栋仍以总兵加都督戎服入见始用公礼成栋怏怏故所取印信不下五十而独匿总制印不以与养甲其时广东尚未靖残明旧臣四起陈阁部子壮张尚书家玉陈给事邦产以及霍师连韩如璜之徒更进迭退成栋犹为养甲尽力而所望殊迁终不得乃密与布政使袁彭年谋反会赣州以被围告急养甲令成栋援之拨饷八万彭年故言额匮迁延不发成栋招花山羣盗大至广州郭门昼闭成栋绐养甲曰赣州旦暮亡而吾土寇深如此五岭其可保耶彼声言复故国耳曷若权宜许之徐治军为剿寇计养甲故庸人兵柄皆掌于成栋虽心知不可然无如之何而羣盗受指纵火焚野呼声震天地养甲不得已出示安民但书甲子榜旣下成栋宣言曰制府降矣卽用所藏总制印奉永歴朔上表南宁养甲仓皇逊位南宁加成栋大将军惠国公养甲兵部尚书襄平伯以百官迁肇庆养甲亦遂受职此其降之顚末也先是陈阁部子壮之死养甲寸磔之投其骨于四郊论者谓子壮先朝大臣起兵亦各为其主养甲杀之足矣乃以极刑未足至无完骸则过于忍至是子壮赠太师番禺侯谥文忠卽遣养甲为谕祭使养甲媿欲死遗臣又时时辱之乃密遣人北行通表欲自归为逻者所得遣祭兴陵卽桂端王墓也成栋之子元胤以兵禽之江中磔之此其不自安于降而死之顚末也夫以封疆大臣智不足以烛奸才不足以应变节又不足以临危腼颜而受襄平之封以至首鼠不终而死则何益矣以愚平日所闻如此谨质之局中诸公如其不妄伏望芟薙
鲒埼亭集外编卷四十三 鄞全祖望绍衣
简帖(三)
○与陈时夏外翰论通鉴前后君年号帖
仆少时见司马温公与范内翰论通鉴帖凡年号皆以后来者为定如唐高祖武德元年则正月便不称隋炀帝义宁三年唐玄宗先天元年正月便不称睿宗景云三年梁太祖开平元年正月便不称唐哀宗天佑四年仆以为史家纪载当取简捷固是不易但皆以后来为定则窃以为未尽然者大抵前王后王之会祇应据实书之不当以特笔进退其闲倘必以后统前则次第之闲或以君而葢于其臣父而葢于其子祖而葢于其孙兄而葢于其弟是非惇典庸礼之旨也又况所标于上者已是新主之年所列于下者尚属前世之事于名于实均似有所不合及见宋子纲目凡例有曰如汉建安二十五年十月魏始称帝改元黄初而通鉴是年之首卽为魏黄初又章武二年五月后主卽位改元建兴而通鉴目录举要是年之首卽称建兴凡若此类非惟失于事实而于君臣父子之敎所害尢大始知前人已有先我言者但纲目虽多所改正而于中岁改元无关事义者仍依通鉴之旧鄙见以为一书当有定例今或以前为主或以后为主似乎紊乱故于古今通史年表槪以前统后而分注其后来之年号于下固与温公大左然不敢以大儒之书苟附和也春秋定公以六月卽位而正月卽已纪元则以昭公在去年已逝预纪无所戾非后世之比也先生以为可否
○新旧五代史本末寄赵谷林
梁唐晋汉周之书薛居正所纂者当时谓之新编五代史见于宋太祖本纪欧阳兖公书出则谓薛本为五代史而欧公为新五代史见于洪景卢马端临所称近读永乐大典则凡其引用五代史者皆欧公本而引薛本者曰新修五代史葢沿最初之名也薛本在国初棃洲先生尚有之仁和吴志伊检讨着十国春秋曾借之而未得南雷一水一火之后遗籍不存百一予从其后人求之不可得矣近有捃摭册府元龟资治通鉴中语成一编托言南雷故物是麻沙坊市书贾之习气也因吾友赵五谷林来问书其本末以贻之
○答史雪汀问十六国春秋书
来问崔鸿十六国春秋一书,此舍闲所无者。前年曾从徐思沐家借看一过,系明万历闲刋本,然并非崔氏旧璧。请得以原委言之。当十六国时,伪史最多,其著者有若和苞汉赵记、田融石赵记幷邺都记、杜辅前燕记、董统后燕书、申秀燕史、高闾燕志、封悫燕书、范亨燕书、崔逞燕纪、王景晖南燕录、张谧前燕录、常璩蜀李书、索绥凉春秋、刘庆凉记、张谘凉记、索睴凉书、刘昞凉书、裴景仁前秦记、姚和都后秦记、段龟龙西凉记、高谦之北凉书、宗钦西秦记、韩显宗北燕记,崔氏尽取而裁定之,勒为百卷外,别有年表一卷、序例一卷,在后魏永安中颁行,而诸史并绌。北史鸿本传曰:鸿经综旣广,多有违谬,如太祖元兴二年姚兴改号弘始,而鸿以为在元年;太宗永兴二年慕容超擒于广固,而鸿又以为在元年;太常二年姚泓败于长安,而鸿亦以为在元年。如此之类,多系不考(北魏书同)。司马温公通鉴荟萃诸书,其记南北朝事,除晋宋诸正史外,以崔氏十六国春秋、萧氏三十国春秋为多。但晁说之述温公语,谓当日所见,疑非原本。而鄱阳马氏通考经籍考中,不列是书。则在宋时已鲜传者。乃有明中叶以来,居然有雕本百卷行世,一二好学者,以其久没不见,视为拱璧。若以愚观之,则直近人撮拾成书,驾托崔氏,并非宋时所有也。宋龚颖运歴图,载前凉张寔改元永安、张茂改元永元、张重华改元永乐、张祚改元和平、张天锡改元太淸、张大豫改元凤皇,谓出鸿书。晁公武曰:晋史张轨世袭凉州,但称愍帝,建兴正朔。其闲惟张祚簒窃,改建兴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祚诛后复奉穆帝升平之朔。不知颖何所据。或云出崔氏书,崔书久不传于世,莫能考也。愚以今本对之,并无此事。温公通鉴考异引鸿年表,则当是时,年表必尚未失,而今本并无有。又本传称鸿书皆有赞序评论,在通鉴亦多引之,今本但取通鉴所引附注传尾,尚得谓非赝本耶。孔毅甫谓从古史法,两人一事,必曰语在某人传。晋书王隐谏祖约奕棋一节,两传俱出,为文烦复,是乃史法紊乱之滥觞。若在崔氏,今本有同一事而三四见者,况其列传大都寥寥数行,不载生卒,不叙职官,东涂西抹,痕迹宛然,是不辨而自见者,古今无此史例也。然且伧父不学,所有坊闲汉魏丛书,再取今本芟之,百不存一,则卽系崔氏旧本,经此刋除,已不足观,况其为伪书乎。从古有好着伪书人物,如葛稚川西京杂记、柳子厚龙城录,都属后人假托。然究之遇有目者,必不可掩,可谓徒费心力,率勒不旣。
○答临川先生问汤氏宋史帖子
明季重修宋史者三家临川汤礼部若士祥符王侍郞损仲昆山顾枢部宁人也临川宋史手自丹黄涂乙尙未脱稾长兴潘侍郞昭度抚赣得之延诸名人足成其书东乡艾千子晋江曾弗人新建徐巨源皆预焉网罗宋代野史至十余簏功旣不就其后携归吴兴则是书不特阁下西江之文献也亦于吾乡有臭味焉是时祥符所修亦归昭度然两家皆多排纂之功而临川为佳其书自本纪志表皆有更定而列传体例之最善者如合道学于儒林(棃洲先生论明史不当分立道学传本此)归嘉定误国诸臣于奸佞列濮秀荣三嗣王独为一卷以别羣宗(宋史不为荣王立传)皆属百世不易之论至五闰禅代遗臣之碌碌者多芟建炎以后名臣多补庶几宋史之善本焉甲申以后石门吕及甫壻于潘氏是书遂归及甫姚江黄棃洲征君以讲学往来浙西及甫请征君为之卒业征君欣然许之及甫因取其中所改历志请正幷约尽出其十余簏之野史成言未果及甫下世其从子无党携入京师将卽据其草本开雕无党又逝新城王尚书阮亭仅得钞其目录故尝谓是书若经黄征君之手则可以竟成一代之史卽得无党刋其草本则流传亦易而无如天皆有以败之花山马氏者无党姻家故是书旋归花山未几时花山之书散佚四出海宁沈氏得之岁在卯辰之闲某在杭闻沈氏以是书求售于仁和赵上舍谷林亟往阅其大槪力劝收之而不果壬子之冬晤沈民诸郞于京师叩以是书存亡则言已归太仓金氏矣然是书累易其主所存仅本纪列传而其十余簏之野史则不知流落何所可为长叹息者也是书在吴下多误以为祥符之本以昔所闻则自石门而花山者确然系临川底稾黄征君之言可按也某少读宋史叹其自建炎南迁荒谬满纸欲得临川书以为蓝本或更为拾遗补阙于其闲荏苒风尘此志未遂今倘得遣人向太仓求钞副本则尢斯文之幸也宁人改修宋史闻其草本已有九十余册乃其晩年之作身后归徐尙书健庵今亦不可问矣著书难传之尢难言之曷禁惘然
○答赵征君谷林问南宋雷枢密遗事帖子
宋史不为雷枢密孝友立传宰辅表亦失其罢官之时其立朝事迹无可考但据诸列传中载其在嘉定初历诋开禧用兵诸臣虽水心先生亦所不免水心于用兵力辞草诏而孝友尚抨弹及之则颇疑其阿附史相以排正人也及观木笔杂钞言陈自强本太学服膺斋生旣当国孝友方为学官乃立魁辅碑以颂之自强败孝友欲磨去之以泯其迹而诸生不从一日诸生赴试孝友急遣人搥落焉嘉定更化孝友乃反攻他人以表其不党于韩然则孝友之苍黄反复亦甚矣然愚读朱子文集言党锢之祸则谓孝友能辞官而去因举以诮他人之恋位者是孝友固淸流也党锢之籍本未尝及孝友而洁身不缁大有类皇甫规之自免然其后又何所见而出乎孝友之由韩而史不足怪其由赵而韩为可惜也呜呼古今人物之一失足而不可挽以至于无所不为者类如斯也岂独孝友也哉考之江西瑞州府志孝友由南剑敎授迁国子学录累官至祭酒改得立碑磨碑一出其手而自强罢相孝友旋自中丞迁给事拜参政矣葢其附韩在祭酒时附史在中丞时官愈显则中愈热也其最初辞官是学录任中尔时富贵之望尚未浓耳通志谓孝友在光宗时已官祭酒则又非也孝友罢枢使以大观文知福州亦无所见其赠官太师其谥文简常考南渡之师儒莫有声于芮祭酒莫丑于雷祭酒宋史俱不能详其事以为后世劝惩不知其所排纂者为何事也
○答临川先生论庆元党籍郑湜帖
昨岁荷赐问以庆元党籍之第七人郑湜宋史无传令愚考其顚末行箧中无多书祇得觅福建通志合之旧史旁参以朱子语录得其大槪志云湜字溥之(一字补之)闽县人也干道中成进士光宗时官秘书郞所陈皆谠论庆元初以起居郞权直学士院赵忠定公罢相湜草制有持危定倾任忠竭节语韩侘胄以其为襃词大怒出知本州岛后为刑部侍郞隶名党籍卒谥文肃按李枅尝问朱子曰溥之草赵丞相罢相词固佳以某观之若当时不作便乞出尢为奇特朱子以为不必如此但后来旣迁之后便出亦自善溥之却不肯出所以可疑若不作而遽出亦无此例枅曰如富郑公缴遂国夫人之封以前亦曾有此朱子笑而不答然则溥之草制之后当迁一官其后始被外转耳溥之又有与朱子论戢盗法亦载语录宋史宁宗本纪绍熙五年七月遣郑湜至金吿禅位金史交聘表明昌五年闰十月宋翰林学士郑湜来考之宋制翰林学士承旨之下为翰林学士学士之下为直学士院承旨不常置以学士久次者为之他官入院未除学士谓之直院溥之本直院使金时暂假学士衔以行耳若陆文安公之卒溥之祭文以江淮总领署衔然则以秘书出为总领以总领入为直院也忠定罢相在庆元元年三月次年卽有伪学之禁溥之旣斥知外郡何以得遽入为侍郞旣召用何以又遭禁锢愚意或卽草制时所迁之官而后人误记之者溥之于党籍列在高等其生平历官之详必尚有见于他书宋史自荒陋耳尚容陆续考索奉正函丈不备
○答陈时夏先生论鄂忠武王从祀帖
赐读鄂忠武王从祀说考据精博无以复过兼之位置井井次第闲无一参差想见先生惓惓忠烈遗事虽千百年前人无不留意假得位秩宗太常闲必能为圣朝厘正祀典夙夜寅淸以奉天子表章礼乐之旨忆愚少时亦曾以各史所书鄂王事奇零未尽欲取新旧宋史两编及南宋诸稗乘合之金陀粹编考索一过奄忽一纪逡巡未践今于先生说中得见崖畧可谓幸甚其中尚有剩见欲与先生讨论者资治通鉴续编命大理卿周三畏中丞何铸先勘飞事寻命万俟卨等治之则三畏亦不附和咸阳者虽诸稗史所称挂冠入丹霞山不近以及翦头仙人诸纪或未可信但要属薛仁辅李若璞一流不得因辨诬录中所遗而竟去之惟何铸旧属贼桧鹰犬纵有后功不补前过若三畏则非其伦似当于薛仁辅下次设大理卿周三畏之位道园集有题鄂武穆王墨迹出武宁汤盘藏其先世文林君军中文书武穆绍兴元年所署盘言武穆之死文林上书论列遂幷受害文丞相尝题其家之堂曰忠节遗墨故在据此则文林亦王幕属文山邵庵以忠孝文学大儒当皆不妄似当于于鹏孙革下次设幕属汤文林之位金陀粹编又有南剑布衣范澄之上皇帝书其书亦慨摰但不纪其与刘允升事先后何若且上书后处分亦无可考此属编中疏漏但以布衣仗义伏阍自足千古抑或卽西湖志余所称百二十人众名总不可问要须大书以表之似当于刘允升下次设南剑布衣范澄之之位至于大宗正士{亻褭}以帝胄之尊藩封之重肯以百口相保幽死于闽与公不朽亦复何辞但恐天潢宗子不当居两庑之列得母鄂王神爽或亦有不安者愚意谓当于别殿中另奉大宗正安齐王赵士{亻褭}幷太傅枢密使蕲王韩世忠两主蕲王当鄂王冤死时独撄桧怒面斥廷争原应首居俎豆但为王前辈勋高望重垂世者不仅在此况亦万无配食之理莫如与宗正并祀之别殿中未解先生以为何如若银瓶小姐附享祠祀已非一日但此是一大疑案来集之樵书曰孝宗时访求岳氏子孙襁褓以上皆官之女少者候嫁则官其夫武穆有女安娘女夫高祚补承信郞岳云女大娘岳雷女三娘候出嫁日各补其夫进武校尉并载金陀粹编则银瓶殉孝宁不经御旨追赠且岳珂为武穆孙而编中曾不一及之夫歴代以来旣有举之谁敢废焉然其疑有不可不存也今于寝宫旣欲以东厢列五子而孙珂附之西厢列五妇而银瓶附之则安娘之明见谱系显膺恩命者其不得不附又可知也他如门左欲设圉卒张宝之位则此见传奇妄语恐不足信况是编全据史传卽稗官亦未敢轻录何问传奇某顿首奉复不旣
○奉浙东孙观察论南宋六陵遗事帖子
昨谒幕府蒙以南宋六陵遗事下问卒卒未竟其语冬靑之举为世人所艳称然祇唐玉濳林白石耳同时预其事者虽不能一一着姓氏如王修竹郑宗仁凿凿可考谢皋父则阴移冥转其闲草窗纪陵使罗诜事虽与诸公不相谋要亦先后奔走是役者也独厓山志所云余则亮尚当阙之以俟考明初旣返穆陵遗骼建双义祠于乡大夫祠之左以祀唐林已而移之陵右凡有事于六陵卽幷及之夫其祠之是也而惜其于同义诸公有未尽者某尝走攒宫山下摩挲宋学士碑文所有享殿周垣虽已摧残殆尽尚有约畧可寻之迹而徧问樵夫牧竖独失祠址所在为之茫然当时江南旧臣官上都者不少曾不能出一言以保桥山弓剑至使杨髠纵其滔天之恶玉匣珠襦狼籍殆尽诸君子以朝不坐燕不与之身为故君护龙髓恒星书陨七度山南踰垣折足几陷虎口百世而下卽分麦饭一盂以酬明德其亦谁忍替之乃更有大不平者杨髠西番谬种原属豺虎不食之余而同恶泰宁寺僧则攒宫首祸所启也兹者西泠道上虽至五尺之童争毁杨髠遗迹凿飞来峯之塔折六一泉之像甚者贻祸地藏波累天女而泰宁殿字近在陵寝之侧岿然独存佛灯鱼鼓不随麟辟邪石马并泯茂陵秋风犹余磨剑之辈岂特冬靑灵鸟将共杜鹃泣血山鬼有知亦应髪指夫祠祭载在有司今唐林祠宇鞠为茂草则兴废举坠是明使君之所以修典礼也逆僧故址犂其地而潴之抑亦厉风敎之一端也合当日扶义之羣使共食于一堂正明使君之所以表幽濳也沧桑岸谷又历数百祀而遥四山风雨之地一望苍茫然而向兰亭以呜咽索眞帖于谁家诸君子之魂魄犹在此闲其柰何过而莫之问也敢以吿之执事幸勿以其迂而弃之
〇再奉观察孙公帖
某前此致帖幕府欲毁攒宫山之泰宁寺闻者笑之以为是殆丁零盗苏武牛羊使曹公按其事也不知其所以当毁者不仅以其当日预于杨髠之恶而已葢所谓泰宁寺者何地乎乃卽永茂陵之故址也方宁宗之崩也吏部侍郞杨华奏曰泰宁寺山冈伟特五峯在前直以上皇靑山之雄(上皇村名)翼以紫金白鹿之秀以此知先帝弓剑之藏当在于此诏迁其寺而以其基定卜仁烈皇后杨氏祔是泰宁寺所以改为永茂陵也至元二十二年杨髠言会稽有泰宁寺宋以之建攒宫钱唐有龙华寺宋以之建郊坛皆系胜地宜复为寺以为皇上东宫祈寿时攒宫已改为寺幷勅毁郊坛是永茂陵所以复为泰宁寺也嗟乎吾闻攒宫之建赵淸献公陆楚公二家先茔皆包入焉朝廷许其岁时墓祭通道如故天子锡类之仁且然而寺憎之悖一至于此然愚窃怪明洪武闲之损官审视也浙江行省绘图以进仅孝理二陵尚有殿垣其余祇存封树于是置守卫之戸严刍荛之禁而宁宗兆域早已犂平安得尚有封树之可言禁山之中居然有侵龙穴以为道场者是有司特以漫言奉行未尝确为淸核也正统弘治两朝亦尝再行检勘欲复民闲所占岂知是寺本属诸陵之一非隙地所可比而反緃而不治其为樵牧孰有过于此者方今虽再属易代之余然故国之陵寝皆为令甲所加意明使君诚以此谕有司使其淸而出之则有功于金粟之堆岂浅鲜乎呜呼一坏未筑双匣亲传当时义士之力不能胜逆僧而今何有矣愚意以为当尽毁寺室大题曰宋永茂陵故址而为周垣以藩之至若冬靑古树开花无日近巳梵宇杂糅湮没莫可踪迹若以整缉攒宫余力幷及天章是乃白衣之灵所深望于后世之志士者敢复为执事渎言之
○答史雪汀问六陵遗事书
会稽县攒宫山旧名宝山绍兴元年哲宗昭慈皇后崩遗诏殓以常服不得用金玉宝具权宜就近吉地{歹赞}殡候军事宁息归葬园陵所制梓宫取周吾身勿拘旧制以为他日迁奉之便朝议欲加陵寝名号曾纡奏曰帝后陵寝今存伊洛不日归中原卽祔合矣宜以攒宫为名从之攒宫之名自此始是年徽宗显肃皇后郑氏崩于漠北五年徽宗亦崩七年何藓还始闻讣音先上陵名曰永固九年高宗懿节皇后郉氏崩于漠北十二年金人以三梓宫来还其时选人杨伟贻书执政乞奏闻命大臣取神榇之最下者斵而视之旣而礼官请用安陵故事梓宫入境卽承之以椁仍纳衮冕翚衣于橔中不改殓诏可是年合攒徽宗郑后于昭慈太后攒宫西北改陵名曰永佑攒郉后于昭慈之西二十九年高宗母显仁皇后韦氏崩攒永佑陵西三十一年渊圣皇帝讣闻遥上陵名曰永献干道中朝廷遣使求陵寝地而不言及钦宗梓宫金人自葬之巩县钦宗后朱氏从北狩不知崩所及岁月高宗陵名永思慈烈皇后吴氏祔孝宗攒永思陵西成肃皇后谢氏祔名永阜光宗陵名永崇宁宗陵名永茂仁烈皇后杨氏祔其孝宗成穆皇后郭氏成恭皇后夏氏光宗慈懿皇后李氏宁宗恭淑皇后韩氏以攒宫在山陵之前神灵旣安并不迁祔理宗陵名永穆度宗陵名永绍此六陵大畧也元世祖至元十四年(续纲目在十五年谢皋羽诗知君种年星在尾是十四年戊寅也罗云卿张孟兼并主之若十五年乃已卯元史又别以为甲申他如唐玉濳诗谓犬之年羊之月系甲戌六月林霁山诗谓羊之年马之月则癸未五月孔希鲁述霁山诗又以为丙之年子之月则丙子十一月唐林皆身为其事者而相参错希鲁所述一诗又有异同周公谨癸辛杂志别曰乙酉陈善依纲目具琼依元史宋濂书穆陵遗骼依癸辛志元史亦濂所总裁而所书又先一年今从谢诗)番僧杨琏眞珈为江南总统与丞相桑哥表里为奸会稽有天长寺故宋魏宪靖王坟院也有闽僧闻号西山者媚髠遂献其寺因发魏王冢得金玉甚多以此启发陵之意剡僧泽号云梦者赞之而前此永茂陵本泰宁寺故基杨髠先令寺僧宗恺宗允诈称杨侍郞汪安抚侵占寺地呈吿于官旋嗾妖僧嗣占妙高上言南宋诸陵当毁桑哥从中可之十五年大兴人夫幷番僧及诸凶隶发掘时有中使罗诜者守陵不去与之竭力争执为僧泽痛棰之且胁之以刃诜大哭而去先发宁宗理宗度宗杨后四陵嗣启高宗孝宗光宗曁孟韦吴谢诸后攒宫所取宝玩无算徽宗陵得玉走马乌玉笔箱铜掠拨绣管高宗陵得眞珠戏马鞍光宗陵得交加白齿梳香骨案理宗陵得伏虎枕穿云琴金猫晴为徽龙肝石为轸又绿玉磬一枚系杨太眞物度宗陵得五色藤丝盘映鱼黄琼扇柄其余金珠万计为尸气所蚀如铜铁然或有弃之不收者理宗藏中尢多开棺之际有白气亘天葢宝焰也惟徽宗棺中无尸仅朽木一段而巳葢和议成时金人祇以空榇给宋而道君梓宫在五国城者自若(云谷卧余录全辽志皆云五国城头有徽宗墓癸辛杂志作徽钦二陵徽宗止一朽木钦宗止一灯檠野获编谓钦宗遗柩未还安得灯檠黄耒史以为高宗后郉氏之讹事或然也)理宗之尸如生其下皆藉以锦锦之下承以竹丝细簟或攫取之掷地铿然有声则金丝所成也有告以含珠乃夜明者遂倒悬其尸林闲沥取水银若此者三日遂失其首葢西番之俗以为帝王髑髅可以厌胜致富因盗去是夜西山有哭声凡诸番所发园陵与大臣墓通一百有一所他攘盗诈掠诸赃其十一万六千三百锭占田三万三千亩他物称是其时有故宋将作监主监王英孙者字才翁别号修竹会稽人也富而好客诸遗民如吏部架阁平阳林德旸国子学正平阳郑朴翁布衣山阴唐珏并集其家相与合谋乃具酒醴市羊豕邀里中少年享之酒酣告之以事皆曰诺一少年曰事发柰何珏曰今四野多暴骨可窜而易也乃造为石函六刻纪年一字为号自思陵以下随号收之德旸作丐者装背竹箩手竹夹遇物卽投箩中先铸小银牌百十在腰闲遇番僧之隶卽贿之遂得高孝两陵骨朴翁等或谬为采药者负草囊入陵上见有弃草莽闲者辄拾焉或乘夜濳入山取野闲骨相易旣恐事觉至有踰垣折足者遂尽得诸陵骨时或传理宗颅骨为北兵投湖水中购渔人网之竟不能得(厓山志以此为兪则亮事)踰七日诸僧下令裒陵骨杂诸牛马骼筑鎭南塔于临安旧内以为厌胜杭人悲戚不能仰视时罗诜方惧害亡匿民闲闻诸陵尽发乃具衣冠求遗蜕无所得得孝宗顶骨小片及诸后骨之未收者大化之诸遗民则濳瘗所拾于兰亭山南天章寺前每一陵为一穴上植冬靑树六本以识至元二十八年诸僧事觉诏遣脱脱塔喇海忽辛三人追究僧官江南总统杨琏眞珈盗用官物寻宜谕江淮民恃总统力不输田租者依例征输台省诸臣请治杨琏眞珈擅发陵寝之罪明正典刑有旨贷死仅给还人口田地之为僧踞者明太祖洪武二年上与学士危素论史素因具道发陵顚末曁杨琏眞珈截理宗颅骨为飮器后事败入官以赐西番僧之为帝师者上凄然曰南宋诸君无大失德与元又非世雠旣乘其弱取之何乃纵奸人肆酷如此卽日御札丞相宣国公李善长遣工部主事谷秉彝移北平大都督府及守臣吴勉访飮器所在西僧汝讷监藏深惠奉诏献至诏付应天府官夏守忠是年瘗诸南门高座寺之西北次年浙江行省以宋诸陵图进命礼部尚书崔亮复瘗诸旧穴九年诏浙江守臣令诸陵五百步之内禁人樵采置守陵戸二人每三年一传制遣道士赍香帛致祭登极则遣官祭吿理宗顶骨有碑亭亭侧有义士祠方诸僧发掘时泽以足蹴理宗首以示无惧随得足疾不数年溃烂死闻旣得志复倚杨髠势豪夺人田产为乡夫二十人伺道闲屠脔立尽恺亦以他事受杖凡得金玉之家非死卽病鲜幸免者而唐珏无子于巳卯上元夜梦黄袍人引一儿与之后生子珙卒为名儒呜呼北宋诸陵始为金人所启而其后刘豫遂置河南淘沙官遍取山陵中物(详见刘豫事迹)南渡后足以监矣犹且穷奢极巧以贻身后之祸可谓不智虽然豫本草窃之徒卽前代如汉之赤睂唐之温韬并系盗贼元世祖以混一天下之主其臣如廉希宪伯颜等布列满朝而使妖僧得以恣所欲为天地为之震动日月为之晦蚀固宜其国祚之不永也谨备述其事以复座右外有考异数条附呈不旣
○与史雪汀论行朝录书
明末纪述自甲申以后荧光皭火其时著述者捉影捕风为失益多兼之各家秉笔不无所左右袒虽正人君子或亦有不免者后学读之如棼丝之不可理夏彝仲幸存录出黄棃洲着汰存录以订之以彝仲身仕歴朝耳闻目见宁有谬妄而不免余论史事之难一至于此乃棃洲所著行朝录则亦颇有遗错请得援汏存例畧加考索方以智从亡梧江曾晋大学士衔乃丁亥年事是年从梧江迁武冈以智扈从不及入天雷苗然未尝为僧为僧乃庚寅冬两粤再破时今录云丁亥三月方以智弃妻子入山为僧误也是年刘承胤以武冈北附桂藩踉跄疾驰遇雨宫眷衣食俱乏绝古坭口总兵侯性远来迎驾供给勅办一切三宫服御及宫人衣被皆备三宫德之遂口授商邱伯是后侯性遂无所见未闻有进封事今录云商邱伯侯性入卫晋祥符侯误也明行朝歴与国朝新歴晦朔闺余大有不同国朝于辛卯二月置闰而明歴于庚寅闰十一月大学士瞿武耜以十一月初六日被执以闰十一月十七日正命今录云被执明日遇害戊子四月丙寅朔其闰月乙未朔今录云四月乙未朔误也湖州诸生潘骏观以已丑春入觐行朝诏授兵部主事庚寅冬以陈邦傅之难死于扈驾录云戊子潘骏观为兵部主事误也何吾驺以巳丑三月始至诏令入阁未久卽去去后黄士俊始至与严起恒其事庚寅跸迁梧州始以老乞休而去录云已丑正月二十八日起旧辅黄士俊何吾驺入直误也焦琏驻平乐在两粤武臣中最为恭顺与陈邦傅不睦卒为邦傅所诱取其首降孔有德今录中所及琏语似全与跋扈者等而于死节则不书严起恒力阻孙可望秦封其后可望挟驾南宁有张护卫者上起恒船问王封毕竟是秦是他起恒曰将军远来迎驾其功甚巨若问此事是挟封也张奋拳乱殴之起恒赴水死一夕虎负其尸出水今录中无一语凡如此等尙属崖畧不能尽举行朝录共十余种其最疏畧者滇黔纪年当以所知录也是录诸书对之余不旣
○答陆聚缑编修论三藩纪事帖子
三藩纪事本末尽属不经之语其中人地之讹时日之舛不能更仆数也适见执事所辑江西通志闲或引之故昨曾微及其说而辱赐下问以其详未尽谨批一册奉到函丈其中谬之大者莫如监国鲁王死于郑氏一案郑氏之不奉鲁王也以隆武颁诏之隙也故当时自丁亥至辛卯海上原有二朔成功在金门援天复天佑例仍称隆武三年而奉淮王为监国其所颁曰东武四先历钱忠介公在长垣则颁鲁二年历已丑粤中使至成功奉朔淮王去监国号舟山仍奉鲁辛卯以后鲁王尽失其地壬辰次中左所寻次金门癸巳亦去监国号通表滇中于是海上之历始合巳而舟山旧臣日益消落鲁王竟依郑氏为寄公丁酉次南澳已亥陈光禄士京卒遣人祭之葢成功虽不奉王而其致饩仍以宗藩之礼未尝相陵辛丑成功入台湾壬寅缅甸赴至成功亦卒海上遗臣复奉王监国然成功子经亦不奉王徒然而已甲辰王薨是不特成功无背逆事卽其子亦无之特相传其致饩少衰于父而纪事谓鲁王在南澳成功沈之海中不亦谬欤葢尝闻苍水督师自巳亥丧师狐军悬海外成功旣远引莫与同仇自度不能有济祇以鲁王尚在未敢遽散军故是年王薨卽入山此先大父兄弟所藏苍水手札至今犹存墓志中未及表章此一节然则苍水固与王存亡者也冰槎集中祭王文明有十九年旄节之语则谓其凶终者果何据也棃洲先生诮郑氏谓吾君之子在其家而不能奉之以申大义于天下是王薨而其子犹依郑氏也成功父子固为周室之顽民然其不负故国之诚则有可原者无故而加以戕虐宗藩之恶则郢书所以害旧史者其冤不少故别具顚末以告之执事其余大略见册中矣
○与赵谷林辨啸台集中纪苍水事迹书
吴农祥啸台集其文散漫冘长固不足言而所纪明季事尢失实如谓刘阁部中藻与李尚书向中挥戈海上瞿临桂死黔中陈大樽之殉节隆武赠官(大樽死于丁亥隆武亡于丙戌)章格庵为阁部(章官少宰)信口妄言欺世人之不知愚不能屈指数也请但以张侍郞一传言之其曰监国赐公进士出身授兵曹按公释褐官检讨掌制诰事兼行人使闽非部郞也其曰改兵科监张名振军出松江飓风覆舟六日钱唐失守扈监国出舟山依名振名振死公领其众舟山破扈监国至厦门按公由检讨擢佥都非兵科钱唐破监国至舟山黄斌卿拒不纳监国入闽至长垣而公始监名振军出松江斌卿败监国始入舟山舟山破名振尚未死农祥所言无一不错其曰是时隆武亡郑成功闻监国至而喜来受约束迎公厦门按监国再由舟山入闽成功起兵已六年谓隆武至是始亡异矣成功以隆武与监国不相能始终不奉监国谓受约束异矣公与成功虽往还而未尝合军谓迎入厦门异矣其曰己亥之役琉球日本师皆会按周鹤芝尝使日本乞师不得阮美又尝乞师俱在舟山未破之先成功未尝乞师也其时成功全军而出公以所部别为一营无外番之师也其曰河北圻南响应辇下议迁都以避则野人之言矣公师欲下九江以取楚声息何能达近辅袭曹魏畏关公之语不知本朝威德之盛也其曰公之散军脱归九死一生惜无记录之者然则农祥幷公北征录亦未见而妄为公传无惑乎其妄言也至谓公屯田林门岛中被执则不知公被执时已散兵谓公子死白下则不知其在京口总之无一语足据者郢书燕说混淆信史吾不知其何意也农祥自负博物近则方文辀杭大宗皆力推之不知其言无足采也
○与绍守杜君札
执事{车彡}念明故殉难诸家后人每岁予以赉恤且使着为故事甚厚所惜讨论有未精者丙戌画江之役虽建国于越而越人首事者义兴从亡格庵行遯其死者祇余尚书一人耳故昔人谓尚书不死则越且大丧气而甲申之倪施周三君子乙酉之刘祁二君子亦尚赖尚书为之后劲不知执事何以独于尚书之后不一及之而反及于王侍郞遂东是一大错也遂东本官监司丙戌始以詹事贰礼部大兵渡江遂东已病避兵秦望山丙舍中始宁倪无功谓其本有意于筐篚之迎以病不克是虽不敢以此玷之而要之未尝死则审矣葢遂东之死在丙戌之杪秋其去尚书投水时且十旬萧山徐涵之言其生辰适在亡国之后其家尚为开筵称庆君子诮之是则众论所在不可掩也明亡野史最多其中眞伪杂出多不足据然未有言遂东之殉国者惟娄江人杨陆荣所著三藩本末内言遂东以绝粒而死陆荣狂且也其书诞谬不足信世亦未有信其书者而姚江邵念鲁忽信之据以立传是必王氏子孙以此郢书欺执事而执事偶未之察也甲甲之变句容孔阁学贞运亦适死于其际梁溪邹漪亦附会以为尽节而今孔氏后人不敢仭也则以旧史之所关者重也乃若尚书大节固不必言卽以其居乡而论亦甚有功于沟洫如重筑三江闸广麻溪坝左右刘忠正公筑茅山闸越人皆能言之孙叔芍陂遗爱犹存亦非遂东之放浪湖山者比也愚畧具始末陈之执事愿更询越之介众而审正之也
○柬万丈孺庐问徐巨源事实书
昨趋侍高斋欲以新建巨源征士之死为问而座有他客不及言巨源之死世多言其通家一先达素为巨源所薄夜遣人刺杀之其实非劫币贼也敬亭沈高士耕岩之孙樗崖述其先世之言亦以为然然愚窃有疑者使巨源死于同里之怨家不应牧斋诔中竟不为微及之况以所闻于夫已氏之为人虽有媿于不事二姓之言而尙非显然灭裂行检者是时江西云扰前有杨万之师后有金王之难巨源以前代贵公子崭崭持风节足侧焦原手搏雕虎其濒死者数矣其慬而免于死者非巨源计之所及也使夫已氏欲杀巨源卽稍一举手闲当巳无可漏之网顾乃计不出此迟之又久直至承平以后翘车束帛贲于其门而方为剚刃之举何其拙也故窃意以夫已氏之于巨源其相恶不必言及其死也哀巨源者遂以弓影之疑加之桑海之际志士之危如朝露如世所传固多有之而以巨源之踪迹言之则似有未尽然者当是时长洲徐隐君昭法亦遭此劫几殒其生巨源之死乃夫巳氏之不幸也执事于桑梓文献之传其见闻必有独核者未审以为然否
鲒埼字集外编卷四十四 鄞全祖望绍衣
简帖(四)
○奉临川先生帖子一
读阁下朱陆诸编考古最核持辨最长在不知者或疑其过于申陆而知者以为未尝有损于尊朱也愚考会同朱陆之说今世皆以为发源于东山赵氏然不自东山始也袁淸容云陆子与朱子生同时仕同朝其辨争者朋友丽泽之益书牍具在不百余年异党之说深文巧辟淳佑中番阳汤中民合朱陆之说至其犹子端明文淸公汉益阐同之足以补两家之未备是会同朱陆之最先者一也淸容又云广信龚君霆松发愤为朱陆异同举要于四书集陆子及其学者所讲授俾来者有考是元人之会同朱陆者然亦在东山之前二汤为淳佑闲巨子使其书存必有可观龚氏之书不知何等今皆无矣虽然四百年来争此案者更胜迭负愚以为皆非知道者也淸容尝云朱子门人当宝庆绍定闲不敢以师之所传为别录以黄公勉斋在也勉斋旣殁夸多务广语录语类争出而二家之矛盾始大行淸容生平不甚知学顾斯言不特可以定朱子门人之案幷可以定陆子门人之案朱子之门人孰如勉斋顾门戸异同从不出勉斋之口抑且当勉斋之存使人不敢竞门戸则必欲排陆以申朱者非眞有得于朱可知推此以观陆子之门人亦然舒公广平之在陆氏犹朱子之有勉斋也闻人有诋朱子者广平辄戒以不可轻议则必欲排朱以申陆者非眞有得于陆可知夫圣学莫重于躬行而立言究不免于有偏朱陆之学皆躬行之学也其立言之偏后人采其醇而畧其疵斯眞能会同朱陆者也若徒拘文牵义哓哓然逞其输攻墨守之长是代为朱陆充词命之使卽令一屈一伸于躬行乎何预虽然原诸人之意欲为朱陆绍眞传也不知使勉斋广平而在将厌恶之不暇必不引而进之共学之列则亦徒自苦矣明儒申东山之绪者共推篁墩而又有督学金溪王蓂弘斋着陆子心学录在嘉靖初年阁下之乡老也又有侍郞李堂堇山四明人也陆子粹言则岀自临海王敬所之手是亦所当著录者也
〇奉临川先生帖子二
蒙示陆子学谱其中捜罗濳逸较姚江黄征君学案数倍过之后世追原道脉者可以无憾陆子之敎大行于浙河以东顾一时称祭酒者必首四明四先生慈湖之祭徐文忠公谊也自言其见陆子实因文忠之力水心作文忠墓志言公以悟为宗悬解朗彻近取日用之内为学者开示修证所缘至于形废心死神视气听如静中震霆冥外朗日无不洗然自以为有得也此文忠有合于陆学之实录而宋史畧而不书今得阁下表而出之善巳然文忠之为陆学固也其竟为陆氏弟子则书传永有明文东发黄氏日钞谓文忠见陆子天地之性人为贵论因令慈湖师陆子与慈湖祭文合然则文忠未尝师陆子矣而年谱有文忠侍学之语恐未可据古人师弟之闲相从不苟故有展转私淑而不害其为弟子者如胡文定公之于大小程子乃私淑之杨谢诸公之学又李文惠公之于朱子是也有及相随从讨论而不得置之弟子者如谯定之于程门又陈止斋入太学所得于东莱南轩为多然两先生皆莫能以止斋为及门是也阁下于徐文忠公而下牵连书蔡文懿公幼学吕太府祖俭项龙图安世戴文端公溪皆为陆子弟子则愚不能无疑焉浙学于南宋为极盛然自东莱卒后则大愚守其兄之学为一家叶蔡宗止斋以绍薛郑之学为一家遂与同甫之学鼎立皆左袒非朱右袒非陆而自为门庭者故大愚与朱子书且有江西学术全无根柢之言而朱子非之蔡行之曾见陆子有问答见年谱然行之为郑监岳壻少卽从监岳之兄敷文讲学而止斋乃敷文高弟故行之复从止斋今观行之所著书大率在古人经制治术讲求终其身固未尝名他师也肖望亦为其乡里之学项平甫来往于朱陆之闲然未尝偏有所师要未有确然从陆子者倘以陆子集中尝有切磋镞厉之语遂谓杨袁之徒侣焉则谱系紊而宗传混适所以为陆学之累也愚窃悚然惧之至若罗文恭公点刘少保伯正李参政性传杨漕使楫俱以集中偶有过从而遽为著录幷列文恭之子为再传之徒愚皆未敢以为然葢此乃作考亭渊源录者之失凡系朱子同时讲学之人行辈稍次辄称为弟子其意欲以夸其门墙之盛而不知此诸儒所不受亦朱子所不敢居也前日于讲席中数及南轩弟子至赵方阁下以为赵方未必可指为受业某今日之言亦卽阁下之意也伏惟阁下之书将以衍绝学而征微言其所系非小愿得献其芹曝之愚而不以为妄否乎丰宅之名有俊鄞人淸敏公稷之裔有赎孤女事见赵葵行营杂录郑溥之卽郑湜闽人庆元党籍之魁诸葛诚之名千能会稽人陈蕃叟卽陈武乃止斋从弟亦党籍中人也其顚末有别纸详之而俱非陆子之徒余者未能尽知容续考得再奉函丈不备
〇奉临川先生帖子三
昨窃读陆子学谱其于刘通判淳叟遗事尚似有未备者抚州府志言淳叟以隆兴通判卒官而或传其晩年尝为僧观陆子与止斋书言其冒暑归自临江病痢踰旬不起可哀此郞年来避远师友倒行逆施极可悼念春夏之闲某近抵城闉见其卧病方将俟其有瘳大振拔之不谓遂成长往然则府志卒官之说似讳其事而为之辞者不然何以有归病城闉之语也朱子亦谓淳叟不意变常至此某向往奏事时来相见极口说陆子静之学大谬某因诘之云若子静学术自当付之公论公何得如此说他此亦见他质薄然其初闲深信之毕竟自家不知人然则淳叟先已叛陆子之学后乃归佛乘耳考淳叟年十七卽为陆子弟子始师庸斋继师复斋其于槐堂讲席之谊最深故朱子责之以薄也朱子又言向年过江西与子寿对语淳叟独去后面角头坐都不管学道家打坐某斥之曰便是某与陆丈言不足听亦有数年之长何故作怪愚尝谓陆子之敎学者谆谆以亲师取友为事且令人从事于九容而弟子辈多反之虽以高足若傅子渊俱有未免斯所以累与朱子相左要不可谓非弟子之失传也陆子尝论门下之士以为淳叟知过最早今观草庐所作井斋藂集序称淳叟天资超特人物伟然而深悲其早达不得久于亲师有微词焉则其叛敎亦早也淳叟之判隆兴事迹不着而朱子论治三吏事云淳叟太掀揭故生事是卽陆子所云淳叟事殊骇听以为后生客气者也淳叟与陈敎授正已为莫逆交正已初学于陆子巳而学于同甫已而又学于东莱最后亦与淳叟同学佛然朱子谓当淳叟用功时过于正已故及其狼狈也甚于正已则以淳叟直为僧而正巳不过学其学也淳叟初为诚斋所荐得预于六十人之列称其立朝敢言风节固非苟然孰意其末造之迁乔入谷一至于此是又与石应之曹立之诸君之以意见不同而更学于他人者不可同年而语窃谓本传似不应畧此一节也
〇奉临川先生帖子四
读陆子学谱至赵与簨袁韶传心有疑焉四先生之讲学吾甬勾东无不从之游者故其中不无非种之苗慈湖弟子则有史丞相弥远及与{筹心}絜斋弟子则有袁参政韶卽史嵩之亦尝与和仲讲学阁下学谱于史氏二相不录而赵袁则裒然大书但与{筹心}少年慈湖所以许可者甚备观其因求师之故自苕霅迁居从学是慕道诚勇矣自其尹临安以后则大改素行而本传纪之不详葢宋史自嘉定以后凡蠹国诸臣之传皆缺畧不备顾与{筹心}本末在全史中犹可参考而见当史嵩之起复举朝攻之是年正月侍御史刘汉弼卒四月右丞相杜范卒六月右史徐元杰卒物论沸腾直学士院程公许请究其事不报与{筹心}奏乞置狱天府帝从之公许缴奏言与{筹心}乃嵩之死党乞改送大理寺命台臣董之乃诏殿中侍御史郑寀改治而寀亦史党事竟不自嵩之终丧正言李昴英殿中侍御史章琰监察御史黄师雍复连疏攻之而昴英痛劾与{筹心}至于牵裾极言师雍又以叶阊乃与{筹心}腹心与徐霖继言之于是昴英琰去国郑寀引周坦叶大有陈垓入台尽挤师雍等是嵩之实为党魁而与{筹心}又附嵩之之魁不特吴正肃公论沈炎为与{筹心}爪牙腹心甘为搏击已也本传言其所至急于财利几于聚敛之臣阁下疑其事无所征按淳佑六年正月置国用所以与{筹心}为提领官九年九月诏与{筹心}提领戸部财用置新仓积贮百二十万石淳佑仓许辟官四人十一月诏与{筹心}提领国用以资政殿学士领浙西安抚使已而歴守绍兴平江建康三府皆兼发运屯田等使开庆元年二月以观文殿学士知扬州兼知鎭江又带总领财赋之任与{筹心}之以计臣自见又何所疑其后嵩之死灰巳熸贾似道日张与{筹心}复党沈炎以斥吴濳遂酿似道滔天之祸斯虽欲为之辞而不能者也其一时所相与协德者郑寀周坦陈垓沈炎之伦莫非宵人则与{筹心}之生平可知矣吾乡自元延佑至正以至明成化旧志幷荥阳南山文献诸录皆不为与{筹心}作传至嘉靖志始有之时则其裔孙有为达官者故也与{筹心}元籍靑田永乐处州府志有与{筹心}传亦言其善理财以佐国用而又言其尹京善发擿有赵广汉之风愚谓宋季之临安亦岂可以广汉之治治之者不过借此以恣其聚敛之威而巳至袁韶本传不详其过而卷末总论以为时相私人其见于诸家奏疏者皆指以为弥远之党似皆不当为之讳者也且大儒之门下不必竟无不肖前之则有朱子之傅伯寿又前之则有杨文靖公之陆棠又前之则有程子之郉恕与其进不与其退斯亦圣贤之所无如何也阁下以其为慈湖之徒而为之辞可以无庸矣宋史于陆子之学推尊未尝不至四先生后如融堂蒙斋辈皆追溯其渊源而称美之岂独于与{筹心}韶而周内焉况与{筹心}韶乃吾四明先正宁敢故为深刻之论然公议不可泯也与{筹心}之谥见于本纪故传畧之亦非宋史之阙文也
〇奉临川先生帖子五
荷来谕以愚前所考大愚吕氏官明州岁月误会宋史之文因谓本传止称监仓将上会祖谦卒部法半年不上者为违年祖俭必欲终期丧特诏改一年为限终更赴铨改调夔州是大愚始终未赴明也卽朱徽公与滕德粹书特以其有监仓之命故幷及之愚重加考索窃以为不然深宁王氏作四明七观载大愚为司仓去仓中淫祠是显然有宦迹可稽及考大愚柬王季和诗云晁景迂大观庚寅冬为四明船场后七十有余年某适以仓氏之职至此闲而王兄季和亦来作景迂官相与访问旧迹尚犹可考偶成数语柬季和幷呈叔晦其诗有曰鄞江旧有船司空小江晩望江之东朅来海头四阅月尘埃满袖生氋氃是大愚初至明之作其时慈湖方参佐浙西帅幕广平敎授徽州絜斋以德粹同年进士尉江阴独叔晦以国正家居故往还者不及三君其游候涛山记曰壬寅之冬逐禄海东距海六十里友人潘端叔主定海簿相约偕游未果今年夏四月端叔因谢子畅自临安至会于太白鄮山之闲刻日康炳道兄弟会于王季和家(炳道名文虎弟蔚道名文豹皆东莱弟子)李叔润方居敬史丞相之幼子开叔杨希度偕行舒元英亦与其徒诸葛生来东莱卒于辛丑大愚以壬寅冬之官正合期丧服满之期元英则广平弟也其题慈溪龙虎轩诗云年来世路转蹉跎正大中庸论愈多岀本无心归亦好何须胸次自干戈似属大愚将去明之作然则本传所谓终更赴铨者乃监仓考满别有新命而非谓期丧之阕蒙上文而言之也况大愚之赴铨也本传言平园方为丞相招之不往宰辅表平园自西枢入中书在淳熙丁未春二月而朱子答大愚书有曰对班在何时今日旣难说话而疏远尢难且只收敛人主心念是第一义题注在丁未冬十一月是大愚之赴任以壬寅其去官以丁未首尾六年若德粹成进士卽东莱卒之岁释褐尉鄞者五年始迁鄂州敎授则及见大愚矣斯事于先贤本属末节不足深考但在吾乡文献颇有关系故复为缕陈之
○答临川先生问淳熙四君子世系帖子
杨袁舒沈四公之学皆出于陆子而杨沈则兼得之庭训为多文元公父廷显以道学为后进师舒文靖公尝受业焉自序其学谓南轩开端象山洗濯老杨先生琢磨文靖尝与朱子讲贯又咨询中原文献于东莱而自序弗及独以老杨先生与张陆并称卽其人可知融堂作行状曰公状臞臞然而果毅有识量义所不可万夫莫回绳已甚严训子弟有纪律书训累牍字字可佩然与物甚平恕一言之善樵牧吾师省过甚切毫髪不自宥或至泣下陆文安公揭其墓谓年在耄耋而学日进当今所识四明杨公一人而已端宪公父铢官至签书鎭东军判官尝从焦先生问学葢私淑于程门者史忠定荐之于朝称其乡行可推士大夫信服与人交面规其失退无后言有直谅风文靖公父黻绍兴庚辰进士官通直郞(见开庆四明志今志失载)陆文安公常曰舒公温恭足以儆傲惰之习粹和足以消鄙吝之心不详其学所自若正献公之父文则特博雅之士所著有瓮牖闲评一书此四先生世系之可考者至端宪弟名炳字季文年未四十弃去场屋师事陆子务穷性理赵忠定公以遗逸荐之不就固穷终身是亦学谱中所当附传者也与郑南溪论明儒学案事目明儒学案闲有需商榷者愚意欲附注之元传之尾不擅动本文也其有须补入者各以其学派缀之谨先具数则如左
慈湖四传弟子
杨文元公之学明初传之者尚盛其在吾乡桂文裕公彦良乌先生春风向献县朴其着也是为慈湖四传之世嫡宐补入逊志学案之前以后如刘御史安颜太仆鲸辈系统不絶今舍桂乌诸公而录刘颜莫为之前矣
河汾学案
文淸受理学于高密魏范葢魏姓而范名故字希文诸书皆同先生以为魏纯字希文别有一范姓者恐误也纯字与范字其形相近而讹此虽偶失考据亦不可不改正也
镜川学案
杨文懿公讲学不专主朱亦不专主陆深造躬行以求自得其所著五经四书私钞皆不苟同前儒其大略见愚所作镜川书院记中鄞之儒者前则南山后则甬川文懿之行与之鼎足而著书更富宐为立一学案
阳明子之道昌而五星聚室子刘子之道明而五星聚张
阎征君百诗曰嘉靖初年五星聚室司天占曰主兵谋而先生归为阳明之祥天启时四星聚张先生以为五星而归之蕺山之祥似当将此等语删去弗予后人口实则爱先生者也愚按百诗之言是也其后先生之子百家作行略又谓五星聚箕而先生之学案成愚亦尝语黄氏当删去之(阳明五星聚室之瑞岀于董布衣石甫)
渭厓学案
王尚书阮亭疑渭厓不当入学案愚以其集观之亦颇有讲学语至其立朝则无论耳然渭厓颇诋阳明而学案取焉则仇侍郞沧柱谓先生私其乡人者眞谬语也
史运使桂芳集
史惺堂集愚尝见之其人乃狷者而解经多自用颇似季长沙一流而又逊之学案未尝及焉葢未见其集也可略撮其大旨补入
阳明永嘉弟子
王鹤潭以永嘉五峰诸公并传姚江之绪不知何以不录按先生固言阳明弟子多失落不备者五峰诸公朴学淳行不类龙溪之横决然所造似亦未深附之浙中学案之后可矣
近溪学案
胡宗正是诸生学举业于近溪近溪与之谈易以为大有所得反从而师之其人后亦无所见胡淸虚是门子以有恶疾被逐遂学道近溪与之为友谓宗正卽淸虚误也
阳明山左弟子
聊城王尙书汝训谥恭介穆文简弟子也年十三卽上书于其师以圣人之学自期其立朝甚刚正尝抚军吾浙愚曾见其集可附入穆传也
忠端学案
忠端之名德更何闲然至其能举绕朝赠策一事甚无足奇学案及之无乃反失之浅耶
吴霞舟学案
邓濳谷分理学心学为二因明儒薛王二派也说者巳病其支然理学心学在明儒本有此说霞舟语录分道学理学似以道学为躬行理学为宋史儒林传中人则益谬矣此语何可采也
○答诸生问南雷学术帖子
南雷自是魁儒其受业念台时尚未见深造国难后所得日进念台之学得以发明者皆其功也兼通九流百家则又轶出念台之藩而窥漳海之室然皆能不诡于纯儒所谓杂而不越者是也故以其学言之有明三百年无此人非夸诞也惟是先生之不免余议者则有二其一则党人之习气未尽葢少年卽入社会门戸之见深入而不可猝去便非无我之学其一则文人之习气未尽不免以正谊明道之余技犹留连于枝叶亦其病也斯二者先生殆亦不自知时时流露然其实为德性心术之累不少苟起先生而问之亦必不以吾言为谬过此以往世之谤先生者皆属妄语否则出于仇口也当湖谓夏峯与先生自是君子惜其敎学者不甚淸楚此葢有朱陆之见存故云然当湖之弟子其卓然可传者安在幷未见有万公择董吴仲其人者以是知轻议前辈之难也若谓先生以故国遗老不应尚与时人交接以是为风节之玷则又不然先生集中葢累及此一见之余若水志有曰斯人生天地之闲不能一无干涉身非道开难吞白石体类王微尝资药裹以是叹活埋土室之难也一见之郑平子序有曰王炎午生祭文丞相其风裁峻矣然读其与姚牧庵书殷殷求其酬答葢士之报国各有分限正亦未可刻求也是可以知先生之所以自处固有大不得已者葢先生老而有母岂得尽废甘旨之奉但使大节无亏固不能竟避世以为洁及观其送万季野北行诗戒以勿上河汾太平之策则先生之不可夺者又确如矣是固论世者所当周详考核而无容以一偏之词定之者也先生始末见于予所作墓碑巳尽矣惟是所以备他山之石者则本不应见之碑文故因明问而详及之
○答诸生问榕村学术帖子
榕村在圣祖世宗实录中应有传外闲未之得见然实录亦不甚详于学术也榕村之学术卽其相业可以想见倘谓其能推崇朱子足接坠绪则梼昧无知之言也巳榕村于明儒中稍立门戸者皆加力诋其于同里尢诮石斋具见其语录中其从弟广卿尝为述其言曰石斋之人则经也其书则纬也予笑而答曰君家相公之书其貌则经者其人则纯乎纬者也广卿失色而去榕村又言石斋虽遭大用岂足靖天下之乱予谓石斋风节有余干畧诚然不足但榕村承眷之久所以补天下之治者几何以是诮石斋得无有目而不见其睫者乎榕村大节为当时所共指万无可逃者其初年则卖友中年则夺情暮年则居然以外妇之子来归足称三案大儒固如是乎卖友一案闽人述之过于狼籍虽或未必然而要其暧昧之心迹至不能自白于淸议则亦约畧有惭德矣夺情一案有为之辨者谓前此昆山徐尚书深妬榕村之进用谗于圣祖言虽不遽信然深被廉察由院长左迁匦使故榕村惧甚不敢更乞归但昆山虽忮愚谓圣祖之时不应有此恐出榕村文过之口外妇之子其一以游荡陨命京师其一来归承祧何学士义门其弟子也亦叹曰学道人乃有是其余则未易殚述吾乡陈大理心斋尝令漳浦以为所苦莫如相门子弟应接不暇故予尝谓石斋之学卽万不如榕村之醇而似此数者则闽中三尺童子有以信石斋之不为斯则榕村有所不及也虽然此犹以其躬行言之卽以其经术论惟律吕歴算音韵颇称有得其余亦不足道而以筹算言图书则支离之甚者言互体更谬不合古法榕村自夸其明文前选之精曰一乡一国士子有能熟于此者可以永免兵火之灾呜呼相公纸尾之学所以成中和位育之功者尽在于此然则固兔园制举之本领耳晚而取欧罗巴国之技术自夸绝学以为是月窟天根之秘也石斋恐不免嘻其笑矣近日耳食之徒震于其门墙之盛争依附其学统殊为可悲愚故不禁其哓哓焉
○奉万九沙先生问任士林松乡集书
九沙先生阁下大驾两问枌楡而鄙人覉栖荒岭愿见之诚何日一慰夏中两世台至闻近履以违和静摄悬念之至以不得常致问讯为媿某今年从寒食后日读卫湜礼记集说一卷近已得七十卷乃知草庐礼记纂言纯以是书为蓝本但去其繁芜者因追记先生谓草庐所引注疏疑多取卫氏删本之语为不诬近日从陈外翰所得见西湖七家诗为沈栾城吴尺凫辈着前有先生序例一篇其诗亦不甚成家而所引用书目甚繁且伙闲有宋元文集为某所未见者每思一渡渐江从诸君子访诸书得为一瓻地步俗务掣违逡巡未果然某所急欲问者莫如任士林松乡集任士林者鄞人当宋季元初时其人与谢皋父唐玉濳友善博学工文词当是时鄞江称著述手者首学士袁公桷而士林实与齐名乃不知何故四明新旧传志并轶其名惟堇山李司空四明文献志中附载袁学士传尾然其乡落官爵字号俱不可考愚少时读谢皋父晞髪集有士林所作皋父传一篇宋景濂极称之是后甚为留心书钞类纂求其片字不可得及读杂事诗中俨然有所引松乡集在焉其载赠玉濳诗世上冬靑高谊少山中日录好诗多此佳句也天下好书未必尽传卽传矣或未必尽知之者其究亦同归尘草求如袁中郞之于徐文长林茂之之得白云先生诗何可多得窃以为著述家通塞亦有幸不幸焉方今甬东凋丧文献阙如落落晨星所称鲁灵光者舍先生其谁问则诸乡先生地下之魂均于先生是望弗以予小子之淫癖为不足重而弃之也古称捜罗之难虽博学名儒不无漏网以杲堂后村两君子任甬剡耆旧之选宜无遗憾然唐文粹所载有孙拾遗哭方玄英诗而剡遗之宋文鉴有丰淸敏咏荷诗而甬遗之矧其后世之不甚章著者耶伏祈先生移札七子问此书落谁手以慰愚十余年若渴之想外有楼大防攻媿集高似孙疏寮集戴表元剡源集袁淸容集皆属甬川文献之书统望捜访不一
○奉万西郭问魏白衣息贤堂集书
闻近得魏白衣息贤堂集不胜狂跃沧桑抢攘文献凋落至有幷姓氏不得传者何况著述先生惓惓忠孝出茶铛药灶闲物亲加拂拭苌弘碧血不至荡为冷风野马卽此足扶宇宙一重元气兼闻白衣有从孙子良能以表扬先世为念但以遗事湮没莫可考索称恨是亦金陀居士流亚尘世中所不多得记前此陶四律天言渠里中有白衣集卽再拜托以访购蹉跎许久未得消息何幸先生巳慊我求所下问白衣死事顚末在拙著沧田录中原有畧节一通但苦不甚详悉要其大畧则可考耳按白衣原名璧字曰楚白世籍慈水以赘壻侨归安遂充归安学弟子后改名耕别字白衣又改名更称雪窦山人白衣少负异才性轶荡傲然自得不就尺幅山阴祁忠敏公器之为徧注名诸社中其诗远摹晋魏下曁景纯游仙支遁赞佛游行晋宋之闲近律纯祖杜陵已复改宗太白尝言诗以达情乐必尽乐哀必尽哀一切樗蒲六博朋友燕酣城郭之所歴览金石之所辨索有触于懐不期矜饰务达而止此见于竹垞诗话所述者居吴兴别鲜山中为晋高士沈桢避地所居有渡曰息贤因以自题其寓旣丁国难麻鞵草屦落魄江湖徧走诸义旅中当是时江南已隶版图所有游魂余烬出没山寨海槎之闲而白衣为之声息复壁飞书空坑仗策荼毒备至顾白衣气益厉方张司马败北时延平出海大江路断司马踯躅计无所之白衣遮道上书犹陈金陵形势请招集散亡入焦湖为再举计语在司马北征纪畧与屈翁山成仁录司马旣遁当道颇闻白衣前策游骑四出刋章名捕白衣亡命濳行望门投止家大父懐所知诗有廿年热血埋鸳井万里桑田寄柳车之句卽白衣也癸卯以海上降卒至语连白衣白衣遁至山阴入梅里祁氏园时忠敏子班孙谋募死士为卫闲道浮海卒为踪迹所得缚到军门抗词不屈死于会城菜市同时与班孙匿白衣者山阴李达杨迁并戍边外事定山阴张杉葬之西湖白衣之死先张司马一年竹垞西河两集可考先生以为甲辰因司马事同殉则未尽合其生平诗有前后集仆所见者不过数十首未知先生所得乃全豹否是时与白衣最善者始宁钱霍当世所称魏钱者也其集仆曾见之古诗亦摹太白顾近体颇不佳为人风槪彷佛白衣其后以事相继死前此陶四言其里中本已刋就乃讳其名而以他姓塡之合魏钱为一集逻舟有过托祭鲁公月表特书借名季汉是亦情理之常不足致怪特是黎邱幻影或遭鱼目之混此则我两人之所同虑者当俟觅至取先生书雠对为一定本以付子良先生其存仆此札以当白衣小传也可
○奉九沙先生论刻南雷全集书
九沙先生函丈别后血疾稍纾奈七月中忽感毒气胸中有如磈礧之不可下者又大病八月闲冒寒又大病至重九后畧就平复晤从君西郭备致悬悬感荷不旣闻越中富人有肯梓棃洲遗书者适丁先生南雷文约吿成之会可谓天幸但愚以为棃洲之集陶汰不可不精棃洲经史诸书网罗不可不备向读棃洲文定第四五集其闲玉石并出眞赝杂糅曾与史雪汀言黄先生晩年文字其所以如此者一则渐近崦嵫精力不如壮时一则多应亲朋门旧之请以谀墓掩眞色苟非严为陶汰必有择焉不精之叹但古人文集原赖有力高弟为之雠定而后当世得无闲词如李侍郞之于韩吏部方侍读之于宋学士亦有多历年所始得一私淑艾以传如虞山之于震川者方今坛坫凋零问黄竹浦高足舍先生其谁归文约之书我知其不媿于古也至若棃洲一生精力原不在区区文词闲以某固陋所见闻其在经学则有若易学象数论授书随笔春秋日食歴四书私说诸种其在史学则有若待访录行朝录思旧录汰存录从政录以至西歴假如测望诸种其所未闻见者尚应多有此皆石渠天禄所当列牙签登玉轴之物而翻以流通未广海内学者或不及知有是书夫茫茫大造苍狗白云转盼闲无所不至故以列代艺文志考之汉书所载至唐而去其什九唐史所载至宋而又去其十九李长吉锦囊之秘或至投之溷中陆君实塡海之编祇可问之刧火所仗斯文未丧得有心世道者出而捜拾之庶前辈一生肝血不与尘草同归澌没耳倘先生不以妄言而斥之请与南溪西郭共谋此举某虽陋劣当涤硏秉烛以从焉予乡先生如杨镜川丰人翁都有经学丰氏五经世学先王父云曾见之今舍闲祇有鲁诗世学一书而其余虽博访已不可复得若镜川五经私钞则片纸无存者(纯按杨氏丰氏所著先生后皆访得此书葢作于雍正初年先生弱冠时)此某所以太息旁皇于海内有心之士而不能不大声以呼也今秋从书贾得吴草庐春秋纂言是书海内不可多购以玉峯徐氏之力求之无有而某得之不敢自秘请以公诸同好程泰之禹贡图论刘三吾书传会选俱奉上江云渭树何时为尊酒之游临缄范然
○与卢玉溪请借钞续表忠记书
