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文集 苏轼集
总目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卷五
●卷六
●卷七
●卷八
●卷九
●卷十
●卷十一
●卷十二
●卷十三
●卷十四
●卷十五
●卷十六
●卷十七
●卷十八
●卷十九
●卷二十
●卷二十一
●卷二十二
●卷二十三
●卷二十四
●卷二十五
●卷二十六
●卷二十七
●卷二十八
●卷二十九
●卷三十
●卷三十一
●卷三十二
●卷三十三
●卷三十四
●卷三十五
●卷三十六
●卷三十七
●卷三十八
●卷三十九
●卷四十
●卷四十一
●卷四十二
●卷四十三
●卷四十四
●卷四十五
●卷四十六
●卷四十七
●卷四十八
●卷四十九
●卷五十
●卷五十一
●卷五十二
●卷五十三
●卷五十四
●卷五十五
●卷五十六
●卷五十七
●卷五十八
●卷五十九
●卷六十
●卷六十一
●卷六十二
●卷六十三
●卷六十四
●卷六十五
●卷六十六
●卷六十七
●卷六十八
●卷六十九
●卷七十
●卷七十一
●卷七十二
●卷七十三
●卷七十四
●卷七十五
●卷七十六
●卷七十七
●卷七十八●卷七十九
●卷八十
●卷八十一
●卷八十二
●卷八十三
●卷八十四
●卷八十五
●卷八十六
●卷八十七
●卷八十八
●卷八十九
●卷九十
●卷九十一
●卷九十二
●卷九十三
●卷九十四
●卷九十五
●卷九十六
●卷九十七
●卷九十八
●卷九十九
●卷一百
●卷一百一
●卷一百二
●卷一百三
●卷一百四
●卷一百五
●卷一百六
●卷一百七
●卷一百八
●卷一百九
●卷一百十
●卷一百十一
●卷一百十二
●卷一百十三
●卷一百十四
●卷一百十五
●补遗
●附录
●卷一
◎诗四十七首
【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与子由别于郑州西门之外马上赋诗一篇寄之】
不饮胡为醉兀兀,此心已逐归鞍发。归人犹自念庭闱,今我何以慰寂寞。登高回首坡垅隔,惟见乌帽出复没。苦寒念尔衣裳薄,独骑瘦马踏残月。路人行歌居人乐,僮仆怪我苦凄恻。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尝有夜雨对床之言,故云尔。)
【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往岁,马死于二陵,骑驴至渑池。)
【次韵和刘京兆石林亭之作石本唐苑中物散流民间刘购得之】
都城日荒废,往事不可还。惟余故苑石,漂散向人间。公来始购蓄,不惮道里艰。尽从尘埃中,来对冰雪颜。瘦骨拔凛凛,苍根漱潺潺。唐人惟奇章,好石古莫攀。尽令属牛氏,刻凿纷班班。嗟此本何常,聚散实循环。人失亦人得,要不出区寰。君看刘李末,不能保河关。况此百株石,鸿毛于泰山。但当对石饮,万事付等闲。
【壬寅二月有诏令郡吏分往属县减决囚禁十三日受命出府至宝鸡虢四县既毕事因朝谒太平宫而宿于南溪溪堂遂并南山而西至楼观大秦寺延生观仙游潭十九日归作诗五百言以记凡所经历者寄子由】
远人罹水旱,王命释俘囚。分县传明诏,循山得胜游。萧条初出郭,旷荡实消忧。薄暮来孤镇,登临忆武侯。峥嵘依绝壁,苍茫瞰奔流。半夜人呼急,横空火气浮。天遥殊不辨,风急已难收。晓入陈仓县,犹余卖酒楼。烟煤已狼藉,吏卒尚呀咻。(十三日宿武城镇,即俗所谓石鼻寨也,云孔明所筑。是夜二鼓,宝鸡火作,相去三十里,而见于武城。)鸡岭云霞古,龙宫殿宇幽。(县有鸡爪峰、龙宫寺。)南山连大散,归路走吾州。欲往安能遂,将还为少留。回趋西虢道,却渡小河洲。闻道溪石,犹存渭水头。苍崖虽有迹,大钓本无钩。(十四日,自宝鸡行至虢。闻太公溪石在县东南十八里,犹有投竿跪饵两膝所著之处。)东去过坞,孤城象汉刘。谁言董公健,竟复伍孚仇。白刃俄生肘,黄金漫似丘。(十五日至县,县有董卓城,其城象长安,俗谓之小长安。)平生闻太白,一见驻行驺。鼓角谁能试,风雷果致不。岩崖已奇绝,冰雪更雕锼。春旱忧无麦,山灵喜有湫。蛟龙懒方睡,瓶罐小容偷。(是日晚,自起至清秋镇宿。道过太白山,相传云,军行鸣鼓角过山下,辄致雷雨。山上有湫甚灵,以今岁旱,方议取之。)二曲林泉胜,三川气象侔。近山麦早,临水竹篁修。(十六日至,以近山地美,气候殊早。县有官竹园,十数里不绝。)先帝膺符命,行宫画冕旒。侍臣簪武弁,女乐抱箜篌。秘殿开金锁,神人控玉虬。黑衣横巨剑,被发凛双眸。(十七日,寒食。自东南行二十余里,朝谒太平宫二圣御容。此宫乃太宗皇帝时有神降于道士张守真以告受命之符,所为立也。神封翊圣将军,有殿。)邂逅逢佳士,相将弄彩舟。投篙披绿荇,濯足乱清沟。晚宿南溪上,森如水国秋。绕湖栽翠密,终夜响飕飕。(是日与监宫张杲之泛舟南溪,遂留宿于溪堂。)冒晓穷幽邃,操戈畏炳彪。(十八日,循终南而西,县尉以甲卒见送。或云近官竹园往往有虎。)尹生犹有宅,老氏旧停。问道遗踪在,登仙往事悠。驭风归汗漫,阅世似蜉蝣。羽客知人意,瑶琴系马秋。不辞山寺远,来作鹿鸣呦。帝子传闻李,岩堂仿像缑。轻风帏幔卷,落日髻鬟愁。入谷(音浴。)警蒙密,登坡费挽搂。乱峰扌似槊,一水淡如油。中使何年到,金龙自古投。千重横翠石,百丈见游。最爱泉鸣洞,初尝雪入喉。满瓶虽可致,洗耳叹无由。(是日游崇圣观,俗所谓楼观也,乃尹喜旧宅,山脚有授经台尚在。遂与张杲之同至大秦寺蚤食而别。有太平宫道士赵宗有,抱琴见送至寺,作《鹿鸣》之引乃去。又西至延生观,观后上小山,有唐玉真公主修道之遗迹。下山而西行十数里,南入黑水谷,谷中有潭名仙游潭。潭上有寺三,倚峻峰,面清溪,树林深翠,怪石不可胜数。潭水以绳缒石数百尺,不得其底,以瓦砾投之,翔扬徐下,食顷乃不见,其清澈如此。遂宿于中兴寺,寺中有玉女洞,洞中有飞泉甚甘,明日以泉二瓶归至,又明日乃至府。)忽忆寻蟆培,方冬脱鹿裘。山川良甚似,水石亦堪俦。惟有泉旁饮,无人自献酬。(昔与子由游虾蟆培,方冬,洞中温温如二三月。)
【太白山下早行至横渠镇书崇寿院壁】
马上续残梦,不知朝日开。乱山横翠幛,落月淡孤灯。奔走烦邮吏,安闲愧老僧。再游应眷眷,聊亦记吾曾。
【留题延生观后山上小堂】
溪山愈好意无厌,上到第几尖。深谷野禽毛羽怪,上方仙子鬓眉纤。不惭弄玉骑丹凤,应逐嫦娥驾老蟾。涧草岩花自无主,晚来蝴蝶入疏帘。
【留题仙游潭中兴寺寺东有玉女洞洞南有马融读书石室过潭而南山石益奇潭上有桥畏其险不敢渡】
清潭百尺皎无泥,山木阴阴谷鸟啼。蜀客曾游明月峡,秦人今在武陵溪。独攀书室窥岩窦,还访仙姝款石闺。犹有爱山心未至,不将双脚踏飞梯。
【石鼻城】
平时战国今无在,陌上征夫自不闲。北客初来试新险,蜀人从此送残山。独穿暗月朦胧里,愁渡奔河苍茫间。渐入西南风景变,道边修竹水潺潺。
【溪石】
墨突不暇黔,孔席未尝暖。安知渭上叟,跪石留双。一朝婴世故,辛苦平多难。亦欲就安眠,旅人讥客懒。
【坞】
衣中甲厚行何惧,坞里金多退足凭。毕竟英雄谁得似,脐脂自照不须灯。
【楼观(秦始皇立老子庙于观南,晋惠始修此观。)】
门前古碣卧斜阳,阅世如流事可伤。长有游幽人悲晋惠,强修遗庙学秦皇。丹砂久窖井水赤,白谁烧厨灶香。闻道神仙亦相过,只疑田叟是庚桑。
【九月二十日微雪怀子由弟二首】
岐阳九月天微雪,已作萧条岁暮心。短日送寒砧杵急,冷官无事屋庐深。愁肠别后能消酒,白发秋来已上簪。近买貂裘堪出塞,忽思乘传问西琛。
江上同舟诗满箧,郑西分马涕垂膺。未成报国惭书剑,岂不怀归畏友朋。官舍度秋惊岁晚,寺楼见雪与谁登。遥知读《易》东窗下,车马敲门定不应。
【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
病中闻汝免来商,旅雁何时更著行。远别不知官爵好,思归苦觉岁年长。著书多暇真良计,从宦无功谩去乡。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
近从章子闻渠说,苦道商人望汝来。说客有灵惭直道,逋翁久没厌凡才。夷音仅可通名姓,瘿俗无由辨颈腮。答策不堪宜落此,上书求免亦何哉。(章子,也。)
辞官不出意谁知,敢向清时怨位卑。万事悠悠付杯酒,流年冉冉入霜髭。策曾忤世人嫌汝,《易》可忘忧家有师。此外知心更谁是,梦魂相觅苦参差。
【病中大雪数日未尝起观虢令赵荐以诗相属戏用其韵答之】
经旬卧斋阁,终日亲剂和。不知雪已深,但觉寒无奈。飘萧窗纸鸣,堆压檐板堕(关中皆以板为檐)。风飙助凝冽,帏幔困轩簸。惟思近醇Ο,未敢窥璨差。何时反炎赫,却欲躬臼磨。谁云坐无毡,尚有裘充货。西邻歌吹发,促席寒威挫。崩腾踏成径,缭绕飞入座。人欢瓦先融,饮俊瓶屡卧。嗟余独愁寂,空室自困坷。欲为后日赏,恐被游尘ネ。寒更报新霁,皎月悬半破。有客独苦吟,清夜默自课。诗人例穷蹇,秀句出寒饿。何当暴雪霜,庶以蹑郊贺。
【岁晚相与馈问为馈岁酒食相邀呼为别岁至除夜达旦不眠为守岁蜀之风俗如是余官岐下岁暮思归而不可得故为此三诗寄子由馈岁】
农功各已收,岁事得相佐。为欢恐无具,假物不论货。山川随出产,贫富称小大。盘巨鲤横,发笼双兔卧。富人事华靡,彩绣光翻座。贫者愧不能,微挚出舂磨。官居故人少,里巷佳节过。亦欲举乡风,独倡无人和。
【别岁】
故人适千里,临别尚迟迟。人行犹可复,岁行那可追。问岁安所之,远在天一涯。已逐东流水,赴海归无时。东邻酒初熟,西舍彘亦肥。且为一日欢,慰此穷年悲。勿嗟旧岁别,行与新岁辞。去去勿回顾,还君老与衰。
【守岁】
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晨鸡且勿唱,更鼓畏添挝。坐久灯烬落,起看北斗斜。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
【和子由踏青】
春风陌上惊微尘,游人初乐岁华新。人闲正好路旁饮,麦短未怕游车轮。城中居人厌城郭,喧阗晓出空四邻。歌鼓惊山草木动,箪瓢散野乌鸢驯。何人聚众称道人,遮道卖符色怒。宜蚕使汝茧如瓮,宜畜使汝羊如麇。路人未必信此语,强为买服禳新春。道人得钱径沽酒,醉倒自谓吾符神。
【和子由蚕市】
蜀人衣食常苦艰,蜀人游乐不知还。千人耕种万人食,一年辛苦一春闲。闲时尚以蚕为市,共忘辛苦逐欣欢。去年霜降斫秋荻,今年箔积如连山。破瓢为轮土为釜,争买不翅金与纨。忆昔与子皆童[A061],年年废书走市观。市人争夸斗巧智,野人喑哑遭欺谩。诗来使我感旧事,不悲去国悲流年。
【和子由苦寒见寄】
人生不满百,一别费三年。三年吾有几,弃掷理无还。长恐别离中,摧我鬓与颜。念昔喜著书,别来不成篇。细思平时乐,乃谓忧所缘。吾从天下士,莫如与子欢。羡子久不出,读书虱生毡。丈夫重出处,不退要当前。西羌解仇隙,猛士忧塞ヂ。庙谋虽不战,虏意久欺天。山西良家子,锦缘貂裘鲜。千金买战马,百宝妆刀环。何时逐汝去,与虏试周旋。
【和子由论书】
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苟能通其意,常谓不学可。貌妍容有颦,璧美何妨椭。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好之每自讥,不谓子亦颇。书成辄弃去,谬被旁人裹。体势本阔略,结束入细麽。子诗亦见推,语重未敢荷。迩来又学射,力薄愁官笥。(官箭十二把,吾能十一把箭耳。)多好竟无成,不精安用夥。何当尽屏去,万事付懒惰。吾闻古书法,守骏莫如跛。世俗笔苦骄,众中强嵬我。钟张忽已远,此语与时左。
【记所见开元寺吴道子画佛灭度以答子由】
西方真人谁所见,衣被七宝从双狻。当时修道颇辛苦,柏生两肘乌巢肩。初如隐山玉,渐如濯濯出水莲。道成一旦就空灭,奔会四海悲人天。翔禽哀响动林谷,兽鬼踯躅泪迸泉。庞眉深目彼谁子,绕床弹指性自圆。隐如寒月堕清昼,空有孤光留故躔。春游古寺拂尘壁,遗像久此霾香烟。画师不复写名姓,皆云道子口所传。纵横固已蔑孙邓,有如巨鳄吞小鲜。来诗所夸孰与此,安得携挂其旁观。
【和子由寒食】
寒食今年二月晦,树林深翠已生烟。绕城骏马谁能借,到处名园意尽便。但挂酒壶那计盏,偶题诗句不须编。忽闻啼贝惊羁旅,江上何人治废田。
【和刘长安题薛周逸老亭周最善饮酒未七十而致仕】
近闻薛公子,早退惊常流。买园招野鹤,凿井动潜虬。自言酒中趣,一斗胜凉州。翻然拂衣去,亲爱挽不留。隐居亦何乐,素志庶可求。所亡嗟无几,所得不啻酬。青春为君好,白日为君悠。山鸟奏琴筑,野花弄闲幽。虽辞功与名,其乐实素侯。至今清夜梦,尚惊冠压头。谁能载美酒,往以大白浮。之子虽不识,因公可与游。
【中隐堂诗(并叙)】
岐山宰王君绅,其祖故蜀人也,避乱来长安,而遂家焉。其居第园有名长安城中,号中隐堂者是也。予之长安,王君以书戒其子弟邀予游,且乞诗甚勤,因为作此五篇。
去蜀初逃难,游秦遂不归。园荒乔木老,堂在昔人非。凿石清泉激,开门野鹤飞。退居吾久念,长恐此心违。
径转如修蟒,坡垂似伏鳌。树从何代有,人与此堂高。好古嗟生晚,偷闲厌久劳。王孙早归隐,尘土污君袍。
二月惊梅晚,幽香此地无。依依慰远客,皎皎似吴姝。不恨故园隔,空嗟芳岁徂。春深桃杏乱,笑汝益羁孤。
翠石如鹦鹉,何年别海Й。贡随南使远,载压渭舟偏。已伴乔松老,那知故国迁。金人解辞汉,汝独不潸然。
都城更几姓,到处有残碑。古隧埋蝌蚪,崩崖露伏龟。安排壮亭榭,收拾费金赀。岣嵝何须到,韩公浪自悲。
【凤翔八观(并叙)】
《凤翔八观》诗,记可观者八也。昔司马子长登会稽,探禹穴,不远千里;而李太白亦以七泽之观至荆州。二子盖悲世悼俗,自伤不见古人,而欲一观其遗迹,故其勤如此。凤翔当秦、蜀之交,士大夫之所朝夕往来此八观者,又皆跬步可至,而好事者有不能遍观焉,故作诗以告欲观而不知者。
【石鼓】
冬十二月岁辛丑,我初从政见鲁叟。旧闻石鼓今见之,文字郁律蛟蛇走。细观初以指画肚,欲读嗟如箝在口。韩公好古生已迟,我今况又百年后。强寻偏旁推点画,时得一二遗八九。我车既攻马亦同,其鱼维与贯之柳。(其词云:我车既攻,我马既同。又云:其鱼维何,维与维鲤。何以贯之,维杨与柳。惟此六句可读,余多不可通。)古器纵横犹识鼎,众星错落仅名斗。模糊半已似瘢胝,诘曲犹能辨跟肘。娟娟缺月隐云雾,濯濯嘉禾秀稂莠。漂流百战偶然存,独立千载谁与友。上追轩颉相唯诺,下揖冰斯同っ[A13D]。忆昔周宣歌《鸿雁》,当时籀史变蝌蚪。厌乱人方思圣贤,中兴天为生耆。东征徐虏阚虎,北伏犬戎随指嗾。象胥杂沓贡狼鹿,方召联翩赐圭卣。遂因鼓鼙思将帅,岂为考击烦蒙瞍。何人作颂比《嵩高》,万古斯文齐岣嵝。勋劳至大不矜伐,文武未远犹忠厚。欲寻年岁无甲乙,岂有名字记谁某。自从周衰更七国,竟使秦人有九有。扫除诗书诵法律,投弃俎豆陈鞭丑。当年何人佐祖龙,上蔡公子牵黄狗。登山刻石颂功烈,后者无继前无偶。皆云皇帝巡四国,烹灭强暴救黔首。六经既已委灰尘,此鼓亦当遭击剖。传闻九鼎沦泗上,欲使万夫沉水取。暴君纵欲穷人力,神物义不污秦垢。是时石鼓何处避,无乃天公令鬼守。兴亡百变物自闲,富贵一朝名不朽。细思物理坐叹息,人生安得如汝寿。
【诅楚文】
碑获於开元寺土下,今在太守便厅。秦穆公葬于雍橐泉祈年观下,今墓在开元寺之东南数十步,则寺岂祈年之故基耶?淮南王迁于蜀,至雍,道病卒,则雍非长安,此乃古雍也。
峥嵘开元寺,仿佛祈年观。旧筑扫成空,古碑埋不烂。诅书虽可读,字法嗟久换。词云秦嗣王,敢使祝用瓒。先君穆公世,与楚约相捍。质之于巫咸,万叶期不叛。今其后嗣王,乃敢构多难。刳胎杀无罪,亲族遭圉绊。计其所称诉,何啻桀纣乱。吾闻古秦俗,面诈背不汗。岂惟公子邛,社鬼亦遭谩。辽哉千载后,发我一笑粲。
【王维吴道子画】
何处访吴画,普门与开元。开元有东塔,摩诘留手痕。吾观画品中,莫如二子尊。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亭亭双林间,彩晕扶桑暾。中有至人谈寂灭,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扪。蛮君鬼伯千万万,相排竞进头如鼋。摩诘本诗老,佩芷袭芳荪。今观此壁画,亦若其诗清且敦。祗园弟子尽鹤骨,心如死灰不复温。门前两丛竹,雪节贯霜根。交柯乱叶动无数,一一皆可寻其源。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吾观二子皆神俊,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
【维摩像唐杨惠之塑在天柱寺】
昔者子舆病且死,其友子祀往问之。并鲜鉴井自叹息,造物将安以我为。今观古塑维摩像,病骨磊嵬如枯龟。乃知至人外生死,此身变化浮云随。世人岂不硕且好,身虽未病心已疲。此叟神完中有恃,谈笑可却千熊罴。当其在时或问法,俯首无言心自知。至今遗像兀不语,与昔未死无增亏。田翁里妇那肯顾,时有野鼠衔其髭。见之使人每自失,谁能与结无言师。
【东湖】
吾家蜀江上,江水绿如蓝。尔来走尘土,意思殊不堪。况当岐山下,风物尤可惭。有山秃如赭,有水浊如泔。不谓郡城东,数步见湖潭。入门便清奥,如梦西南。泉源从高来,随流走涵涵。东去触重阜,尽为湖所贪。但见苍石螭,开口吐清甘。借汝腹中过,胡为目眈眈。新荷弄晚凉,轻棹极幽探。飘摇忘远近,偃息遗佩。深有龟与鱼,浅有螺与蚶。曝晴复戏雨,戢戢多于蚕。浮沉无停饵,倏忽遽满篮。丝缗虽强致,琐细安足戡。闻昔周道兴,翠凤栖孤岚。飞鸣饮此水,照影弄毵毵。(此古饮凤池也。)至今多梧桐,合抱如彭聃。彩羽无复见,上有搏[A16E]。嗟予生虽晚,考古意所。图书已漫漶。犹复访侨郯。《卷阿》诗可继,此意久已含。扶风古三辅,政事岂汝谙。聊为湖上饮,一纵醉后谈。门前远行客,劫劫无留骖。问胡不回首,毋乃趁朝参。予今正疏懒,官长幸见函。不辞日游再,行恐岁满三。暮归还倒载,钟鼓已[A205]々(音谙)。
【真兴寺阁】
山川与城郭,漠漠同一形。市人与鸦鹊,浩浩同一声。此阁几何高,何人之所营。侧身送落日,引手攀飞星。当年王中令,斫木南山。写真留阁下,铁面眼有棱。身强八九尺,与阁两峥嵘。古人虽暴恣,作事今世惊。登者尚呀喘,作者何以胜。曷不观此阁,其人勇且英。
【李氏园(李茂贞园也,今为王氏所有。)】
朝游北城东,回首见修竹。下有朱门家,破墙围古屋。举鞭叩其户,幽响答空谷。入门所见夥,十步九移目。异花兼四方,野鸟喧百族。其西引溪水,活活转墙曲。东注入深林,林深窗户绿。水光兼竹净,时有独立鹄。林中百尺松,岁久苍鳞蹙。岂惟此地少,意恐关中独。小桥过南浦,夹道多乔木。隐如城百雉,挺若舟千斛。阴阴日光淡,黯黯秋气蓄。尽东为方池,野雁杂家鹜。红梨惊合抱,映岛孤云馥。春光水溶漾,雪阵风翻扑。其北临长溪,波声卷平陆。北山卧可见,苍翠间硗秃。我时来周览,问此谁所筑。云昔李将军,负险乘衰叔。抽钱算间口,但未榷羹粥。当时夺民田,失业安敢哭。谁家美园圃,籍没不容赎。此亭破千家,郁郁城之麓。将军竟何事,虮虱生刀蜀。何尝载美酒,来此驻车谷。空使后世人,闻名颈犹缩。(俗犹呼皇后园,盖茂贞谓其妻也。)我今官正闲,屡至因休沐。人生营居止,竟为何人卜。何当力一身,永与清景逐。