玉溪先生函丈不晤四阅月矣邗江辽阔遥望悬悬每从李元音家信中询道履消息知近日兴居佳畅天佑灵光为鄞江护硕果幸甚某前者再四敦请欲为弗庵先生续表忠记三集钞一副墨蒙先生亦以见许而终未拜赐某知先生所以迟疑者一则名山秘乘或多嫌讳一则都尉史编非其人不可妄传所当迟迟以俟桓谭侯芭者流斯二者皆是也虽然其窃有一说于此尝闻诸毛西河曰天地闲奇物久抑郁而不彰必为物怪故勿谓好书可必传也当其始或未必流布迨迟之久光芒掩于牙签缃轴之中而莫之展则其怒气或能召风雷致水火遂为大造收还以为化工之用彼郑所南井底鐡函浸以三百年之枮泥而不朽明逊国记之传得之萧寺承尘者此天幸耳不然者则以陆君实之海上日记邓光荐之塡海录吴立夫之桑海录而或不传不特此也以谢承华峤诸公之汉书以何彦鸾孙盛诸公之晋志裴子野魏澹诸公之南北史而或不传夫其不传乃是书之不幸也其以日星河岳之书而听其浮沈湮没至与草木俱腐则后死者之咎也以某之不才自分何足传前辈之书其为先生所嗤固宜然终愿先生之勿深閟也若夫嫌讳之虑则采薇叩马诸公何害应天顺人之举卽或少有当避忌处不妨及今稍为商酌如近世魏征君冰叔黄征君棃洲诸集其闲多空行阙字可援比例不必过为拘忌明野史凡千余家其闲文字多芜秽不足录若峥嵘独出能以史汉手笔备正史之蓝本者纪事则梅村绥寇纪畧列传则续表忠记而已梅村之书被邹南漪改窜芟削非复旧观表忠记则全豹未窥均为遗憾若以鄙言可采不加弃斥所望归帆得假受业先生亦老矣一旦风波意外遗书孰问令我曹抱杞宋之悲斯则所大惧者也是以不避唐突顿首上请
鲒埼亭集外编卷四十五 鄞全祖望绍衣
简帖(五)
○水经湛水篇帖子柬东濳
水经第六卷自汾水以至晋水皆异源而同入于汾以达河者也顾独强附湛水于其末其为错简无疑矣乃卽本篇中道元亦深疑之勉为疏释而后悟曰原经所注斯乃汨川之所由非湛水之闲关也是经之误证耳自是以后虽善读水经如国初胡黄顾阎诸老至是篇亦复未有折衷但所谓汨川者道元旣实有所指矣而求之是书汨川安在卽旁考经传皆无是川则道元果安所指予反复思之汨川者湨川也湨讹而为泪泪又省而为汨而声又近是则道元所谓字读俱变者也何以知其为湨川也道元于济水篇中及湨矣曰湨水田原城西北原山又东南埿沟水注之水出轵县西南山下北流东转入轵县故城中又屈而北流出轵郭又东北流注于湨是卽此经所云湛水出河内轵县西北山者也葢必湛水所出之处原与湨水相近故混也济水篇曰湨水又东径波县故城北是卽此经所云湛水又东过波县之北者也又曰湨水东南径安国城东又南径毋辟邑西是卽此经所云又东过毋辟邑南者也道元故从而正之曰斯乃湨川之所由非湛水之闲关也又曰湨水又南注于河是卽此经所云又东南当平阴县之东北南入于河者也岂意递误递变遂成汨字而莫有悟而正之者乎然则何以强附之汾水之末也曰湨水一篇作经者葢以类次之济水之后在第九卷淸水之前夫淸水卷中皆河内之水则湨水亦其气类也而传写者忽移之济水之前遂厕于第六卷晋水之后而不知其踪迹具在济水注中也不然道元明言其为汨川所由而读尽水经四十卷杳然无所谓汨川者亦可怪矣道元能指其误而不知后之人之更误也得余言应见赏于千古耳
○水经潞水篇帖子柬东濳
职方冀州之川曰漳其浸曰汾潞汉书地理志上党郡长子县鹿谷山浊漳水所出东至邺入淸漳上党郡沾县大黾谷淸漳水所出东北至阜城入大河过郡五行千六百八十里冀州川其于汾水则亦大书为冀州浸矣而潞水独不着其地不知其何以脱遗也康成之说职方则曰潞出归德贾公彦曰归德郡名考之汉无归德郡之目师古亦曰潞出归德按地理志北地郡归德县有洛水是雍州浸非潞水也康成师古亦未尝明言潞之为洛然舍洛水则归德无水矣将毋误认洛为潞岂非舆地中一笑枋乎夫使潞水果出秦之北地则必歴鄜坊度同华如泲之伏流过河而后入晋其源远而且阻秦晋闲无此水道也所以汉人曾无一道及之者然则所谓潞水者究安所指善长引阚骃十三州志之言以为浊漳水卽潞水其说甚合故李卫公亦取之葢潞之以水氏国也可无疑也近舍赤狄而远求诸北地义渠所出道梗绝不相接之水可谓瞶瞶而潞子之都适在浊漳水之发轫善长以为更无大川可以当之者是也然善长之言甚畧予意自壶关水一带皆属潞水之上流其下流则直接苍溪水一带而止其在春秋则自黎郉二国故封以至甲氏留吁之属接乎铜鞮之沁水皆属潞水之所浸也然则衡漳二水淸者为川浊者为浸禹贡之不及潞水也其在衡漳中已包举之矣康成说职方大段疏畧善长此条足采入周礼注中同时刘昭注续志亦言浊漳之为潞引上党记以证之乃知是说由来已久然昭又旁及于曹魏泃河凿渠之役则大谬矣葢此乃涞易闲晩出之支流非古潞水杜佑不审而采之所当紏正者也
○水经列葭水帖子柬东濳
列葭水一名长芦水一名长芦淫水实卽绛水之别目而其在衡漳支流中最大今本水经浊漳淸漳二篇缺失最甚则列葭津渎所宜旁考诸书以补缀之汉志广平国南和县列葭水东入{氵虒}隋志亦有{氵虒}水然不详按许氏说文{氵虒}水出赵国襄国东入湡(许氏曰禺声而颜师古以为藕声顾祖禹曰颙声宜从许氏)湡水亦出赵国襄国之西东北山入浸是卽今本汉志讹为渠水者也渠湡同声而讹耳浸水出魏郡武安东北入呼沱(汉志同)汉志则襄国别有蓼水冯水东至朝平入湡又有中邱之渚水东至张入湡是皆列葭水道可以牵连疏通证明而不当听其脱落散漫无稽者矣乃太平寰宇记所引郦注则皆有之以是知足本之所具者多也其曰南和县有{氵虒}水(今本讹{氵虒}作使)一各鸳鸯水卽魏都赋中所云鸳鸯交谷者也曰湡水出襄国曰蓼水入湡曰中邱有蓬鹊之山则渚水也曰漳水亦兼有浸水之目葢皆与诸书互相贯穿虽完文不得见而犹幸其蛛丝马线之可寻也{氵虒}水至郑州之高角城裹城角而过故又称裹角水而湡水卽今内邱之百泉水郦氏以为一名浓水蓼水一名达活水皆今注所脱落也长芦之目百世未湮则考古者不应恝置也明矣
○水经渚水帖子柬东濳
汉志常山郡中邱县蓬山长谷渚水所出东至张入湡说文亦云渚水出常山中邱蓬山长谷入湡今本郦注湡水仅得一见而渚水则竟无之至汉志常山郡元氏县沮水首受中邱西山穷泉谷水东至堂阳入河则益茫然不知所考葢浊漳淸漳二水之属其不可问者多矣说者因谓陵谷变迁莫可踪迹而不知其水尚在也中邱今顺德之内邱也太平寰宇记引旧本郦注中邱有蓬鹊之山今其地之山固巍然是汉志所谓蓬山长谷者也旧本郦注又载其龙腾鹤渡诸山水今内邱图经亦载之则旧本固自有西山诸水之原委葢蓬鹊诸山绵延数百里随地异名直接太行通谓之西山而水亦分道以出长谷穷泉谷皆其一也故内邱至今有渚水一名砺水而张县之地今幷入任县有曰渚阳则渚水之阳也晋书段疾陆眷为王浚攻石勒屯于渚阳至今称为渚乡是葢其自张入湡之道然则渚水固无恙耶乃胡梅礀注通鉴亦不能详渚阳之为渚水而泛以洲渚之水解之则其时所见之郦注巳多阙漏殆与今本不甚相悬也若元氏之沮水则自汉以来杳无可证近人作元氏志者亦不能考索及此及读郭氏山海经注方知沮水乃泜水之讹何以知之郭氏曰今泜水出中邱西山穷泉谷则知汉志误以泜为沮原非别有沮水也千年误字为之一豁其说别见予汉书地志稽疑中
○水经斯洨水帖子柬东濳
斯洨水之与洨水不可溷也叹志太原郡上艾县绵曼水东至蒲吾入虖沱常山郡蒲吾县太白渠水首受绵曼水东南至下曲阳入斯洨眞定国绵曼县斯洨水首受太白渠水东至鄡入河此斯洨水之源流也山经泜水出房子县敦舆山之阴而汉志常山郡石邑县井陉山洨水所出东南至瘿陶入泜山经泜水东流注于彭水此洨水之源流也今世水经非足本浊漳淸漳二篇脱失尢甚斯洨水之附于篇中尚幸详悉而洨水则无之犹幸太平寰宇记所引旧本郦注足以存其一线愚考斯洨水与洨水并行于常山巨鹿之闲首尾亦时相贯输而卒之各自为水郦善长曰绵曼水径乐阳右合井陉山水世谓之鹿泉水径陈余垒而又东注绵曼水夫陈余垒卽汦水也故顾氏方舆纪要引旧本郦注云泜水卽井陉山水是斯洨上流之与泜通者善长又曰斯洨水分于和城曰百尺沟其水入于泜湖是斯洨下流之与泜通者然皆其津渚之分支及汦水东至瘿陶而洨水与石济水之出自赞皇者同入之而石济水之分支则彭水也泜水又合洨水东注之其时斯洨已东至鄡入漳矣葢其与洨水终不可溷者如此若太平寰宇记之误以洨为汶传写之谬也古今注云永平十年作常山呼沱河用太白渠水以通漕亦谓之蒲吾渠葢用斯洨水者也其至善长之时称为故渎则已废而不用而长编咸平五年河北漕臣景望开鎭州南河入洨水至赵州以利漕则用洨水者也
○水经雍水帖子柬东濳
灉沮兖州水也尔雅水自河岀为澭则稍可通融其地不必专指兖州之灉而言夫兖州之灉亦至今无能言其地者然要其序于雷泽之下则可意而得也故孔传以为二水同入于泽郑注以为二水相触而入于泽孔疏亦同于传康成又欲破职方卢维之维以为灉用当兖州之一浸而杜岐公终守汉志之说不肯从魏王泰括地志以二水在雷泽西北平地中元和郡县志则曰在雷泽县西北十四里虽其说未必实要之不敢舍雷泽而他求则皆同矣惟许氏说文曰河灉水在宋又曰汳水出陈留浚仪阴沟至蒙为灉水东入汝于是有附之者以为梁之雎卽沮也灉之下流为沮实一水也斯其说非不工然浚仪有渠所谓商鲁之沟出自黄池盟主之役以是当禹贡之灉恐禹贡不受也岂意熟于水道如善长忽取以当左冯翊之雍水乎则五尺之童谬不至此故曰以尔雅之澭解雍水可通也以尙书之灉解雍水必不可通也善长之序雷泽详矣而竟以互受通称之说移灉而西是非人所及料也足下其将何说以为善长起兹废疾焉
○水经浐水篇帖子柬东濳
汉志详于水道师古又善为之释文如圜水之本为圁水愼水之本为滇水皆大有功者乃京兆南陵县之下沂水出蓝田谷北至霸陵入霸水霸水亦出蓝田谷入渭师古曰沂先歴翻则沂字而涅声歴考诸书未闻霸上有沂水也因质之为地理之学者亦莫能证其目或曰沂者埿之通也埿水亦出蓝田西径峣关而复会于霸今世多以省文作泥其音之转为涅是说也迂回曲折以求之予未之敢信且汉志泥水出北地郡郁郅县北蛮中则其来远矣而于六书又绝无据乃近以解水经之故取其浐水篇读之则再引地志之文直曰浐水而非沂水乃知六朝旧本固浐水也夫玄霸素浐古以二水齐称而汉家列之命祀所谓长水者也是在地志例必并书而埿水之以靑埿军得名于史其出稍晚矣况善长生于师古之前专门治水经之学其引汉志最审宁复有可疑哉或曰然则师古宁漫然无征乎曰善长所见之本谅非师古所能争矣且师古虽为班固功臣而亦时有失检之语卽以水道一节言之大渡之有涐水明见于许叔重之说文乃汉志累经传钞之后破涐为渽而师古亦遂从而实之前辈尝纠之矣然则浐之为沂亦其例也
○水经夏肥水帖子柬东濳
夏肥水在淮北导源于沛郡之城父南至下蔡入淮肥水在淮南导源于九江之成德北至寿青入淮其入淮有南北之分而夹岸适对故淮人至今以东西二肥河目之原非谓夏肥水能伏流濳达与肥合也若合肥又在寿春之东二百余里乃九江之肥所经由其于沛郡之夏肥水风马牛不相及也应劭乃曰夏水岀城父东南至此与淮合故曰合肥阚骃亦曰夏水至此合为肥则沛郡之水旣能伏流濳达又能引而长之以至于芍陂之闲眞异事也于是善长疑之以为夏肥水无通肥水之理曲为之说谓肥水之同源而出者尚有施水巳各分流注于巢湖若夏水暴涨则复合故以名其水然则沛郡之夏肥水得自为川而九江亦不碍于夏肥水之目斯固骑邮之支词虽然是说也善长亦自有见于夏肥之出自沛郡者更无踰淮而东之理而别为之说也而其下又曰施水出自城父至于九江则可怪已极夫肥与施同源者也肥出九江而施独发于踰淮之沛郡则自背其说矣夏肥出沛郡不能踰淮而施何以独能之则又自背其说矣然则沛郡有夏肥水者二矣是其欲调停应阚之谬而堕于大悖者也而胡梅礀附和之何也夫淮水篇中善长于沛郡之夏肥别有诠次源流了然正自不错其曰淮水于寿阳西北肥水注之淮水又北夏肥水注之水上承沙水卽杜预所谓夷田在濮水者沙水濮水夏肥水互举通称然则夏肥水者莨荡渠之支流也浊河淸济皆有津逮不止一淮而已也苟知夏肥之出自莨荡谅无有以九江之水溷而列之者顾不知善长何以前后舛戾若此足下于是书力为护法沙门者也必将以为误文或后人补缀之失有足代之解嘲者其幸有以语我也
○水经墦冢山帖子柬东濳
水经之末历数禹贡山川泽地所在其第四十五条曰墦冢山在弘农卢氏县南道元注曰谷水出其北林是自乱其例之言禹贡之山未有所谓墦冢也禹贡之水未有所谓谷也朱中尉解之曰是葢引山经之文也吾亦固知其为山经之文然岂可以充禹贡之乏乎且山经何独引此一条也旣而思之日是非旧本之文也太史公作禹本纪然不敢稍以之搀入禹贡一语而谓作水经者乃补缀一至此乎夫经文当云熊耳山在弘农卢氏县南注文当云洛水出其西如是则合乎禹贡矣或曰据汉志则洛水出上洛其出熊耳者伊水也曰禹贡系熊耳于洛必非苟然殆犹导河之于积石也况地说以熊耳之山为地门其望尊矣固不必以汉志疑禹贡也且是卷于禹贡所导之水河济淮江汉黑弱渭已志其八不应独遗熊耳之洛明矣是必旧本脱去熊耳洛数字好事之人偶读山经自以为博因奋笔以有此误也然而元佑重行开雕以至于今竟未有言及之者则校雠之疏甚矣哉
○答沔浦房师一统志稾书
再读来谕欲定常德府之武山是后人以辰州之山误属之者其说似有未尽在常德府者本武陵山乃首县所以得名者卽河洑山又一名太和山而支山则为高吾山一名西山又有鹿山是其连冈接陇气象不小特世多从其省文称为武山而黄闵武陵记遂混搀以辰州盘瓠之语方舆胜览因之此其失原不自石仓始也郦道元乐史王存虽未尝谓武陵山卽平山然郦氏云平山西南皆临沅水今县中之山自桃源县之绿萝山以下西南两面皆临水者舍武山更无以当之而常德府旧志河洑山一名平山一名武山所以东海尙书湘潭侍郞并以为然是固非不考桑经之注竟妄为骑邮者乐史谓武陵山顶有阇黎寺道德观其下有德胜泉亦颇与平山寒松上荫淸泉下注之景约畧相符新通志漫然不考遂两列之固未为当而因黄氏一言之失遂举常德一府之望山湮没其名恐不可也山川之在地望山经而水纬因其有武陵山所以有武陵溪今去其山则溪之所自出者湮矣故窃以为但当博引诸家之文而定取旧志之说不必有所疑也
○答陶穉中编修论江省志稾书
昨奉命履审江省志稾至贵池反复于南江分江水故道茫然者久之是二水自隋唐史而下皆无一言及焉近人之语焉而详者莫如胡处士朏明然其言亦过于自信因指汉书之误而欲删去水经本文则亦未见其必然汉书于丹阳郡石城县下云分江水首受江东至余姚县入海是卽十三州志所云江水至会稽与浙江合者也于会稽郡吴县下云南江在南东入海是卽地志所云江水自石城东岀经吴国南为南江者也据汉书言是石城之水其东北一支入松江者为南江其东南一支入浙江者为分江水水经合而序之则曰沔水与江合流东至石城县分为二其一为北江其一为南江南江东与贵池长水合又东径临城县又东合泾水又东与桐水合又东径安吴县又东旋溪水注之又东径宛陵县又东径宁国县南又东径故鄣县南安吉县北又东北为长渎历湖口东则松江出焉江水奇分谓之三江口又东至会稽余姚县东入于海郭景纯曰南江支分历乌程县南通余姚县与浙江合是水经以分江水为南江之支流谓南江旣贯震泽赴吴淞而又有分行自余姚入海者非谓南江巳至吴淞复趋而入浙也最纯正惧人牵连错会水经之文故申言以明之葢分江水所以得名正谓其自南江而分然其与南江判也自安吉始则自石城以至故鄣不应先有分江水之目汉书遽为载之石城之下者误也旣至安吉与南江判自当别标分江水之名水经犹蒙长渎之文言之者亦误也两家书法各有所失朏明遂谓汉书误以松江为南江水经本直以分江水为南江而东则松江以下十五字乃注之误混于经者郦善长欲援水经以合汉书故搀入松江于其闲夫使石城之水旣合长渎而歴湖口则其入松江也葢亦自然之势而迂道南行者不得不为支流朏明反欲指为正派而抑其震泽之大川何哉是故水经之南江卽汉书之南江特未有取两书而详为疏证者所以启善长之疑况夫支分之说原自景纯发之则笃信汉志者亦非善长一人也特是水经谓石城之水合泾水桐水以趋安吉则考之未核桐水发于广德而注为高淳之胥溪汇于丹阳石白诸湖又合漂阳之濑水以入荆溪乃汉书中江之水非南江之水也若夫以今日之地按之则自贵池而东中高不能通安吉不知汉时石城之水何由以达太湖是南江之道可疑自安吉而东中高不能通海宁不知汉时安吉之水何由以达东浙是分江水之道可疑斯则岸谷变迁诚有难以臆度者而两书言之凿凿恐亦非无稽也今姑亦据古人所载收之于志则愚以为在贵池恐祇应载南江而移分江水于安吉庶几得之执事以为然否
○奉冯茗园前辈论姑苏姑胥地名帖
日知录谓姑苏卽姑胥古文胥苏通用因引国策毛传证之按陆德明释文胥固读苏而文选苏亦训须亭林之说是也始胥又号胥母之山越绝书阖闾昼游胥母不以子胥明矣至郦善长释松江水引虞氏谓今胥山上有坛石长老以为胥神所治鲁哀公十三年越使畴无余讴阳伐吴吴人获之两大夫死一立庙于胥山一在丞山是立说之最妄者春秋内传是年六月丙子越伐吴为二队畴无余讴阳自南方先及郊吴王孙弥庸以见其父之旗属徒独出王子地助之乙酉弥庸获畴无余地获讴阳会越子至复战大败吴师丁亥入吴然则两大夫虽俘而句践次日吿捷固不应死于吴卽死不过败军之将安得有庙况善长释浙江水又据史记之言谓是子胥之祠引吴录以证之一人之口前后矛盾予故特为辨之以申亭林之绪又据善长则台固阖闾所造以望太湖吴越之竟以笠泽为鸿沟阖闾之望不为无意嗣子骄荒失道于是先施郑旦以为歌舞之区转盼而麋鹿窥之百世而上可浩叹也
○答陈时夏先生论汉寿得名帖
古有两汉寿一在荆之武陵见续汉书一在益之葭萌见蜀志杨用修陈仲醇指为犍为者固妄卽葭萌得名汉寿考华阳国志在昭烈时壮缪之封葢前乎此其为荆州无疑况益之汉寿一入典午便改晋寿歴代未有以为封国者荆之汉寿则东汉以来之郡治惟孙权曾称吴寿而入晋仍还旧名晋书王鎭恶沈林子梁书蔡道隆皆封汉寿嗣壮缪而分茅者实代有之直至隋文帝平江南汉寿之名始易诸史班班可考不特唐刘梦得诗足证也
○与施东莱论明代以北京为行在帖
明太祖之元年诏以建康为南京大梁为北京又遣懿文太子之秦中相度形势以漕运不便而止寻诏建凤阳为中都曰吾乡也然则太祖之意固未尝终宅吴中也成祖以藩邸发祥之地定鼎燕山始犹以巡幸为词再返旧京迨永乐十八年后则定都矣顾历代犹托以暂驻之名以示将返旧京之意其命官勅命中皆有行在二字如部僚则曰行在某部尚书府卫则曰行在某府都督正统六年复申定都之旨然尚有称行在者以后始渐去然则英庙以前官南京者原未尝有南京之目后世妄加之耳但古者天子所居卽名行在蔡中郞曰天子以四海为家故谓所在为行在所史记卫将军传大将军同苏建诣行在所汉书赵充国传诏征充国诣行在所孔光传供养行内注曰行在所之内中犹言禁中然则后世所称沿习失考惟归熙甫曾言其讹故偶因论有明官制及之
○答张石痴征士问四大书院帖子
尊谕所及四大书院考据未核以愚观之当以王厚斋玉海所定为是葢嵩阳睢阳岳麓白鹿也然予尝考其始终盛衰兴废之详有北宋之四大书院有南宋之四大书院而北宋之四大书院诸家纪载互有不同嵩阳书院建自五代周时及宋王沂公请额于朝至道二年赐额及经戚同文讲学睢阳生徒卽其居为肄业之地祥符三年赐额晏元献公延范希文掌敎焉白鹿洞者唐李渤与其弟渉读书精舍南唐卽其故宇建为国庠而宋初太平兴国二年赐额者也岳麓者宋太守朱洞所建而山长周式讲学之地祥符八年赐额马端临职官考与厚斋同而其学校考则取石鼓而去嵩阳一人之言前后相舛范石湖衡山记始诸郡未命敎时天下有书院四徂徕金山石鼓岳麓又一说也衡阳图志亦取石鼓而去睢阳愚考石鼓者李寛之精舍也宋景佑中赐额未几改为州学则其为书院不久石守道与孙明复相师友讲学力行鲁人宗之称为徂徕先生然较之睢阳白鹿嵩阳则稍晩出金山当是茅山在江宁天圣二年所赐额其后无闻自庆历修举学校而书院之盛日出未已大略北方所置则仿嵩阳睢阳南方则仿白鹿岳麓莫之与京是之谓四大书院然自金源南牧中原板荡二阳鞠为茂草故厚斋谓岳麓白鹿以张宣公朱子而盛而东莱之丽泽陆氏之象山并起齐名四家之徒徧天下则又南宋之四大书院也足下以为是否
○答赵诚夫论褚塘小志帖
读诚夫所纂褚塘小志其辨河南公世系甚善褚塘在杭城中里社之小者耳诚夫表章桑梓使得与益都锦里并传后代可喜也已不揣弇陋请得牵连书所闻以为诚夫疏证之一助诚夫据赵德甫金石录言元和姓纂钱唐别有褚氏本与河南族系不同以愚核之钱塘固别有褚氏然亦出自阳翟特南迁有先后之不同此在元和姓纂言之甚析而德甫考之不详耳褚氏之居阳翟自后汉之重始汉末有盐官长盛徙居由拳盛生泰仕吴封钱塘临平侯(按临平当是乡侯之爵)遂居钱塘裔孙阳萧齐民部尙书驸马都尉钱塘侯阳生辽民梁翻阳王国常侍辽民生仁弘陈始兴王法曹参军曁阳令仁弘生范隋豫章郡丞范生义宗义宗生无量唐左散骑常侍兼侍读赠礼部尙书舒国公谥曰文此钱塘褚氏自汉南迁之一支其留居阳翟者晋初有安东将军扬州都督关内侯招招孙{栔-木+石}晋安东将军徙居丹阳{栔-木+石}生洽晋武昌太守洽生裒晋中书令卫将军录尚书事赠太傅都乡侯谥元穆裒生歆晋散骑常侍秘书监歆生爽晋义兴太守爽生秀之宋太常秀之生法显齐鄱阳太守法显生炫齐散骑常侍赠太常炫生澐梁中书侍郞湘东王府咨议参军澐生蒙梁太子舍人蒙生玠陈御史中丞玠生亮唐左散骑常侍阳翟侯谥康是为河南公之父徙居钱塘此钱塘褚氏自六朝南迁之一支然愚又考舒公自迁钱塘以来皆居临平葢从其远祖始封之地其累世茔域亦在临平山中据**记载湖中龙戏舒公晏坐读书一事则城中之褚确为河南公所居而晋初有九眞太守陶其末有始平太守含含之子征虏参军逷逷之子伯玉为高士梁有五经博士仲都其子武陵王参军修其末有褚雅亦高士隋有太学博士辉则皆自汉南迁之裔舒公三子廷询驾部郞中廷诲给事中廷宾渭南尉族侄思光虞部郞中子鉟司勋员外其族实与河南公一支竞爽云愚又读唐彦谦集言河南公之柩至咸通中始得蒙恩归葬阳翟其时以平徐肆赦始赐其孙八品官扶护以归而传中不载此事表亦不载所赐八品官之孙为谁则唐书之罣漏固有不仅如诚夫所举者况仁和志又安足据欤
○答万九沙编修问史参政遗事帖子
承问南宋史参政轶事吾乡自南渡绍兴而后方有登政府者而史氏一门五人相终始焉史氏宰执自参政始吾乡宰执亦卽自参政始然参政在宋史旣不立传而干道开庆宝庆延佑四志皆未详其顚末惟宋会要言其为右諌议大夫时上言浙西民田最广而平时无甚害者大湖之利也近年濒湖之地多为军士侵据累土增高长堤弥望名曰坝田旱则据之以漑而民田不沾其利水则远近泛滥不得入湖而民田尽没望诏有司究治尽复太湖旧迹使军民各安从之今载入宋史河渠志参政之可传者祇此而已秦桧传言自桧独相执政二十八人皆世无一誉柔佞易制者如孙近韩肖胄楼照王次翁范同万俟卨程克俊李文会杨愿李若谷何若段拂汪勃詹大方余尧弼巫伋章夏宋璞史才魏师逊施巨郑仲熊之徒率拔之冘散遽跻政地旣共政则拱默而已又多自言官听桧弹击卽以政府报之由中丞谏议而升者凡十有二人然甫入卽出或一阅月或半年卽罢去洪文敏曰秦桧见人能助我自小官不三二年至执政如史才施巨郑仲熊宋璞最捷然不能数月而罢今考史氏家传参政方为御史检法官超右正言劾吏部尙书林大鼐进右谏议大夫再劾签书枢密院事宋璞遂代其位明年为御史中丞魏师逊所劾罢官代参政者卽师逊也更胜迭负葢与宋史之言符合参政立朝时朝端无事故虽同在秦氏臭味之中而其阿附之迹较他人独少然考朱子语录言林大鼐当秦桧被黜闲居之时对策盛称其乞立赵后之功及桧再相遂不次擢用寻以讲筵独邀玉带之赐为桧所忌嗾言官论罢之则参政之所以自通于桧可知也特不知其后竟以何事不当于桧而被斥而家传遂欲跻之忤桧诸贤之则则欺人矣水心先生尝曰凡秦桧时执政吾未有言其善者是二十八人之定案也巳家传又言参政以绍兴三十二年卒恩例犹为桧党所抑仅以本官加赠金紫光禄大夫此其说愈不然当是时和议方坏秦氏之游魂余息斥逐殆尽而居揆席者陈康伯朱倬皆贤者也当此潦水之尽而濳德不扬此岂尚可信哉且参政之于文惠其亲则犹子也文惠之于孝宗则甘盘旧学之契也参政之卒也是年七月文惠已由翰林学士入政府岂有从父果以忤大奸屈抑终其身而不为一言者文惠非贤者矣参政字德夫一字闻道政和八年王嘉榜进士由遂昌丞改余姚尉丁父艰服阕知余杭县倅温州以李庄简公荐除右正言进右諌议大夫拜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权参知政事旣罢以旧职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四明宰执考云其谥康肃者无据窃尝谓志乘有美而无恶然如曾任大臣者虽法不应立传亦当旁见其始末不当使漫然无可稽兹因下问谨参考大略以备采录
○答九沙先生问史枢密兄弟遗事帖子
地志之佳者正以其能为旧史拾遗况南宋一百五十年中事史册断烂尢当博采旧闻以使后学有所考据者也史枢密兄弟事在宋史祇见于理宗本纪绍定六年忠献临终时所赐出身官爵而已其后枢密入政府则有宰相拜罢表可稽而观文以散僚遂不槪见考枢密左右其父最早宁宗大渐之夕忠献定策禁中得与闻其谋者祇郑淸之与枢密(见安晚集)及忠献为师相一切诏诰词臣必先呈稿或不惬则令枢密窜改陈篔窗坐是解直院不肯为(见吴氏木笔杂钞)枢密之长都司方行履亩之政多用贪暴为耳目文移所及田里骚然或以一家之田追及数家湖秀之民歌曰无田一身轻有钱万事足(见太学生裘埜疏)括浙右虚籍田几百万后按其田皆诸道旧隶始罢征而田籍不去宋亡民犹以为累(延佑志)忠献旣卒郑淸之阳与相结而阴排之(见黄氏日钞)然理宗终以其父定策之功下诏保全之赐第湖上引入西府且有意相之会以疾卒(见史氏家传)其官三为侍郞四为尚书知平江府者三知绍兴府者再知嘉兴隆兴各一皆以殿阁学士兼安抚发运衔遂由枢密签书进同知赠太师初谥恭惠改谥忠淸是枢密之大略也观文为忠献爱妾林氏子绍定赐官时年尚少以其妇洪氏不得于林而出之杜范在给舍言朝廷当戒谕史氏弗使丑声有闻理宗不问(见杜丞相集)改尚郡主(见家传)林氏卒观文请恩泽恤典极盛(见郑氏四明文献)贾氏当国恶其诸舅不复用(见王深宁集)其官亦三为侍郞四为尚书歴知处严温婺四州绍兴建宁宁国三府奉祠洞霄此观文之大畧也忠献二子大抵皆不理于人口然就其生平则亦有可采淳熙四先生之没庙堂赐谥祇及杨袁沈而未及舒枢密始与本道节使言之令其上请而力赞于朝广平得谥文靖又回授已子恩泽以与族子(见四明文献)其所为云麓稿亦有时名(见家传)观文颇谦俭不事纨绮冬日犹葛帱(见延佑志)其守括苍会稽皆有惠政(见后村集后村最恶史氏此言乃公论也)国亡杜门养疾人罕得见(见深宁集)此皆先正所节取者执事倘为分别书之各不相掩是春秋之史法而亦吾乡校之定论也敢因下问而陈之
○答九沙先生问史学士诸公遗事帖子
史文惠敎诸子孙从游于杨袁二先生之门又延沈先生之弟季文于家故其诸子孙虽有大堕家声者然亦多以不附宗衮有声者宋史罣漏漫无考索故如固叔南叔定叔风节一例而不能备录为可惜也固叔于同叔为共产吴鹤林草其阁学告身有曰在熙宁则如安国之于安石在元佑如大临之于大防其帅潭州也平土寇兴义仓蔚为能吏以劝其兄辞政不见听遂奉祠禄以老几二十年而宋史畧焉然四明志中尚载之定叔为文惠从子最不为同叔所喜交游之来言时事者辄退之释褐宁海县尉罢归不出陈和仲曰予外家赫奕宠荣蝉鼎相望独舅氏尝罹谗退闭门求志行吟空山有诗数卷宣患难之所志则定叔一尉宁海卽以贝锦受因者也其自乐山吟则宋梅礀所开雕称以为耿介拔俗之语潇洒出尘之作其人如此宋史或以其官小畧之而四明志亦无传焉然郑千之文献集中尙有之朝奉大夫守之字子仁则文惠长孙也方叔之子心非叔父所为主管绍兴府千秋鸿禧观中年避势远嫌退居月湖之松岛着升闻录以寓规谏诏书累起之力辞不出杜门讲学又学古文于楼攻媿同叔每有所为必曰弗使十二郞知否宁宗御书碧沚二字赐之斯则仅见于淸河书画舫及史氏家传而已故愚以为苟有作者改撰宋史则此三公者岂在南叔之下而可畧之然此特不附同叔之子弟也其后嵩之为相则固叔少子宾之方以敷文待制转运湖北未老遽乞休归老沧洲沧洲固叔引身时所居亦宁宗御书也是当附之固叔之后者南叔之孙蒙卿以传朱子之学宋史入之附传而蒙卿弟芳卿博学著书仕至司戸参军元人改授不赴其时尙有世卿损之子也亦不仕元皆当附之蒙卿之后者璟卿死于嵩之宋史见之嵩之传中璟卿无子从子综伯为后宋亡叹曰时事如此修身齐家以俟太平可也综伯从弟彦伯亦遯迹不出皆当附之璟卿之后者呜呼固叔以下诸公当日不能不为宗衮所抑而今则反以此而使人推求其轶事则甚矣显晦之不足为重轻也
○与沈征君彤论沈氏家传书
淸门世泽之盛中吴世家所不易得辱示家传不禁肃然起畏也独叶星期作君庸先生传则多诬者不敢不告之足下速为改正传谓袁督师崇焕拥兵不朝中枢募人入其营探之先生应募予以兵骑却之只身前往说督师曰公前杀毛帅人言籍籍当亟入朝督师许之曰明日卽请觐先生又言城中人恐惧当俟宣诏而后入督师又许之先生复命中枢次日宣督师入赐貂玉再见卽缚下狱以此为先生之功何其悖也大兵以已巳之十月分道入京所经自龙井关大安口其地原非督师所辖而闻警赴援千里勤事此固有功无过者也其抵京也卽时召见奉有温旨其时督师与满桂分御大兵广渠门之战督师亲执桴鼓斩获千人六王子伤焉而督师亦集矢肋下于是以夷伤多请移营入城休息而是时中官素不与督师相能毛帅之客从而煽之以图复仇辅臣钱公龙锡则督师之内主而中官尢深恨之者相聚而谋欲以倾督师者及辅臣而大兵亦忌督师之能思以反闲去之于是緃降卒归谓督师将为内应中官实其言曰此入城休士之奏所由至也庄愍大惊而督师罹重辟矣曹公能始谓关口遣师助御在敌未入口之先迎敌克捷在已迫畿之后其所以雪督师者甚至夏公彝仲言亦畧同邝舍人湛若于粤中追理督师死事复官赐谥而本朝档案出备书反闲之语于是督师之冤大白夫督师以求入城被谴而今谓其拥兵不朝异矣且督师抵京卽入见又何有于中枢之探乎满武愍亦尝入城小休特不以所部入耳亡国之后稗史杂出有漫以不经之语为案者此正堕晋鄙门客之术中星期亦薄有名不期史学荒陋如此君庸先生好兵任侠原属同甫稼轩一流人物其逆知天下有事造渔船千艘以防未然卒使舍人兄弟得资之以举义师卽此足以传矣后人不必妄为乌有之事以诬之也至于崇祯贤良辟召之举在乙亥而庚辰特用又是一事先生之荐而不就系乙亥非庚辰也葢无一不误者敢敬陈之而弗我罪焉否
○答董愚亭兄弟论董氏宗谱书
辱以高门宗谱见示此乃四百年文献所系不可不愼也世家支系至今日而紊乱殆尽亦更无博物如刘向宋忠者出而为天下扶此局遂使家家戸戸皆以谬本流传悲夫吾乡董氏葢数宗大扺皆祖征君而派别各分其最先着莫如奉化泉溪一支建炎航海之难布衣董之邵与李佾任戬起义兵金人旁徇属县至奉化三战三却之故是时甬上诸县涂炭而奉化晏然者之邵三人之力也然是时张俊弃明州而走抑三人之功不上闻而三人亦不自言功身后蔡文懿公始言于朝皆追赠修武郞而已之邵之孙曰仁泽仁声仁森相继以进士官至殿阁侍从曰子焱亦进士又累传而迁鄞是为明洪武中进士恭礼登第后以养母隐慈水之黄杨岙卽葬焉里人呼为孝子明末殉难兵科都给事中志宁其裔也其留居于奉者是为明洪武中征士淸礼官至监司其羣从亦多以荐辟至大员者是奉化董氏之显于宋者也其与仁泽兄弟先后登甲科者有董弥明董亨复董淮则鄞人也是勤董氏之显于宋者也元之初大有文名于时者曰董复礼淸容先生所最倾挹者也复礼亦奉化人然非修武之后自其曾祖庭坚以来无仕者复礼始振之而惜其不寿是奉化董氏之显于元者也高门居慈水葢在三宗之外别为一支顾不甚显直至梅隐先生迁鄞而大若由梅隐先生追溯之不过三四世可考耳今观谱中自征君而下五十余世丝连绳贯名位科第无一佚者将无蹈沈约魏收之失唐之董晋本庸相耳昌黎客其门遂为之状多溢词葢不足重且欧阳公唐宰相世系表并不言其出自四明而谱中入之是一失也宋之董俨亦庸人且吾乡宋时官宰执者十八人更无容增加者而谱中入之是二失也董鼎父子私淑朱子之学其所作易解明之大全尽采之近日徐尙书通志堂又雕之乃番阳人而谱中忽称为甬上宗长且有世德录之序能无失笑其余不能枚举卽其以甬上诸宗之董尽为编入而于仁泽兄弟上不及其祖之邵使别自有祖下不及其孙恭礼使别自有孙横穿而强附之又以亨复与淮为其诸子不亦武断荒陋之甚耶今幸有贤昆仲汲古精于考索且以尊祖合宗之意必求其言之可信者以传不弃刍荛赐以下问而惜乎仆之非其人也虽然由此一举廓淸之功爬梳丛误得以尽正旧谱之失是高门文献之幸也抑亦吾甬上世家文献之幸也
鲒埼亭集外编卷四十六 鄞全祖望绍衣
简帖(六)
○说杜工部杜鹃诗答李甘谷
承问古今之笺杜鹃行者纷纷异同当何所主愚反复此诗当系玄宗劫迁南内肃宗不朝而作首四句故为错落不欲显其意也其曰我昔游锦城结庐锦水边有竹一顷余乔木上参天杜鹃暮春至哀哀叫其闲我见尝再拜重是古帝魂葢指玄宗之去国虽奔窜蒙尘而蜀人戴之无贰心也其曰生子百鸟巢百鸟不敢嗔仍为餧其子礼若奉至尊葢指肃宗在灵武李郭诸将为之尽力番戎亦皆助顺一如所以事玄宗也其曰鸿雁及羔羊有礼太古前行飞与跪乳识序如知恩圣贤古法则付与后世传君看禽鸟性犹解事杜鹃葢指玄宗还京都人聚观涕泣及居兴庆宫父老过之多呼万岁是也其曰今忽暮春闲値我病经年身病不能拜泪下如迸泉葢指玄宗逼迁而崩肃宗以病不临丧是也葢国家君臣父子之际难以讼言而又不忍黙而已故托之杜鹃况前此玄宗幸蜀正与望帝有关会晚年遭变工部自叹远覉蜀中不得维持调护于宫闱之闲也夫百鸟因杜鹃而奉其子而为杜鹃之子者反漠然则百鸟之不若矣前人解此诗亦有指南内之事者特未能逐句阐明其意或更疑玄宗崩于辛丑而工部以乙巳至云安其事相隔已至四年颇于是岁不合然予尝读李端叔姑溪集则云工部追念开元之盛屡见于诗及张李劫迁上皇遽尔殂落流传至蜀固已踰时且为尊者讳亦不敢遽形篇什迨至云安有触于杜鹃因不觉言之淋漓至是耳其论眞可谓先得我心者今幷录之以复足下
○答胡复翁都宪论义山漫成五章帖子
辱示义山漫成五章笺释以为义山生平出处自叙之畧故隐词以寄意实发前人所末发顾尙令梼昧覆审其闲因取唐史及本集证之则亦畧有足以引申尊意者义山蒙负恩无行之谤长洲朱长孺始暴白之谓义山之为令狐绹所恶者以其就王茂元郑亚之辟而二人为李卫公之党故也当时党论牛曲李直义山之去就不可谓非且卫公虽恶绹父楚而于绹则固尝有补阙之任矣绹因其失势而力排之如此险人而必始终依之是且流为八关十六子而后不为负恩不为无行也其论核矣然不知义山于漫成五章中已自道其心迹也首二章谓沈宋王杨不过属对之能而志其归依于李杜葢自喩其少年虽学章奏之文于令狐楚而非其所愿诚如执事之所解矣然其归依不徒在李杜之文章而推本于其操持则有慕于太白之忤中官少陵之每饭不忘君父而感叹于苍蝇之惑以致伤于异代之同遇者情见乎词是非徒以文章言之也中二章谓茂元以将种克继家声拟之征虏而其择壻则自比于右军且喜其能用已于草莱亦诚如执事之所解矣但其所云偏师裨将则当是茂元会讨泽潞时葢茂元帅河阳是全军非偏师是大使非裨将也若讨泽潞时则何弘敬王元逵为招讨茂元特偏师耳裨将耳其时义山在军中为之草檄故喜其能用草莱也然其云不妨常日饶轻薄则又指令狐辈诽谤之口以见茂元能为国讨贼岂眞缔交浪子者而已之非轻薄亦可见矣此正与次章操持之说互相剖晰者也末章以张郭比卫公亦良然但其赋此诗恐是因杜悰之再复维州而发方文宗时卫公复维州牛僧孺以开边衅抑而阻之卫公深以为恨大中三年悰卒复之而卫公亦卽于是年卒矣维州为西番要地复之本非黩武而卽所以和戎特见阻于党人之门戸今悰成卫公之志而卫公卒不及见也故垂泪而伤之义山赠悰诗有日人言眞可畏公意本无争亦卽此诗之意也合而观之则义山生平沈屈歴然可见然向非执事发其蒙则亦无从遽考也义山闺房诸诗葢其所以招轻薄之论然考其悼亡后柳仲郢予以乐籍而义山固辞以为早岁志在玄门此都更敦夙契南国妖姫丛台妙妓虽偶渉于篇什实不接于风流乞从至愿赐寝前言使国人尽保展禽酒肆不疑阮籍则又可以见诸诗之未足定其生平也幷请质之
○奉答谢石林侍御论碑版故事帖子
会典五品以上用碑五品以下用碣庶人祗用圹铭卽柳州所引唐令也然以今之官制考之正难以一例拘内官则京卿而外翰詹之讲读谕洗新升五品之科道用碑宜也部郞及内阁侍读诸官其可乎外官则佥事以上用碑宜也府贰州牧诸官其可乎至右班则非总兵以上亦难用碑葢唐宋时官至五品甚难与今日稍不同柳州为杨郞中作墓碣谓郞中于品第五以其秩不克偕故降从碣然则古人于此原有裁量不肯紊也自明以来不论秩而论望故如郞中之秩不为卑而望甚浅是又当斟酌而用之穆堂詹事谓今虽开府以上苟非有诏赐碑皆不得称碑但可曰墓表耳故其应阳城相公家之请但曰墓表此未尝详考会典而遽为之说者也会典固有赐碑之礼但止为重臣而设此自唐宋以来皆然若五品以上之用碑者不必俱邀君赐也赐碑亦有数等或御制碑文或但用御篆或勅词臣撰文或但给碑价而已其御制文与篆者非辅臣勋臣不能得其给碑价者则赐葬之臣皆得之若五品以上之用碑者则特以其官应立碑卽无恤典亦得立之歴考唐宋以至今所同也至于墓表则碑碣所通用墓碣称表柳州为其父侍御府君及陆给事是也墓碑称表欧公为其父崇公是也徐师鲁谓碑碣有尊卑而表无之葢碑碣之变称是矣而潘苍崖谓碑高不过丈二碣高止四尺表之高与碣同是竟以表为碣而黄棃洲祖其说虽本之家礼然实非也考之汉人之制士庶皆得用碑自唐以后则截然独香山为长城县崔令遗山为费悬郭令皆作碑此其僭不可训至元人则其误用益多矣碑碣之变称考之汉人文字有曰神道阙铭曰墓阙铭曰墓石柱文曰墓幢记曰冢阙铭曰穿中柱文曰殡表曰灵表曰神诰曰哀赞曰哀颂曰哀辞皆金石例所未备也卒复不罄
○与唐丈南轩论汉隶书
汉隶本末前日席闲未竟其说大畧其难定者有数节焉往者尝闻吾友赵君谷林之言矣其引萧子良曰秦时王次仲作八分书汉灵帝时有上谷王次仲与秦时人同姓名亦作八分书锺繇谓之章程书李阳冰论篆本之谷林谓古今之见于同姓名录者多矣不应两次仲皆能作八分书也且旣已作于秦矣何以又作于汉耶岂其法之失传耶抑别有进于古者耶若稽之郦道元水经注则所谓大翮小翮者正在今之上谷又不应尔次仲皆居上谷也然则东汉时之次仲乃传之者妄也至欧阳子误以八分为隶不解其所以致误之因及考晋卫恒四体书势曰秦旣用篆奏事烦多篆字难成卽令隶人佐书曰隶字汉因行之隶书者篆之捷也上谷王次仲始作楷法至灵帝时师宜官为最梁鹄窃得其法授之毛弘今八分皆弘法也夫次仲作八分法未尝作楷法卽卫氏亦于下文明言毛弘所精之法为八分则上文当言次仲始作八分歴传宜官以至于弘何忽云作楷法也其言宜官之书大者一字径丈小者方寸千言是直以楷书当之非八分也然则卫氏误以八分为楷而欧氏又误以八分为隶此亦殊不可解者也楷书作于程邈自汉以来皆无异词而道元谓其自出于古非始于秦又异闻也
○辨隶古书分书眞书答董槑圃
隶书分书眞书汉魏而下棼错难考赵德甫辨欧阳公以分书为隶之谬谓唐以前皆指眞书为隶其言似核而未尽故洪盘洲五隶仍用欧公所称予考之诸书如洛阳伽蓝记曰三字石经为古篆隶三种字其所云隶则是眞书然又曰别有四十八碑皆隶书其所云隶则是分书水经注曰程邈作隶是眞书然又云王次仲作今隶书则是分书是似乎分书与眞书皆得称隶不特此也卽楷书亦不得专属眞书如卫恒隶势曰王次仲始作楷法江式曰熹平石经楷法多蔡邕书其所云楷是分书而萧子良曰锺繇始作楷法则是眞书是似乎分书与眞书皆得称楷然则金石录之盲未足定也葢尝考东京以前未有分书之称(蔡琰始有隶八篆二之说而分书之称自此起)孔安国尚书序谓以今文读古文为隶古定之隶古者谓虽隶而近古兼有篆体二分存其中也然则程邈所作是眞书王次仲所作是隶古书汉人惟文移案牍用眞书此外皆以隶古行之故汉人所谓楷法者隶古也而眞书最贱曹魏以后眞书之用渐广而眞书亦得称楷法矣眞书进而混于楷故隶古亦降而混于眞其实汉人以隶古书为楷书而眞书则祇称隶书自魏以后始混之故隋志有楷书又有隶书不相混也隶古书大畧卽含分书而隋志以为始于魏则汉之隶古又微不同于分书洪盘洲云汉字有分有隶其学中绝不可分别则以分书亦出于汉与隋志异而洪容斋云隶古变于魏而后有分以分视隶犹康瓠之于周鼎则已不同于盘洲矣吾邱衍曰分书隶古之未有挑法者比秦隶则易识比汉隶微似篆以篆笔作汉隶卽得之以吾邱之言推之又似分书先于隶古要之隶古之不得竟称分书则有明征窃以为汉人石刻皆隶古书其入魏者始为分书袁淸容云大篆最忌杂小篆隶古最忌杂八分是矣明乎此则隶古书分书眞书判然而欧赵洪三家连环之结可解矣(镛案张怀瓘谓八分篆之捷隶八分之捷郭忠恕云小篆散而八分生八分破而隶书出葢皆以隶古为八分先生此辨可以折衷羣言答南轩书系少作此乃晚岁定论也)
○与厉樊榭论机神庙祀书
机神非命祀足下所作碑文甚有援据顾于祀礼中天人正配之故尚未分析古者上祀则天神之祭配以人鬼如五天帝则以五人帝配之社神配以勾龙稷配以柱郊祀亦配以始受命之先祖葢天道辽远恐吾无以接之故籍人鬼之有功于人者以通幽明之邮而黙致其气类下此则不尽求之天神如耕有先农先啬蚕有先蚕灶有先炊牧有先牧但祭先代刱始之人以为神所以致其报本之意而已天下无物不有天神以尸之而其祭则不徧为推及者礼有等也故古礼配位可以变易如句龙至汉而易为禹柱至商而易为弃但以其功计之则不妨取舍也报本之际为正位百世不改葢以其始事者定之则更无人焉可进易也昔人尝误以天驷为先蚕不知天驷司蚕之气则有之然非始蚕之人也称之为先蚕舛矣近来织造之局特蚕事之一则但以始机之人配之先蚕于礼已足然考之周礼有典丝有{巾荒}氏有职染诸官非仅蚕事之所能尽也后稷之外别有先农先啬则先蚕之外别有机神比例以观亦未为不可樊榭引淮南子为证以黄帝之臣伯余为机之始是已而又引唐六典织染署曾有七月七日祭杼之文而疑今所祀与唐异则不知织女之为杼神在天者也昔人于祀礼天人之故不甚分晓旣误以天驷为先蚕则卽以织女为机神而不知先蚕之非天驷犹之织女之不可为机神也况其祭以七月七日则附会七夕牵牛之说是世俗乞巧之祀非报本之祀也今之祀犹幸其非玉袈云袿之饰则亟当讲明唐制之非而以淮南之说正之庶使其免于不着不察之咎不然恐有读唐典而反谓冕服之非者不已舛乎足下以为然否
○寄江都朱宪斋戏语祀司命帖子
前者峄阳为仆言江都风俗于除月二十四日修司命祭以新秫作饭供之葢因谚言司命将至帝所言各人善恶新秫食之腻口使不能语耳仆时笑以为愚偶阅东京梦华录汴京人以年夜请僧道看经备酒果送神烧合家替代纸贴灶马于灶上以酒糟涂抹灶门曰醉司命葢卽祖道之意而竹垞醉司命词司命入觐行步偊旅{宾见}{樊见}两目醉不能语则与足下里人所见畧近乃知天下俗事总有来歴旣与峄阳述之幷以语足下屈指书到时应値司命祭期左右茶香豆熟亦足资嗢噱也
○答施东莱问明代诰勅帖
昨赐札问明大臣诰勅中有专与夫封不及其妻者是葢其嫡母生母并存者也明制嫡母在其生母不得受封则子妇亦停(出陆鈛病逸居漫记)在唐宋时无此例倘以上下一体言之则藩王入正大统卽尊所生何独臣子不尔似亦可不必也
○巡抚不得称中丞帖子示董生
今世以巡抚称中丞者不学之人所沿幕宾游客之妄语也而近虽洽闻如堇浦亦袭之夫中丞者汉唐宋之官也汉以御史大夫为副相为亚公而其下则有中丞汉之中丞不甚显唐始为要官宋遂称中司今世之官无足比御史大夫者但可比例于古之中丞则总宪副宪佥宪皆中丞也今世不学欲以总宪称大夫副宪佥宪称中丞非也总宪九卿耳不可以言副相言亚公也明之巡抚例用佥宪稍进之则为副宪于是多称中丞者然有功则更进之而以侍郞兼宪节卽不复称中丞矣比来官制又不同抚臣加衔以其省之大小为差如江南二抚臣江苏定以部衔江安则但用副都衔浙抚以部衔闽抚但用副都衔而二广皆用副都衔此其以省为定者也然亦有不可以一定泥者如今之安抚鄂君由甘抚而浙抚皆部衔而忽移安抚则不得去其部衔矣今之广抚鹤君由仓场总督改广抚则亦带部衔矣此以其所任之人之资为定者也夫旣加部衔而犹称中丞是反削其官也况宪司岂遂无中丞乎左宪使为九卿留京而右宪使出持节为督抚今溷曰中丞何以处夫九卿之留京者也故曰一矢口而文理皆有未安者此之谓也曰然则今之呼巡抚者宜何称曰以其地如浙抚某公苏抚某公可也否则但称曰抚军亦可也世疑抚军之名见于国语以为太子之称而不知晋时固有抚军将军之官与今之巡抚足相比例用之可无碍也乃若不学之徒更从而跻之有所谓大中丞者谬之尢也中丞之名以承大夫犹之詹事大理太常国子之有丞皆以承其长官非疑丞之丞也故丞相可称大以所承者天子也中丞不可称大以所承者大夫也其亦弗思而巳矣嗟乎官制不明称谓日紊故巡道之加副使者明人称曰宪副以避副都御史也加佥事者明人称曰宪佥以避佥都御史也今则直曰副宪佥宪以外台而混内台之官矣固宜其日益进而大也
○答陈南皋论太守称明府帖
昨承枉过仆以奉中宪孙公辞保举帖呈览蒙赐敎以明府之称不宜加之郡守窃谓明府本郡守之称其以之加县令者乃通用耳请于两汉史传畧举数条为例渤海太守龚遂被召议曹王生从至京师会遂引入宫王生醉从后呼曰明府且止愿有所白东郡太守韩延寿常出欲罚骑吏之后至者门卒请曰今早明府早驾久驻未出骑吏父来出谒适会明府登车以敬父受罚颍川太守严翊被召官属为设祖道翊伏地哭掾史曰明府吉征不宜有此后汉李合谓汉中太守曰窦将军椒房之亲愿明府一心王室勿与交通张纲为广陵太守喩郡中贼张婴婴泣下曰今闻明府之言乃婴等更生之辰锺皓为郡功曹辟司徒府太守问谁可代者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寔可葢无不指郡守言者至若西汉之京兆尹东汉之河南尹皆位在郡守之上然而孙宝为京兆尹老吏侯文谓曰明府素着威名梁不疑为河南尹尚书张陵谓曰明府不以陵不肖然则虽尊于郡守者尚且称之惟搜神记由拳县秦时长水县有大水欲没县主簿令干入白令令曰何忽作鱼干曰明府亦作鱼遂沦为湖益都耆旧传阎宪为绵竹令有男子杜成夜得遗装明早送吏曰县有明府君犯此则惭太平御览北齐魏州刺史元晖为卫国令郞茂曰长史言卫国人不敢申诉者畏明府耳是则县令称明府之始于是唐人据之遂成通称如杜少陵集中所赠崔明府萧明府王明府郭明府严明府终明府狄明府赵明府诗皆县令也沿至今日遂无敢以明府称郡守者斯前辈所以有觚不觚之录也汉时太守亦呼府君如张邈为陈留太守高柔称张府君孙坚为长沙太守王叡称孙府君王朗为会稽太守虞翻称王府君臧洪呼广陵太守张超为府君孙策呼豫章太守华歆为府君其见诸金石者晋孙楚有雁门太守牵府君碑孙绰有颍川太守□府君碑宋傅亮有安成太守傅府君碑不一而足卽刺史亦或称府君北周庾信有幽州刺史豆卢府君碑若以是行之近世其有不骇愕者几希其在一家称尊者为府君古焦仲卿妻诗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还部向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后汉孔融造李膺门语门者曰我是府君通家子弟岂若唐宋以后专以府君为先祖之称乎俗尚相承习焉不察非敢怙过亦求以明其是耳
○答族人祭始祖以下书
古者天子得祭始祖诸侯而下则否此三代时所可行之礼今世必不可也程子朱子皆谓冬至应祭始祖立春应祭先祖然于始祖以下之不可不祭则未之及也夫今世之氏族紊矣世纟阙矣非犹三代之世有官司以掌斯民之谱牒而使人秩然其可考者庶以祭祀维之使人于版祝之中知吾始祖以下二世三世以至于高曾其代数几何其宗派若何而且祖为谁妣为谁不至瞀然为籍父之徒也吾家得姓受氏之始祖已无可考者其居鄞之祖自侍御府君始其曁于今二十四传而侍御府君以下十四世向未有祭子孙遂莫有知者一二妄人竟欲以十五世祖直接侍御府君其谬至此先君按家乘定世数特为侍御府君以下重置栗主然栗主藏于影堂卽家乘亦掌于宗子之家子姓不能常见不若祭时祝版凡与祭者皆得耳而目之今定议祭侍御府君则其下诸祖配食庶吾后人知有此十四世之祖夫以古礼而言因祭始祖而兼及诸祖几于干祫诚失之僭然今世祀先之礼本无定限况不出于此则人且将于其世系之远者而忘之尚何由导吾后人以尊祖敬宗之义欤彼妄人不足论今稍知学者又援古制相疑故敬陈之
○与厉樊榭劝应制科书
堇浦来京始知樊榭之病已脱然为之欣慰愚自去年有妇之丧方寸凄楚春试不捷意中固早知之科名之得当与否自是吾身外之事唯是东西南北不能不奔走于路以谋高堂旦夕之养可谓长喟者也近奉明诏特开制科以求三馆著作之选吾浙中人才之盛天下之人交口推之无异辞樊榭之姿诣吾浙中人交口推之无异词乃闻樊榭有不欲应辟之意愚窃以为不然谷梁子日心志旣通而名誉不闻友之罪也名誉旣闻而有司不举有司之罪也今樊榭为有司所物色非已有所求而得之也而欲伏而不见以为高非中庸矣且自有是科以来吾浙人不居天下之后宋之制科初犹累易其名其复博学鸿词之旧自绍兴三年乙卯始也而吾浙人相山王公冠场自绍兴以至咸淳如说斋东莱深宁皆一代儒林之圭臬越四百年为国朝康熙己未制科而吾浙人羡门彭公冠场其同年者如竹垞西河皆一代文苑之圭臬其余则尚未能累举而悉数之也是吾浙人之于制科如春秋之世主夏盟未有能先晋者迄今先辈之典型尙整二三兄弟皆足镞厉而进于古可弗惧吴楚之争长齐人之歌代兴也嗣世继霸吾愿樊榭与堇浦诸君勉之夫是科固天下膏粱之望也绍圣廷议以为是学者之劝率而世人窃呼为选定两制以足下之才应之亦未始非盛事也愚之才不足以为樊榭之役同好诸公阿私而许之亦欲使预于邾滕之末前望古人退而上下于诸君之闲欿然不觉其自失也是则由衷之语而正非樊榭所可援以为例者也谅浙中当道必不容樊榭之请荐章之出指日可待吾将求樊榭所业而观之
○答姚薏田书
观三北上拜受惠书因忆松吹草堂连床之话目前事耳而忽忽已七年及与立甫聚京邸晨风夜雨未尝不相念也自不见薏田来东驰西骛索然无所得少时造诣本未尝有所成就日复荒落宜其茫然古人谓客四方者足以助文章之气此以壮游言之若吾辈频岁谋食之行能使人嗒然丧其生平而已薏田来书盛称仆文以为日进于古是殆传闻之讹耶日者捃摭陈作定为三十二卷因忆旴江之言谓天将假我以年与必尚有所进也如其不然亦足藉手以见古人仆文岂敢求古人而见之而惧其不复有进聊复存之以充异日覆瓿之用而巳近闻制科之诏浙中当事多相屈致而薏田谢病未能今天下之求一当于是科者岂胜指屈葢固有竭其力而得之矣然其胸中不过数卷抽靑俪白之文无足当于有无之数者也薏田以古谊自期则眞其人也虽然苟足称是科则应世之求而不必过以鸣高自宋南渡而后吾浙东西词科极盛而吴兴则莫氏一门多以是科发迹若其文章风力卓然足为大科取重必推倪文节公薏田居莲花庄上莫氏之故址也至于所学则继文节而起庶几不媿兹者有司再奉诏以延访未至更事博采薏田必复为当道所敦迫而宾友南来皆云薏田必无出山之想仆以为不必也浙中朋辈多应车乘而独至薏田有遐心是又吾朋辈中之憾也仆之文虽自知其不足传然亦欲待薏田之来或有良药为我发而瘳之则又仆之私也立甫山居近状何似幸为我寄声问之
○与赵谷林兄弟书
久不得君家伯仲消息昨于堇浦寓寮长跪接一纸备悉起居淸吉下走春闱一战正在悼亡伤逝之余蕉萃心情分宜折北时巳戒期返棹会疾动不果岁月如驶又复匆匆度岁学不增长文不加充无可为故人道者乃者天子鼓吹休明特开大科将求非常之士用之东南竹箭之丛其燕跃鹄踊而出者谅非可以更仆尽也而萼花竞爽如谷林兄弟则恐未可多得尝读宋绍圣以后词学题名其预选者百有七人(景定壬戌以后未考)深宁先生兄弟以宝佑丙辰开庆己未继起诏书襃美以为学者之劝顾前此亦尙有吴兹吴幵滕康滕庾李正民李长民袁植袁正功莫冲莫济陈贵谦陈贵谊特文采不大着于后世惟洪文安洪文惠同榜中于绍兴壬戌而文敏以乙丑继之其词学之盛为二百年中所未有相传深宁少时读洪氏试帖而豓之卒能偕其弟追驱而与之齐有志者事竟成也夫埙篪协应固科名之佳话然非如洪王家学要何足为国家重哉国朝已未之役嘉兴柯征君崇朴兄弟并应荐书而以丁内艰未得预试今倘以贤兄弟当其选堪为是科生色小山堂之牙签伐山网海足以补天禄石渠之阙而以西湖觞咏诗才出而和其声以鸣国家之盛花砖绫被之闲时助春草池塘之思是直一代之光非仅吾党之幸也下走失学多年重以稠桑之痛一二朋好如堇浦辈犹欲推毂其闲不知临轩召试大典也待诏承明未央之廷极选也倘以风尘濩落之人滥厕于末鲛函雉扇之下百寮千骑环共而观其落笔有不惊心动魄竟日不成一字者哉但使吾诸故人扶摇而上疲甲凋戈祇为壁上之观足矣花溪五代史注其嗣君音信浮沈当再为索之也
○奉方望溪先生辞荐书
伏荷尊谕以某被放欲留之三礼局中备簒修之一席感佩感佩馆阁诸臣原以经术为上词章为末某于经术虽尝致力然自分终惭谫劣至词章则似不至在同年诸公之下今以明试词章被放尙敢以经术求进乎若谓某之被放原不由词章某不敢知然执事旣巳知之执事尙欲以经术援之其可得乎目今与纂修之任者人人自以跨郑王而过之其中原有素曾究心于此者亦有并未尝读四十九篇十七篇及五官之文而居然高坐其上者执事为总裁葢亦知之矣然则无论某于经术谫劣眞令有一二可采未必不如词章之见诎是非执事所能保护也况某刻期南下省觐切于晨昏之恋若一入荐章则行程中阻矣但交好中有堪此任者不敢不为执事吿前福建兴化通判吴君廷华其留心三礼葢二十余年于五官巳成书某皆曾见之在局诸公莫之或先向尝欲致之执事以为纂修之助且其人久在京师亦苦拓落执事若能挈其人而登之某之受赐多矣归期当在冬初远违讲席曷胜依恋
○与友人绝交书
某顿首某少时从家君子受礼记正义至原壤之母死登木而歌孔子若为弗闻也者而过之曰亲者无失其为亲也故者无失其为故也卽愤然请曰是非夫子之言也所贵乎圣贤者植天经扶地义曾有彼自忘其父母而我尙念故旧之谊者是非夫子之言也家君子曰善哉孺子之问也檀弓多诬圣语先儒详言之矣顾于此条未有及者但卽以为圣人果有此则不磷不缁唯圣人乃可若学圣人之博大而自流于比匪之伤此断不可者孺子志之去年足下从淮海归赴试甫及第三场染疟症时某来讯足下号房中尊大人握予手战栗周章无措某时心危尊大人将因足下致病及试事竣某先渡江闻足下病未起肩舆就道尊大人之劳瘁百端交集故抵家而已不起某因以危尊大人者危足下谓足下以身故丧厥考呼天抢地从死固当但祖宗嗣续之传老母弱弟俱从足下肩其事则一线之承不可徒死是以闻讣疾趋哭尊大人于灵座卽讯足下丧次以此意相慰且幷属诸好友共为解谕乃至今日而始自笑前言之愚且拙也方足下于卒哭后赴淮扬而复归也内衰而外袭缁裘某是时卽骇愕谓庶见素冠庶见素衣岂在吾党中卽有此叹随以此责足下而足下谓不幸作旅人多谦讳故不得不出此岂料未踰年而有子也夫尊大人之死死于足下则足下之居丧尢不当与凡为人子者同例又况足下是时病尚未愈众方忧其不保是以一切擗踊哭泣皆加裁节而足下丧心至此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足下亦追思当是时麻衣菲屦头颅乱髪斩斩长三五寸西阶殡所噫咳如闻慈寝哭声凄其未绝而乃以代哭之闲合欢同梦在足下或以继嗣义重欲慰死父含饴之望是或一道非固陋者非能知然亦太匆匆矣嗟乎当今日而言居丧固君子所大不忍观者耳斩齐之服孰有持之二十七月者而寝苫枕凷置之不问食稻衣锦扬扬自如惟御内生子一事稍知廉耻者或尚有所不为此葢夜气之存蛛丝马线一息未绝天地所以不崩裂人物所以不灭亡而别于禽兽之几希者今某不幸而与足下交见有此事天乎某亦何罪而致此足下旣举子与某相见某曰君家祥祭有呱呱儿称阿孙大是奇事足下若弗闻者某又问曰君家举子隔小祥忌日几何足下又若弗闻及雪汀正色斥足下而足下仍无怍色徐曰不知何故凑成是事足下丧心至此矣某亦何不幸而见此昔尝谓宋元凶劭弑父弑君天地闲何以有此乱臣贼子及读宋书知文帝以居庐中生此子乃瞿然曰天道昭昭一至于此而小说家有谓商之受辛明之武宗其生皆类元凶是以亡国破家先后一辙虽其说未有考然孝子之后必有孝子檐澑涓滴不可移易则不孝之后其有不孝起而报之覆宗绝祀理所固然夫复何怪是以唐宋以来服内生子载之律文独明太祖起于草莽不知诗书其所著孝慈录削去此条反诋古礼为不情而当时大臣若刘基宋濂辈不知引君当道力争以摧其说万季野以为一时小儒无复人心今足下可称明太祖之功臣哉某幼而失学长而无行至于如足下者亦在交游之列则庭帏之慝必有不减足下者是以惄焉如捣不能昂首一望日月今请足下自此与某绝足下善自爱虽十年友谊耿耿难忘但足下知某分量必不以圣人之博大望某也
鲒埼亭集外编卷四十七 鄞全祖望绍衣
杂问目
○答杭堇浦石经杂问
〇问金石文字记谓开成石经左传文公宣公卷字更滥恶而成字城字皆缺末笔谷梁襄昭定哀四公仪礼士昏礼亦然当是朱梁所补刻考宋刘从又黎持二记但言韩建刘鄩移石而不盲补刻然成城缺笔其为梁刻无疑愚恐朱梁未必有补经事
朱梁簒窃西都方有邠岐之逼日不暇给况全忠岂知重经者其时佑国节使继韩建者王重师刘悍刘鄩康怀贞亦皆贼徒愚意移石之举出于尹少卿玉羽而自天佑以来佚失必多则补之者卽玉羽此外恐更无人也药林所见亦然
〇问崇文总目九经字様一卷书录解题五经字様一卷此似当为两书
唐元度之书无两种崇文目所云是元度正本唐志亦然直斋书录所云是田敏重修而以张参之书幷入其中书录不详其本末遂与崇文目相混至其卷帙亦不当止唐本之旧而惜今之不可得见
〇问中兴艺文志娄机广干禄字书谓其书以蔡邕五经备体张参五经文字田放九经字様为主蔡邕之书想卽熹平石经之蓝本顾何以不见于歴朝艺文目又以字様为田放所作何也
中郞并无此书其书石经原非备体后人依附为此书者以前史误指熹平本为三体也田放当是田敏之讹以长兴时敏尝刻是书也
〇问成都石经或避唐讳或否读书志遂有未叛唐旣叛唐之分果否
成都石经刻于广政七年又七年而工毕明有岁月可稽其去知祥之死远矣知祥未叛唐时莅蜀日浅其旣叛又无暇可知也甫称号而遽殂矣避讳与否实系参差是必写经诸人或守高曾之规矩或竟忘之无他故也周平园作文苑英华序谓其于唐人讳本朝讳或去或存竟未画一此其证也晁氏不知而强为之解
〇问读书志诋宋宣和闲席益所补孟子其言似有过当者
昭德诸公自说之拾疑孟之绪余时有异论故公武亦云然其谓诸经大备于孔氏宁复有阙则谬语也礼记尔雅岂皆孔子之书独龂龂于孟子何耶至谓席本多谬误想不免耳
〇问宋儒多称成都石刻不及西安岂西安本逊成都欤
西安本逊成都果然观容斋深宁皆博物君子亟称成都本之精谨故朱子所引石经成都本也昭德书库所藏成都本也卽当时诸路学宫所贮石经亦成都本予家有宋本四明旧志其中书目石经皆蜀刻也葢不比西安本有芜累之诮而惜其无一存者
〇问丹铅录谓淳化石经至今犹有存者不应明中叶及见之书而今竟无之
开封石经始于至和成于嘉佑淳化时则未闻也惟孟蜀降臣勾中正曾于淳化写三体孝经刻石表进而余无之至淳化帖中所有乃太宗之草书非石经也杨愼多漫言不足信
〇问开封石经今只字不存同年王延年谓靖康之乱金人载之而去刘彦宗于侵宋日谓宗翰宗望曰辽太宗入汴载路车法物石经以归合则也二帅纳之是可为金人携去之证其说似乎有据
彦宗之言本妄德光未尝至西安今西安之石经具在则德光所载者何物周密癸辛杂识曰汴学卽昔时太学旧址九经石版山积一行篆字一行眞字是临安亡而石经尙存也汴于宋末未尝有所屠薙如杨髠临安之毒则石经当亡于元末之乱不然明有周邸翦桐其地世擅风雅不应及见遗经而听其忽焉以亡也
○答杭堇浦北齐书杂问
问齐文宣帝九锡文其事多无可考今列所疑以问未审有可疏证否
〇如云淮楚列城漼然桑落
按通鉴太淸三年东魏使金门公潘乐等将兵五万袭司州刺史夏侯强降之于是东魏尽有淮南之地胡三省曰太淸二年东魏使辛术略江淮之地至是方尽有淮南然则二年所云获地二十三州葢究其终言之
〇如云关岘衿带跨蹑萧条肠胃之地岳立鸱峙偏师才指涣同冰释
通鉴侯景之絶宇文而专归梁也西魏丞相泰恐东魏复取景所部地使诸将分守诸城及长社陷泰以诸城道路阻絶皆令引军还按平长社乃文襄事旣平两月而有柏堂之变则西魏弃城正在文宣之时
〇如云晋熙之所险薄江雷命将鞠旅覆其巢穴
前此梁鄱阳王范以合肥与东魏求援师以讨侯景东魏取其地而不出师范走江州巳而范卒世子嗣保余军在晋州东魏使仪同武威牒云洛迎之将令鎭皖城嗣未及行而任约以侯景军至洛等引去嗣遂战死然则文宣前不成救范后不成救嗣也文宣居霸国日浅本无功绩可叙故捉风捕影以诵之
〇如云茫茫渉海世敌诸华
高丽入贡于东魏见北史高丽传
〇如云秦川作阻尙作仇雠爰挹椒兰飞书通好
此则直无其事而妄言之关中自宇文护以前未尝通使西魏孝武帝殂神武传檄声罪而巳东魏淸河王亶卒宇文亦讨其鸩杀之罪以报之长社之失其衅方深岂肯先屈前此檄梁矫称独狐信据陇右叛宇文以示国无西顾之忧此亦其类也
〇如云荆川十郡俄而献割
据通鉴则梁元帝之通邺在文宣受禅后然是时荆益已相携贰或先尝求援未可知也
○答李朝阳唐书杂问
〇问高常侍赠李苾征蛮归朝诗云饷道忽已远悬车垂欲穷野食兼田鼠晡餐并僰僮则苾军之败可知但通鉴以天宝十三年苾败死而高诗序在十二年苾归朝不同如此洪景卢曾疑之未知孰是
今滇中尚有蒙氏纪功碑李苾以十一年南征其败还在十二年是年杨国忠复使之南征次年败没高常侍所赠诗是前事通鉴所纪是后事皆非误文宋时滇中为段氏所有文献不通故景卢无可考证耳
〇问玄宗之崩新旧本纪皆云李辅国逼迁以后怏怏不怿以弃天下而南雷引晏元献语谓辅国实弒逆且有脑骨成玉之语不知史家何以失之
是时肃宗巳疾亟而辅国忽与张后有隙宫闱之中彼此臲卼弑逆之事葢或有之故代宗之诛辅国投首溷中取其一臂以祭泰陵报其毒也然谓玄宗曾受叶法善药脑中有丹骨作磬声刺客因抉骨取丹则稍诞矣温公考异摭拾极博亦未尝及此殆以其怪也
〇问通鉴所书王思礼事与唐史背通鉴固不尽主正史然杜诗于此事却与唐史合如何
通鉴以哥舒旣败玄宗至金城思礼奔至卽授河西节度思礼至平凉河西军乱不得入而还玄宗以为行在都知兵马使此事不知所出然通鉴非无所本者唐史谓思礼奔至灵武肃宗责以失守将斩之房管救之而免考潼关之败以六月而房管至灵武在九月潼关去长安近而于灵武远思礼当失关时安得不遽归长安而窜伏数月始至灵武乎是唐史之可疑一也思礼虽为潼关都将而败然其时哥舒降而思礼束身自归则其罪可以不死当危急时思礼素名健将其势亦不当轻杀之是唐史之可疑二也故愚以通鉴为是曰然则杜公同时之言亦不足信欤曰此其中闲葢有阙文而今不可考思礼旣自平凉还玄宗军中不闻其同入剑阁亦不知其何时至灵武意者旣受都知之命玄宗使之引军东出而又有败衂遂奔灵武故肃宗欲斩之而以房管救免耳通鉴得其前一节杜诗唐史得其后一节而中闲之事则俱失之矣
〇问平淮西碑或谓系李凉公夫人为唐安公主女得诉其事于禁中然则石孝忠有所恃而为之乃小人耳唐人竟为之传不亦过乎
此事吾直谓传闻之妄以凉公櫜鞬见宰相之虚怀肯使其夫人诉功而故吏仆石甚于王浚所为乎卽云故吏自以所见为之凉公亦必辞于朝以安裴韩诸公之意不应嘿尔而巳也况宪宗英主也凉公请判官大将以下百五十员辄嫌其过多使其所为如此必上累凉公矣况果如此又何以安李光颜辈是殆宪宗胸中未尽以韩作为惬而改命段作原未尝以韩作上石也好事者妄造其事以实之甚有碑石流汗成泥之说则妄之尢者世固有凭空捏造流传为眞者此类是也其后知蔡州陈晌仍磨段作勒韩作
〇问今云中晋王李克用墓旁有代州刺史李公残碑秀水朱氏以为李克让碑而疑欧薛二史幷通鉴考异之不合未知别有可考否
有之唐宰相世系表克用之弟别有代州刺史克柔是殆碑中所称太保次子者也李嗣昭卽其假子克让之逃入南山而死当依通鉴则无墓道矣又按懿祖纪年录尚有克俭亦干符中所补诛者而克用将讨朱温使其弟克勤待命河中是克用之弟不止如家人传所纪者秀水考之未备也
〇问梁萧方等作三十国春秋未详其目唐武敏之亦有是书乞示之武敏之者何人也艺文志亦不详
深宁谓三十国者以晋为主而遍纪割据之国幷上纪孙皓残吴时事然深宁亦不详三十国之目似亦未见此书今历数之不当有三十国之多大畧当首晋附以孙吴次刘宋次萧齐五胡则刘渊刘聪为汉而别出刘曜为前赵石勒石虎为后赵而别岀冉闵为魏拓跋前为代后为魏亦分为二代亡之后二刘分据云朔亦为二五燕也五凉也成也夏也合以辽西之段仇池之杨共得二十九国而河西吐谷浑虽未改夷号亦据中土故隋志有吐谷浑史合之始得三十然亦以意拟之未知果是否武敏之乃则天甥本贺兰氏未知卽是人否
○答临川先生杂问
〇问永乐大典所引诸家有谢湜列于胡文定公之前谢氏顚末有可考否
谢湜于宋儒林中无所见尹和靖语录云蜀人谢湜以所著春秋请正程子程子答以更二十年方可讲此则当与刘绚同时胡氏行辈稍后之矣今观其书亦无甚精藴以之备春秋一种可耳湜尝赴京先至洛见程子问以何往答曰将试学官程子曰求为人师而试之乎湜遂不行事见遗书则当以布衣终也
〇问临川王顺伯厚之往来朱陆之闲有盛名于干淳闲未知是荆公之裔否
是也顺伯乃魏公和甫之裔见陈直斋书录尢长碑碣之学今传于世者有复斋碑目宋人言金石之学者欧刘赵洪四家而外首数顺伯歴官侍从出为监司以刚正称于时
〇问洪文惠公五隶今完者祇隶释而隶续巳阙未知诸书尚有存否
隶续二十一卷自第五卷至第十卷乃当日之隶图而附入隶续者观书录解题巳云然矣愚巳别理而出之隶图本止此数卷当属足本而隶续之阙则恐无从补也容斋谓五隶惟韵未成而昭德晁氏志中有隶韵七卷则当日未成之本巳行世也隶纂葢文惠帅越时摹于蓬莱阁下乃石本见宝刻丛编吾子行尚见之而今无矣
〇问永乐大典所引李潏水集愚意卽李信仲而闻足下以为不然乞示之
潏水是关中之李复在元佑绍圣时极称博学关中之有文名者也字履中信仲与之同名时之相去则甚远执事欲置之江西文乘误矣潏水议论容斋采之晦翁辨之其集见于书录解题信仲仅见于水心集耳
〇问陈淸澜以家有壬癸神日供万斛水见佛书中愚尝阅藏经徧无此语也果何出
二语元不见于佛书一时亦不能记其所出大略当在道经故今巫祝家禳火尝用此语若儒家之语则必不作此气象也
○答沈东甫征君文体杂问
〇问昨闻临川侍郞语以为正史列传外不应擅为人作传试观八家无此体其或寄寓游戏为之可耳然否
临川侍郞之说本于亭林亭林之说本于任氏文章缘起然考之于古立传之例有六其一则史传是也史传之外有家传隋书经籍志中所列六朝人家传之目则八家以前多有之葢或上之史馆或存之家乘者也又有特传葢不出于其家之请而自为之如欧公之桑怿南丰之徐复洪渥是也又有别传则或其事为正史所未尽如太平御览所列古人别传之类或举人一节以见其全体如韩公于何蕃东坡于陈慥是也又其次始为寄托之传如韩公圬者柳州梓人种树之类是也又其次为游戏之传如韩公之毛颖是也若必谓非史公不应为人作传则张中丞传韩公巳为之题后而欧阳生传卽韩公友李翶所为皆不闻其以为非也若明吴江徐氏辨文体卽以欧曾所作桑洪等传为家传又非也
〇问哀词见于古人者亦少但当为伤逝之作而临川以为卽墓表也又谓但可加之失意之人然否
哀词哀赞哀颂皆起于东汉本不过伤逝之作而闲有以充碑版之文者蔡中郞为胡夫人作哀赞曰仰瞻二亲或有神诰灵表之文作哀赞书之于碑是竟以当墓碑也南丰作老苏哀词曰将以镵诸墓上是竟以当墓表也庐陵作胥夫人墓志曰为哀词一篇以吊而藏诸墓则又以哀词当墓志之铭也推此则张纮之哀颂亦其类也其但以伤逝而作而不用之墓者不在此内焉所当分别观之哀词之见于古者大都伤其德之未成或才之未展或名之未达故稍近乎失意之人近世竟以挽诗当之则谬甚矣
〇问杜牧之燕将录乃传体也何以不曰传而曰录古今文章家有之否
古今诸家皆未见牧之葢谦言之不敢遽为之传而托于稗官别乘之流但录其事以俟论定是亦传之流也
〇问墓碑出于子孙葬时所立否则门生故吏为立之耳相去远者可作之否
张曲江集有徐征君孺子碑是相隔数百年而为之者姚牧庵有陈太常神道碑以其七世孙之请明郑千之集有朱徽公子在碑亦几及二百年如徐陈二碑葢其前此者旣毁而重立也如朱碑则补立也
〇问淸容题跋文字竟以题诗入于其中如此则与散文乱矣愚疑其非
题诗自在韵语中不得归跋卷唐文粹凡诗之有序者皆入序内昔人以为非今淸容所题幷无序则误之尢者
〇问濳邱讥南雷不当以行状行述预碑版中其说甚是然南雷何以不及别白
魏晋人所著先贤行状是传类耳其后唐人则有太史之状以上国史有太常之状以请谥有求碑志之状原非金石文字也然尹河南集自十二卷以下首状次碑次表次碣次述次志竟以状述杂碑版中初尝疑其例之未合其后乃知古人之为状与述者虽不尽刻石而石刻亦有之舆地碑记目庐州有唐旌表万敬儒孝行状碑化州谯国夫人洗氏庙有行状碑故潘苍厓金石例多本昌黎而亦以行状入金石乃知行状固属碑版文字之一而高僧尢多以行述刻碑或直谓之墓状然则南雷所据未可非也
○答厉樊榭宋诗人问目
〇问孤山社全泉翁足下先世其系本家传尚有存否乞详示
先侍御公以宋太平兴国中由钱塘迁甬上而侍御公弟迁山阴巳而无子侍御以次子后之七传为太保唐公安民生太傅越王份份长子为太保申王大中次子为太师徐公大节徐公卽宋史所谓保长者也大中无子以从兄思正子为后是为太师和王昭孙女为度宗后泉翁于和王为再从兄弟宋时尝官侍从国变后徙居孤山剡源先生至杭尝与相赠答云
〇问高疏寮为开禧闲诗人其居姚江或曰居甬上孰确
疏寮乃宪敏少师之从孙翰林学士文虎之子居甬上晩年始迁姚江而诸弟如尚书衡孙仍居甬上至今甬上之南湖有长春院桂芳桥皆高氏物也
〇问刘叔赣者何名有与坡谷倡和诗
仲原父者公是也叔赣父者公非也二公皆以三言为字晩年人止呼原父赣父叔赣卽赣父耳
〇问陈西麓为咸淳闲诗宿其遗事无征未知尚有可考否
西麓曾为制置使参议官临安亡后或告变于元人谓庆元与海上接应西麓为内主被拘得免见袁淸容集
○答诸生问思复堂集帖
近来文士大半是不知而作如邵念鲁为是集其意甚欲表章儒先发扬忠孝其意最美然而读书甚少以学究固陋之胸率尔下笔一往谬误后生或见其集而依据之贻误不少当时如吴农祥之诞妄直是欺人念鲁非其匹也然其为不知而作则略同今偶拈数条以奉答
〇王门弟子徐珊
徐珊初侍阳明以不对试策着及官辰州以墨败自裁时人为之语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缢死也姚江书院尚以珊配享至棃洲始斥之念鲁曾问文献于棃洲而不及此乃以高弟推珊舛矣
〇刘门弟子熊汝霖
此言本之刘伯绳宜不错但有可疑棃洲于刘门弟子无不序其源流独不及熊公其所作熊公行状亦不及则似乎熊公以乡里后进往来刘门而未为弟子也伯绳所列刘门弟子如刘公理顺亦未核当从棃洲删之为是
〇陈濳夫会稽人
陈公是钱唐产非会稽人也至今其后人尚居杭
〇王思任死节
遂东并非死节别有辨正
〇金廷韶纠张安
杨机部招四营兵张安其一也谓出自曾应遴一人之意其言亦未确此事宜更考之
〇万履安之子八人著者斯年斯大斯同
万氏八子最能绍蕺山之学为棃洲高弟者曰斯选当时以康斋比之斯大斯同皆精于经斯同并精于史又其一曰斯备工于诗而斯年最长非诸弟匹也
〇黄百家用郑寒村文立石化安山墓门
寒村未及为此文而卒
〇林霁山郑朴翁
二君何从得其卒之年月此郢书燕说也
〇陈邦彦以诸生起兵
陈公是孝廉
〇王山史不应词科荐逃之江南八年
山史何尝逃江南眞大诬也
〇张不二逸其名
不二名秉纯
〇谢时禋蹈海死
时禋是遗民然是遇盗索金不遂被拷投水死非蹈海死也谢氏子弟欲附之殉难之列乃以之诳世而棃洲信之遂比之皇甫东生念鲁又袭之
〇张阁部肯堂是谢归昌所葬
非也阁部是鄞人闻性道所葬归昌窃其名棃洲亦误听而载之念鲁又袭之
〇西河谓宋儒讲学者无一死节亦适不会其时
西河不喜读宋以后书故于朱陆弟子文献茫然一无所知信口狂言念鲁欲为之救过然亦不甚了了夫宋儒死节多矣蕲州死事李诚之最在理度二朝忠臣之先东莱之高弟也欧阳巽斋为朱门世嫡其弟子为文山徐径畈为陆氏世嫡其弟子为疉山二公为宋之大忠其生平未尝有语录行世故莫知其为朱陆之私淑者文山尢不覉留情声色而孰知其远有源流也是岂空疏之徒所得语此况朱子后人有浚南轩后人有唐而唐震者双峰之高弟也许月卿者鹤山之高弟也其余如赵淳吕大圭之徒不胜指屈而曰无一死节是梦中呓语也潭州之陷岳麓三舍诸生荷戈登陴死者尢多史臣不能博访附之李芾传后今乃反见谤蔑于妄人可为轩渠念鲁但曰不会其时夫宋儒岂但以干淳之前为限哉
○奉答万九沙编修宁波府志杂问
〇问陈太博本堂世系存吾黄氏尝疑之足下方考正诸家世谱以为何如
据本堂之子作纲目则三尚书皆直臣戸部论蔡京而罢吏部争韩侂胄党祸幷谏开禧兵事而罢工部论济邸而罢本堂劾贾似道而罢然其事但见纲目存吾谓作纲目序者欧阳圭斋修宋史者亦圭斋而不采纲目之文况延佑志亦未见良可疑已愚今考之直恐其无是事葢史志虽未必无漏然淸容作陈观墓志谓陈氏自居奉化以来最著者为本堂则本堂以前三尚书虽达官其不着可知安得风节棱棱如此
〇问前所谕甬东王太古易说问答见于何书其人之顚末若何
会稽胡一中有河图洛书作范宗旨其序中引及太古易说但不详其名据胡氏序则太古亦以九为图十为书不甚可启蒙者是朱子以后人按旧志惟王进士宗道有易说不知其卽为太古否也
〇问仇待制泰然有子而才未知所出诸志俱未有及之者乞详示
泰然有子达材名车负异禀摸碑一读卽能背诵终身不忘人呼之为仇摸碑见剡源先生集中
〇问戴九灵寓慈溪之永乐寺存吾所述大与牧斋不合如何
九灵诗文率皆黍离麦秀之感其不肯屈身异代无可疑者谓其授官觖望而逃误也
〇问陈侍郞瑜出身诸志不同何者足据
南山佥事集中谓是洪武乙丑进士官至刑部侍郞而其作志则失之杨安成志则曰甲子岁贡东沙则曰是科孝廉考四明进士名籍则乙丑也闻蕊泉志疑以为辛未陈裕之混亦非侍郞本堂之孙学士之侄
〇问丰司业寅初以逊国弃官足下断以为考功之妄乞详示
寅初本名初以洪武二十七年岁贡官江西德化敎谕其子庆以宣德中用父宦籍自江西中式则谓逊国巳弃官者非妄也耶考功最喜作伪其谓寅初由荐举入官亦谬
〇问杨广文实子孙甚贵盛广文修成化府志而其人不传何也
据南山集中有赠其子发解序言其世绍慈水家学则固文元裔而儒林之耆宿也
〇问陆副使少石其平日讲学未闻其详所谕留心儒林者何出
曾见副使书其近作乃怀龙溪绪山靑湖师山中离五子其中论道甚挚不知行状何以略之
○奉寄万九沙编修论宁志补遗杂目
接手敎以宁波府志列传目录寄来恐有漏遗令加增补从前干道宝庆延佑三志过简故人物之可传者原多脱落但今日亦无从考索愚留心桑梓文献久其为诸志所失者巳多以文章表之今尽录奉上其未及成文者尚得十数人幷附于后
〇李璜当列隐逸
深宁七观以为避世之士其自咏曰此身便是庞居士也更无人卖笟篱最博学为文尝用僧腾客事或问之曰梁人台城事也(简文帝募敢死士登土山御侯景谓之僧腾客)所著有白文公年谱见攻媿先生集今亦失传延佑志中载其重修明州学记
〇淸容师友渊源录三人寄公一人
安刘汴人居鄞之小溪以诗义冠多士善淸言三歴秘丞郞官尝为贾相客而以科名自持卒不得用按安公官至吏部其诗学得庆源辅氏之传
应文炜奉化人精史学年六十入太学早游江淮吴毅甫作相其兄守建康文炜作书讽之其兄卽谢事去毅甫奇之招入相府不顾而去史嵩之罢相其侄璟卿上书或云文炜敎之嵩之讽所属掠治文炜益忿卒不屈得免其言时事得失多中按文炜宋亡时尙在为遗民楼傪鄞人宣献之族孙也精于歴言宋司天气朔盈虚当改章法未之信后授时歴颁言始验四十年中日布算持筹疑多财者以贫死
葛庆龙南康人寓鄞居僧舍中精唐律酒酣飞笔数百言极精警然多弃去不复录有什一集
〇陈吴二词家
西麓先生陈允平曾为制置司参议官宋亡有告庆元遗老通于海上西麓为魁慬而得脱葢亦遗民之望也其它事迹不可考矣吴文英以词游公卿闲晚年困踬以死甬上塡词当以二家为祖而西麓兼称诗人睂目
〇月泉吟社诗人二
吟社中变姓名为唐楚友者白湛渊也名珽本奉化舒文靖公后人少孤随母养于杭之白氏其后亦仕元官毘陵敎授剡源尝劝其复姓
靑山白云人者陈养直也亦奉化人见剡源集吟社谓其居杭大抵侨寓也
〇汪灏当入文苑
汪灏亦奉化人有蜡台集愚未之见但得其为雪窦寺诸胜诗又元哈讨不花祀田碑文甚工王洪卿曰蜡台之父懋卿叔森卿皆宋遗民而吾乡谈文献者皆不知今晦溪有汪氏或是蜡台之裔当访之
〇白苎里社一人
残元之际天台徐一夔侨居嘉兴春波门外白苎里桐庐姚桐寿昆山顾德辉温州陈秀民闽卓成大江阴孙作东平牛谅河南高逊志江都邱民钱唐陈世昌会稽唐肃江汉皆避地在禾中而吾乡周棐以宣公书院山长留棃林唱酬最多详见朱竹垞禾录
〇四明洞天寄公一人
张宪在明初以淮张旧僚避地四明变姓名为僧寺奴手携一册尝以自随卽玉笥集也死后始有人见之与今顾侠君所作玉笥传不同
○奉答万九沙编修宁志纠缪杂目
旧志之谬极多辨之几不胜辨其为芜文所驳正者亦得十五辱赐下问姑举夙昔所见及而未尽录出者陈之
〇小江湖异同
深宁之言详矣然亦尚有未尽唐志以小江湖在鄮县南二里漑田八百顷开元中令王元暐置是今城外它山之湖也但此语本有谬误它堰以太和中始立非开元也古句章城尝在溪上古鄮城不能接溪上也而谓其二里而近是以古句章之地望混于鄮也舒中丞引水记据图经以小江湖在鄞县南二里正观中王君照修则是城中之湖淸容谓今千丈镜河之惠光塔院旧名小江塔院则小江湖自它堰直至镜川皆其地葢元暐所置也而城中之湖特以其东有小江里因亦误称为小江湖其说近之或曰在城外者小江湖在城中者小湖亦非更有谓君照所修卽它堰者益非
〇南湖西湖小湖异同
城中双湖其始但称南湖钱公辅众乐亭序可考也其后乃有西湖之名而割长春门右一带为南湖因以西湖为月湖南湖为日湖矣南湖之中又自采莲桥取捧花桥一带五十八丈为小湖嘉定闲图可考也小湖卽细湖舒中丞误以西南湖皆名细湖非也葢由西湖而南湖至细湖为最深处
〇章溪
闻蕊泉谓庄溪卽章溪葢音之相近而讹其说近是然谓旧志初无章溪之目则非至正四明志云鄞之章溪出皮纸是也但城中之章溪则乌有耳
〇衮绣感圣观音三桥互混
衮绣桥一名缓带桥崇敎寺南者是也今名水仙庙桥感圣桥一名虹桥以在感圣寺南也观音桥在今周观察第以在观音寺南也其河巳塞桥亦无存然掘地尚有河岸遗址可考嘉定闲图丰尚书宅至观音桥五十六丈八尺感圣桥至碧沚西岸二十四丈九尺其界甚明蕊泉以衮绣桥为感圣桥而以观音桥为虹桥歴考诸志皆无此语自成化四明志巳不载观音桥葢其道久塞故也
〇土埭庙神官爵
唐天佑中钱镠兼领鎭海鎭东两军节度不应有郑凖得领鎭东之节其时黄晟以鎭东行军司马守明州则准亦非刺史也其筑土埭有功奉化水利恐是奉化县令否则鎭将耳况其官为殿中侍御史唐末节度资望虽浅亦必加常侍等官殿中非其职也
〇灵济庙神(象山)
谓陈元帅系宜中从子出于附会若宜中有侄殉难岂有不见于宋史者况二王入闽乃由温州登舟不闻由象山伯颜亦未尝追二王也近人无稽之语大率类此
〇竹湖
今蒋家带巷之腰带湖卽竹湖也旧有竹湖坊在南湖深处与细湖接今淤为小池矣
〇陈藏器日华子本末
陈藏器唐开元中人也着有本草拾遗是为四明医学之初祖吾乡唐人传者甚少藏器官京兆三原尉然非是书则几莫之传也日华子宋开宝中人也着诸家本草不知姓氏嘉佑本草所载二人甚明其云陈藏器卽日华子者出于明之丰吏部以世有陈日华谈谐也不知别是一人近或以日华子之姓氏为大明则更谬也
〇白附子
陶隐居曰白附子出芮芮久絶无复眞者今人作之唐本草云本出高丽今出凉州以西本经出蜀郡南中记云出东海及新罗皆不言出吾郷独唐六典以为吾乡贡之或者是时适出而旋絶产耶诸志皆未载近有欲以乌头当之者非
〇高氏医学
吾乡之高有二其一为宪敏公之裔衣冠极盛似孙衡孙衍孙皆名人其诸子一淸以医学着见袁淸容序其一为万竹先生之裔则明之志斋一派也近有与宋时高氏之医牵合者未之考耳
○答葛巽亭日湖故事问目
〇问薛氏义门久矣嘉靖府志何以云始于提举明道岂明道之前不居湖上耶
薛氏有宅在张村有园在新庄然其湖上之城居则衡州以来业巳有之特明道重修义门耳楼宣献瑞堂二字本在张村其后失火而瑞堂二字无恙移入城中
〇问蒋金紫巷之蒋氏有可考耶湖上有坊曰连桂为蒋璇蒋珫立未知卽此蒋氏否考二蒋皆籍奉化坊在湖上则当居鄞
是也慈湖先生作蒋存诚墓志曰蒋氏世居小湖之西南所云金紫葢卽二蒋之父浚明以子累赠至金紫光禄大夫今奉化县北三岭山尚有浚明之墓而左朝议大夫璇宣奉大夫珫附焉蒋氏世籍奉化而居鄞最早淸容所云吾鄞士族之先莫如楼袁杨蒋是也葢唐末巳居鄞其自丹阳来之蒋乃宣和学士猷之后另为一宗建炎降臣蒋安义自剡来又一宗浚明在奉化志中有传葢丰淸敏所荐士而淸容作蒋晓墓志有云忠肃陈公谪明絶朋俾子允师连桂以登则朝议兄弟皆尊尧弟子金紫之世学可知矣中奉有三江亭诗亦佳存诚则与慈湖讲学蒋氏科名之盛在宋亚于楼史诸家谏议岘将作晓皆名人也
〇问湖曲袁学士桥其名最古然未知其为正献耶为正肃耶为文淸耶乞示之
正献居在长春门外二里正肃移居城中鉴桥其居日湖者文淸也文淸家自越公以来卽居此特是桥以文淸名耳然文淸集中于湖上景物甚略其所谓南园者反在城外不知其何意也
〇问成化志湖上有蒋园不详其地今予家巷北有茹园不详其人愿闻其略
蒋园卽金紫所筑在采莲桥王亘陪明州戸部游蒋园诗有云采莲桥下路皁葢拂云来是也成化志以为将作所筑葢考之未详茹园则不见于掌故吾乡世家之中无茹氏
〇问东发先生避地宝幢见于谢皋羽晞发集而尊敎以为尝寓湖上果何所据
延佑志云东发归宝幢山中誓不入城府所居日湖图书器籍掠取亦不问考东发又尝避地桓溪自号仗锡山居士见剡源集又尝居定海之泽山见汪翔龙诗而湖上则宋未亡时所居
〇鄞江庙神东沙以为卽鄞江王公也其说果有所征否
四休居士周锷亦称鄞江先生见定海瑞岩山石刻则未可定其为王也是地以鄞江名门又以鄞近名桥则旧谓因地得名者亦未可遽非倘卽其司土之神而必以王当之不亦凿乎
○答蒋生学镛问湖上三庙縁起
〇宝奎庙或以为祀梓潼之神或又以为里名以奎章奎墨例之则宸翰也究何所自
宝奎庙在平桥之南嘉靖志云宝庆图志但载宝奎二字于平桥之南不言有庙及考其记市舶云楼异创高丽使行馆今宝奎精舍卽其地则宝奎先以宸翰得名后卽祀其神以为庙由志所言似高丽使馆尝有宸翰足下之问殆卽据嘉靖志之说耶以愚考之殊不然宝奎精舍葢史氏藏御书之阁史氏自忠定筑别业于湖南之竹洲光宗在东宫尝书四明洞天四字赐之而前此高宗孝宗所赐御墨尢多忠定之眞隐观虽在竹洲其实跨湖而东迤逦至均奢桥之西直接平桥所谓世禄坊者乃其赐第忠定卒是宅归于长孙子仁卽朴斋侍郞子也不满其叔弥远所为退居筑园于湖北之碧沚宁宗亦御书碧沚二字赐之则所谓宸翰者于高丽使馆无预先是忠定于阁之旁又立城隍神祠惠济神祠(卽鲍仙)其迎奉祝文曰昔为驿亭以舍使星旣遭兵火洒垆是名是宝奎建阁时使馆之芜久矣旣有是阁遂以宝奎为里名故图经但载二字而不及庙葢是时不过史氏第中之物本无庙也史朝甫募修眞隐观疏云地接宝奎湖通碧沚是宝奎为里名之证诸史之别宅月湖者衮绣坊最在湖之西北世禄坊在湖之东北竹洲在南宝慈寺在西花菓园在东碧沚在北石窗居又在碧沚西北十洲三岛半属平泉其盛如此今皆废矣衮绣坊之桥明时撤以为保丰碶石世禄坊归于方国珍为花厅后归张布政竹洲之观改祀晏公后为陆康僖祠寻归吾家报慈寺为广盈仓碧沚庵归范侍郞独是阁及花菓园里人讹以为神祠故至今尙存夫宸翰何神之有而梓潼之祀自袁学士淸容始其盛也自袁尚宝静思始今且浸淫遍于天下或以为北斗之六星或以为张仲或又以为卽蜀中之张仙而是庙则因宝奎二字而附会之幸文献不至无征为详其始末如此
〇花菓园旣系史氏之业而嘉靖志以其神为杜恺近人复记其墓在太白山方建炎南渡寓居史氏之园按忠定入相在孝宗时其筑是园当在退归之后安得于建炎初及交杜恺且早有是园而居之但东沙不应竟无稽或杜恺果有其人否
花菓园庙在湖心寺之西岸其庙神卽史氏园中之土公也明中叶以后忽传为建炎将军杜恺此本委巷之语而张司马修嘉靖志遂载之司马里第于是庙最近漫不考索可为一笑且其志中无稽之言甚多不止此也近有费纬祉者一村学究作庙记更敷衍其说谓将军以扈从至鄞舍于史忠定之园将军本籍祥符忠定曾令祥符故相善将军卒于是园因立庙祀之幷有墓在太白山之说考忠定乃绍兴十五年刘章榜进士而谓建炎巳令祥符其谁欺乎足下以时代驳之良是或谓忠定之叔曰史才官参政乃重和元年赵楷榜进士祥符之任当属参政则时代适当后人讹以为忠定耳今按建炎扈从诸公如郑世忠张鳞潘迪李显忠皆有后人居鄞大率南渡初留此固不敢谓杜将军必无其人顾又考史氏自忠定以前本居湖上迨越公迁大田山中而葬下水子孙皆居焉其复归湖上直自忠定始是园之建确在忠定退居之后其于参政无预也然则将军寓园之事絶不足信况自宝庆开庆延佑至正成化诸旧志无载之者其谓将军官鎭东将军世袭金吾不知四鎭系六朝官制宋时并无此官尢不攻立破者矣
〇湖上之灵顺庙镛家世居其侧葢二百年矣立庙不知所自始庙神本五座闻父老言康熙闲勅毁五通祠恐以此见疑遂增塑一座窃考先儒以五通为五行之神而五显尢非五通也未知是否
是也五显之神不着姓氏宋时有勅封为王者曰显聪曰显明曰显正曰显直曰显德此所以呼为五显庙也明初亦祀之载于会典其建于湖上则自宋徐侍郞守徽州迎其香火归始立庙尊家先世旧宅卽徐侍郞故第是以庙旁徐侍郞桥之名至今存焉其以五通为五行之神者本于李盱江其集中有记曰江南地热湿多厉疫病革医祷不可解则皆谓五通者能有力于其闲牲牢酒醴狼籍其室景佑元年里中大疫吾家染焉使人请命于五通决以杯筊时老母病不识人妻子曁予相继困甚惟五通谂以无害疾之解去皆约日期虽宝龟泰筮不是过也五通不名于旧史不载于典祀学士大夫未之尝言而有功于予其可以废乎葢疾疫本五行之沴气五通者五行之神故能司其柄以转移生死若此按盱江以经术为文故其记不无委曲然直曰五通而不曰五显则无论五通之果司五行与否而其与五显自不相涉明矣足下欲为里社辨反引盱江之说未读开禧勅书及明会典故也又考成化志元时封五圣为惠佑侯五圣或卽五通而五显则宋时巳加王号岂有降封而为侯之理是又五显非五圣之一证近世五通之祀遍大江南北妖诬日甚康熙时汤文正公奏毁之顾前乎此吾乡桂训导琏当弘治中官巢县明伦堂偪近五圣庙巫觋朝夕不絶亟毁撤其祠宇有司惑于巫觋之说训导遂去官此非端毅如汤文正不能继狄梁公之迹也若以五显署祠者则宋时旧庙里人不知其本末而增塑之耳
鲒埼亭集外编卷四十八 鄞全祖望绍衣
杂着(一)
○武王不黜殷辨
或有问于予曰谢疉山上刘丞相书谓纣之亡也以八百国之师不能抗夷齐二子之论武王太公廪廪无所容急以兴灭继绝谢天下殷之后遂与周并王使三监淮夷不叛则武庚必不死殷命必不黜殷之位号必不夺微子未必以宋代殷而降为上公也如疉山言则是殷周之际有二王并立也有诸予曰子亦尝知天人之旨乎以有天下者之子孙而言是祖宗所世守也斯卽一成一族不可轻以予人是固在人之见也自天言之则国非一家之私也虽继世嗣统者或未尝不为之少恕而至于贯盈则讫其命而非为过是以为之臣者得应天顺人而取而代之故使武王未尝黜殷则必受辛之恶未绝于天确然有不当黜之义而渡河之举反为逆节当黜而黜武王固已奉天命而行之安有东帝西帝之谬而见于大圣人之世者或曰殷周固不得并王使武王诛商之后立武庚继殷而退就藩服不称尊号迨小腆自作不靖然后不得已而黜其命岂不更善予曰为斯言者总有一武王非圣人之论横于胸中而疑乎黜殷之非者也夫令武王果执臣节亦必不立武庚何也受辛之恶不止蔡叔而有天下之与有国又不可同年而语也罪人之余断无君临万方之理或求微子于逊荒之中而立之以箕子微仲商容胶鬲之徒左右而先后之武王退居于镐不必别为善后之计也岂俟立之监而置之辅哉武王之所以不出此者洞见夫天人之故革命而无所嫌也旣不出于此受辛旣死姑封其后以主旣屋之社以延六百年之祀可也其不迁之异地者以累世之宗庙陵寝在焉此武王之仁也说者以南巢之放未尝封夏后于故都夫圣人之事亦岂必相袭乎且子将以伯夷之事果有之与否叩马之辞虽未足据而不食周粟则古今所传也使殷实未尝黜则粟固未属周也伯夷诬武王矣曰然则疉山何以有此言也予曰疉山当元人旣下江南思延宋祚特有为言之也不然曾是民无二王之旨而儒者乃未之闻也哉
○江源辨
河源远而江源近江源之不始于岷山犹河源之不始于积石昔人所同辞也虽然谓不始于岷山则可离岷山以求江源则不可自明崇祯间江阴徐霞客谓河源在昆仑之北江源在昆仑之阳常熟钱氏为作传盛称其言而吾乡万处士季野已力辨以为妄或曰霞客所指殆卽金沙江也然钱氏述霞客语谓江源与金沙水相并南下环滇池以达五岭则似乎别有可以称一江者今以舆地按之殆卽鸦礲之泉霞客未知其名耳至近日李侍郞穆堂则直以金沙为江源乃祖霞客而复变之按方舆路程图西番之阿克达毋必拉(西番人云必拉者江也)南行千八百里始有金沙之名又东南九百里至云南之丽江府又行千四百里至四川境又行千二百里有打冲河来会之又行千四百里至马湖府又东行二百里至叙州府与岷江会凡六千九百余里而岷江自羊膊岭至此仅一千八百余里故侍郎谓水必以源远者为主而近者从而附之今不以六千九百余里之水为源而反主一千八百余里之水其势不能以相统然无如禹贡明文确不可易如侍郞之说当自金沙入四川以后穴山通道直抵羊膊岭而后与岷山导江合且可与河源之自昆仑而积石者相比不然姑无论岷山之不得以羊膊尽之也卽羊膊以来之水已由松而茂而叙歴一千八百余里矣安得忽指金沙之自滇来会者以为之源也哉且侍郞旣以金沙为江源而又自狐疑其辞谓西番之查楚必拉亦发源于昆仑南行二千余里纳东西大水十余名鸦礲江又南行六百里卽所谓打冲河又八百里而会于金沙凡五千里而至叙似亦可以为江源特以视金沙较近一千余里故弗取按此卽霞客所云与金沙并行南下者更就其远近以为定说夫以四渎之在天壤且明着其文于遗经而可任吾之择而取之乎且以洪武闲宗泐之言证之其云西番抺必力赤巴山者东北为河源西南为江源然胡处士朏明以是山为共龙山非昆仑若据都实昂霄所记以西番朶甘思之西为河源虽不知其卽抹必力赤巴与否要之去昆仑尚远斯皆前代史书与方舆图之可考者也然则侍郞所谓高山耸峙因据之以为昆仑者侍郞自以意定之耳况累代之穷河源也皆以天子之力不能得其要领是故汉武张骞所定则唐人非之薜元鼎都实所定则明人疑之今欲凿空求一江源视河源为更远不亦过欤陆放翁曰吾尝登岷山求江源不可得葢自蜀郡之西大山广谷谽牙起伏走蛮箐中皆岷山也李赞皇曰岷山连岭西不知其极薛士隆曰今自岷洮松疉以南大山峻岭班班可考者皆岷山之随地立名者也括地志谓岷州溢乐县南连至蜀几二千里皆名岷山朏明墨守班志以为必在氐道西徼之外方可当之亦非通人之论近有引江源记者谓在临洮郡之木塔山朏明驳之然木塔亦岷山之支峰必有水入江故云然也愚最取范石湖之说以为大江自西戎来自岷山出举其大略而不必确求所证于大荒之外葢河山两戒南纪以岷山嶓冡负地络之阳为越门北纪以三危积石负地络之阴为胡门而河源江源并在极西以其九州岛之表故禹贡略而不书必指其地以实之恐如宋孝宗之所以诮程泰之者矣侍郞之学淹贯古今方今人物愚所首推而江源考失之好奇故不敢不辨
○辨宋祁汉书校本
景文汉书校本今不得见其全监本引入寥寥杭堇浦从励文恭家见宋椠汉书则其中引之甚备喜而钞之予亦以得所未见及细阅之乃知非景文之书南渡末年麻沙坊中不学之徒依托为之何以知其然也崇文总目景佑二年秘书丞余靖上书国子监所收史汉本讹误极多请行校正诏翰林学士张观知制诰李淑宋祁与靖洎直讲王洙雠对靖等悉取三馆诸本及先儒注解训传说文字林之类数百家之书以相参校凡所是正增损者数千言逾年上之称为新校史记前后汉书靖等又自录其雠校之说别为三史刋误四十五卷是诸公固共有刋误之作而非景文一人之书也而是本实频引景佑刋误本则或者景文晩年别为一书以行亦未可定然使景文果别有是书则晁陈赵簿录中必载之马竹村通考亦必载之而绝无有况景文旣身预于刋误之役而其引之俨如易代前辈之书何也是其可疑者一也又其频引阳夏公之言阳夏公者谢希深也景文为欧公前辈希深欧公之友景文卽引其语何至尊而称之若此是其可疑者二也三刘汉隶虽发之自原父直至仲冯始卒业观刘跂所跋尾则出行于世甚晚景文卒于嘉佑六年于原父亦前辈乃频引而驳之是其可疑者三也司马公生前祗封河内郡公身后乃赠温公今以景文引其语而亦称曰温公景文安得至哲宗时其可疑者四也朱子文者陋儒也其论汉书最可恶虽不知其时代然出于南渡以后景文安得引之其可疑者五也景文之学极博倘出于其所校正必有可观今卤莾庸劣之甚至不知渐江之为浙江而疑以为误字则是水经注尚未寓目者曾谓景文而有此其它可发笑者葢更仆数之而未能尽也然则其中所引南本浙本越本邵本安知其非信口捏造者乎堇浦方为疏证故以此书之大略告之
○辨南史陆法和传
陆法和之与王琳皆自梁入齐史臣遂置之同传非也法和岂王琳之比葢一庸人耳其破武陵王纪也由任约之功其破任约也由胡僧佑之功法和无力焉迹其好言未来之事不过卤莾道士伎俩忽自称司徒元帝以其素号能前知遂授之已妄矣江陵之陷史称其自郢州入汉口将赴难而元帝止之谓此闲自能破贼不须离郢则尢捏造之言当元帝夜登凤凰阁见翼轸闲有客星徙倚太息忧其必败故征王僧辨于扬州王琳于广州徐世谱于信州以至任约刘药之兵无不召焉岂有郢州最近而反遗之之理其诏僧辨曰吾忍死待公可以至矣岂有以破贼自夸而止郢州援兵之理当时宇文之兵甚盛以王僧辨之宿将裴回不前奋不顾身者止王琳耳而以道远不及彼法和者固未尝勤王也胡身之谓法和卽至江陵岂能制魏兵之攻围者其徒托为之言以见其能知来斯眞论世之识矣史又言其反郢也着衰绖垩城门坐苇席以为丧君之礼法和进不成勤王退不知城守已有改事二姓之心尚何持服之有葢是时荆楚诸臣俘入关中者十九而法和降于邺下故得任为虚诞之言而无人以质之虽然李百药之徒非良史才不能辨法和之妄固也通鉴又从而纪之不亦惑乎赖有身之之注能正其误吾故为之申其说
○辨鄞江先生墓志
鄞江先生极为荆公所重其墓志系荆公作然不载于集中惟旧志引其语曰四明立言之士自先生始而已至闻蘂泉作鄞县志始尽录其全文予疑其冗蔓不类荆公文体及观其所记门下弟子自丰稷袁毂周师厚诸人外又称游学者有张机张邵张郯张祁考郯祁皆邵之弟邵系徽宗宣和三年进士建炎初假礼部使金补其弟祁为明州观察推官遂家焉邵于绍兴十三年归自金二十五年卒于广德而鄞江先生卒于至和二年邵兄弟能游学其门最少亦不下弱冠而自至和以及宣和凡六十七年始登第又八年始使金留十四年乃归又十二年始卒抑何其长年也以丰尚书之辈行相去几三世而谓其同门不亦谬乎此葢王氏后人之不学者伪为此文载之家乘而蘂泉修志遂录入焉或曰桃源先生为鄞江之犹子邵兄弟或尝经受业而误以为鄞江此于时代尚不甚远然卽如此说而志文之出于依托亦可知也
○崇敎寺杨义妇事纪疑
吾鄞崇敎寺在湖曲其中有女伽蓝像双珥弓鞋而须睂则男子所称杨义妇之子德顺也宁波府志鄞县志载其始末极详顾不见于成化以前诸志至嘉靖志始有之据云义妇系唐干符时人又云义妇之子控于有司不得直乃赴汴诉之朱温行营卒报其父雠予窃疑事在唐末而歴宋至元胡以诸旧志皆漏遗且干符唐僖宗纪年也其时安得有朱温遽领行营倘谓系朱温据汴时则钱镠已立国黄晟已领明州虽浙中尝覊縻于中原而不过遥奉正朔况中隔以淮南之杨氏亦非朱温威令所能及也近读宋徐仲车集中有淮阴义妇诗序与杨义妇事极相肖序谓淮阴商人之妻李氏有姿色同商者见而悦之道杀其夫厚为棺殓持丧以归绐云溺死尽归其财无毫髪私于是伺其葬毕除服遣人请为婚自陈有义于其夫妇亦感之遂许嫁生二子矣一日大雨庭下积水水有浮沤其人顾之而笑义妇问之不应固问其人以伉俪已固不虞其有他因以实告曰汝前夫之溺我实为之巳溺复岀我以篙刺之始沈其时浮沤之状正如今日义妇默然乃伺其夫出卽奔告有司卒正其狱夫雠旣复自念以色累夫以身事雠雠人之子义不可容乃缚二子投之于淮已而自投焉斯事与嘉靖志所载一一符合独谓杨义妇有遗孕其后夫将商于外嘱曰所生女也育之男也必不举已而生德顺托言得女因为女妆故寺中之像如之又谓杨义妇死德顺念以毋故死其父复以父故死其母遂就崇敎寺出家此一节为稍异耳里中至今呼为缠足祖师遗塑犹存事迹亦非凿空所能撰古今人固有前后如合劵者风敎所关亟宜表章不敢以嘉靖志为诬特疑人代之有舛误耳仲车复曰或者以其生事二夫不得谓之义是大不然义妇之嫁初谓其人果能殓其夫不私其财故感而许之迨生二子房帷之好已笃顾能复雠杀子又自杀其身昭乎如白日之照九泉可不谓义乎斯言也卽移以作吾乡杨义妇之定论可也
○辨李国桢事
明甲申以后死事诸臣传传闻异词多不可信然无若李国桢之妄者先是怀宗念寇祸亟用人屡不效思委任勲卫曰毕竟是吾家世臣于是使魏国徐弘基成国朱纯臣襄城伯李国桢分掌两都兵柄而国桢得京营总督国桢不晓军务京营兵数十万旧例毎一堞守兵五人战兵列近畿要地国桢省军费毎五堞寘一人其余散遣居乡战兵反居城内事亟九门昼闭守兵不得入战兵不得出国桢遂束手无措贼入城遽降于贼帅张能能索金缯数万国桢唯唯归寓而所居已为他帅入踞一无可得贼怒搒掠之两胫俱折以荆箩抬之国桢不胜痛楚夜解带自缢死或盛以柳棺置道旁血淋漓于地见者指曰此李总督也北平王锦衣世德尝亲见其事而记之弘光定六等逆案尚书解学龙秉笔国桢在降贼诸臣之列及阮大铖更定南京诸勲卫为之请谬称殉义俨然赠爵赐谥矣前此京城未破时都院李邦华请南迁实为国桢所阻见南都姜阁学曰广疏中野史不知反谓国桢力请南迁又云帝后葬日自缢其旁考左侍郞懋第北使密钞及赵吏目一桂纪事二书载帝后之葬甚详初不及国桢一字然世犹以当日谥议与野史所载为疑予故为按其实而歴辨之
○原纬
偶读竹垞说纬嫌于其顚末尚未尽因更为考索以疏证之其见于竹垞所述者不复具焉
纬书之说为吾党所羞称然除灾祥怪诞之外不无可采如律歴之积分典礼之遗文旁罗博综其言有物但使择焉而精未尝不极有关于经术也按隋书经籍志汉世纬书大行言五经者皆为其学惟孔安国毛公王璜贾逵之徒独非之相承以为妖妄故因鲁恭王河闲献王所得古文参而考之以成其义然则谶候流传直出诸经师笺故之前后世以为始于东京者尙考之不详也铜符金匮萌于周秦之世王泽旣衰伪言日起但百家杂流不过自名为子而纬则窃附于经是以儒者不免为所惑以圣人春秋之笔削重以子夏之谨守也而再传之公羊遂有善谶之名然则其渊源不亦远乎哉是故秦有公孙枝之册而兆西戎之霸赵有董安于之册而兆孟姚之亡陈宝之祀野鸡苌弘之射狸首或识三戸之复楚或征二世之亡秦夫孰非图箓之微言也且夫天垂象见吉凶是不易之理也五行之运如环无端是自然之运也为纬者未尝不窃是意以炫饰其闲岂知其惑世而诬民一至此哉吾观西汉大儒虽以董仲舒刘向尚不免于灾祥之说则隋志所云果为不诬又未尝不叹儒者之不善读纬而反以其所学陷溺其中也若郑康成于纬或称为传或称为说正义以为汉时禁纬故特讳之则未必然隋志汉时诏东平王苍正五经章句皆命从谶安在其禁之也观康成答张逸曰当为注时在文网中嫌引秘书故隐其名然则康成因已党锢之故有所忌而不言耳非汉世禁纬之明文也独隋炀帝焚纬书而唐初诸公如孔颖达李善辈皆淹通贯穿则其在民闲者亦未能尽毁也经学旣昌彼妄诞者将何所用之哉
○原命
古人之谈命者多矣王鲁斋言以日计时得命一十有二次其六十之十二得命七百二十计之以月又六十其七百二十得命四万三千二百又计以岁六十其月则得命二百五十九万二千宋景濂谓一日之内同时生者不少而显晦吉凶寿夭或悬绝故赵普与军校蔡京与粉儿高叔嗣与陈友谅皆同命童轩亦言高谷与李昂单昂与王稽皆同甲子而绝不相似余中之衍皇极经世之说推其渊源于王天悦谓某甲之年月必得某甲之日时而后富寿苟得某甲之日时而遂贫贱水陆舟车之所产东西南北之所居莫不有合此其所以有同物而不同运者庄定山曰如此则福善祸淫之语不足信也黄棃洲调停之曰支干之不足言命审矣顾大贤如横渠西山亦喜谈星歴之学以推验事变岂其见不及此善言天者征之人事善言人者验之天命夫善与人同卽为合德知过再犯卽为转趾闻善不信卽为孤神财不俭用卽为耗宿此以人合天者也日月之交食星辰之凌犯阳九百六之厄君子以恐惧修省此以天合人者也天不能以一定之数制人事之万变星翁欲扫除其万变者而拘挛于堕地之俄顷固不足信然幷俄顷而去之则天岂以空券枉矢如周报曹髦之在上乎两者皆失故必合天人而言之则卽俄顷亦天之八柄也棃洲之言欲通两家之邮而未免依违为调人之见其于天人之际未尽焉夫天自有八柄以驭人而不在乎支干甲子之闲葢天之所以赋人者理也顾理不能不乘气以行气凝而成质而后为人理纯而气驳气犹虚而质则实天亦不能求其齐矣原天之心上之岂不欲人之皆圣贤而无不肖乎而不能也次之岂不欲圣贤常居后王君公之位以临治一切黎庶之不肖使天下常治常安乎而不能也又次之岂不欲人之皆康强而无短折皆温饱而无饥寒乎而不能也夫天亦岂有所厚而圣贤之而后王君公之而康强之而温饱之亦岂有所薄而不肖之黎庶之短折之饥寒之不特此也方且若有老耄昏瞶之顚倒而圣贤而黎庶之短折之饥寒之不肖而后王君公之康强之温饱之则皆命也天之所无可如何也夫以天之所无可如何者而以是为其入柄不亦误乎曰然则入柄安在曰天亦但能操其常而不能操其变故天亦有时而穷然而其变也究亦未尝不合乎常彼儒者福善祸淫之说时亦有不验者矣而不知无不验也回而夭跖而寿回若劣于跖矣夷齐而饿景公而有千驷夷齐若屈于景公矣文谢而死留王而显文谢若拙于留王矣此一时之祸福也千百世之是非昭然华衮斧钺施于葢棺以后此一定之祸福也彼据目前易过之迹如朝露如冰山者而以是为天之八柄浅之乎言天矣夫富贵贫贱寿夭之变天有时穷于无可如何则区区支干甲子岂反有常数之足凭若求其足凭则惟尽其在我而他无预焉故孔子于伯牛之死也始言命于公伯寮之愬也始言命圣人之言命也必其穷于无可如何而后以命听之非如言星歴者有觊乎将来之休咎也是卽孟子所云不谓命者也故棃洲之言天也固其谈命也支
○原社
今世重社祀一府一州一县皆有之而又有城隍之神又有所谓府主之神何其多欤全子曰是未考古之社礼而失之者也古者大社之外有国社有乡社有里社今天下府州县之社皆足以比古之国社其乡社里社无闻焉社神者府州县之土神也古人之祭也必有配故社之配也以句龙降而国社乡社里社则以其有功于是国是乡是里者配之今世之社无配而别出为城隍又岐为府主是皆古国社之配也又降之而一都一鄙皆有境神是卽古乡社里社之配也古人合之而今人分之且失其正而存其配焉耳夫古之得配食于社者必官于其土而遗泽足以及民礼所谓勤事而得享者也或以乡老韩子所谓殁而可祭于社者也此卽今之所谓名宦所谓乡贤而附祀于学宫者也古皆附之于社今人一变而为特祠再变则尽入之于学宫而又于其外别标所谓城隍所谓府主而与社并列则分之中又分焉是皆礼之迭失而不复能正者也尢可怪者世之城隍府主境神必求其人以实之又不就昔之贤守令及乡之贤士大夫而反妄指漫无干渉之古人且撰为降神之踪迹以欺人乃不经之甚者也大抵今世不奉天神而信人鬼故诸祠之香火其视坛壝奚翅什伯相过无他天神冥漠苟非诚敬之至无从昭假而人鬼则有衣冠像设足以为愚夫愚妇之所趋故今世而欲正祀典惟正社祀而已其果足配食乎社者则存之否则汰之世有深于古礼之士其必以予言为然也夫
○释奥
古者原有奥神礼器所谓燔柴于奥者也葢老妇之祭歴世奉以为先炊中夏则祭灶而以奥配之又有专祭则礼器所云是也太史公封禅书亦记先炊是汉时尚传其祭奥之司火令虽同于灶但当时以为卑者之祭礼文一切简杀故祭灶必用特牲三醴三黍又制心肺肝为俎先设主后迎尸祭奥仅盛于盆尊于瓶而已康成谓奥当作爨后世皆祖其语然康成改字多不可信而考古人爨祭之礼其神一为饎爨宗妇祭之一为饔爨烹者祭之俱在庙祀尸卒食之后而不闻先炊有二是则古人葢别有奥神康成之说非也由此推之则王孙贾之意葢指蘧伯玉颜雠由之徒不过备员未若已之炙手可热独当时而用事而亭林顾氏有奥果何神之疑亦可以释之矣亭林别谓奥灶当以地言同一媚也与其将顺于朝廷之上不若逢迎于燕闲之区窃谓如以地则室西南隅最为幽隐所称奥援之力未必不与炀灶相上下耳
○释灶
灶以掌火为事实与门井戸溜各有专司而其它无闻焉不知后世何故加以司命之称谓其能言祸福于帝是在宋孟元老梦华录云然葢由来久矣按天官书文昌六星有司命卽周官太宗伯槱燎所祀者也在武陵太守传又以为三台之星若祭法七祀其一曰司命郑康成以为小神居人之闲伺察小过作谴吿者是与文昌之星不同熊安生作义疏据之以辟皇侃之说愚谓七祀所列亦不得谓之小神要与天官书所云有别耳援神契谓司命有三科有受命以保庆有遭命以谪暴有随命以督行赵邠卿曰行善得善曰受命行善得恶曰遭命行恶得恶曰随命夫行善得恶似未可言谪暴若白虎通所解又微不同要其大旨则无殊也汉制掌之荆巫民闲则刻木为人长尺二寸居者别贮小屋行者携置箧中每以春秋之月祀之是古者原有司命之神特巫觋所为以之解七祀尚非今加之于灶则愈舛矣
○先圣前母祀典或问