【秦穆公墓】
橐泉在城东,墓在城中无百步。乃知昔未有此城,秦人以泉识公墓。昔公生不诛孟明,岂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徇公意,亦如齐之二子从田横。古人感一饭,尚能杀其身。今人不复见此等,乃以所见疑古人。古人不可望,今人益可伤。
【和子由闻子瞻将如终南太平宫溪堂读书】
役名则已勤,徇身则已俞。我诚愚且拙,身名两无谋。始者学书判,近亦知问囚。但知今当为,敢问向所由。士方其未得,唯以不得忧。既得又忧失,此心浩难收。譬如倦行客,中路逢清流。尘埃虽未脱,暂憩得一漱。我欲走南涧,春禽始嘤呦。鞅掌久不决,尔来已徂秋。桥山日月迫,府县烦差抽。王事谁敢,民劳吏宜羞。中间罹旱,欲学唤雨鸠。千夫挽一木,十步八九休。渭水涸无泥,堰旋插修。对之食不饱,余事更遑求。近日秋雨足,公余试新ド。劬劳幸已过,朽钝不任锼。秋风迫吹帽,西阜可纵游。聊为一日乐,慰此百日愁。
【将往终南和子由见寄】
人生百年寄鬓须,富贵何啻葭中莩。惟将翰墨留染濡,绝胜醉倒蛾眉扶。我今废学如寒竽,久不吹之涩欲无。岁云暮矣嗟几馀,欲往南溪侣禽鱼。秋风吹雨凉生肤,夜长耿耿添漏壶。穷年弄笔衫袖乌,古人有之我愿如。终朝危坐学僧趺,闭门不出间履凫。下视官爵如泥淤,嗟我何为久踟蹰。岁月岂肯为汝居,仆夫起餐秣吾驹。
【七月二十四日以久不雨出祷溪是日宿虢县二十五日晚自虢县渡渭宿于僧舍曾阁阁故曾氏所建也夜久不寐见壁有前县令赵荐留名有怀其人】
龛灯明灭欲三更,欹枕无人梦自惊。深谷留风终夜响,乱山衔月半床明。故人渐远无消息,古寺空来有姓名。欲向溪问姜叟,仆夫屡报斗杓倾。
【二十六日五更起行至溪未明】
夜入溪如入峡,照山炬火落惊猿。山头孤月耿犹在,石上寒波晓更喧。至人旧隐白云合,神物已化遗踪蜿。安得梦随霹雳驾,马上倾倒天瓢翻。
【是日自溪将往阳平憩于麻田青峰寺之下院翠麓亭】
不到峰前寺,空来渭上村。此亭聊可喜,修径岂辞扪。谷映朱栏秀,山含古木尊。路穷惊石断,林缺见河奔。马困嘶青草,僧留荐晚飧。我来秋日午,旱久石床温。安得云如盖,能令雨泻盆。共看山下稻,凉叶晚翻翻。
【二十七日自阳平至斜谷宿于南山中蟠龙寺】
横槎晚渡碧涧口,骑马夜入南山谷。(音浴。)谷中暗水响泷泷,岭上疏星明煜煜。寺藏岩底千万仞,路转山腰三百曲。风生饥虎啸空林,月黑の窜修竹。入门突兀见深殿,照佛青荧有残烛。愧无酒食待游人,旋斫杉松煮溪蔌。板阁独眠惊旅枕,木鱼晓动随僧粥。起观万瓦郁参差,目乱千岩散红绿。门前商贾负椒Η,山后咫尺连巴蜀。何时归耕江上田,一夜心逐南飞鹄。
【是日至下马碛憩于北山僧舍有阁曰怀贤南直斜谷西临五丈原诸葛孔明所从出师也】
南望斜谷口,三山如犬牙。西观五丈原,郁屈如长蛇。有怀诸葛公,万骑出汉巴。吏士寂如水,萧萧闻马过。公才与曹丕,岂止十倍加。顾瞻三辅间,势若风卷沙。一朝长星坠,竟使蜀妇ヮ。山僧岂知此,一室老烟霞。往事逐云散,故山依渭斜。客来空吊古,清泪落悲笳。
●卷二
◎诗八十三首
【和子由记园中草木十一首】
煌煌帝王都,赫赫走群彦。嗟汝独何为,闭门观物变。微物岂足观,汝独观不倦。牵牛与葵蓼,采摘入诗卷。吾闻东山傅,置酒携燕婉。富贵未能忘,声色聊自遣。汝今又不然,时节看瓜蔓。怀宝自足珍,艺兰那计畹。吾归于汝处,慎勿嗟岁晚。
荒园无数亩,草木动成林。春阳一已敷,妍丑各自矜。蒲萄虽满架,困倒不能任。可怜病石榴,花如破红襟。葵花虽粲粲,蒂浅不胜簪。丛蓼晚可喜,轻红随秋深。物生感时节,此理等废兴。飘零不自由,盛亦非汝能。
江湖不可到,移植苦勤劬。安得双野鸭,飞来成画图。种柏待其成,柏成人亦老。不如种丛,春种秋可倒。阴阳不择物,美恶随意造。柏生何苦艰,似亦费天巧。天工巧有几,肯尽为汝耗。君看藜与藿,生意常草草。
萱草虽微花,孤秀自能拔。亭亭乱叶中,一一芳心插。牵牛独何畏,诘曲自牙蘖。走寻荆与榛,如有宿昔约。南斋读书处,乱翠晓如泼。偏工贮秋雨,岁岁坏篱落。
芦笋初似竹,稍开叶如蒲。方春节抱甲,渐老根生须。不爱当夏绿,爱此及秋枯。黄叶倒风雨,白花摇。
行乐惜芳晨,秋风常苦早。谁知念离别,喜见秋瓜老。秋瓜感霜霰,茎叶飒已槁。宦游归无时,身若马系早。悲鸣念千里,耿耿志空抱。多忧竟何为,使汝玄发缟。
官舍有丛竹,结根问囚厅。下为人所径,上密不容钉。殷勤戒吏卒,插棘护中庭。远砌忽坟裂,走鞭瘦<立令><立屏>。我常携枕簟,来此荫寒青。日暮不能去,卧听窗风泠。
芎生蜀道,白芷来江南。漂流到关辅,犹不失芳甘。濯濯翠径满,清露涵。及其未花实,可以资筐篮。秋节忽已老,苦寒非所堪。根取其实,对此微物惭。
自我来关辅,南山得再游。山中亦何有,草木媚深幽。菖蒲人不识,生此乱石沟。山高霜雪苦,苗叶不得抽。下有千岁根,蹙缩如蟠虬。长为鬼神守,德薄安敢偷。
我归自南山,山翠犹在目。心随白云去,梦绕山之麓。汝从何方来,笑齿粲如玉。探怀出新诗,秀语夺山绿。觉来已茫昧,但记说秋菊。有如采樵子,入洞听琴筑。归来写遗声,犹胜人间曲。(八月十一日夜宿府学,方和此诗,梦与弟游南山,出诗数十篇,梦中甚爱之。乃觉唯记一句云蟋蟀悲秋菊。)
野菊生秋涧,芳心空自知。无人惊岁晚,唯有暗蛩悲。花开涧水上,花落涧水湄。菊衰蛩亦蛰,与汝岁相期。楚客方多感,秋风咏江篱。落英不满掬,何以慰朝饥。
【周公庙庙在岐山西北八九里庙后百许步有泉依山涌冽异常国史所谓润德泉世乱则竭者也】
吾今那复梦周公,尚喜秋来过故宫。翠凤旧依山兀,清泉长与世穷通。至今游客伤离黍,故国诸生咏雨蒙。牛酒不来乌鸟散,白杨无数暮号风。
【南溪之南竹林中新构一茅堂予以其所处最为深邃故名之曰避世堂】
犹恨溪堂浅,更穿修竹林。高人不畏虎,避世已无心。隐几颓如病,忘言兀以喑。茅茨追上古,冠盖谢当今。晓梦猿呼觉,秋怀鸟伴吟。暂来聊解带,屡去欲携衾。湖上行人绝,阶前暮雪深。应逢绿毛叟,扣户夜抽簪。
【自清平镇游楼观五郡大秦延生仙游往返四日得十一诗寄舍弟子由同作楼观】
鸟噪猿呼昼闭门,寂寥谁识古皇尊。青牛久已辞辕轭,白鹤时来访子孙。山近朔风吹积雪,天寒落日淡孤村。道人应怪游人众,汲尽阶前井水浑。
【五郡】
古观正依林麓断,居民来说水泉甘。乱溪赴渭争趋北,飞鸟迎山不复南。羽客衣冠朝上象,野人香火祝春蚕。汝师岂解言符命,山鬼何知托老聃(观有明皇碑,言梦老子告以享国长久之意)。
【授经台(乃南山一峰耳,非复有筑处)】
剑舞有神通草圣,海山无事化琴工。此台一览秦川小,不待传经意已空。
【大秦寺】
晃荡平川尽,坡陀翠麓横。忽逢孤塔迥,独向乱山明。信足幽寻远,临风却立惊。原田浩如海,衮衮尽东倾。
【仙游潭五首】(潭上有寺三。二在潭北,循黑水而上为东路,至南寺。渡黑水西里余,从马北上为西路,至北寺。东路险,不可骑马,而西路隔潭,潭水深不可测,上以一木为桥,不敢过。故南寺有塔,望之可爱而终不能到。)
△潭
翠壁下无路,何年雷雨穿。光摇岩上寺,深到影中天。我欲然犀看,龙应抱宝眠。谁能孤石上,危坐试僧禅。
△南寺
东去愁攀石,西来怯渡桥。碧潭如见试,白塔苦相招。野馈惭微薄,村沽慰寂寥。路穷斤斧绝,松桂得干霄。
△北寺
唐初传有此,乱后不留碑。畏虎关门早,无村得米迟。山泉自入瓮,野桂不胜炊。信美那能久,应先学忍饥。
△马融石室
未应将军聘,初从季直游。绛纱生不识,苍石尚能留。岂害依梁冀,何须困李侯。吾诗慎勿刻,猿鹤为君羞。
△玉女洞
洞里吹箫子,终年守独幽。石泉为晓镜,山月当帘钩。岁晚杉枫尽,人归雾雨愁。送迎应鄙陋,谁继楚臣讴。
【爱玉女洞中水既致两瓶恐后复取而为使者见绐因破竹为契使寺僧藏其一以为往来之信戏谓之调水符】
欺谩久成俗,关市有契。谁知南山下,取水亦置符。古人辨淄渑,皎若鹤与凫。吾今既谢此,但视符有无。常恐汲水人,智出符之余。多防竟无及,弃置为长吁。
【自仙游回至黑水见居民姚氏山亭高绝可爱复憩其上】
山鸦晓辞谷,似报游人起。出门犹屡顾,惨若去吾里。道途险且迂,继此复能几。溪边有危构,归驾聊复尼。爱此山中人,缥缈如仙子。平生慕独往,官爵同一屣。胡为此溪边,眷眷若有俟。国恩久未报,念此惭且Г。临风浩悲咤,万世同一轨。何年谢簪绂,丹砂留迅晷。
【南溪有会景亭处众亭之间无所见甚不称其名予欲迁之少西临断岸西向可以远望而力未暇特为制名曰招隐仍为诗以告来者庶几迁之】
飞檐临古道,高榜观游人。未即令公隐,聊须濯路尘。茆茨分聚落,烟火傍城。林缺湖光漏,窗明野意新。居民惟白帽,过客漫朱轮。山好留归屐,风回落醉巾。他年谁改筑,旧制不须因。再到吾虽老,犹堪作坐宾。
【凌虚台】
才高多感激,道直无往还。不如此台上,举酒邀青山。青山虽云远,似亦识公颜。崩腾赴幽赏,披豁露天悭。落日衔翠壁,暮云点烟鬟。浩歌清兴发,放意末礼删。是时岁云暮,微雪洒袍斑。吏退迹如扫,宾来勇跻攀。台前飞雁过,台上雕弓弯。联翩向空坠,一笑惊尘寰。
【竹<鼠卯>】
野人献竹<鼠卯>,腰腹大如盎。自言道旁得,采不费网。鸱夷让圆滑,混沌惭瘦爽。两牙虽有余,四足仅能仿。逢人自惊蹶,闷若儿脱襁。念兹微陋质,刀几安足枉。就禽太仓卒,羞愧不能飨。南山有孤熊,择兽行舐掌。
【陂鱼(陂在县。)】
霜筠细破为双掩,中有长鱼如卧剑。紫荇穿腮气惨凄,红鳞照坐光磨闪。携来虽远鬣尚动,烹不待熟指先染。坐客相看为解颜,香粳饱送如填堑。早岁尝为荆渚客,黄鱼屡食沙头店。滨江易采不复珍,盈尺辄弃无乃僭。自从西征复何有,欲致南烹嗟久欠。游琐细空自腥,乱骨纵横动遭砭。故人远馈何以报,客俎久空惊忽赡。东道无辞信使频,西邻幸有庖齑酽。
【读道藏】
嗟予亦何幸,偶此琳宫居。宫中复何有,戢戢千函书。盛以丹锦囊,冒以青霞裾。王乔掌关钥,蚩尤守其庐。乘闲窃掀搅,涉猎岂暇徐。至人悟一言,道集由中虚。心闲反自照,皎皎如芙蕖。千岁厌世去,此言乃。人皆忽其身,治之用土苴。何暇及天下,幽忧吾未除。
【十二月十四日夜微雪明日早往南溪小酌至晚】
南溪得雪真无价,走马来看及未消。独自披榛寻履迹,最先犯晓过朱桥。谁怜破屋眠无处,坐觉村饥语不嚣。惟有暮鸦知客意,惊飞千片落寒条。
【九月中曾题二小诗于南溪竹上既而忘之昨日再游见而录之】
湖上萧萧疏雨过,山头霭霭暮云横。陂塘水落荷将尽,城市人归虎欲行。
谁谓江湖居,而为虎豹宅。焚山岂不能,爱此千竿碧。
【司竹监烧苇园因召都巡检柴贻勖左藏以其徒会猎园下】
官园刈苇留枯槎,深冬放火如红霞。枯槎烧尽有根在,春雨一洗皆萌芽。黄狐老兔最狡捷,卖侮百兽常矜夸。年年此厄竟不悟,但爱蒙密争来家。风回焰卷毛尾热,欲出已被苍鹰遮。野人来言此最乐,徒手晓出归满车。巡边将军在近邑,呼来飒飒从矛叉。戍兵久闲可小试,战鼓虽冻犹堪挝。雄心欲搏南涧虎,阵势颇学常山蛇。霜乾火烈声爆野,飞走无路号且呀。迎人截来砉逢箭,避犬逸去穷投。击鲜走马殊未厌,但恐落日催栖鸦。弊旗仆鼓坐数获,鞍挂雉兔肩分ば。主人置酒聚狂客,纷纷醉语晚更哗。燎毛燔肉不暇割,饮啖直欲追羲娲。青丘云梦古所咤,与此何啻百倍加。苦遭谏疏说夷羿,又被赋客嘲淫奢。岂如闲官走山邑,放旷不与趋朝衙。农工已毕岁云暮,车骑虽少宾殊佳。酒酣上马去不告,猎猎霜风吹帽斜。
【和子由木山引水二首】
蜀江久不见沧浪,江上枯槎远可将。去国尚能三犊载,汲泉何爱一夫忙。崎岖好事人应笑,冷淡为欢意自长。遥想纳凉清夜永,窗前微月照汪汪。
千年古木卧无梢,浪卷沙翻去似瓢。几度过秋生藓晕,至今流润应江潮。泫然疑有蛟龙吐,断处人言霹雳焦。材大古来无适用,不须郁郁慕山苗。
【寄题兴州晁太守新开古东池】
百亩新池傍郭斜,居人行乐路人夸。自言官长如灵运,能使江山似永嘉。纵饮坐中遗白合,幽寻尽处见桃花。不堪山鸟号归去,长遣王孙苦忆家。
【华阴寄子由】
三年无日不思归,梦里还家旋觉非。腊酒送寒催去国,东风吹雪满征衣。三峰已过天浮翠,四扇行看日照扉。里堠消磨不禁尽,速携家饷劳骖。
【和董传留别】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囊空不办寻春马,眼乱行看择婿车。得意犹堪夸世俗,诏黄新湿字如鸦。
【次韵柳子玉见寄】
薄雷轻雨晓晴初,陌上春泥未溅裾。行乐及时虽有酒,出门无侣漫看书。遥知寒食催归骑,定把鸱夷载后车。他日见邀须强起,不应辞病似相如。
【送曾子固ヘ越得燕字】
醉翁门下土,杂Ш难为贤。曾子独超轶,孤芳陋群妍。昔从南方来,与翁两联翩。翁今自憔悴,子去亦宜然。贾谊穷适楚,乐生老思燕。那因江美,遽厌天庖膻。但苦世论隘,聒耳如蜩蝉。安得万顷池,养此横海。
【王颐赴建州钱监求诗及草书】
我昔识子自武功,寒厅夜语樽酒同。酒阑烛尽语不尽,倦仆立寐僵屏风。丁宁劝学不死诀,自言亲受方瞳翁。嗟余闻道不早悟,醉梦颠倒随盲聋。迩来忧患苦摧剥,意思萧索如霜蓬。羡君颜色愈少壮,外慕渐少由中充。河车挽水灌脑黑,丹砂伏火入颊红。大梁相逢又东去,但道何日辞樊笼。未能便乞勾漏令,官曹似是锡与铜。留诗河上慰离别,草书未暇缘匆匆。
【秀州僧本莹静照堂】
鸟囚不忘飞,马系常念驰。静中不自胜,不若听所之。君看厌事人,无事乃更悲。贫贱苦形劳,富贵嗟神疲。作堂名静照,此语子谓谁。江湖隐沦士,岂无适时资。老死不自惜,扁舟自娱嬉。从之恐莫见,况肯从我为。
【石苍舒醉墨堂】
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何用草书夸神速,开卷惝令人愁。我尝好之每自笑,君有此病何年瘳。自言其中有至乐,适意无异逍遥游。近者作堂名醉墨,如饮美酒销百忧。乃知柳子语不妄,病嗜土炭如珍羞。君于此艺亦云至,堆墙败笔如山丘。兴来一挥百纸尽,骏马倏忽踏九州。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胡为议论独见假,只字片纸皆藏收。不减钟张君自足,下方罗赵我亦优。不须临池更苦学,完取绢素充衾。
【送安秀才失解西归】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他年名宦恐不免,今日栖迟那可追。我昔家居断还往,著书不复窥园葵。来东游慕人爵,弃去旧学从儿嬉。狂谋谬算百不遂,惟有霜鬓来如期。故山松柏皆手种,行且拱矣归何时。万事早知皆有命,十年浪走宁非痴。与君未可较得失,临别惟有长嗟咨。
【送任通判黄州兼寄其兄孜】
吾州之豪任公子,少年盛壮日千里。无媒自进谁识之,有才不用今老矣。别来十年学不厌,读破万卷诗愈美。黄州小郡隔溪谷,茅屋数家依竹苇。知命无忧子何病,见贤不荐谁当耻。平泉老令更可悲,六十青衫贫欲死。桐乡遗老至今泣,颍川大姓谁能。因君寄声问消息,莫对黄鹞矜爪觜。
【和子由初到陈州见寄二首次韵】
道丧虽云久,吾犹及老成。如今各衰晚,那更治刑名。懒惰便樗散,疏狂托圣明。阿奴须碌碌,门户要全生。
旧隐三年别,杉松好在不。我今尚眷眷,此意恐悠悠。闭户时寻梦,无人可说愁。还来送别处,双泪寄南州。
【次韵子由绿筠堂】
爱竹能延客,求诗剩挂墙。风梢千纛乱,月影万夫长。谷鸟惊棋响,山蜂识酒香。只应陶靖节,会听北窗凉。
【送刘ヘ海陵】
君不见阮嗣宗,臧否不挂口,莫夸舌在牙齿牢,是中惟可饮醇酒。读书不用多,作诗不须工,海边无事日日醉,梦魂不到蓬莱宫。秋风昨夜入庭树,莼丝未老君先去。君先去,几时回。刘郎应白发,桃花开不开。
【送钱藻出守婺州得英字】
老手便剧郡,高怀厌承明。联纡东阳绶,一濯沧浪缨。东阳佳山水,未到意已清。过家父老喜,出郭壶浆迎。子行得所愿,怆忄良居者情。吾君方急贤,日旰坐迩英。(迩英,阁名。)黄金招乐毅,白璧赐虞卿。子不少自贬,陈义空峥嵘。古称为郡乐,渐恐烦敲。临分敢不尽,醉语醒还惊。
【送吕希道知和州】
去年送君守解梁,今年送君守历阳。年年送人作太守,坐受尘土堆胸肠。君家联翩三将相,富贵未已今方将。凤雏骥子生有种,毛骨往往传诸郎。观君崛郁负奇表,便合剑佩趋明光。胡为小郡屡奔走,征马未解风帆张。我生本自便江海,忍耻未去犹彷徨。无言赠君有长叹,美哉河水空洋洋。
【次韵王诲夜坐】
爱君东阁能延客,顾我闲官不计员。策杖频过如未厌,卜居相近岂辞迁。莫将诗句惊摇落,渐喜樽省扑缘。待约月明池上宿,夜深同看水中天。
【送文与可出守陵州】
壁上墨君不解语,见之尚可消百忧。而况我友似君者,素节凛凛欺霜秋。清诗健笔何足数,逍遥齐物追庄周。夺官遣去不自沉,晓梳脱发谁能收。江边乱山赤如赭,陵阳正在千山头。君知远别怀抱恶,时遣墨君消我愁。
【送刘道原归觐南康】
晏婴不满六尺长,高节万仞陵首阳。青衫白发不自叹,富贵在天那得忙。十年闭户乐幽独,百金购书收散亡。来东观弄丹墨,聊借旧史诛奸强。孔融不肯下曹操,汲黯本自轻张汤。虽无尺与寸刃,口吻排击含风霜。自言静中阅世俗,有似不饮观酒狂。衣巾狼藉又屡舞,旁人大笑供千场。交朋翩翩去略尽,惟我与子犹彷徨。世人共弃君独厚,岂敢自爱恐子伤。朝来告别惊何速,归意已逐征鸿翔。匡庐先生古君子,挂冠两纪鬓未苍。定将文度置膝上,喜动邻里烹猪羊。君归为我道姓字,幅巾他日容登堂。
【出都来陈所乘船上有题小诗八首不知何人作有感余心者聊为和之】
蛙鸣青草泊,蝉噪垂杨浦。吾行亦偶然,及此新过雨。
鸟乐忘{孚},鱼乐忘钩饵。何必择所安,滔滔天下是。
烟火动村落,晨光尚熹微。田园处处好,渊明胡不归。
我行无疾徐,轻楫信溶漾。船留村市闹,闸发寒波涨。
舟人苦炎热,宿此乔木湾。清月未及上,黑云如颓山。
万窍号地籁,冲风散天池。喧う瞬息间,还挂斗与箕。
颍水非汉水,亦作蒲萄绿。恨无襄阳儿,令唱铜曲。
我诗虽云拙,心平声韵和。年来烦恼尽,古井无由波。
【次韵张安道读杜诗】
大雅初微缺,流风困暴豪。张为词客赋,变作楚臣骚。展转更崩坏,纷纶阅俊髦。地偏蕃怪产,源失乱狂涛。粉黛迷真色,鱼虾易豢牢。谁知杜陵杰,名与谪仙高。扫地收千轨,争标看两艘。诗人例穷苦,天意遣奔逃。尘暗人亡鹿,溟翻帝斩鳌。艰危思李牧,述作谢王褒。失意各千里,哀鸣闻九皋。骑鲸遁沧海,捋虎得绨袍。巨笔屠龙手,微官似马曹。迂疏无事业,醉饱死游遨。简牍仪刑在,儿童篆刻劳。今谁主文字,公合把旌旄。开卷遥相忆,知音两不遭。般斤思郢质,鲲化陋濠。恨我无佳句,时蒙致白醪。殷勤理黄菊,未遣没蓬蒿。
【送张安道赴南都留台】
我公古仙伯,超然羡门姿。偶怀济物志,遂为世所縻。黄龙游帝郊,箫韶凤来仪。终然反溟极,岂复安笼池。出入四十年,忧患未尝辞。一言有归意,阖府谏莫移。吾君信英睿,搜士及茅茨。无人长者侧,何以安子思。归来扫一室,虚白以自怡。游于物之初,世俗安得知。我亦世味薄,因循鬓生丝。出处良细事,从公当有时。
【傅尧俞济源草堂(此诗亦载山谷集)】
微官共有田园兴,老罢方寻隐退庐。栽种成阴十年事,仓黄求买万金无。先生卜筑临清济,乔木如今似画图。邻里亦知偏爱竹,春来相与护龙雏。
【陆龙图诜挽词】
挺然直节庇峨岷,谋道从来不计身。属纩家无十金产,过车巷哭六州民。尘埃辇寺三年别,樽俎岐阳一梦新。他日思贤见遗像,不论宿草更沾巾。(成都有思贤阁,画诸公像。)
【胡完夫母周夫人挽词】
柏舟高节冠乡邻,绛帐清风耸绅。岂似凡人但慈母,能令孝子作忠臣。当年织屦随方进,晚节称觞见伯仁。回首悲凉便陈迹,凯风吹尽棘成薪。
【和柳子玉过陈绝粮二首】
风雨萧萧夜晦迷,不须鸣叫强知时。多才久被天公怪,阙食惟应爨妇知。杜叟挽衣那及胫,颜翁食粥敢言炊。诗人情味真尝遍,试问于君底事亏。
如我自观犹可厌,非君谁复肯相寻。图书跌宕悲年老,灯火青荧语夜深。早岁便怀齐物意,微官敢有济时心。南行千里成何事,一听秋涛万鼓音。
【颍州初别子由二首】
征帆挂西风,别泪滴清颍。留连知无益,惜此须臾景。我生三度别,此别尤酸冷。念子似先君,木讷刚且静。寡词真吉人,介石乃机警。至今天下士,去莫如子猛。嗟我久病狂,意行无坎井。有如醉且坠,幸未伤辄醒。从今得闲暇,默坐消日永。作诗解子忧,持用日三省。
近别不改容,远别涕沾胸。咫尺不相见,实与千里同。人生无离别,谁知恩爱重。始我来宛丘,牵衣舞儿童。便知有此恨,留我过秋风。秋风亦已过,别恨终无穷。问我何年归,我言岁在东。离合既循环,忧喜迭相攻。悟此长太息,我生如飞蓬。多忧发早白,不见六一翁。
【欧阳少师令赋所蓄石屏】
何人遗公石屏风,上有水墨希微踪。不画长林与巨植,独画峨嵋山西雪岭上万岁不老之孤松。崖崩涧绝可望不可到,孤烟落日相溟。含风偃蹇得真态,刻画始信天有工。我恐毕宏韦偃死葬虢山下,骨可朽烂心难穷。神机巧思无所发,化为烟霏沦石中。古来画师非俗士,摹写物像略与诗人同。愿公作诗慰不遇,无使二子含愤泣幽宫。
【陪欧阳公燕西湖】
谓公方壮须似雪,谓公已老光浮颊。来湖上饮美酒,醉后剧谈犹激烈。湖边草木新着霜,芙蓉晚菊争煌煌。插花起舞为公寿,公言百岁如风狂。赤松共游也不恶,谁能忍饥啖仙药。已将寿夭付天公,彼徒辛苦吾差乐。城上乌栖暮霭生,银画烛照湖明。不辞歌诗劝公饮,坐无桓伊能抚筝。
【十月一日将至涡口五里所遇风留宿】
长淮久无风,放意弄清快。今朝雪浪满,始觉平野隘。两山控吾前,吞吐久不嘬。孤舟系桑本,终夜舞澎湃。舟人更传呼,弱缆恃菅蒯。平生傲忧患,久已恬百怪。鬼神欺吾穷,戏我聊一噫。瓶中尚有酒,信命谁能戒。
【出颍口初见淮山是日至寿州】
我行日夜向江海,枫叶芦花秋兴长。平淮忽迷天远近,青山久与船低昂。寿州已见白石塔,短棹未转黄茅冈。波平风软望不到,故人久立烟苍茫。
【寿州李定少卿出饯城东龙潭上】
山鸦噪处古灵湫,乱沫浮涎绕客舟。未暇燃犀照奇鬼,欲将烧燕出潜虬。使君惜别催歌管,村巷惊呼聚ㄑ猴。此地他年颂遗爱,观鱼并记老庄周。
【濠州七绝·涂山(下有鲧庙,山前有禹会村。)】
川锁支祁水尚浑,地理汪罔骨应存。樵苏已入黄熊庙,乌鹊犹朝禹会村。
【濠州七绝·彭祖庙(有云母山,云彭祖所采服也。)】
跨历商周看盛衰,欲将齿发斗蛇龟。空餐云母连山尽,不见蟠桃著子时。
【濠州七绝·逍遥台(庄子祠堂在开元寺,即墓为堂。)】
常怪刘伶死便埋,岂伊忘死未忘骸。乌鸢夺得与蝼蚁,谁信先生无此怀。
【濠州七绝·观鱼台】
欲将同异较锱铢,肝胆犹能楚越如。若信万殊归一理,子今知我我知鱼。
【濠州七绝·虞姬墓】
帐下佳人拭泪痕,门前壮士气如云。仓黄不负君王意,独有虞姬与郑君。
【濠州七绝·四望亭】
(太和中刺史刘嗣之立,李绅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过濠,为作记。记今存而亭废者数年矣。)
颓垣破础没柴荆,故老犹言短李亭。敢请使君重起废,落霞孤鹜换新铭。
【濠州七绝·浮山洞(洞在淮上夏潦不能及而冬不加高,故人疑其浮也)】
人言洞府是鳌宫,升降随波与海通。共坐船中那得见,乾坤浮水水浮空。
●卷三
◎诗七十六首
【泗州僧伽塔】
我昔南行舟击汴,逆风三日沙吹面。舟人共劝祷灵塔,香火未收旗脚转。回头顷刻失长桥,却到龟山未朝饭。至人无心何厚薄,我自怀私欣所便。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顺风来者怨。若使人人祷辄遂,告物应须日千变。我今身世两悠悠,去无所逐来无恋。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倦。退之旧云三百尺,澄观所营今已换。不嫌俗士污丹梯,一看云山绕淮甸。
【龟山】
我生飘荡去何求,再过龟山岁五周。身行万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头。地隔中原劳北望,潮连沧海欲东游。元嘉旧事无人记,故垒摧颓今在不。(宋文帝遣将拒魏太武,筑城此山。)
【发洪泽中途遇大风复还】
风浪忽如此,吾行欲安归。挂帆却西迈,此计未为非。洪泽三十里,安流去如飞。居民见我还,劳问亦依依。携酒就船卖,此意厚莫违。醒来夜已半,岸木声向微。明日淮阴市,白鱼能许肥。我行无南北,适意乃所祈。何劳弄澎湃,终夜摇窗扉。妻孥莫忧色,更有箧中衣。
【十月十六日记所见】
风高月暗水云黄,淮阴夜发朝山阳。山阳晓雾如细雨,炯炯初日寒无光。云收雾卷已亭午,有风北来寒欲僵。忽惊飞雹穿户牖,迅驶不复容遮防。市人颠沛百贾乱,疾雷一声如颓墙。使君来呼晚置酒,坐定已复日照廊。疑所见皆梦寐,百种变怪旋消亡。共言蛟龙厌旧穴,鱼鳖随徙空陂塘。愚儒无知守章句,论说黑白推何祥。惟有主人言可用,天寒欲雪饮此觞。
【广陵会三同舍各以其字为韵仍邀同赋刘贡父】
去年送刘郎,醉语已惊众。如今各漂泊,笔砚谁能弄。我命不在天,羿彀未必中。作诗聊遣意,老大慵讥讽。夫子少年时,雄辩轻子贡。尔来再伤弓,戢翼念前痛。广陵三日饮,相对如梦。况逢贤主人,白酒泼春瓮。竹西已挥手,湾口犹屡送。羡子去安闲,吾邦正喧哄。
【孙巨源】
三年客京辇,憔悴难具论。挥汗红尘中,但随马蹄翻。人情贵往返,不报生祸根。坐令平生友,终岁不及门。南来实清旷,但恨无与言。不谓广陵城,得逢刘与孙。异趣不两立,譬如王孙猿。吾侪久相聚,恐见疑排扌艮。我褊类中散,子通真巨源。绝交固未敢,且复东南奔。
【刘莘老】
江陵昔相遇,幕府称上宾。再见明光宫,峨冠挹绅。如今三见子,坎坷为逐臣。朝游云霄间,欲分丞相茵。暮落江湖上,遂与屈子邻。了不见喜愠,子岂真可人。邂逅成一欢,醉语出天真。士方在田里,自比渭与莘。出试乃大谬,刍狗难重陈。岁晚多霜露,归耕当及辰。
【游金山寺】
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闻道潮头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中泠南畔石盘陀,古来出没随涛波。试登绝顶望乡国,江南江北青山多。羁愁畏晚寻归楫,山僧苦留看落日。微风万顷靴文细,断霞半空鱼尾赤。是时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江心似有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怅然归卧心莫识,非鬼非人竟何物。江山如此不归山,江神见怪惊我顽。我谢江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是夜所见如此。)
【自金山放船至焦山】
金山楼观何耽耽,撞钟击鼓闻淮南。焦山何有有修竹,采薪汲水僧两三。云霾浪打人迹绝,时有沙户祈春蚕。我来金山更留宿,而此不到心怀惭。同游尽返决独往,赋命穷薄轻江潭。清晨无风浪自涌,中流歌啸倚半酣。老僧下山惊客至,迎笑喜作巴人谈。自言久客忘乡井,只有弥勒为同龛。困眠得就纸帐暖,饱食未厌山蔬甘。山林饥卧古亦有,无田不退宁非贪。展禽虽未三见黜,叔夜自知七不堪。行当投劾谢簪组,为我佳处留茅庵。(吴人谓水中可田者为沙。焦山长老,中江人也。)
【甘露寺】
江山岂不好,独游情易阑。但有相携人,何必素所欢。我欲访甘露,当途无闲官。二子旧不识,欣然肯联鞍。古郡山为城,层梯转朱栏。楼台断崖上,地窄天水宽。一览吞数州,山长江漫漫。却望大明寺,惟见烟中竿。很石卧庭下,穹窿如伏原。缅怀卧龙公,挟策事周钻。一谈收犭制子,再说走老瞒。名高有余想,事往无留观。萧翁古铁镬,相对空团团。陂陀受百斛,积雨生微澜。泗水逸周鼎,渭城辞汉盘。山川失故态,怪此能独完。僧繇六化人,霓衣挂冰纨。隐见十二叠,观者疑夸谩。破板陆生画,青猊戏盘跚。上有二天人,挥手如翔鸾。笔墨虽欲尽,典刑垂不刊。赫赫赞皇公,英姿凛以寒。古柏亲手种,挺然谁敢干。枝撑云峰裂,根入石窟蟠。草得断碑,斩崖出金棺。瘗藏岂不牢,见伏理可叹。四雄皆龙虎,遗迹俨未元刂。方其盛壮时,争夺肯少安。废兴属造物,迁逝谁控抟。况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难。古今共一轨,后世徒辛酸。聊兴广武叹,不待雍门弹。
【次韵子由柳湖感物】
忆昔子美在东屯,数间茅屋苍山根。嘲吟草木调蛮獠,欲与猿鸟争啾喧。子今憔悴众所弃,驱马独出无往还。惟有柳湖万株柳,清阴与子供朝昏。胡为讥评不少借,生意凌挫难为繁。柳虽无言不解愠,世俗乍见应怃然。娇姿共爱春濯濯,岂问空腹修蛇蟠。朝看浓翠傲炎赫,夜爱疏影摇清圆。风翻雪阵春絮乱,蠹响啄木秋声坚。四时盛衰各有态,摇落凄怆惊寒温。南山孤松积雪底,抱冻不死谁复贤。
【送蔡冠卿知饶州】
吾观蔡子与人游,掀う笑语无不可。平时倜傥不惊俗,临事迂阔乃过我。横前坑阱众所畏,布路金珠谁不裹。尔来变化惊何速,昔号刚强今亦颇。邻君独守廷尉法,晚岁却理鄱阳柁。莫嗟天骥逐羸牛,欲试良玉须猛火。世事徐观真梦寐,人生不信长轲。知君决狱有阴功,他日老人酬魏颗。
【次韵杨褒早春】
穷巷凄凉苦未和,君家庭院得春多。不辞瘦马骑冲雪,来听佳人暗踏莎。破恨径须烦麴ろ,增年谁复怨羲娥。良辰乐事古难并,白发青衫我亦歌。细雨郊园聊种菜,冷官门户可张罗。放朝三日君恩重,睡美不知身在何。
【初到杭州寄子由二绝】
眼看时事力难胜,贪恋君恩退未能。迟钝终须投劾去,使君何日换聋丞。
圣明宽大许全身,衰病摧颓自畏人。莫上冈头苦相望,吾方祭灶请比邻。
【次韵柳子玉二首·地炉】
细声蚯蚓发银瓶,拥褐横眠天未明。衰鬓镊残欹雪领,壮心降尽倒风旌。自称丹灶锱铢火,倦听山城长短更。闻道床头惟竹几,夫人应不解卿卿。(自谓竹几为竹夫人。)
【次韵柳子玉二首·纸帐】
乱文龟壳殳细相连,惯卧青绫恐未便。洁似僧巾白ふ布,暖于蛮帐紫茸毡。锦衾速卷持还客,破屋那愁仰见天。但恐娇儿还恶睡,夜深踏裂不成眠。
【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
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水清石出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腊日不归对妻孥,名寻道人实自娱。道人之居在何许,宝云山前路盘纡。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纸窗竹屋深自暖,拥褐坐睡依团蒲。天寒路远愁仆夫,整驾催归及未晡。出山回望云木合,但见野鹘盘浮图。慈游淡泊欢有余,到家恍如梦蘧蘧。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
【李杞寺丞见和前篇复用元韵答之】
兽在薮,鱼在湖,一入池槛归期无。误随弓旌落尘土,坐使鞭环呻呼。追胥连保罪及孥,(近屡获盐贼,皆坐同保徙其家。)百日愁叹一日娱。白云旧有终老约,朱绶岂合山人纡。人生何者非蘧庐,故山鹤怨秋猿孤。何时自驾鹿车去,扫除白发烦菖蒲。麻鞋短后随猎夫,射弋狐兔供朝晡。陶潜自作五柳传,潘阆画入三峰图。吾年凛凛今几余,知非不去惭卫蘧。岁荒无术归亡逋,鹄则易画虎难摹。
【再和】
东望海,西望湖,山平水远细欲无。野人疏狂逐渔钓,刺史宽大容歌呼。君恩饱暖及尔孥,才者不闲拙者娱。穿岩度岭脚力健,未厌山水相萦纡。三百六十古精庐,出游无伴篮舆孤。作诗虽未造藩阈,破闷岂不贤樗蒲。君才敏赡兼百夫,朝作千篇日未晡。来湖上得佳句,从此不看营丘图。知君箧椟富有余,莫惜锦绣偿菅蘧。穷多斗险谁先逋,赌取名画不用摹。
【游灵隐寺得来诗复用前韵】
君不见,钱塘湖,钱王壮观今已无。屋堆黄金斗量珠,运尽不劳折简呼。四方宦游散其孥,宫阙留与闲人娱。盛衰哀乐两须臾,何用多忧心郁纡。溪山处处皆可庐,最爱灵隐飞来孤。乔松百丈苍髯须,扰扰下笑柳与蒲。高堂会食罗千夫,撞钟击鼓喧朝晡。凝香方丈眠氍毹,绝胜絮被缝海图。清风时来惊睡余,遂超羲皇傲几蘧。归时栖鸦正毕逋,孤烟落日不可摹。
【戏子由】
宛丘先生长如丘,宛丘学舍小如舟。常时低头诵经史,忽然欠伸屋打头。斜风吹帷雨注面,先生不愧旁人羞。任从饱死笑方朔,肯为雨立求秦优。眼前勃何足道,处置六凿须天游。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劝农冠盖闹如云,送老齑盐甘似蜜。门前万事不挂眼,头虽长低气不屈。余杭别驾无功劳,画堂五丈容旄。重楼跨空雨声远,屋多人少风骚骚。平生所惭今不耻,坐对疲氓更鞭。道逢阳虎呼与言,心知其非口诺唯。居高忘下真何益,气节消缩今无几。文章小技安足程,先生别驾旧齐名。如今衰老俱无用,付与时人分重轻。
【越州张中舍寿乐堂】
青山偃蹇如高人,常时不肯入官府。高人自与山有素,不待招邀满庭户。卧龙蟠屈半东州,万室鳞鳞枕其股。背之不见与无同,狐裘反衣无乃鲁。张君眼力觑天奥,能遣荆棘化堂宇。持颐宴坐不出门,收揽奇秀得十五。才多事少厌闲寂。卧看云烟变风雨。笋如玉箸椹如簪,强饮且为山作主。不忧儿辈知此乐,但恐造物怪多取。春浓睡足午窗明,想见新茶如泼乳。
【姚屯田挽诗】
京口年来耆旧衰,高人沦丧路人悲。空闻韦叟一经在,不见恬侯万石时。贫病只知为善乐,逍遥却恨弃官迟。七年一别真如梦,犹记萧然瘦鹤姿。
【送岑著作】
懒者常似静,静岂懒者徒。拙则近于直,而直岂拙欤。夫子静且直,雍容时卷舒。嗟我复何为,相得欢有余。我本不违世,而世与我殊。拙于林间鸠,懒于冰底鱼。人皆笑其狂,子独怜其愚。直者有时信,静者不终居。而我懒拙病,不受砭药除。临行怪酒薄,已与别泪俱。后会岂无时,遂恐出处疏。惟应故山梦,随子到吾庐。
【吉祥寺赏牡丹】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
【吉祥寺僧求阁名】
过眼荣枯电与风,久长那得似花红。上人宴坐观空阁,观色观空色即空。
【和刘道原见寄】
敢向清时怨不容,直嗟吾道与君东。坐谈足使淮南惧,归去方知冀北空。独鹤不须惊夜旦,群乌未可辨雌雄。庐山自古不到处,得与幽人子细穷。
【和刘道原咏史】
仲尼忧世接舆狂,臧谷虽殊竟两亡。吴客漫陈豪士赋,桓侯初笑越人方。名高不朽终安用,日饮无何计亦良。独掩陈编吊兴废,窗前山雨夜浪浪。
【和刘道原寄张师民】
仁义大捷径,诗书一旅亭。相夸绶若若,犹诵麦青青。腐鼠何劳吓,高鸿本自冥。颠狂不用唤,酒尽渐须醒。
【送张职方吉甫赴闽漕六和寺中作】
羡君超然鸾鹤姿,江湖欲下还飞去。空使吴儿怨不留,青山漫漫七闽路。门前江水去掀天,寺后清池碧玉环。君如大江日千里,我如此水千山底。
【雨中游天竺灵感观音院】
蚕欲老,麦半黄,前山后山雨浪浪。农夫辍耒女废筐,白衣仙人在高堂。
【和蔡准郎中见邀游西湖三首】
夏潦涨湖深更幽,西风落木芙蓉秋。飞雪暗天云拂地,新蒲出水柳映洲。湖上四时看不足,惟有人生飘若浮。解颜一笑岂易得,主人有酒君应留。君不见钱塘宦游客,朝推囚,暮决狱,不因人唤何时休。
城市不识江湖幽,如与蟪蛄语春秋。试令江湖处城市,却似麋鹿游汀洲。高人无心无不可,得坎且止乘流浮。公卿故旧留不得,遇所得意终年留。君不见抛官彭泽令,琴无弦,巾有酒,醉欲眠时遣客休。
田间决水鸣幽幽,插秧未遍麦已秋。相携烧笋苦竹寺,却下踏藕荷花洲。船头斫鲜细缕缕,船尾炊玉香浮浮。临风饱食得甘寝,肯使细故胸中留。君不见壮士憔悴时,饥谋食,渴谋饮,功名有时无罢休。
【和子由柳湖久涸忽有水开元寺山茶旧无花今岁盛开二首】
太昊祠东铁墓西,一樽曾与子同携。回瞻郡阁遥飞槛,北望樯竿半隐堤。饭豆羹藜思两鹄,饮河巽水赖长霓。如今胜事无人共,花下壶卢鸟劝提。
长明灯下石栏干,长共杉松斗岁寒。叶厚有棱犀甲健,花深少态鹤头丹。久陪方丈曼陀雨,羞对先生苜蓿盘。雪里盛开知有意,明年开后更谁看。
【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五首】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放生鱼鳖逐人来,无主荷花到处开。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徘徊。
乌菱白芡不论钱,乱系青菰裹绿盘。忽忆尝新会灵观,滞留江海得加餐。
献花游女木兰桡,细雨斜风湿翠翘。无限芳洲生杜若,吴儿不识楚辞招。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七月一日出城舟中苦热】
凉飙呼不来,流汗方被体。稀星乍明灭,暗水光弥弥。香风过莲芡,惊枕裂鲂鲤。欠伸宿酒余,起坐濯清Г。火云势方壮,未受月露洗。身微欲安适,坐待东方启。
【宿余杭法喜寺寺后绿野亭望吴兴诸山怀孙莘老学士】
徙倚秋原上,凄凉晚照中。水流天不尽,人远思何穷。问谍知秦过,看山识禹功。(余杭,始皇所舍舟也。西北舟杭山,尧时洪水,系舟山上。)稻凉初吠蛤,柳老半书虫。荷背风翻白,莲腮雨退红。追游慰迟暮,觅句效儿童。北望苕溪转,遥怜震泽通。烹鱼得尺素,好在紫髯翁。
【宿临安净土寺】
鸡鸣发余杭,到寺已亭午。参禅固未暇,饱食良先务。平生睡不足,急扫清风宇。闭门群动息,香篆起烟缕。觉来烹石泉,紫笋发轻乳。晚凉沐浴罢,衰发稀可数。浩歌出门去,暮色入村坞。微月半隐山,圆荷争泻露。相携石桥上,夜与故人语。明朝入山房,石镜炯当路。昔照熊虎姿,今为猿鸟顾。废兴何足吊,万世一仰俯。
【自净土步至功臣寺】
落日岸葛巾,晚风吹羽扇。松间野步稳,竹外飞桥转。神功凿横岭,岩石得巨片。直渡千人沟,下有微流泫。冈峦蔚回合,金碧烂明绚。缅怀异姓王,负担此乡县。长逢跨下辱,屡乞桑间饭。谁谓山石顽,识此希世彦。凛然英气逼,屹起犹耸战。他年万骑归,文老恣欢宴。锦绣被原野,金珠散贫贱。窦融既入朝,吴芮空记面。荣华坐销歇,阅世如邮传。惟有长明灯,依然照深殿。