乾隆二年副都御史海宁陈公疏请崇祀先圣前母施氏事下廷臣集议举朝不以为然礼部侍郞桐城方公独争之众莫听御史桂林谢公初亦以为宜祀而次日以疾不至遂更无争者客或以问予予曰吾闻诸公之阻斯议也据奏先圣前母见家语而今家语无其文则不足信也夫小司马所引诚不见今家语然今家语出于王肃颜师古注汉书以为非复刘向所定则小司马尚及见刘向之书也今因王肃之书所无遂据之折刘向何也客曰此孔氏家事使其果有衍圣袭公巳久何以未尝上请予曰国家追崇先圣至五世圣裔之官且万年皆孔氏家事不必尽出其子孙之请况孔氏谱系之古莫如祖庭广记首引刘向家语诸公乃槪未之见耶客曰是则然矣顾今家语后序有圣父出妻之文得母所出者之卽前母耶果尔则追崇亦未可轻议予曰此何言也而可信耶孔氏三世出妻稍有识者无不知其妄也古人固不讳出妻然不应圣门独如是之多彼为此语者始于檀弓檀弓之诬先圣及诸高弟不一而足而此为甚且郑康成之解亦与王肃异康成言先君子丧出母是圣父出妻伯鱼之母死期而犹哭是先圣出妻子上之母死不丧是子思出妻而子思之母死于卫则以为伯鱼死而嫁是圣门四世三出一嫁亦不幸之甚矣王肃又变其说谓圣父出妻卽子思所言先君子丧出母也伯鱼出妻卽子思之母死于卫也子思岀妻卽子上之母死而不丧也而于先圣之出妻则为之泯其事乃后人之言又与郑康成王肃异谓子思所云先君子指伯鱼是先圣出妻而伯鱼子思亦皆出妻则圣父又幸免不特其事之诬妄又可见其说之倐移而上条移而下初无定也此本不足当儒者之辨而欲据之以议祀礼不亦异欤客曰先圣前母旣无子则其出未可知也予曰古者妾媵有子女君得免于出圣父之簉生孟皮矣施氏不应出也且先圣之配幵官氏亦郑康成之妄指以为出者今未尝不祀也何独于前母则信之深也客曰凡国家典礼定于大宗伯今尚书张公取羣议而折衷焉子以词馆新进哓哓置辨是为出位予曰汉时有大议虽太学生亦得预闻宋则三馆两制并在集议之列今固无此例而子辱以下问姑陈其所见耳且吾见尚书之议祀典矣近者方侍郞请汤文正公从祀圣庙此天下之人皆以为当从祀者尚书有憾于侍郞谓文正公行谊节槪虽无愧儒者而平生未尝着语录不得与陆淸献比首揆从中主其议遂格不行今者因侍郞之争而力排之犹前事也客变色逡巡而去因诠次其语以质后世议礼之君子
○左氏谥说
春秋之谥宗周而外晋鲁齐卫最具郑之七穆皆不书谥最后始有罕武子国桓子而冯简子不知其为公族与否且其人虽贤顾本末不甚详幷佚其名而存其谥子产之谥别见外传以宋诸卿之多贤其谥无一见于传者陈之书谥者三而司马桓子公孙贞子名无可考独辕宣仲名存而事畧傋其余惟邾有茅成子耳吾于是疑左氏于诸国之史亦未得见其全也尢有不可解者王子带而谥曰昭召伯奂曁其子盈而谥曰庄曰简鲁之公子庆父曁其子敖而谥曰共曰穆公子牙暨其孙侨如而谥曰僖曰宣卫之石恶而谥曰悼齐之高张而谥曰昭国夏而谥曰惠然犹可曰诸臣虽以罪或死或奔而业为之置后故徇其后人之请得良谥焉亦已谬矣晋之狐鞫居而谥曰简却犨而谥曰成栾盈而谥曰怀齐之崔杼而谥曰武卫之宁喜而谥曰悼晋荀寅士吉射而谥曰文曰昭鲁郈伯而谥曰昭则其爵已翦其族已绝谁为赐之岂其遗臣故吏妄为立议当时因而传之而左氏亦遂从而载之则是出于乱贼之徒之口而竟以登于史乎其闲惟齐之国佐谥曰武鲁之臧纥亦谥曰武纥之后从亡而岀者谥曰哀卫太叔疾谥曰悼此其罪未甚而宗未覆者或稍可寛也子家覊之谥曰懿则以其人有大节而又野死或出于鲁人之公论而追赐之未可知耳吾以是时诸侯之例考之唐成公陈怀公皆弱小亡国之君顾皆有谥是其出于遗臣之私谥无疑诸人殆亦其类乎呜呼遗臣不忘其君而谥以哀之可也大夫之有罪者而余党窃为立谥史氏遂据以相称可乎哉安得百二十国寳书及古世本而遍考焉
○文说(二首)
作文当以经术为根柢然其成也有大家有作家譬之山川名胜必有牢笼一切之观而后可以登地望若一邱一壑之佳则到处有之然其限于天者人无如之何也唐宋八家而后作家多大家不过一二周平园楼攻媿力为恢张微近于廓水心则行文有蹊径同甫尢多客气其余瘦肥浓淡得其一体而已有元一代规矩相承而气魄差减明初集大成者惟濳溪中叶以后眞伪相半虽最醇者莫如震川亦尚在水心伯仲之闲独蒙叟雄视晚明而拟之濳溪逊其舂容大雅之致此又有随乎国运而不自知者语曰文章天地之元气岂不信哉
扬子云之美新贻笑千古固文人之最甚者余如退之上宰相书潮州谢上表祭裴中丞文京兆尹李实墓铭放翁阅古泉南园记西山建醮靑词皆为白圭之玷就中言之放翁二记尚有微词然不如不作之为愈也水心应酬文字半属可删吾故曰儒者之为文也其养之当如婴皃其卫之当如处女
○禁原蚕说
周礼夏官马质禁原蚕郑康成谓天驷主蚕蚕与马同气物莫能两大禁原蚕者惧其伤马临川李詹事尝语予曰此最汉儒不经之谈吾尝试之矣一院之中饲蚕于东秣马于西曾不见其伤也予曰是固然天下之以两大而伤者必其力足以相抗原蚕虽多不过女红之余分闰位耳而谓其足以为马政之累乎然所以必禁之者则专为蚕事计也今天下蚕利莫盛于浙东西吾故熟知其不可也凡桑柘之生三月而茂旣翦之以供蚕食则其木之津液为之流者数日歴兼旬而渐有生意以复其初原蚕多则必复取新生之叶斩艾无遗而桑柘之气大剥况其成丝于夏者为质亦薄不足当春时之十五是欲博其利而卒幷蚕之气而耗之行之数年蚕且渐减桑亦尽枯非赞化育之道也四时之序成功者退是以桑柘用之于春而休之于夏不竭蚕之力非于马政有所预也若夫天南极壤固有收八蚕之茧者斯则物产之奇不可以为常故圣人于中国必禁之或曰掌之于马质何也曰周礼蚕无专官而天驷实以马祖兼蚕神则禁原蚕者马质掌之夫岂以两大之故哉
○说苹婆果
苹婆果来禽皆柰之属特其产少异耳苹婆果雄于北来禽贵于南柰盛于西其风味则以苹婆为上柰次之来禽又次之新城王氏羣芳谱尚考之未晰佛书所谓苹婆果肖如来之唇正指北方之种而言非柰也王氏因广志而误耳秀水朱氏以苹婆果为甘棠来禽为杜则益谬矣白棠赤杜实皆如楝子岂柰类乎闽之漳浦一带又别有苹婆果甚坚而劣其殆嫫母之唇耶
鲒埼亭集外编卷四十九 鄞全祖望绍衣
杂着(二)
○记项燕事补注六国年表后
史记始皇本纪云王翦虏楚王楚将项燕立昌平君为楚王以江南距秦次年王翦击破之昌平君死项燕自杀而六国年表楚世家王翦列传皆云始皇二十三年王翦击破楚军杀其大将项燕遂虏楚王不言立昌平君事予谓当从本纪葢项燕于国亡之后扶义立君力竭而殉国人哀之故陈胜犹假其名以为收集人心之计卽后此项梁一呼而八千子弟响应亦燕之余烈耳若战败遽死虽不失为忠感人不若是甚也窃叹秦灭六国其世臣无能与国同患者收余烬以相抗止楚之项燕狙击诸博浪沙中以报故国之雠者止韩之张良究观秦所以亡陈胜假之以发难项藉因之以成事而张良卒收其功世臣为故国重于此见之当取以补六国年表之阙
○拾汉豫章太守贾萌事
新莾簒命首举兵南阳讨之者安众侯刘崇也次年举兵东郡讨之者翟义刘信也其谋劫杀莾立汉宗室者期门郞张充等也俱在莾卽眞之前旣卽眞举兵东胶讨之者徐乡侯刘快也班氏不能特表之合为忠义列传故其事之详不可得闻然其名俱得见于通鉴独郦善长水经注载豫章守贾萌殉节与翟义同其为安成侯张普所卖与张竦同亦见太平御览而班书并其名不列于史故通鉴亦失载世之熟于郦注者寡矣因记之
○记王荆公三经新义事附宋史经籍志
荆公三经新义至南渡而废弃元佑时不过曰经义兼用注疏及诸家不得专主王氏之解所禁者字说耳独莆田黄隐作司业竟焚其书当时在廷诸公不以为然弹章屡上按山堂考索所载元佑元年十月癸丑刘挚言国子司业黄隐学不足以敎人行不足以服众故相王安石经训视诸儒义说得圣贤之意为多故先帝立之于学程序多士而安石晚年字说溺于释典是以近制禁学者无习而巳至其经义葢与先儒之说并存未尝禁也隐猥见安石政事多已更改妄意迎合欲废其学毎见生员试卷引用辄加排斥何以劝率学校同时吕陶亦言经义之说葢无古今新旧惟贵其当先儒之传注未必尽是王氏之解未必尽非隐之诵记王氏新义推尊久矣一旦闻朝廷议科举则语大学诸生不可复从王氏或引用者类多黜降诸生有闻安石之死而欲设斋致奠以伸师资之报者隐辄忿怒欲绳以法尢可鄙也于是上官均等皆乞罢隐慰公论由此观之元佑诸贤平心亦巳至矣嗟乎蔡京之欲毁通鉴葢隐有以启之韩忠献所云鬼怪辈坏事也二疏不载于宋史特录之以附于经籍志之后
○记先少师事
宋穆陵嗣统吾宗会稽全氏自太师申王而下皆以戚畹承恩泽其由进士出身者则少师府君讳淸夫也少师为越公次子一门貂蝉相望独习词赋取科第巳而屡迁至少师判湖州颇以盛满为惧未老乞休会稽唐氏者亦旧家其远祖通议公神道在山阴县旌善乡故城山中先是宝佑时唐氏之裔以劵求售少师以闲壤畜之而巳不知其为先茔也久而知之瞿然曰梓里先正虽其孙支零落然得无有议我者乎乃命守者禁其樵牧而通唐氏之洒扫如故越二纪而少师致政归唐氏有名班者谋于宗老引古谊致书来请少师谢而诺之再至卽归其劵且为标其山径之广袤绘图致唐氏唐氏感少师之德特勒石墓旁而剡源戴帅初为之记夫以少师当时之力于此空山固无足爱挥而还之直敝屣耳顾吾以观世之有力者虽以一亩之区甚或数弓之地必竭其智计以争抑思陵谷推移吾家所强据而有之者能保其如带如砺永弗失乎以视少师舂然雅量广锡类之思卽以沛及枯之惠相去何如也适仁和张秀才诚然以祖墓为势家所夺力争之几致奇祸其后幸而得直请予书其事予因有感于剡源所记叹世风之日下幷以告吾宗人载之谱乘补家传之所未备焉
○记宋湖心寺浮屠妙莲治钱唐江事
钱唐江潮其捍御者为海塘此外不闻其为患独宋理宗朝一见之顾旧史亦不甚详其事祇杜正献集中奏疏其陈穆陵卽位以来大变五大幸五而以浙江之决为一变其平为一幸然亦仅曰江潮失道摧陷冲击巳迫城闉几不可以为国而怒涛复杀寝安故流未尝言其所以治也四明至正志云妙莲者湖心寺僧有道术史卫王当国钱塘江变大作延妙莲治之乃趺坐闭目诵呪江潮顿平予平生不信二氏之学然推原其故深服先儒之说以为释本于道至道何所本则未有言之者不知道家之祖葢出于三代以来巫史卜祝之官歴古圣王固甞用之而其末流愈远而愈失其眞夫圣王通天地人以立敎故典三礼者其属有巫有史有卜祝斯其官不可视之为贱者之流也苟非有斋戒神明之德何以知鬼神之情状而相与昭格昭格有所弗通何以联天人于一气是其术诚不得而贱之伹圣王语常不语怪任德不任术如商之巫咸巫贤或谓其以官为氏而七年之旱祥桑之拱但以修德禳之不闻其以术也世敎衰人心坏卽史巫卜祝亦非三代之旧而道家之徒乃以其淸浮之胸窃取而运之夫然后有驱役鬼神之法葢斯人日役役于羣动其志气不复能感通而道人辈寂坐槁瞑反成旁出之伎至于释子之所为则又本道家而小别其门戸如妙莲者殆亦苦身持力积久深造而后能之非聊尔之术所可几也当是时君若相日耽湖山之乐格天之政夫复何有非是僧江患固未可知呜呼以古圣王参赞化育贯通幽明之所寄官不能守其职而流入于异端彼拘墟之儒方斥以为诞妄不知夫庶子之紊宗闰位之冒统其源流有所自出哉吾闻元泰定闲海岸大崩浮屠天岸取海沙诅之遍掷四隅足迹所践海涛皆止是亦妙莲之流也
○记王之明事
江阴白孟新梦鼎其言王之明事系所目击有足资参考者孟新曰初传太子南来予卽同友人往迹之甫出城卽有百余骑驰来云往卫太子者至某寺其门键严甚有窥者骑辄以白棓击之俄而有勋戚数人至亦不得入内传语曰太子劳诸公倦甚请以明日皆去虽寺僧亦不得见太子何状也酉时马士英遣人至卽入之漏五下锦衣冯可宗以骑至言迎太子戒僧无动有起者卽杀之遂以太子去明日使朝官杂识则皆言非矣南京失守士英走有入其第者得冯可宗一缄自称门生言密启狱事恐动人耳目当早决其月日正太子狱时事也然则王之明事其踪迹诚属可骇窃意方流贼破都城戈甲云扰太子何由脱身南奔故后人亦多疑其伪但士英辈之所为则妄甚矣
○记马士英南奔事
士英奔至杭拥所谓太后者来杭城士庶皆得入见太后身长衣黄南面立问以国家祸乱及宫府事皆不能答或曰此士英母或曰宫人也其后士英走太后不知所终吴农祥云
○记许都事
许都之祸交口称其诬屈而陈公大樽何公悫人徐公闇公言之尢甚大樽身在行闲至以杀都为负辞给事之擢弃官去闇公尚责大樽不能力争而悫人为职方荐都知兵兪旨之下在都死后数日南都史公时亦以檄召之故黄南雷吴梅村毛西河所言皆祖诸公之说独吴征君庆伯以为不然言都本无奇才特以喜结市井无赖得人心健儿侠客曁方外之不逞者皆归焉都所结多不能给遂肆劫夺至宣平之官库亦为所掠又假中贵之符召兵事发自知不免遂反果如此则都不容诛矣窃疑华亭诸君子以立功自喜误信都或有之史公更歴事多岂有不审其才行而遽为檄召之理庆伯之父中允预于讨都官司声罪之词容有过实而庆伯亦遂诋之已甚总之都旣揭竿为贼则下流蒙谤终难洗雪但尚让张元洵非端士设得如史公者驾驭之亦或可收其用而有司复为激变此纷纷之论所以尚为之惜者也
○拾中丞高公郧阳旧卒事
流贼之攻郧阳吾乡高公以疲兵扼之贼屡至屡挫而去思陵用公为陜抚南中又用公为湖抚时大兵巳下陜公至不得前还郧则亦内附矣时尚有老父在堂公乃闲行归家赍志而卒方公守郧有四卒最勇专任劫营事贼至辄令岀劫之四卒分啖生牛一只火酒各一樽夜去竟入贼营但操一铁鞭所击立碎贼以刃御为鞭所格或折或坠皆不支又往来倐忽诸营为之惊扰四卒及旦而还无伤者贼乃终夕严备不得休息而四卒出入自如非逻者所能遏其归城也手中鞭皆牢不可开瞑坐移时旣而张目大呼齐掷之公旣归亦不知四卒流落何所其后有族弟故孝廉斗阶以计车北行宿酒肆中主人翁老矣问知为公族大不以其应试为然斗阶叩之不肯道姓名固问则曰吾昔从公郧阳卽所谓四卒之一也因言公事甚悉且出铁鞭示之呜呼方公自郧归天下犹多事以四卒之技何难改投以图进用而埋身恐后观其责斗阶之言谔谔有古人风节斯不当仅以健儿相目者矣因记其事附之公传后
○记方翼明事
邹氏明季遗闻秽诬不堪其为张缙产李明睿王燮各曲笔增饰是思以只手掩天下目也然其中亦有一事可采谓南都翻逆案时奉化方翼明上疏谏发刑部拟罪此事他野史不载独见邹氏之书予初不甚信近始访得其谏疏又知其为李梅岑先生弟子梅岑故遗民风节之高者也当更博考翼明之平生而传之
○记石斋先生批钱蛰庵诗
石斋先生在南都学人称为诚明先生葢用昔人以加之横渠者也吾乡钱蛰庵尚少年以通家子请业取所作诗求先生点定先生批其卷首曰诗甚可观然其中有赠女校书作近来此等习气皆元规之尘也钱氏至今藏之明人放浪旧院名士多陷没其闲虽以范质公吴次尾方密之姜如须冯跻仲黄太冲亦不免焉王玄趾为蕺山先生门下尢狎于此又狎伶人梁小碧小碧以此名重一时诸公赖有后来所造不至终为此累耳读方望溪记先生拒顾媚事眞可谓峨嵋天半夐然独绝者矣予选甬上耆旧集就钱氏求蛰庵诗获见先生手批之语为肃然再拜而记之
○浙西分地录
浙江之地自明洪武中定为杭嘉湖宁绍台温处金衢严十一府东寛而西迮其实自秦置会稽郡以来皆以江南之苏松常鎭四府为西境直达于大江而止汉志会稽郡治吴领二十六县曰吴曰曲阿曰乌伤曰毗陵曰余曁曰阳羡曰诸曁曰无锡曰山阴曰丹徒曰余姚曰娄曰上虞曰海盐曰鄞曰剡曰由拳曰太末曰乌程曰句章曰余杭曰钱唐曰鄮曰富春曰冶曰回浦则今江南四府之地皆在焉后汉顺帝永建四年始分会稽置吴郡而移会稽之治于山阴葢唐浙东分道所由起吴郡则又今苏州所由起会稽则又今绍兴所由起孙皓宝鼎元年又分吴郡合丹阳郡之地置吴兴郡是今湖州所由起晋武帝太康二年又分吴郡无锡以西毗陵校尉之地置毗陆郡惠帝永兴元年又分吴兴之阳羡合丹阳之永世置义兴郡是今常州所由起元帝初又分吴郡海虞北境置南东海郡寄治曲阿是今鎭江所由起陈后主祯明元年分吴郡钱唐县置钱唐郡是今杭州所由起隋平陈置遂安郡是今严州所由起葢六朝扬州封内以丹阳为王都而吴郡乃其近畿故多合二郡为扬州而以会稽为东扬州又于呉郡之京口别置南徐州以毗陵义兴度属之其后又置吴州震州以壮形势然开府屯兵则仍以丹阳自为一局吴会稽自为一局是以宋顾琛为吴郡得合吴兴王昙生义兴刘延熙晋陵袁标之师以应袁顗而寻阳王子房应之于会稽梁杜龛为震州得合呉郡王僧智义兴韦载之师拒陈而张彪亦起会稽是也唐之江南东道治苏州始复合古会稽郡之旧惟升州则古属丹阳而唐始割隶之者迨肃宗干元二年又分浙江东西道则西道于升润苏杭常湖之外并领宣歙饶江四州葢兼有古豫章郡之地东道于越衢婺明台温处之外并领西界之睦州其后西道卒罢领宣歙江饶而以睦州属之东西各领七州浙西鎭海军使之治自宪宗元和而后皆在润州其后杨行密钱镠争浙西润常两州皆归杨氏故僖宗光化元年吴越移鎭海军治于杭而吴亦仍置鎭海军于润一如山东两昭义军之例吴越宝大元年不通中国于是以苏之嘉兴县置开元府是今嘉兴所由起宋平江左浙江西路复合但不领江宁葢复古丹阳之旧南渡后所分军州亦犹旧界也元至正闲始分嘉兴置松江府葢会稽之西土自罢侯置守以来虽其中离合不一而苏松常鎭之合于浙西则未有异者若以地势民风言之则杭州而西应与苏松四府为一部江宁而东应与徽池诸府为一部扬州而北应与庐凤淮徐为一部据大江而三分之是画野之至当者唐以升宣歙饶江并入浙西未免有鞭长不及之势而明初则嘉湖亦当归直隶将浙西不过百里胥失之矣严州自六朝以来俱属西界唐时暂隶之东不久卽归之西其东属者亦非也
○浙东分地录
浙江十一府以秦置会稽郡之封计之西虽缩而东则赢葢秦时会稽之东自浙江隔岸为乌伤诸县迤逦至于山阴又东自余姚句章至于鄞而止秦之置郡三十六而闽中郡弗与焉今闽中之南境葢有秦南海郡之地其西境葢有秦豫章郡之地非尽秦之故封也而吾浙之台温处三府则实秦闽中郡之北土秦之亡也故越王无诸闽君揺以兵从汉灭秦高帝卽位封无诸为闽越王惠帝时又分闽越之地封揺为东海王无诸之所王者当卽今泉建诸府之地揺所王者当卽今温处诸府之地而福州则为两国之交若汉初会稽之属原祇二十四县太守治吴其亲辖者为曲阿毗陵阳羡无锡丹徒西部都尉治钱唐其分辖者当为娄海盐乌程由拳余杭富春乌伤太末(乌伤太末在东然由富春而上则在部内)东部都尉治鄞其分辖者当为余曁诸曁山阴余姚上虞剡句章鄮皆秦之旧也吴地记曰东瓯亡于汉武帝建元二年汉迁其民于江淮其后遗民稍稍复岀于是始立为回浦县其时闽越犹未亡也十六年复有事于闽越分其国为二东越王余善与越繇王丑并立元鼎二年二国尽平亦迁其民而虚其地以其遗民稍出者立冶县于是增设会稽南部都尉治回浦而以冶属焉后汉旣分吴郡钱唐非复会稽之有始置西部于太末而东部由鄞而徙章安南部由回浦而徙侯官司马彪云章安卽冶然则临海亦冶地也分冶地为东南二都尉东部治临海南部治建安晋书曰建安武帝时名东冶后汉改为侯官合二史之言考之东冶卽冶县也东部之由鄞而徙者葢揺之封南部之由回浦而徙者葢亡诸之封竟以秦闽中郡之全地附于会稽孙亮太平二年始分会稽东部置临海郡则今台州所由起孙休永安三年始分会稽南部置建安郡晋武帝太康三年又分建安置晋安郡则今福泉诸州所由起明帝泰明元年又分临海置永嘉郡则今温州所由起唐之兴也丰建汀漳并建而犹属江东采访使之治苏者领之用汉制也其置福建经畧司自玄宗始其置福建节度使自肃宗始于是侯官都尉之地遂独为一道而东部则竟隶浙东葢自天宝元年分温州置处州计地而论直尽得回浦县之境福建一道仅得治县耳考汉太康记有回浦乡在鄞县南当卽南部故治然则回浦亦在台州之境与冶相接当时以二县包举全闽也若孙皓宝鼎二年分会稽之太末诸县置东阳郡是今金华所由起唐高祖武德四年分东阳之信安置信安郡是今衢州所由起玄宗开元二十六年分会稽之鄮县置余姚郡则今宁波也是乃秦会稽郡之东境其时如金华之永康宁波之象山则尚系闽中之地所度属者是浙东分地之顚末也以瓯闽之界言之踰仙霞越杉关可以别为一道若东瓯允宜属之浙中者也
○百粤分地录
百粤之于越葢自无余裂土以来传国踰千年子姓繁衍分辟天南之土凡职方不录者皆为所据芋区瓜畴各以成部其在允常句践之先已有然者正如白狄赤狄之同出于狄舒庸舒鸠之同岀于舒太史公乃谓越亡之后宗支分散或为君或为长以臣于楚非也闽越扬越瓯越骆越之名甚古不自七国后始也周礼夏官有七闽则闽越之自为一种旧矣史记当周夷王之时楚熊渠兴兵伐扬越则扬越之自为一种旧矣永嘉为东瓯郁林为西瓯故舆地志曰东南有二越则瓯越之种不同又可知矣吕览越骆之箘则骆越又一种矣安得如太史公之言以为越亡之后所分乎况以罢侯置守之界言之百粤之地所谓闽中南海桂林象郡四守不在三十六郡之数者也国语句践之盛西至于太末东至于鄞此仅仅秦会稽郡界而于闽中以下四郡无预也将谓其时四郡未有属乎则沃野六七千里陆与楚之长沙豫章黔中三面壤地相接水可由海道以通齐之胶莱不特三江五湖之利也以句践之生聚敎训肎虚此而置之乎将谓句践灭吴后所并据则淮泗之地卒弃之而不终守况四郡之隔以险阻且广袤而不及控驭乎然则百粤之旧有君有长可知也百粤之种本出于无余之后故当越之强则臣于越越亡则臣于楚葢自楚衰而吴盛吴亡而越盛江湖以南渐通于上国而百粤介在荒服以外尚仍僻陋之区风气未开故庇民于强者耳汉书注则谓自交趾以至会稽绵亘南东道里绝远各为种族未必皆夏少康之裔斯固未可定然据其所云是百粤与越初非一姓而史记以越为楚灭宗支散处而后有百粤之称者益不足信也已
○鄞西湖十洲志
鄞西湖之胜至宋元佑闲而极盛南渡以后皆遭变置刘戸部所作图巳无存者嘉定闲县境图则阙之近修鄞志者闲有所指或合或否予为捃拾旧文约畧故迹大抵中央得四而东西两岸各分其三舒亶十洲图记曰因湖上之积土广为十洲而敞寿圣之阁以名之是十洲阁在寿圣院中王亘题阁诗曰山川如幻阁长秋一岛飞来伴九洲是寿圣院为十洲首卽花屿也前辈张瑶芝以为芙蓉洲谬已王亘柳汀诗曰临流截得虹蜺住留作憧憧两岸桥西憧憧桥卽今尚书桥东憧憧桥卽今馆驿桥是逸老堂卽柳汀也闻性道误以为月岛舒亶芳草洲诗曰小雨如酥露下晞屿花汀柳自相依明范侍郞指为碧沚其说是也葢碧沚最居北柳汀在其南花屿又在南自史氏构别业后始改名碧沚舒亶松岛诗曰岁晚何人同寂寞水西我有读书堂舒氏懒堂在岙底而松岛在东则眞隐观乃松岛自史忠定筑观改名竹洲张瑶芝遂疑为竹屿非也是中央之四址也由松岛绝湖而东为竹屿刘珵诗曰淸影扶疏月际来以其接月岛也昼锦桥当其南牢家桥当其北(横河一道今巳塞在七牧庙旁)竹屿之下为月岛刘珵诗曰众乐亭前月满洲以斜对柳汀也牢家桥当其南均奢桥当其北月岛之下为菊洲史氏宝奎里在焉直至平桥而止近人误以为松岛是东岸之三岛也由松岛而西为烟屿刘珵诗溶溶曳曳拖轻素遮尽渔簔与钓槎湖上渔人皆居岙底锦里桥当其南观音寺桥当其北(横河一道已塞在周观察第旁)烟屿之下为雪汀卽报慈观音寺也王亘诗曰梁公宫里旧池台葢指钱康宪朱邸而言观音寺桥当其南感圣寺桥当其北(闻性道误以观音寺卽感圣寺遂幷二桥为一)雪汀之下为芙蓉洲直至衮绣桥而止近人又有谬以桥北隔河一带当之者是西岸之三址也呜呼陵谷尚有变迁何况湖上之区区者特据当日十洲之诗参以志乘尚可彷佛其大槪云
○甬上寓公偶志
吾乡僻在海上然累代星移物换之际必多四方避地之士其后或留或去要足以增吾乡文献之重不可遗也国初如北平梁鹪林居鄞城东靑神余生生桐城方子留崇沙宋菊斋皆居湖上不波航中休宁江子云居城西华亭徐闇公居定海之柴楼张子退居浃口而其隐于僧寮者不预焉方明之初西域丁鹤年居定海金华戴九灵居慈溪永乐寺曹南呉志淳居鄞东湖山阴张玉笥居四明山中永嘉高则诚居鄞栎社(今尚有瑞光楼故址)龙子高亦居慈溪南昌揭伯防钱唐杨彦常会稽盛景章魏郡边鲁生永嘉柴养吾俱居鄞而玉笥埋名佣于僧寺至死始有知之者其迹尢奇方元之初闽中谢皋羽以游钱塘张玉田以卜天台舒阆风刘正仲以授经胡梅礀以注通鉴葛庆龙以诗皆居鄞而慈溪黄东发居湖上又居同谷居小溪奉化曹泰宇亦居鄞此虽同郡而在甬上则为客寄更追溯之为南渡如魏山房张雪窗张于湖朱灊山皆定家焉不在此列若山东焦先生以理学居鄞大函山中吾乡得私淑伊洛之传自先生始晏尚书敦复居湖上又常寓昌国有昌国梵慧寺碑咏梵慧方丈梅花诗犹载于旧志浦城黄子游则居奉化皆寓公之生色者也尝思搜辑诸公轶事遗文别为一录以附图志之后而卒卒未暇姑举所知者牵连记其名籍以俟后之博雅者成予志焉
○招宝山铁符志
招宝山本名候涛山居民以其当海口商舶所经百珍交集因以招宝名之或以为因山下蚌珠者妄也相传宋政和闲沈铁符山下按况逵丰惠庙记政和七年四月楼异造画舫百舵置海口专傋高丽使臣之用又造二乘舟锦帆朱鬣威耀若神投铁符于招宝山之海中以鎭之时有巨鱼出现长数丈鳞角耀日观者駴之然则当时所制凌虚致远凌飞顺济神舟之属皆在是山下也其铁符殆林灵素等之所为道君方崇术士尚符瑞而巨鱼之祥守臣以此迎合邀再任矣嗟乎病乡井以博一官又造为诡异诬惑耳目异之罪不足责特外夷贡使曾未几至而燕山巳尘起矣嗣君航海奔迸于金鳌背上铁符能少效其灵却埼头犯驾之师否耶楼氏昼锦堂世谱特变其说以为是时海潮坍溢民田乃以铁符自山投之于海泛滥以定因以名县是楼氏子孙自愧其废湖给贡使之失而欲以此掩之不知定海之得名在朱梁时又可见其后人之不学也巳
○志悬磁葑庙缘起
悬磁何以名庙因悬磁之葑也悬磁何以名葑肖葑形也泉深不能及膝以竿探之自葑以下可至数丈岁旱诸溪俱涸而葑泉涌不竭说者以为自葑以上如从空中悬磁者吾考悬瓮之山见于山经则悬磁卽悬瓮之类皆取于象形欤庙之神为谁殆葑神也葑神则不应有衣冠面目而流俗庙必有像有像则设为衣冠面目因其衣冠面目而别求其人以实之于是纷纷不一其说或曰是鼍峯逸民乃万歴末年有神扶鸾而降自道其生时事颇类汉之董征君里人咸曰悬磁者悬慈也因孝而得慈犹慈溪之以征君也然尚未质言其姓氏或以为宋殿前巡检张宝建炎扈从来鄞会金兵迫避难重趼负其毋入山其母度不两全投井而死宝亦殉焉故曰悬慈葢因慈以愍孝予考张宝乃卫士非巡检扈从以鼓噪伏诛非投井无一合者而里人信之尢笃至大署其神曰张公或又以悬慈乃老僧之名有道术尝居于此殁而里人神之因为立庙是三说者皆改磁为慈遂幷其地名而易之然不直曰悬慈庙而系之以葑则其为祀葑神也彰彰矣予故为之志其缘起
○志阿育王寺舍利始末
南雷舍利辨谓吾乡阿育王寺舍利自明嘉靖以来一失于胡制府防倭之师再亡于山民李氏三入于酒家其故物杳然矣因进溯前此数千年流转不一其诪张为幻当更何如吾读魏偁闻见小史(镛按偁甬上人)言寺僧为舍利求放光多以夜半安排次日卽有微验则南雷之前已有言其为者然二家尚未原其始而诘之阿育王舍利其最著者在丹阳之长干李延寿扶南传曰晋简文咸安中造长干寺塔其后有西河离石胡人刘萨诃遇疾暴亡七日而苏自言见观世音语云洛下齐城丹阳会稽有阿育王塔可往礼拜因出家名惠达游行至长干有阿育王塔掘入一丈得金函盛三舍利及佛爪发乃迁于简文所造塔之西别为塔梁武大同三年开之因重修塔帝亲幸寺设无碍食此事温公纪之通鉴扶南传又云先是二年改造会稽鄮县塔开旧塔出舍利遣光宅寺僧迎至台帝礼拜竟卽送还院入新塔此舍利亦萨诃所得则卽今在甬上者也然考会稽记云王导初渡江有道人神采不凡谓曰昔与阿育王同游鄮县置安身舍利塔阿育王捧塔飞行虚空入海弟子攀引不及一时俱堕化为乌石如人形至今寺前数里有岙名乌石又十五里有塔屿据此谓王导初渡江是在简文帝咸安之前又释感通传曰晋太康中离石刘萨诃业弋猎病死而苏云冥中见一梵僧告以宿业甚重今洛下齐城丹阳会稽有阿育王古塔当勤求礼谶可以免厄乃祝髪名惠达东诣鄮县访之一夕闻土下金钟声越三日见梵僧七人行道空中涌地形为方坛神光照映因劚土求之得石函中有舍利六僧腾空而去其一化为乌石夫一萨诃也忽而为东晋咸安以后之人忽而为西晋太康闲人葢欲附合会稽记王导之时代故不得不改咸安而为太康而萧梁大同修塔之岁亦或改而为普通是其荒诞不经何足诘也且其异同尚不止此据释氏书佛涅盘后得舍利八斛四斗阿育王起浮屠于佛涅盘处诸国各赍少许归国以造寺塔是阿育王自起之塔及诸国所分造犹专指西域言之此其说尚不甚怪自中国人为之增饰如李延寿谓阿育王一日一夜造八万四千塔则遍于天下矣卽以萨诃所举四塔惟丹阳见重于前鄮县代兴于后萧梁之地不及洛下齐城故二塔无闻焉河南志虽纪嵩少有阿育王塔而不着其异卽长干之舍利自萧梁亡而亦无复豓称之者吾甬上之后起则以钱氏之佞佛也彼为之纪述者旣已顚倒人代恣其附会而逃儒归墨之徒亦畧不考其始末膜拜顶礼惟恐不及吾故详着之以补南雷之所未及
○吴绫志
吾乡自唐至宋皆贡绫唐国要图云贡交梭绫贞元十道录云贡呉绫元和国计图云贡呉绫白附子宋九域志云贡绫一十四匹宝庆志云贡大花绫一深宁先生七观亦夸交梭呉绫之精据旧志言吾乡风俗不甚事蚕桑故缣帛俱贵何以登贡物耶惟奉化絁绝密而轻如蝉翼独最他产象山苎布独细曰女儿布见宝庆志明时称慈溪葛布见于县志近则鄞之林村绢见于万征君季野鄮西竹枝词而交梭吴绫巳失其传鄞之南湖旧有纺丝织纱诸巷殆卽贡绫时所呼葢杼轴羣聚之地而后遂沿其名耳
○车螯志
今天下车螯莫如淮南然谢康乐山行记永嘉车螯不如北海南朝之北海则胶莱也是车螯以齐产为上吴产至欧公始称之而同时王荆公所咏则鄞产岂地气先后之不同抑待人而始着耶荆公诗谓其殻可入药则又方书所未言者
○大算袋鱼志
大算袋鱼为吾乡土物卽所谓望潮者也其大者曰章举亦曰章距俗传以秦始皇东巡弃算袋于水中化而为此鱼固不足述而罗端良称博物其尔雅翼以大算袋鱼为鲗之别名何其舛也鲗之岀以夏大算袋鱼之出以秋时旣不同种类亦判予尝闻海上人语望潮亦能以须缠物而食之罗氏殆因此而误耶因戏为诗云祖龙幷六王多算仗斯袋持以赠海若百谷计可会算囊作墨囊是亦蔡谟辈岂知五曹郞不登十笏队(鲗能吐墨汁望潮则夫之闻也)
鲒埼亭集外编卷五十 鄞全祖望绍衣
杂文
○祝万九沙前辈七秩序
节逢献岁正星野之北还序在履端方斗杓之东指庆初元而撤荔家传太乙之占抚令节而传柑戸作紫姑之卜乃有天生硕果恰逢杖国耆年神佑灵光适値传家初度询皇览庚寅之日当摄提娵訾之垣时则河渚梅开湖阴柳绿普天门旧争逐神镫佛火而来一介书生亦随明月暗尘以至请诸君之并坐听贱子之一言恭惟九沙万老先生前辈南滁勋旧名宗东浙耆英世胄丰沛风云之种歴四忠三节以传家英襃棨戟之门兼六鎭九边以建节是以王姬下降贰室宏开帝妹来归盈门有烂至若数甘陵之圭臬比迹膺滂推汐社之宗盟追踪方谢蕺山理学薪火籍之长存竹浦文章枹鼓因以不替积十六朝之乔木萃五百里之德星夫明德之后有达人然极盛之余难继起先生则拔帜于过庭之日巳压时流操觚于就傅之年便惊前哲覩嵇侍中之状貌知为叔夜之儿听陈司空之议论识是元方之嗣雕成讲义洛阳之笺素俱空选就文钞邓林之枣棃都尽于是挟天人之三对信笔彤廷挥时务之万言含毫紫禁翰墨映螭头之日早朝罢后承蕉露以硏磨奚囊载雉尾之云退食归来爇兰膏而排纂诗成珠玉新声播在六宫袖惹氤氲香气携来五夜光芒万丈凌轹一时文苑揭为斗枢艺林惊以天半乃复抡才冀北俱登天驷之羣校士黔南大启夜郞之陋羡珊瑚之结网綘帐增辉喜桃李之登门缁帏生色岂期素乏宦情遽兴归思念故园之松菊厉晩节以相需急旧国之莼鲈订佳期以未艾北高峰下别业三椽南屛山前遗书百卷穷年皁帽订豕虎之讹淆十载藜床考虫鱼之细碎杜元凯集春秋之解梦魂自膏肓墨守而成卫栎斋成戴记之书精力从茧丝牛毛以出野钞国史罗网于枯函坠简之中秦篆汉文摩挲于断碣残碑之下芒寒色正笑石渠天禄之非精日曜霜淸嫌菉竹绛云之未博凡此葢巨公元夫所希有宁祗荐绅学士所未能更有一端尢为独感以芜文之陋劣久惭荒落于三冬况末学之伊吾长媿空疏于七录则是此闲伧父了不异人何意闲世明公竟为侧目殷勤访戴倒庋倾筐忼慨推袁班荆赠纻开稚川之文籍盘三坝以借缥缃启曹氏之书仓醉一瓻而检部帙道旁苦李得荷陶成爨下焦桐还加拂拭是则古人知巳之恩所以盟之肝膈而志士神交之感直以等诸生成者也兹当春日之登龙幸际稀龄之称兕为苍生而属望甫申岳降尚期下北阙之征车恋末契而从游黄绮筹添愿长作西溪之逸老三杯蓝尾聊当泛粥之卮一唱阳春好作看镫之曲
○李甘谷五十序
甘谷去年秋以脾泄病甚医师视之皆曰不治卽亲友望问见其状者亦皆曰不治予谓老友陈丈南皋曰甘谷无死法南皋蹙额应曰固幸其然也但病甚剧奈何予曰砌里李氏在吾乡葢文献之职志也自栎轩栋塘以来十余世矣宾父子年封若戒庵昭武世其学弗替而杲堂先生集其成其中若侍御之淸望黔抚之懋勋仪部农部之死事李氏之名德固不仅以文章而杲堂以晞髪吾汶之风节出而绍之又能以文章发明先世之忠孝斯其立言所以独尊况是时也李氏之难亟矣杲堂以一身支柱其闲使九宗七族得保于飘摇簸荡之中其功尢巨是又积庆在风节文章之外者也杲堂传之东门东门传之甘谷一线之寄旧德是凭当有所以昌大之者而谓如啬夫之丧之有是理乎张安世悬记丙吉之有瘳古人不我欺也且甘谷之生也其先太孺人梦有菊花盈谷菊恬而寿所谓傅延年者也寒香晩节正未有艾故曰甘谷无死法于是南皋浮白起舞曰善巳而甘谷之病绵延九死浃岁而果愈今年秋坐蜗庐祓除松梧阁开云岭招予与同社诸公寻去年句余土音之盟踰月其五十生辰也南皋令画师为写菊英图甘谷曰吾今将悟无生之妙以袪浮生之累神游于无何有之乡屛当一切惟是膏肓之痼不能尽疗者此枯吟之积习也其为我论定之予曰夫槀木死灰别窥夫义山法海之界洞彻元微此寒山石门二氏之诗境也鸢鱼之飞跃沂雩之风咏旷然天放此击壤江门儒者之诗境也两者俱非仅诗人之诗而其中有别儒者虽一物不足以婴其心而无一息不求尽其心之所当为正非二氏之遗弃世事者比甘谷行年五十矣杲堂之薪传所萃侍御黔抚以来之门戸所膺栎轩楝塘以来之弓裘所托天之所以不死甘谷者谓其所当为者重且艰也非谓冥心忘机仅博一悟于茶铛药灶之闲以尽八义三变之能而巳欧王争秋菊落英之说解之者曰落始也甘谷之所以丕承旧德者方自此始前此之诗虽工未足以尽其境也请卽以此为甘谷寿予与甘谷为十世通家兄弟先赠公遭易代之厄尝向杲堂先生假馆而居非寻常交好比也畴昔少年追随长者均有碧梧翠竹之声今俱老大矣力追先正以永终誉愿与同社诸公镞厉之
○钱芍庭七十序
老友芍庭钱先生以今年杪春为七十庆辰诸子顿首乞言于予古无祝年之礼有之自末世其言大率浮诞不可道故予于应酬文字十九束阁而祝年其尢也至于芍庭则不禁有焉五百年来甬上系家莫如杨张屠陆四姓而钱氏以名德起而齐之导源于纪善大于方伯又数世而为临江使君之直节淸溪观察之讲学宁国使君之大孝于是明社且屋则有若太保忠介公曁其弟检讨枢部监纪其子尚宝之破家殉国而钱氏亦以此覆巢毁室至于东西逃窜不可复支然且寒灰邂村让水诸老之固穷支守柴桑之节各以变征之音鸣于汐社而又有东庐征君以雄才出而重支门戸而钱氏之破碎于沧桑者始得复畴曩之盛芍庭则淸溪先生之冢孙东庐先生之子予于诸老皆不及侍仅得交芍庭兄弟雅不媿王谢后人之目二十年前芍庭五十其仲弟春圃尚无恙同人集于正气堂下共为诗以寿之时予年少齿于席末曾未几时而春圃死其少弟盲隐以废疾不能出诸钱之衰日甚芍庭只轮孤另行吟于荒江寂寞之滨欲以三旬九食之余支东庐先生当日之旧良亦苦矣然芍庭不以老而衰不以蕉萃而丧气及予采诗之役甬上文献星散芍庭为予佽助陆走重山水浮絶壑其所得最多岁时佳日烹鸡酝酒必与同人唱酬为乐而以予之表章其先世之大节也尢倾倒不能自巳呜呼以近日衣冠之式微求如芍庭者岂不为故家之睂目哉诸子试以吾文为尊人诵之幷以闻之盲隐以为何如
○董钝轩六十序
董氏于余家在前代并称朱轮华毂之望其中师友之渊源科名之谱系姻眷之缔连不可以指屈也年来甬上乔木消沈新秦子弟日以狓猖而甲第之凌夷至于莫来莫往亦不独董氏为然予罢官归诸董耆旧如晨星其昕夕过从者祗钝轩兄弟三四人钝轩之少子秉纯年甫踰冠颇有志于稽古来问学今年七夕钝轩之六十也秉纯先期邮书至杭乞予言以奉觞余念钝轩壮时随其先公永昌使君北走燕岱东至莱海南抵滇云西游华岳其时董氏方当鼎盛钝轩负奇气斩斩所与往还大半骑马试剑之豪胸中不肯以闭目合眼之书生自待年运而往永昌官海风波家门摧荡钝轩亦复蹭蹬不遇返智于拙抑才于恬置身于槁项黄馘之中所有诗歌聊以自遣何其困也世无蘓子瞻谁识陈季常世无吕伯恭叶水心谁知陈同甫王道夫钝轩虽欲不杜门息憧亦何可得况复一二交游相顾俱无善状卽数年以来过从老友南皋以穷死芍庭三旬九食甘谷巽亭长年病惫予亦频岁奔走江淮之上诗酒风流渺然契阔秉纯卽欲乘初度之良辰为高堂谋燕喜吾恐其击破唾壶反增感慨也虽然穷达命也枯菀时也而吾曹之所以自立者非命之所能缚钝轩其借此暮景之消廖益励其进修之坚忍是则吾枌社契家诸兄弟所可籍手以无惭先人之旧德者秉纯方有志于学古其不以吾言为迂则啜菽饮水莫非白华之洁也巳
○董逊斋毋李太君七十序
说者谓古无祝年之文其列之为序也自元之虞杨诸公始也犹未以加之妇人其援例而起也自明初诸公始也榕邨李文贞曰鲁侯燕喜援寿毋以及令妻则古人未尝不及此然耶否耶恐未足以为近日之文例也惟是人子之情其于陔堂南北有不能嘿而巳者但求其无愧词焉斯巳矣今年九月董毋李太君七秩太君蓼存先生之继室也董氏为吾甬勾甲族四百年来施行马者连门蓼存先生言有坊表而行有坛宇岿然为董氏宗老斯固通国所共知方中年时胤嗣未广思得淑女以助薳氏之簉而太君来归其于四行七诫十二训从容中之巳而摄行中馈之事累世素封门戸旣大蓼存先生又勤施不怠其综理庶务以为内助百口之所仰成九宗三党之所待命千仓万箱之所司录漏四下而未寝鸡三号而遽兴非仅仅酒醪鱼菽之是议巳也而太君井井有条不大声色咸归节度至于珠玑之饰纨绮之制非不充牣箧笥而萧然守林下之风未尝以婴情纸帘竹阁足迹未尝践厅屛而仆从无不歌其淑德蓼存先生下世所生子三俱巳头角崭然各有成立太君泫然流涕曰所望于若辈者宁止是守尔父之田园巳也出则克自树立以追踪先世之勋阀入则毋忘尔父乐善好施之懿德以替其弓裘斯则若辈之所以慰我矣及诸孙渐长亦是以此语三致意焉故其子若孙皆循循守礼不坠其家声宐乎彤管之誉闻于闾史而旣寿且康以享福履膺遐算也今太君鹤髪且种种矣拜前拜后者其翠竹耶碧梧耶芳兰之苗耶晨羞夕膳其白华之洁耶董氏之宗亲陪彩衣而舞捧兕觞而前者其松之欣耶柏之悦耶谅哉其足以{车辰}然而称庆者也太君第三子乞言于予予生平不敢妄为祝年之文以蹈震川横目二足之诮但以太君之生平实有不愧于中垒蔚宗之所称者约畧诠次之以为序
○祭苍水张公文
呜呼十九年之旄节此日全归三百载之瓣香一朝大去汉皇原季布圣朝之大度如天柴市殪文山异世之孤忠若一为问南屛深处孤魂巳为忠武忠肃之邻试看朱鸟飞来野祭半在重三重九之日惟兹枌社虽甲乙之侣无存瞻彼蛎滩顾萝茑之遗未替适逢忌日薄荐生刍溯遗事于七十八岁之遥若存若殁夸丰功于三十一城之捷可涕可歌固知此志之长存更幸熙朝之不讳重歌薤露以当平陵
○钱忠介公大像绘成重题栗主入祠祭文(代钱浚恭作)
呜呼百年桑海巳埋肮脏之肠再世影堂重肃淸高之像痛当时之忠愤贬秩仅用白鹇考身后之襃崇依例应加赤芾(忠介遗命用五品饰巳遵之以殓矣然监国追赠太保吏部尚书之命则在其后是不应以遗命而格之也故予主仍用一品服饰之议)倘汉官仪而可问称唐宰相其何疑乃准诸通家后辈之公言非敢违烈考临终之末命前者炎威肆虐栗主遘灾夷伯震惊自惭负慝新宫恸哭又巳歴年虽生有所自去有所为神明无所不周而魂则巳升魄则巳降凭依究将安托嗟兹孤子亦巳七龄为念衰门兼承诸父敬求佳植旣卜吉之可庸改用新题庶栖神之有地呜呼四忠一节偕骑箕尾以翶翔上穆南昭望驾云车而肸蠁又况捧指南之集编次甫成招蹈海之魂碑铭初备(时予劝公子为昔检讨诸公行大招之礼)血三年而巳碧恨终古以何穷敢曰维馨庶几不吐
○合祭钱张二公文(钱公以六月五日卒张公以六月九日生)
呜呼琅琦江上溯往事以魂消雍睦堂中问遗年而肠断岂意上相归魂之日正値元枢降岳之辰前辉后光同符合撰悲风来黄蘖百年尚有孤儿夜雨落南屛一线更归何处古称忌日不着生朝属在故人何妨合席敬陈二簋以迓双车
○合祭钱张二公于砌街李氏文
呜呼义公鲁公为梓里忠贞之重此堂此祭原砌街文献之遗黯淡南云魂魄化为朱鸟萧寥北郭精英犹在苍宫唯甲乙之子弟尚存卽蒿薤之哀思弗替敬陈明水酹兹忌辰谨以李氏宗海先生杲堂先生配席尚享
○祭杨元徽明府文
呜呼哲人萎而浩叹雄图蹴而悲鸣望西靡于咸阳之树瞻东陨于太华之精是固通国为之心恻千人为之神惊而况乎谊实关于门旧谱幸托夫友朋伊明府之令德实盛世之芳型语阀阅则原跨西海问门第则宿着东京乃以毓雀衔环之德世召升鳣集舍之祯弱岁而玄亭夺纛髫年而昆体齐称德祖之机铓闪铄盈川之头角峥嵘而且凛四知于暮夜戒三惑于生平允不愧而不怍抑有物而有恒早列宾兴之席遂登天子之庭惟神明之则哲独相赏于羣英谓往哉其汝谐特简尔以专城翳甬东之弹丸为滨海之戸扃旣商舶之杂处坊奸宄之易乘况积年之凋敝又荒馑之荐更民力困而未苏人心震以不宁譬鸿翼之见折拟鱼尾之将頳迨明府之下车沛雨露于风霆以为张弛之有道在于温肃之并行不有惩也何以劝不有摧也何以兴彼小民之椎鲁骤心悸而目瞠及积久以共喩羣沐浴于和平故孰杀之谤止而谁嗣之颂兴出东城之百里本斥卤之纵衡困潮汐之出入且有田而莫耕爰陈书于开府启帑藏焉计程相流泉以置闸观夕阳而建磴羡泥涂之可化庆膏腴之渐登至若葺千寻之雉堞壮百堵之藩屛观子来之毕集何鼛鼓之克胜凡此皆兴作之要务而卽为赈恤之大经夫惟仁则有勇诚则生明是以胥吏絶舞文之隙苞苴杜由窦之萌竿牍为之不作城社为之肃淸幷无暇援琴而弄鹤祗有事戴月与披星因之三异闻于制府上考达于中丞轺车锡之章服御屛志其姓名在我辈固皇皇乎借寇之慕而使君亦恋恋于用赵之情方且徼福星之长在愿弗令玺书之见征胡三尸之为虐羌两竖之顿婴偕诸生以问疾望公所而怦怦忽皋某之大呼巳升复于东荣招芳魂兮不来徒踯躅而屛营问遗言于侍者述余憾之未瞑感天恩之高厚徒结草于三生远盼山南之乔兮肠断近抚堂北之蘐兮泪零郑公之渠莫竟张令之郛谁成迨弥留而大渐向哲嗣以丁宁戒持身之维正母陨坠夫家声是亦可以想见夫表忠里孝之敦挚而追信夫临深履薄之战兢论彭殇之一致纵达观于蓬瀛齐死归与生寄宁粘滞于骸形又况其来也斯民之父母其去也大造之精灵所可朽者骨肉所不泯者汗靑而独是望棠阴之如昨埋玉树以何能不能不怪夫天道之无知而怅彼神听之难凭
○剡源二哀(有序)
予尝穷六诏诸山水之胜各为词以侈之然皆宋元以前语为多载思因国之季陆观察周明募兵寨在楡林周贞靖囊云草瓢在小盘谷是二迹者皆足为剡源称重而又皆鄞产也乃补述之以为他日图经之据
楡林风景兮淸且嘉山人住其中兮餐流霞在昔宋元厄会兮遭阳九公棠置砦兮劳防守三百年来兮龙蛇争不惊草寇兮惊义兵弹丸兮海角只手支天兮力薄乃有夸父兮奋戈不远邓林兮逐逐我祖兮我父五世相韩兮登系谱购力士兮无椎访沧海君兮无所碧血兮浸滛耿耿兮此心此心兮不移肯与崦嵫兮俱沈(观察初立寨时本为冯王二督师犄角两公军败观察尚思支吾久之军溃)我过遗寨兮吊故迹嗟土花兮如墨呼空谷兮萧寥聆荒溪兮于邑谁谓洞天兮不幸屠云割瀑兮遭薄命彼忠孝兮所过存纵歴刼兮非病吁嗟乎芳魂兮其可招犹凛然兮山之皋草瓢大于斗吾髪之所储披缁不传衣此意将何居试曕雪窦兮密迩有故相兮登堂(谓林阁学增志也)生徒兮云集我独掉头兮别有行藏不为异姓之臣兮肯为异姓之子笑彼逃禅者流兮久假不归而忘所止白云兮一锄苍松兮一笠爱泉流兮齿齿跣足而前兮宁病渉长斋兀兀兮不关佛祖之法轮时或返我邨居兮不妨一过夫细君步悬崕兮有奇木拾野烧兮得余材斵为养和兮拥为炉山灵亦怜我之寡谐也吁嗟乎榧湾榧树犹如故邈高风兮其谁遡
○哀石将军庙古树辞(有序)
城西六里有石将军守信庙其双樟树相传以为建炎时高桥之战将军帅神兵出树叶俱变为蜂以助阵者也其说虽似诞然如六朝侯景之难杜棱梦大雷雷池君周何二神乘朱航以甲仗下称讨景则亦容或有之国初一树先萎周先生鄮山为记末引谚语犹以再生望之雍正丙午大风幷陨其一社木消沈为可怅也乃摛词以附鄮山之余
入故国而下车兮爱乔木之苍苍况神爽之所依兮歴千载其有耿光溯将军之佐命兮吴越尚阻于南荒曁浙东西之声敎来同兮将军巳骑箕而上翔求立庙之故而无征兮意者如水之行地而无疆旣不鄙夷我下邑兮敢忘荐诚于椒浆乃兹庙树之插天兮与古社木以争芳我闻建炎之蒙尘兮泊蛎滩以旁皇彼女眞之猛勇兮几所向其莫当渡扬子以东下兮不血刄而踰钱唐惟第九洞天之在海隅兮久未罹兵革之殃凛先声其豕突兮欲追风于六龙之飞航将军之灵赫斯怒兮横长刀而慨慷彼葵心之未死兮矧枌荫之难忘乃戒严于二树兮曰尔固以良木称豫章其为我泄此愤兮率蜂虿以启行迨高桥之接刄兮彷佛神将之堂堂树靑铜之柯以为斧兮驱铁干以为析飞霜叶以効灵兮敌兵为却走而踉跄呜呼以风云之神物兮而震惊于桑海之天狼君臣之际会亦远兮遗庇尚令人嘅想于甘棠我尝痛哭于当时之诸将兮三十六策之莫知所从望尘而远遯兮不有其国有其躬彼张俊之请海舟兮早定计于伏戎幸相如之仗策兮殆卽将军之神诱其衷卒之欲再举而胆落兮致城郭之一空虽报慈之古佛兮亦避地于别宫想将军为弹指而出血兮二树亦闇然其有戚容然馆头之得以远扬兮尚籍此一战之功向令诸将之肯前兮神力将倍致其奋庸三江七堰之难谙兮何患不啜泣于途穷彼大酋将何恃兮有如鸟之在笼车廏之寨可殱兮筑京观以崇封岂不为艺祖吐气兮更奚劳黄天荡之交锋呜呼神勇则巳鼓兮奈人力之弗同嗟兹二树之竞爽兮谓当天长地久以帲幪当一个之初弱兮或望南枝之再葱胡慗遗之卒难兮又丧之以暴靀岂如莫邪之招干将兮终有合于雌雄殆天年之必有所尽兮不辨夫猿鹤与沙虫不然胡不震张俊之庙兮我将讼风伯于天公
○五岳游人哀词(同陈南皋李甘谷)
呜呼四窗于邑五岳沈昏谁裂淸磬谁霣大椿鹳浦潮汐有泪同吞(南皋陈汝登)老成几尽学统将沦棃洲愼独用微求仁谁更灌灌揭之斯人(谢山全祖望)二老凄怆半翁酸辛何况我辈能无断魂为位而哭天丧斯文(甘谷李世法)在昔世父莫逆寒村两家子弟并茁兰荪追随讲会连袂接茵相期和鸣以光师门岂料所造成否各分一遡长风直抵天津一困中流失船邅屯瞠乎其后莫逮絶尘廿年以来泥水沈湮固穷虽乐十口纷纶胡奴之粟耳不欲闻三旬九食谁为过存素心吾友古谊惟殷出之冱冻赉以阳春毎来讯使强饭是询睠念老伴晨星难扪相期晩节白头如新庶几夙夜葆兹天眞嗟哉世父宿草巳陈再世玉树犹卧荒云麦舟之致岁必谆谆听之邈邈嗟彼僇民而今巳矣我益只轮涸辙之鱼长槀其鳞(陈南皋)予年十五随侍先君杖履之来于西湖滨曰予今日特访阿羣爱此孺子拔俗嶙峋句余淸气萃于宿根从此忘年以执友亲征夫奔走京洛逡巡鱼雁往还相接以神朂予匡时道在反身二曲之敎亟宐持循缁素之戒尢书诸绅予罢官归扁舟角巾叩所新得挑镫细论商榷行藏定山是嗔实获我心愿言卜邻谓能如此道高而尊积年荼苦慰唁良勤予赋绝粮以拟戏宾流传函丈四顾而呻曰此谁耻急输十囷虽学微生不厌其频精英宛在咳唾如闻河海之迹穷流难因岂予之私天下所云(全谢山)砌里世好自祖及孙惟四诗伯才力适均拟之蕙芷同心共熏松梧阁下握手欣欣有花连枝有酒合樽八义巳就永夕相醺不肖兄弟亦荷陶甄时聆绪论偷染墨痕白华失怙独雁离伦块然小子屈而不伸况复多难瘈狗狺狺况复沈疾三彭龂龂应怜孤另何以自振仗庇夫子有来温温挟我以纩飮我以醇臭味所及槀木回曛序我先集忧我后昆中心藏之莫报厥恩粟兰在架手泽未泯胡忽告逝赴者在阍病魔惊起涕洟浃唇泉台长夜旧雨重敦偕我父辈再咏寒筠为言孤子日坠雺氛(李甘谷)呜呼所可惜者骤丁不辰虽开八秩未届庚寅严风飒飒冷露沄沄(南皋)所不慊者南岳逡巡方迟屐齿不接淸芬灵其过之洞庭之漘(谢山)南皋有状旣淸且驯双韭有志中穿勒珉我亦和涙挽兹孤坟(甘谷)
○蕺山讲堂策问
问学者所以求广其未知未能也山长空疏荒落惭不足以为诸生师方望敎学相长或得补炳烛之光焉再发问而莫对也不知则其不对也固宐然何以课后亦不问也方且哗然咎山长敖以所不知则非求益也今山长更端以敬问于诸生诸生去念台先生之世如此其近也其肄业之地卽念台先生之旧塾也是亦易知也巳念台之学本于许敬庵敬庵出于甘泉甘泉出于白沙白沙出于康斋其门戸葢与阳明殊世之混而一之者非也然康斋之门以白沙为别派念台最服膺康斋而白沙则有贬词甘泉则无称焉何欤是其五世之泽异同纯驳诸生能言之欤念台之高弟卽其居近蕺山者左顾则解吟轩有朱绵之右顾则石家池有陈敬伯其生平顚末亦有能言之者欤是岂亦荒远而无稽者乎夫循循诱人山长之事也敎玉人琢玉非学者所宐言也试言之
○端溪讲堂策问一
掌敎敬问诸生葢闻讲堂之立学统最重古礼所谓必释奠于先师否则必有合葢先师者其一邦之宿德尝有功于道者也有合则以其国无足当此统者而近而合之邻封之祀也粤中先师如唐之赵如宋之梁与陈荜路蓝缕以启山林尚未登大儒之坛也白沙陈文恭公者出超然自得其学虽出于吴康斋而别为一家粤中学统殆莫之或先也白沙授之甘泉其门戸益盛受业著录四千余人当时称为广宗同时与阳明分讲席当时称为浙宗终明之世学统未有盛于二宗者而河汾一辈之学几至遏而不行然浙宗与广宗亦极有异同互相可否以广人而为浙学者薜中离杨复所其魁也浙宗至是始并行于广中掌敎浙人也诸生广人也沟浍本通宗支可合其家数倘得而详之欤白沙之学非可轻议而甘泉则后人不能无疑之者谓其到处建立书院门庭杂沓实启隆万以后讲学之弊若钤山堂文集一序似不可谓非晩节之玷因谓白沙弟子特以位望先甘泉而能得白沙之传者当推林缉熙或曰当推张东所李子长谢天锡诸生能述其人之渊源乎甘泉弟子在粤中者庞弼唐其巨子也实能和会浙宗使二家异同之旨疏通证明而无所碍今累经兵火之后林氏张氏李氏谢氏庞氏遗书尚有存否其与庞氏同时讲道于岭峤者叶石洞唐曙台之徒而曙台亦颇攻浙学其与庞氏孰是而孰非欤诸生其亦尝讲明之欤卽薛杨二家为浙学亦孰醇欤乃若泰泉黄文裕公于白沙为后出于甘泉则同时顾幷浙宗广宗而皆不以为然是又粤中别一学统也泰泉之穷经博物明儒中叶未有出其上者其论学不合于湛王亦各有所见诸生能言其略欤然而泰泉之高弟卢冠岩则频问难于甘泉而以不得侍阳明为恨是又何欤冠岩之所著曰献子偶存其中大有见到之言今之广东志乘泯然不为立传是何文献之阙失欤琼山大学衍义补其言粹矣然而妬定山排三原修实录则毁白沙何其行之舛也渭厓以大礼蒙谤而论学之言有可采同时醇儒如庄渠亦颇称其人其故安在乎至于东莞陈淸澜则俗儒也巧狥政府之意而攻阳明幷隐讥白沙以自附于河汾之统葢有窥见其底里直斥为小人者然而当时则泾阳序之近日则亭林称之稼书诸公尢尊之则又何欤唯端溪讲舍向未有先师祠宇可谓礼典之大失今掌敎且言之有司特举其礼将与诸生荐溪毛以行释奠之文而其源流不可以不晓然也诸生试一一缕陈掌敎且束带而听焉
〇端溪讲堂策问二
掌敎敬问诸生夫舆地之学读史者所最重也诸生粤人其于粤中之文献谅所留心请以五峤言之湖南得其一广东得其一广西得其三然其第三峤之都庞汉志以为九眞故九眞郡有都庞县宐无可疑邓氏南康记本之而水经则以为桂阳之南平裴氏则以为在揭阳若揭阳之说为信则广东多其一矣而厚斋王氏又谓都庞宐在湖南诸生能折衷之否洭水出于都庞之峤粤之大川也其实卽湟水亦卽汇水乃汇以洭之字形而讹湟以洭之字音而讹而且汇之累变为漼为{氵任}为洭湟之累变为涅为横不可究诘邹诞颜师古丁度皆为之溷诸生其悉数所自岀否况湟水又别名桂水又名锺水其随所在而异称则又何欤泰泉谓尉佗尝改南海为南武而引南武侯织以证之夫织乃驺王无诸之族也非尉佗之臣也其以南武名国或南海境中旧有地名南武者为织所据耳若谓卽尉佗所改织安肯取以名其国乎其说无据泰泉博雅君子也独于是说则予未之敢信诸生以为然否尉佗旣据南海为王矣汉人寻又封南武侯为王文颕曰葢遥夺佗之一郡以虚封之而织实未得王其地也夫百粤君长在域外无可虚封之理况南海王在文帝时尝入贡于朝矣其后谋反淮南厉王灭之迁其军于上淦迁其民于庐江未几庐江之迁者复反厉王复灭之则确然非虚封矣旣非虚封则岂别有一南海郡者乎其与尉佗分疆而王史汉皆失之今虽不能得其详然约略之当在何地粤人从无能言之者以故二千余年但知粤之开疆者为尉佗而不知尚有驺织何也诸生其曾参稽而考核之欤抑又闻都庞峤水一为洭水而入海矣其一又自湘水而入江夫五峤大川不通南渎说者以为地络之所限也而亦竟有会七泽以来归者然则于岷峨未尝非通津也诸生少长之地亦能言其源流否其尚各据所知以对无负掌敎踞觚之劳也
○端溪讲堂条约
〇一正趋向
书院与学校相为表里学校盛则书院与之俱盛书院衰则学校与之俱衰宋明以来歴可征也今圣天子宏作人之化宪府大臣实宣布之葺讲堂萃图籍以成文明之盛粤中远在峤南不远五千里延掌敎以莅之所望于诸生者甚重固不仅区区章句之学博一科举而巳也况此闲前哲张文献崔淸敏以来魁儒时出白沙才伯南川甘泉弼唐中离曙台诸先生学统迢遥弓裘不替而邱文庄梁文康海忠介陈文忠并以勋业风节起而翊之虽诸生未必据足语此然岂无中人以上之资寻坠绪之茫茫苦质疑之无自者乎掌敎愿进而语之