【游径山】
众峰来自天目山,势若骏马奔平川。中途勒破千里足,金鞭玉登相回旋。人言山住水亦住,下有万古蛟龙渊。道人天眼识王气,结茅宴坐荒山巅。精诚贯山石为裂,天女下试颜如莲。寒窗暖足来朴渥,夜钵兄水降蜿蜒。雪眉老人朝叩门,愿为弟子长参禅。尔来废兴三百载,奔走吴会输金钱。飞楼涌殿压山谷,朝钟暮鼓惊龙眠。晴空偶见浮海蜃,落日下数投林鸢。有生共处覆载内,扰扰膏火同烹煎。近来愈觉世路隘,每到宽处差安便。嗟余老矣百事废,却寻旧学心茫然。问龙乞水归洗眼,欲看细字销残年。(龙井水洗病眼有效。)
【自径山回得吕察推诗用其韵招之宿湖上】
多君贵公子,爱山如爱色。心随叶舟去,梦绕千山碧。新诗到中路,令我喜折屐。古来轩冕徒,操舍两悲忄栗。数朝辞簪笏,两脚得暂赤。归来不入府,却走湖上宅。宠辱吾久忘,宁畏官长诘。飘然便欲去,谁在子思侧。君能从我游,出郭及未黑。
【宿望湖楼再和】
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娟娟到湖上,潋潋摇空碧。夜凉人未寝,山静闻响屐。骚人故多感,悲秋更そ忄栗。君胡不相就,朱墨纷黝赤。我行得所嗜,十日忘家宅。但恨无友生,诗病莫诃诘。君来试吟咏,定作鹤头侧。改罢心愈疑,满纸蛟蛇黑。
【夜泛西湖五绝】
新月生魄迹未安,才破五六渐盘桓。今夜吐艳如半璧,游人得向三更看。
三更向阑月渐垂,欲落未落景特奇。明朝人事谁料得,看到苍龙西没时。
苍龙已没牛斗横,东方芒角升长庚。渔人收筒及未晓,船过惟有菰蒲声。(湖上禁渔,皆盗钓者也。)
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
湖光非鬼亦非仙,风恬浪静光满川。须臾两两入寺去,就视不见空茫然。
【焦千之求惠山泉诗】
兹山定空中,乳水满其腹。遇隙则发见,臭味实一族。浅深各有值,方圆随所蓄。或为云汹涌,或作线断续。或鸣空洞中,杂佩间琴筑。或流苍石缝,宛转龙鸾蹙。瓶罂走四海,真伪半相渎。贵人高宴罢,醉眼乱红绿。赤泥开方印,紫饼截圆玉。倾瓯共叹赏,窃语笑僮仆。岂如泉上僧,盥洒自挹掬。故人怜我病,笼寄新馥。欠伸北窗下,昼睡美方熟。精品厌凡泉,愿子致一斛。
【答任师中次韵(来诗劝以诗酒自娱。)】
闲里有深趣,常忧儿辈知。已成归蜀计,谁惜买山赀。世事久已谢,故人犹见思。平生不饮酒,对子敢论诗。
【沈谏议召游湖不赴明日得双莲于北山下作一绝持献沈既见和又别作一首因用其韵】
湖上棠阴手自栽,问公更得几回来。水仙亦恐公归去,故遣双莲一夜开。
诏书行捧缕金笺,乐府应歌相府莲。莫忘今年花发处,西湖西畔北山前。
【和欧阳少师会老堂次韵】
一时冠盖尽严终,旧德年来岂易逢。闻道堂中延盖叟,定应床下拜梁松。蠹鱼自晒闲箱箧,科斗长收古鼎钟。我欲弃官重问道,寸莛何以得舂容。
【和欧阳少师寄赵少师次韵】
朱门有遗啄,千里来燕雀。公家冷如冰,百呼无一诺。平生亲友半迁逝,公虽不怪旁人愕。世事如今腊酒浓,交情自古春云薄。二公凛凛和非同,畴昔心亲岂貌从。白头相映松间鹤,清句更酬雪里鸿。何日扬雄一廛足,却追范蠡五湖中。
【监试呈诸试官】
我本山中人,寒苦盗寸廪。文辞虽少作,勉强非天廪。既得旋废忘,懒惰今十稔。麻衣如再著,墨水真可饮。每闻科诏下,白汗如流渖。此邦东南会,多士敢题品。刍荛尽兰荪,香不数葵荏。贫家见珠贝,眩晃自难审。缅怀嘉初,文格变已甚。千金碎全璧,百衲收寸锦。调和椒桂酽,咀嚼沙砾碜。广眉成半额,学步归踔甚。维时老宗伯,气压群儿凛。蛟龙不世出,鱼鲔初惊氵念。至音久乃信,知味犹食椹。至今天下士,微管几左衽。谓当千载后,石室祠高朕。尔来又一变,此学初谁谂。权衡破旧法,刍豢笑凡饪。高言追卫乐,篆刻鄙曹沈。先生周孔出,弟子渊骞寝。却顾老钝躯,顽朴谢镌锓。诸君况才杰,容我懒且噤。聊欲废书眠,秋涛喧午枕。
【望海楼晚景五绝】
海上涛头一线来,楼前相顾雪成堆。从今潮上君须上,更看银山二十回。
横风吹雨入楼斜,壮观应须好句夸。雨过潮平江海碧,电光时掣紫金蛇。
青山断处塔层层,隔岸人家唤欲应。江上秋风晚来急,为传钟鼓到西兴。
楼下谁家烧夜香,玉笙哀怨弄初凉。临风有客吟秋扇,拜月无人见晚妆。
沙河灯火照山红,歌鼓喧喧笑语中。为问少年心在否,角巾欹侧鬓如蓬。
【试院煎茶】
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银瓶泻汤夸第二,未识古人煎水意。(古语云煎水不煎茶。)君不见昔时李生好客手自煎,贵从活火发新泉。又不见今时潞公煎茶学西蜀,定州花瓷琢红玉。我今贫病长苦饥,分无玉碗捧蛾眉。且学公家作茗饮,砖炉石铫行相随。不用撑肠拄腹文字五千卷,但愿一瓯常及睡足日高时。
【孙莘老求墨妙亭诗】
兰亭茧纸入昭陵,世间遗迹犹龙腾。颜公变法出新意,细筋入骨如秋鹰。徐家父子亦秀绝,字外出力中藏棱。峄山传刻典刑在,千载笔法留阳冰。杜陵评书贵瘦硬,此谕未公吾不凭。短长肥瘠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吴兴太守真好古,购买断缺挥缣缯。龟跌入座螭隐壁,空斋昼静闻登登。奇踪散出走吴越,胜事传说夸友朋。书来乞诗要自写,为把栗尾书溪藤。后来视今犹视昔,过眼百世如风灯。他年刘郎忆贺监,还道同是须服膺。
【李公择求黄鹤楼诗因记旧所闻于冯当世者】
黄鹤楼前月满川,抱关老卒饥不眠。夜闻三人笑语言,羽衣著屐响空山。非鬼非人意其仙,石扉三叩声清圆。洞中铿钅落门关,缥缈入石如飞烟。鸡鸣月落风驭还,迎拜稽首愿执鞭。汝非其人骨腥膻,黄金乞得重莫肩。持归包裹敝席毡,夜穿茅屋光射天。里闾来观已变迁,似石非石铅非铅。或取而有众忿喧,讼归有司今几年。无功暴得喜欲颠,神人戏汝真可怜。愿君为考然不然,此语可信冯公传。
【八月十日夜看月有怀子由并崔度贤良】
宛丘先生自不饱,更笑老崔穷百巧。一更相过三更归,古柏阴中看参昴。去年举君苜蓿盘,夜倾闽酒赤如丹。今年还看去年月,露冷遥知范叔寒。典衣自种一顷豆,那知积雨生科斗。归来四壁草虫鸣,不如王江长饮酒。(王江,陈州道人。)
【催试官考较戏作】
八月十五夜,月色随处好。不择茅檐与市楼,况我官居似蓬岛。凤朱堂前野桔香,剑潭桥畔秋荷老。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红旗青盖互明灭,黑沙白浪相吞屠。人生会合古难必,此景此行那两得。愿君闻此添蜡烛,门外白袍如立鹄。
【八月十七复登望海楼自和前篇是日榜出余与试官两人复留五首】
楼上烟云怪不来,楼前飞纸落成堆。非关文字须重看,却被江山未收回。
眼昏烛暗细行斜,考阅精强外已夸。明日失怀君莫怪,早知安足不成蛇。
乱山遮晓拥千层,睡美初凉撼不应。昨夜酒行君屡叹,定知归梦到吴兴。
天台桂子为谁香,倦听空阶夜点凉。赖有明朝看潮在,万人空巷斗新妆。
秋花不见眼花红,身在孤舟兀兀中。细雨作寒知有意,未教金菊出蒿蓬。
●卷四
◎诗八十八首
【秋怀二首】
苦热念西风,常恐来无时。及兹遂凄凛,又作徂年悲。蟋蟀鸣我床,黄叶投我帷。窗前有栖,夜啸如狐狸。露冷梧叶脱,孤眠无安枝。熠亦求偶,高屋飞相追。定知无几见,迫此清霜期。物化逝不留,我兴为嗟咨。便当勤秉烛,为乐戒暮迟。
海风东南来,吹尽三日雨。空阶有余滴,似与幽人语。念我平生欢,寂寞守环堵。壶浆慰作劳,裹饭救寒苦。今年秋应熟,过从饱鸡黍。嗟我独何求,万里涉江浦。居贫岂无食,自不安畎亩。念此坐达晨,残灯翳复吐。
【哭欧公孤山僧惠思示小诗次韵】
故人已为土,衰鬓亦惊秋。犹喜孤山下,相逢说旧游。
【梵天寺见僧守诠小诗清婉可爱次韵】
但闻烟外钟,不见烟中寺。幽人行未已,草露湿芒屦。惟应山头月,夜夜照来去。
【和陈述古拒霜花】
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
【和沈立之留别二首】
而今父老千行泪,一似当时初去时。不用镌碑颂遗爱,丈人清德畏人知。
卧闻铙鼓送归サ,梦里匆匆共一觞。试问别来愁几许,春江万斛若为量。(去时,予在江陵。)
【次韵孔文仲推官见赠】
我本糜鹿性,谅非伏辕姿。君如汗血马,作驹已权奇。齐驱大道中,并带銮镳驰。闻声自决骤,那复受絷维。谓君朝发燕,秣楚日未欹。云何中道止,连蹇驴骡随。金鞍冒翠锦,玉勒垂青丝。旁观信美矣,自揣良厌之。均为人所势,何必陋盐辎。君看立仗马,不敢鸣且窥。调习困鞭,仅存骨与皮。人生各有志,此论我久持。他人闻定笑,聊与吾子期。空斋卧积雨,病骨烦撑支。秋草上垣墙,霜叶鸣阶墀。门前自无客,敢作扬雄麾。候吏报君来,弭节江之湄。一对高人谈,稍忘俗吏卑。今朝枉诗句,粲如凤来仪。上山绝梯磴,坠海迷津涯。怜我枯槁质,借润生华滋。肯效世俗人,洗刮求瘢痍。贤明日登用,清庙歌缉熙。胡不学长卿,预作封禅词。
【汤村开运盐河雨中督役】
居官不任事,萧散羡长卿。胡不归去来,滞留愧渊明。盐事星火急,谁能恤农耕。薨薨晓鼓动,万指罗沟坑。天雨助官政,泫然淋衣缨。人如鸭与猪,投泥相溅惊。下马荒堤上,四顾但湖泓。线路不容足,又与牛羊争。归田虽贱辱,岂识泥中行。寄语故山友,慎毋厌藜羹。
【是日宿水陆寺寄北山清顺僧二首】
草没河堤雨暗村,寺藏修竹不知门。拾薪煮药怜僧病,扫地焚香净客魂。农事未休侵小雪,佛灯初上报黄昏。年来渐识幽居味,思与高人对榻论。
长嫌钟鼓聒湖山,此境萧条却自然。乞食绕村真为饱,无言对客本非禅。披榛觅路冲泥入,洗足关门听雨眠。遥想后身穷贾岛,夜寒应耸作诗肩。
【客位假寐(因谒凤翔府守陈公弼)】
谒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岂惟主忘客,今我亦忘吾。同僚不解事,愠色见髯须。虽无性命忧,且复忍须臾。
【盐官部役戏呈同事兼寄述古】
新月照水水欲冰,夜霜穿屋衣生棱。野庐半与牛羊共,晓鼓却随鸦鹊兴。夜来履破裘穿缝,红颊曲眉应入梦。千夫在野口如麻,岂不怀归畏嘲弄。我州贤将知人劳,已酿白酒买豚羔。耐寒努力归不远,两脚冻硬公须软。
【朱寿昌郎中少不知母所在刺血写经求之五十年去岁得之蜀中以诗贺之】
嗟君七岁知念母,怜君壮大心愈苦。羡君临老得相逢,喜极无言泪如雨。不羡白衣作三公,不爱白日升青天。爱君五十著彩服,儿啼却得偿当年。烹龙为炙玉为酒,鹤发初生千万寿。金花诏书锦作囊,白藤肩舆帘蹙绣。感君离合我酸辛,此事今无古或闻。长陵来见大姊,仲孺岂意逢将军。开皇苦桃空记面,建中天子终不见。西河郡守谁复讥,颍谷封人羞自荐。
【将之湖州戏赠莘老】
余杭自是山水窟,仄闻吴兴更清绝。湖中桔林新著霜,溪上苕花正浮雪。顾渚茶牙白于齿,梅溪木瓜红胜颊。吴儿缕薄欲飞,未去先说馋涎垂。亦知谢公到郡久,应怪杜牧寻春迟。鬓丝只好封禅榻,湖亭不用张水嬉。
【鸦种麦行】
霜林老鸦闲无用,畦东拾麦畦西种。畦西种得青猗猗,畦东已作牛毛稀。明年麦熟芒攒槊,农夫未食鸦先啄。徐行俯仰若自矜,鼓翅跳踉上牛角。忆昔舜耕历山鸟为耘,如今老鸦种麦更辛勤。农夫罗拜鸦飞起,劝农使者来行水。
【盐官绝句四首·南寺千佛阁】
古邑居民半海涛,师来构筑便能高。千金用尽身无事,坐看香烟绕白毫。
【盐官绝句四首·北寺悟空禅师塔】(名齐安,宣宗微时,师知其非凡人。)
已将世界等微尘,空里浮花梦里身。岂为龙颜更分别,只应天眼识天人。
【盐官绝句四首·塔前古桧】
当年双桧是双童,相对无言老更恭。庭雪到腰埋不死,如今化作雨苍龙。
【盐官绝句四首·僧爽白鸡】(养二十余年,常立坐侧听经。)
断尾雄鸡本畏烹,年来听法伴修行。还须却置莲花漏,老怯风霜恐不鸣。
【送张轩民寺丞赴省试】
龙飞甲子尽豪英,尝喜吾犹及老成。人竞春兰笑秋菊,天教明月伴长庚。传家各自闻诗礼,与子相逢亦弟兄。洗眼上林看跃马,贺诗先到古宣城。(伯父与太平州张侍读同年,此其子。)
【六和寺冲师闸山溪为水轩】
欲放清溪自在流,忍教冰雪落沙洲。出山定被江潮ネ,能为山僧更少留。
【和致仕张郎中春昼】
投绂归来万事轻,消磨未尽只风情。旧因莼菜求长假,新为杨枝作短行。不祷自安缘寿骨,苦藏难没是诗名。浅斟杯酒红生颊,细琢歌词稳称声。蜗壳殳卜居心自放,蝇头写字眼能明。盛衰阅过君应笑,宠辱年来我亦平。跪履数从圯下老,逸书闲问济南生。东风屈指无多日,只恐先春鸣。
【冬至日独游吉祥寺】
井底微阳回未回,萧萧寒雨湿枯ぼ。何人更似苏夫子,不是花时肯独来。
【后十余日复至】
东君意浅著寒梅,千朵深红未暇裁。安得道人殷七七,不论时节遣花开。
【戏赠】
惆怅沙河十里春,一番花老一番新。小楼依旧斜阳里,不见楼中垂手人。
【和人求笔迹】
麦光铺几净无瑕,入夜青灯照眼花。从此剡藤真可吊,半纡春蚓绾秋蛇。
【再用前韵寄莘老】
君不见夷甫开三窟,不如长康号痴绝。痴人自得终天年,智士死智罪莫雪。困穷谁要卿料理,举头看山笏拄颊。野凫翅重自不飞,黄鹤何事两翼垂。泥中相从岂得久,今我不往行恐迟。江夏无双应未去,恨无文字相娱嬉。(黄庭坚,莘老婿,能文。)
【画鱼歌(湖州道中作。)】
天寒水落鱼在泥,短钩画水如耕犁。渚蒲拔折藻荇乱,此意岂复遗鳅鲵。偶然信手皆虚击,本不辞劳几万一。一鱼中刃百鱼惊,虾蟹奔忙误跳掷。渔人养鱼如养雏,插竿冠笠惊鹈鹕。岂知白挺闹如雨,搅水觅鱼嗟已疏。
【吴中田妇叹(和贾收韵。)】
今年粳稻熟苦迟,庶见霜风来几时。霜风来时雨如泻,杷头出菌镰生衣。眼枯泪尽雨不尽,忍见黄穗卧青泥。茅苫一月垅上宿,天晴获稻随车归。汗流肩载入市,价贱乞与如糠比。卖牛纳税拆屋炊,虑浅不及明年饥。官今要钱不要米,西北万里招羌儿。龚黄满朝人更苦,不知却作河伯妇。
【和邵同年戏赠贾收秀才三首】
倾盖相欢一笑中,从来未省马牛风。卜邻尚可容三径,投社终当作两翁。古意已将兰缉佩,招词闲咏桂生丛。此身自断天休问,白发年来渐不公。
朝见新荑出旧槎,骚人孤愤苦思家。五噫处士太穷约,三赋先生多诞夸。帐外鹤鸣奁有镜,筒中钱尽案无鲑。玉川何日朝金阙,白昼关门守夜叉。(时贾欲再娶。)
生涯到处似樯乌,科第无心摘颔须。黄帽刺船忘岁月,白衣担酒慰鳏孤。狙公欺病来分栗,水伯知馋为出鲈。莫向洞庭歌楚曲,烟波渺渺正愁予。
【游道场山何山】
道场山顶何山麓,上彻云峰下幽谷。我从山水窟中来,尚爱此山看不足。陂湖行尽白漫漫,青山忽作龙蛇盘。山高无风松自响,误认石齿号惊湍。山僧不放山泉出,屋底清池照瑶席。阶前合抱香入云,月里仙人亲手植。出山回望翠云鬟,碧瓦朱栏缥缈间。白水田头问行路,小溪深处是何山。高人读书夜达旦,至今山鹤鸣夜半。我今废学不归山,山中对酒空三叹。
【赠莘老七绝】
嗟余与子久离群,耳冷心灰百不闻。若对青山谈世事,当须举白便浮君。
天目山前渌浸裾,碧澜堂下看衔舻。作堤捍水非吾事,闲送苕溪入太湖。
夜来雨洗碧Лヴ,浪涌云屯绕郭寒。闻有弁山何处是,为君四面竟求看。
夜桥灯火照溪明,欲放扁舟取次行。暂借官奴遣吹笛,明朝新月到三更。
三年京国厌藜蒿,长羡淮鱼压楚糟。今日骆驼桥下泊,恣看修网出银刀。
乌程霜稻袭人香,酿作春风水光。时复中之徐邈圣,无多酌我次公狂。
去年腊日访孤山,曾借僧窗半日闲。不为思归对妻子,道人有约径须还。
【莘老葺天庆观小园有亭北向道士山宗说乞名与诗】
春风欲动北风微,归雁亭边送雁归。蜀客南游家最远,吴山寒尽雪先。扁舟去后花絮乱,五马来时宾从非。惟有道人应不忘,抱琴无语立斜晖。
【至秀州赠钱端公安道并寄其弟惠山山人】
鸳鸯湖边月如水,孤舟夜傍鸳鸯起。平明击缆石桥亭,惭愧冒寒髯御史。结交最晚情独厚,论心无数今有几。寂寞抱关叹萧生,耆老执戟哀扬子。怪君颜采却秀发,无乃迁谪反便美。天公欲困无奈何,世人共抑真疏矣。毗陵高山锡为骨,陆子遗味泉冰齿。贤哉仲氏早拂衣,占断此山长洗耳。山头望湖光泼眼,山下濯足波生指。倘容逸少问金堂,记与嵇康留石髓。
【秀州报本禅院乡僧文长老方丈】
万里家山一梦中,吴音渐已变儿童。每逢蜀叟谈终日,便觉峨眉翠扫空。师已忘言真有道,我除搜句百无功。明年采药天台去,更欲题诗满浙东。
【王复秀才所居双桧二首】
吴王池馆遍重城,奇草幽花不记名。青盖一归无觅处,只留双桧待升平。
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
【宋叔达家听琵琶】
数弦已品龙香拨,半面犹遮凤尾槽。新曲翻从玉连锁,旧声终爱郁轮袍。梦回只记归舟字,赋罢双垂紫锦绦。何异乌孙送公主,碧天无际雁行高。
【元日次韵张先子野见和七夕寄莘老之作】
得句牛女夕,转头参尾中。青春先入睡,白发不遗穷。酒社我为敌,诗坛子有功。缩头先夏鳖,(见《玉川子》。)实腹鄙秋虫。莫唱裙垂绿,无人脸断红。旧交怀贺老,新进谢终童。袍鹘双双瑞,腰犀一一通。小蛮知在否,试问嗫嚅翁。
【正月九日有美堂饮醉归径睡五鼓方醒不复能眠起阅文书得鲜于子骏所寄古意作杂兴一首答之】
众人事纷扰,志士独悄悄。何异琵琶弦,常遭腰鼓闹。三杯忘万虑,醒后还皎皎。有如辘轳索,已脱重萦绕。家人自约敕,始慕陈妇孝。可怜原巨先,放荡今谁吊。平生嗜羊炙,识味肯轻饱。烹蛇啖蛙蛤,颇讶能稍稍。忧来自不寐,起视天汉渺。阑干玉绳纸,耿耿太白晓。
【次韵答章传道见赠】
并生天地宇,同阅古今宙。视下则有高,无前孰为后。达人千钧弩,一弛难再彀。下士沐猴冠,已系犹跳骤。欲将驹过隙,坐待石穿溜。君看汉唐主,宫殿悲麦秀。而况彼区区,何异一醉富。ジス非所养,俯仰眩金奏。髑髅有余乐,不博南面后。嗟我昔少年,守道贫非疚。自从出求仕,役物恐见囿。马融既依梁,班固亦事窦。效颦岂不欲,顽质谢镌镂。仄闻长者言,幸直非养寿。唾面慎勿拭,出胯当俯就。居然成懒废,敢复齿豪右。子如照海珠,网目疏见漏。宏材乏近用,巧舞困短袖。坐令倾国容,临老见邂逅。吾衰信久矣,书绝十年旧。门前可罗雀,感子烦屡叩。愿言歌缁衣,子粲还予授。
【法惠寺横翠阁】
朝见吴山横,暮见吴山纵。吴山故多态,转侧为君容。幽人起朱阁,空洞更无物。惟有千步冈,东西作帘额。春来故国归无期,人言悲秋春更悲。已泛平湖思濯锦,更看横翠忆峨眉。雕栏能得几时好,不独凭栏人易老。百年兴废更堪哀,悬知草莽化池台。游人寻我旧游处,但觅吴山横处来。
【祥符寺九曲观灯】
纱笼擎烛迎门入,银叶烧香见客邀。金鼎转丹光吐夜,宝珠穿蚁闹连宵。波翻焰里元相激,鱼舞汤中不畏焦。明日酒醒空想像,清吟半逐梦魂销。
【上元过祥符僧可久房萧然无灯火】
门前歌鼓斗分朋,一室清风冷欲冰。不把琉璃闲照佛,始知无尽本无灯。
【正月二十一日病后述古邀往城外寻春】
屋上山禽苦唤人,槛前冰沼忽生鳞。老来厌逐红裙醉,病起空惊白发新。卧听使君鸣鼓角,试呼稚子整冠巾。曲栏幽榭终寒窘,一看郊原浩荡春。
【有以官法酒见饷者因用前韵求述古为移厨饮湖上】
喜逢门外白衣人,欲脍湖中赤玉鳞。游舫已妆吴榜稳,舞衫初试越罗新。欲将渔钓追黄帽,未要靴刀抹绛巾。芳意十分强半在,为君先踏水边春。