〇一励课程
院中藏书不下万卷虽无秘册而实皆诸生布帛菽粟之需苟通是是亦足矣掌敎固不敢薄待诸生然谅近来士习沈溺于帖括之学未必留心及此也夫学问岂在帖括然卽以帖括言亦非读书不工诸生卽未能遽读十三经注疏通志堂九经解然于五经四书大全其曾熟复乎卽未能遽窥廿三史然于资治通鉴纲目文献通考其曾详观乎卽未能徧览诸儒之语录讲义然于性理大全其曾硏究乎自今以始愿诸生分曹定课日有章程其有疑义拈籖以问毎人各置一考课册塡写所业于其中掌敎五日一升堂或墨或覆讲其必能启发神智荟萃古今从此更上一层读尽诸书不仅以帖括之士终而亦必不为寻常庸劣之帖括也掌敎其待大叩小叩之至而应之
〇一习词章
功令以帖括取士诸生之汲汲于此亦其势也然功令未尝专任帖括二场之表以观其骈体论以观其散体判以观其律令之学三场之策以观其时务进而为翰林则有馆课之诗赋以观其韵语苟能是是亦足矣诸生倘能如掌敎之言通明经史性理其于表论判策巳非所难然而行文之体或尚未娴仍不出帖括家数以应之亦非矣则八家文集及朱子文集不可不读也亦须时时习之掌敎当为别裁其体之不合者词气之驳杂者媕羣雅而归于大醇是所厚望于诸生者也诗赋则粤中自有嫡传张文献公以来世有其人近而南园五先生广州之三家皆惊代才也向例院中二课止及帖括今掌敎添古学一试各具策问诗赋表论诸题诸生能者各报名赴课不必求备亦不强人以所不能也掌敎当自捐笔资以为奬劝之助
〇一戒习气
士子束身敦行未有不守礼敎而能至成立者泰山安定二先生所以能启两宋文明之盛由于立敎之有法也向闻院中课试陋习极多试艺则不在公堂列坐各归其舍是卽钞袭等弊所由生而且卜昼不巳继以卜夜甚至更漏过午夜相沿成风以致督学使者试日有所降黜大为掌敎之辱甚至迁延至次日始缴卷岂非荒唐骄慢之一大征乎掌敎向主浙之蕺山尝力禁之不许给烛今念诸生因循巳久姑稍寛之毎试自未牌卽升堂亲自监收许诸生以上更为度旣上更掌敎卽退其过此而交卷者不阅三次犯规卽移咨斥出讲堂先三令而五申之诸生勿怨也其诸生告假销假自有册籍至于毎日不无出入在掌敎亦无不情之阻遏但皆须禀知无得率情任意是卽礼敎之一端也至于掌敎之来乃宪府所资给诸生以师弟之谊或少致时物非不知其雅意然而人心不古物议易生绛帐靑毡不可以受藏垢纳污之语为此亟行谕止万勿过于多情诸生但能奋然自拔于流俗之中不为俗人而为端人不为俗学而为正学他日院中著录足为掌敎之光掌敎卽拜诸生之赐矣更不须其它也至于诸生聚处乐羣友朋镞厉最是乐事友其贤者矜其不能者当戒浇漓消嫉妬相接以虚衷相勉以古道相期以远大之业是非但掌敎之厚望于诸生亦卽宪府牧伯诸公之所有同情者其或造言生事分门结党飮酒狎邪试艺则代倩传递种种疵谬以致斥逐谴责在诸生谅必无此但掌敎不得不戒之于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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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学史才词科三者得一足以传而鄞县全谢山先生兼之先生举鸿博科已官庶常不与试拟进二赋抉汉志唐志之微为与试诸公所不能及精通经史故也元视学至鄞求二万氏全氏遗书及其后人慈溪郑生勋以先生经史答问呈阅往返寻绎实足以继古贤启后学与顾亭林日知录相埓吾观象山慈湖诸说如海上神山虽极高妙而顷刻可成万全之学则如百尺楼台实从地起其功非积年工力不可噫此本朝四明学术所以校昔人为不惮迂远也两浙督学使者仪征阮元序
全谢山先生经史问答目录
卷之一 易(十七条)
卷之二 尚书(十八条)
卷之三 诗(二十一条)
卷之四 三传(二十七条)
卷之五 三礼(七条)
卷之六 论语(二十五条)
卷之七 大学中庸孟子(三十条附尔雅八条)
卷之八 诸史(三十三条)
卷之九 诸史(四十六条)
卷之十 诸史(四十九条)
全谢山先生经史问答卷一 余姚史梦蛟重校
易问目答董秉纯
(问)说易家有互体其来远矣南轩敎人且看王辅嗣胡安定王介甫三家以其不言互体也然则互体之说非与而朱子晚年颇有取焉何也(答)向来谓大传之杂物撰德同功异位卽指互体愚未敢信其必然盖观于多凶多功多誉多惧之语似于互体无涉然互体在春秋左氏传巳有之乃周太史之古法则自不可斥不必攀援大传而后信也汉晋诸儒无不言互体者至王辅嗣锺士季始力排之然亦终不能绌也特是汉儒言互袛就一卦一爻取象而未能探其所以然直至南宋深宁王礼部作郑康成易注序始发之深宁谓八卦之中乾坤纯乎阴阳故无互体若震巽艮兑分主四时而坎离居中以运之是以下互震而上互艮者坎也下互巽而上互兑者离也若震巽分乾坤之下画则上互有坎离艮兑分乾坤之上画则下互有坎离而震艮又自相互巽兑又自相互斯阴阳老少之交相资也其义最精而愚由深宁之言再以十辟卦推之五阳辟以震兑与乾坤合而成五阴辟以巽艮与乾坤合而成乃夬姤近乎纯干剥复近乎纯坤故无互体而艮兑之合乾坤也为临为遯则下互有震巽震巽之合乾坤也为大壮为观则上互有艮兑至坤干合而为泰则下互艮而上互震乾坤合而为否则下互兑而上互巽坎离于十辟卦虽不豫而以旣未济自相互是阴阳消长之迭为用也其法象亦未尝不天然也然则互体之说非徒以数推而以理备当圣人画卦之初何尝计及于此乃其旣具而旁午曲中所以不流于凿是故深宁八卦之旨卽中央寄王之义也愚所推十辟卦之旨卽六律还宫之义也而圣人叅伍于此以之取象盖十之五是以朱子晚年谓从左氏悟得互体而服汉儒之善于说经有自来矣是固互体之原也
(问)然则诸家之异同若何(答)古人互体之法但于六画中求两互是正例也汉人说易如剥蕉于是又有从互体以求重卦之法谓之连互盖取两互卦与两正卦参错连之下互连外体上互连内体各得一卦所谓五画之连互也下互连内体上互连外体又各得一卦所谓四画之连互也虞仲翔解豫曰豫初至互体比故利建侯是五画连互之说也又曰三至上体师故利行师是四画连互之说也间尝以其说求之于象如讼初至五互涣故初之不永二之归逋三之无成四之卽命皆能听命于元吉之主而涣其羣至终讼之上鞶带是侈三褫不改则以其在涣外也晋初至五互比故有康侯之接其象皆天然者且不特经文之象多所合也卽卜筮家占法亦用之宋人或筮取妻得小过不知其说质之沙随则曰大吉盖内卦兼互体为渐渐女归吉外卦兼互体则归妹也是诚曲而中矣至宋所传麻衣易则又有叅互之法谓除本卦之二体但以所互之上下二卦重而叅之又得六画之卦一是又一法也然此皆但于二互中离合以求之不叅以他说其于古法不悖及汉上朱内翰则以二互为未足始于互中求伏共得四卦不知正体或可言伏互体而更求其伏则支矣林黄中则谓一卦皆得八卦前四卦以两正卦兼两互体后四卦以两反对卦兼两互体夫于反对之中尚欲求互则屯卽蒙蒙卽屯矣是较之汉上为更谬矣黄中又别有包体之说亦以互体分去取则尤属舛戾不足诘者华亭田兴斋则于每卦取变卦而又于变卦之中求互其说本之沈守约不知是在占法中或可用若以解经则不可也降而至于明之瞿塘来氏杂用诸家之例愈繁愈溷而互体之学互乱近则西河毛氏亦然使南轩见之必益动色相戒揜耳而走然遂以之废古法则又非也
(问)林氏之包体若何(答)林氏之书传于今者袛集解不载包体之说惟杨止庵尝述之其说以为一卦具两互取一互留一互取之者以致用留之者以植体一卦取上互则一卦取下互如干包坤则为损益坤包干则为咸恒一卦包三十二卦八卦包二百五十六卦是于易之经传取象全无豫者故朱子于其前说尝辨之而包体之说不及焉盖以为其不足诘而置之也
(问)先天互体之说先生独不道及何也(答)宋人言互体于伏于反对于变皆非古法然犹未牵缠于陈邵之图说其以先天图说言互体者则吴草庐也草庐之图有隔八缩四诸法隔八者先天图之左起干夬歴八卦而至暌归妹又歴八卦而至家人旣济又歴八卦而至頣复先天图之右起姤大过歴八卦而至未济解又歴八卦而至渐蹇又歴八卦而至剥坤左右各以一卦互一卦合六十四卦互之得十六卦也缩四者合十六卦而互之秖得乾坤旣未清四卦也草庐为是图不载之易纂言而载之外翼按外翼十八卷是图卽十八卷之一也顾同时胡云峯言互竟与之合二人学术门戸不甚同而言互则同草庐之外翼今已罕见独杨止庵尝述之故世但知为云峯之说夫康节之言曰四象相交成十六事八卦相荡为六十四是言正体也非言互体也虽就康节之说亦秖成为康节重卦之法而非易之法然在康节亦未尝以之当互体今如草庐之图是先有互体后有正体其谬不攻而自见矣乃李厚庵力宗之更叅以汉人连互之法而又变之为环互因举杂卦大过一节为例谓自初至四为姤自上至三为渐自五至二为颐自四至初为归妹自三至上为夬本卦之画顺行互卦之义逆转斯杂卦大过一节之旨也旣未济无可取则又从而别为之词吾闻六画自下而上故其互亦自下而上卽支离其说而求之于伏于反对于变者亦未有不自下而上者也而谓可以析而环之顺行而逆转之斯则未之前闻也是岂特于经无补且又从而障之矣故弗敢及也
(问)又有大卦之说若何(答)是亦京房之说而朱子尝用之者所谓中孚为大离小过为大坎是也六子同列何以独举坎离也曰四子之大卦临大壮遯观皆在十辟所以然者十辟以震兑巽艮与乾坤合而成而坎离居中以运之不豫焉十辟无坎离故坎离之大卦不在十辟而别见于中孚小过举坎离可以槩六子矣然圣人之取象则有序大抵求之正体而不得则求之互体又不得则求之大卦或反对卦或变卦故朱子于大壮取大卦之兑以解羊象而先儒以为大壮本互兑且其诸卦相接之兑不一故六爻有四羊洪景卢曰自复进为临而下卦有兑三之触藩所自也又进而为泰而上互为兑四之决藩所自也又进为本卦而上互为兑五之丧易所自也及五变为夬而上卦又有兑上之不退不遂所自也洪氏之说校之朱子更精然则大壮之羊无需于大壮求之矣是以师之二至上为大震然自初至四本互震则长子弟子之象不必于大震取之晋之初至四为大艮然自二至四本互艮则鼫鼠之象不必于大艮取之此固例也其必有兼取而后备者则如蛊是也蛊之六爻其五皆以父母为象而求之无乾坤之体不知蛊之正体艮也巽也互体震也兑也五画四画之大卦坎也离也六子备矣而父母独失位则兄弟交出而有事惟上九已际蛊之终故别为象乃知圣人所以成卦之旨亦有取于是者是则大卦之说足以与互体叅观者也五画之大卦间有与五画之连互同者四画之大卦间亦有与四画之连互同者则皆以互体为主也
(问)近人惟南昌万学士孺庐最善言互先生所深许也唯是先天卦位学士亦颇用之如先生言则断不可用者矣向尝与学士论及之否(答)学士于予深有忘年之交说易尤多合其论互能发前人所未及者至多独有偶及先天卦位者是其不审曩在江都同邸舍尝以告之学士生平固力言陈邵之学不可以解易一闻予言瞿然引过曰卽当芟之今学士巳没其说尚存或是其门人所录前此未定之本非芟正之书也盖干一兑二之序出于陈邵诸子之言自宋以前未之闻也可据者莫如经以父母男女之序言始干终兑以春夏秋冬之序言始震终艮若干一兑二之序其于经何所见且三男皆少阳三女皆少阴而太阳何以有兑少阴何以有震少阳何以有巽太阴何以有艮此皆絶不可解者乃旣横列以定其序又圜列以定其位而四正四维究无豫于经则又不审学易诸公何以震而惊之以为千古之絶学然其说之初起原不过自为一家言而未尝以之解经刘长民始谓八卦图位干一与坤八对兑二与艮七对离三与坎六对震四与巽五对其位皆九故说卦云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也说者引以解康节三十六宫之诗未为不可而牵说卦之文以就之则所谓天地定位者其于四九之数何取焉康节始以解数往知来之旨谓有已生之卦未生之卦而朱子实之曰自震至干为巳生自巽至坤为未生则又牵说卦以就圆图之序而其实所谓数往知来者甚非经之本解也然于六十四卦之象则自来未有以此序言之者而学士于解二之三狐困初之三岁巽四之三品则皆曰三者互离之数震二之七日则曰七者互艮之数丰初之旬则曰十日为旬是合离三巽五兑二之数是殆未及致思而笔之者互体者周太史之说也干一兑二者宋陈邵诸儒之说也此其为说必不可合要之陈邵图学自为一家其于圣经之说皆无豫牵而合之是又一草庐矣
(问)宋儒为九卦说者十余家大率以反身修德之义言之若陈希夷龙图中亦及九卦则于繋辞三陈之意无豫于是胡仲虎辈遂别立一说谓上下经适相对咸恒与干对损益与履对困井与谦对巽兑与复对皆以下经之两当上经之一凡十二卦而二篇卦数上下适均十二卦而仅举其九者干咸其始也兑其终也始终则皆畧之上卦自干至履得卦者九下经自恒至损益得卦亦九上经自履至谦得卦者五下经自益至困并得卦亦五上经自谦至复得卦者九下经自井至巽得卦亦九此三陈之序也循环数之上经自复至下经恒得卦者九下经自巽至上经干得卦亦九近多有是之者然否(答)序卦之旨宜专从正对反对为当盖乾坤大过颐坎离中孚小过为正对而反对者五十六则上下二篇得卦各十有八无参差也倘谓干为上经之始咸为下经之始而皆去之矣则复为上经之终兑为下经之终何以祗去兑而不去复也盖去复则不可以言九卦而自谦至恒得卦十八不可通也且自巽至干得卦九是又数干矣则自复数之亦仍宜至咸而无如其得卦袛八因越咸而数恒则何以上经又数干盖使自巽至履得卦十七不可通也然则所谓序卦之旨据胡氏之说牵强増减非自然之法象矣且序卦则皆宜有一定之例九卦之中或得卦九或得卦五亦无说以处此卽如戴师愈麻衣易谓序卦当以小畜居履之后今以错简乱之大传三陈九卦之序履得九谦得十五复得廿四皆与龙图数合非偶然也是皆举圣经以就已说而不知其为儒林之祸其于眞正微言豪发无补盖皆自伪龙图序启之
(问)三十六宫之说自朱子外有谓太阴太阳之位干一与坤八对兑二与艮七对少阴少阳之位离三与坎六对震四与巽五对是以配位得四九合为三十六宫其说本于刘长民稍出康节之前有谓震坎艮皆五画通十五画合干为十八画巽离兑皆四画通十二画合坤为十八画是以分画得四九合为三十六宫其说出于六经奥论托之郑渔仲者也方虚谷则谓一阳起子正当天根由是左行得一百八十日一阴起午正当月窟由是右行得一百八十日十干一宫是谓三十六宫是以先天卦气言之鲍鲁斋则谓自复至干为阳辟凡阳爻二十一阴爻十五自姤至坤为阴辟凡阴爻二十一阳爻十五奇偶相配合为三十六宫是以十二辟卦言之若以朱子之说校之孰优(答)尚不止此四家而愚近以健忘不能举矣犹记先司空曰干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一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少阳进而未极乎盈少阴退而未极乎虚数亦如之自天一至地十为一宫是用九用六三十六宫用七用八三十六宫先宗伯曰震坎艮为三男三男之画十八巽离兑为三女三女之画十八合六子之重卦数之亦得三十六宫凡此数说于义皆合然不过就卦画卦位卦筞言之亦不能出朱子之右唯所闻于梨洲黄子者曰康节所谓天根者性也月窟者命也性命双修老子之学康节自泝其希夷之传而其理于易无豫则亦自述其道家之学而其数于易无豫也说者求之易而欲得其三十六宫者可以不必也其说最精而康节之所谓三十六宫者尚未知何所指则黄子亦未之发也愚偶与当涂徐检讨颙尊语及之则欣然曰是也君不读击壤集诗乎物外洞天三十六都疑布在洛阳中小车春暖秋凉日一日袛能移一宫是非三十六宫之明文乎天根月窟老氏之微言也三十六宫图经之洞天福地也其必以复姤之说文之者犹之参同必以乾坤坎离分气値日而究之参同之用易非圣人作易之旨也是足以为黄子易学象数论之笺疏矣检讨所著管城硕记最精博有考据
(问)厚斋先生谓蔡泽引易亢龙有悔此言上而不能下信而不能诎往而不能自反者也泽相秦数月而归相印非苟知之亦允蹈之何其许泽之深也(答)蔡泽安知易泽以倾危之口乘范睢之急挑而夺之是其进其得不以正也居位一无建白是其存不以正也不过巧于退而不陷于丧亡耳细观泽之底里盖以苏张之术始以黄老之术终其所为于苏张则巳黠其所得于黄老则尚粗吴礼部校国策其言畧与予合
(问)厚斋于井之九三荆公解曰求王明孔子所谓异乎人之求之也君子之于君也以不求求之其于民也以不取取之其于天也以不祷祷之其于命也以不知知之井之道无求也以不求求之而已以为语意精妙诸儒所不及而义门以为此特辅嗣淸言之俦何如(答)厚斋之许固过义门以为淸言亦非此数语乃荆公一生作用一生心法所谓以不求求之者卽其累召不出之秘术也以不取取之者卽惠卿不加赋而用自足之秘术也以不祷祷之者一变而遂为天变不足畏之邪说矣斯荆公经义之最乖舛者也
(问)厚斋谓陆希声作易传而不知比之匪人之训与易相违考之唐书本传但言希声居位无所重轻不见他事故阎潜邱疑厚斋盖误以希声为文通是否(答)希声如何溷于文通此事见于杨文公谈苑而叶石林避暑录述之厚斋之所本也其言曰方希声闲居时供奉僧聓光以善书得幸尝从希声授笔法因祈使援已寄以诗曰笔底龙蛇似有神天池雷雨变逡巡寄言昔日不龟手应念当时洴澼人聓光卽以名达贵幸因得召昭宗末年求士甚急故首倾倒于朱朴待希声亦然按之乃所谓比之匪人也潜邱多学顾未考及此此事亦可补唐史之遗
(问)喩湍石曰泰之小人道消非消小人也化小人为君子也厚斋取之而吾丈非之何也(答)此言似新而实戾经旨小人道消是化小人而为君子然则君子道消是化君子为小人也可以知其说之讹矣须知小人或可化而为君子君子必不化而为小人不如旧说之为妥
(问)谢观察说中孚其于虞吉有他不燕甚奇(答)观察予好友其笺经多特见然亦有好奇之病不可不审也如此条因中孚之有豚鱼鹤翰音而挦扯其类因及于燕又及于虞强以为飞走之属诞矣
(问)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之说程子之说了然而朱子不从何也(答)阴阳趋舍凡阴未有不以从阳为庆故程子之说不可易也朱子殆欲以上文后得之得贯下得朋之得故谓当返之西南而不知得丧之际盖有以丧为得者当从程子为是
(问)春秋外传筮法贞屯悔豫皆八之说大不可晓沙随尚不了了近世如安溪所云先生尤以为妄究竟何以解之(答)贞悔之例有变爻则以本卦之卦分之无变爻则以内卦外卦分之原不可易独此所云贞悔则别有说韦注曰内卦为贞外卦为悔震下坎上屯坤下震上豫得此两卦震在屯为贞在豫为悔其两阴爻皆不动然则是两筮所得也盖初筮得屯原筮得豫其二体各有震而一在内一在外皆得八焉故其曰贞屯曰悔豫谓合两筮而共一震故分贞悔以别之后人不知竟以本卦之卦之贞悔当之宜其舛戾而难合已夫两筮皆八一奇也两八皆在震体又一奇也两震皆得建侯之彖又一奇也屯之八为晋豫之八为泰皆为吉兆要之二彖已足不必更求之卦而了然者宁待司空季子始知之而当时筮史以为不吉眞妄人耳况夫事始之为贞事终之为悔贞屯之震文公得国之占也高梁之刺公宫之焚盖犹有不宁焉悔豫之震文公定覇之占也阳樊城濮之勋以顺动矣其兆显然更无事旁推而正非尽筮家贞悔之例也及读朱子答沙随书亦谓似是连得两卦皆不値老阳老阴之爻故日皆八然两卦中有阳爻何以偏言皆八似亦未安朱子之谓连得两卦是也其疑两卦中有阳爻何以偏言皆八则疑之泥者盖两卦之震二阴不动则以两阴为主故曰皆八惜乎朱子之未见及此也倘如沙随之说为屯之豫是三爻变也其不变之三爻在屯亦八在豫亦八固巳夫三爻变以变为主安得尚以八称之是在古筮家无此文也安溪别为之说其所谓卦以八成者于用八之旨尤谬由今观之则韦注内外贞悔之说本自了然而世勿深考遂滋惑耳
(问)泰之八一条此最难晓如先儒以为六爻不变者是因董因占语秪称本卦彖词故也其说似矣然果尔则何以云之八也如春秋内传僖十五年秦伯伐晋遇蛊成十六年晋厉公撃楚遇复昭七年孔成子立君遇屯家语孔子自筮遇贲干凿度孔子自筮遇旅是皆六爻不变者而均不云之八则旧说托于夏商之易者其误已见若以为三爻皆变是泰之坤此因误解贞屯悔豫为屯之豫而援其例总于八不可通夫筮法以两爻或一爻不变始占七八则泰之八其所遇者有六四不变为观五不变为晋上不变为萃四五不变为剥五上不变为豫四上不变为比今但云泰之八而繇词又无所引及宜乎后世之茫然矣(答)愚因此六卦推之以为当日所遇者泰之剥也盖使其为观为晋为萃为豫为比则不曰建侯行师卽曰锡马昼接不曰假庙卽曰盥荐是皆晋公子所几幸而不敢必之辞其为大吉更何疑不应董因总无一语及之而反有取于本卦之彖惟为剥则嫌其不吉故竟不复引而别为之词然其实由泰而剥凡事不吉而争国则吉盖两爻皆不变或以为占下爻或以为占上爻亦颇不同如是卦以争国则当占五今泰五则帝乙归妹剥五则贯鱼以宫人宠其为得国必矣董因之见不及此而但取大往小来之说则其于泰之八何有矣近世经师亦多知旧解之非故萧山毛检讨以为泰之豫桂林谢御史以为泰之晋则何竟不及两彖也愚故以为所遇者剥虽亦出悬揣之辞而于理近之穆姜之筮也得艮之八史以为艮之随说者以为史有所讳故妄引随以为言夫使不以随实之则艮四阴之不动者孰能知其为何爻是复董因之例也
(问)易象用之占筮,列国皆当有之,何以韩宣子独见之鲁,且易象何以为周礼,不应当时列国皆无易象。(答)按此陈潜室尝及之,潜室谓易卜筮所尝用,然掌在太易,属之太史,列国盖无此书,故左传所载卜筮繇辞,其见于列国者各不与周易同,而别为一种占书。独周史及鲁所筮,则皆周易正文。以此见周易,惟周与鲁有之,故韩宣子谓周礼在鲁。潜室之言大畧得之,然所考尚有未尽者,前汉书艺文志有大次杂易八十卷,卽所谓自成一种占书者也,殆如今易林之流。杜预明言当时有杂占筮辞,但春秋时之列国非其初竟无周易筮法也,文献不足而失之,故左传载筮辞,其用周易者则必曰以周易筮,不使与他筮混。庄公二十二年,周史有以周易见陈侯者,陈侯使筮敬仲,遇观之否;昭公五年,叔孙穆子之生庄叔,以周易筮之,遇明夷之谦;哀公九年,阳虎为赵鞅以周易筮救郑,遇泰之需;若襄公九年,穆姜居西宫,筮得艮之随;昭公十二年,南蒯之叛,筮得坤之比。则虽不言以周易筮,而其占皆引周易之文,是潜室所谓周易筮法秪用于周鲁可证者也。乃昭公七年,孔成子立卫灵再筮,皆以周易;僖公二十五年,晋文公筮纳王;襄公二十五年,崔杼筮纳室。虽不以周易筮,而皆引周易之文,则不得谓列国皆不用也,特用之者少耳。闵公元年,毕万筮仕于晋,遇屯之比;僖公十五年,秦穆公筮伐晋,遇蛊;晋伯姬之筮适秦,遇归妹之暌;成公十二年,晋厉公筮伐楚,遇复,皆用杂占,是潜室谓列国筮法别为一种占书可证者也。乃闵公二年,成季之生筮大有之干,亦引杂占,则鲁亦未尝不兼用他书也。特用周易者多耳。盖当周之初,典礼流行,易象一经必无不颁之列国者,至是而或残失,不能不叅以杂占,惟鲁以周公之旧太史之藏如故,此宣子所以美之也。
全谢山先生经史问答卷二 余姚史梦蛟重校
尚书问目答董秉纯
(问)四岳据孔安国传卽是羲和然据韦昭注国语则四岳是共工之从孙炎帝之后杜预注左传亦曰太岳神农之后四岳故厚斋以为非羲和而国语谓羲和是重黎之后不知是否(答)羲和为重黎之后以吕刑证之似可信而左传重为少昊四子之一黎为颛顼所出则皆非太岳之宗矣是孔注未可从者一也以二十二人之数合之则十二牧加以九官而太岳特以一人总四方之任适得二十二人又不应如羲和之分而为四矣是孔注未可从者二也且四岳又名太岳则岂有四人而一名者是孔注未可从者三也但考夏书仲康之胤征则似是时并为一官不知是重之后失其职而黎兼掌之抑是黎并于重世远难考司马迁所以溷称出于重黎而不能辨也谓四岳卽羲和亦不始于孔氏伏生大传中巳言之
(问)荥波旣潴郑贾以波为播古文作嶓或引尔雅水自洛出曰波或引职方豫州之浸波溠则不必改字矣然毕竟职方尔雅将安所从(答)职方之波是也波水出霍阳入汝水详见水经禹贡无治汝之文而孟子有之若明乎波为霍阳之水是卽禹之治汝也汉人所谓治一经必合五经而训诂之者此也
(问)淮南子言共工尝治洪水亦见于竹书然则尧典滔天二字盖指治水而言适与驩兠方鸠僝功之语相合(答)是在故人龚明水尝言之但非也淮南等所纪事多与遗经不合大半难信竹书尤不足据亭林先生喜引竹书最是其失但淮南所云共工治水则原有之而以之笺滔天二字则又不可何以知共工尝治水也国语太子晋曰共工壅防百川堕高堙庳以害天下崇伯称遂共工之过则是方鸠僝功原指治水淮南之言非无据贾逵韦昭以共工为炎帝时之共工是甚不然盖本文明言鲧袭共工之障水以致殛则是先后任事者而下又言四岳卽共工从孙能佐禹以干蛊是共工卽四凶之一无疑盖共工治水不効鲧继之又不効也但帝所云象恭滔天则似不以治水言盖以史记考之则作似恭漫天古文每多通用慆与滔通慢与漫通六书之例然也故孔明曰慆漫则不能研精而孔传以为傲狠孔疏以为侮上慢下然则滔天者慢天也貌恭而心险正与伪言伪行交肆其恶故大禹以巧言令色当之而史记亦言其淫僻不可以下文洪水滔天二字并指为共工治水之罪状也班孟坚幽通赋巨滔天以灭夏曹大家注滔漫也夫新莽亦岂有治水之事以是知古人之训故别有属也是在明人文氏琅琊漫抄中尝及之而明水之说亦未当
(问)纳于大麓孔丛子谓如录尚书之录似未可信(答)三代安得有录尚书省之官是乃东汉人语孔丛所以为后人所疑指其依托者此也且卽如所云便是百揆之任何以复出而旣是东汉以后之录相则于风雷何豫徐仲山曰大麓乃司空之掌当时方治水故舜或亲视之其说近是
(问)商容之言行孔疏引帝王世纪一条是其言厚斋困学纪闻引韩诗外传一条是其行然世纪似可信外传似不可信(答)善哉去取之审也据韩婴谓商容欲冯于马徒以伐纣而不能自以为愚不争而隐自以为无勇故武王欲以为三公而辞之夫商容仕于殷朝而欲伐纣是何举动岂止于愚又谓不争而隐是无勇盖七国荒唐之徒所为说故早巳见于燕惠王贻乐间书中要之不足信商容不仕于周自是伯夷一流韩婴之言适以污之厚斋先生亦不审耳孔疏但引世纪正是有斟酌也
(问)韦昭郦道元以五观卽太康之五子后人又以斟灌卽五观若云太康之五子则贤弟也考五观则畔臣故汉人名其地曰畔观何不类也若云卽斟灌则又相之忠臣也何所适从(答)以有扈氏与观并称见于春秋内传以朱均管蔡与观并称见于外传而东郡之县名畔观则其不良亦复何说唯是以五观遂指为太康之五弟而因指洛汭之地为观则古人亦已疑之厚斋王氏曰五子述大禹之戒仁义之言蔼如也岂若世所云乎但厚斋亦但以尚书诘之而卽韦郦之说其自相悖者未尽抉也夫东郡之畔观非洛汭也观旣为侯国则五观者五国乎抑一国乎五国则不应聚于一方一国则不可以容五子况五观据国以逆王命又何须于洛汭之栖栖也是按之地与事而不合者也盖五观特国名犹之三朡今以太康之弟适有五而以配之则诬矣然内传尚无此语外传始以为夏启之奸子夫以追随太康之弟而反曰奸曰畔则必其从羿而后可矣盖尝读续汉书郡国志曰卫故观国姚姓乃恍然曰畔观非夏之宗室也而况以为太康之同母乎是足以辅厚斋之说者也/至若以斟灌卽畔观则以皇甫士安曰夏相徙帝邱依同姓之诸侯斟灌斟寻夫斟灌在帝邱则是卽东郡之畔观观与灌音相同故可牵合而臣瓒又疏晰之曰斟寻在河南太康居斟寻卽尚书所云徯于洛汭也相居斟灌卽东郡之灌也引汲冡古文以证之但考应劭又云斟寻在平寿京相璠曰斟灌卽在斟寻西北相去九十里杜预亦云二斟俱在北海夫臣瓒谓斟寻在洛汭按洛汭有名曰鄩中卽周大夫鄩氏所居适与洛汭合而其去东郡之观亦近固似可据然观乃姚姓之国则非夏宗室之斟灌矣而靡奔有鬲收合二斟之余烬鬲在平原正与北海近则二斟自在平寿非河南与东郡也吴斗南调停之以为二斟初在河南为羿所逼弃国而奔平寿是乃骑邮之词不足信也盖五子自是五子二斟自是二斟无从牵合而畔观则异姓三分而勿施紏缠焉则惑解矣/曰然则相之居帝邱将谁依也曰是殆畔观旣平之后而相迁焉而二斟以东国之赋为之捍卫如晋文侯之辅周未尝不可若必以为依畔观则观旣畔矣而为启之奸子乃不数十年而又率德改行为相之忠臣何前后之不符也是皆展转附会而不能合者也
(问)胤征之篇坡公以为羲和忠于夏贰于羿者故非仲康之讨之也陈直卿最称之其信然乎(答)未必然也夏木纪最残失但以尚书及左传考之太康失夏都居洛汭是时羿但据夏都尚未侵及三川也故五子须于洛汭仲康当卽五子之一太康崩仲康立是时之夏盖如东迁之周仅保洛汭未必得还安邑先儒以为仲康为羿所立亦未必然仲康虽不能除羿然犹能自立故命胤侯掌六师征羲和以稍剪其党羽则固胜于周之平桓诸王矣仲康崩帝相更孱羿始吞并及三川而相因迁于帝邱则羿篡夏之局遂成矣读五子之歌而知仲康之能自立也其卒未能除羿者天未厌乱恶贯或有待也坡公之论虽奇须知夏史岂有尚录羿书者乎
(问)汉书王莾传谓周公之子七人而先生以为八人未知所出(答)左传凡蒋邢茅胙祭支子凡六则合禽父而七固自有据不知尚有世袭周公之爵者厉王时周定公以共和有大功而左传亦累有周公为太宰非八人乎盖禽父以元子受鲁公而次子世为周公其余如凡如祭如胙如茅皆封畿内邢蒋则封于外按水经注则凡亦外诸侯也
(问)厚斋先生引坊记注君陈乃禽父之弟也而惜其它无所考潜邱又引诗谱以为次子世守采地者如先生言得非卽周公乎(答)亦未可遽定也坡公以为君陈盖如君奭君牙之俦难确证其为周公之子然要之叔旦之后非七人则已明矣
(问)水心先生谓惟辟作福三句箕子之言亦可疑意者殷之末造纣虽诸事自专而臣下必有窃其威福者故作此语不然箕子不应为此言也愚意箕子之说所以戒枋臣水心之说所以戒昬主足以相辅而不相悖是否(答)贤者之说甚善然三代而后人君日骄则水心诘箕子是乃极有关系之言毕竟二典说得圆融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天讨有罪五刑五用人君奉天而巳刑赏原非已所得主然则惟辟而曰作福便不本天命曰作威便不本天讨何尝不凶于而身害于而国也箕子于此一层未拈岀也且惟辟而曰作福卽有窃惟辟之福以作福者曰作威卽有窃惟辟之威以作威者而且其始也窃而行之其究也肆无忌惮而作之皆由于惟辟之不知奉天而以威福为已作也然箕子于上文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所谓王道王路卽是天命天讨其义亦自互相备岂知后世人君专奉此三语为圣书而帝王兢业之心絶矣惟辟玉食句尤有疵先儒谓荆公丰亨豫大之说误本于周礼惟王不会一语不知洪范此语亦自与此互有瓜葛也
(问)吕览南宫括曰成王定成周其辞曰惟予一人营居于成周有善易得而见也有不善易得而诛也说苑南宫边子曰成王卜成周其命龟曰使予有罪四方伐之无难得也淮南子武王欲筑宫于五行之山周公曰五行险固使吾暴乱则伐我难矣君子以为能持满刘敬传周公营成周以为此天下中有德易王无德易亡或以为武王或成王顾不见于营洛之篇何也(答)是乃后世附会之言周公营东都不过以为朝会之地未尝令后王迁居之也果尔则王公设险守国之言不应见之易矣盖设险守国前王所以为子孙计也在德不在险后王所以自省也其言各有当圣王固无私其后世长有天下之心然亦岂有听其易亡之理若五行之山乃太行也其地虽险而过于阨塞自不可以为都会非谓其难亡也三代以至今太行之国孰不亡而谓伐之难者
(问)召公年一百八十见于论衡信否(答)此是传闻之语召公或谓是文王之庶子或谓但是同姓俱不可考然要之其年则当与武周相肩随当成王之初召公亦不下九十歴成至康不过四十余年而康王卽位之后召公不见则巳薨矣周初诸老固多大年然周公九十九岁太公百二十余岁毕公亦寿考要之无及昭王之世者若百八十则及见胶舟之变矣非召公之幸也
(问)左传引洪范为商书何也(答)是盖殷之遗民所称而后人因之者盖曰惟十有三祀则虽以为商书可也微子微仲终其二世不称宋公亦犹洪范之称商书也商之异姓臣子如胶鬲如商容亦皆冥鸿蜚遯不独西山之老可谓盛矣
(问)史记:武王伐纣,卜龟兆不吉,羣公皆惧,独太公强之。按尚书孔疏亦引六韬:龟焦筮又不吉,太公曰枯骨朽筮不踰人矣。厚斋谓,六韬非太公所作,不足信。按尚书:朕梦协朕卜,则六韬之妄明也。(答)引泰誓以诘六韬,甚佳。左传昭七年卫史朝巳及之矣。然愚更有说于此,武王救民水火之中,所信者天,并不必卜不必梦也。托梦卜以坚众心,则所自信者反薄矣。故吕览载夷齐之言谓武王扬梦以说众而顾亭林疑泰誓之为伪者此也/汤之放桀而有惭德自是高于武王梨洲黄氏曰有汤之惭然后君臣之分着而人知故国之不可以遽剪有虺之诰然后揖逊征诛之道一而人知独夫之不可以横行其言最精,武王逊汤正在此。周公之作多士曰,非我小国敢弋殷命。则亦似为武王补此一节口过,斯周公之功所以大。
(问)汉魏十四家六宗之说错出不一若何折衷(答)类上帝首及皇天后土也则禋六宗当为天神而后望山川以及地示然后遍于羣祀今或仍及天地或并及山川又或指人鬼而言非杂复则凌乱矣六宗则当实举其目而或名虽六而实不副或自以其意合为六或反多于六者之外是信口解经也故犯此数者之说则其讹误不必详诘而巳见是以伏生之天地四时其说甚古然于类帝有复欧阳和伯变其说以为在天地四方之间助阴阳成变化而李合以为六合之间刘邵以为太极冲和之气为六气宗孟康以为天地间游神则皆欧阳之说无可宗而强宗之扬雄所谓神游六宗者也孔安国引祭法以为四时寒暑日月星水旱则寒暑卽时也幽雩乃有事而祈祷非大祭也说者以为本之孔子刘昭曰使其果出孔子将后儒亦无复纷然者矣刘歆孔光王肃以为水火雷风山泽是乾坤之六子则兼山川而祭之贾逵之天宗以日为阳宗月为阴宗北辰为星宗地宗以河为水宗岱为山宗海为泽宗同此失也康成以周官小宗伯四郊注中之星辰司中司命风师雨师当之则自司中而下皆星也六宗祗二宗虞喜以地有五总五为一以成六刘昭取之则六宗祗一宗司马彪以日月星辰之属为天宗社稷五祀之属为地宗四方五帝之属为四方宗是并羣神皆豫矣而核之则六宗祗三宗若张髦以为三昭三穆张廸以为六代帝王则无论是时曾备七庙之制与否其六代果为何帝何王而要之不应以人鬼列于山川之上若宋儒罗泌以为天宗地宗岱宗河宗幽宗雩宗则无论经文之上下皆凌犯而亦轻重不以其伦明陶安以为类上帝乃祭天禋宗乃祭地六者地之中数也则又本虞喜之说而少变之方以智以为五方实有六神曰重为句芒曰黎为祝融曰该为蓐收曰修曰熈为元冥曰勾龙为后土不知五人帝者五天帝之配岂容别列为宗近如惠学士士奇以古尚书伊训及周礼之方明为六宗以其上元下黄前靑后黑左赤右白实备六合之气则亦上下四旁之说而况是时尚未必有方明之祀杭编修世骏谓是天地四岳之神亦少变伏欧之说者然天地巳见于类帝而四岳则望山之所首及也沈征君彤以为六府亦非天神之属皆不免于上下文有抵牾故愚尝谓卢植以六宗为月令祈年之天宗其义甚长而特是天宗之目不着则孔郑两家之说皆得附之而无以见其为六然则天宗之六者何也曰卽左传之六物也六物者曰岁谓太岁也曰时谓四时曰日曰月曰星则二十八宿也曰辰则十二次也是六者皆天神也天神之属无有过于此六者有时举四时而析之与岁日月星辰并列则谓之九纪逸周书周公曰在我文考顺道九纪一辰二宿三日四月五春六夏七秋八冬九岁又曰九星周书日月星辰四时岁是谓九星王深宁曰九星卽九纪也有时举岁日月星辰而不及时则谓之五位国语武王伐殷岁在鹑火月在天驷日在析木之津辰在斗柄星在天鼋盖举五位而知其时之为冬也有时举日月星辰而不及岁时则曰四类深宁解周礼之四类以此四者当之盖举四者而岁时从可知也有时举日月星而不及三者则曰三光又曰三辰盖以日月该岁时以星该辰也是皆随意错举者若祭则必定为六故曰六宗尚书之禋禋此六者月令之祈年亦祈此六者也或曰康成之说谓郊之祭大报天而主日祭以月日月不宜尚在六宗何与曰是亦不然日月配天不宜列六宗岳渎配地何以列望祀也是又不足诮也
(问)今文尚书传以七政为七始古文尚书传以七政为七纬歴代言尚书者多主七纬而叶梦得尤诋伏生之言近世李穆堂詹事攻古文之伪乃力主七始之说然不知古文孔传无舜典今文孔传舜典一篇乃王肃本而康成解书巳主七纬郑王皆伏氏之学则于孔传无豫也是否(答)七律山于国语以配七始又谓之七元见刘昭注汉志其说最古隋志亦曰七衡但春夏秋冬不应与天地人并列为七盖四时皆天运而人事成之言天地人则四者在其中矣况玑衡亦祇可用于天耳其于地则土圭水臬别有其噐而于人则竟无所用之不若七纬之于玑衡为切也卽七律亦不应配七始也记不云乎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征为事羽为物二变者五音之余耳今以天地人配宫商角而征羽合二变以隶四时则参错不齐非自然之法象矣是虽出于周秦诸儒之说而实则不足为据者也若谓五星之名始见于廿石唐虞时所未有则不足以难郑氏五星之以五行为名始于甘石要之荧惑岁塡太白诸象昭回于天者非甘石始有也经文未尝有五星之日而抚于五辰则卽尚书语也以日月五辰言七政何不可之与有故愚以为七政当以郑氏之说为长若汉以后人言七律亦有不用七始而配七纬者五代会要王仁裕曰黄锺为土太蔟为金姑洗为木林锺为火南吕为水应锺为月蕤宾为日谓之七宗则并七律而亦以七纬配矣然五正音反配五辰而二变反配二曜则岂有二曜而反为五辰之余者斯其说亦未合要之七政之为七纬非七始确然无疑而七律则在国语祗以自子至午之七同当之不必以七始相牵合也若史记以北斗七星为七政马融用之然其说亦谓北斗七星第一主日法天二主月法地三命火主荧惑四煞土主塡五伐水主辰六危木主岁七罚金主大白则亦本七纬而言并非以玑衡二星为附会是又可以见七始之说自伏生以后未有用之者也若汉志引益稷篇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而以末三字作七始则更失之盖使专以七始言七政则是六律五声八音之所从生不应反序其下若以七始卽七律则二变声作于牧野而歌南熏之时无有也
(问)古之言三江者极多以沈存中之该博亦云莫知孰为三江者故前軰以为按今所行大江以求三江犹按汉所行大河以求九河必不可得此最合圣人阙如之旨然羣说之纷纶要不可不考也(答)三江之说其以中江北江南江言之者汉孔氏传据经文谓有中有北则南可知是为三江其道则自彭蠡分为三而入震泽自震泽复分为三入海按江汉之水会于汉阳合流凡数百里至湖口与豫章江会会数千里而入海卽所谓彭蠡也然则江至彭蠡并三为一未尝分一为三况震泽在今之常湖苏三府地自隋炀帝凿江南河始与江通当大禹时江湖何自而会且大江又合流入海未闻三分故前軰谓安国未尝南游全不谙吴楚地理是书传之说非也班孟坚地理志指松江为南江指永阳江荆溪诸水为中江指大江为北江司马彪郡国志因之此与书传所言本自不同乃孔颖达引以证传而司马贞入之索隐王荆公亦取其说但其所谓中江出丹阳芜湖县西南至会稽阳羡县东入海者按阳羡今之宜兴与丹阳虽相接而两境中高又皆有堆阜间之其水分东西流江之在阳羡者固可通海而芜湖之水皆西北流合宁国广德宣歙诸水北向以入大江安得南流以上阳羡也夫诸水本皆支流不足以当大江经文明有中江而乃背之甚属无谓乃或言地理志之中江在洪水时原有之禹塞之以奠震泽则何不云三江旣塞是地志之说尤非也水经谓江至石城分为二其一卽经文所谓北江者也南江则自牛渚上桐水过安吉县为长渎歴湖口东则松江出焉江水奇分谓之三江口东至会稽余姚县东入海其于中江阙焉不知桐水今之广德长渎今之太湖其中高水不相通亦犹丹阳之与阳羡而南江旣为吴松安得更从余姚入海故胡朏明疑东则松江出焉十五字乃注之误混于经者盖地志以松江为南江水经以分江水为南江郦元欲援水经以合地志故曲傅之总之与禹贡不合是水经之说又非也郑康成书注左合汉为北江会彭蠡为南江岷山居其中则为中江康成未尝见书传然其说颇与之合特不言入震泽耳唐魏王泰括地志谓禹贡三江俱会彭蠡合为一江入澥夫合为一江则仍不可以言三江故眉山以味别之说辅之古之言水味者本诸唐许敬宗但大禹非陆羽一种人物则蔡九峯之所难不可谓其非也是书注之说亦非也盛宏之荆州记江出岷山至楚都遂广十里名为南江至寻阳分为九道东会于彭泽经芜湖名为中江东北至南徐州名为北江入海此本汉地理志旧注岷山为大江至九江为中江至徐陵为北江盖一原而三目今载在初学记中而徐氏注说文宗之但此则仍一江非三江也其与孔郑别者不过一以南江为大江之委一以为原暮四朝三不甚远也则荆州记之说亦非也贾公彦周礼疏袭孔郑之说而又变之谓江至寻阳南合为一东行至扬复分三道入海但彭蠡在寻阳之南几见江汉之分至寻阳始合而大江之合至彭蠡又分者则周礼疏之说亦非也初学记又引郭景纯山海经三江者大江中江北江汶山郡有岷江大江所出崃山中江所出崌山北江所出此在山经原未尝以之言禹贡之三江而杨用修因谓诸家求三江于下流曷不向上流寻讨盖三江发原于蜀而注震泽禹贡纪其原以及其委用修多学乃不考大江震泽之本不相通且亦思三江尽在夔峡以西安得越梁而荆而纪之扬况山海经安足解尚书也试读海内东经又有大江出汶山北江出曼山中江出高山之语是又一三江也是固不足信之尤者也其以松江东江娄江言之者张守节谓在苏州东南三十里名三江口一江西南上七十里至大湖名曰松江古笠泽江一江东南上七十里至白蚬湖名曰上江亦曰东江一江东北下三百余里名曰下江亦曰娄江是本庾杲之吴都赋注而庾又本顾夷吴地记吴越春秋所谓范蠡乘舟出三江之口与水经所云奇分者也陆德明巳引之守节始专主其说而薛季龙朱乐圃蔡九峯皆以为然但据诸书皆云三江口而不以为三江况东娄为吴松支港近在一苇故孔仲达卽已非之谓不与职方同今考吴都赋注则东江娄江并入海据史记正义则仅娄江入海然则三江仍属一江而东娄二江至今无考则吴地记之说亦非也虞氏志林谓松江到彭蠡分为三道其所谓三道者大抵卽指松江东江娄江而言则更纰缪之甚者彭蠡为中江北江南江之会其水旣入大江卽从毗陵入海而松江之水乃从吴县入海安得至彭蠡也则志林之说尤非也黄东发力主庾张而又疑之谓予尝泛舟至吴松绝不见所谓东娄二江者考之吴志有白蚬江笠泽江意者卽古所谓三江者耶不知白蚬江卽东江笠泽江卽松江东发旣失记张氏原注而又悬揣之是日抄之说亦非也金仁山曰太湖之下三江其说有二一谓吴松江七十里中为松江东南为娄江北为东江一谓太湖之下原有三江吴松乃其一耳则亦疑松江娄江东江之未足以当三江而别设一疑军以岐之究之别有江者果何江也是又欲为之辞而不得者也若韦曜则又谓吴松江浙江浦阳江为三江其意以大江之望已举彭蠡于是南及松江又南则及浙江又南则及浦江然浦江导源乌伤东径诸曁又东径始宁又东径曹江然后返永兴之东与浙江合则特钱唐之支流耳安能成鼎足哉或且祖吴越春秋以浙江浦江剡江为三江则浦江原不过浙江之附庸而剡江并不能与浦江并大江以东支流数百使随举而错指之可乎惟水经沔水下篇注引郭景纯曰三江者岷江松江浙江也初学记误引以为韦曜之言盖自扬州斜转东南扬子江又东南吴松江又东南钱唐江三处入海而皆雄长一方包环淮海之境为扬州三大望南距荆楚东尽于越中举勾吴此外无相与上下者恰合职方大川之旨卽国语范蠡曰与我争三江五湖之利者非吴也耶子胥曰吴之与越三江环之夫环吴越之境为两国所必争非岷江松江浙江而何善乎蔡传旁通曰三江不必涉中江北江之文而止求其利病之在扬州之域则水势之大者莫若扬子大江松江浙江经文记彭蠡之下何为直舍大江而远录湖水之支流则中江北江之与三江本不相合明矣况岷江入则彭蠡诸水皆从矣郑孔诸家所谓中江北江南江者已足该之松江入则具区诸水皆从矣庾张诸家所谓松江东江娄江者已足该之浙江入则浦阳诸水皆从矣韦赵诸家所谓浙江浦江剡江者已足该之盖旣举三大望而诸小江尽具焉是诸说皆可废也尝考宋淳熙间知昆山县边实作县志言大海自西渒分南北由斜转而西朱陈沙谓之扬子江口由徘徊头而北黄鱼垜谓之吴淞江口由浮子门而上谓之钱唐江口三江旣入禹迹无改是其说最得之乃有疑大江祗一渎耳不应旣以表荆复以表扬不知江汉朝宗之文尚兼汉水言之至扬始有专尊况自南康至海门直下千五百里不得专属之荆也试以禹贡书法言之淮海惟扬海岱惟靑海岱及淮惟徐倘谓着之一方卽不得公之他所则是夏史官亦失书法也又有疑禹合诸侯于会稽在摄位以后若治水时浙江未闻疏导不得豫三江之列不知禹贡该括众流不应独遗浙江而会稽又扬州山鎭所在必无四载不至之理其不言于导水者或以施功之少故畧之耳若顾宁人疑古所谓中江北江南江卽景纯所谓三江北江今之扬子江也中江今之吴淞江也东迤北会为汇盖指固城石臼等湖不言南江而以三江见之南江今之钱唐江也则愚又未敢以为然据先儒固城等湖是阖庐伐楚开以运粮者况经文中江明指大江似无容附会也若胡朏明旣主康成之说又以秦汉之际别有三江以分江水东歴乌程至余姚合浙江入海者为南江以芜湖水东至阳羡由大湖入海者为中江合岷山为北江其说虽无关禹贡而亦属不考分江水发安庆至贵池卽有山溪间之何由东行合浙芜湖之水其北入江者旣不别标一名其东由太湖入海者安得复言江也朏明将正汉志水经之失而不知自岀其揣度之词矣景纯之说黄文叔颇不以为然其后季氏图始引之东汇泽陈氏畅之归熙甫因为定论愚窃以景纯之说为不易云
(问)昔陆文安公在荆门以皇极讲义代醮事发明自求多福之理军民感动朱子摘其讲义中大中之说力诋之以为荆门之敎是乃敛六极也愚以为陆子于从宜从俗之中而寓修道修敎之旨不必以训诂之屑屑从而长短其间且朱子谓近人言大中者多为含宏寛大之言其弊将为汉元唐代此其说谓有为言之则可若因后世之弊而遂谓大中之不可以解经无乃过乎(笞)是固然矣然后儒之排朱子者必欲以皇极为大中以为汉唐以来旧解尽同者则愚又未敢以为信也据谓皇之为大六经皆然未有训君字者惟大雅皇王烝哉顾命皇后凭玉几吕刑皇帝淸问下民皆与君字相近而实皆训大卽王字亦训大如王父称大父也愚不敢远引卽以汉儒尚书之学证之洪范五行传皇之不极是谓不建继之曰皇君也极中也康成据大传皇作王曰王君也不名体而言王者五事象五行则王极象天也极中也王象天以情性覆成五事为中和之政也传又曰时则有射妖康成曰射王极之度也射人将发矢必先于此仪之发则中于彼矣君将出政亦先于朝廷度之出则应于民心矣传又曰时则有下人伐上之痾康成曰夏侯胜说伐宜为代君行不由常王极气失之病也天于不中之人恒耆其毒以贤代之汉书有曰皇极王气之极然则汉人之以皇训君伏生言之大夏侯刘向言之郑氏亦言之其以为大者祗孔氏耳孔氏之说不先于伏氏是固不必以六经之皇无训君者而遂强洪范而就之也若夫六书之旨则尔雅释诂曰皇君也是亦小学之书之最古者也或谓皇极一畴所以称人主者并曰汝而独皇建其有极惟皇作极皇则受之时人斯其惟皇之极四语称君以为不类则古人文例恐又不当以此论之也朱子谓如孔注则惟大作中大则受之皆不成语或以为是乃古人诘屈之辞夫辞之诘屈无伤然惟大作中则大与中有两层其言支离而难通矣是故极之训中可也而皇则必以君解之且愚尝读后汉书而更有悟焉马融对策引书说曰大中之道在天为北辰在地为大君蔡邕对诏问曰皇之不极惟建大中之道则其救也然则卽如孔传亦岂能离君而言之哉愚生平于解经未尝敢专主一家之说以启口舌之争但求其是而已故谓陆子以大中言皇极而遂有妨于治道此说之必不可通者若皇极之解则固当宗朱子郑筠谷宫赞尝不满朱子皇极之说谓予曰是殆为建中靖国言之也予疑汴京之事已远朱子所指未必在此偶读周正字南仲对策曰陛下聪明为小人蔽蒙者有三一曰道学二曰朋党三曰皇极夫仁义礼乐是为道问辨讲习是为学人有不知学学有不闻道皆弃材也古人同天下而为善故得谓之道学名之至美者也小夫谮人不能为善而恶其异已于是反而攻之而曰此天下之恶名也陛下入其说而抱材负学之士以道学弃之矣恶名旣立争为畏避迁就迎合扫迹灭影不胜众矣小夫谮人犹不巳又取其不应和而骂讥者亦例嫌之曰我则彼毁尔奚默焉是与道学相为党尔陛下又入其说而中立不倚之士以朋党不用矣举国中之士不陷于道学则困于朋党矣唯其不能可否而自为智无所执守而自为贤然后窃箕子公平正直之说为庸人自便之地而建皇极之论起矣夫箕子所谓有为有猷有守是有材有道有操执之人也汝则念之斯须不可忘也不协于极而亦受之谓其虽有偏而终有用亦当收拾而成就之也今所谓道学朋党者正皇极所用之人也奈何弃天下之有材有道有操执者取其庸人外若无过中实奸罔者而用之而谓之建皇极哉其故无他阘冗适尊异凡庸当奋兴天下大祸始于道学终于皇极矣乃知朱子所指直是当时郑丙一流议论然以此讥陆子得非所谓室于怒市于色者耶
全谢山先生经史问答卷三 余姚史梦蛟重校
诗问目答张炳
(问)正乐正诗或分为二,或合为一,先生谓正诗乃正乐中事,盖正乐之条目多有正其僣者,如宫悬不应用于诸侯,曲悬不应请于大夫,舞佾歌雍皆是也。有正其有司之失传者,如大武之声淫及商是也;有正其节奏之紊者,如翕纯缴绎之条理是也;有正其声而黜之者,如郑卫齐宋四声,以及北鄙杀伐之响是也;有正其容者,如大武之致左宪右是也;有正其器者,如歌韶必以首山之竹龙门之桐是也;有正其名者,如大武之乐,据泠州鸠语别有四名,疑其不可为据是也。而最大者在雅颂之失所,此最为详尽曲当。唯是雅颂之所,先生歴举左传、大戴投壶并石林叶氏、竹村马氏以及毛传异同,幸科分而条晰之。(答)今人所共知者,如左传寗武子之湛露彤弓,其一条也;叔孙穆子之肆夏文王,其一条也。是皆雅之失所者也。大戴礼投壶篇,凡雅二十六篇,八篇可歌:鹿鸣、狸首、鹊巢、采苹、采蘩、伐檀、白驹、驺虞也;又八篇废不可歌,其七篇商齐可歌也,三篇闲歌。按投壶之文最古,故列于经,而其说不可晓。二雅之材一百五,而以为二十六,不可晓者一也;白驹是变雅,今列之正雅,不可晓者二也;八篇之中,鹿鸣白驹一正一变,狸首据康成以为曽孙侯氏之诗,则亦在雅,而鹊巢四诗是南乐亦列之雅,不可晓者三也;伐檀则直是变风,亦列之雅,不可晓者四也;就中分别言之,南之溷于雅犹之可也,变雅之溷于正雅不可也。变风之溷于变雅犹之可也,遂溷入于正雅不可也。至若商齐七篇,不知是何等诗,据乐记:商者五帝之遗声,则康成以为商颂者谬。齐者三代之遗声,是皆在雅颂以前,何以投壶亦竟指为雅诗,不可解者五也。是非雅之失所者乎,固不仅如左传所云也。考之汉晋之世,尚仍投壶之说用之庙堂,是孔子虽曾正之,而世莫知改,可叹也。若石林叶氏之言,尤前人所未发者。吴札观乐,以大雅为文王之德,以小雅为周德之衰犹有先王之遗风,则是所奏之小雅皆变雅,盖幷板荡等诗凡变雅,皆误合之以为小雅;所奏之大雅皆正雅,幷鹿鸣伐木等诗凡正雅,皆误合之以为大雅,是失次之尤者也。此盖本于刘炫以正杜预之谬,而以解雅之失所,最精。袁淸容曰:小雅而曰周德之衰,是歌六月至于何草不黄矣,鹿鸣至于菁莪,皆美诗,何言乎周德之衰乎。大雅诚文王之德矣,然民劳至于召旻,刺乱也,何文王之德乎。故可以合乐者,小雅至菁莪而止,大雅至卷阿而止。按淸容似未见石林之说,而适与之合。然诸书所言,皆是雅之失所。若颂之失所,则石林亦颇鹘突。愚以毛传考之,丝衣绎宾尸也,而高子以为祭灵星之尸,则必是时有用之灵星者;楚庄述大武之三章曰赉,六章曰桓,卒章曰武,而今所传则桓先于赉,武又先于桓,故杜预曰是楚乐歌之次第,是皆颂之失所也。而尤善者,竹村马氏之言,谓穆叔不拜肆夏,以为是天子所以享元侯。夫肆夏颂也,而何以溷入于雅。天子取以享元侯乎。是必旧时沿习如此,故穆叔虽知礼,不知其非。穆叔尚然,况其余乎。盖鲁以禘乐享宾,则凡颂皆以充雅而用之燕礼。至孔子始正之。夹漈曰:南溷于雅犹之可也,颂溷于雅不可也。
(问)然则商齐之诗何诗也(答)竹村尝言康衢风之祖也喜起南风雅之祖也五子之歌变声之祖也是皆商齐之遗也以是推之卽放斋所云太始天元之策包羲罔罟之章葛天之八阕康衢之民谣古诗所始者也皆商声也盖商声有正而无变齐声则有正变二者大传所云大训大化九原六府皆禹乐章而九辩见于山经统之则九功九德之九歌也吕览所云晨露是汤乐章皆雅之祖也五子之歌以下变声日多如麦秀如采薇如微子之闵殷如祈韶皆变声也则皆齐声也其中或多依托故夫子不录