【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
朝曦迎客艳重冈,晚雨留人入醉乡。此意自佳君不会,一杯当属水仙王。(湖上有水仙王庙。)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往富阳新城李节推先行三日留风水洞见待】
春山磔磔鸣春禽,此间不可无我吟。路长漫漫傍江浦,此间不可无君语。金鱼池边不见君,追君直过定山村。路人皆言君未远,骑马少年清且婉。风岩水穴旧闻名,只隔山溪夜不行。溪桥晓溜浮梅萼,知君系马岩花落。出城三日尚逶迟,妻孥怪骂归何时。世上小儿夸疾走,如君相待今安有。
【风水洞二首和李节推】
风转鸣空穴,泉幽泻石门。虚心闻地籁,妄意觅桃源。过客诗难好,居僧语不繁。归瓶得冰雪,清冷慰文园。
山前雨水隔尘凡,山上仙风舞桧杉。细细龙鳞生乱石,团团羊角转空岩。冯夷窟宅非梁栋,御寇车舆谢辔衔。世事渐艰吾欲去,永随二子脱讥谗。
【独游富阳普照寺】
富春真古邑,此寺亦唐余。鹤老依乔木,龙归护赐书。连筒春水远,出谷晚钟疏。欲继江潮韵,何人为起予。
【自普照游二庵】
长松吟风晚雨细,东庵半掩西庵闭。山行尽日不逢人,野梅香入袂。居僧笑我恋清景,自厌山深出无计。我虽爱山亦自笑,独往神伤后难继。不如西湖饮美酒,红杏碧桃香覆髻。作诗寄谢采薇翁,本不避人那避世。
【富阳妙庭观董双成故宅发地得丹鼎覆以铜盘承以琉璃盆盆既破碎丹亦为人争夺持去今独盘鼎在耳二首】
人去山空鹤不归,丹亡鼎在世徒悲。可怜九转功成后,却把飞升乞内芝。
琉璃击碎走金丹,无复神光发旧坛。时有世人来舐鼎,俗随鸡犬事刘安。
【新城道中二首】
东风知我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雨声。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西崦人家应最乐,煮芹烧笋饷春耕。
身世悠悠我此行,溪边委辔听溪声。散材畏见搜林斧,疲马思闻卷旆钲。细雨足时茶户喜,乱山深处长官清。人间岐路知多少,试向桑田问耦耕。
【山村五绝】
竹篱茅屋趁溪斜,春入山村处处花。无象太平还有象,孤烟起处是人家。
烟雨鸡犬声,有生何处不安生。但教黄犊无人佩,布谷何劳也劝耕。
老翁七十自腰镰,惭愧春山笋蕨甜。岂是闻韵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
杖藜裹饭去匆匆,过眼青钱转手空。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
窃禄忘归我自羞,丰年底事汝忧愁。不须更待飞鸢坠,方念平生马少游。
【湖上夜归】
我饮不尽器,半酣尤味长。篮舆湖上归,春风吹面凉。行到孤山西,夜色已苍苍。清吟杂梦寐,得句旋已忘。尚记梨花村,依依闻暗香。入城定何时,宾客半在亡。睡眼忽惊矍,繁灯闹河塘。市人拍手笑,状如失林獐。始悟山野姿,异趣难自强。人生安为乐,吾策殊未良。
【寒食未明至湖上太守未来两县令先在】
城头月落尚啼乌,乌榜红舷早满湖。鼓吹未容迎五马,水云先已双凫。映山黄帽螭头舫,夹道青烟鹊尾炉。老病逢春只思睡,独求僧榻寄须臾。
【次韵孙莘老见赠时莘老移庐州因以别之】
炉锤一手赋形殊,造物无心敢忘渠。我本疏顽固当尔,子犹沦落况其余。龚黄侧畔难言政,罗赵前头且眩书。(莘老见称政事与书,而莘老书至不工。)惟有阳关一杯酒,殷勤重唱赠离居。
【赠别】
青鸟衔巾久欲飞,黄莺别主更悲啼。殷勤莫忘分携处,湖水东边凤岭西。
【次韵代留别】
绛蜡烧残玉飞,离歌唱彻万行啼。他年一舸鸱夷去,应记侬家旧住西。
【月兔茶】
环非环,非,中有迷离玉兔儿。一似佳人裙上月,月圆还缺缺还圆,此月一缺圆何年。君不见斗茶公子不忍斗小团,上有双衔绶带双飞鸾。
【薄命佳人】
双颊凝酥发抹漆,眼光入帘珠的。故将白练作仙衣,不许红膏污天质。吴音娇软带儿痴,无限闲愁总未知。自古佳人多命薄,闭门春尽杨花落。
【吉祥寺花将落而述古不至】
今岁东风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来。对花无信花应恨,直恐明年便不开。
【述古闻之明日即来坐上复用前韵同赋】
仙衣不用剪刀裁,国色初酣卯酒来。太守问花花有语,为君零落为君开。
【李钤辖坐上分题戴花】
二八佳人细马驮,十千美酒渭城歌。帘前柳絮惊春晚,头上花枝奈老何。露湿醉巾香掩冉,月明归路影婆娑。绿珠吹笛何时见,欲把斜红插皂罗。
【于潜令刁同年野翁亭】
山翁不出山,溪翁长在溪。(前二令作二翁亭。)不如野翁来往溪山间,上友麋鹿下凫,问翁何所乐,三年不去烦推挤。翁言此间亦有乐,非丝非竹非蛾眉。山人醉后铁冠落,溪女笑时银栉低。我来观政问风谣,皆云吠犬足生。但恐此翁一旦舍此去,长使山人索寞溪女啼。(天目山唐道士常冠铁冠,于潜妇女皆插大银栉,长尺许,谓之蓬沓。)
【于潜女】
青裙缟袂于潜女,两足如霜不穿屦。奢沙鬓发丝穿柠,蓬沓障前走风雨。老濞宫妆传父祖,至今遗民悲故主。苕溪杨柳初飞絮,照溪画眉渡溪去。逢郎樵归相媚妩,不信姬姜有齐鲁。
【自昌化双溪馆下步寻溪源至治平寺二首】
乱山滴翠衣裘重,双涧响空窗户摇。饱食不嫌溪笋瘦,穿林闲觅野芎苗。却愁县令知游寺,尚喜渔人争渡桥。正似醴泉山下路,桑枝刺眼麦齐腰。
每见田园辄自招,倦飞不拟控扶摇。共疑杨恽非锄豆,谁信刘章解立苗。老去尚餐彭泽米,梦归时到锦江桥。宦游莫作无家客,举族长悬似细腰。
【于潜僧绿筠轩】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旁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
【与临安令宗人同年剧饮】
我虽不解饮,把盏欢意足。试呼白发感秋人,令唱黄鸡催晓曲。与君登科如隔晨,敝袍霜叶空残绿。如今莫问老与少,儿子森森如立竹。黄鸡催晓不须愁,老尽世人非我独。
【宝山昼睡】
七尺顽躯走世尘,十围便腹贮天真。此中空洞浑无物,何止容君数百人。
●卷五
◎诗一百三首
【僧清顺新作垂云亭】
江山虽有余,亭榭苦难稳。登临不得要,万象各偃蹇。惜哉垂云轩,此地得何晚。天功争向背,诗眼巧增损。路穷朱栏出,山破石壁狠。海门浸坤轴,湖尾抱云。葱葱城郭丽,淡淡烟村远。纷纷乌鹊去,一一渔樵返。雄观快新获,微景收昔遁。道人真古人,啸咏慕嵇阮。空斋卧蒲褐,芒屦每自捆。天怜诗人穷,乞与供诗本。我诗久不作,荒涩旋锄垦。从君觅佳句,咀嚼废朝饭。
【五月十日与吕仲甫周僧惠勤惠思清顺可久惟肃义诠同泛湖游北山】
三吴雨连月,湖水日夜添。寻僧去无路,潋潋水拍檐。驾言徂北山,得与幽人兼。清风洗昏翳,晚景分浓纤。缥缈朱楼人,斜阳半疏帘。临风一挥手,怅焉起遐瞻。世人骛朝市,独向溪山廉。此乐得有命,轻薄神所歼。
【会客有美堂周长官与数僧同泛湖往北山湖中闻堂上歌笑声以诗见寄因和二首时周有服】
蔼蔼君诗似岭云,从来不许醉红裙。不知野屐穿山翠,惟见轻桡破浪纹。颇忆呼卢袁彦道,难邀骂座灌将军。(皆取其有服也。)晚风落日元无主,不惜清凉与子分。
载酒无人过子云,掩关昼卧客书裙。歌喉不共听珠贯,醉面何因作缬纹。僧侣且陪香火社,诗坛欲敛鹳鹅军。凭君遍绕湖边寺,涨渌晴来已十分。
【席上代人赠别三首】
凄音怨乱不成歌,纵使重来奈老何。泪眼无穷似梅雨,一番匀了一番多。
天上麒麟岂混尘,笼中翡翠不由身。那知昨夜香闺里,更有偷啼暗别人。
莲子劈开须见臆,楸枰著尽更无期。破衫却有重逢处,一饭何曾忘却时。
【唐道人言天目山上俯视雷雨每大雷电但闻云中如婴儿声殊不闻雷震也】
已外浮名更外身,区区雷电若为神。山头只作婴儿看,无限人间失箸人。
【追和子由去岁试举人洛下所寄诗五首暴雨初晴楼上晚景】
秋后风光雨后山,满城流水碧潺潺。烟云好处无多子,及取昏鸦未到间。
洛邑从来天地中,嵩高苍翠北邙红。风流耆旧消磨尽,只有青山对病翁。(谓富公也。)
白汗翻浆午景前,雨余风物便萧然。应倾半熟鹅黄酒,照见新晴水碧天。
疾雷破屋雨翻河,一扫清风未觉多。应似画师吴道子,高堂巨壁写降魔。
客路三年不见山,上楼相对梦魂间。明朝却踏红尘去,羞向清伊照病颜。
【过广爱寺见三学演师观杨惠之塑宝山朱瑶画文殊普贤三首】
寓世身如梦,安闲日似年。败蒲翻覆卧,破衤戒再三连。劝客眠风竹,长斋饮石泉。回头万事错,自笑觉师贤。
妙迹苦难寻,兹山见几层。乱峰螺髻出,绝涧阵云崩。措意元同画,观空欲问僧。莫教林下意,终老叹何曾。
朱瑶唐晚辈,得法尚雄深。满寺空遗迹,何人识苦心。长廊欹雨脚,破壁撼钟音。成败无穷事,他年复吊今。
【韩子华石淙庄】
绛侯百万兵,尚畏书牍背。功名意不已,数与危机会。我公抱绝识,凛凛镇横溃。欲收伊吕迹,远与巢由对。誓言虽未从,久已断诸内。区区为怀祖,颇觉羲之隘。此身随造物,一叶舞澎湃。田园不早定,归宿终安在。彼美石淙庄,每到百事废。泉流知人意,屈折作涛濑。寒光洗肝膈,清响跨竽籁。我旧门前客,放言不自外。园中亦何有,荟蔚可胜计。请公试回首,岁晚余苍桧。
【立秋日祷雨宿灵隐寺同周徐二令】
百重堆案掣身闲,一叶秋声对榻眠。床下雪霜侵户月,枕中琴筑落阶泉。崎岖世味尝应遍,寂寞山栖老渐便。惟有悯农心尚在,起瞻云汉更茫然。
【病中独游净慈谒本长老周长官以诗见寄仍邀游灵隐因次韵答之】
卧闻禅老入南山,净扫清风五百间。我与世疏宜独往,君缘诗好不容攀。自知乐事年年减,难得高人日日闲。欲问云公觅心地,要知何处是无还。(《楞严经》云:我今示汝无所还地。)
【病中游祖塔院】
紫李黄瓜村路香,乌纱白葛道衣凉。闭门野寺松阴转,欹枕风轩客梦长。因病得闲殊不恶,安心是药更无方。道人不惜阶前水,借与匏樽自在尝。
【虎跑泉】
亭亭石塔东峰上,此老初来百神仰。虎移泉眼趁行脚,龙作浪花供抚掌。至今游人灌濯罢,卧听空阶环响。故知此老如此泉,莫作人间去来想。
【佛日山荣长老方丈五绝】
陶令思归久未成,远公不出但闻名。山中只有苍髯叟,数里萧萧管送迎。
千株玉槊搀云立,一穗珠旒落镜寒。何处霜眉碧眼客,结为三友冷相看。
东麓云根露角牙,细泉幽咽走金沙。不堪土肉埋山骨,未放苍龙浴渥洼。
食罢茶瓯未要深,清风一榻抵千金。腹摇鼻息庭花落,还尽平生未足心。
日射回廊午枕明,水沉销尽碧烟横。山人睡觉无人见,只有飞蚊绕鬓鸣。
【癸丑春分后雪】
雪入春分省见稀,半开桃李不胜威。应惭落地梅花识,却作漫天柳絮飞。不分东君专节物,故将新巧发阴机。从今造物尤难料,更暖须留御腊衣。
【孤山二咏(并引)】
孤山有陈时柏二株。其一为人所薪,山下老人自为儿已见其枯矣,然坚悍如金石,愈于未枯者。僧志诠作堂于其侧,名之曰柏堂。堂与白公居易竹阁相连。属余作二诗以记之。
柏堂
道人手种几生前,鹤骨龙姿尚宛然。双干一先神物化,九朝三见太平年。忽惊华构依岩出,乞与佳名到处传。此柏未枯君记取,灰心聊伴小乘禅。
竹阁
海山兜率两茫然,古寺无人竹满轩。白鹤不留归后语,苍龙犹是种时孙。两丛却似萧郎笔,千亩空怀渭上村。欲把新诗问遗像,病维摩诘更无言。
【与述古自有美堂乘月夜归】
娟娟云月稍侵轩,潋潋星河半隐山。鱼钥未收清夜永,凤箫犹在翠微间。凄风瑟缩经纟玄柱,香雾凄迷着髻鬟。共喜使君能鼓乐,万人争看火城还。
【有美堂暴雨】
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十分潋滟金樽凸,千杖敲铿羯鼓催。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蛟室泻琼瑰。
【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绝】
定知玉兔十分圆,已作霜风九月寒。寄语重门休上钥,夜潮留向月中看。
万人鼓噪慑吴侬,犹似浮江老阿童。欲识潮头高几许,越山浑在浪花中。
江边身世两悠悠,久与沧波共白头。造物亦知人易老,故教江水更西流。
吴儿生长狎涛渊,冒利轻生不自怜。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是时新有旨禁弄潮。)
江神河伯两醯鸡,海若东来气吐霓。安得夫差水犀手,三千强弩射潮低。(吴越王尝以弓弩射潮头,与海神战,自尔水不近城。)
【东阳水乐亭(为东阳令王都官概作。)】
君不学白公引泾东注渭,五斗黄泥一钟水。又不学哥舒横行西海头,归来羯鼓打凉州。但向空山石壁下,爱此有声无用之清流。流泉无纟玄石无窍,强名水乐人人笑。惯见山僧已厌听,多情海月空留照。洞庭不复来轩辕,至今鱼龙舞钧天。闻道磬襄东入海,遗声恐在海山间。锵然涧谷含宫徵,节奏未成君独喜。不须写入薰风纟玄,纵有此声无此耳。
【与周长官李秀才游径山二君先以诗见寄次其韵二首】
少年饮红裙,酒尽推不去。呼来径山下,试与洗尘雾。瘦马惜障泥,临流不肯渡。独有汝南君,从我无朝暮。肯将红尘脚,暂着白云屦。嗟我与世人,何异笑百步。功名一破甑,弃置何用顾。更凭陶靖节,往问征夫路。龙亦恋故居,百年尚来去。至今雨雹夜,殿暗风缠雾。而我弃乡国,大江忘北渡。便欲此山前,筑室安迟暮。又恐太幽独,岁晚霜入屦。同游得李生,仄足随蹇步。孔明不自爱,临老起三顾。吾归便却扫,谁踏门前路。
【临安三绝·将军树】
阿坚泽畔菰蒲节,玄德墙头羽葆桑。不会世间闲草木,与人何事管兴亡。
【临安三绝·锦溪】
楚人休笑沐猴冠,越俗徒夸翁子贤。五百年间异人出,尽将锦绣裹山川。
【临安三绝·石镜】
山鸡舞破半岩云,菱叶开残野水春。应笑武都山下土,枉教明月殉佳人。
【登玲珑山】
何年僵立两苍龙,瘦脊盘盘尚倚空。翠浪舞翻红罢亚,白云穿破碧玲珑。三休亭上工延月,九折岩前巧贮风。脚力尽时山更好,莫将有限趁无穷。
【宿九仙山(九仙谓左元放、许迈、王、谢之流。)】
风流王谢古仙真,一去空山五百春。玉室金堂馀汉士,桃花流水失秦人。困眠一榻香凝帐,梦绕千岩冷逼身。夜半老僧呼客起,云峰缺处涌冰轮。
【陌上花三首(并引)】
游九仙山,闻里中儿歌《陌上花》。父老云: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王以书遗妃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人用其语为歌,含思宛转,听之凄然,而其词鄙野,为易之云。
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陌上山花无数开,路人争看翠骈来。若为留得堂堂去,且更从教缓缓回。
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已作迟迟君去鲁,犹歌缓缓妾回家。
【游东西岩(即谢安东山也。)】
谢公含雅量,世运属艰难。况复情所钟,感慨萃中年。正赖丝与竹,陶写有馀欢。尝恐儿辈觉,坐令高趣阑。独携缥缈人,来上东西山。放怀事物外,徙倚弄云泉。一旦功业成,管蔡复流言。慷慨桓野王,哀歌和清弹。挽须起流涕,始知使君贤。意长日月促,卧病已辛酸。恸哭西州门,往驾那复还。空馀行乐处,古木昏苍烟。
【宿海会寺】
篮舆三日山中行,山中信美少旷平。下投黄泉上青冥,线路每与猿猱争。重楼束缚遭涧坑,两股酸辛饥肠鸣。北度飞桥踏彭铿,缭垣百步如古城。大钟横撞千指迎,高堂延客夜不扃。杉槽漆斛江河倾,本来无垢洗更轻。倒床鼻息四邻惊,ヨ如五鼓天未明。木鱼呼粥亮且清,不闻人声闻履声。
【海会寺清心堂】
南郭子綦初丧我,西来达摩尚求心。此堂不说有清浊,游客自观随浅深。两岁频为山水役,一溪长照雪霜侵。纷纷无补竟何事,惭愧高人闭户吟。
【径山道中次韵答周长官兼赠苏寺丞】
年来战纷华,渐觉夫子胜。欲求五亩宅,洒扫乐清净。学道恨日浅,问禅惭听莹。聊为山水行,遂此麋鹿性。独游吾未果,觅伴谁复听。吾宗古遗直,穷达付前定。糟醉方熟,洒面呼不醒。奈何效燕蝠,屡欲争晨暝。不如从我游,高论发犀柄。溪南渡横木,山寺称小径。(太平寺,俗号小径山。)幽寻自兹始,归路微月映。南望功臣山,云外盘飞磴。三更渡锦水,再宿留石镜。缅怀周与李,能作洛生咏。明朝二子至,诗律严号令。篮舆置纸笔,得句轻千乘。玲珑苦奇秀,名实巧相称。九仙更幽绝,笑语千山应。空岩侧破瓮,飞流洒浮磬。山前见亦,候吏铙鼓竞。我生本艰奇,尘土满釜甑。山禽与野兽,知我久蹭蹬。笑谓候吏还,御虎吾有命。径山虽云远,行李稍可并。颇讶王子猷,忽起山阴兴。但报菊花开,吾当理归榜。
【汪覃秀才久留山中以诗见寄次其韵】
季子应嗔不下机,弃家来伴碧云师。中秋冷坐无因醉,半月长斋未肯辞。掷简摇毫无忤色,(汪善书,托写诸人诗。)投名入社有新诗。飞腾桂籍他年事,莫忘山中采药时。
【再游径山】
老人登山汗如濯,到山困卧呼不觉。觉来五鼓日三竿,始信孤云天一握。(古语云:孤云两角,去天一握。)平生未省出艰险,两足惯曾行荦确。含晖亭上望东溟,凌霄峰头挹南岳。共爱丝杉翠丝乱,谁见玉芝红玉琢。白云何事自来往,明月长圆无晦朔。(山有白云峰、明月庵。)冢上鸡鸣犹忆钦,山前凤舞远征璞。雪窗驯兔元不死,烟岭孤猿苦难捉。从来白足傲死生,不怕黄巾把刀槊。榻上双痕凛然在,剑头一何须角。(以上皆山中故事。)嗟我昏顽晚闻道,与世龃龉空多学。灵水先除眼界花,(龙井水洗眼有效。)清诗为洗心源浊。骚人未要逃竞病,禅老但喜闻剥啄。此生更得几回来,从今有暇无辞数。
【洞霄宫】
上帝高居愍世顽,故留琼馆在凡间。青山九锁不易到,作者七人相对闲。(《论语》云作者七人矣,今监宫凡七人。)庭下流泉翠蛟舞,洞中飞鼠白鸦翻。长松怪石宜霜鬓,不用金丹苦驻颜。
【初自径山归述古召饮介亭以病先起】
西风初作十分凉,喜见新橙透甲香。迟暮赏心惊节物,登临病眼怯秋光。惯眠处士云庵里,倦醉佳人锦瑟旁。犹有梦回清兴在,卧闻归路乐声长。
【明日重九亦以病不赴述古会再用前韵】
月入秋帷病枕凉,霜飞夜簟故衾香。可怜吹帽狂司马,空对亲舂老孟光。不作雍容倾座上,翻成肮脏倚门旁。人间此会论今古,细看茱萸感叹长。
【九日寻臻梨遂泛小舟至勤师院二首】
白发长嫌岁月侵,病眸兼怕酒杯深。南屏老宿闲相过,东阁郎君懒重寻。试碾露芽烹白雪,休拈霜蕊嚼黄金。扁舟又截平湖去,欲访孤山支道林。
湖上青山翠作堆,葱葱郁郁气佳哉。笙歌丛里抽身出,云水光中洗眼来。白足赤髭迎我笑,拒霜黄菊为谁开。明年桑苎煎茶处,忆著衰翁首重回。(皎然有《九日与陆羽煎茶》诗,羽自号桑苎翁。馀来年九日去此久矣。)
【九日舟中望见有美堂上鲁少卿饮处以诗戏之】
指点云间数点红,笙歌正拥紫髯翁。谁知爱酒龙山客,却在渔舟一叶中。
西阁珠帘卷落晖,水沉烟断佩声微。遥知通德凄凉甚,拥髻无言怨未归。
【游诸佛舍一日饮酽茶七盏戏书勤师壁】