(问)然则程文简公泰之谓诗除雅颂南豳之外皆不入乐顾亭林力宗之而先生不以为然何也(答)古未有诗而不入乐者是乃泰之谬语也特宗庙朝廷祭祀燕享不用而其属于乐府则奏之以观民风是亦乐也是以吴札请观于周乐而列国之风并奏焉不谓之乐而何古者四夷之乐尚陈于天子之廷况列国之风乎亭林于是乎失言况变风亦槩而言之卫风之淇澳郑风之缁衣齐风之鸡鸣秦风之同袍同泽其中未尝无正声是又不可不知也淸容曰亦有非祭祀告神之诗而谓之颂者敬之小毖振鹭闵予小子诸篇是也按此非颂而附于颂者以其不类雅之音节也试取诸诗读之可见
(问)野处洪文敏公曰卫宣公父子事毛诗左氏皆有之但宣公以隐公四年十二月立至桓公十二年十一月卒凡十九年姑以嗣位之始卽行烝乱而急子卽以次年生势须十五年然后娶旣娶而要之生寿及朔一能救兄一能夺嫡皆非十岁以下儿所能办也然则是十九年中如何消破野处之言如此何以解之(答)是在春秋孔疏中巳及之盖宣公乃庄公之庶子而夷姜则庄公之诸姬也庄公卒长子桓公在位十六年方有州吁之难而宣公立则烝乱之行当在前十六年之中有子可以及冠鱼网离鸿卽宣公嗣位初年事也其年足以相副矣虽然愚尚有以补孔疏之遗者桓公在位则先君之嫔御自尚在宫中宣公方为公子而谓出入宫中烝及夷姜公然生子则宫政不应如此之淫荡也桓公当早被鹑奔之刺矣故此事毕竟可疑史记以夷姜为宣公之夫人而毛西河力主之亦因此疑窦而求解之然凡史记与左氏异者大抵左氏是而史记非且此等大事左氏不应无据而妄为此言惜乎孔疏未及也是亦但可阙之以为疑案者也
(问)唐风杨水诸诗序与史记合华谷严氏以为不然考之左氏则似华谷之言为是朱子仍依序说盖华谷后朱子而生未得见其诗缉也先生以为然否(答)曲沃自桓叔至武公祖孙三世竭七十年之力而得晋皆由晋之遗臣故老不肯易心故耳是眞陶唐之遗民而文侯乃心王室之余泽也诗序史记之言俱谬今以其曲折次之平王三十二年晋大臣潘父弑昭侯迎桓叔桓叔将入晋人攻之桓叔败归晋人诛潘父立孝侯由是终桓叔之世不得逞此一举也四十七年庄伯弑孝侯晋人不受命逐之而立鄂侯是再举也桓王元年庄伯伐晋而鄂侯败之乘胜追之焚其禾此事不见于左传而史记有之曲沃惧而请成是三举也二年庄伯合郑邢之师请王旅以临晋鄂侯奔随而晋人立哀侯以拒之是四举也三年晋之九宗五正复逆鄂侯入晋使与哀侯分国而治其不忘故君如此十二年陉庭召衅哀侯被俘晋人立小子侯以拒之是五举也十六年曲沃又诱小子侯杀之而周救之晋人以王命立哀侯之弟是六举也于是又拒守二十七年力竭而亡而犹需赂取王命以胁之始得从然则以为将叛而归者岂其然乎当是时曲沃岂无礼至之徒而要之九宗五正不可以潘父及陉庭之叛者槩而诬之是则华谷之言确然不易者也故近日平湖陆氏曰素衣朱襮从子于沃葢发潘父辈之阴谋以告其君使得为防也彼其之子则外之也
(问)朱竹垞曰刘向所述皆鲁诗未知果否其亦有所据否(答)刘向是楚元王交之后元王曾与申公同受业于浮邱伯之门故以向守家学必是鲁诗然愚以为未可信刘氏父子皆治春秋而歆巳难向之说矣安在向必守交之说也向之学极博其说诗考之儒林传不言所师在三家中未敢定其为何诗也竹垞之说本之深宁然以黍离为卫急寿二子所作见于新序而先儒以为是齐诗则不墨守申公之说矣
(问)往近王舅南土是保朱子曰近辞也其义颇不可晓李厚庵曰往保南土王舅是近亦是强为之词严华谷训作已皆难通幸明示之(答)华谷之释卽朱子之释也盖毛传本训作已康成曰近辞也声如彼记之子之记孔疏叹而送之往去已此王舅也近已其声相近陆氏释文近读作记是华谷与朱子本同也按诗彼其之子之其一作记亦有用本字者园有桃诗也有转作忌字者大叔于田诗也有转作近字者是诗是也往近犹云往矣也朱子用其解而遗其音以致后人不晓而厚庵则不知而漫释之
(问)蒹葭之诗序曰刺襄公也朱子曰不知其何所指厚斋则曰感霜露也近日李天生以为秦人思宗周在水一方指洛京也竹垞称之谓前人所未发而先生曰亦曽有道过者敢问所出(答)天生秦人以是归美秦俗之厚在天生固属自得之言而魏仲雪早尝及之其曰秦人不复见周室威仪而隐然有美人之感也然则以序参之曰刺襄公者亦是盖试读秦风急公勇战之意固其招八州而朝同列之兆而寺人媚子亦属景监赵高之征先王之有勇知方者不若是也诗人以是益睠怀于故国也朱谋{土韦}曰是故老之遁迹者刺襄公不能招致之亦互相发也厚斋之言更蹈空
(问)南轩于渭阳之诗何责康公之深也(答)宋儒每多迂刻之论而宣公最少若此条则犯之矣令狐之役晋负秦秦不负晋也康公之送雍曰文公之入也无卫是以有吕郄之难乃多与之徒卒依然渭阳之余情也晋人乞君秦人答之有何觊觎而以为怨欲害乎良心则似不读左传矣如宣公言将晋人召雍而康公留之不遣乎以是为论世则不可谓非一言之不知也巳
(问)左传楚子之言以赉为大武之三章以桓为大武之六章以武为大武之卒章杜元凯曰不合于今颂次第盖楚乐歌之次第孔仲达曰今颂次第桓八赉九按毛传八九之次未闻(答)仲达盖取三十一篇合数其所告于武王者而次第之皆以为大武之乐昊天有成命第一[毛传不以为兼祭成王之诗]时迈第二执竞第三[毛诗不以为兼祭成王康王之诗]有瞽第四载见第五武第六酌第七桓第八赉第九也然以序考之则似止以于皇武王一篇为武幷赉与桓皆不以为武也况酌卽是勺别是舞名见于内则则不在大武之内而昊天执竞二诗确是康王以后之诗则是三六之次固非八九之次亦非也且武在第六何也是所当阙者也
(问)溱水有三而见于经者惟郑之溱先生以为祗二溱郑之水当作潧是据说文不知他尚有所证否(答)溱水在说文以出桂阳之临武者当之而水经注汝水篇亦有出平舆之溱所谓二溱者也郑之水说文本作潧水经亦作潧说文引诗亦作潧水经引国语亦作潧以是知古文皆不作溱也故陆氏释文亦疑焉今以其音为溱而遂溷之尽改诗及春秋内外传并孟子之潧皆作溱误也故水经注虽多讹谬然不可废者此类是也潧水一名郐水故桧国也程克斋因此以为一名浍水则又非也浍水在河东见水经注汾水篇而灌水在淮南亦一名浍以潧为浍岂可乎克斋精于释地不知何以失之
(问)亭林先生谓薄伐玁狁之太原,非尚书之太原。按朱吕严三家皆以为卽今阳曲,而亭林力非之,是否。(答)亭林是也。周之畿内自有太原,故宣王料民于太原。若以晋之太原当之,则踰河而东,以料民于藩国,有是理乎。尔雅广平曰原,公羊传上平曰原,尚书大传曰大而高平者谓之太原,盖太原字义原不必有定,在春秋说题辞高平曰太原,斯平凉一带,所以亦有太原之名。先儒所以谓太原为阳曲者,孔颕达曰杜氏谓千亩在西河之介休,则王师与姜戎在晋地而战。按左传,晋文侯弟以千亩之战,生则千亩,似晋地也,而九域志,古京陵在汾州,宣王北伐玁狁时所立,则亦以太原为晋阳也。予谓周之畿内盖亦别有若千亩者,非卽西河之介休。其时晋人或以勤王至畿内,战于千亩而成师生,亦未可定。盖千亩乃籍田,亦应在畿内,不应渡河而东卜地于介休,是皆当阙如者也。
(问)漆沮二水禹贡与诗并有之然其说不一汉志右扶风有漆县漆水在西东入渭阚骃十三州志亦同是漆水也水经沮水岀北地郡直路县东入洛是沮水也王厚斋曰据此则沮自沮漆自漆而孔氏引水经沮水俗谓之漆水又谓之漆沮水此则名称相乱诸家以为扶风之漆与北地之沮当为二扶风是漆水北地是沮水之一名漆沮水者盖扶风之漆至岐入渭在丰水之上流而尚书渭水会丰会泾之后乃过漆沮则漆沮乃在丰水之下流是书之漆沮非诗之漆也诗之漆沮是二水而书之漆沮是一水卽诗之沮也然水经之沮入洛而尚书之漆沮入渭孔安国谓漆沮一名洛水则漆沮卽洛也又何入之有当阙之以俟知者以厚斋之精于释地顾终不能定此惑不知先生之说诗说书说水经何以和会而折衷之(答)漆是漆沮是沮洛是洛三水各有源流无可疑不得混而为一然漆入沮故世有呼沮水为漆沮水者漆沮皆入洛故世有呼漆沮水卽为洛水者叚昌武严粲之说所由疑也叚氏竟谓漆沮有二一在上流一在下流非也程泰之曰沮水按宋氏长安志自邠州东北来至华原县南合漆水入富平县石川河石川河者沮水之正派也漆水按宋氏长安志自华原县东北同官县界来南流入富平县石川河是漆沮会合之地而洛水出自北地归德县临戎夷中至冯翊怀德县入渭怀德者今同州之衙县也然则漆在沮东至华原而西合于沮沮在漆西受漆而南遂东合于洛洛又在漆沮之东至同州而始合泰之所言视厚斋为了当前人疑入渭入洛之异者不知入洛则由洛以入渭矣杜岐公曰谓漆沮为洛者以三水合流也此最足櫽括若张守节曰漆沮二水源在雍州之西其名洛水者源在雍州之东此实叚氏严氏之疑所由出不知洛水本在漆沮二水之东其后由东而西遂合为一又何害乎唯是洛水之名始见于周礼职方氏泰之以为秦汉时始有此水则不审
(问)道元于漆水篇引禹本纪之文云导渭水东北至泾又东径漆沮入于洛其言与禹贡悖(答)禹本纪乃太史公所不采然是亦必非禹本纪之文以禹时尚无北地之洛水也卽以职方而后之水道言之洛入渭不闻渭入洛禹本纪安得为此言道元好采异闻以示博而不审眞妄尝有此失
(问)据道元则浊谷水亦谓之漆水而又引柒渠水之入岐者以存疑然则漆水自不止一水也(答)漆水或有同名者固未可定然尚书及诗所指漆则皆是一水不必援他小水以乱之
(问)厚斋不特谓漆沮二水有二幷谓洛水有二其说亦本之括地志不知是否(答)是非括地志之谬也乃张守节之谬也括地志曰洛水出庆州至华阴入渭卽漆沮水而张守节辨之曰非古公所度漆沮厚斋因本之引易祓曰汉志冯翊之怀德荆山在其县西正洛水之源也是卽禹贡之漆沮又一洛水岀庆州洛源县有白旋山洛水所出因以名县东南流至同州澄城县其去怀德亦近则大谬矣洛州出于庆州之白旋山至怀德之荆山而入渭今以荆山别为一洛之源岂非呓语厚斋谓雅诗瞻彼洛矣之洛是雍州之洛是矣而忽有此失不可解也
(问)先生谓郑之溱水古文作潧秦之沮水古文作皆本说文按今水经溱作潧而沮不作{氵虘}(答)旧本亦自作{氵虘-且+旦}今误耳小司马索隐引水经{氵虘}水出北平直路县是唐本之不悖于说文者也说文曰北地{氵虘}水虘声汉中沮水且声其了了如此盖沮水有三一是沔汉之沮一是沮漳之沮亦作雎一是灉沮之沮而地志元氏县下沮水是汦水之误文不知尚书毛诗史汉水经何以一变而关中之{氵虘}皆尽误而为沮
(问)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序曰刺康公用兵也。诗无刺意,其说固非。朱子引苏氏曰,秦本周地,故其民犹思周之盛时,而称先王。此盖以小戎诸诗之意申之,其说似胜于序。而先生曰穆公之诗,何所见与。(答)读诗则所谓王者,是指时王,非先王也。苏氏之言未核。况其曰与子,是明有同事者,盖当襄王在泛,穆公师于河上,将以纳王。其曰与子,指晋人言之也。故曰同袍同仇同泽同裳,穆公是举最佳,不知何以竟为晋人所辞,而中道归去。晋人固谲,欲专勤王之勋,而穆公拙矣。然其心则固可取也。予尝谓穆公生平之事,惟此举足传。
(问)唐风枤杜章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其与魏风彼汾章彼其之子殊异乎公行疑皆是讽晋之无公族也先儒曾有言之者否(答)东莱吕氏尝言之盖晋人亡国之祸远在二百余年之后而实兆于此晋自桓叔不逞弑宗国之君者五而后有晋其心惟恐宗室之中有效尤而出者故献公今日杀富子明日杀游氏之二子寻尽杀羣公子以士蔿为密勿之功臣而不知转盼间骊姬杀申生矣逐重耳夷吾矣诅无畜羣公子矣乃又转盼间三公子之徒杀奚齐矣杀卓子矣夷吾立几杀重耳矣重耳杀圉矣以重耳之贤不能革此淫诅四散其诸子转盼间争国乐死矣雍逐矣黑臀继灵周继厉俱自外至于是以六卿之子弟充公族是彼汾之诗所为刺也而要皆献公启之启献公者桓叔也春秋之国如楚如卫如宋如郑皆得宗卿之力鲁之三家虽不道然终未尝篡国晋用六卿而先亡齐用田氏而先亡岂无他人之谓也或疑唐魏之诗无及献公以后者则甚不然变风终于陈灵何以唐魏二国独无乎
(问)顾亭林谓唐叔所封以至翼侯之亡疑皆在翼不在晋阳然则爕父何以改国号曰晋乎唐城毕竟安在(答)旣改唐曰晋则其在晋阳可知然亭林之言亦自有故难以口舌辨也括地志所述唐城有二一在井州晋阳县北二里是太原之唐城一在綘州翼城县西二十里是平阳之唐城相去七百余里而史记晋世家谓唐叔封于河汾之东则当在平阳张守节亦主此说若太原则在河汾之西矣故亭林疑唐叔本封在翼者以此故也但爕父之改唐曰晋以晋水则自在太原而诗谱明曰穆侯始迁于翼则史记所谓河汾之东者未可信矣而平阳亦有唐城者盖必旣迁之后不忘其故而筑之知后此之所谓故綘新綘二綘异地而同名耳至于晋自唐叔以后靖侯以前年数且不可考何况其它则其中必累迁而至翼亦必无一徙而相去七百余里也亭林于括地志之唐城引其一遗其一则稍未核也
(问)竹村马氏曰三百五篇惟周颂三十一篇商颂五篇为祭祀之诗小雅鹿鸣以下彤弓以上诸篇为宴享之诗此皆其经文明白而复有序说可证者也至于周南以下十五国风小雅自六月而下大雅自文王而下以至鲁颂之四篇则序者以为美刺之词盖但能言其文义之所主而不能明其声乐之所用矣左传所载列国诸侯大夫聘享赋诗大率多断章取义以寓已意如秦穆公将纳晋文公宴之而赋六月季武子誉韩宣子嘉树宴之而赋甘棠盖借二诗以明赞讽之意又如荀林父送先蔑而为赋板之卒章叔孙豹食庆封而为赋相鼠盖借二诗以明箴规之意它若是者不一而足皆是因事寓意非曰此宴必合赋此诗也独仪礼所载乡飮酒礼燕礼射礼工歌闲歌合乐之节及穆叔所言天子享元侯与两君相见之礼则专有其诗然考其歌诗合乐之意盖有不可晓者夫关雎鹊巢闺门之事后妃夫人之诗也何预于乡宴而乡飮酒燕礼歌之采苹采蘩夫人大夫妻能主祭之诗也何预于射而射礼用之肆夏繁遏渠宗庙配天之诗也何预于宴飮而天子享元侯用之文王大明绵文王兴周之诗也何预于交邻而两君相见歌之以是观之其歌诗之用与诗人作诗之本意盖有判然而不相合者不知其何说晋荀偃曰歌诗必类今如仪礼及穆叔所言则类者少不类者多若必就其文词之相类则乡飮酒礼所歌必伐木行苇之属射礼所歌驺虞而下必车攻吉日之属天子享元侯所歌必蓼萧湛露彤弓之属方为合宜竹村之疑前人所未及也何以晰之(答)以古礼言则必每乐各有所歌之诗但今不可得而尽考以春秋之世之礼言则容有断章而取义者原未必尽合于古此虽于经传无明文而可以意推而得之者也但乡飮酒礼所歌亦正不必伐木行苇之属射礼所歌亦正不必车攻吉日之属则以其义之所该者大陈晋之曰乡射升歌鹿鸣诸诗所以寓君臣之敎笙奏南陔诸诗所以寓父子之敎间歌鱼丽笙由庚歌南有嘉鱼笙崇邱歌南山有台笙由仪所以寓上下之敎合乐三终歌二南诸诗所以寓夫妇之敎然则因一事而兼羣义有不尽泥其事者矣其与春秋时赋诗之礼又自有不同者不必如竹村所疑也但虽不必泥其事而未尝不专有其诗以司乐者各有所属故也若赋诗言志如荀偃所云不类盖指携贰之词耳
全谢山先生经史问答卷四 余姚史梦蛟重校
三传问目答蒋学镛
(问)荀息之傅奚齐也阿君命以成危事故左传以白圭之玷惜之而春秋之书法居然与孔父仇牧同科顾亭林曰以王法言之易树子也以荀息言之则君命也彼枯菀之歌出而里克以畏死改节矣则荀息不可谓非义也然则叔仲惠伯更非荀息之比而亭林反诋之何哉(答)惠伯岂是荀息之比盖其所傅者应立之世子旣主丧矣襄仲突出而弑之是死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今求圣人所以不书之故而不得乃妄诋之则亭林之谬也亭林之前亦有扬人马骈曾为此说皆不知大义者也荀息在晋其料伐虞之事固知者然卽其知而言之亦非能导其君以正者不过狥其吞并之私而行其狙诈已耳及其老而耄以身殉乱圣人所以书之以为犹愈于里克丕郑之徒也非竟许之也若惠伯则眞忠也假如亭林之言必使鲁之臣皆如季孙行父叔孙得臣俛首唯阿往来奔走以成襄仲之事而后谓之识时务与贤如行父尚且不免而惠伯能为中流之一壶后人乃从而贬之则天地且将崩裂矣当付托之重亦有不死以成事者季友是也是必谅其时势与其才力足以集之而后可也不然不如死之愈也亦有竟得成事而适以乱济乱者里克是也又不如死之愈也然则惠伯何歉乎曰惠伯以宗臣居师保倘责其疏忽不能豫测襄仲之逆而弭奸除贼则或惠伯之所服也虽然季友先去叔牙竟不能去庆父则事固有难以求备者圣人论人不如此之苛也且夫惠伯之死其帑奔蔡巳而复之岂非宣公亦怜其忠襄仲亦自惭其逆行父之徒终有媿于公论而卒全其祀乎然则当时之乱贼且许之而后世人妄诋之吾之所不解也曰然则圣人之不书何也曰其文则史是固旧所不书也圣人无从而增之而况旣讳国恶不书子赤之弑则惠伯无从而附见曾谓惠伯反不如荀息者眞邪说也
(问)苌宏合诸侯以城成周卫彪傒曰苌宏其不没乎国语有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左氏此言盖推周人杀苌宏之张本果尔则苌宏固周之忠臣也何以贬之(答)左氏喜言前知故于苌宏之死求其先兆而不得则以此当之其说在外传为尤详然可谓诬妄之至假如其言则是人臣当国事将去必袖手旁观方有合于明哲保身之旨而知其不可而为之者皆有天殃宇宙更无可支拄之理成败论人之悖一至于此唐柳子厚吕化光牛思黯巳非之矣虽然吾于苌宏之事亦有疑焉左氏言周之刘氏晋之范氏世为婚姻故朝歌之难周人与范氏事定赵鞅以为讨周人乃杀苌宏以说夫范中行之构难不过欲并赵氏范中行之据朝歌赵氏之据晋阳其叛则同及范中行旣不克而伐公宫攻都邑连齐卫结戎蛮以倾故国则其猖狂巳甚苌宏周室之忠臣也将扶国命于旣衰射狸首以诅诸侯之不廷者则欲使天子得有其诸侯卽当使诸侯得有其大夫今不能助晋讨贼而反从而城之是则苌宏之失也稽之往事孙林父之叛卫也而晋人戍之是晋覇中衰之时栾盈之叛晋也而齐人救之是齐灵极乱之时鱼石之叛宋也而楚人救之是楚覇中衰之时是皆倒行逆施之事是以穆叔雍榆之役春秋善之与国尚然况天下之共主乎况敬王之入晋也崎岖伊洛之间其幸而得济晋之力也而忽左袒于其叛臣是则苌宏之失也虽然细核之则亦未必信然也夫当时之助范氏者齐也卫也郑也而周无闻焉周之力亦非能以兵为助者也不过刘范婚姻或有通问往来而巳赵鞅悍矣然终不能得志于齐卫诸国而区区守府之周则敢从而讨之是鞅之悖更不可问也故苌宏之死吾终疑其有屈盖刘范以婚姻有连染而宏不过刘氏之属也晋人之讨乃在刘而刘竟以宏当之其罪未必在宏也宏之忠勤其在刘必为同事者所忌而因借是以陷之故其血三年而化碧而左氏无识并其城成周而亦贬之则其碧千年不可灭矣韩非谓叔向谗苌宏岀于不考是时叔向之死久矣而其以谗而死则事之所或有也
(问)楚庄入陈诸家皆以讨贼与之独东发先生贬之其大要谓夏征舒之弑在宣十一年辰陵之盟弑已及年何以不讨向来读春秋者未尝计及于辰陵之役直至东发始及之楚庄旣欲讨陈何以先与之盟诚不可解也(答)东发抉出辰陵之盟可谓善读经者然于旣盟而又伐之隐情尚未之得也夫是时楚方与晋争陈争郑以争宋总是求覇亦何讨贼之有果讨贼乎辰陵之盟陈成公正在会留之而与共讨夏氏可矣更进于此并责成公以不能除不共戴天之仇废之而以兵入陈除夏氏置君焉则王者之师矣何以亲执牛耳与之誓神成礼而退夫覇者之制嗣君虽有罪得列于会则不讨虽非王制然亦春秋之例也是楚庄之无意伐陈可知也然则何以不久而伐之曰陈成公仍叛楚而卽晋意当时当国者必夏氏则主从晋者亦夏氏故楚庄必取夏氏而甘心焉而纳孔宁仪行父以挠其权不然二人者逢君之恶而陷灵公于死其罪大矣夏氏宜讨而二人之奔楚久矣辰陵之盟何以不纳至是而始遣之也然则以为讨贼眞瞶瞶者矣曰旣县之而又封之何也曰是亦别有故焉而左氏以为申叔时之谏亦附会之谈也家语并附会于孔子之称之皆非也盖是时陈成公尙在晋楚果县之晋人未必竟束手也则争端起矣故不若因而封之则陈自此必不敢更叛楚矣是则所以封之者终以晋之故也吾于是叹圣经之严也大书辰陵之盟而其义见矣然而左氏则昧矣
(问)据史记则夏氏弑君自立成公以太子奔晋楚人迎而立之也而不见于左传何也(答)是史记之诬也夏氏未尝自立成公已豫辰陵之盟何尝以太子出奔乎使谓夏氏自立则辰陵之盟孔子岂肯书为陈侯可不辨而明也
(问)经书陈灵公之葬说者以为前此竟未尝葬而楚葬之则楚亦可称矣(答)陈公巳卽位灵公安有不葬之理是盖楚假讨贼之名为之改葬而遍告于诸侯者旣告则书之亦非褒也
(问)越境乃免之说春秋人托之于孔子者先儒多巳非之先生以为陈文子之去他邦蘧伯玉之出近关皆为此说所惑后世人臣不可援以为例夫宣孟之罪世所知也文子则亦在可疑之列者也独伯玉似不可同年而语故近有闽人郭植再三为之申雪愿先生详论之(答)伯玉乃孔子所严事愚岂敢妄议之然近关再出终不无可疑也伯玉位在庶寮其力固不足以诛孙寗卽其地亦非能通密勿有闻卽可八告者故凡责伯玉以不讨贼不死节皆属不知世务之言伯玉所处不能讨贼亦不必定死节也唯是伐国不问仁人则闻孙宁之谋而去固义所宜而旣去而卽返则义稍未安盖父母之邦虽不忍弃而与乱臣贼子比肩旅进则君子宁弃父母之邦而不居矣卽令返亦何可以再仕吾伤伯玉之贤生遭乱世所遇大故不一而足视其君之出入生杀如奕棋而乃以近关之出为定算祸作而去祸止而返仍浮沉于鸱鸮梼杌之羣以是为洁身则似于义固有歉也故郭氏之言但知附会伯玉而不知为后世人臣峻去就之防者也唯是伯玉之年齿则固有可疑者献公之出当襄公之十四年又八年孔子始生而其时伯玉巳与闻孙寗之事则必其人名德巳重然后孙寗思引以共事盖最少亦当三十矣乃又歴一十八年为襄公之三十一年又歴昭公之三十二年定公之一十五年至哀公之元年孔子再至卫主于其家则上距孙寗逐君之岁巳六十有六年伯玉当在九龄以外而史鱼犹以尸谏而引之南子尚闻其车声而识之则犹未致仕也伯玉卽如此长年必不如此固位是大可疑也故吾窃意近关再出不知何人之事而误属之伯玉以是时伯玉必未从政也[左氏书中以九十余岁老人尚见于策者一为吴季子一为齐鲍文子皆可疑而伯玉尤甚]
(问)宋之盟楚先歃而经仍先晋左氏以为晋有信也孔子修春秋其文则史岂有自取诸侯之次第而竟改之者是谬说也然则楚未尝先歃与楚先歃而经何以先晋与(答)善哉问也若以有信遂先之则前者淸邱之盟唯宋有信何不加宋于晋上也盖当时在会之坐次本晋为先而楚次之经文所书会之序也及盟而楚人争先则楚驾于晋矣而经文不复出但曰豹及诸侯之大夫盟于宋则楚之先无从见矣试观旣盟宋公兼享晋楚之大夫而赵孟为客则晋仍先楚以堂堂首歃之子木至是不能争也则诸侯本先晋之明验也若谓孔子所欲先卽先之则安有斯理是开宋儒迂诞之说者左氏也
(问)然则使楚竟驾晋于会春秋将遂先楚乎(答)是又未必然也春秋固不敢擅改载书之次第然毕竟须重王爵晋自文公以来天子命之为覇非楚人所敢望也是以黄池之会吴竟驾晋矣然春秋书曰公会晋定公及吴夫差于黄池则内外进退之旨了然可见使宋之会亦若此则书法亦若此矣圣人经文之妙如此然后知春秋虽不予晋而如郝氏毛氏妄谓春秋最恶晋而许楚者妄也
(问)孔子之卒杜氏谓四月十八日乙丑非己丑五月十二日乃己丑然史记孔丛皆作己丑与左氏合则恐是杜氏长歴之讹也吴程以大衍歴推之乃四月十一日不知谁是(答)前二年五月庚申朔是左氏所纪下距是年四月中间当有一閠以庚申朔逓推之六月朔为庚寅七月八月朔为己未己丑九月十月朔为戊午戊子十一月十二月朔为丁巳丁亥次年正月二月朔为丙辰丙戌三月四月朔为乙卯乙酉五月六月朔为甲寅甲申七月八月朔为癸丑癸未九月十月朔为壬子壬午十一月十二月朔为辛亥辛巳而閠月及次年正月朔为庚戌庚辰二月三月朔为己酉己卯四月朔为戊申是四月十八日乃乙丑也若四月十一日乃戊午也杜氏似不谬宋潜溪谓是年四月壬申朔则谬矣
(问)叔孙庄叔败狄于咸获长狄侨如虺也豹也而皆以名其子今考庄叔之子一侨如一豹而无虺何也(答)永乐大典中尚载有春秋世系世谱诸书世间所无愚尝考之盖叔仲昭伯乃虺也据杜氏则昭伯名带左传带之名见于策或者本名虺而后改为带歴考左氏史记世本其有二名者亦多叔仲氏出惠伯惠伯卽庄叔之庶兄也死于子恶之难其帑奔蔡巳而复之虺卽惠伯之子庄叔以其犹子而名之未可知也世系以虺为惠伯之子世谱则以为孙如左传所云当是子也
(问)屠岸贾事之诬孔颕达于左传疏巳辨之容斋东莱深宁又辨之可以无庸置词独西河谓史记年表所书原尽与左氏合而世家则必采异闻是必年表成于谈而世家成于迁故有互异今考之年表并无所谓合于左传者岂西河曾见旧本而今所见多脱落乎(答)年表之易有脱落固也愚考之晋世家景公三年下宫之祸徐广曰按年表朔将下军救郑及诛灭皆在是年则旧本年表固有之而今本脱落但正与世家合不与左氏合西河好作伪每自揑造以欺人如此盖不可胜数也
(问)春秋之时皆世卿故以庶姓而起者甚少管子之后不见于齐孙叔仅得寝邱之封孔子则不终于位盖世卿之势重也然世卿亦未尝无益于国何道而持其平(答)春秋之时兵枋皆在世卿故高子之鼓国子之鼓与君分将而管仲亦终不得豫也邲之战孙叔亦不得主兵事斯庶姓所以终不能抗也阳处父为太傅其力足以易置中军而贾季杀之甚易亦以无兵也孔子隳都亦终是三家主兵则世卿之势自难动然而世卿终是有益于国故卒不能废要之果有贤主则世卿自无从窃柄而庶姓亦无难于参用苟无贤主则皆不足恃特以其极言之晋亡于三家齐亡于田氏而鲁卫之任用宗室不过为其所专擅未闻有他则世卿差胜矣
(问)秦誓皆以为败殽归后所作史记则以为王官之役封尸归后所作谁是(答)似当以史记为是盖穆公败殽悔过则不复兴彭衙之役矣何至于三出及王官之役亦无大捷不过晋人以其愤兵不复与校而穆公藉此自文以为稍挺及其封尸发丧不觉有媿于中而为此誓然次年又伐戎则终未尝践此誓也
(问)晋文公初入国受王命设桑主韦昭曰礼旣葬而虞虞而作主虞主用桑天子于是爵命世子卽位受服文公不欲继惠怀自以子继父位故行踰年之礼是否(答)是乃大非礼文公以惠公之欲杀之也又以怀公之胁其从亡之臣也舅犯又以狐突之死恨之深故如明代革除之礼而赵衰司空季子贾它之徒亦非能眞识典礼者所以有此夫惠公之立非草窃盖亦天子所尝命之者而惠公亦颇有伐戎救周之勋虽其后败韩声望顿丧然王命不可灭也命惠公者亦襄王命文公者亦襄王革除惠公是卽革除王命矣而可乎然则当如何曰文公自不肯继惠公然正不必设桑主也是所谓欲行典礼而适以成不学无术之谬者内史兴犹从而极誉之所谓以成败论人者先儒尝称司空季子之论姓以为知古予谓如季子者适以掌故成其佞盖其论姓乃以劝纳辰嬴也辰嬴无论曽配怀公卽其未配乃穆公之女便是文公之甥而可纳乎又何咎乎楚成王也
(问)富辰言密须之亡由伯姞韦昭疑文王灭密不由女愚以为或别有一事是否(答)是也盖指恭王所灭之密其事卽见外传恭王游泾上密康公从有三女从之伯姞殆卽三女中之一也富辰所指鄢郐聃息邓庐皆周时所亡之国则非文王所伐之密
(问)申生之死谥为共君韦昭曰谥法旣过能改曰恭公以此谥窃恐献公未必肯加申生以谥故昭以中谥当之檀弓孔疏则谥法敬顺事上曰恭是佳谥矣谁加之(答)当是惠公改葬时加之非献公也献公坐申生以不孝岂复加谥亦岂以其一死而谓之改过是韦之谬孔说是也
(问)友之诗见于外传亦武王克商所作疑亦大武诸章之一而今周颂无之岂孔子所删耶(答)友之为名颇与赉桓武诸章相似然周初颂乐如樊遏渠诸名目皆别用一字成王之乐又曰酌不可晓也据外传言则友是饫歌乃乐之少章曲者则不在大武诸篇之内矣今周颂无之亦难强为之词也
(问)晋文公之入国十一族掌近官胥卽司空季子也籍卽籍父之先也狐则咎犯兄弟箕卽箕郑也栾郄先韩卽后之世卿也羊舌则职也董卽因也而栢无所考敬质之(答)栢与伯通盖伯宗之先也
(问)韦昭注外传晋贾它狐偃之子太师贾季也公族姬姓食邑于贾字季按内传则贾它似又是一人(答)韦氏误也晋故有贾氏七舆大夫之中右行贾华是也盖故是晋之公族贾它在从亡诸臣之列公孙固曰晋公子父事狐偃师事赵衰长事贾它则与咎犯等夷非父子矣狐氏虽亦姬姓然戎种非公族也至咎犯之子始称贾季而其氏仍以狐是犹之士会称随会也襄公之世赵盾将中军贾季佐之而阳处父为太傅贾它为太师二贾同列计其时它为老臣而季新出安得合而为一也
(问)杜氏注左传谓陆浑之戎卽姜戎姜戎卽阴戎又卽九州岛之戎不知是否(答)以左传谛考之姜戎卽阴戎阴戎卽九州岛之戎而似非陆浑之戎盖以戎子驹支之言叅之昭九年詹桓伯之言则姜戎卽阴戎无可疑矣而九州岛之戎在晋阴地见于哀四年则九州岛之戎卽阴戎无可疑矣杜氏曰阴地自上洛以东至陆浑则似乎卽陆浑之戎而实非也姜戎世为晋役不他属而陆浑则颇兼属乎楚故昭十七年为晋所灭至哀四年陆浑之灭巳久而九州岛之戎仍见于传则其非陆浑可知盖陆浑左近之戎而非一种观左氏所云杨拒泉皋伊洛之戎在浑陆未迁之先则其地本多戎蛮大抵姜戎最近晋陆浑之戎则近楚唯近晋故殽之役晋得于仓卒中征师唯近楚故苟吴之灭之取道于周托言有事于洛与三涂惟近晋故蛮氏之亡蛮子奔晋唯近楚故陆浑之戎之亡陆浑子奔楚虽地本相接而各有所属杨拒泉皋伊洛之戎最先次之则陆浑之戎秦晋所共迁姜戎则晋所独迁晋覇之盛诸戎皆尝受命成六年晋人侵宋有伊洛之戎有陆浑有蛮氏三部俱与于役其后陆浑始属楚/春秋外传宣王败绩于姜氏之戎卽姜戎也战于千亩则是时之姜戎深入近镐京矣而内传昭九年言姜戎本居瓜州又言秦人逐之居瓜州大抵周之盛时姜戎本安置瓜州宣王之时则巳内迁及秦人有岐西又逐之还其故土而晋惠公招致之使居晋之南境也晋之南境为姜戎晋之东境为草中之戎与郦戎晋之北境为无终诸戎而姜戎自南境接于西境故得要秦师也以狄而言晋之北境为白狄其东境为赤狄而郦戎亦称郦土之狄大畧晋四面皆戎狄而亦用之以为强故襄公用姜戎悼公用无终之戎成公剪赤狄景公同白狄以伐秦平公用阴戎献公剪郦土之狄而惟白狄最久至春秋之末为鲜虞至七国为中山
(问)葵邱有三其一在齐卽管至父所戊地其一在陈留之外黄卽桓公所盟其一在晋见于水经注然宰孔论桓公之盟以为西畧则似非陈留之外黄也(答)杜预以为外黄亦有以为汾阴之葵邱者而杜非之以为若是汾阴则晋乃地主夏会秋盟岂有不豫之理杜言亦近是然愚则窃以为宰孔明言西畧而以为陈留是仍东畧也则宜在汾阴盖当时之不服桓公者楚而晋实次之周惠王之言可验也故桓公特为会于晋地以致之亦覇者之用心也至于晋侯已经赴会以宰孔之言而还而是岁献公亦卒桓公为之讨乱置君则宰孔以为不复西畧者其言虚矣左氏成败论人而不顾其言之无征一至于此然则葵邱为汾阴之葵邱方合葵邱之会叛者九国是公羊之妄语是役也在会者尚无九国之多谁为叛者故徐彦以厉等九国当之是妄语公羊之言盖亦因晋侯之中道而返而附会之
(问)春秋之世陈宋二王后故有太宰吴楚僣王故有太宰鲁亦有太宰而郑亦具六卿然窃有疑焉赵武以冡宰称子皮是执政也而萧鱼之役石毚以太宰为伯有之介则又卑矣是何也(答)是时侯国虽置太宰然执政终以司徒如宋之六卿其听政者司城也郑亦然故子孔以司徒当国况是时郑之六卿皆七穆也石毚非但不在七穆且疑是庶姓则其卑宜矣赵武以冡宰称子皮者是泛举上卿之官以称之不足泥也盖司徒以下三卿是王官故虽有太宰而终处其下卽楚之令尹司马亦在太宰之上故春秋侯国之太宰非执政也
(问)郑之三卿亦可疑子驷当国子国为司马子耳为司空子孔为司徒则司徒在二卿之下矣是何也(答)非也是因子驷子国子耳同死而牵连序之非其官之序也试观戏之盟则其序首子驷次子国次子孔而次子耳矣盖子孔是公子子耳是公孙故也是又以其行軰序之及子驷死则子孔以司徒当国矣
(问)宋儒以子程子为称本于公羊传亭林不以为非而西河力诋之孰是(答)是在明庄烈帝已尝诘之谓以子程子为尊称何以不称子孔子何以不称子孟子不始自毛氏也然毛氏所难亦未悉考之宋人如张横浦自称子张子王厚斋自称子王子则固不尽以为尊称矣唐人刘梦得亦自称子刘子又先乎此是卽公羊传中自称子公羊子之例也更远考之荀卿称宋钘为子宋子王孙骆称范蠡为子范子是皆平軰相推重之词不以师弟也顾氏据公羊所言特其一节耳
(问)许田之许厚斋引刘氏以为鲁境内地以居尝与许证之尝亦鲁近地也是否(答)此则厚斋之误之了然者当时郑与鲁易地各从其便泰山之祊近鲁而许田近郑故互割以相属若许田亦近鲁则郑何畏于鲁而以之相媚乎鲁颂之言特祝祷之词不以远近校也此求异于前人而失之者
(问)左传宣十一年楚封陈乡取一人以归谓之夏州徐广曰楚考烈王元年秦取夏州裴骃曰左传不言夏州所在郦元于水经竟系宛邱则是仍在陈都非以归楚者也其谬明矣厚斋引车允所撰桓温集序曰夏口城上数里有洲名夏州正义曰大江中洲也夏水口在荆州江陵县东南二十五里厚斋之证似佳(答)未可信也夏汭再见左传卽夏口也夏汭盖以夏水得名而夏州则以夏南得名各有缘起不可牵合者一也考烈时楚巳弱由江陵而东迁矣江陵已入秦夏州犹待兵取必另是一地不可牵合者二也杜元凯官荆州其所阙如必其所不可考者不可曲为牵合三也故曰郦元自谬厚斋亦非
(问)泠州鸠对大武之乐其第四终曰嬴内韦昭无注世本有饶内是舜所居一作姚墟帝王世纪作妫墟杜岐公曰卽周语之嬴内音妫墟也是否(答)此说可疑谓饶内卽姚汭可也音相近形相通也谓姚墟卽妫墟可也姚妫本一姓也若谓姚卽音嬴于古无见且嬴内卽果是妫汭据尚书或以为二水名或以为一水名俱未可定如何卽以为大武乐中一终之名岐公非妄言者况王厚斋又述之必别有据惜其语焉而不详今亦无从得博物者而正之以雍州无嬴水之名也
全谢山先生经史问答卷五 余姚史梦蛟重校
三礼问目答全藻
(问)方侍郞望溪云古人言三公者多矣未有言四辅者言师保者多矣未有言疑承者王莽置四辅以配三公又为其子置师疑傅承阿辅保拂之官[拂卽弼]而刘歆窜入文王世子以见其为二帝三王之旧制胡他书更无及此者然否(答)以三代之前并无四辅之官其说是也若以为刘歆所窜入则未然盖侍郎不读杂书颇类程子卽如史汉侍郞但爱观其文章而于考据则弗及也四辅之名见于尚书之洛诰而益稷篇之四邻史记作四辅尚书大传古者天子必有四邻前曰疑后曰承左曰辅右曰弼天子有问而无对责之疑可志而不志责之承可正而不正责之辅可扬而不扬责之弼是言四辅之官之始也贾太傅新书引明堂位曰笃仁而好学多闻而道顺天子疑则问应而不穷者谓之道道天子以道者也常立于前是周公也洁亷而切直匡过而谏邪者谓之弼弼者拂天子之过者也常立于右是召公也诚立而惇断辅善而相义者谓之辅辅者辅天子之意者也常立于左是太公也博闻而强记捷给而善对者谓之承承者承天子之遗忘者也常立于后是史佚也按其文稍与大传不符而大畧则同汉书谷永公交车之对曰四辅旣备成王靡有过事杜业传谓王音曰周召分陜并为弼疑是皆本贾傅之言也孔丛子曰疑承辅弼谓之四近是岂皆刘歆之所窜与故不可以王莽所常用者而竟以之罪歆也然而秦汉以上则固无此官也若谓周召望佚常为之则何以不见于尚书之周官草庐因不得巳而为之辞以为三公是周制四辅是唐虞以来之制则又何以不见于二典乃援四邻之文卽指为四辅以为古制谁其信之又援周官师保之名合之疑承而芟去辅弼以为周制又谁其信之故侍郞以为絶无此官者是也特不可以为刘歆窜入也愚尝谓为此说者盖在周秦之间文献讹失好事者所造作故伏胜贾谊皆记之再考甘石星经有云天极星旁三星为三公后句四星为四辅斯则出于伏贾之前者然则其为七国时人之说固无疑也至于汉唐经师又原不尽同星经之说是以洛诰四辅孔安国以为四维之辅而正义以为周公事无不统以一人为四辅唯安国孝经注天子争臣七人以三公四辅当之而邢氏正义巳非之然则文王世子之不足信古人巳早言之特侍郞竟以他书更无及此则反失之矣
(问)礼记大传曰四世而缌服之穷也五世袒免杀同姓也六世亲属竭矣其庶姓别于上而戚单于下康成曰始祖为正姓高祖为庶姓释之者曰正姓如姬姜庶姓如三桓七穆是否(答)异故康成之言也周礼秋官司仪曰土揖庶姓时揖异姓天揖同姓康成曰同姓兄弟之国异姓婚姻甥舅之国庶姓无亲而勲贤者故王昭禹曰异姓亲于庶姓同姓又亲于异姓而三揖之礼由此等焉然考左传隐公二十一年滕薛来朝争长滕曰我周之卜正也薛庶姓也鲁自周公以至武公皆娶于薛不可谓非婚姻甥舅之国而滕犹以庶姓目之盖成周异姓之封如妫如姒如子则三恪如姜则元臣皆族类之贵者薛虽太皥之裔而先代所封又加以弱小故降居庶姓之列然则异姓因有贵姓而始有庶姓亦不仅以亲疎言也若同姓则安得有所谓庶姓甚矣康成之谬也何以解大傅盖尝考之古之所谓姓氏原有别三桓七穆是氏也非姓也受氏之礼多以王父字为氏而亦或有以父字赐氏者国侨之类是也或有及身赐氏者仲遂之类是也不必高祖始有也而要之皆不可以言姓太史公承秦项丧乱之余姓学巳紊故混书曰姓某氏儒者讥之若如康成所云则氏固可以言姓太史公又何讥乎况姓一定而不易氏逓出而不穷以三桓言之仲孙氏之后又分而为南宫氏子服氏叔孙氏之后又分而为叔仲氏季孙氏之后又分而为公鉏氏公甫氏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诸侯则仲庆父叔牙季友实三桓之始祖也始祖为正姓将无以三公子所受之氏为正姓耶则正姓卽庶姓矣倘仍以姬为姓耶则正姓并不出于始祖也若敬叔诸家所受之氏是又庶姓之小支也姓固如是之不一而足耶此康成之言之必不可通者也至于大传所云别姓窃疑非卽下文繋姓之姓姓者生也庶姓卽众生盖谓支属别于上婚姻穷于下故疑若可以通嫁娶而无害至下文系姓弗别始指所受之姓而言康成合而一之遂谓繋姓之外又别有所别之姓而所繋者出始祖所别者出高祖舛矣归安沈编修荣仁亦以予言为然
(问)文昌第四星曰司命周礼亦有司命之祭而祭法列之七祀然则今之祀文昌者未为无据先生力言其谬何也(答)星宿之名多出于廿石以后而纬书又从而溷之皆不足信是以康成亦自支离分别谓大宗伯之司命则文昌第四星之神也祭法司命是督察三命之小神也其神各别唯是三命之说见于孝经纬援神契固诬罔而文昌之名亦不古然且无问其是否同异要之大夫而下无祭天神者故愚不敢修敬也今世文昌之祭何所始盖始于元之袁淸容乃吾乡前軰也事见袁尚寳符台集而五百年以来遂盛行于是躗言四起谓其为梓潼人而又有十七世轮回之说在周为张仲在汉为张良在六国为姚苌又最后而其姓名为张亚子又或曰卽张仙也则以文昌之神督察三命之神而忽而入于仙佛之说是狂且所言也乃愚者惑于司命之目曰是乃科举功名之所升降者争起而礼之而其祠乃阑入于学宫然国家学校祀典终未之及也则亦可以知其为淫祀矣故愚自少至长未尝礼也
(问)方侍郞望溪谓春秋之世罢政极多独淫祀则罕闻而先生以为十二诸侯之淫祀具见于内外二传愿得一一数之以正侍郞之疎(答)侍郞不长于稽古故有此言尝考周之衰也三礼放失故天神地示人鬼之义不明而妄惑于鬼神之说此淫祀之所由起又其甚者千名犯分谓之逆祀其说不可以更仆罄也但鬼神之说始于墨子故汉志数墨子之宗旨凡数条而右鬼其一也左氏盖亦惑于墨子内传载之不一而足外传不知果出左氏与否而鬼神之说则相为表里如杜伯射宣王事纪之自墨子而外传首载之夫宣王以非罪杀杜伯固过矣然杜伯遂为厉以射宣王则是君臣之义但在于人而不在于鬼为此说者欲以明杜伯之枉而不知适以成其罪内传因祖其说以晋人非罪杀赵同兄弟而其祖父为厉则皆诬谬之甚者乃或谓以戒人君之妄杀故公子彭生浑良夫等事不厌其怪则曲说也以祭祀而言神降于莘虢人祭之以求土非淫祀乎内传所纪稍简外传则详述内史过之言谓昭王娶房后爽德协于丹朱而生穆王夫丹朱生于房乃以魅鬼淫其千年以后之女孙而生穆王则是穆王已非姬氏之种其诞不必深诘国之兴也则以契为元鸟所生稷为巨人迹所生其季也则以穆王为丹朱所生为此言者当有天刑而谓周之内史敢以此告于嗣王以诬其先世有是理乎又谓其劝王使太宰帅狸姓之傅氏以祭之非淫祀乎外传但知虢公之祀为淫祀而不知内史之所陈乃淫之大者他如子产以博物称而其劝晋人之禳黄能亦是淫祀前此子产谓晋人当修实沈台骀之祀可也若夏郊则岂晋侯之所得祭而忽劝祭之左氏之无识也于卫寗武子之谏祀夏相以为杞鄫何事然则崇伯失祭其于晋人何与寗武子而非也则可不然子产之说荒矣故韦昭亦疑其非谓晋为周祭之夫子产原谓晋实继周信斯言也是乃淫祀之兼以逆祀者乎若臧孙祭爰居则尚属过之小者而柳下已动色力争使其闻丹朱崇伯之祭不知错愕更何似也故左氏所载唯楚昭王不祭河是卓然有见者此外则寗武子之谏祭相二百四十年之中不惑于淫祀者二人而巳乃有不惑于淫祀而反为左氏所诮者则子玉也城濮之役河神以孟诸之麋索子玉之琼弁玉缨此是妖梦谓子玉当恐愳修身以敬共兵事则可谓其当媚河神以徼福则不可夫子玉安得有事于河若谓师行所过原有祭其山川之礼则安得示梦以索币故子玉之不与犹灭明之不以璧与蛟也而谓其慢神以取败是皆淫祀之说误之也故子产立伯有子孔之后皆以鬼神立说而亦未甚当伯有乃子良之孙其先有大功则立后固宜子孔召纯门之师乃是国贼何可立后若但以取精用宏为说崔庆栾郄孙寗诸乱臣孰非取精用宏者何以不能为厉也故予尝谓汉人谶纬巫鬼之说实皆始于春秋之世当时虽子产不免于是墨子之徒扬其波而至今莫之能正悲夫
(问)古传谓周公祭天太公为尸周公祭泰山召公为尸天神地示之祭如何立尸其说难晓(答)此是汉人传闻之语原未可信但天神地示必有配则尸卽以配者之子孙为之外传晋平公祭夏郊董伯为尸韦昭曰董伯盖姒姓也然则周公摄祭天于郊当以后稷之后为尸摄祭天于明堂当以文王之后为尸其谓太公为尸者妄也泰山不知谁为配周公未尝至鲁国固无祭泰山之事若禽父以后祭泰山便当以周公为配齐人祭泰山便当以太公为配而各以其后人为尸推之九鎭四渎皆然此虽其礼不见于经而可以义推而得之者若汉人祭江以伍胥配则非先王之礼先王之礼唯诸侯于封内山川或以始封之君配而天子祭之则必取其有功于是山川者然则三代而后求合于礼如蜀人祭江当以李氷配楚人祭汉当以孙叔敖配[孙叔敖引云梦之薮入汉]梁人祭漳当以西门豹史起配曹濮之间祭河当以王延世王景等配此其有功者也是乃合于祭法伍胥非有功于江者也若谓其素车白马而主潮汐遂以配江是其说荒忽难信卽果有之亦当别祭之不可卽以配江世苟有讲明典礼之君子必以吾言为然至于春官神示诸祭各有配卽各有尸不知其详何若然大抵有功者卽为配主其事者卽为尸故墓祭则冢人为尸其余亦皆可以推而知之
(问)夔子不祀祝融与鬻熊而楚灭之先儒谓祝鬻二祭原祇应楚国大宗行之夔不应祀也楚人特借其名以遂其并小之私其说似有据然则凡蒋邢茅遂皆不祭周公乎(答)是说也愚初亦主之近而稍疑其不尽然也诸侯不敢祖天子者同姓之诸侯也若异姓之诸侯则二王之后直用天子之礼乐以祭固得祖天子矣卽三皇五帝之后特不用天子之礼乐而未尝不祖天子盖三皇五帝虽当代之天子必有祭而其子孙不可以恝然而巳是亦情也情之所在卽礼也故所谓诸侯不敢祖天子者不敢列之五庙以为太祖而别立庙以祀之太祖则固以始封之君为之是其义固并行而不悖也曰然则礼何以无征也曰有左传不尝云乎任宿须句风姓也实修太皥之祀夫太皥天子也而任宿诸国以附庸之小侯各主其祀然则祝鬻二祭但谓楚当主之而夔无庸者非矣而吾于是推而通之同姓之诸侯未尝不然夫同姓之诸侯其五庙之太祖固以始封之君而未尝不别有天子之庙故鲁有周庙祖文王郑亦有周庙祖厉王非僭也顾亭林曰诸侯若竟不敢祖天子则始封之君将何祭天下未有无祖考之人而况于有土者也[毛西河亦主此说]愚谓周礼散亡此必有大宗伯之明文许令诸侯各立所出先王之庙而特不以之入五庙盖周礼之别庙以义考之自属多有假如周公之会于东都则别有祊在郑国而况天子巡狩属车所过身后自皆有庙则各令同姓诸侯司之不然反不如周公矣汉人郡国皆得立高皇庙其遗意也曰如是则不巳近于禘乎曰是又非也天子于始祖之所自出固未尝有庙也五年一祭则祭于始祖之庙而以始祖配之以其远固无庙也若诸侯之于先王则反有庙以其近也然而祭则未尝敢以始封之君配之是乃所谓诸侯不敢祖天子者也故毛西河谓诸侯当有出王之庙则是若因此而谓鲁可禘则又非也[顾亭林亦有此语]是固二千年来之疑案而今始得和齐斟酌而定其说者曰是则然矣然先儒谓楚当祭夔不当祭本于礼宗子祭支子不祭之说也今以左传任宿诸国均主皥祀之文考之则于礼经不合曰礼所云是为大夫言之也诸侯之与大夫地不同则礼有异夫古之大夫共仕于一国之中则宗子祭支子不祭是宗法也大夫以世而分族故桓族有季孟叔三家则季氏以嫡为大宗孟叔以庶皆合祭于季氏以季氏之祭合孟叔二氏之祖在焉故可不祭也诸侯则各居一国其势不能相就如周公八子其为外诸侯则鲁也邢也蒋也内诸侯则宰周公也凡也祭也胙也茅也如谓以大夫之礼绳之则惟鲁得祭而外诸侯如邢蒋内诸侯如自宰周公而下皆不得祭周公于礼可乎故鲁固以周公为始封之君宰周公亦以周公为始封之君各为太祖之庙盖周公身为太宰而子孙世守其采邑其有庙无疑也凡邢而下不敢以周公为太祖入五庙而亦未尝不别立周公之庙是以义推之而必然者也其不敢以周公入五庙者以支子也其必别立周公之庙者溯所自出也是固不可以大夫之宗法裁之也卽以大夫之宗法言之试以曾子问观之亦多有变通之礼而奈何竟以施之诸侯也然则夔子不祀亦自有罪特楚人灭之未必不借此以兼弱耳
(问)亭林先生谓七七之奠本于易七日来复是以丧期五五斋期七七皆易数也其说近于附会然否(答)亭林儒者非先王之法言不言至此条则失之然此乃其未定之说在初刻日知录八卷及晩年复位则芟之矣盖自知其失也七七之说见于北史再见于北齐书孙灵晖传万季野曰究不知始于何王之世三见于李文公所作杨垂去佛斋说及皇甫持正所作韩公神道碑铭则儒者斥之之言也亭林何所见援皋复之礼以为缘起夫皋复之礼始死升屋而号岂有行之四十九日之久者乎亭林于是乎失言/鹳浦郑氏居丧无七七之斋可谓知末俗之误者矣然其每浃旬一奠亦非也考之礼大夫则朔望二奠若非大夫则但行朔奠一次谓之殷奠然则五品以下者奠三次五品以上者朔望日各一次凡十次是礼也
全谢山先生经史问答卷六 余姚史梦蛟重校
论语问目答范鹏
(问)一贯宗旨,圣学之枢纽也。诸儒旧说牵率甚多,先生一举而空之,愿闻其详。(答)一贯之说不须注疏,但读中庸便是注疏。一者诚也,天地一诚而巳矣。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维天之命于穆不巳,天地之一以贯之者也。诚者非自成巳而巳也,所以成物也,成已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圣人之一以贯之者也,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巳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学者之一以贯之者也。其谓圣人不轻以此告弟子,故唯曾子得闻之,次之则子贡,而毕竟曾子深信,子贡尚不能无疑,葢曾子从行入,子贡从知入,子贡而下,遂无一得豫者,则颇不然。子贡之逊于曾子固矣,然哀公下劣之主也,子之告之则曰:天下之逹道五达德三,所以行之者一也。又曰: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一以行之,卽一以贯之也。哀公尚得闻此奥旨,曾谓七十子不如哀公乎。其谓子贡自知入,不如曾子自行入,则以多学而识之问原主乎知。然此亦未可以槩子贡之生平而遽贬之,观其问一言,而可以终身行,则非但从事于知者矣。圣人告之以恕,则忠在其中矣。亦岂但子贡哉,仲弓问仁,子之告之不出乎此,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敬也,卽忠也;不欲勿施,恕也。曾谓七十子更无闻此者乎。故万物一太极,一物一太极,一本万殊,一实万分,诸儒之说支附叶连,其文繁而其理转晦,而不知在中庸已太揭其义也。盖圣人于是,未尝不尽人敎之,而能知而蹈之者则希。惟曾子则大醇,而授之子思,卒阐其旨,以成中庸。是三世授受之渊源也。谁谓圣人秘其说者。是故仲孙何忌问于颜子一言而有益于知,颜子答曰莫如豫;一言而有益于仁,颜子曰莫如恕。然则不特孔子以告哀公也,曾谓七十子不如仲孙乎。
(问)臧文仲居蔡之说古注与朱注异近人多是古注然朱注岂无所见究当安从(答)据汉人之说则居蔡是僣诸侯之礼山节藻梲是僣天子宗庙之礼以饰其居如此则已是二不知不应槩以作虚器罪之曰一不知也但臧孙居蔡非私置也盖世为鲁国守蔡之大夫家语不云乎文仲一年而为一兆武仲一年而为二兆孺子一年而为三兆是世官也然则臧孙居蔡何僣之有昔武王以封父之繁弱封伯禽繁弱者弓也而或以为卽蔡之别名其说见于陆农师之注明堂位则是蔡一名偻句又一名繁弱其所由来者远矣故武仲奔防纳蔡求后以其为国宝也则以大夫不藏龟之罪加臧孙恐其笑人不读左传与家语也乃若山节藻梲实系天子之庙饰管仲僣用以饰其居杂记诸篇载之不一而足而臧孙未必然者盖台门反坫朱纮镂簋出自夷吾之奢汰不足为怪而臧孙则俭人也天下岂有以天子之庙饰自居而使妾织蒲于其中者盖亦不相称之甚矣吾故知其必无此也然则山节藻梲将何施曰施之于居蔡也所谓媚神以邀福也是固横渠先生之说而朱子采之者今世之自以为熟于汉学沾沾焉腾其喙者弗思耳矣钱塘王大令志伊经师之良也雅以愚说为然
(问)礼器甘受和白受采是一说考工绘画之师后素功又是一说古注于论语绘事后素引考工不引礼器其解考工亦引论语至杨文靖公解论语始引礼器而朱子合而引之卽以考工之说为礼器之说近人多非之未知作何折衷(答)论语之说正与礼器相合盖论语之素乃素地非素功也谓有其质而后可文也何以知之卽孔子借以解诗而知之夫巧笑美目是素地也有此而后可加粉黛簪珥衣裳之饰是犹之绘事也所谓绚也故曰绘事后于素也而因之以悟礼则忠信其素地也节文度数之饰是犹之绘事也所谓绚也岂不了了若考工所云则素功非素地也谓绘事五采而素功乃其中之一盖施粉之采也粉易于污故必俟诸采旣施而加之是之谓后然则与论语絶不相蒙夫巧笑美目岂亦粉黛诸饰中之一乎抑亦巧笑美目出于人工乎且巧笑美目反出于粉黛诸饰之后乎此其说必不可通者也而欲叅其说于礼则忠信亦节文中之一乎忠信亦岀于人为乎且忠信反岀节文之后乎五尺童子哑然笑矣龟山知其非也故别引礼器以释之此乃眞注疏也朱子旣是龟山之说而仍兼引考工之文则误矣然朱子误解考工却不误解论语芟此一句便可释然若如古注则误解论语矣朱子之误亦有所本盖出于郑宗颜之解考工宗颜又本之荆公盖不知论语与礼器之为一说考工之又别为一说也若至毛西河喜攻朱子哓哓强词是则不足深诘也
(问)商正建丑三统歴之明文也史记歴书索隐则曰商建子是异闻也古人更无言及此者然其实一大疑案愿决之(答)索隐曰古歴者谓黄帝调歴以前有上元太初等皆以建寅为正谓之孟春及颛顼夏禹亦以建寅为正惟黄帝殷周鲁并建子为正而秦人建亥汉初因之至元封七年始仍用周正索隐此言本之晋书董巴歴议巴曰汤作殷歴弗复以正月朔旦立春为节更用十一月朔旦冬至为元首下至周鲁及汉皆从其节按巴所言乃歴初非岁首也而索隐则误解巴语以为殷亦建子盖古人于岁首则有建子建丑建寅之别谓之三统而歴初则非子卽寅故或卽用岁首为歴初如黄帝及周之用子颛顼及夏之用寅是也或歴初不同于岁首如殷是也唐书一行日度议曰颛帝歴上元正月辰初合朔皆直艮维之首殷歴更以十一月冬至为上元此治歴也三统并用此明时也是则歴初岁首分而言之了然可晓者曹魏明帝时欲改地正杨伟议曰汉太初歴以寅月为岁首以子月为歴初今改正朔宜以丑月为岁首子月为歴初是又董巴之言所自出也盖三统之中可用丑者以其为分辰之所纽所谓斗振天而进则律始于黄钟日违天而退则度始于星纪斯丑之所以成统也若定歴则必以奇数为始以一阳则用子以四时之首则用寅而丑则无所慿以为部也是亦义之易晓者也索隐乃以歴初卽为岁首则失矣汉初承秦用颛顼歴则用寅或曰用殷歴则是用子今索隐曰秦建亥而汉因之则又谬矣秦以亥为岁首不能以亥为歴初也
(问)颜渊少孔子三十岁及三十二岁卒则是孔子之六十二岁而哀公之六年也是年孔子厄于陈蔡之间颜渊尚有问答或者卽以是年死然孔子尚在陈或曰巳反于卫要之不在鲁可知矣然则谓颜渊道死则孔子殓之其父何由请车为椁如谓先归于鲁而死则颜路何由越国而请之子且门人厚塟又何由请之子孔子以哀公十一年返鲁颜路何由越国而馈祥肉皆可疑也而更有异者伯鱼以孔子十九岁生其卒也年五十则是孔子之六十八岁返鲁之岁而哀公之十一年也颜渊死于五年之前而曰鲤也死何与王肃谓史记所纪弟子之年世远难信是巳而又以鲤也死为虚设之词得无谬乎是不可解也先生旁搜远览必有以释后人之疑(答)孔门弟子之年史记家语互有不同则王肃以为世远难信者是也如梁鳣在史记少孔子二十九岁家语则曰三十九岁季羔在史记少三十岁家语则曰四十岁言游在史记少四十五岁家语则曰三十五岁樊须在史记少三十六岁家语则曰四十六岁子贱在史记少三十九岁家语则曰四十九岁今本家语无九字大扺二三四之间多误盖古人四字亦用重画故与二三易混家语后岀或疑其非古本多依史记然终亦难定其孰是也故愚疑颜子少孔子四十岁则于鲤也死之言合孔子七十三岁而卒或云七十四或云七十二然则颜渊之死亦与两楹之梦不远至王肃以为虚设之词则其谬了然易见也
(问)向意颜渊之死后于伯鱼而先于子路故子贡曰昔者夫子于颜渊如丧子而无服丧子路亦然今如先生之言则似又后于子路也颜渊死孔子及食其祥肉则似非卽夫子卒之年(答)子路卒于孔子七十一岁若以颜子少孔子四十岁计之诚后一年公羊传于获麟之年牵连书丧予祝予之恸亦先颜而后仲此不过偶然参错然要之二子之死相去不远至孔子以四月已丑卒卽谓七十二亦何必不及见颜渊之祥祭也况安知其非七十三也
(问)寗武子为庄子嗣庄子之卒在成公时则武子未尝仕于文公之世而朱子为邦有道属文公阎伯诗陆稼书引左传谓其时列国父子并时在朝者甚多如栾武子将中军而黡如鲁乞师针为车右范文子佐中军而匄为公族大夫韩献子将下军而无忌为公族大夫季武子为司徒而公鉏为左宰则必武子当文公之世巳为大夫乃毛西河又诋之必欲以朱子为非幸决之(答)朱子谓武子之仕当文公成公之间原非谓武子之为卿在文公时春秋世卿之子当其父在而有见者不止于百诗所引也城濮之役先轸将中军而且居有功陈文子当崔杼时其子无宇巳使楚孟献子当国速已帅师御齐魏献子灭羊舌氏用其子戊宋华氏南里之乱正以父子兄弟同朝不睦孟懿子晩年泄将右师凡如此者不可以更仆数也唯是武子之事文公其于左氏无所见则或谓有道亦袛就成公之世无事之时优游朝宁未尝不可要之此等无关大义西河志在攻朱子必从而为之辞以腾颊舌此又可以不必诘也
(问)史记世家谓孔子自大司空为大司寇摄行相事考之周制司寇乃司空之兼官而司徒卽相也故符子曰孔子为司徒但鲁司空为孟孙司徒为季孙孔子何由而代之故或云孔子不过为小司寇耳不过为夹谷之相耳原未尝为卿原未尝摄相事史公据传闻而误纪之有诸(答)史公纪事之失固多独此一节未可遽非言孔子但当以小司寇仕鲁者始于崔灵恩至以夹谷之相当是摄相则系近人毛奇龄之言然皆未详于春秋之事也春秋诸侯之国并不止三卿宋之六卿尚可曰二王之后也晋之六卿尚可曰三军各有副也至于郑之细亦备六卿虽鲁亦然是故羽父请杀桓公将以求太宰虽以后不见于传然要之非三卿可定矣且季氏世为上卿而武子之嗣为上卿在孟献子旣卒之后武子之请作三军叔孙穆子曰政将及子以其时献子已老也然则季文子卒献子实为上卿献子卒而武子始代之也武子旣卒平子嗣卿而叔孙昭子以三命为政昭二年平子恶其居已上是昭子实为上卿昭子卒而平子始代之也然则三桓序次亦非一定而不移者且鲁公族之与三桓共为卿者前有臧氏东门氏凡五卿自仲婴齐卒而东门氏失卿武仲出奔而臧氏失卿然而又有叔氏为卿则四卿唯是力能分公室者则袛三桓是其中之差别耳盖卿不止于三而军止于三三桓掌而有之故力分公室如谓鲁以三卿止而三桓之外无卿则误矣若春秋之相亦复何尝之有齐有天子之守国高而管仲以仲父当国晋之枋国者乃中军而阳处父以太傅易诸帅宋则以左右二师长六官楚则令尹之外有莫敖是亦几几乎如后世三省二府之制不以一人限之者故卽以鲁言歴相四君者季文子而僖公时则臧文仲文公时则东门襄仲宣公时则臧宣叔成公时则孟献子皆与文子同掌国政然则他国之别立宫制者固不必言而鲁亦非专以司徒一人行相事也至于夹谷之相则正孔子为卿之证春秋时所重者莫如相凡得相其君而行者非卿不出是以十二公之中自僖而下其相君者皆三家文公三年如晋则叔孙庄叔相十三年如晋则季文子相成公四年如晋亦季文子相九年会于蒲亦季文子相十年朝王则孟献子相襄公四年朝晋亦孟献子相十年会伐郑则季武子相二十八年如楚则叔孙穆子相昭公七年如楚则孟僖子相哀十七年会于蒙则孟武伯相皆卿也鲁之卿非公室不得任而是时以阳虎诸人之乱孔子遂由庶姓当国夹谷之会三家方拱手以听孔子俨然得充其选当时齐方欲使鲁以甲车三百乘从其征行若鲁以微者为相其有不招责言者乎是破格而用之者也且使孔子不得当国而乃隳三都张公室是乃小臣而妄豫大事有乖于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之训又必非圣人之所岀也盖必拘牵成说而不博考夫遗文则大司空与相固当为三家之所据而司寇又当为臧氏之世掌者孔子将无一官可居不亦昧与
(问)侯国三卿司徒为上司马次之司空为下朱子以解季孟之间然则齐景公将以叔孙氏待孔子也又何必曰季孟之间先生谓春秋列卿次序亦有不拘成格者请明示之(答)是本孔注之说但考春秋之世三卿次苐亦无常故如季文子为上卿而孟献子受三命则同为上卿及文子卒武子列于献子之下叔孙昭子受三命则亦以上卿先于季平子是以命数论也如王命同则司徒为上而司空班在第三是以官论也其当国执政则又不尽然如齐有命卿国高管仲乃下卿而相是以贤也叔孙昭子虽三命而终不能抑季氏是以权也故齐景所云季孟之间非以三卿之序言三桓之大宗在季氏而友有再定闵僖之功行父又歴相宣成故最强孟氏于三桓本庶长而庆父叔牙皆负罪故孟叔二氏其礼之逊于季者不一而足及敖之与兹则兹无过而敖以荒淫几斩其世若非榖与难二贤子孟氏几不可支故是时孟氏逊于叔氏及献子以大贤振起遂与文子共当国而侨如为乱叔氏之势始替自是以后孟氏之权亚于季而驾于叔盖其始本以重德及其后遂成世卿甲乙一定之序故刘康公曰叔孙之位不若季孟而侨如亦自曰鲁之有季孟犹晋之有栾范试观四分公室舍中军则季氏将左师孟氏将右师而叔孙氏自为军是三桓之势季一孟二不可墨守下卿之说而轻之也是则季孟之间之说也
(问)然则淳于髠谓孟子居三卿之中蔡氏卽以司徒三卿解之是耶否耶七国时似无此三卿也(答)岂特七国时无三卿十二诸侯时亦多改易如宋以二王后有六卿而别置左师右师等官参之晋则六军置帅与佐卽以为卿楚则令尹莫敖司马而太宰反属散寮郑卫亦不用周制以齐言之国高之官无明文及崔庆则以右相左相当国何况孟子之世七国官制尤草草国策中唯魏曽有司徒之官一见亦不足信大抵三卿者指上卿亚卿下卿而言但未尝有司徒等名乐毅初入燕乃亚卿是其证也或曰一卿是相一卿是将其一为客卿而上下本无定员亦通若蔡氏之言非也
(问)孔子不答问陈明日遂行在陈絶粮而史记系之哀公六年计自去卫之后卽如陈巳而如蔡巳而如叶已而自叶反蔡复在陈始有是厄则与论语不合信史记固不如信论语也然以陈蔡追随之弟子考之游夏之年皆尚未踰十五则以为遂在去卫之年亦难从矣先生何以定之(答)是在前軰宿儒皆不能定也推排诸子之年似当在哀公六年或者本别为一章而其章首有脱文失去子字亦未可必所当阙之
(问)陈蔡以兵围子朱子疑以陈蔡方服于楚岂有昭王欲用之而陈蔡敢出此者故定以为哀公二年去卫之时仁山则以为蔡巳两属于吴陈亦非竟臣楚者或有之或曰絶粮在先以兵围之又一事也其言谁是(答)朱子是而仁山非也当时楚正与陈睦而蔡则巳全属吴迁于州来与陈远是所谓如蔡者非新迁之蔡乃故蔡孔子欲如楚故入其地也蔡巳非国安得有大夫乎且陈事楚蔡事吴则仇国矣安得二国之大夫合谋乎且哀公六年吴志在灭陈故楚大兴师以救之卜战不吉卜退不吉楚昭至誓死以救之陈之仗楚何如感楚何如而敢围其所用之人乎卽如所云陈蔡大夫围之使子贡如楚以兵迎始得免是时楚昭在陈何必使子贡如楚而楚果迎孔子信宿可至孔子何以终不得一见楚昭而其所迎之兵中道而闻子西之沮又竟弃孔子而去则皆情理之必无者(古史谓孔子曽见楚昭亦无据)且楚昭旋卒于陈则孔子又尝入楚乎故朱子之疑之是也惟是朱子以为在哀公二年则于游夏之年皆不合故其事似当在六年孔安国注以为陈人被兵絶粮则于情为近乃知陈蔡大夫兵围之说葢史记之妄也然安国被兵絶粮之说则是而以为自宋适陈卽遭此厄则先于哀公二年是又误矣盖哀元年吴亦伐陈故安国因之而误也总之当厄应在六年史记之时之可信者也絶粮则以陈之被兵孔注之事之可信者也叅伍求之而其所不可信者置之可矣[若谓絶粮是一次以兵围又一次则尤属谬语不足诘]
(问)齐桓晋文正谲之案,巳经夫子论定矣。而先生谓桓文事亦宜有各为剖析者,乞示之。(答)圣人去春秋时近,所见闻必详,不仅如今日所据止区区三传也。若但以区区三传,则齐桓极有可贬,不当以圣人之言遂谓高于晋文,此亦论世者所不可不知也。王子頺之乱,卫人助逆,王室大扰,桓公巳图覇前后一十二年让郑厉公之讨贼纳王坐视而不之问又八年天子特赐桓公命请以伐卫桓公乃不得巳以兵伐之卫人敢于抗师而桓公不校竟受赂而还曾是一匡天下之方伯而出此以视晋文之甫经得国卽讨太叔岂不有光于齐十倍故尝谓齐桓攘楚之功自纯门救郑始亲鲁之功自落姑始而于是存三亡国首止定世子寗母之拒郑子华葵之会谢赐胙则守礼读载书则束牲浸浸乎贤方伯矣圣人之许之或自其中叶以后否则别有所据要之其初年未可恕也若晋文之才高于齐桓特以暮年返国心迫桑榆又适当楚势鸱张中原崩溃之日齐桓一死而其子巳迭遭楚侮非急有以攘之不可故多方设机械以创之以为谲诚所难辞而又不久而薨不若齐桓之长年其志未申若使多享遐算其从容纠合示大信于诸侯亦必有可观者至于请隧召王固是两大过然正见覇者本色要之晋文之功在讨贼齐桓之功在九合不以兵车皆其最大节目至于正谲之间则不过彼善于此
(问)固天纵之吾丈句读甚新但果何出幸详示其所自(答)此本汉应仲远风俗通亡友史雪汀最赏其说盖多能本不足言圣亦有圣而不多能者大宰不足以知圣故有此言子贡则本末并到故曰固天纵之兼该一切将圣而又多能也则将字又字俱圆融此突过前人者
(问)竹垞据汉隶分门人弟子而为二近日李穆堂侍郞本之而吾丈不以为然愿闻其说(答)东汉泰山都尉孔伷碑阴旣有弟子复有门生欧阳兖公以为受业于弟子者为门生也考后汉书贾逵传显宗拜逵所选弟子及门生为千乘王国郞郑元传诸门生相与譔所答弟子问作郑志则门生之于弟子确然不同但据杨士勋谷梁疏曰门生同门后生则是一堂之中不过年数軰行畧有区别所称弟子云者如后世三舍之有斋长而非如兖公所云也至经传所云门人则礼记郑注以为卽弟子而竹垞误引兖公之语欲以为门生之受业于弟子者愚质之檀弓家语以及史记汉书更无一合卽以论孟言之巳多傅会鼓瑟之不敬疾病之为臣安见其为子路弟子也厚塟之请安见其为颜子弟子也一贯之问安见其为曾子弟子也治任之入揖安见其为子贡弟子也[以上数条注疏中亦间有如此者不足信]祗问交之门人可言子夏弟子但果尔则门人正弟子也何也是章非对孔子而言也家语七十弟子中有悬亶祀典疑为鄥单之讹而阙之今乃据唐广韵注以为是门人也置之私淑之列不亦妄乎盖惟兖公之说本难尽信故刘孝标世说注服虔欲治春秋闻崔烈方集门生讲传乃匿姓名为烈门人赁作食臧荣绪晋史王褒门人为县所役褒谓令曰为门生来送别是门人可与门生互称之证也门人卽弟子则门生亦非私淑可以了然而谷梁疏之言信矣竹垞一时之失未可宗也
(问)坫制在贾公彦仪礼疏中不甚了了邢叔明尔雅疏差为得之而终未能剖晰详审愿质之函丈(答)坫本有三尔雅垝谓之坫古文作襜是乃以堂隅言郭景纯所谓{土端}也至许叔重以为屏墙则又是一坫其累土以庋物者又是一坫而累土庋物之坫又有三有两楹之间之坫卽明堂位所云反坫岀尊及论语之反坫也盖两君之好用之庋爵者乡飮酒礼尊在房戸间燕礼尊在东楹之西至两君为好则必于两楹之间而特置坫以反之有堂下之坫乃明堂所云崇坫也盖用之庋圭者何以知庋圭之坫在堂下觐礼侯氏入门奠圭则在堂下矣惟在堂下故稍崇之有房中之坫卽内则阁食之制也士于坫康成谓士卑不得作阁但于房中为坫以庋食也然则同一累土之坫而庋爵庋圭尊者用之庋食则卑者用之方密之曰凡累土庋物者皆得曰坫是也堂隅之坫亦有二士虞礼苴茅之制僎于西坫士冠礼执冠者待于西坫南盖近于奥者故谓之西坫旣夕记设棜于东堂下南顺齐于坫是近于窔者则东坫也至屏墙之坫亦曰反坫而其义又不同郊特牲所云台门旅树反坫是也是乃以外向为反黄东发曰如今世院司台门内立墙之例是正所谓屏墙也盖反坫与岀尊相连是反爵反坫与台门旅树相连是屏墙之反向于外者郊特牲所云乃大夫宫室之僣论语所云乃燕会之僣而东发疑论语之反坫与上塞门相连恐皆是宫室之事不当以坫之反为爵之反则又不然盖反坫出尊正与两君之好相合礼各有当不必以郊特牲之反坫强并于论语之反坫也贾氏不知坫有三者之分又不知累土之坫亦有三者而漫以为累土之坫为专在庙中则旣谬矣又误以丰为坫不知丰用木坫用土丰形如豆故字从豆坫以土故字从土不可合而为一也至周书旣立五宫咸有四阿反坫注以四阿为外向之室则反坫者亦屏墙也再考广韵则葬埋之礼不备而攒涂权厝亦谓之坫是又在诸经之外者盖亦取于累土之意
(问)令尹子文陈文子事皆不见左传故先生以为传闻之词但子文之仕与已毕竟当有可考又谓子文自可以言忠而文子并不可以言淸此其中必有至理非仅考据而巳愿闻其说(答)三仕三巳当时又多以为孙叔敖事一见于史记孙叔敖传再见于邹阳传而子文事亦见国语故知其为传闻之难信者然孙叔实一为令尹而已而子文亦未尝三为令尹子文于庄公三十年为令尹至僖公二十三年让于子玉凡在位二十八年子玉死蔿吕臣继之子上又继之大孙伯又继之成嘉又继之是后楚之令尹不见于左传文公十二年子越之乱追纪曰令尹子文卒鬬般为令尹则意者成嘉之后子文尝再起为令尹而仁山先生以为子上之后者误也子上死卽有商臣之变使子文是时在位岂尚可以言忠然则子文为令尹者再其初以让人其后卒于位原无所谓罢黜也乃必欲求合于三仕之说因谓子玉蔿吕臣子上之间子文或曾以太宰执政而代其缺不知楚之执政令尹而下唯司马又有莫敖其下则左尹右尹左右司马而太宰尚亚之非执政子文并未罢黜不至降为太宰仁山何所据而定之且春秋之世国老致政仍得与闻大事如知罃之禀韩厥子产之奉子皮叶公之退居于叶亦然然则子文不为令尹其班资更在令尹之上故围宋之役子文先治兵而后子玉再治兵其证也仁山在宋儒中考古最精而于此事则失之要之子文治楚其功最大楚之功臣莫能先之惟误用子玉是一失着及再起时左传虽不载其事然时值晋覇之衰楚势甚盛盖亦多出其力特不知大义故不可以为仁而于楚则目是宗臣也至若陈文子之本末则大不可问崔杼弑君文子实早知之见于左传是时崔庆虽强然文子亦甚为庄公所用父子皆被任使而文子阴阳其间与闻弑逆之谋絶无一言坐待祸作无论其岀奔之事不知果否卽有之而不久遽返仍比肩崔庆之间觊其亡而窃政可谓淸者乎其后此父子相商得庆氏之木百车而戒以愼守何淸之有是又絶不可与蘧伯玉之出近关者同语也盖陈之大也成于桓子而肇基者文子熟看左氏踪迹自见诛其心直不可谓之淸而圣人苐就子张所问而论之不及其它忠厚论人之法也若论世者又不可以为其所欺也
(问)中牟之地见于左传见于论语见于史记汉志水经而卒无定在乞示之(答)中牟有二其一为晋之中牟三卿未分晋时巳属赵其一为郑之中牟三卿旣分晋后郑附于韩当属韩臣瓒以为属魏者非也左传所云中牟晋之中牟也卽史记赵氏所都也汉志所云中牟则郑之中牟也而班氏误以赵都当之故臣瓒诘其非以为赵都当在漯水之上杜预亦以荥阳之中牟回远非赵都其说本了然道元强护班志谓魏徙大梁赵之南界至于浮水无妨兼有郑之中牟不知终七国之世赵地不至荥阳而献子定都时魏人未徙大梁则其说之妄不待深究且郑之
中牟并不与浮水接其谬甚矣惟是臣瓒以为赵之中牟当在漯水之上则孔颕达亦阙之以为不知何所案据小司马但言当在河北而终不能明指其地张守节则以汤阴之牟山当之按左传赵鞅伐卫遂围中牟是正佛肸据邑以叛之时则晋之中牟与卫接其地当在夷仪五鹿左右顾祖禹曰汤阴县西五十里有中牟城所谓河北之中牟也按汤阴县有中牟山三卿所居皆重地韩氏之平阳魏氏之安邑是也赵氏之所重在晋阳而都在中牟则其险亦可知不知何以自是而后中牟之名絶不见于史传郑之中牟至汉始得名其前乎此絶不闻有中牟之名班志不审而误缀之郦注亦强主之仆校水经渠水篇始畧为疏证而得之/赵氏分国其险固自在晋阳而富盛则数邯郸至于控扼河北则中牟亦一都会盖有漳水之固与邺相连河北之险莫如邺次之卽中牟是要地也须知古人定都之所必非草草也/管子五鹿中牟邺皆桓公所筑以卫诸夏尝考此三邑者皆狄人所以窥中夏之路是时狄患方殷故桓公筑此三邑以为扞城晋卫二国皆以此御狄也/三卿分晋魏得邺全有漳水之险故其后赵以中牟予魏易其浮水之地取其地界相连也国策楼缓以中牟反入梁史记赵悼襄王元年魏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成则又尝归赵及末年魏人以邺予赵中牟之复归于赵不待言矣
(问)谢文节公迭山谓武王之立禄父仍使之为殷王尽有商畿内之地与周并立而命三叔以监之其位号如故也斯兴灭继絶之心故伯夷虽采薇西山见周之能悔过迁善虽死无怨而孔子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武庚旣死始降王而为公以封微子故书序曰成王旣黜殷命迭山自言此说得之韩涧泉之论语解其说甚新未知如何(答)是说也穆堂阁学最赏之以为足征千古之谬然愚未敢以为然涧泉之书今不传若迭山之取之则固有为言之不必深校其事之果然与否也民无二王使武王果不欲絶殷命何不立微子而巳仍以西伯事之乎向亦尝以是言正之阁学以为此等皆新说不可解经也
(问)郑东谷谓孔子敎孟孙以无违谓无违僖子之命而学礼也斯近世毛西河之说所自出疑亦可从(答)朱子之说自属是时凡为大夫者之明戒其义该备东谷之说亦可从但校狭耳
(问)郑东谷曰塞门反坫必桓公以管仲有大功而赐以邦君之礼举国之人皆以为仲所当得而仲亦晏然受之所以特名其噐之小不然仲方以礼信正桓公岂自为是乎(答)东谷之言甚工然亦未必伯者君臣大抵守礼于外犯礼于内桓公受胙不以王止其拜而必下拜礼也庭燎之事则居然行之矣管仲辞王上卿之燕礼也塞门等事则居然行之矣果守礼则虽君强赐之亦不受也
(问)水火吾见蹈而死未见蹈仁而死东谷以为畏仁甚于畏水火如何(答)集注之说自民非水火不生活来东谷之说自避水火来东谷似直捷然集注不欲薄待斯民则胜矣盖古注马融之说集注所本王弼之说东谷所本
(问)微子去之东谷以为去而之其国也是否(答)微子先抱祭噐归周之说自妄东谷说是也其后武王克殷微子来见复其位亦卽复其所封微国之位及武庚诛始移而封之宋徐闇公不知复位之卽为复其微国故疑以为微子若与武庚同在故都安得武庚反时絶无异同之迹而因以为未尝有来归复位之事则又非也微在东平之寿张春秋时属鲁所谓郿也水经载有微子之冡微子兄弟终身不称宋公而微子反塟于其先王所封之地其忠盛矣
(问)冉子为子华之母请粟或以为伯牛盖以尸子数孔门六侍曰节小物伯牛侍此其证也然否(答)是屈翁山之言也所引尸子虽佳然檀弓伯高之丧孔氏使者未至冉求束帛乘马而将之亦足以为是事之证则无以定其为伯牛也论语称子者自曾闵有三子外惟冉求则以称子之例校之终未必是伯牛也
(问)王厚斋云史记仲尼弟子颜高字子骄定八年传公侵齐门于阳州士皆坐列曰颜高之弓六钧皆取而传观之阳州人出颜高夺人弱弓籍邱子钮撃之与一人俱毙岂卽斯人与家语作颜刻孔子世家过匡颜刻为仆古者文武同方冉有用矛樊迟为右有若与微虎之宵攻则颜高以挽强名无足怪也先生昨数七十二弟子卒于夫子之前者何以不及颜高是必有说(答)厚斋先生考古最核独是条稍不审按孔门之颜高少孔子五十岁见于家语然则生于定公之八年阳州之役盖别是一颜高也独是史记家语之年亦多不可信者亚圣与伯鱼之死其年至今莫能定况其余乎若以少孔子五十岁计之过匡之岁定公之十四年也颜高亦止七岁耳凡此皆无从审正矣惟是不问其生之年但以其死定八年毙阳州而何以十四年尚能御孔子以过匡是则厚斋之疎也巳
全谢山先生经史问答卷七 余姚史梦蛟重校
大学中庸孟子问目答卢镐
(附尔雅问)其次致曲谓善端发见之偏者先儒谓至诚所发亦只是曲但无待于致耳其说然否(答)此朱子之说也而寔未合至诚未尝无所致但所致者非曲盖至诚得天最厚未发则浑然天命之中中岂可以谓之曲已发则油然率性之和和岂可以谓之曲故至诚虽未尝废人事而致中也非致曲也致和也非致曲也其次未能合乎中和之全量则必用功于所发以溯其所存故其中之所存旣有偏而其和之所发亦有偏则谓之曲若至诚之所发可以谓之端不可以谓之曲朱子遂以曲字当端字是未定之说也观其章句曰善端发见之偏则亦不竟以端目之矣故愚谓致曲者卽其次之所以致和也盖致中之功难以遽施则必先致和然必先致曲而后能致和致和而渐进于致中斯其次复性之功所谓自明而诚者也
(问)七十二家格物之说令末学穷老絶气不能尽举其异同至于以物卽物有本末之物此说最明了盖物有本末先其本则不逐其末后其末则亦不遗其末可谓尽善之说而陆淸献公非之何也(答)以其为王心斋之说也心斋非朱学故言朱学者诋之心斋是说乃其自得之言盖心斋不甚考古也而不知元儒黎立武早言之黎之学私淑于谢艮斋谢与朱子同时而其学出于郭兼山则是亦程门之绪言也朱子或问虽未尝直指为物有本末之物然其曰以其至切而近者言之则心之为物实主于身次而及于身之所具则有口鼻耳目四肢之用又次而及于身之所接则有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常外而至于人远而至于物极其大则天地古今之变尽于小则一尘一息是卽所谓身以内之物曰心曰意曰知身以外之物曰家曰国曰天下也盖语物而返身至于心意知卽身而推至于家国天下更何一物之遗者而况先格其本后格其末则自无驰心荒远与夫一切玩物丧志之病程子所谓不必尽穷天下之物者其义巳交相发而但以一物不知为耻者适成其为陶宏景之说也故心斋论学未必皆醇而其言格物则最不可易蕺山先生亦主之淸献之不以为然特门戸之见耳总之格物之学论语皆详之卽以读诗言之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格物之学在身心者诵诗三百授之以政格物之学及于家国天下者事父事君格物之大者多识于鸟兽草木格物之小者夫程子谓一草一木亦所当格后儒议之而阳明以格竹子七日致病矣然不知多识亦圣人之敎也盖圣人又尝曰多闻阙疑多见阙殆矣又曰不知为不知矣程子亦尝有曰不必尽穷天下之物矣叅而观之则草木鸟兽之留心正非屑屑于无物之不知而如阳明所云也是则格物之说可互观而不碍也
(问)礼云昭穆以序长幼则是序昭穆时已序齿矣盖昭与昭齿未有不序及羣昭之长幼而溷列之者穆与穆齿未有不序及羣穆之长幼而溷列之者然则又何以更待燕毛也蔡文成谓序昭穆时必亦序爵其说虽于礼无所征然容有之盖序昭穆而又序爵则又不能尽序齿者故直至燕毛而后得序之然否(答)善哉问也序昭穆则卽序齿而其中义例尚多故不能纯乎序齿文成于三礼之学未深故语焉而不详盖序昭穆非漫取昭穆而序之必先序宗法假如伯禽以周公之后称大宗蔡卫以下俱属焉诸国之子孙虽有长于鲁者弗敢先也其何以序齿又必序族属之远近假如太王之昭再传其与文王之昭兄弟也文王之昭再传其与成王之昭兄弟也然而各有一族则各为一列近者先远者后祭统所谓亲疎之杀是也其何以序齿兼以王人虽微列于诸侯之上则畿内之公卿大夫士序于五服公侯伯子男之上是宰周公虽系周公之支属而反序于鲁君之上其何以序齿是皆文成所未及也然则序昭穆之中其条目极多故必别有序齿之法向来无人理会及此
(问)西河谓燕毛亦兼异姓殊为异闻然否(答)是妄言也盖误读祭统而为此说祭统尸飮五而后君以瑶爵献卿尸饮七而后君以玉爵献大夫尸飮九而后君以散爵献士及羣有司皆以齿是乃九献时赐爵之礼注疏家谓本主序爵爵同则序齿是固兼有异姓然所及止于内诸侯而外诸侯不与焉由是加爵旣毕则行旅酬外诸侯亦豫矣然而皆兼有异姓则总之非燕私之礼也直至旣彻而后异姓之宾退则归之爼同姓则燕其说明见楚茨之诗
(问)朱子谓序齿之中择一人为上座不与众齿然否(答)朱子之学极博其说必有所岀今考之不得是必齿最长而德与爵又最尊者前惟召公毕公后惟卫之武公足以当之不然恐亦不过依齿为序而巳
(问)天下国家可均谢石林观察之说甚佳然则朱子竟以平治二字诂之得无过与(答)均字亦只得诂为平治要之平治自有分际管仲之分四乡颁军令是用强国子产之正封洫定庐井是用弱国俱说不到时雍于变地位故但曰可均朱子亦未尝说到平治极处
(问)身有所忿懥诸语吴季子薛敬轩之说先生皆以为未尽愿详示一通以入讲录(答)是章乃诚意以后观心之功而诸儒言之皆浅谓有所忿懥则必有不当怒而怒者有所恐惧则必有不必畏而畏者薛敬轩亦云然夫不迁怒亦是难事然进而上之则虽所当怒而疾之巳甚虽所当畏而过有戒心便是不得其正必须补此一层于义始完吴季子之说更粗其谓好乐不得其正如好货好色乐骄乐乐佚游忧患不得其正如忧贫患得患失此岂是诚意以后节目盖本属可好可乐之事而嗜之过专则溺本属当忧当惧之事而虑之太深则困如此方是官街上错路也
(问)大学楚书本无专指故康成注引春秋外传楚语王孙圉事复引新序昭奚恤事以并证之朱子但指楚语必有意而方朴山以为非未知谁是(答)朱子之去取是也新序说苑并出刘向之手然最讹谬大抵道听涂说移东就西其于时代人地俱所不考尝谓古今称善校书者莫如向然其实粗疏不足依据卽如此条明是蹈袭王孙圉之事而稍改其面目然又舛错四出夫昭奚恤乃春秋以后人以国策史记考之大抵当楚宣王时而是条所指叶公子高令尹子西则昭王时人若司马子反则共王时人至大宗子敖则其人从无所见乃昭奚恤皆与之同班列其妄甚矣况昭氏出于昭王今乃得与昭王之祖共王之臣比肩是则眞妄人所造也又叅之章怀后汉李膺传注所引大宗作太宰子敖作子方而太宰子方在春秋之世亦无其人及观李固传所上疏曰秦欲谋楚王孙圉设坛西门陈列名臣秦使戄然为之罢兵则又笑曰刘向以王孙圉之事移之昭奚恤而此又以昭奚恤之事还之王孙圉眞所谓展转传讹者试令攻朱子之徒博考而平心以质之将何说以处此新序说苑之误不可胜诘其显然者晋文公与栾武子同时晋平公与舅犯同时晋灵公与荀息同时介之推与孔子同时楚共王与申侯同时楚屈建与石乞同时而乐王鲋亦与叶公同时又甚者以城濮之师属之楚平王乃攻朱子者欲奉此以为异闻疏矣
(问)楚语惠王以梁与鲁阳文子韦注文子司马子期之子而不见于内传不知卽淮南所云鲁阳文子否所谓梁者何地(答)是时有三梁曰少梁曰大梁皆非楚地曰南梁则惠王之所与也内传所谓袭梁及霍卽其地也郦道元曰春秋周小邑也于战国为南梁盖周之南楚之北也其地尚有鲁公陂鲁公水又谓之阳人聚秦迁东周君之地然则本周地是时巳入楚但淮南所称鲁阳文子与韩战麾戈挽日是时安得有韩诸子故多诞妄不足信也子期之子见于内传者二曰寛曰平
(问)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朱子谓义无气则馁行有不慊于心则馁朱子谓气无义则馁吕忠公大愚不然其说而朱子力辟之然考之程子则无是馁也便是气无义以为配则馁故必有事于集义是卽忠公之说也何以朱子不从也如程吕则上下文本一气如朱子则是两扇义无气则馁是别有养气之功气无义则馁是虽善养而仍须集义得无失之支乎愿求明敎(答)程吕之言是也自有生之初而言气本义之所融结而成浑然一物并无事于言配也有生之后不能无害则义渐与气漓而为二故必有事于义使之与气相配是以人合天之说也配义则直养而无害矣苟无是义便无是气安能免于馁然配义之功在集义集者聚于心以待其气之生也曰生则知所谓配者非合而有助之谓也盖氤氲而化之谓也不能集而生之而以袭而取之则是外之也袭则偶有合仍有不合而不慊于心气与义不相配仍不免于馁矣本自了然不知朱子何以别为一说以为必别有养气之功而后能配义不然则义馁又必有集义之功而后能养气不然则气馁是万不可通者也故三原王端毅公石渠意见非之梨洲先生亦非之
(问)孔子之拜阳虎孟子援大夫有赐于士之文释之朱子谓阳虎于鲁为大夫孔子为士先儒疑焉或谓阳虎当时枋政虽陪臣而俨以大夫自居圣人亦逊以应之夫歌雍反坫台门旅树在当时之僣妄固不足怪况阳虎当逆节未萌时已欲以玙璠塟季孙不顾改玉之嫌则其枋国亦又何所忌惮但阳虎卽以此来要之圣人必无诎身避祸如陈仲弓之于张让者非天子无所稽首孟武伯且知之岂孔子而反有愧焉或以周礼除上大夫卽正卿外尚有小司徒小司马诸大夫而左氏有邑大夫家大夫属大夫论语有臣大夫西河毛氏之说以曲解阳虎之可称大夫然小宰以下诸官乃副贰而非家臣又皆以公族居之如臧孙氏施氏子服氏之流若家大夫邑大夫軰则虽冐大夫之名而实则士故必冠之曰家曰邑又安得援大夫之例以临士而士亦竟俛首以大夫之礼答之者敢问所安(答)前说本漳浦蔡氏后说本萧山毛氏皆非也尝考小戴礼玉藻篇有云大夫亲赐于士士拜受又拜于其室敌者不在拜于其室则是大夫有赐无问在与不在皆当往拜若不得受而往拜者是乃敌体之降礼阳虎若以大夫之礼来尚何事瞰亡正惟以敌者之故不得不出此苦心曲意而乃谓其所行者为大夫之故事则不惟诬孔子亦并冤阳虎也或曰然则孟子非与曰孟子七篇所引尚书论语及诸礼文互异者十之八九古人援引文字不必屑屑章句而孟子为甚乃至汝汉淮泗之水道亦悞举之则此节礼文或随举而偶遗所以有失要之孔子所行者是玉藻非如孟子所云也若孟子下文谓阳货先焉得不见亦未能发明孔子之意盖使阳货以大夫之礼来虽先不见也孟子才高于此等不无疏畧耳曾记明徐伯鲁礼记集注中微及此意而未尽愚故为之畅其说
(问)周公弟也管叔兄也邠卿谓周公以管叔为弟管叔以周公为兄而朱子更之如邠卿则似于孟子之文不顺但先生曰周公自是文王第四子请言其详(答)太史公以周公为行在第四是管叔之弟贾逵以为行在第七则并是蔡霍二叔之弟邠卿以为行在第三则是管叔之兄贾逵所据盖左传富辰所次文昭之序但富辰之言似是错举非有先后如谓实有先后则毕公在十乱之中毛叔亦奉牧野明水之役而均少于康叔聃季万不可信况如富辰之序是蔡郕霍皆周公兄皋鼬之盟鲁卫均在但闻蔡争长于卫何以不闻争长于鲁是又了然者也然则贾逵之说不问而知其非若史公之与邠卿谅必各有所据然史公与孟子合朱子所以从之而荀子亦以管叔为兄则邠卿恐非矣
(问)汉书古今人表以颜浊邹为颜涿聚而孙疏以颜雠由为颜浊邹其说谁是(答)浊邹子路妻兄见史记孔子世家索隐疑其与孟子不合其实无所为不合也孔丛子言雠由善事亲其后有非罪之执子路裒金以赎之或疑其私于所昵而孔子白其不然则于妻兄有证是雠由卽浊邹孙疏之言是也孔子在卫主伯玉亦主雠由则雠由之贤亚于伯玉因东道之谊而列于门墙固其宜也至涿聚则齐人也吕览言其少为梁父大盗而卒受业于孔子得为名士亦见庄子然则于卫之雠由无豫矣涿聚死事于齐见左传犁邱之役然则颜涿聚者颜庚也非浊邹也张守节附会以字音更不足信
(问)梨洲黄氏谓夷羿簒逆之罪滔天何暇屑屑校其师弟之罪况有穷死于寒浞非逢蒙也盖古司射之官多名羿逢蒙所杀别是一人非夷羿然否(笞)孟子不过就所传闻论之不必及其簒弑也古司射之官多名羿诚有此说然谓有穷死于寒浞以是知其非逢蒙则又不然王逸注楚辞曰羿田将归寒促使逢蒙射杀之非明证与左传曰寒浞使家众盖亦指逢蒙也况后世如王莽司马昭刘裕之徒岂必手自操刃者此等皆所谓无关大义不足深考者黄氏之学极博是言盖本之吴斗南然亦有好为立异之失不可不知也
(问)孟子弟子宋政和中以程振之请赠爵一十八人皆本赵注孙疏乃滕更明有在门之文卽赵注亦曰学于孟子而祀典遗之朱子仅取一十三人又去其五愿闻其说(答)乐正子万章公孙丑孟仲子陈臻充虞徐辟陈代彭更公都子咸邱蒙屋庐子桃应赵注孙疏朱注所同也季孙子叔高子赵注孙疏所同而朱注不以为然浩生不害盆成括本不见于赵注但见于孙疏而朱注亦不以为然朱注之去取是也季孙子叔本非是时人以为季孙闻孟子之辞万锺而异之子叔亦从而疑之赵注之谬未有甚于此者也故相传明世中曾经罢祀而今孟庙仍列之殆沿而未正与以高子为弟子盖以山径茅塞之语似乎师戒其弟故以为学他术而不终然小弁之言孟子称之为叟则非弟子矣经典序录有高行子乃子夏之弟子厚斋王氏谓卽高子则亦恐非弟子矣告子名不害赵注以为尝学于孟子者若浩生不害则赵注本曰齐人未尝以为告子孙疏疑以为告子而浩生其字不害其名夫浩生不害固非告子卽告子亦恐非孟氏弟子孙疏特漫言之不知祀典何以竟合为一是则谬之尤者至盆成括则在孙疏亦但言其欲学于孟子非质言其为及门也元吴莱作孟氏弟子列传一十九人则似仍政和祀典之目而增之以滕更其增之可也仍列此五人者则泥古之过也今孟庙且以子叔为子叔疑则是据朱注而增赵注又谬中之谬也
(问)然则先生以告子为公孙龙子之师者何据(答)是东莱先生之说而厚斋引入汉书艺文志疏证者也盖以其白羽白雪白玉白人白马之问答也孟子殆以其矛刺其盾也
(问)告子名不害见赵注厚斋又曰告子名胜谁是(答)告子名不害亦见国策注而文选引墨子则又曰告子胜或有二名否则其一为字也
(问)事亲从兄之道孟子以括仁义知礼乐五德朱子于礼则曰节之密于乐则曰乐之深似原未尝以制作之礼乐言之故蔡文成公谓足蹈手舞不必泥在乐字说只是手足轻健之意先生以为不然何也(答)蔡氏之说盖求合乎朱子不知其不合于孟子古来圣人言语中极言孝弟之量者始于孔子其论大舜推原其大德受命之由本于大孝其论武周推极于郊社禘尝之礼乐以为达孝曾子申之以上老老民兴孝上长长民兴弟为平天下之大道有子申之以孝弟则犯乱不作为仁之本其言之广狭各有所当而义则一而最发明之者为孟子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曰达之天下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巳而尤畅其说于是章综罗五德至于制礼作乐之实不外乎此河间献王采乐记亦引孔子之言以为宗祀明堂所以敎孝享三老五更于太学冕而总干执酱执爵所以敎弟皆是章之疏证也如此解节文解手舞足蹈方有实地文成以为舞蹈只是手足轻健之意则是不过布衣野人之孝弟耳孟子意中却不然岂必究其极而言之而后见孝弟之无所不包若夫虽有其德苟无其位则一身一家之中手舞足蹈之乐亦自在而究未可以言礼乐之全量是愚说足以包文成之说也文成之说未足以包愚说也况朱子亦未尝谓礼乐祗就虚说也
(问)先生之说令人豁然乃知孝弟之至通于神明然非圣人在天子之位者其于礼乐之实总未能尽故事亲如曾子孟子亦祗曰可也然否(答)孝弟之量原未易造其极故古今以来所称孝弟不过至知而弗去一层其于礼乐二层皆未到便到得知而弗去一层已是大难假如尹伯奇履霜之操尹伯封彼黍之诗天然兄弟兄则事亲弟则从兄皆是贤者然吉甫非竟顽父也不能化而顺之终是本领不到其余如申生急子寿子司马牛匡章皆值父兄之变甚者以身为殉不然者弃家蕉萃以终其身其志节可哀而使圣人处之其节文之处自有中道诸君恐尚多未尽善处是其于礼之实尚待拟议况乐乎彼其繁冤悲怨足以感动天地然不足以语乐而生生而至于舞蹈也是非大舜不能也故孟子下章卽及舜之事亲而天下化盖以类及之也其安常履顺而极其盛则武周矣周公于管蔡之难非不值其变也然其成文武之德者大破斧缺斨之恫不足以玷其麟趾驺虞之仁也是则礼乐之极隆者也然则曾子固尚未造乎此
(问)然则无位者之孝弟至于曾闵尚未足尽礼乐之实耶则三代以下竟无足语此者矣(答)曾闵亦自是造得九分矣曾子以晳为之父处其常闵子乃处其变然闵子竟能化其父母大是不易到此便是足蹈手舞地位曽子之养志便是恶可巳但校之圣人或尚少差耳
(问)遂有南阳按晋之南阳易晓而齐之南阳仅一见于公羊传所云高子将南阳之甲以城鲁一见于国策所云楚攻南阳阎百诗以为泰山之阳本是鲁地特久为齐夺者似得之而先生以为南阳卽汶阳其说果何所据(答)此以汉地志及水经合之左传便自了然盖山南曰阳是南阳所以得名也水北曰阳是汶阳所以得名也春秋之世齐鲁所争莫如南阳隐桓之世以许田易泰山之祊是南阳尚属鲁及庄公之末则巳似失之故高子将南阳之甲以城鲁然僖公犹以汶阳之田赐季友则尚未尽失而鲁颂之祝之以居尝与许尝亦有南阳之境盖大半入齐矣自成公以后则尽失之盖汶水出泰山郡之莱芜县西南过羸县桓三年公会齐侯于羸者也又西南过牟县牟故鲁之附庸也又东南流径泰山又东南流径龟阴之田卽左氏定十年齐所归也又东南流径明堂又西南流径徂来山又南流径阳关卽左氏襄十七年逆臧孙之地又南径博县卽左氏哀十一年会吴伐博者也又南径龙乡卽左氏成二年齐侯围龙者也又南径梁父县之莬裘城左氏隐十一年所营也又西南过刚县汉之刚乃春秋之阐其西南则汶阳之田又西南则棘左氏成三年所围也又西南为遂左氏庄十三年齐所灭也又西南为下讙左氏桓三年齐侯送姜氏之地又西南为郈则叔孙氏邑又西南为平陆按左氏郓讙龟阴阳关皆齐鲁接境地通而言之皆汶阳之田而皆在泰山之西南汶水之北则汶阳非卽南阳乎故愼子欲争南阳亦志在复故土孟子则责其不敎民而用之耳
(问)为诸侯忧朱子以为附庸之君县邑之长古注以为列国诸侯梨洲黄氏主古注若据本文原不属天子言则与上节之为诸侯度不同似当以朱子为是(答)古注之说校胜试观僖公四年桓公欲循海而归辕宣仲谓申侯曰师岀于陈郑之间供其资粮屝屦国必甚病哀公时吴为黄池之会过宋欲杀其丈夫囚其妇人覇者之世役小役弱不可胜道岂但征百牢索三百乘而巳朱子以附庸之君言之则亦是列国诸侯之小者其义可互备也况春秋之晩虽鲁亦困于征输愿降而与邾滕为伍而杞至自贬为子则其与附庸之君相去不远愚故谓古注亦不甚异于朱子也
(问)社稷变置之说邠卿但云毁社稷而更置之则非更其神也故朱子谓毁其坛壝而更置之则与国君之变置不同孙疏曰更立社稷之有功于民者其说异于本注梨洲黄氏主之当何所从(答)当以孙疏为是盖古人之加罚于社稷有三等年不顺成八蜡不通乃暂停其祭是罚之轻者又甚则迁其坛壝之地罚稍重矣又甚则更其配食之神罚最重然亦未尝轻举此礼盖变置至神示所关重大故自汤而后罕有行者尝谓国家之于水旱原恃乎我之所以格天者而未尝以八听于神阴阳不和五行失序于是有恒雨恒旸之咎原不应于社稷之神是咎且亦安知社稷之神不将大有所惩创于国君而震动之使有以知命之不常天之难谌而吾乃茫然于其警戒之所在反以其跋扈之气责报于天文过于巳是取灭亡之道也乃若圣王则有之圣王之于天地其德相参其道相配而其自反者巳极尽而无憾故汤之易稷是也夫天人一气也在我非尸位则在神为溺职虽黜之非过矣然其所黜者乃配食之神而非其正神也其正神则无从易也盖先王所以设为配食之礼非但为报始巳也正以天神地示飞扬飘荡昭格为难必藉人鬼之素有功于此者通其志气是故大之则为五方之有五帝而其下莫不有之社以勾龙稷以柱与弃是也故梨洲谓郊祀配天固是尊其祖父而亦因其祖父之功德之大足以与天相通藉以达其感孚昭格之忱此实有至理精意焉然则社稷不能止水旱又何咎之辞但是可为贤主道而不可为慢神之主道也鲁穆公暴巫焚尫县子尚以为不可况其进于此者故孙疏变置之说是也而未可轻言之也北梦琐言载潭州马希声以旱闭南岳庙事可为慢神之戒
(问)厚斋援唐人李阳冰之说以证朱注则似变置反以报社稷者似非孟子所谓变置也其说如何(答)厚斋所引阳冰之事得其半失其半按阳冰令缙云大旱告于城隍之神五日不雨焚其庙此乃行古礼也及期雨合沾足阳冰乃与耆老吏民自西谷迁庙于山巅以答神休此盖因前此焚庙之祷嫌其得罪于神而更新之不为罚而为报是亦变通古礼而得之者厚斋于其未雨以前之事不序则不足以证更置之罚矣陈后山曰句容有盗迁社稷而盗止是则足以证朱注者
(问)汉人以禹易社之配宋人以契易稷之配岂亦因水旱而有更置耶其说安在(答)是则妄作也以禹配社犹可以契则谬矣商先公之有功水土者有冥然可以配社不可以配稷
(问)左氏昭十有七年郑大旱使屠撃等有事于桑山斩其木不雨子产曰有事于山蓺山林也而斩其木其罪大矣夺之官邑夫斩木盖亦变置之意也而子产以为非是其说与孟子异先生以为若何(答)斩木其实是古礼卽变置之意也子产以为非者卽愚所谓未可轻言之意须知古人于此自有斟酌云汉之诗曰靡神不举正与八蜡不通之说并行不悖未有毅然以蔑絶明祀自任者
(问)陈仲子之生平孟子极口诋之国策中赵后亦诋之厚斋王氏则又称之其说谁是(答)厚斋先生之言是也仲子若生春秋之世便是长沮桀溺荷蒉荷莜楚狂晨门一流然诸人遇孔子则孔子欲化之仲子遇孟子则孟子力诋之便是圣贤分际不同须知仲子辞三公而灌园岂是易事孟子是用世者乃伊尹之任一路上人故七篇之中不甚及隐士逸民较之孔子之惓惓沮溺一軰稍逊之矣平情论之若如孟子之讥仲子以母不食以兄不食直是不孝不弟然仲子岂眞不食于母不过不食于兄其兄之盖禄万锺虽未知其为何如人然谅亦未必尽得于义故仲子孑然长往但观其它日之归则于寝门之敬亦未尝竟絶孟子责之过深矣故厚斋谓其淸风远韵视末世狥利苟得之徒如腐鼠乃公允之论若赵后何足以知此彼苐生于七国之时所谓天子不臣诸侯不友之士不特目未之见抑亦耳未之闻而以为帅民出于无用亦岂知隐士逸民之有补于末俗正在无用中得之也愚非敢学先儒之疑孟亦因都讲之问欲持其论之平耳
(问)宰我不死于舒州之难先正辨之已悉野处洪文敏公据贤于尧舜之语以为当在孔子身后阎潜邱极称之而吾丈以为不然何也(答)谓宰我死于舒州之难亦不害其为贤者盖考吕览说苑则是宰我为简公死非为陈恒死不过才未足以定乱耳其死较子路似反过之史记误以为陈恒之党故曰孔子耻之而索隐又以为阚止之讹则春秋同时同名之人往往有之晋有二士匄鲁有二颜高齐有二贾举并同姓矣何必舒州之难死者不可有二宰我乎盖但当知宰我之所以死不必耻则不必讳若以贤于尧舜之语为弟子称颂其师必当在身后是则野人之言也孔子之卒高弟盖多不在如闵子仲弓漆雕开皆絶不见疑其已卒而三年治任入揖子贡则是子贡之年最长其长于子贡而尚在者惟高柴以哀十七年尚见于蒙之会又冉有亦尚仕季氏盖皆以居官不在庐墓之列宰我于史记家语不载其年虽未知其长于子贡与否然此后并无宰我出处踪迹则先死又何疑要之此等事去古远无足深考潜邱之言多见其迂
(问)孟子在宋或以为辟公时吴礼部据孟子称之为王以为康王偃也康王之暴孟子何以肯见之故亦有以为辟公者然恐以礼部之言为是(答)潜邱谓孟子去齐适宋当周愼靓王之三十年正康王改元之岁宋始称王是也孟子不见诸侯故问答止于梁齐小国则滕而巳虽曾游宋而于康王无问答则不足以定其见与否也然所以游宋则亦有故盖康王初年亦尝讲行仁义之政其臣如盈之知不胜议行什一议去关市之征进居州以辅王斯孟子所以往而受七十镒之馈也谓孟子在辟公时游宋盖是鲍彪其考古最疏畧
(问)章子之事见于国策姚氏引春秋后语证之所纪畧同吴礼部曰孟子以为子父责善而不相遇恐卽此事然如国策所云何以言责善况在威王时颇疑与孟子不相接(答)章子见于国策最早当威王时据国策威王使章子将而拒秦威王念其母为父所杀埋于马栈之下谓曰全军而还必更葬将军之母章子对曰臣非不能更葬母臣之母得罪臣之父未敎而死臣葬母是欲死父也故不敢军行有言章子以兵降秦者三威王不信有司请之王曰不欺死父岂欺生君章子大胜秦而返国策所述如此然则所云责善盖必劝其父以弗为已甚而父不听遂不得近此自是人伦大变章子之黜妻屏子非过也然而孟子以为贼恩则何也盖章子自胜秦以前所以处此事者本不可以言过然其胜秦而还则王必葬其母矣而章子之黜妻屏子终身如故是在章子亦以恫母之至不仅以一奉君命得葬了事未尝非孝而不知是则似于扬其父生前之过自君子言之以为非中庸矣故孟子亦未尝竟许之而究之矜其遇谅其心盖章子自是至性孤行之士晩近所不可得虽所行未必尽合而直不失为孝子如宋儒杨文靖公张宣公言则其贬章子有太过者但章子之事未必在威王之世则诚如贤者所疑威王未尝与秦交兵前此当秦之献公正所谓六国以戎狄摈秦之时其后则孝公方有事于攻魏故威王三十六年之中无秦师齐秦之鬬在宣王时而伐燕之役将兵者正是章子则恐其为误编于威王策中者卽不然亦是威王末年
(问)京山先生解孟子谓陈侯周非其名按之史记诚然顾谓周者忠也司城盖因陈亡而殉者陈之忠臣也梨洲先生取其说是否(答)据史记则陈侯固不名周但左传史记世本诸家所载诸侯之名异同亦多如左传郑子仪在史记则曰子婴左传刘僖公髠顽史记则曰恽而小司马又曰髠原史记郑武公掘突谯周曰突滑左传宋景公栾史记则曰头曼汉书古今人表曰兠栾史记宋王偃荀子作献汉书律歴志鲁诸公名尤多殊班氏以小字附于下盖多岀世本如此之类不可悉举则安在陈侯名周不又各有所本可不必深考也至京山训周为忠歴证之商书太甲篇国风都人士篇小雅皇华篇左传谷梁传国语皆有之则以周为忠正与下文观所为主相合未尝不可但谓司城是殉陈而死者不知何所见而言之愚未敢信也
(问)陶山陆氏埤雅亦新经宗派之一也闻其尚有尔雅新义又有礼象大抵当与埤雅岀入否(答)尔雅新义仆曾见之惜未抄今旁求不可得矣礼象则未之见竹垞以为卽是埤雅草稿陶山在荆公门下讲经稍纯然如埤雅卷首卽谓荆公得龙晴曾鲁公得龙脊则大是妄语不知陶山何以有此也
(问)尔雅释言律遹述也郭注以为叙述之辞而邢疏曰律管所以述气则与郭注各是一说(答)张南漪曰郭注是也律本是聿误作律尧典曰若之曰注曰古与粤越通诗遹骏有声注以为与聿同然则曰粤越聿矞五字皆发语词郭注以为叙述者是巳邢疏谬诗曰嫔于京郭注引之亦作聿
(问)尔雅水自河出为灉汉为潜江为沱汝为濆淮为浒见于尚书与诗而济为濋汶为灛洛为波涡为洵颍为沙更无所见不知是何水邢疏漏畧不详(答)诸条皆见于水经不知邢疏何以不及但水经亦有不可尽信者卽诸书所言亦多不合河之为灉当在雷夏而郦注兼以之解关中之雍则谬也若说文以灉为汳水亦非也江之为沱水经兼载孟州之沱荆州之沱顾宛溪曰孟州之沱乃湔江而湔为蜀相开明所凿郦注明言之非禹贡之沱矣或又欲以成都内外江当之则二水为秦守李冰所导益非禹贡之沱矣唯师古所指湖广枝江之水支分而后入大江者可以当禹贡之沱宛溪之说甚核然则益州之沱未有考也汉为潜卽水经之涔水篇然亦尚有疑者详见愚所说水经中淮为浒则浒者实水厓之通称不知何以专归之淮郦注以为游水汝为濆卽瀵水[非河水篇之瀵水也]一名汾水毛传误以曲防解之然则虽其见于尚书与诗者亦正未易了了也而况其疏漏不详者乎乃若济之为濋则道元以为定陶泛水汶之为灛道元以为冈县阐亭之洸水是亦以灛之合于阐而言之洛之为波道元以为门水颖之为沙道元以为濦水唯涡之为洵但引吕忱之诂而无其地汜水洸水门水不知果否是尔雅所指与否若沙水则明是莨荡渠水之一支读作蔡水非濦水也
(问)沙之读蔡不但郭氏无注邢氏无疏而陆氏亦无音先生果何所出乎(答)见许氏说文而水经注引之卽鸿沟也左传所谓沙汭也北魏书有蔡水卽沙水胡梅磵引水经注亦通作蔡郭氏偶失之耳
(问)大山宫小山霍本连解作一句宋晁补之作二句竟对解之自是晁氏之谬否(答)古人似原有二种读法水经注苐三十二卷沘水篇引开山图潜山围绕小山曰霍而苐四十卷霍山下亦引尔雅曰大山宫小山曰霍斯郭氏之说也然苐三十九卷庐江水篇又引尔雅大山曰宫则晁氏之说矣亦非无据也
(问)论语萧墙之内罗存斋尔雅翼以为取萧祭脂之萧其说甚怪不知是否(答)存斋尔雅翼极精然是说则恐未然盖萧墙是屏墙旧人如郑康成刘熙皆指朝之屏故以肃字解萧字亦有合于六书之旨若存斋则指为庙之屏故以取萧为证谓援神怒以怵季孙则其说诞矣
(问)尔雅释草钩芺据说文则是重名据正义则是二名不知谁是(答)说文钩芺一名苦芺则是重名邢疏误也
(问)陶山存斋其于尔雅为巨子近世浮山堂通雅以视二先生不知何如(答)药地不能审别伪书故所引多无稽且其通雅门例亦非接二家之派者
全谢山先生经史问答卷八 余姚史梦蛟重校
诸史问目答郭景兆
(问)姜湛园论文谓先秦以上莫衰于左传而重振于国策其说前人未及岂国策反能出左传之上(答)是湛园好奇之言也左传所志多实事二百四十年典章在焉国策所志多浮言大抵一从一横皆有蹊径前后因袭若就中实有义理可按卓然关于世敎如辅果絺疵之先见豫让之报知伯匡章之不欺死父信陵君之谏伐韩鲁连之郄秦王孙贾之母君王后之父卽墨大夫之告王建李牧之枉死吴起之对魏武莫敖子华之对楚威鲁共公苑台之对魏惠庄辛之对楚项襄不过十余篇而乐毅父子去国之词荀子之谢春申亦庶乎可取此外则虞卿陈轸尚畧有可采以其言虽不纯而一为赵一为楚较异于仪秦之徒也其余令人一望生厌何可与左传比也颜蠋王斗二篇亦或可节录然巳涉于夸矣
(问)齐宣王伐燕事孟子所亲见也荀子亦亲见而以为齐愍王国策在燕则宣王在齐则愍王史记以为愍王通鉴以为宣王吴礼部校国策亦力主孟子究竟谁是(答)当以孟子为是但如此则必须依通鉴増宣王之年十年减愍王之年十年然后可合东莱大事记亦如此盖孟子所述确是灭燕之役东莱先生欲为调停谓宣王伐燕乃指前此十城之役夫所取十城安得云倍地又安得云置君不可通也唯是史记年表固不兄信而通鉴亦是以意定之非有所出终属疑案非二千年后人所能悬决
(问)司马穰苴国策以为愍王相与史记异(答)吴礼部曰大事记引苏氏谓史称齐景公时晋伐阿甄燕侵河上晏子荐穰苴杀庄贾因以成功春秋左氏无此事意穰苴尝为闵王却燕晋而国策妄以为景公时按史称齐威王论次古兵法附入穰苴而策以为愍王相故礼部主之盖景公时齐甚弱欲夺晋覇而不能欲御吴侮而不克则穰苴之传谬矣
(问)汉志引六国春秋或曰卽国策是否(答)恐非也六国春秋当别是编年之书而今不传国策之例恐近外传盖自哀公二十七年后当有六国春秋一书而后楚汉春秋继之然七畧巳不载是书其亡久矣太史公采国策止九十三事则其余所采或有在六国春秋中者亦未可定也
(问)李牧之死国策则极冤史记则言其不受命捕得斩之二说逈异通鉴主史记东莱大事记主国策谁从(答)赵策中此篇最足感动人令读者流涕史记不知何以不用吴礼部曰盖因亷颇不受代事而误加之牧是也须知牧旣不受代当时赵将谁复能捕之者其妄明矣苐赵策中前后污以司空马之谬语令雄文反减色愚特芟去其前后另为一篇其文曰韩仓恶武安君于赵王王令人代武安君至使韩仓数之曰将军战胜王觞将军将军为寿于前而捍七首当死武安君曰繓病钩身大臂短不能及地起居不敬故使工人为木材以接手上若不信繓请出示岀之袖中状如振捆纒之以布韩仓曰受命于王赐将军死不赦臣不敢言武安君北面再拜赐死缩剑将自诛曰人臣不得自杀宫中过司马门趋甚疾岀门举剑臂短不能及衘剑征之于柱以自刺武安君死五月赵亡吴礼部曰譛李牧者诸书皆言郭开策文下篇亦然但郭开卽譛亷颇者其与韩仓必亦有差误予谓或自郭开与韩仓比共陷牧亦未可定也要之忠贞恭顺如牧而以为拒不受代而诛则枉甚矣
(问)吴礼部校国策亦有讥之者其究若何(答)礼部于是书甚勤密远过缙云鲍氏本其讥之者明学究张一鲲之言也惟是礼部嫠学故有尊信大事记过甚者要之其考据则得十之九一鲲何足以知之
(问)田单晩年不见于史吴礼部校国策以为避谗于赵(答)是乃礼部发前人所未发大畧当不错不然以安平之材何以自攻狄之后一无所见于齐及其相赵所立功亦甚少而是后遂亦不见于赵则安平之见几保身又不欲负其宗国以为人用盖远出于时人之上六国大臣虽信陵君不能及矣惟是襄王之悖不足论君王后旣听政任宗臣之野死而不返亦何待乎王建而始亡也
(问)聊城之事吴礼部主国策非史记不知谁是(答)礼部所考定最审
(问)国策之事多难信东莱吕氏固尝言之然如六国献地于秦自是实事所以通鉴亦载焉昨闻先生谓其中亦多漫语何也(答)秦所取六国之地韩魏最先次之者楚其后及赵然所取者必其为秦之界上而后得有之今策言张仪一出赵以河间为献燕以常山之尾五城为献齐以鱼盐地三百里为献非不识地理之言乎河间常山秦亦何从得而有之况齐人海右鱼盐之地乎以秦之察岂受此愚又累言文信侯欲取赵河间以广其封文信封河南当在韩周之交何从得通道于河间吾不知作策者何以东西南北之不谙而为此谬语也