(一作六月六日以病在告,独游湖上诸寺,晚谒损之,戏留七绝)
示病维摩元不病,在家灵运已忘家。何烦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
【九日湖上寻周李二君不见君亦见寻于湖上以诗见寄明日乃次其韵】
湖上野芙蓉,含思愁脉脉。娟然如静女,不肯傍阡陌。诗人杳未来,霜艳冷难宅。君行逐鸥鹭,出处浩莫测。苇间闻音,云表已飞屐。使我终日寻,逢花不忍摘。人生如朝露,要作百年客。喟彼终岁劳,幸兹一日泽。愿言竟不遂,人事多乖隔。悟此知有命,沉忧伤魂魄。
【送杭州杜戚陈三掾罢官归乡】
秋风ベベ鸣枯蓼,船阁荒村夜悄悄。正当逐客断肠时,君独歌呼醉连晓。老夫平生齐得丧,尚恋微官失轻矫。君今憔悴归无食,五斗未可秋毫小。君言失意能几时,月啖虾蟆行复皎。杀人无验中不快,此恨终身恐难了。徇时所得无几何,随手已遭忧患绕。期君正似种宿麦,忍饥待食明年麦。
【次韵周长官寿星院同饯鲁少卿】
琉璃百顷水仙家,风静湖平响钓车。寂历疏松欹晚照,伶俜寒蝶抱秋花。困眠不觉依蒲褐,归路相将踏桂华。更著纶巾披鹤氅,他年应作画图夸。
【次韵述古过周长官夜饮】
二更铙鼓动诸邻,百首新诗间八珍。已遣乱蛙成两部,更邀明月作三人。云烟湖寺家家境,灯火沙河夜夜春。曷不劝公勤秉烛,老来光景似奔轮。
【述古以诗见责屡不赴会复次前韵】
我生孤癖本无邻,老病年来益自珍。肯对红裙辞白酒,但愁新进笑陈人。北山怨鹤休惊夜,南亩巾车欲及春。多谢清诗屡推毂,犭希膏那解转方轮。(来诗有云霄满轮之句。)
【金门寺中见李西台与二钱(惟演易)唱和四绝句戏用其韵跋之】
帝城春日帽檐斜,二陆初来尚忆家。未肯将盐下莼菜,已应知雪似杨花。
生平贺老惯乘舟,骑马风前怕打头。欲问君王乞符竹,但忧无蟹有监州。(皆世所传钱氏故事。)西台妙迹继杨风,(凝式)。无限龙蛇洛寺中。一纸清诗吊兴废,尘埃零落梵王宫。
五季文章堕劫灰,升平格力未全回。故知前辈宗徐庚,数首风流似玉台。
【胡穆秀才遗古铜器似鼎而小上有两柱可以覆而不蹶以为鼎则不足疑其饮器也胡有诗答之】
只耳兽啮环,长唇鹅擘喙。三趾下锐春蒲短,两柱高张秋菌细。君看翻覆俯仰间,覆成三角翻两髻。古书虽满腹,(古有篆五字不可识)。苟有用我亦随世。嗟君一见呼作鼎,才注升合已漂逝。不如学鸱夷,尽日盛酒真良计。
【贺陈述古弟章生子】
郁葱佳气夜充闾,始见徐卿第二雏。甚欲去为汤饼客,惟愁错写弄獐书。参军新妇贤相敌,阿大中郎喜有馀。我亦从来识英物,试教啼看定何如。
【赠治易僧智周】
寒窗孤坐冻生瓶,尚把遗编照露萤。阁束九师新得妙,梦吞三画旧通灵。断弦挂壁知音丧,(师与契嵩深相知,时已逝矣。)挥尘空山乱石听。斋罢何须更临水,胸中自有洗心经。
【张子野年八十五尚闻买妾述古令作诗】
锦里先生自笑狂,莫欺九尺鬓眉苍。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柱下相君犹有齿,江南刺史已无肠。平生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后堂。
【书双竹湛师房二首】
我本江湖一钓舟,意嫌高屋冷飕飕。羡师此室才方丈,一炷清香尽日留。
暮鼓朝钟自击撞,闭门孤枕对残。白灰旋拨通红火,卧听萧萧雨打窗。
【宝山新开径】
藤梢橘刺元无路,竹杖棕鞋不用扶。风自远来闻笑语,水分流处见江湖。回观佛骨青螺髻,踏遍仙人碧玉壶。野客归时山月上,棠梨叶战暝禽呼。
【和述古冬日牡丹四首】
一朵妖红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化工只欲呈新巧,不放闲花得少休。
花开时节雨连风,却向霜余染烂红。漏泄春光私一物,此心未信出天工。
当时只道鹤林仙,能遣秋花发杜鹃。谁信诗能回造化,直教霜卉放春妍。
不分清霜入小园,故将诗律变寒暄。使君欲见蓝关咏,更倩韩郎为染根。
【和钱安道寄惠建茶】
我官于南今几时,尝尽溪茶与山茗。胸中似记故人面,口不能言心自省。为君细说我未暇,试评其略差可听。建溪所产虽不同,一一天与君子性。森然可爱不可慢,骨清肉腻和且正。雪花雨脚何足道,啜过始知真味永。纵复苦硬终可录,汲黯少戆宽饶猛。草茶无赖空有名,高者妖邪次顽忄广。体轻虽复强浮泛,性滞偏工呕酸冷。其间绝品岂不佳,张禹纵贤非骨鲠。葵花玉夸不易致,道路幽险隔云岭。谁知使者来自西,开缄磊落收百饼。嗅香嚼味本非别,透纸自觉光炯炯。比糠团凤友小龙,奴隶日注臣双井。收藏爱惜待佳客,不敢包裹钻权幸。此诗有味君勿传,空使时人怒生瘿。
【和柳子玉喜雪次韵仍呈述古】
诗翁爱酒长如渴,瓶尽欲沽囊已竭。灯青火冷不成眠,一夜捻须吟喜雪。诗成就我觅欢处,我穷正与君仿佛。曷不走投陈孟公,有酒醉君仍饱德。琼瑶欲尽天应惜,更遣清光续残月。安得佳人擢素手,笑捧玉碗两奇绝。艳歌一曲回阳春,坐使高堂生暖热。
【吊天竺海月辩师三首】
欲寻遗迹强沾裳,本自无生可得亡。今夜生公讲堂月,满庭依旧冷如霜。
生死犹如臂屈伸,情钟我辈一酸辛。乐天不是蓬莱客,凭仗西方作主人。
欲访浮云起灭因,无缘却见梦中身。安心好住王文度,此理何须更问人。
【李颀秀才善画山以两轴见寄仍有诗次韵答之】
平生自是个中人,欲向渔舟便写真。诗句对君难出手,云泉劝我早抽身。年来白发惊秋速,长恐青山与世新。从此北归休怅望,囊中收得武林春。
【雪后至临平与柳子玉同至僧舍见陈尉列】
落帆古戍下,积雪高如丘。强邀诗老出,疏髯散飕。僧房有宿火,手足渐和柔。静士素寡言,相对自忘忧。铜炉擢烟穗,石鼎浮霜沤。征夫念前路,急鼓催行舟。我行虽有程,坐稳且复留。大哉天地间,此生得浮游。
【夜至永乐文长老院文时卧病退院】
愁闻巴叟卧荒村,来打三更月下门。往事过年如昨日,此身未死得重论。老非怀土情相得,病不开堂道益尊。惟有孤栖旧时鹤,举头见客似长言。
【柳氏二外甥求笔迹】
退笔成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君家自有元和脚,莫厌家鸡更问人。
一纸行书两绝诗,遂良须鬓已如丝。何当火急传家法,欲见诚悬笔谏时。
【钱安道席上令歌者道服】
乌府先生铁作肝,霜风卷地不知寒。犹嫌白发年前少,故点红灯雪里看。他日卜邻先有约,待君投绂我休官。如今且作华阳服,醉唱侬家七返丹。
【除夜野宿常州城外二首】
行歌野哭两堪悲,远火低星渐向微。病眼不眠非守岁,乡音无伴苦思归。重衾脚冷知霜重,新沐头轻感发稀。多谢残灯不嫌客,孤舟一夜许相依。
南来三见岁云徂,直恐终身走道途。老去怕看新历日,退归拟学旧桃符。烟花已作青春意,霜雪偏寻病客须。但把穷愁博长健,不辞醉后饮屠苏。
【元日过丹阳明日立春寄鲁元翰】
堆盘红缕细茵陈,巧与椒花两斗新。竹马异时宁信老,土牛明日莫辞春。西湖弄水犹应早,北寺观灯欲及辰。白发苍颜谁肯记,晓来频嚏为何人。
【古缠头曲】
弦铁拨世无有,乐府旧工惟尚叟。一生喙硬眼无人,坐此困穷今白首。翠鬟女子年十七,指法已似呼韩妇。轻帆渡海风掣回,满面尘沙和泪垢。青衫不逢湓浦客,红袖漫插曹纲手。尔来一见哀骀佗,便著臂躬井臼。我惭贫病百不足,强对黄花饮白酒。转关护索动有神,雷辊空堂战窗牖。四弦一抹拥袂立,再拜十分为我寿。世人只解锦缠头,与汝作诗传不朽。
【刁同年草堂】
不用长竿矫绣衣,南园北第两参差。青山有约长当户,流水无情自入池。岁久酴縻浑欲合,春来杨柳不胜垂。主人不用匆匆去,正是红梅着子时。
【惠山谒钱道人烹小龙团登绝顶望太湖】
踏遍江南南岸山,逢山未免更留连。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石路萦回九龙脊,水光翻动五湖天。孙登无语空归去,半岭松声万壑传。
【钱道人有诗云直须认取主人翁作两绝戏之】
首断故应无断者,冰销那复有冰知。主人苦苦令侬认,认主人人竟是谁。
有主还须更有宾,不如无境自无尘。只从半夜安心后,失却当前觉痛人。
【和苏州太守王规甫侍太夫人观灯之什余时以刘道原见访滞留京口不及赴此会二首】
不觉朱幡辗后尘,争看绣锦缠轮。洛滨侍从三人贵,京兆平反一笑春。但逐东山携妓女,那知后阁走穷宾。滞留不见荣华事,空作赓诗第七人。
翻翻缇骑走香尘,激激飞涛射火轮。美酒留连三夜月,丰年倾倒五州春。(时浙西皆以不熟罢灯,惟苏独盛。)安排诗律追强对,蹭蹬归期为恶宾。堕珥遗簪想无限,华胥犹见梦回人。
【成都进士杜暹伯升出家名法通往来吴中】
欲识当年杜伯升,飘然云水一孤僧。若教俯首随缰锁,料得如今似我能。(柳子玉云,通若及第,不过似我。)
●卷六
◎诗九十九首
【虎丘寺】
入门无平田,石路穿细岭。阴风生涧壑,古木翳潭井。湛卢谁复见,秋水光耿耿。铁花秀岩壁,杀气噤蛙黾。幽幽生公堂,左右立顽矿。当年或未信,异类服精猛。胡为百岁后,仙鬼互驰骋。窈然留新诗,读者为悲哽。东轩有佳致,云水丽千顷。熙熙览生物,春意颇凄冷。我来属无事,暖日相与永。喜鹊翻初旦,愁鸢蹲落景。坐见渔樵还,新月溪上影。悟彼良自ㄉ,归田行可请。
【常润道中有怀钱塘寄述古五首】
从来直道不辜身,得向西湖两过春。沂上已成曾点服,泮宫初采鲁侯芹。休惊岁岁年年貌,且对朝朝暮暮人。细雨晴时一百六,画船鼍鼓莫违民。
草长江南莺乱飞,年来事事与心违。花开后院还空落。燕入华堂怪未归。世上功名何日是,樽前点检几人非。去年柳絮飞时节,记得金笼放雪衣。(杭人以放鸽为太守寿。)
浮玉山头日日风,(即金山也。)涌金门外已春融。二年鱼鸟浑相识,三月莺花付与公。剩看新翻眉倒晕,未应泣别脸消红。何人织得相思字,寄与江边北向鸿。
国艳夭娆酒半酣,去年同赏寄僧檐。但知扑扑晴香软,谁见森森晓态严。谷雨共惊无几日,蜜蜂未许辄先甜。应须火急回征棹,一片辞枝可得粘。
惠泉山下土如濡,阳羡溪头米胜珠。卖剑买牛吾欲老,杀鸡为黍子来无。地偏不信容高盖,俗俭真堪着腐儒。莫怪江南苦留滞,经营身计一生迂。
【刁景纯赏瑞香花忆先朝侍宴次韵】
上宛夭桃自作行,刘郎去后几回芳。厌从年少追新赏,闲对宫花识旧香。欲赠佳人非泛洧,好纫幽佩吊沉湘。鹤林神女无消息,为问何年返帝乡。
【同柳子玉游鹤林招隐醉归呈景纯】
花时腊酒照人光,归路春风洒面凉。刘氏宅边霜竹老,戴公山下野桃香。岩头匹练兼天净,泉底真珠溅客忙。安得道人携笛去,一声吹裂翠崖冈。
【景纯见和复次韵赠之二首】
解组归来道益光,坐看百物自炎凉。卷帘堂上檀槽闹,送客林间桦烛香。浅量已愁当酒怯,非才尤觉和诗忙。何人贪佩黄金印,千柱耽耽锁北冈。
人间膏火正争光,每到藏春得暂凉。多事始知田舍好,凶年偏觉野蔬香。溪山胜画徒能说,来往如梭为底忙。老去此身无处著,为翁载插万松冈。
【柳子玉亦见和因以送之兼寄其兄子璋道人】
不羡腰金照地光,暂时假面弄西凉。晴窗咽日肝肠暖,古殿朝真屦袖香。说静故知犹有动,无闲底处更求忙。先生官罢乘风去,何用区区赋陟冈。
【子玉家宴用前韵见寄复答之】
自酌金樽劝孟光,更教长笛奏伊凉。(子玉家有笛妓。)牵衣男女绕太白,扇枕郎君烦阿香。诗病逢春转深痼,愁魔得酒暂奔忙。醒时情味吾能说,日在西南白草冈。
【景纯复以二篇一言其亡兄与伯父同年之契一言今者唱酬之意仍次其韵】
灵寿扶来似孔光,感时怀旧一悲凉。蟾枝不独同攀桂,鸡舌还应共赐香。(亦同为郎。)等是浮休无得丧,粗分忧乐有闲忙。年来世事如波浪,郁郁谁知柏在冈。
屡把铅刀齿步光,更遭华衮照凉。苏门山上莫长啸,エ葡林中无别香。烛烬已残中夜刻,槐花还似昔年忙。背城借一吾何敢,慎莫樽前替戾冈。
【金山寺与柳子玉饮大醉卧宝觉禅榻夜分方醒书其壁】
恶酒如恶人,相攻剧刀箭。颓然一榻上,胜之以不战。诗翁气雄拔,禅老语清软。我醉都不知,但觉红绿眩。醒时江月堕,ベベ风响变。惟有一龛灯,二豪俱不见。
【大风留金山两日】
塔上一铃独自语,明日颠风当断渡。朝来白浪打苍崖,倒射轩窗作飞雨。龙骧万斛不敢过,渔舟一叶从掀舞。细思城市有底忙,却笑蛟龙为谁怒。无事久留童仆怪,此风聊得妻孥忏。山道人独何事,半夜不眠听粥鼓。
【监洞霄宫俞康直郎中所居四咏·退圃】
百丈休牵上濑船,一钩归钓缩头鳊。园中草木春无数,只有黄杨厄闰年。(俗说黄杨岁长一寸,遇闰退三寸。)
【监洞霄宫俞康直郎中所居四咏·逸堂】
新第谁来作并邻,旧官宁复忆星辰。请君置酒吾当贺,知向江湖拜散人。
【监洞霄宫俞康直郎中所居四咏·遁轩】
冠盖相望起隐沦,先生那得老江村。古来真遁何曾遁,笑杀逾垣与闭门。
【监洞霄宫俞康直郎中所居四咏·远楼(栖)】
西山烟雨卷疏帘,北户星河落短檐。不独江天解空阔,地偏心远似陶潜。
【游鹤林招隐二首】
郊原雨初霁,春物有馀妍。古寺满修竹,深林闻杜鹃。睡馀柳花堕,目眩山樱然。西窗有病客,危坐看香烟。
行歌白云岭,坐咏修竹林。风轻花自落,日薄山半阴。涧草谁复识,闻香杳难寻。时见城市人,幽居惜未深。
【书普慈长老壁(志诚)】
普慈寺后千竿竹,醉里曾看碧玉缘。倦客再游行老矣,高僧一笑故依然。久参白足知禅味,苦厌黄公(鸟名。)聒昼眠。惟有两株红杏叶,晚来犹得向人妍。
【书焦山纶长老壁】
法师住焦山,而实未尝住。我来辄问法,法师了无语。法师非无语,不知所答故。君看头与足,本自安冠屦。譬如长鬣人,不以长为苦。一旦或人问,每睡安所措。归来被上下,一夜着无处。展转遂达晨,意欲尽镊去。此言虽鄙浅,故自有深趣。持此问法师,法师一笑许。
【刁景纯席上和谢生二首】
误入仙人碧玉壶,一欢那复间亲疏。杯盘狼藉吾何敢,车骑雍容子甚都。此夜新声闻北里,他年故事纪南徐。欲穷风月三千界,愿化人天百忆躯。
纵饮谁能问挈壶,不知门外晓星疏。绮罗胜事齐三阁,宾主谈锋敌两都。榻畔烟花尝叹杜,海中童尚追徐。毋多酌我公须听,醉後粗狂胆满躯。
【留别金山宝觉圆通二长老】
沐罢巾冠快晚凉,睡馀齿颊带茶香。舣舟北岸何时渡,发东轩未肯忙。康济此身殊有道,医治外物本无方。风流二老长还往,顾我归期尚渺茫。
【无锡道中赋水车】
翻翻联联衔尾鸦,荦荦确确蜕骨蛇。分畴翠浪走云阵,刺水绿针抽稻芽。洞庭五月欲飞沙,鼍鸣窟中如打衙。天公不见老农泣,唤取阿香推雷车。
【杭州牡丹开时仆犹在常润周令作诗见寄次其韵复次一首送赴阙】
羞归应为负花期,已是成阴结子时。与物寡情怜我老,遣春无恨赖君诗。玉台不见朝酣酒,金缕犹歌空折枝。从此年年定相见,欲师老圃问樊迟。
莫负黄花九日期,人生穷达可无时。十年且就三都赋,万户终轻千首诗。天静伤鸿犹戢翼,月明惊鹊未安枝。君看六月河无水,万斛龙骧到自迟。
【苏州闾丘江君二家雨中饮酒二首】
小圃阴阴遍洒尘,方塘潋潋欲生纹。已烦仙袂来行雨,莫遣歌声便驻云。肯对绮罗辞白酒,试将文字恼红裙。今宵记取醒时节,点滴空阶独自闻。
五纪归来鬓未霜,十眉环列坐生光。唤船渡口迎秋女,驻马桥边问泰娘。曾把四弦娱白傅,敢将百草斗吴王。从今却笑风流守,画戟空凝宴寝香。
【次韵沈长官三首】
家山何在两忘归,杯酒相逢慎勿违。不独饭山嘲我瘦,也应糠核怪君肥。
男婚已毕女将归,累尽身轻志莫违。闻道山中食无肉,玉池清水自生肥。
造物知吾久念归,似怜衰病不相违。风来震泽帆初饱,雨入松江水渐肥。
【戏书吴江三贤画像三首(范蠡)】
谁将射御教吴儿,长笑申公为夏姬。却遣姑苏有麋鹿,更怜夫子得西施。
【戏书吴江三贤画像三首(张翰)】
浮世功劳食与眠,季鹰真得水中仙。不须更说知机早,直为鲈鱼也自贤。
【戏书吴江三贤画像三首(陆龟蒙)】
千首文章二顷田,囊中未有一钱看。却因养得能言鸭,惊破王孙金弹丸。
【和刘孝叔会虎丘时王规甫斋素祈雨不至二首】
白简威犹凛,青山兴已。鹤闲云作氅,驼卧草埋峰。跪履若可教,卜邻应见容。因公问回老,何处定相逢。
太常斋未解,不肯对纤。只遣三千履,来游十二峰。林空答清唱,潭净写衰容。归去瑶台路,还应月下逢。
【过永乐文长老已卒】
初惊鹤瘦不可识,旋觉云归无处寻。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存亡惯见浑无泪,乡井难忘尚有心。欲向钱塘访圆泽,葛洪川畔待秋深。
【赠张刁二老】
两邦山水未凄凉,二老风流总健强。共成一百七十岁,各饮三万六千觞。藏春坞里莺花闹,仁寿桥边日月长。惟有诗人被磨折,金钗零落不成行。
【去年秋偶游宝山上方入一小院阒然无人有僧隐几低头读书与之语漠然不甚对问其邻之僧曰此云黎也不出十五年矣今年六月自常润还复至其室则死葬数月矣作诗题其壁】
云师来宝山,一住十五秋。读书常闭户,客至不举头。去年造其室,清坐忘百忧。我初无言说,师亦无对酬。今来复扣门,空房但飕。云已灭无馀,薪尽火不留。却疑此室中,常有斯人不。所遇孰非梦,事过吾何求。
【听僧昭素琴】
至和无攫,至平无按抑。不知微妙声,究竟何从出。散我不平气,洗我不和心。此心知有在,尚复此微吟。
【僧惠勤初罢僧职】
轩轩青田鹤,郁郁在樊笼。既为物所縻,遂与吾辈同。今来始谢去,万事一笑空。新诗如洗出,不受外垢蒙。清风入齿牙,出语如风松。霜髭茁病骨,饥坐听午钟。非诗能穷人,穷者诗乃工。此语信不妄,吾闻诸醉翁。
【游灵隐高峰塔】
言游高峰塔,蓐食治野装。火云秋未衰,及此初旦凉。雾霏岩谷暗,日出草木香。嘉我同来人,久便云水乡。相劝小举足,前路高且长。古松攀龙蛇,怪石坐牛羊。渐闻钟磬音,飞鸟皆下翔。入门空有无,云海浩茫茫。惟见聋道人,老病时绝粮。问年笑不答,但指穴藜床。心知不复来,欲归更仿徨。赠别留匹布,今岁天早霜。
【八月十七日天竺山送桂花分赠元素】
月缺霜浓细蕊乾,此花无属桂堂仙。鹫峰子落惊前夜,蟾窟枝空记昔年。破衤戒山僧怜耿介,练裙溪女斗清妍。愿公采撷纫幽佩,莫遣孤芳老涧边。
【捕蝗至浮云岭山行疲苦有怀子由弟二首】
西来烟障塞空虚,洒遍秋田雨不如。新法清平那有此,老身穷苦自招渠。无人可诉乌衔肉,忆弟难凭犬寄书。自笑迂疏皆此类,区区犹欲理蝗馀。
霜风渐欲作重阳,熠熠溪边野菊黄。久废山行疲荦确,尚能村醉舞淋浪。独眠林下梦魂好,回首人间忧患长。杀马毁车从此逝,子来何处问行藏。
【青牛岭高绝处有小寺人迹罕到】
暮归走马沙河塘,炉烟袅袅十里香。朝行曳杖青牛岭,崖泉咽咽千山静。君勿笑老僧,耳聋唤不闻,百年俱是可怜人。明朝且复城中去,白云却在题诗处。
【新城陈氏园次晁补之韵】
荒凉废圃秋,寂历幽花晚。山城已穷僻,况与城相远。我来亦何事,徙倚望云。不见苦吟人,清樽为谁满。
【梅圣俞诗集中有毛长官者今于潜令国华也圣俞没十五年而君犹为令捕蝗至其邑作诗戏之】
诗翁憔悴老一官,厌见苜蓿堆青盘。归来羞涩对妻子,自比鲇鱼缘竹竿。今君滞留生二毛,饱听衙鼓眠黄纟由。更将嘲笑调朋友,人道弥猴骑土牛。愿君恰似高常侍,暂为小邑仍刺史。不愿君为孟浩然,却遭明主放还山。宦游逢此岁年恶,飞蝗来时半天黑。羡君封境稻如云,蝗自识人人不识。
【与毛令方尉游西菩提寺二首】
推挤不去已三年,鱼鸟依然笑我顽。人未放归江北路,天教看尽浙西山。尚书清节衣冠后,处士风流水石间。一笑相逢那易得,数诗狂语不须删。