(问)徐广谓中山立于威烈王时西周桓公之子而先生以为谬愿闻其说(答)中山卽是鲜虞其种乃白狄至春秋之末巳有中山之名入七国灭于魏而复兴卒并于赵当春秋之末晋尚无若中山何而谓周能灭之而封宗室于其地无是理也然自徐广郦道元皆为此言莫有能正之者要之鲜虞未尝为晋灭则西周桓公之子安能封于其地此易晓也若国策谓中山君尝为楚伐而亡则又属野人之言中山于楚眞风马牛楚虽强不能越魏踰赵过代而集矢于中山故吴礼部但谓司马子期非楚公子以斥鲍氏之谬而不知策文之本妄中山必不受兵于楚也如策文所云羊羮盖袭华元之事所云壶飡盖袭赵盾之事本附会也中山亡于魏魏使太子撃守之其后不知何以复立盖中山去魏远魏终不能有之是以失守而策述赵桓子之谋以为中山复立之故亦非也/魏世家惠王二十八年中山君相魏小司马以为是卽中山之复立者恐非也是时中山盖尚属魏故其君入为相如孟尝君之相齐耳若谓是复立之中山则不应舎其国而相魏也要之中山复立之年当在魏王二十八年之后
(问)平原君料白起亷颇之长其文极可喜今但见于汉严尤五将序春秋后语二书亦属后世所无而诸传记引之者先生以为国策有之何所据(答)见章怀后汉书列传第八卷注中
(问)河渠书歴序春秋以后诸侯变更水道之详班氏沟洫志亦引之乃古今川渎大掌故而小颜小司马俱未及详笺愿缕晰之其曰禹疏九川自是之后荥阳下引河东南为鸿沟以通宋郑陈蔡曹卫与济汝淮泗会是跨豫徐荆三州之界源流若何(答)鸿沟卽地理志所云狼汤渠水经注作莨荡渠通典作浪宕渠一也志曰河南郡荥阳有狼汤渠首受济水东南至陈入颍卽水经注之渠水篇也是鸿沟之经流志曰陈留郡陈留县鲁渠水首受狼汤渠水东至阳夏入涡渠卽水经注渠水篇中附见之鲁沟也是鸿沟之又一支志曰淮阳国扶沟县涡水首受狼汤渠水东至向入淮卽水经注之阴沟水篇也是鸿沟之又一支志曰梁国蒙县获水首受菑获渠水东北至彭城入泗按阴沟水之支为汳水次为获水卽水经注之汳水获水二篇也是鸿沟之又一支志曰陈留郡浚仪县睢水并受狼汤渠水东至取虑入泗卽水经注之睢水篇也是鸿沟之又一支盖志所载狼汤渠之源流五合之则为鸿沟今以水经注质之狼汤渠至尉氏始有鸿沟之名鸿沟又曰沙水自新阳入颍以入淮而支流自义城合涡水以入淮狼汤渠之东出为官渡水秦人引之为梁沟卽阴沟水也又东为汳水为获水入泗以入淮而沙水之至浚仪者又合汳水为睢水以入泗其所周流正值郑卫曹宋陈蔡六国之境/鸿沟不知谁所为阎潜邱曰苏秦说魏王云大王之地南有鸿沟则战国以前有之晋楚战于邲邲卽汳水则春秋以前有之予谓所证不止于此国策景舍伐魏取睢濊之间是睢水亦见于战国水自涡岀为洵是涡水见于尔雅水自颍出为沙是沙水亦见尔雅而沙汭并见于左传其未远矣乃郦道元则竟曰大禹塞荥泽以通淮泗又曰昔禹于荥阳下引河以致东坡之徒遂谓鸿沟是禹迹则大谬也夫职方豫州之川荥洛谁谓禹曾塞荥者奈何并河渠书不谛视也宋儒唯黄文叔言此不谬/予旣斥道元荥泽之非复取水经注反复求之乃知鸿沟之迹实始于徐偃王道元引古徐州志言偃王导沟陈蔡之间以水道按之正沙水之地界也盖偃王首开鸿沟其后如鲁沟则吴人所増开卽国语所谓商鲁之沟者故一名宋沟而梁沟则秦人所増开陆续穿凿遂为鸿沟支流诸水而经流则实偃王始之故予谓通淮济者始于徐继于吴皆是覇者而卒于秦政二千年以来未经考出今始得之
(问)其曰于楚西方则通渠汉水云梦之野何也此事在诸书直无可考(答)地志曰南郡华容县云梦泽在南夏水首受江入沔水经注有夏水篇然不及通渠事唯皇览曰孙叔敖激沮水作云梦大泽之地盖指此但云梦巳见于禹贡固非孙叔所作但引沮水以入之所谓通渠者也汉水一名沮水斯事兄补水经之遗
(问)其曰东方则通鸿沟江淮之间何也是乃吴事不知何以属之楚(答)厚斋先生曰吴之通水有二左传哀九年吴城邗沟通江淮此自江入淮之道吴语夫差起师北征阙为沟于商鲁之间北属之沂西属之济在哀十三年此自淮入汴之道是江淮之通固属吴马班于此似有误然愚细考水经注则楚亦似有通江淮之事水经注瀙水篇瀙水合泚水潕水篇潕水亦合泚水而泚水篇泚水合澧水以入淮是皆淮之属也乃泚水篇泚水又合堵水又合瀙水潕水以入淯水堵淯二水则皆汉之属也盖南阳之地淮汉并行其水已有互相出入者皆在新野义阳一带江淮未会而淮汉巳通吴之力所不及也是非楚人通之而谁通之夫淮通汉则卽巳通江矣是吴之通淮于江者在下流而楚之通淮于汉以通江者在上流也史记之言亦别自有据也左传楚人伐随师于汉淮之间盖其证也盖川渎之乱河先与汝通则鸿沟是也通汝者通淮之渐也已而淮先与汉通则泚水之合于堵水淯水是也通汉者通江之渐也及邗沟开而江遂竟通于淮商鲁之沟开而淮遂竟通于河
(问)其曰于吴则通渠三江五湖愿闻其说(答)地志曰中江自阳羡入海北江自毗陵入海南江自吴入海此三江之道也五湖则卽震泽禹贡时之大江本不与五湖通相传吴人伐楚用伍胥计开渠运粮而江湖之道无阻今其地有伍牙山有胥溪可证其说见于高淳汉图经按左传哀公十五年楚子西伐吴及桐汭此舟师入湖之道也而或曰襄公三年楚子重伐吴克鸠兹至于衡山则似巳有入湖之道事在伍胥之先则或寿梦以来已有此渠而伍胥特修治之乎世远不可得而详矣要之史公所云其指此事无疑若非史公此语则又将指为三代以前故道矣
(问)其曰于齐则通淄济之间何也(答)地志曰泰山郡莱芜县原山淄水所出东至博昌入济卽齐所通也但淄水经流入海其支流则齐人导之由耏水以入济地志亦微有失
(问)其曰于蜀则蜀守李冰凿离堆避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中卽华阳国志所载否(答)是也三代以后变更水道者皆有乖地脉不合川渎之性惟李冰所经营有大功顾史公不列之循吏传但畧一见于此向非华阳国志至今存则李冰之详不可得闻
(问)三代后之变更止于斯耶抑或有遗(答)大畧亦祗此淮与济通江与淮通淮与汉通汉与云梦通江又与震泽通济与淄通禹贡之水道无完渎矣其余惟齐桓公塞九河见于纬书郑康成采之又赵惠文王徙漳河世家惠文王十八年漳水大岀二十一年徙漳水武平之西二十七年又徙漳水武平之南八年之中再徙巨浸而其详不可得闻水经注漳水篇亦不及而春秋时楚之孙叔敖开芍陂则有功于淮南者为正史之所畧
(问)六国世家其纪事莫如赵之诬谬者不特屠岸贾一事也如宣孟之梦简子钧天之梦原过三神之令主父大陵之梦孝成王之梦何其言之龎而怪与谓非纬候之先驱不可矣(答)是尽当芟除者也其中纪事之失尚有昔人所未及纠正者惠文王十五年卽燕昭王之二十八年也以师与燕伐齐大捷燕人遂深入取临淄是时齐襄王保莒田单保卽墨而余地皆入燕乃曰惠文王十六年秦复与赵数撃齐齐人患之燕厉为齐遗赵书游说赵乃不撃齐夫当时之齐区区二城耳秦何所利而撃之卽撃之又何所畏而必与赵共撃之其谬一也乃下又曰是年亷颇攻齐昔阳取之夫昔阳是鼓地春秋末巳属晋至是原属赵非齐地且齐是时所有祗二城安得尚有余邑为赵所取其谬二也乃下又曰十七年乐毅将赵师攻魏伯阳按乐毅留狥齐地及二城不下遂守之并未尝归燕何从将赵师而攻魏其谬三也乃下又云十九年赵奢将攻齐麦邱取之是时齐亦尚止二城麦邱属燕其谬四也乃下又云二十年亷颇将攻齐按是年乐毅尚在齐次年田单始败燕军复有七十余城当前一年齐无可攻其谬五也盖惠文王此五年中无一事可信不知史公何所据而志之而亷颇本传惠文王十六年伐齐取阳晋不作昔阳然亦非也
(问)韩世家昭侯八年申不害相韩十年韩姬弑其君悼公十一年昭侯如秦旣有昭侯焉得又有悼公(答)小司马曰姬亦作玘则卽李斯所云韩玘为韩安相者也斯与韩安同时其谓玘为之相必不错则玘乃亡韩之相但玘相安而安亡非弑安也世家此句是误文当芟去韩先称侯后称王无所谓公亦无谥悼者小司马曰或是郑之嗣君按韩自哀侯巳灭郑昭侯时无郑矣六国世家韩最畧由李斯之言推之玘是王安之时专权者故以之比赵高若昭侯时申子为相安得容小人如玘者乎
(问)燕世家不载昭王好方士之事而封禅书中微及之昭王贤者不应有此(答)齐威宣二王燕昭王晩皆惑于方士虽世所传王母谓燕昭无灵气之语不足信然燕齐方士之所聚恐或有之唐宪宗武宗皆英主何尝不以方士损其业乎
(问)虞卿传古无言其错者昨始闻之愿详示(答)据范睢传则魏齐之亡在秦昭王四十二年其时虞卿已相赵弃印与俱亡而困于大梁虞卿传谓其自此不得意乃著书以消穷愁则是弃印之后虞卿遂不复出也乃长平之役在昭王四十七年史公所谓虞卿料事揣情为赵画策者反在弃印五年之后则是虞卿尝再相赵矣何尝穷愁以老而史公序长平之策于前序大梁之困于后颠倒其事竟忘年数之参错岂非一大怪事也
(问)荀卿传葬兰陵而国策谓其归赵且录其絶春申之书谁是(答)恐是国策为是荀子书中有与临武君论兵于孝成王前一事荀子久于齐事在孝成王之前由齐如楚卽为兰陵令则何由见孝成乎故知其为自楚归赵也史记言春申死而荀子废今观国策拒春申之书其辞醇古非荀子不能为也则或者荀子辞春申而去及春申死荀子以甘棠之旧复游兰陵而卒焉亦未可定要之其曾归赵固无疑者
(问)范睢传废太后逐穰侯国策同而朱子曰皇极经世只言秦夺太后权未尝废也或曰经世不足信(答)宣太后以忧死是实但未必显有黜退之举盖观于穰侯尚得之国于陶无甚大谴其所谓逐者如此则所谓废者亦只是夺其权也是时昭王年长而宣太后尚事事亲裁之此便是不善处嫌疑之际一旦昭王置之高阁安得不忧死故人以为废
(问)吕不韦传孔子之所谓闻者其吕子乎何许文信侯之过也(答)太史公不知道于此见之不特不知所谓达亦不知所谓闻孔子所谓闻者只是论笃色庄一流其在有位便是五伯假之一流不韦乃是乱民岂可语闻太史公见其吕氏春秋一书而以为闻陋矣
(问)潜邱谓白圭仕魏当文侯时一见史记货殖传再见邹阳传其为文侯拔中山下逮孟子游梁之岁七十余年邠卿误以为卽孟子之白圭而林氏又増益其说不知为又一白圭也(答)宋人鲍彪已尝言之但魏人别有一白圭当昭王时是孟子之后辈见国策不知潜邱何以不一引及鲍彪谓当是孟子所称者
(问)史记卫世家顷侯厚赂夷王夷王命卫为侯是顷侯以前乃伯也顾宁人曰索隐以为方伯之伯虽有诗序旄邱责卫伯之文可据然非太史公意且古无以方伯之伯而繋谥者[索隐之说本郑笺](答)康叔明以孟侯称非伯也卫初封卽是侯爵故祝鮀曰曹为伯甸是其证也其后称伯者或昭王以下之所降黜至顷侯而复之
(问)蚩尤据管子则是造五兵者黄帝之臣也而古多言蚩尤与黄帝战于阪泉则是诸侯之不终者三朝记则又曰蚩尤庶人之贪者许愼据之以为造兵非蚩尤乃黄帝也贾公彦调剂其说以为蚩尤与黄帝战亦是造兵之首故汉高祭蚩尤于沛廷夫黄帝使蚩尤造兵则蚩尤是黄帝贤臣如窃黄帝之兵而与战则不止于庶人之贪者岂可祭也吴斗南曰汉高所祭是蚩尤之星殆亦不得巳而为之辞而杭堇浦力诋之谓高祖立蚩尤祠于长安宣帝则祠于寿良后汉诏马严过武库祭蚩尤不以为贪鬼且寿良乃蚩尤之冡所在岂是星乎艺文志兵家有蚩尤二篇则许吴之说俱不足信是否(答)蚩尤为黄帝造兵自是作者之圣岂有倡乱之理而阪泉之战则古来传记俱有之愚疑造兵之蚩尤是一人阪泉倡乱之蚩尤又是一人盖黄帝在位久故其后有闻蚩尤之名而卽以为名者以之弄兵惑众如古来作射之人名羿而有穷之君亦以为名此其证也后世所祭则造兵之蚩尤非阪泉倡乱之蚩尤也且造兵之蚩尤冡在寿张见于皇览而阪泉倡乱之蚩尤死于涿鹿谁为远道葬之寿张者乎是亦可以见蚩尤之有二也至于蚩尤造兵故卽以司兵之星名蚩尤高祖所祭自未必是星也
(问)章邯从陈别将司马夷如淳曰章邯之司马也然则别将二字是赘文(答)愚意以为司马其姓夷其名故冠之以别将
(问)高祖至南阳襄侯王陵降晋灼小司马以为卽安国侯王陵也师古以为非义门曰王陵起于南阳则安国侯卽襄侯盖其初所称封爵也不知是否○韦昭谓襄当为穰盖字省而臣瓒小司马以为穰是韩成所封陵当封于江夏之襄是否(答)高祖本纪迎大公吕后时因王陵兵于南阳功臣表陵聚众定南阳陵本传亦有之张苍传陵救苍之死于南阳是安国侯卽襄侯矣义门之言是也襄当作穰盖卽南阳之地江夏则不相接矣韩成之封以元年是时陵何妨自称穰侯也
(问)亚父范増如淳援管仲以为例而贡父曰仲父自是管仲之字亚父亦増字如淳妄说(答)然则吕不韦之称仲父何也贡父亦偶未之思耳
(问)项王自据梁楚地九郡是何九郡也(答)九郡从无数之者其中须大有考正据班志数秦置三十六郡之目秦于楚地置十郡则项王所得楚地凡六郡曰汉中以封高祖曰九江以封英布曰南郡以封共敖曰长沙以为义帝都而项王所得曰东海曰泗水曰薛曰会稽曰南阳曰黔中是也秦于梁地置三郡则项王所得梁地凡二郡曰河东以封魏豹而项王所得曰东郡曰砀是也然则仅得郡八不得九矣及考史记秦初灭楚置楚郡次年置会稽郡而班志于楚郡不书乃知其有漏也盖秦之先得楚地而置郡者曰汉中曰黔中曰南郡曰南阳在未灭时及灭楚但置楚郡所统甚大次年乃尽定百越而置会稽然楚郡所统过广故分而为九江为长沙为东海为泗水为薛而楚郡但统淮阳一带班志失之则九郡之数不足今以楚郡益之适得九郡之目胡梅磵曰秦置楚郡班志不见盖分为九江鄣会稽三郡其实大谬会稽不在楚郡之内史记甚明而鄣郡并非秦置秦之所分凡得郡五而楚郡亦未尝废盖三十六郡之数京师为内史本不在其内班志误以内史亦当三十六郡之一故失去楚郡而不知也
(问)因九郡而并知班志三十六郡之漏乃信考古之难(答)不特此也史记于三十六郡不详其目前志于三十六郡有东海而无黔中续志于三十六郡有黔中而无东海旣各失其一而又皆失去楚郡则实止三十四郡矣故亦自知其不足则以内史充其一又不足则以晩出之鄣郡充其一而三十六郡始完裴骃注史记但据续志而不叅前志于是晋志因之厚斋通鉴地理通释亦因之梅磵注通鉴亦因之以为续志必同于前志而不知其亦不合也盖尝反复考定而后得之详见愚所著汉书地理志考证文繁不能悉举也
全谢山先生经史问答卷九 余姚史梦蛟重校
诸史问目答卢镐
(问)彭城之役檄曰悉发三河兵南浮江汉以下史记注皆不得其说而师古畧之梅磵先生以为一军由三河以攻其北一军浮江汉以攻其南是矣然本纪不载南下之军何也(答)史汉之文多于本篇不见乃互备于年表与列传而此事则竟失之然韩信用兵大都如此如伐魏豹则大军由夏阳而别遣棘邱侯由上郡攻其背是也水经注曰高祖二年置长沙郡又置黔中郡是盖南下之军自汉中出先定二郡而有之长沙乃义帝之都而黔中则项王南境乘虚取之所谓南浮江汉也江汉之地过此三郡共敖守南郡汉兵尚未得至其境是足以补遗
(问)五诸侯兵应劭曰雍翟塞殷韩也如淳曰塞翟魏殷河南也韦昭曰塞翟韩殷魏也师古曰常山河南韩魏殷也刘攽曰河南韩魏殷赵也吴仁杰曰塞翟魏韩赵也其说谁是(答)雍方被围自不与五诸侯之列塞翟早已亡国河南殷亦亡而常山间关入汉无兵则诸家所数袛韩魏赵为可信乃吴氏谓塞翟二王虽降尚如魏豹之得君其国以兵从行吴氏所以为此说者以史记虽云元年八月降二王置二郡而汉书则曰二年六月雍亡之后始置河上渭南中地陇西上郡则前此塞翟必如未亡以是为史记之误塞翟未亡则足以充五诸侯之列矣而不知又不然史记于元年八月书置二郡者高祖旣灭二国定其疆也汉书于二年六月书置五郡者高祖尽定三秦通正其地界也故汉书异姓王表亦云元年八月置二郡未尝不与史记同吴氏知其一不知其二而谓塞翟尚如魏豹之得君其国不知功臣表又有曰棘邱侯襄以上郡守撃西魏事在二年三月则翟之不得有其国可见矣敬市侯阎泽赤以河上守迁殷相撃项籍事在二年四月则塞之不得有其国可见矣安得谓二郡至二年八月始置乎且塞翟项王之属也使是时尚以兵从必全军入楚不肯只身亡去矣曰然则五诸侯之二竟为谁曰魏王之从军见于其传韩王之从军见于异姓王表赵相陈余以兵从亦见于其传而合齐撃楚则见于淮阴之传盖齐人亦以兵从也是五诸侯之四也其一则殷曰子方谓塞翟不在有国之列而忽以殷当之是自背其说也夫是时汉之置河内郡明矣曰高纪误也有证乎曰有功臣表阎泽赤由河上守迁殷相撃项籍夫殷尚有相则卭尚有国不然当曰河内守矣盖殷巳降汉故汉为之命相而以兵来从及彭城之败卭死始置郡耳是又五诸侯之一也乃知是时所灭为塞为翟为河南而魏与殷不与焉塞翟巳灭而反以为未灭殷未亡而反以为巳亡甚矣其舛也且诸公亦自叅考史汉不甚密耳史记陈平传曰汉王还定三秦而东殷王反楚是卽司马卬降汉事也曰项王使平撃降殷王是明言殷降汉而未亡故复降楚也曰居无何汉王攻下殷王是卽汉王撃卬之兵以入彭城事也汉书亦同然则殷之未亡明矣盖史汉二本纪及表并误幸陈平传及功臣表可以正之而五诸侯之数完
(问)彭越田横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絶其粮食先生谓田横二字当是衍文何也(答)是盖因上文田横兵败奔彭越故牵连误书之其宜芟去无疑田横义士也虽于项王亦有田荣之怨然是时则项王以横故丧其大将并二十万人于齐横仇汉不仇楚矣而谓为汉苦楚是与狼子野心之英布等矣横之奔楚正以越是时中立且为汉且为楚故姑依之则彭越或受汉饵而絶楚食田横不肯为也向使横果为汉苦楚则垓下之师汉必亦召之以壮声援而事定不必亡入岛中矣
(问)鸿沟之约因项王兵少食尽韩信又进兵撃之项羽之兵少由龙且二十万众之败而食尽则以彭越皆有可考韩信进兵独不详其始末不知他有所见否(答)是不见于淮阴本传见于灌婴传盖项王但与汉争于荥阳敖仓之间虽兵少食尽尚可支吾而韩信巳王齐故自淮北捣其国都观灌婴传则其兵攻彭城又越彭城而南直渡广陵纵横蹂躏项王腹心中不可保矣安得不议和乎故世但知垓下之战非信不捷而不知其大功在用灌婴当此之时项王良将已尽无能与婴抗者卽不约中分天下亦内溃矣此从未有为淮阴表彰其事者唯是史汉皆言灌婴已攻降彭城则恐未必彭城乃楚都若巳降项王且安归盖是围彭城而破其军也
(问)史记秦楚之间月表谓淮阴王楚以齐还汉梅磵于通鉴则曰兼王齐不知其何所据按曹参传初相齐及改王楚参归相印则似史记为是(答)恐当以梅磵为是盖使淮阴以齐还汉则汉必早立齐王不待信禽之后也汉畏信见其不肻还齐信之祸所以亟也观田肻之贺不言得楚而言得齐又曰非亲子弟莫可王齐则信未尝还齐也夫以信王楚固非汉之所能忘情而况加以齐甚矣其愚也
(问)贡父曰古人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但贵右者似战国时俗也吴斗南曰乘车贵左兵车贵右战国时习见兵车之礼故贵右然信陵虚左迎侯生则亦有时而尚左贯高至汉汉臣无能出其右者则汉亦尚右(答)左右之礼亦难考仲虺为汤左相是伊尹以右相先之庆封为齐左相是崔杼以右相先之不必军礼也军礼止楚人尚左故王在左广中而鲁舍中军季氏将左师则似鲁又上左此皆难以强为之说大抵位次之间尚右者多
(问)汉别将撃布军洮水苏林如淳皆不能言洮水所在徐广曰在江淮间而不能实指其水胡梅磵曰乃零陵之洮水也布欲由长沙入粤故走洮水按江南唯零陵有洮水则梅磵之言是也而吾丈不以为然愿指其地(答)梅磵最精于地学然其通鉴所言亦往往多悞者盖地学至难卽如九江左右本无洮水而布之走死于番阳布之封也兼有寿春江夏豫章而都寿春豫章在寿春之南番阳又豫章之南长沙又番阳之南零陵又长沙之南非可猝来猝返而长沙与布婚虽欲依之然长沙则正当嫌疑之际使布竟得长驱直入其国与汉兵鬬于洮水则长沙直与之同反矣旣不与之同反则便当逆拒之布安得走洮水乎且布旣至洮水而败矣何以不竟走粤乃返辔而东又出长沙之境重入于淮南国中之番阳而长沙始遣人诱而杀之不杀之于其国而纵贼之出而徐杀之何其愚也夫布与长沙婚则必约长沙同反长沙不答所以能世其国而容布入其国而横行乎且布欲入粤不必走长沙布国中之豫章与粤接可以入粤之径甚多而布欲走长沙者特望其同反也长沙不答所以逆之于境而诱而杀之番阳是布尚未出其国也然则洮水者何水乎曰是误文也盖九江之沘水也沘与洮相似而讹盖布败于蕲反走其国又败于沘乃思投长沙未至而死于番阳如是则其地得矣沘水见水经[顾宛溪欲以震泽之洮湖当之则在吴王濞国内矣益谬]
(问)南武侯织亦粤之世立以为南海王文颕谓尉它正据南海前以封吴芮尚是遥夺兹复遥夺以予织未得竟王之也但读诏文则织当是无诸之族盖亦必以功而封岂竟无寸土而虚命之者(答)王隐晋书地道记以为封于交址之嬴{阝娄}亦恐未是交址在桂林以南尉它所属役也高祖时其道不通无诸之族安得越尉它而王之要之无诸之族则必其种落东与闽越相接西与尉它相接而其所据南武之地盖在南海境中有犬牙交错者故以南海为国而王之文颕以为虚封不知文帝时明有南海王反见于淮南王安传传曰前此南海王反先臣使将军间忌撃之以其军降处之上淦后复反是非虚封可知矣淮南王长传亦有曰南海王织以璧帛献皇帝是未灭时又曰南海民处庐江界中反则旣迁之后也盖其地在今汀潮贑之间以其为无诸之族则知其近于今之汀以其所封为南海则知其近于今之潮以其迁于庐江之上淦则知其近于贑文颕读史汉不审而以为虚封王隐则妄指其地
(问)汉书高后纪所书孝惠后宫子五而恩泽侯表则六壶关侯武之下尚有平昌侯大不书何也(答)史记高后纪详于汉书但于五侯之封亦不及平昌至六年始书立皇子平昌侯大为吕王更名梁曰吕吕曰济川故其后书济川王大吕氏旣平徙济川王封于梁未几皆诛按大嗣封吕王则明是吕氏之子故汉书亦见之异姓王表而其封侯之年据恩泽侯表在五侯之后故史汉本纪并失之
(问)尉它自称南武帝泰泉先生谓它改南海为南武非如师古等所云生谥也引南武侯织以证之是否(答)据史记尉它未受汉封时自称南粤武王及僭号自称南粤武帝则武自是生谥汉书它称南粤武王与史记同而其后乃称南武帝此是脱文漏去粤字泰泉谓它改南海为南武其说无据盖南海境中有地名南武当在今潮州汀州之交故织以闽粤之族侯于其地而并非尉它之臣也非尉它之臣岂肻取尉它所改地名以署其国而是时织巳与它并为王则它欲为帝又不肻取织封侯之小县以自名也审矣盖南海之有南武犹东海之有东武并非它改南海之名而名之也试观东粤王之反亦自称为武帝则泰泉之言非也
(问)厚斋谓古人受刑袒右引仪礼疏以证之然则为吕氏右袒以示将有刑也卢六以曰王孙贾之诛淖齿则曰欲与我者袒右是不过以卜众心之从违非如受刑之说义门曰木强老革仓卒间未必学叔孙太傅也然则厚斋之言非与(答)陈涉之起亦袒右则厚斋之说未足信
(问)景帝诏三辅举不如法令者贡父曰此时未有三辅武帝之时始改主爵中尉为右扶风此时袛左右内史耳诏文误也但此系诏书何以有谬(答)是时或巳分右内史之地以属中尉与左右内史并治京师亦未可定观武帝营上林其时亦尚未定三辅而诏中尉左右内史表属县草田以偿鄠杜之民则中尉巳与左右内史并治京师隐然分三辅矣特其后始改定京兆冯翊扶风之名耳
(问)救决河起龙渊宫孟康颜师古以为西平之龙渊宫郦道元以为瓠子之龙渊宫刘攽以为黄图茂陵之龙渊宫三者谁是(答)救决河与起当连书则道元之说是也茂陵之宫亦是武帝夸其导河归北之勋而为之西平之宫则别是一古迹堇浦亦以愚说为然
(问)汉武帝置五属国王厚斋曰考地志属国都尉安定治三水上郡治龟兹天水治勇士五原治蒲泽张掖治日勒按志则张掖之治日勒者但言都尉不言属国都尉(答)张掖二都尉其治日勒者郡都尉其治居延者乃属国都尉但前志亦无明文见续志
(问)文颕曰盛唐不知何地当在庐江左右韦昭曰在南郡师古以韦说为是而先生主文说乞详其地(答)盛唐在枞杨故下文帝作枞杨盛唐之歌枞杨今之桐城太平寰宇记于桐城县引水经注曰大雷水东南流径盛唐戍今本水经注失去江水第四篇故无其文不应小颜生唐初亦不见也然则文颕之说是矣
(问)西京十三州刺史沈约刘昭皆以为传车周流无常治也而师古引汉旧仪则有治世多疑其非齐侍郞次风尤力主沈刘之说如何(答)汉志书太守都尉之治而刺史无有故皆以沈刘之说为是但刺史行部必待秋分则秋分以前当居何所岂羣萃于京师乎则师古之说未可非也西京初置刺史官止六百石故志畧其治况汉旧仪未必竟诬妄也
(问)昭帝五年罢象郡按汉无象郡所罢何也(答)汉之日南郡秦之象郡也此是误文当云罢日南郡耳然日南似未尝罢或者暂罢而旋复之则史有阙文
(问)平帝罢安定呼沱苑以为安民县道元以为安定郡之苑也师古曰是中山之安定谁是(答)曰呼沱则是中山非关中也况平帝由中山王为天子故首加恩于潜藩但中山之安民县前志续志皆无有殆亦不久并省
(问)史汉诸侯王表言高文之时天子自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京师内史凡十五郡而先生以为不止十五愿闻其数(答)是时天子所有河东河南河内魏郡东郡颍川南阳江陵武陵巴郡蜀郡汉中广汉云中上郡北地陇西则为郡十七又益以内史则十八
(问)史汉皆言景帝之时赵分为六徐广曰赵河间常山中山广川淸河也颜师古曰赵平干眞定中山广川河间也孰是(答)景帝时尚未有眞定平干二王乃武帝所封徐广是
(问)管共王罢军齐王子也所封当在齐地管则郑地何也(答)管乃菅字之讹济南郡之菅县也道元注水经可证于思容齐乘中已及之索隐以为荥阳者谬然卽其谬可以知唐本史汉二书皆以沿袭误字而莫取水经注以正之可怪也
(问)史表齐悼惠王子杨虚恭侯将庐汉表作杨邱恭侯安而别有杨虚侯将闾相舛错(答)杨邱地志作阳邱在济南杨虚仓公传亦作杨虚道元曰在高唐引地志证之然今之地志无此文齐次风因以为卽平原之楼虚但功臣表元帝时别有楼虚侯则次风之言亦未的要之道元以商河出于杨虚则自在高唐平原之间特不可以楼虚当之耳是杨邱杨虚之地为二也不可溷也将闾后嗣为齐王谥孝则安得为侯之时先谥恭是恭孝之谥为二也不可溷也史表误而汉表是也
(问)白石侯雄渠索隐以为白石在金城正义以为安德谁是(答)汉人封国从未有在河西者而是时则河西尚未开也岂封之匈奴境内乎安德在平原正齐所分地犬抵诸同姓列侯表所封地最难考从未有疏证之者愚别有稽疑二卷巳成书可得其十之八足下试取观之
(问)中水赤泉杜衍五侯史表皆作庄侯汉表皆作严侯盖避讳也而徐广注史记曰五侯手杀项王故皆谥壮然则非庄也非庄而汉表何以俱改曰严(答)此恐是班氏所见史记误本以壮为庄因改为严徐氏虽生班后然所见反是善本盖五侯当谥壮不当谥庄也凡古文籍亦甚有善本而反后出者
(问)藁侯应作槖侯地志山阳郡之槖县也臣瓒音拓而师古于功臣侯表竟音槁似谬(答)师古不甚精于六书故其考字最疏如澧水出郾县后世流俗本讹作{屋卩}而师古卽音屋盖不勘正于水经也洨侯吕产后世流俗本讹作汶侯而师古卽音问盖不勘正于史表也涐水见于说文地志讹转为渽水则竟无其字而师古卽音哉皆与槖藁一例三刘吴氏亦未能正
(问)齐哀王之举兵几坏于召平而成于魏勃乃文帝反封召平之子为黎侯而魏勃大受灌婴之责何也(答)是汉之君臣有为为之也盖讨诸吕者权也不肻发兵者经也罪魏勃所以预防伍被之徒也封召平之子所以养成后来张尚王悍韩义诸人之节也斯其虑远矣又按文帝因大臣先有立齐之议故不忘情焉薄朱虚东牟之赏而齐王之薨仅谥曰哀又托以推恩悼惠诸子分其国而六之故召氏封魏氏不封皆有成心
(问)成安{思阝}侯郭长师古曰{思阝}音杲是何谥也(答)谥法无{思阝}字不可解而{思阝}亦不音杲丁度集韵{思阝}想止切音玺是也然集韵以为国名则亦谬
(问)高帝功臣之克世者惟平阳恩泽之克世者惟富平而归德侯先贤掸直至东京之永平何也(答)归德以降人封故义门曰想其封国虽在汝南之归德而仍居属国之地所以得久愚考下摩侯冠支亦以降人封在猗氏而诏居弋居山则义门之说是也
(问)王氏五侯之后平阿侯谭之孙述在东京尚袭爵何也(答)五侯中不得为大司马者二红阳及身不得其死平阿之子仁不得其死皆以忤莽也而亦正以是受福红阳之子丹首降世祖有功其子泓因得封而仁之子亦嗣爵二侯幸矣加于王涉王寻王邑軰远矣
(问)汉之给事中侍中最为要近然无定员而野处以为宋时阁门宣赞祗候之流但汉多用士人为之其信然与给事中侍中似非阁门诸吏比(答)野处之言非也汉初侍中亦杂故贾谊至与邓通同侍中而为通所谮其后则大属淸流得叅天子密勿不由尚书省白事故弱翁以此剪霍氏更生以此忤石奄是岂宋之阁门官所比然其中亦有差等如刘歆之为常侍则不过校正文史耳
(问)百官表景帝五年安邱侯张殴为太常凝是张执(答)所紏是也汉之太常必以诸侯为之见野处容斋随笔中殴在汉书中有传是安邱侯说之子然不嗣爵官廷尉不官太常嗣爵者奴而执是奴子
(问)用修咎古今人表后夔一人而夔在上中后夔出于下上豕韦与韦一人而豕韦在上下韦在下上范武子与士会两见计然卽范蠡所著之书而两见何其谬一至此(答)是表之误不仅于此而用修所举唯范武子一条果是错若其分夔与后夔盖以九官之夔非左传取艳妻之后夔古人原有此说故分之而豕韦乃五伯中之豕韦若韦则三蘖之韦也分之甚是计然或曰计倪亦非卽范蠡也
(问)汉高帝之八年楚元王之三年也律歴志中何以不书汉年而反书楚年志中楚元之年凡三见(答)是必刘歆之文也盖周歴之后有鲁歴以鲁纪年刘氏为楚元之后故援其例而以楚纪年是虽以意度之然观志云鲁缗公二十二年距楚元七十六岁则是以楚歴接鲁歴矣
(问)律歴志曰汉高卽位岁在大棣之东井二十六度鹑首之六度故汉志曰岁在大棣名曰敦牂太岁在午不知大棣是何分野(答)大棣之名不见于十二分野郑郭杜贾孔邢言分野无及之者但以汉高卽位之年在午考之史记天官书有云敦牂岁岁阴在午星在酉岁阴者太岁也卽所谓鹑首之六度也其云星者岁星也殆所谓大棣之东井二十六度也然则大棣卽寿星之垣而不知古人何以皆缺之盖十二分野间多别名如元枵一名颛顼之虚大火一名阏伯之虚娵訾一名孟陬则寿星或亦一名大棣但祗见于此更无可考
(问)汉十九章之乐歌先生谓其篇次有错是在三刘吴氏俱未之及愿详示之(答)据言十九章中匡衡所更定二篇俱大可疑其曰匡衡奏罢鸾辂龙鳞更定天地之篇为第八按鸾路龙鳞乃第七篇惟泰元诗中语匡氏奏罢之而更定之则天地之篇仍是第七也今列旧诗为第七以更定者为第八何也又曰匡衡奏罢黼芾周张更定日出入之篇为第九按黼芾周张卽匡氏第八篇天地诗中语匡氏自更定之而又奏罢之而又更定之益可怪且果如此则日出入之诗亦仍是第七也今以为第九是三诗实指一诗不满十九章之数矣是必有脱落讹谬之失而今不可考
(问)郊祀志曰武帝移南岳于霍山邢叔明尔雅疏所本也吴斗南力攻之然则孟坚于当代掌故岂亦有误乎(答)班氏此言本之史记然未核霍山本一名衡山安得谓长沙之所移乎夫吴苪之王于江夏而国曰衡山盖江夏本九江之所分故以天柱为望而名其国及三淮南之分封则得庐江豫章者国曰庐江得江夏者亦曰衡山是二衡山王者皆不在长沙而以九江之分地得名则霍山之一名衡山由来旧矣斗南欲攻班氏何不引二王之国以证之乎至于三代南岳之祀或曰在天柱或曰在长沙若以大小较之似当以长沙之衡山为是特不可以天柱衡山之名为长沙所移者盖汉家南岳其在元封五年以前似原在天柱不在长沙何以知之志曰元鼎三年济北王献泰山而常山为郡然后五岳皆在天子之邦唯南岳是九江之衡山故可云在天子之邦若在长沙则尚属王国不得曰天子之邦也而以为元封五年所移可乎是皆班氏所未及捡吴氏亦所未及详也
(问)地理志上党郡壶关县师古引应劭曰黎侯国也东郡黎县师古又引孟康曰诗黎侯国也齐次风因以壶关之黎为商时之黎而东郡之黎为周时失国寓卫之黎是否(答)商周之黎皆在壶关无二地黎为狄灭遂寓于卫水经注瓠河东有黎侯城是寓城非国也晋成公灭狄复立黎侯是明在潞国之旁无疑矣师古不能紏孟康之误而次风从而和之非也
(问)泰山郡之乘邱师古以为公败宋师之地济阴之乘氏又引应劭以为公败宋师之地果孰是也(答)是在杜氏左传注了然盖其曰鲁地则明是泰山郡之乘邱若济阴之乘氏则宋地矣道元于水经亦狐疑不止师古也
(问)郸侯周绁盖沛郡之郸县也史汉注皆音多而沈绎旃曰读如字何也(答)绎旃之考正史汉皆见之于水经注中甚有佳者如郸字之音足发二千年之谬汉书周绁本传引苏林注郸音多寒翻则固读如字也史记周绁本传亦引林注但云音多则断脱去下二字而史汉二侯表所引亦然汉志引孟康之言亦然水经注所引亦然则竟读作多字矣然古小学书中无此音自丁氏集韵出添一条曰郸音当何反则更无有疑之者矣绎旃抉其谬而发之
(问)兰陵有二有东海郡之兰陵有临淮郡之兰陵荀子所仕厚斋以为东海不知是否(答)晋书地道记东海之兰陵是鲁次室邑是时鲁尚未亡则荀子所仕当是临淮
(问)上谷郡潘县前志续志晋志魏志并作潘颜师古音普半翻吾丈引梅磵先生曰据水经注潘当作瀵大是异闻然考之今本水经亦作潘愿吾丈审定(答)师古所见诸史是唐本梅磵所见水经是宋本似未可以与师古争然道元注水经则是六朝本又在师古之前矣今本木经漯水篇潘县潘水皆潘字虽吴下所称宋本亦然乃于河水篇河水过蒲阪下引帝王世纪曰舜都蒲阪或言都平阳及瀵乃恍然曰是漯水篇之瀵也古人言舜都广寗广寗在上谷乃知世纪之瀵正诸史所误为潘者师古未之审也水经今亦无善本尽改瀵为潘而赖河水篇中尚存其一字然非梅磵之言亦何从踪迹之斯眞所云一字足千金者也
(问)王氏汉艺文志疏证引唐氏曰春申君死当齐王建二十八年距宣王八十七年刘向言卿以宣王时游学卽以宣王末年至年巳百三十七矣宣王伐燕孟子在齐不得如向言后孟子百余岁按此何以解之(答)太史公谓孟荀同时固未必然中垒以为后百余岁亦未必然盖同时而又同居于齐不应一无问答而使其后百余岁则巳入秦人一统之世矣大抵孟子游齐当宣王荀子游齐当愍王据经典序录子夏之诗三传为孟仲子仲子再传为荀子则时代可推矣
(问)陈余虽弃将印不从入关而其在南皮尚以诗说降章邯未为恝然于诸侯者项王靳赏而遗之岂不悖乎(答)项王之失非一不祗于陈余也惟是陈余弃将印仍有说降章邯之勋使其并辞三县之封不受遨游燕齐以终身庶几鲁连之遗矣吾甚为陈余惜也
(问)锺离昧在项氏为名将然及其丧职匿于韩信国中而曰汉所以不撃取楚以昧在斯言恐失之夸果尔昧何以不救项氏之亡(答)陈明卿尝言之矣汉何故以昧不敢撃楚乎然当时辨士之言类如此
(问)琅琊王刘泽吕嬃之婿其封王本不以正党于产禄是以齐王诱而留之泽以计脱入关文帝卽位不降封而反以大国酬之何也(答)文帝长者而卽位时所举定乱之赏甚有私盖大臣本拟立齐王而泽恨齐王之绐之故挠其事文帝以是得立而泽遂得徙封燕以报其功不念其平日之党于吕也则朱虚东牟之见绌固宜矣虽然绌朱虚绌东牟绌齐并绌其功臣魏勃而褒燕褒齐相召平之子则固文帝之自为谋也至于平阳侯曹窋曲周侯郦寄皆有功而不加封陆贾亦不封不可晓也岂诸臣皆朱虚所善故同欲立齐王者与
(问)汉书功臣表功状皆与史记同独王陵异史记王陵功状曰以客从起丰以廐将别定东郡南阳从至覇上入汉守丰上东从战不利奉孝惠鲁元出睢水中及坚守丰平雍侯汉表功状曰以自聚党定南阳汉王还撃藉以兵从定天下侯但史记王陵本传汉书王陵本传皆与汉表功状合而不与史表功状合谁为是者(答)王陵是自聚党定南阳者未尝从起丰未尝从至覇上未尝为汉守丰史表功状之言皆谬但陵自定南阳归汉甚早而不从入关者盖高祖留以为外援本传以为不肻属汉则又非也陵不属汉何以能免张苍于死而次年高祖卽用其兵以迎太公非陵属汉之明文乎且陵母之贤一死以坚陵之从汉矣则谓陵不肻属汉高祖恨之其封独晩非也盖汉初功臣位次第一曰从起丰沛二曰从入关三曰从定三秦而陵之功皆在此三者之后又无秘策如陈平等则其晩宜矣故曰史表误然汉书亦非也
全谢山先生经史问答卷十 余姚史梦蛟重校
诸史问目答董秉纯
(问)梁书刘之遴传今本汉书高五子文三王景十三王武五子宣元六王杂在诸传帙中古本诸王悉次外戚下在陈项前其次序以谁为是(答)所谓古本者伪也外戚传以元后传与莽接有深意焉则必无升在列传首卷之理外戚传不列于陈项之上则诸王传亦不次外戚也盖陈项是羣雄其不为诸王屈也是史法也之遴妄信而仍之
(问)樊哙破河间守军于杠里河间在秦不列于三十六郡之目是何守也(答)秦之三十六郡无河间固明文也卽令有之河间时已属赵项章巨鹿之军隔于其间不得至中原也杠里一见于高纪再见于是传注家虽不能确指其地然高纪由阳城至杠里由杠里至东郡成武是传由成武出亳至杠里由杠里至开封则其地在梁周之间非河间之所部也是其为误文不待言也以地按之或是三川守之军则近之
(问)樊哙传虏楚周将军卒师古以为周殷先生非之必别有所见(答)周殷是时守九江巳以军降汉会撃阳夏则此别是一人矣项氏诸将尚有周兰
(问)东发先生谓邓陆朱刘合传之不伦是否(答)诚哉是论但东发贬叔孙通似太过通晩年有争易储一大节虽前此为佞而在汉则不可与朱建并贬矣窃谓郦食其画策守敖仓刘敬请都关中陆贾招降尉它三臣功皆大而随何亦当増入为同列合之以叔孙通至朱建当黜之附辟阳传中
(问)淮南王安传言安以武帝一曰晏驾大臣必立胶东王不卽常山王何也(答)景帝十三王而岀于王美人者此二王也王美人者王后之妺于武帝为从母之弟尤亲故云
(问)蒯伍以息合传亦似不伦(答)亭林尝言蒯伍只合附见于淮阴淮南二传最是要之蒯生尚可伍则下矣江则更下矣息则无赖耳原不合作特传
(问)直不疑传将河间兵撃吴楚先生谓是撃赵何也(答)河间是赵之分国是时赵方同反安得踰赵而东征误也
(问)如淳以冯敬卽冯无择子宋祁据功臣表曰非也而先生谓秦汉之间有二冯无择疑亦有二冯敬愿闻之以解如宋二说之纷(答)秦本纪冯无择是秦将军冯敬是其子初仕魏王豹者也文帝时为御史大夫者相去不远故如淳有此言功臣表别有汉将军冯无择吕氏之私人其子亦以吕氏诛宋祁之所本者此也而不知如淳所指是秦之冯无择则祁误矣惟是冯敬以御史大夫共废淮南据百官表不详其以后之事若如贾生语则是为淮南所刺死所谓匕首已陷其胸者也淮南王长已废谁为之报仇刺杀敬者且刺杀三公非小事而絶不见于他传尤可怪者冯奉世传岀自冯商之手详序其先世乃但及无择不及敬岂有以敬之位三公死国事而不一及之者故愚又转疑别是一冯出自别望殆非冯无择子也然则宋祁固误如淳之说亦尚自可疑也若景帝时又有雁门太守冯敬死于匈奴则又是一人矣
(问)史汉皆以爰晁合传先生谓其失史法窃意是不过以其同争七国事而合之耳非以其人同道也(答)晁错虽以急切更张蒙谤杀身然其料七国则非过也爰盎直是小人之尤以私怨欲杀错而使汉戕三公以谢过于逆藩卽令七国之师可罢而流极之势将使诸王成唐末鎭将之悖害国是何等其罪一也况又料事不明卒不能罢吴师其罪二也奉使不能结约计惟慷慨责吴楚一死以谢错乃抱头鼠窜辱国不一而足其罪三也幸而景帝护前得以不问不然盎赤族矣观盎之生平巧诋绛侯面折申屠嘉相总欲掀大臣而夺之位故淮南王长之事亦劝文帝诛三公直是小人之尤其引愼夫人席及争梁王事不足以赎其大罪史法但当附见之晁错传中错则功罪固自不相掩也
(问)史记以张冯为一传汲郑为一传汉书合之东发先生尝谓汲郑不应合传矣不知张冯何如(答)汲长孺在汉时无伦軰郑庄固不敢望况庄有引桑宏羊之罪乎张释之是名臣而亦非汲之侪冯则并非张之比矣张可与田叔作合传而冯附之汲当作专传郑应附韩安国儿寛一軰传中大抵史记习气但就一节纽合张晩年不用于景帝冯亦老困故合之汲郑亦以其失势后之寂寞
(问)邹阳上吴王书越水长沙还舟靑阳刘仲冯曰靑阳吴地是否(答)靑阳卽长沙始皇诏书所云荆王请献靑阳以西是也仲冯误矣
(问)史记窦田为一传附灌夫韩安国自为一传汉书合之是否(答)史记固非汉书尤为不合窦田熏莸相去远甚窦本不以外戚得封自以七国时功而争梁王争栗太子其大节甚着在景帝时当与条侯作合传晩节不善处进退之间自是无学术然安得谓之凶德而使与田蚡同列田蚡特竖子无一可称晚有交通淮南之大逆只合黜之在外戚传史公生平习气喜道人盛衰荣枯之际以自写其不平而不论史法故以灌夫之故强合窦田为一传汉书则因韩大夫在东朝与议窦田之狱而并牵合之尤非也安国祗应与郑庄軰合传
(问)韩安国为梁内史说长公主以免梁王于诡胜之祸见梁王传亦见邹阳传而安国之传则分为二其说长公主乃为中大夫时梁王僭用天子警跸致帝怒事在诡胜入梁之前及安国免官复起为内史诡胜杀袁盎致祸则安国不过劝王杀此二人而未尝更用长公主之力也三传相矛盾(答)梁王用警跸未尝干景帝之怒及杀袁盎始得罪则是安国之劝杀诡胜复营救于长公主以免祸盖是一事其分为二者误也
(问)长沙定王传应劭注王以舞得益地信否(答)是妄言也武陵桂阳并未尝属长沙而零陵至武帝始置郡安得如劭所言
(问)卫靑冡象庐山师古无注庐山是何地之山(答)但以祁连山例之则是塞外之山胡梅磵曰扬雄所谓塡庐山之壑者也按匈奴中有奚苻卢山见赵充国传
(问)杜周为执金吾治桑卫狱亭林先生谓卫太子狱在周卒后四年桑大夫狱在周卒后十五年班生之谬一至此乎(答)周为金吾正是武帝作沉命法时当是以此见长而至三公而史误以桑卫之狱当之
(问)戾太子传以宾客多异端归咎于博望苑之立盖以为巫蛊张本也巫蛊旣是江充之诬则于戾太子何与乎异端之说似乎成败论人矣(答)戾园始终不见有宾客生事者其后起兵亦祗一石德主谋石德谓之不学无术则可谓之异端则非也此为史臣之附会无疑通鉴载戾园处疑畏之中极其详悉乃知戾园固无过而武皇亦尚未失父道天降厄运生一江充以祸之但通鉴此条絶不知其何所出考异中亦不及西京事除班书外唯褚先生补史记偶有异同而荀纪则本班氏温公不知采之何书大足改正班史而惜胡梅磵亦未尝一考及也
(问)东方朔传何其言之龎也(答)史汉皆喜于文字见奇诡而不论史法汉书校史记畧减然如司马相如东方朔传仍所不免以史法论朔之斥吾邱麾董偃戒侈奢其生平大节三者巳足何得滑稽之娓娓乎其实文字亦不尚此秽语
(问)班氏称梅福继嗣封事合乎大雅信耶(答)子眞早犯王凤晚逃王莽斯为孤飞之鸿而谓封二王之后足以得继嗣则其言失之于愚成帝之荒淫岂以二王无后故絶嗣乎班氏称之抑又愚矣
(问)以霍光为霍叔苗裔得非附会(答)班氏如此谬语最多以韩增之贵盛为本于周烈以杜延年之贵盛为本于唐杜世禄以霍光为霍叔后可谓无耻之言褚少孙以为霍太山之灵生光可嗤一也
(问)王贡合传东发先生谓其不应次之四皓郑严之后固巳但王贡亦似不类于龚鲍而龚鲍尤不屑同羣于纪唐班氏合传岂非太舛(答)王贡二人本异王之风节高而贡乃石显之私人盖韦元成匡衡一流也但以弹冠一事合之则王受玷矣王宜自为传移贡于韦匡传中龚鲍合郭蒋薜方等为一传纪唐但应附见莽传中则得矣李杲堂先生尝别撰西京忠义传四卷首以王章刘向继以何武鲍宣王安辛氏三子翟义张元皆死莽者又继以彭宣王崇梅福邴汉陈咸逢萌龚胜龚舍孔休薛方郭钦蒋诩栗融禽庆向长苏章蔡勲皆不仕莽者而诸刘之死者并刘宣另为一卷其末卷则李业王嘉王皓谯元皆不仕莽而其后死于公孙述曹竟死于赤眉足以补班氏之遗
(问)翼奉劝迁都成周之说亦似不切时务(答)奉乃术数之士盖见洛都之有王气而有此言而不知元成哀诸帝不足以当之也所以术数之士未必竟无所知然不足恃向令是时果听其言庸足救西京之亡乎
(问)厚斋先生曰魏相以易相汉能上阴阳之奏而不能防宦戚之萌匡衡以诗相汉能陈关雎之义而不能止宦寺之恶义门谓魏不可与匡并论然否(答)魏匡自是截然二等魏有得有失匡则小人而已汉人原无能以经术为宰相者魏亦安敢曰以易相乎厚斋讥魏由许氏恩余之臣以自通以致末流不能止宏石之恶义门谓魏之由平恩盖以发霍氏之奸未可深咎其说亦是但宣帝以刑余为周召而魏无一言则厚斋之责备固难免矣义门虽欲为之左袒安可得乎若匡又何讥焉
(问)王商史丹傅喜合传先生议之愿求其故(答)王傅可合史不可合世但读史丹本传盛称其拥戴成帝之功遂以为贤者不知附会王凤以排王商实皆史丹为之魁也史高排萧望之刘向于先丹排王商于后班史不能冩出此一层故史丹但宜入外戚传
(问)翟方进传以翟氏之亡为坏鸿隙陂之报其言近于附会然否(答)方进坏陂自是不合然以此为其灭宗之所自则忠臣志士自此气短非君子之言也方进生平极丑不应有此佳儿若以坏陂得此报则所以报之者反荣之矣总之班氏贱守节故于王章传载其妻牛衣之语而末又述其合浦采珠之事甚陋李杲堂曰王章之妻庸人遇班氏庸史而传龚胜传载老父天年之语亦害大道杲堂曰老父与草木同腐天年虽永何益至论翟义为不量力尤悖
(问)美新投阁或以为谷永或以为刘扬而以扬子年祗七十有一不逮天凤五年是否(答)是皆爱莽大夫之甚而曲为之脱者盖扬子年四十余而入京成帝方郊祀甘泉是永始四年也次年而王根秉政荐之是确凿可据之文也由永始四年至天凤五年计三十年扬子以四十余入京又三十年正七十一何年数之不符也今必欲讳其莽大夫之耻以为不逮事莽乃自成帝建始元年数之则移扬子入京之岁在二十年前自可从而为之辞矣夫建始初元王凤秉政非王根成帝并未祀甘泉扬子枮坐京师二十年以待王根之荐乎故为扬子辨者不甚读书而徒费此苦心也若谷永则死于王根之世有明文而又移而后之二千余年之故鬼为诸公顚倒寿算悲夫
(问)义纵以扬可为乱民此事甚可传(答)酷吏传中二人颇当洗雪郅都无一事不可传只为凌逼临江王致死遂入酷吏义纵无一事不当死只有诛扬可宜入名臣论世者不可不知也
(问)史记货殖传详及周秦货殖诸公宜也班氏断代为史何以不去(答)此先儒所巳言者但颇不然班氏之文自传首以至陶朱子贡等六人因及秦汉之制富家计然之畧通为一篇是叙次货殖之缘起非传也至程郑卓王孙始是本书之传今本误割裂之以六人皆各为一传则直与史记复矣非班氏本书之叙次也钱塘施太学廷枢善考古亦以予言为然
(问)西河漕中叔以游侠为王莽所恶捕之卒不能得斯其人殆非凡儿也(答)游侠至宣元以后日衰日陋及巨君时楼护原涉之徒无足称矣中叔得罪于莽殆是何武鲍宣之客而又冥鸿远去不为甄哀等所罗织其本领甚高惜乎班氏序之不详要之足称朱家剧孟后一男子
(问)据水经注丁姬墓不甚毁而史言周棘其处以为世戒何也(答)莽所最恨者傅后也元后所最恨者亦傅后也丁姬则无之故周棘者傅后之陵而丁姬得末减不过取其太后之玺绶而巳史槩言之误矣
(问)丁明为大司马与傅晏同时世无称焉而先生进之何鲍诸贞臣之列愿闻其说(答)丁傅当时并称其实擅权者傅氏而丁氏无闻焉细考之则丁明乃贤者史称其为大司马能任职与丞相王嘉善见其死而怜之又恶董贤而卒之为贤所排则明之贤可知莽将簒国时明在侯国而莽杀之当时虽贤如傅喜尚不为莽所忌而独忌明则明之贤可知盖莽于丁傅二后恶傅不甚恶丁而于二后之族则恶丁反甚于恶傅可以知明之正色立朝矣愚序李氏西京忠义传始表章之以补班氏之遗
(问)陈咸避莽事详见于范史陈宝传谓咸以莽未簒时巳去尚书之任莽簒以掌冦大夫召之不应通鉴采之而莽传则咸巳在掌冦之任但不久而去其事不同(答)范史所据者殆是陈宝家传或推崇其先世而过美其词恐是莽传为得实如范史所言风节固极高卽如莽传亦不失为见几补过之君子可以附之龚鲍之后也
(问)何武公孙欲排莽于平帝之初互自相举武竟死国而禄晩应莽之征则庸人耳武之举禄误矣(答)二人欲排莽而互自相举便自贻人口实只此可以见其无才卽令为大司马亦不能辨莽也盖何武是德优而才短若禄更不足言矣李杲堂曰高舂余景俯首伪庭内负宿心外惭良友名言也
(问)谢承后汉书豫章太守贾萌讨王莽而死太平御览引安成纪谓萌与安成侯张普争地而死而莽传则萌以九江连帅为莽拒汉而死谁是(答)恐是莽传为是倘如谢书则翟义之流矣莽之九江卽汉之豫章而连帅卽太守也
(问)尉它之地自大庾而西奄有七郡盖尽得南荒矣水经注亦载其以次子婿安阳因并其国安阳卽交趾也而先生以为尉它祇得东粤之地稍及于西粤而此外非其所有愿求所据(答)水经注之事甚诬不足信盖是时尚有苍梧王赵光乃它弟则自苍梧以西卽非它有是它尚未尽今东粤一省之疆域也而功臣表有南粤桂林监则它之地固有犬牙错入西粤界中者矣它之地不过西至桂林而桂林以东尚有在苍梧国中者安得并交趾日南九眞而属之乎盖是时苍梧以西号曰西瓯别有国族它于上汉文帝书中明言之它特臣服之而已非能并有其地也且交趾是时国名西干明见功臣表不鄜侯黄同以撃斩西干王功封则交趾别自有王之明文矣何尝名曰安阳乎汉平南粤因以兵乘势并取诸国故牵连叙之而遂以为是皆它之地误矣
(问)汉宣帝初严延年劾霍光厚斋困学纪闻引沙随谓延年女罗紨为昌邑王妻生女持辔惟汉人风俗之厚故不以为嫌先生以为失言按沙随多学大儒厚斋尤精于论古而此事明见昌邑王传似无可疑者何所见而以为非也愿闻其说(答)是时有二严延年其劾霍光者时为侍御史后为太守坐诛汉书有传字次卿其以女适贺者乃执金吾也见于汉书百官公卿表字长孙故昌邑王传特称其长孙之字以别之二先生之多学非后人敢窃议而于此事则失之
(问)荀氏汉纪并无増加于班史之外者独文帝纪中言韦孟尝为御史大夫并不见于班史韦贤传敢问所出(答)此荀纪之妄也百官表中文帝四年有御史大夫圜意者荀纪所误据与文帝时以庶寮至三公者自冯敬始前此皆功臣也
(问)说苑诸御巳陈楚庄王曰陈不用子家覊而楚并之此别是一子家覊也然庄王以前楚安得有并陈之事(答)说苑中若此者不胜诘直不足诘陈何尝有子家覊而庄王以前陈尚从齐于九合楚安得遽并之春秋唯陈之贤臣最少女叔原仲亦无甚事迹泄冶邓元一死一去而邓元亦不见于左传今忽以子家覊为陈产中垒之移东接西漫无考证遂至于此
(问)陆贾新语今世所传无完书汉志置之儒家则是可与荀况肩随当必有说(答)汉志儒家收得最杂如刘敬朱建皆在焉不但陆郎也但论衡引新书曰天地生人以礼义之性人能察已所以受命则顺顺之为道此数语颇有儒者风今本无之
(问)七录数九主以为劳君最上终以寄君其说不伦似非中垒之言然否(答)以禹稷为劳君自足称上然无为而治者将不更在上乎其言法君等俱无义以授君为禹之授益子哙之授子之尤背是何相比之不伦也张南漪曰秦隋二帝并劳君岂亦谓之上耶
(问)子华子世皆以为赝书而水心先生笃信是何说也(答)水心讲学虽不合于朱子然其卓然之见不可谓非魁儒至于极口称子华子则好奇之过矣
(问)孔藂子世亦以为赝书然否(答)不敢谓其为西京之书亦并不类东京之书然东发先生有言其文笔虽卑弱而义理颇醇
(问)广东新语以韩瑗为粤产见否何以与本传不合(答)黄门之非粤产断然无疑据宰相世系表其先在汉时居赭阳是楚产据本传则唐时巳为三原人是秦产而黄门为颍川公仲良之子卽袭其爵颍川为后周三水伯褒之子当宇文时五峤阻隔安得粤人北仕者然则何以有此传闻也曰黄门得罪之后谪其子孙于广州意者后人留居岭外遂以成讹也
(问)安成侯窦充是汉文帝窦后父迁固皆失其名乃见于唐史而别乘以为窦消不亦妄乎(答)迁固皆不志窦侯之名自是无考若唐史则一见于宰相世系表再见于窦建德传此本之窦氏世谱而不足为据按决录志窦长君之名为建而不及其父使有可考则决录不应遗之矣唐人早巳造窦侯之名而宋之图经又别为之则甚矣其不学也
(问)韩氏宰相世系表四人瑗为一族休滉父子为一族宏为一族祇应三表而今有四何也(答)是欧公之误也退之一支其家无作宰相者而今亦入之故有四篇宰相世系表之误甚多如刘氏则失去幽求之世系而韩氏不应有愈之世系又官爵名字多出六朝谱系之造作盖不可以缕陈也
(问)五代史郑遨传遨故与李振善后振仕梁贵显欲禄遨遨不顾后振得罪南窜遨徒步千里往视按李振传无南窜事(答)据振传在唐时尝自金吾将军岀为台州刺史非以罪窜特是左迁然亦未尝之任而卽以其时去投梁今云仕梁之后尝南窜则谬也
(问)尹洛渊源录以范正献公淳夫为程子弟子朱子亦疑之而仍存之先生始言其决非程门何所据(答)以淳夫为程门本于鲜于绰然淳夫集中絶无可证淳夫但于温公称门生伊川则未之闻也其荐程子疏并不言是师弟而陈黙堂集有答淳夫后人书曰以某所闻于龟山乃知先给事之学与程门无不同观此言则非师弟可知矣
(问)淳夫之谥宋史不见未知定于何时(答)淳夫谥见于魏鹤山集当是干淳中所赐元城先生谥亦在此时紫薇言淳夫为人极肖妇翁吕申公而身后之谥与之同想当时议谥者亦采紫薇此叚公案也
(问)退之谓荀扬为大醇若是班乎抑其中又有差也(答)荀子醇疵相间然不可谓非孟子而下一人故史记孟荀列传可谓有见扬子之学出于老氏其源流本各殊而粉饰之以孔氏故荀子之参差于孟子自是其病而正亦是其本色所在不肯附会扬子摹拟诸经乃是其摹拟司马相如作赋之余技其中无得盖扬子之学其于老氏亦浅须知得老子之道者汉初莫如张良是以老氏之学成经济次之则汲黯是以老氏之学成气节又次之则东陵侯盖公之徒是以老氏之学善其进退存亡于一身最下斯为扬子其流极便是冯道何可与荀子争轩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