路转山腰足未移,水清石瘦便能奇。白云自占东西岭,明月谁分上下池。黑黍黄粱初熟后,朱柑绿橘半甜时。人生此乐须天付,莫遣儿曹取次知。
【听贤师琴】
大弦春温和且平,小弦廉折亮以清。平生未识宫与角,但闻牛鸣盎中雉登木。门前剥啄谁叩门,山僧未闲君勿嗔。归家且觅千斛水,净洗从前筝笛耳。
【赠写真何充秀才】
君不见潞州别驾眼如电,左手挂弓横箭。又不见雪中骑驴孟浩然,皱眉吟诗肩耸山。饥寒富贵两安在,空有遗像留人间。此身常拟同外物,浮云变化无踪迹。问君何苦写我真,君言好之聊自适。黄冠野服山家容,意欲置我山岩中。勋名将相今何限,往写褒公与鄂公。
【回先生过湖州东林沈氏饮醉以石榴皮书其家东老庵之壁云西邻已富忧不足东老虽贫乐有馀白酒酿来因好客黄金散尽为收书西蜀和仲闻而次其韵三首东老沈氏之老自谓也湖人因以名之其子偕作诗有可观者】
世俗何知贫是病,神仙可学道之馀。但知白酒留佳客,不问黄公觅素书。
符离道士晨兴际,华岳先生尸解馀。忽见黄庭丹篆句,犹传青纸小朱书。
凄凉雨露三年后,仿佛尘埃数字馀。至用榴皮缘底事,中书君岂不中书。
【李行中秀才醉眠亭三首】
已向闲中作地仙,更于酒里得天全。从教世路风波恶,贺监偏工水底眠。
君且归休我欲眠,人言此语出天然。醉中对客眠何害,须信陶潜未若贤。
孝先风味也堪怜,肯为周公昼日眠。枕麴先生犹笑汝,枉将空腹贮遗编。
【润州甘露寺弹筝】
多景楼上弹神曲,欲断哀弦再三促。江妃出听雾雨愁,白浪翻空动浮玉。(金山名。)唤取吾家双凤槽,遣作三峡孤猿号。与君合奏芳春调,啄木飞来霜树杪。
【单同年求德兴俞氏聚远楼诗三首】
云山烟水苦难亲,野草幽花各自春。赖有高楼能聚远,一时收拾与闲人。
无限青山散不收,云奔浪卷入帘钩。直将眼力为疆界,何啻人间万户侯。
闻说楼居似地仙,不知门外有尘寰。幽人隐几寂无语,心在飞鸿灭没间。
【平山堂次王居卿祠部韵】
高会日陪山简醉,狂言屡发次公醒。酒如人面天然白,山向吾曹分外青。江上飞云来北固,槛前修竹忆南屏。六朝兴废馀丘垅,空使奸雄笑宁馨。
【次韵陈海州书怀】
郁郁苍梧海上山,(东海郁州山,云自苍梧浮来。)蓬莱方丈有无间。旧闻草木皆仙药,欲弃妻孥守市。雅志未成空自叹,故人相对若为颜。酒醒却忆儿童事,长恨双凫去莫攀。(陈曾令乡邑。)
【次韵陈海州乘槎亭】
人事无涯生有涯,逝将归钓汉江槎。乘桴我欲从安石,遁世谁能识子嗟。日上红波浮碧,潮来白浪卷青沙。清谈美景双奇绝,不觉归鞍带月华。
【次韵孙职方苍梧山】
苍梧奇事岂虚传,荒怪还须问子年。远托鳌头转沧海,来依鹏背负青天。或云灵境归贤者,又恐神功亦偶然。闻道新春恣游览,羡君平地作飞仙。
【次韵孙巨源寄涟水李盛二著作并以见寄五绝】
南岳诸刘岂易逢,相望无复马牛风。山公虽见无多子,社燕何由恋塞鸿。(昔与巨源、刘贡父、刘莘老相遇于山阳,自尔契阔,惟巨源近者复相见于京口。)高才晚岁终难进,勇退当年正急流。不独二疏为可慕,他时当有景孙楼。(巨源近离东海,郡有景疏楼。)
漱石先生难可意,(谓巨源。)啮毡校尉久无朋。(自谓。)应知客路愁无奈,故遣吟诗调李陵。(谓李君也。)
云雨休排神女车,忠州老病畏人夸。诗豪正值安仁在,空看河阳满县花。(盛为邑宰。)
胶西未到吾能说,桑柘禾麻不见春。不羡京尘骑马客,羡他淮月弄舟人。
【王莽】
汉家殊未识经纶,入手功名事事新。百尺穿成连夜井,千金购得解飞人。
【董卓】
公业平时劝用儒,诸公何事起相图。只言天下无健者,岂信车中有布乎。
【虎儿】
旧闻老蚌生明珠,未省老兔生於菟。老兔自谓月中物,不骑快马骑蟾蜍。蟾蜍爬沙不肯行,坐令青衫垂白须。於菟骏猛不类渠,指挥黄熊驾黑ァ。丹砂紫麝不用涂,眼光百步走妖狐。妖狐莫夸智有余,不劳摇牙咀尔徒。
【除夜病中赠段屯田】
龙钟三十九,劳生已强半。岁暮日斜时,还为昔人叹。(乐天诗云,行年三十九,岁暮日斜时。)今年一线在,那复堪把玩。欲起强持酒,故交云雨散。惟有病相寻,空斋为老伴。萧条灯火冷,寒夜何时旦。倦仆触屏风,饥鼯嗅空案。数朝闭阁卧,霜发秋蓬乱。传闻使者来,策杖就梳盥。书来苦安慰,不怪造请缓。大夫忠烈后,高义金石贯。要当击权豪,未肯觑衰懦。此生何所似,暗尽灰中炭。归田计已决,此邦聊假馆。三径粗成资,一枝有余暖。愿君留信宿,庶奉一笑粲。
【乔太博见和复次韵答之】
百年三万日,老病常居半。其间互忧乐,歌笑杂悲叹。颠倒不自知,直为神所玩。须臾便堪笑,万事风雨散。自从识此理,久谢少年伴。逝将游无何,岂暇读城旦。非才更多病,二事可并案。愧烦贤使者,弭节整纷乱。乔侯瑚琏质,清庙尝荐盥。奋髯百吏走,坐变齐俗缓。未遭甘退,并进耻鱼贯。每闻议论馀,凛凛激贪懦。莫邪当自跃,岂复烦炉炭。便庆朝秣越,未暮刷燕馆。胡为守故丘,眷恋桑榆暖。为君叩牛角,一咏南山粲。
【二公再和亦再答之】
寒鸡知将晨,饥鹤知夜半。亦如老病客,遇节常感叹。光阴等敲石,过眼不容玩。亲友如抟沙,放手还复散。羁孤每自笑,寂寞谁肯伴。元达号神君,(晋循吏乔智明,字元达。)高论森月旦。纪明本贤将,(段释之本将家。)汩没事堆案。欣然肯相顾,夜阁灯火乱。盘空愧不饱,酒薄仅堪盥。雍容许著帽,不怪安石缓。虽无窈窕人,清唱弄珠贯。幸有纵横舌,说剑起慵懦。二豪沉下位,暗火埋湿炭。岂似草玄人,默默老儒馆。行看富贵逼,炙手借余暖。应念苦思归,登楼赋王粲。
【雪后书北台壁二首】
黄昏犹作雨纤纤,夜静无风势转严。但觉衾如泼水,不知庭院已堆盐。五更晓色来书幌,半夜寒声落画檐。试扫北台看马耳,未随埋没有双尖。
城头初日始翻鸦,陌上晴泥已没车。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眼生花。遗蝗入地应千尺,宿麦连云有几家。老病自嗟诗力退,空吟冰柱忆刘叉。
【谢人见和前篇二首】
已分酒杯欺浅懦,敢将诗律斗深严。渔蓑句好应须画,柳絮才高不道盐。败履尚存东郭足,飞花又舞谪仙檐。书生事业真堪笑,忍冻孤吟笔退尖。
九陌凄风战齿牙,银杯逐马带随车。也知不作坚牢玉,无奈能开顷刻花。得酒强欢愁底事,闭门高卧定谁家。台前日暖君须爱,冰下寒鱼渐可叉。
【铁沟行赠乔太博】
城东坡陇何所似,风吹海涛低复起。城中病守无所为,走马来寻铁沟水。铁沟水浅不容,恰似当年韩与侯。有鱼无鱼何足道,驾言聊复写我忧。荒村野店亦何有,欲发狂言须斗酒。山头落日侧金盆,倒着接搔白首。忽忆从军年少时,轻裘细马百不知。臂弓腰箭南山下,追逐长杨射猎儿。老去同君两憔悴,犯夜醉归人不避。明年定起故将军,未肯先诛霸陵尉。
【出城送客不及步至溪上二首】
送客客已去,寻花花未开。未能城里去,且复水边来。父老借问我,使君安在哉。今年好风雪,会见麦千堆。
春来六十日,笑口几回开。会作堂堂去,何妨得得来。倦游行老矣,旧隐赋归哉。东望峨眉小,卢山翠作堆。(郡东卢山,绝类峨眉而小。)
【苏州姚氏三瑞堂(姚氏世以孝称)】
君不见董邵南,隐居行义孝且慈。天公亦恐无人知,故令鸡狗相哺儿,又令韩老为作诗。尔来三百年,名与淮水东南驰。此人世不乏,此事亦时有。枫桥三瑞皆目见,天意宛在虞鳏后。惟有此诗非昔人,君更往求无价手。
【莫笑银杯小答乔太博】
陶潜一县令,独饮仍独醒。犹将公田二顷五十亩,种秫作酒不种亢。我今号为二千石,岁酿百石何以醉宾客。请君莫笑银杯小,尔来岁旱东海窄。会当拂衣归故丘,作书贷粟监河侯。万斛船中着美酒,与君一生长拍浮。
【送段屯田分得于字】
劝农使者古丈夫,不惜春衫践泥涂。王事靡盐君甚劬,奉常客卿虬两须。东武县令天马驹,泮宫先生非俗儒。相与野饮四子俱,乐哉此乐城中无。溪边策杖自携壶,腰笏不烦何易于。胶西病守老且迂,空斋愁坐纷墨朱。四十岂不知头颅,畏人不出何其愚。
【和段屯田荆林馆】
南山有佳色,无人空自奇。清诗为题品,草木变芬菲。谢女得秀句,留待中郎归。便当勤鞭策,仆倦马亦饥。(段有侄女在密州。)
【赠上天竺辩才师】
南北一山门,上下两天竺。中有老法师,瘦长如鹳鹄。不知修何行,碧眼照山谷。见之自清凉,洗尽烦恼毒。坐令一都会,男女礼白足。我有长头儿,角颊峙犀玉。四岁不知行,抱负烦背腹。师来为摩顶,起走趁奔鹿。乃知戒律中,妙用谢羁束。何必言《法华》,佯狂啖鱼肉。
【游卢山次韵章传道】
尘容已似服辕驹,野性犹同纵壑鱼。出入岩峦千仞表,较量筋力十年初。虽无窈窕驱前马,还有鸱夷挂后车。莫笑吟诗淡生活,当令阿买为君书。
【卢山五咏·卢敖洞(图经云:敖,秦博士,避难此山,遂得道。)】
上界足官府,飞升亦何益。还在此山中,相逢不相识。
【卢山五咏·饮酒台】
博士雅好饮,空山谁与娱。莫向骊山去,君王不喜儒。
【卢山五咏·圣灯岩】
石室有金丹,山神不知秘。何必露光芒,夜半惊童稚。
【卢山五咏·三泉】
皎皎岩下泉,无人还自洁。不用比三星,清光同一月。
【卢山五咏·障日峰(其状类峨眉,但小耳。)】
长安自不远,蜀客苦思归。莫教名障日,唤作小峨眉。
●卷七
◎诗八十三首
【次韵章传道喜雨(祷常山而得。)】
去年夏旱秋不雨,海畔居民饮咸苦。今年春暖欲生彖,地上戢戢多于土。预忧一旦开两翅,口吻如风那肯吐。前时渡江入吴越,布阵横空如项羽。(去岁钱塘见飞蝗自西北来,极可畏。)农夫拱手但垂泣,人力区区固难御。扑缘发尾困牛马,啖啮衣服穿房户。坐观不救亦何心,秉畀炎火传自古。荷锄散掘谁敢后,得米济饥还小补。常山山神信英烈,驾雷公诃电母。应怜郡守老且愚,欲把疮痍手摩抚。山中归时风色变。中路已觉商羊舞。夜窗骚骚闹松竹,朝畦泫泫流膏乳。从来蝗旱必相资,此事吾闻老农语。庶将积润扫遗孽,收拾丰岁还明主。县前已窖八千斛,(今春及今,得蝗子八千余斛。)率以一升完一亩。更看蚕妇过初眠,(蚕一眠,则蝗不复生矣。)未用贺客来旁午。先生笔力吾所畏,蹙踏鲍谢跨徐庚。偶然谈笑得佳篇,便恐流传成乐府。陋邦一雨何足道,吾君盛德九州普。中和乐职几时作,试向诸生选何武。
【谢郡人田贺二生献花】
城里田员外,城西贺秀才。不愁家四壁,自有锦千堆。珍重尤奇品,艰难最后开。芳心困落日,薄艳战轻雷。(昨日雷雨。)老守仍多病,壮怀先已灰。殷勤此粲者,(贺献魏花三朵。)攀折为谁哉。玉腕揎红袖,金樽泻白醅。何当镊霜鬓,强插满头回。
【惜花】
吉祥寺中锦千堆,(钱塘花最盛处。)前年赏花真盛哉,道人劝我清明来。腰鼓百面如春雷,打彻凉州花自开。沙河塘上插花回,醉倒不觉吴儿哈。岂知如今双鬓摧,城西古寺没蒿莱。有僧闭门手自栽,千枝万叶巧剪裁。就中一丛何所似,马瑙盘盛金缕杯。而我食菜方清斋,对花不饮花应猜。夜来雨雹如李梅,红残绿暗吁可哀。(〔钱塘吉祥寺花为第一。壬子清明赏会最盛,金盘彩篮以献于座者五十三人,夜归沙河塘上,观者如山,尔后无复继也。今年,诸家园圃花亦极盛,而龙兴僧房一丛尤奇,但衰病牢落,自无以发兴耳。昨日雨雹,知此花之存者有几,可为太息也。〕)
【和顿教授见寄用除夜韵】
我笑陶渊明,种秫二顷半。妇言既不用,还有责子叹。无弦则无琴,何必劳抚玩。我笑刘伯伦,醉发蓬茅散。二豪苦不纳,独以锸自伴。既死何用埋,此身同夜旦。孰云二子贤,自结两重案。笑人还自笑,出口谈治乱。一生溷尘垢,晚以道自盥。无成空得懒,坐此百事缓。仄闻顿夫子,讲道出新贯。岂无一尺书,恐不记庸懦。陋邦贫且病,数米铢称炭。惭愧章先生,十日坐空馆。袖中出子诗,贪读酒屡暖。狂言各须慎,勿使输薪粲。
【和子由四首·韩太祝送游太山】
偶作郊原十日游,未应回首厌笼囚。但教尘土驱驰足,终把云山烂漫酬。闻道逢春思濯锦,更须到处觅菟裘。恨君不上东封顶,夜看金轮出九幽。
【和子由四首·送春】
梦里青春可得追,欲将诗句绊馀晖。酒阑病客惟思睡,蜜熟黄蜂亦懒飞。芍药樱桃俱扫地,(病,过此二物。)鬓丝禅榻两忘机。凭君借取法界观,一洗人间万事非。(来书云,近看此书,余未尝见也。)
【和子由四首·首夏官舍即事】
安石榴花开最迟,绛裙深树出幽菲。吾庐想见无限好,客子倦游胡不归。坐上一樽虽得满,古来四事巧相违。令人却忆湖边寺,垂柳阴阴昼掩扉。
【和子由四首·送李供备席上和李诗】
家声赫奕盖并凉,也解微吟锦瑟傍。擘水取鱼湖起浪,引杯看剑坐生光。风流别后人人忆,才器归来种种长。不用更贪穷事业,风骚分付与沉湘。
【西斋】
西斋深且明,中有六尺床。病夫朝睡足,危坐觉日长。昏昏既非醉,踽踽亦非狂。褰衣竹风下,穆然濯微凉。起行西园中,草木含幽香。榴花开一枝,桑枣沃以光。鸣鸠得美荫,困立忘飞翔。黄鸟亦自喜,新音变圆吭。杖藜观物化,亦以观我生。万物各得时,我生日皇皇。
【小儿】
小儿不识愁,起坐牵我衣。我欲嗔小儿,老妻劝儿痴。儿痴君更甚,不乐愁何为。还坐愧此言,洗盏当我前。大胜刘伶妇,区区为酒钱。
【寄刘孝叔】
君王有意诛骄虏,椎破铜山铸铜虎。联翩三十七将军,走马西来各开府。南山伐木作车轴,东海取鼍漫战鼓。汗流奔走谁敢后,恐乏军兴污质斧。保甲连村团未遍,方田讼牒纷如雨。尔来手实降新书,抉剔根株穷脉缕。诏书恻怛信深厚,吏能浅薄空劳苦。平生学问止流俗,众里笙竽谁比数。忽令独奏凤将雏,仓卒欲吹那得谱。况复连年苦饥馑,剥啮草木啖泥土。今年雨雪颇应时,又报蝗虫生翅股。忧来洗盏欲强醉,寂寞虚斋卧空С。公厨十日不生烟,更望红裙踏筵舞。故人屡寄山中信,只有当归无别语。方将雀鼠偷太仓,未肯衣冠挂神武。吴兴丈人真得道,平日立朝非小补。自从四方冠盖闹,归作二浙湖山主。高踪已自杂渔钓,大隐何曾弃簪组。去年相从殊未足,问道已许谈其粗。逝将弃官往卒业,俗缘未尽那得睹。公家只在溪上,上有白云如白羽。应怜进退苦皇皇,更把安心教初祖。
【孔长源挽词二首】
少年才气冠当时,晚节孤风益自奇。君胜宜为夫子后,林宗不愧蔡邕碑。南荒尚记诛元恶,东越谁能事细儿,耆旧如今几人在,为君无憾为时悲。
小堰门头柳系船,吴山堂上月侵筵。潮声夜半千岩响,诗句明朝万口传。(长源自越过杭,夜饮有美堂上联句。长源诗云,天目远随双凤落,海门遥蹙两潮趋,一坐称善。)岂意日斜庚子后,忽惊岁在巳辰年。佳城一闭无穷事,南望题诗泪洒笺。
【寄吕穆仲寺丞】
孤山寺下水侵门,每到先看醉墨痕。楚相未亡谈笑是,中郎不见典刑存。(杭有伶人善学吕,举措酷似。别后,常令作之为笑。)君先去踏尘埃陌,我亦来寻桑枣村。回首西湖真一梦,灰心霜鬓更休论。
【余主簿母挽词】
闺庭兰玉照乡闾,自昔虽贫乐有余。岂独家人在中馈,却因《麟趾》识《关雎》。云忽已归仙府,乔木依然拥旧庐。忍把还乡千斛泪,一时洒向老莱裾。
【送赵寺丞寄陈海州】
景疏楼上唤蛾眉,君到应先诵此诗。若见孟公投辖饮,莫忘冲雪送君时。
【答陈述古二首】
漫说山东第二州,枣林桑泊负春游。城西亦有红千叶,人老簪花却自羞。
小桃破萼未胜春,罗绮丛中第一人。闻道使君归去后,舞衫歌扇总生尘。(陈有小妓,述古称之。)
【张安道乐全堂】
列子御风殊不恶,犹被庄生讥数数。步兵饮酒中散琴,于此得全非至乐。乐全居士全于天,维摩丈室空然。平生痛饮今不饮,无琴不独琴无弦。我公天与英雄表,龙章凤姿照鱼鸟。但令端委坐庙堂,北狄西戎谈笑了。如今老去苦思归,小字亲书寄我诗。试问乐全全底事,无全何处更相亏。
【张文裕挽词】
高才本出朝廷右,能事空推德业馀。每见便闻曹植句,至今传宝魏华书。济南名士新凋丧,剑外生祠已洁除。欲寄西风两行泪,依然乔木郑公庐。
【怀西湖寄晁美叔同年】
西湖天下景,游者无愚贤。深浅随所得,谁能识其全。嗟我本狂直,早为世所捐。独专山水乐,付与宁非天。三百六十寺,幽寻遂穷年。所至得其妙,心知口难传。至今清夜梦,耳目余芳鲜。君持使者节,风采烁云烟。清流与碧,安肯为君妍。胡不屏骑从,暂借僧榻眠。读我壁间诗,清凉洗烦煎。策杖无道路,直造意所便。应逢古渔父,苇间自延缘。问道若有得,买鱼勿论钱。
【和梅户曹会猎铁沟】
山西从古说三明,谁信儒冠也捍城。竿上鲸鲵犹未掩,(近枭数盗。)草中狐兔不须惊。东州赵叟饮无敌,南国梅仙诗有声。不向如皋闲射雉,归来何以得卿卿。(是日惟梅、赵不射。)
【祭常山回小猎】
青盖前头点皂旗,黄茅冈下出长围。弄风骄马跑空立,趁兔苍鹰掠地飞。回望白云生翠,归来红叶满征衣。圣明若用西凉簿,白羽犹能效一挥。
【和章七出守湖州二首】
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犹爱水云乡。功名谁使连三捷,身世何缘得两忘。早岁归休心共在,他年相见话偏长。只因未报君恩重,清梦时时到玉堂。
绛阙云台总有名,应须极贵又长生。鼎中龙虎黄金贱,松下龟蛇绿骨轻。(君好炉火而饵茯苓。)水未浑缨可濯,弁峰初见眼应明。两卮春酒真堪羡,独占人间分外荣。
【和张子野见寄三绝句·过旧游】
前生我已到杭州,到处长如到旧游。更欲洞霄为隐吏,一庵闲地且相留。
【和张子野见寄三绝句·见题壁】
狂吟跌宕无风雅,醉墨淋浪不整齐。应为诗人一回顾,山僧未忍扫黄泥。
【和张子野见寄三绝句·竹阁见忆】
柏堂南畔竹如云,此阁何人是主人。但遣先生披鹤氅,不须更画乐天真。
【和蒋夔寄茶】
我生百事常随缘,四方水陆无不便。扁舟渡江适吴越,三年饮食穷芳鲜。金齑玉脍饭炊雪,海螯江柱初脱泉。临风饱食甘寝罢,一瓯花乳浮轻圆。自从舍舟入东武,沃野便到桑麻川。剪毛胡羊大如马,谁记鹿角腥盘筵。厨中蒸粟埋饭瓮,大杓更取酸生涎。(山东喜食粟饭,饮酸酱。)柘罗铜碾弃不用,脂麻白土须盆研。故人犹作旧眼看,谓我好尚如当年。沙溪北苑强分别,水脚一线争谁先。清诗两幅寄千里,紫金百饼费万钱。吟哦烹噍两奇绝,只恐偷乞烦封缠。老妻稚子不知爱,一半已入姜盐煎。人生所遇无不可,南北嗜好知谁贤。死生祸福久不择,更论甘苦争蚩妍。知君穷旅不自释,因诗寄谢聊相镌。
【答李邦直】
美人如春风,著物物未知。羁愁似冰雪,见子先流澌。子从徐方来,吏民举熙熙。扶病出见之,惊我一何衰。知我久慵倦,起我以新诗。诗词如醇酒,盎然熏四支。径饮不觉醉,欲和先昏疲。西斋有蛮帐,风雨夜纷披。放怀语不择,抚掌笑脱颐。别来今几何,春物已含姿。柳色日夜暗,子来竟何时。徐方虽云乐,东山禁游嬉。又无狂太守,何以解忧思。闻子有贤妇,华堂咏《螽斯》。曷不倒囊橐,卖剑买蛾眉。不用教丝竹,唱我新歌词。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湖桥】
朱栏画柱照湖明,白葛乌纱曳履行。桥下龟鱼晚无数,识君拄杖过桥声。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横湖】
贪看翠盖拥红妆,不觉湖边一夜霜。卷却天机云锦段,从教匹练写秋光。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书轩】
雨昏石砚寒云色,风动牙签乱叶声。庭下已生书带草,使君疑是郑康成。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冰池】
不嫌冰雪绕池看,谁似诗人巧耐寒。记取羲之洗砚处,碧琉璃下黑蛟蟠。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竹坞】
晚节先生道转孤,岁寒惟有竹相娱。粗才杜牧真堪笑,唤作军中十万夫。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荻蒲】
雨折霜干不耐秋,白花黄叶使人愁。月明小艇湖边宿,便是江南鹦鹉洲。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蓼屿】
秋归南浦蟪蛄鸣,霜落横湖沙水清。卧雨幽花无限思,抱丛寒蝶不胜情。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望云楼】
阴晴朝暮几回新,已向虚空付此身。出本无心归亦好,白云还似望云人。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天汉台】
漾水东流旧见经,银潢左界上通灵。此台试向天文觅,阁道中间第几星。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待月台】
月与高人本有期,挂檐低户映蛾眉。只从昨夜十分满,渐觉冰轮出海迟。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二乐榭】
此间真趣岂容谈,二乐并君已是三。仁智更烦诃妄见,坐令鲁叟作瞿昙。(来诗云,二见因妄生。)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氵党泉亭】
闻道池亭胜两川,应须烂醉答云烟。劝君多种长腰米,消破亭中万斛泉。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吏隐亭】
纵横忧患满人间,颇怪先生日日闲。昨夜清风眠北牖,朝来爽气在西山。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霜筠亭】
解箨新篁不自持,婵娟已有岁寒姿。要看凛禀霜前意,须待秋风粉落时。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无言亭】
殷勤稽首维摩诘,敢问如何是法门。弹指未终千偈了,向人还道本无言。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露香亭】
亭下佳人锦绣衣,满身璎珞缀明玑。晚香消歇无寻处,花已飘零露已。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涵虚亭】
水轩花榭两争妍,秋月春风各自偏。惟有此亭无一物,坐观万景得天全。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溪光亭】
决去湖波尚有情,却随初日动檐楹。溪光自古无人画,凭仗新诗与写成。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过溪亭】
身轻步隐去忘归,四柱亭前野约微。忽悟过溪还一笑,水禽惊落翠毛衣。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披锦亭】
烟红露绿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谁道使君贫且老,绣屏锦帐咽笙簧。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禊亭】
曲池流水细鳞鳞,高会传觞似洛滨。红粉翠蛾应不要,画船来往胜于人。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菡萏亭】
日日移床趁下风,清香不尽思何穷。若为化作龟千岁,巢向田田乱叶中。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荼蘼洞】
长忆故山寒食夜,野荼蘼发暗香来。分无素手簪罗髻,且折霜蕤浸玉醅。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谷】
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寒芦港】
溶溶晴港漾春晖,芦笋生时柳絮飞。还有江南风物否,桃花流水鱼肥。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野人庐】
少年辛苦事犁锄,刚厌青山绕故居。老觉华堂无意味,却须时到野人庐。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此君庵】
寄语庵前抱节君,与君到处合相亲。写真虽是文夫子,我亦真堂作记人。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金橙径】
金橙纵复里人知,不见鲈鱼价自低。须是松江烟雨里,小船烧薤捣香齑。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南园】
不种夭桃与绿杨,使君应欲候农桑。春畦雨过罗纨腻,夏垅风来饼饵香。
【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北园】
汉水巴山乐有余,一麾从此首归途。北园草木凭君问,许我他年作主无。
【寄题刁景纯藏春坞】
白首归来种万松,待看千尺舞霜风。年抛造物陶甄外,春在先生杖屦中。杨柳长齐低户暗,樱桃烂熟滴皆红。何时却与徐元直,共访襄阳庞德公。
【玉盘盂二首(并叙)】
东武旧俗,每岁四月大会于南禅、资福两寺,以芍药供佛。而今岁最盛,凡七千余朵,皆重跗累萼,繁丽丰硕。中有白花正圆如覆盂,其下十余叶稍大,承之如盘,姿格绝异,独出于七千朵之上,云得之于城北苏氏园中,周宰相莒公之别业也,而其名俚甚,乃为易之。
杂花狼藉占春余,芍药开时扫地无。两寺妆成宝缨络,一枝争看玉盘盂。佳名会作新翻曲,绝品难逢旧画图。从此定知年谷熟,姑山亲见雪肌肤。
花不能言意可知,令君痛饮更无疑。但持白酒劝嘉客,直待琼舟覆玉彝。负郭相君初择地,看羊属国首吟诗。吾家岂与花相厚,更问残芳有几枝。
【和潞公超然台次韵】
我公厌富贵,常苦勋业寻。相期赤松子,永望白云岑。清风出谈笑,万窍为号吟。吟成超然诗,洗我蓬之心。嗟我本何人,麋鹿强冠襟。身微空志大,交浅屡言深。嘱公如得谢,呼我幸寄音。但恐酒钱尽,烦公挥橐金。
【闻乔太博换左藏知钦州以诗招饮】
今年果起故将军,幽梦清诗信有神。马革裹尸真细事,虎头食肉更何人。阵云冷压黄茅瘴,羽扇斜挥白葛巾。痛饮从今有几日,西轩月色夜来新。
【乔将行烹鹅鹿出刀剑以饮客以诗戏之】
破匣哀鸣出素虬,倦看听呦呦。明朝只恐兼烹鹤,此去还须却佩牛。便可先呼报恩子,不妨仍带醉乡侯。他年万骑归应好,奈有移文在故丘。
【次韵刘贡父李公择见寄二首】
白发相望两故人,眼看时事几番新。曲无和者应思郢,论少卑之且借秦。岁恶诗人无好语,(公择来诗,皆道吴中饥苦之事。)夜长鳏守向谁亲。(贡父近丧偶。)少思多睡无如我,鼻息雷鸣撼四邻。
何人劝我此间来,弦管生衣甑有埃。绿蚁濡唇无百斛,蝗虫扑面已三回。磨刀入谷追穷寇,洒涕循城拾弃孩。为郡鲜欢君莫叹,犹胜尘土走章台。
【寄黎眉州】
胶西高处望西川,应在孤云落照边。瓦屋寒堆春后雪,峨眉翠扫雨余天。治经方笑《春秋》学,好士今无六一贤。(君以《春秋》受知于欧阳文忠公,公自号六一居士。)且待渊明赋归去,共将诗酒趁流年。
【和赵郎中捕蝗见寄次韵】
麦穗人许长,谷苗牛可没。天公独何意,忍使蝗虫发。驱攘著令典,农事安可忽。我仆既胼胝,我马亦款。飞腾渐云少,筋力亦已竭。苟无百篇诗,何以醒睡兀。初如疏畎浍,渐若决渤。往来供十吏,腕脱不容歇。平生轻妄庸,熟视笑魏勃。爱君有逸气,诗坛专斩伐。民病何时休,吏职不可越。慎无及世事,向空书咄咄。
【登常山绝顶广丽亭】
西望穆陵关,东望琅邪台。南望九仙山,北望空飞埃。相将叫虞舜,遂欲归蓬莱。嗟我二三子,狂饮亦荒哉。红裙欲先去,长笛有余哀。清歌入云霄,妙舞纤腰回。自从有此山,白石封苍苔。何尝有此乐,将去复徘徊。人生如朝露,白发日夜催。弃置当何言,万劫终飞灰。
【薄薄酒二首(并叙)】
胶西先生赵明叔,家贫,好饮,不择酒而醉。常云:薄薄酒,胜茶汤,丑丑妇,胜空房。其言虽俚,而近乎达,故推而广之以补东州之乐府;既又以为未也,复自和一篇,聊以发览者之一噱云耳。
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珠襦玉柙万人相送归北邙,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百年瞬息万世忙。夷齐盗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都两忘。
薄薄酒,饮两钟;粗粗布,著两重;美恶虽异醉暖同,丑妻恶妾寿乃公。隐居求志义之从,本不计较东华尘土北窗风。百年虽长要有终,富死未必输生穷。但恐珠玉留君容,千载不朽遭樊崇。文章自足欺盲聋,谁使一朝富贵面发红。达人自达酒何功,世间是非忧乐本来空。
【同年王中甫挽词】
先帝亲收十五人,(仁宗朝贤良十五人,今惟富郑公、张宣徽、钱纯老及余与舍弟在耳。)四方争看击鹏。如君才业真堪用,顾我衰迟不足论。出处升沉十年后,死生契阔几人存。他时京口寻遗迹,宿草犹应有泪痕。
【七月五日二首】
避谤诗寻医,畏病酒入务。萧条北窗下,长日谁与度。今年苦炎热,草木困薰煮。况我早衰人,幽居气如缕。秋来有佳兴,秫稻已含露。还复此微吟,往和糟床注。
何处觅新秋,萧然北台上。秋来未云几,风月已清亮。云间耸孤翠,林表浮远涨。新枣渐堪剥,晚瓜犹可饷。西风送落日,万窍含凄怅。念当急行乐,白发不汝放。
【赵郎中见和戏复答之】
赵子吟诗如泼水,一挥三百八十字。奈何效我欲寻医,恰似西施藏白地。赵子饮酒如淋灰,一年十万八千杯。若不令君早入务,饮竭东海生黄埃。我衰临政多缪错,羡君精采如秋鹗。颇哀老子今日饮,为君坐啸主画诺。
【次韵周寄雁荡山图二首】
指点先凭采药翁,丹青化出大槐宫。眼明小阁浮烟翠,齿冷新诗嚼雪风。二华行观雄陕右,九仙今已压京东。(将赴河中,密迩太华,九仙在东武,奇秀不灭雁荡也。)此生的有寻山分,已觉温台落手中。
西湖三载与君同,马入尘埃鹤入笼。东海独来看出日,石桥先去踏长虹。遥知别后添华发,时向樽前说病翁。所恨蜀山君未见,他年携手醉郫筒。
【送碧香酒与赵明叔教授】
闻君有妇贤且廉,劝君慎勿为楚相。不羡紫驼分御食,自遣赤脚沽村酿。嗟君老狂不知愧,更吟丑妇恶嘲谤。诸生闻语定失笑,冬暖号寒卧无怅。碧香近出帝子家,鹅儿破壳酥流盎。不学刘伶独自饮,一壶往助齐眉饷。
【赵既见和复次韵答之】
长安小吏天所放,日夜歌呼和丞相。岂知后世有阿瞒,(曹公自言参之后。)北海樽前捉私酿。先生未出禁酒国,诗语孤高常近谤。几回无酒欲沽君,却畏有司书簿帐。(近制,公使酒过数法甚重。)酸寒可笑分一斗,日饮无何足袁盎。更将险语压衰翁,只恐自是台无饷。
【赵郎中往莒县逾月而归复以一壶遗之仍用元韵】
东邻主人游不归,悲歌夜夜闻舂相。门前人闹马嘶急,一家喜气如春酿。王事何曾怨独贤,室人岂忍交谪谤。大儿踉将越门限,小儿咿哑语绣帐。定教舞袖掣伊凉,更想夜庖鸣瓮盎。题诗送酒君勿诮,免使退之嘲一饷。
【苏潜圣挽词】
妙龄驰誉百夫雄,晚节忘怀大隐中。悃忄无华真汉吏,文章尔雅称吾宗。趋时肯负平生志,有子还应不死同。惟我闲思十年事,数行老泪寄西风。
●卷八
◎诗七十二首
【和晁同年九日见寄】
仰看鸾鹄刺天飞,富贵功名老不思。病马已无千里志,骚人长负一秋悲。古来重九皆如此,别后西湖付与谁。遣子穷愁天有意,吴中山水要清诗。
【送乔施州】
恨无负郭田二顷,空有载行书五车。江上青山横绝壁,云间细路蹑飞蛇。鸡号黑暗通蛮货,(胡人谓犀为黑暗。)蜂闹黄连采蜜花。共怪河南门下客,不应万里向长沙。(乔受知于吴丞相,而施州风土大类长沙。)
【雪夜独宿柏仙庵】
晚雨纤纤变玉{莫},小庵高卧有余清。梦惊忽有穿窗片,夜静惟闻泻竹声。稍压冬温聊得健,未濡秋旱若为耕。天公用意真难会,又作春风烂漫晴。
【和孔郎中荆林马上见寄】
秋禾不满眼,宿麦种亦稀。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肤肌。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方将怨无襦,忽复歌缁衣。堂堂孔北海,直气凛群儿。朱轮未及郊,清风已先驰。何以累君子,十万贫与羸。滔滔满四方,我行竟安之。何时剑关路,春山闻子规。
【留别雩泉】
举酒属雩泉,白发日夜新。何时泉中天,复照泉上人。二年饮泉水,鱼鸟亦相亲。还将弄泉手,遮日向西秦。
【留别释迦院牡丹呈赵ヘ】
春风小院初来时,壁间惟见使君诗。应问使君何处去,凭花说与春风知。年年岁岁何穷已,花似今年人老矣。去年崔护若重来,前度刘郎在千里。
【董储郎中尝知眉州与先人游过安丘访其故居见其子希甫留诗屋壁】
白发郎潜旧使君,至今人道最能文。只鸡敢忘桥公语,下马来寻董相坟。冬月负薪虽得免,邻人吹笛不堪闻。死生契阔君休问,洒泪西南向白云。
【刘贡父见余歌词数首以诗见戏聊次其韵】
十载漂然未可期,那堪重作看花诗。门前恶语谁传去,醉后狂歌自不知。刺舌君今犹未戒,灸眉我亦更何辞。相从痛饮无余事,正是春容最好时。
【除夜大雪留潍州元日早晴遂行中途雪复作】
除夜雪相留,元日晴相送。东风吹宿酒,瘦马兀残梦。葱晓光开,旋转余花弄。下马成野酌,佳哉谁与共。须臾晚云合,乱洒无缺空。鹅毛垂马骏,自怪骑白凤。三年东方旱,逃户连欹栋。老农释耒叹,泪入饥肠痛。春雪虽云晚,春麦犹可种。敢怨行役劳,助尔歌饭瓮。
【大雪青州道上有怀东武园亭寄交孔周翰】
超然台上雪,城郭山川两奇绝。海风吹碎碧琉璃,时见三山白银阙。盖公堂前雪,绿窗朱户相明灭。堂中美人雪争妍,粲然一笑玉齿颊。就中山堂雪更奇,青松怪石乱琼丝。惟有使君游不归,五更上马愁敛眉。君不见淮西李侍中,夜入蔡州缚取吴元济。又不见襄阳孟浩然,长安道上骑驴吟雪诗。何当闭门饮美酒,无人毁誉河东守。
【至济南李公择以诗相迎次其韵二首】
敝裘羸马古河滨,野阔天低糁玉尘。自笑餐毡典属国,来看换酒谪仙人。宦游到处身如寄,农事何时手自亲。剩作新诗与君和,莫因风雨废鸣晨。
夜拥笙歌水滨,回头乐事总成尘。今年送汝作太守,到处逢君是主人。聚散细思都是梦,身名渐觉两非亲。相从继烛何须问,蝙蝠飞时日正晨。
【和孔君亮郎中见赠】
偶对先生尽一樽,醉看万物汹崩奔。优游共我聊卒岁,肮脏如君合倚门。只恐掉头难久住,应须倾盖便深论。固知严胜风流在,又见长身十世孙。(,字君严;戡,字君胜。退之志其墓云:孔子世卅八,吾见其孙,白面长身。今君亮四十八世矣。)
【送范景仁游洛中】
小人真ウ事,闲退岂公难。道大吾何病,言深听者寒。忧时虽早白,住世有还丹。得酒相逢乐,无心所遇安。去年行万里,蜀路走千盘。投老身弥健,登山意未阑。西游为樱笋,东道尽鸾。杖履携儿去,园亭借客看。折花斑竹寺,弄水石楼滩。鬻马衰怜白,惊雷怯笑韩。藓书标洞府,(欧阳永叔尝游嵩山,日暮,于绝壁上见苔藓成文,云神清之洞。明日复寻,不见。)松盖偃天坛。试与刘夫子,重寻靖长官。(刘几云:曾见人嵩山幽绝处,眼光如猫,意其为靖长官也。)
【次韵景仁留别】
公老我亦衰,相见恨不数。临行一杯酒,此意重山岳。歌词清,琴弄黄钟浊。诗新眇难和,饮少仅可学。欲参兵部选,有力谁如荦。且作东诸侯,山城雄鼓角。南游许过我,不惮千里邈。会当闻公来,倒屣发一握。
【书韩干牧马图】
南山之下,渭之间,想见开元天宝年。八坊分屯隘秦川,四十万匹如云烟。骓丕る骆骊骝原,白鱼赤兔も皇[A193]。龙颅凤颈狞且妍,奇姿逸德隐驽顽。碧眼胡儿手足鲜,岁时剪刷供帝闲。柘袍临池侍三千,红妆照日光流渊。楼下玉螭吐清寒,往来蹙踏生飞湍。众工舐笔和朱铅,先生曹霸弟子韩。厩马多肉尻隹圆,肉中画骨夸尤难,金羁玉勒绣罗鞍。鞭刻烙伤天全,不如此图近自然。平沙细草芒芊绵,惊鸿脱兔争后先。王良挟策飞上天,何必俯首服短辕。
【送鲁元翰少卿知卫州】
冗士无处著,寄身范公园。桃花忽成阴,荠麦秀已繁。闭门春昼永,惟有黄蜂喧。谁人肯携酒,共醉榆柳村。髯卿独何者,一月三到门。我不往拜之,髯来意弥敦。堂堂元老後,仁人言。忆在钱塘岁,情好均弟昆。时于冰雪中,笑语作春温。欲饮径相觅,夜开丛竹轩。搜寻到箧笥,醢无复存。每愧烟火中,玉腕亲炮燔。别来今几何,相对如梦魂。告我当北渡,新诗侑清樽。坡陀太行麓,汹涌黄河翻。仕宦非不遇,王畿西北垣。斯民如鱼耳,见网则惊奔。皎皎千丈清,不如尺水浑。刑政虽首务,念当养其源。一闻襦音,盗贼安足论。
【次韵子由送蒋夔赴代州学官】
功利争先变法初,典型独守老成余。穷人未信诗能尔,倚市悬知绣不如。代北诸生渐狂简,床头杂说为爬梳。归来问雁吾何敢,疾世王符解著书。
【和李邦直沂山祈雨有应】
高田生黄埃,下田生苍耳。苍耳亦已无,更问麦有几。蛟龙睡足亦解惭,二麦枯时雨如洗。不知雨从何处来,但闻吕梁百步声如雷。试上城南望城北,际天菽粟青成堆。饥火烧肠作牛吼,不知待得秋成否。半年不雨坐龙慵,共怨天公不怨龙。今朝一雨聊自赎,龙神社鬼各言功。无功日盗太仓谷,嗟我与龙同此责。劝农使者不汝容,因君作诗先自劾。
【宿州次韵刘泾】
我欲归休瑟渐希,舞雩何日著春衣。多情白发三千丈,无用苍皮四十围。晚觉文章真小技,早知富贵有危机。为君垂涕君知否,千古华亭鹤自飞。(泾之兄汴亦有文,死矣。)
【和孔密州五绝·见邸家园留题】
大旆传闻载酒过,小诗未忍著砖磨。阳关三叠君须秘,除却胶西不解歌。(来诗有渭城之句。)
【和孔密州五绝·春步西园见寄】
岁岁开园成故事,年年行乐不辜春。今年太守忧难继,慈爱聪明惠利人。
【和孔密州五绝·东栏梨花】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二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和孔密州五绝·和流杯石上草书小诗】
蜂腰鹤膝嘲希逸,春蚓秋蛇病子云。醉里自书醒自笑,如今二绝更逢君。
【和孔密州五绝·堂后白牡丹】
城西千叶岂不好,笑舞春风醉脸丹。何似后堂冰玉洁,游蜂非意不相干。(孔颇有声伎,而客无见者。)
【和赵郎中见戏二首(赵以徐妓不如东武诗中见戏云只有当时燕子楼)】
燕子人亡三百秋,卷帘那复似扬州。西行未必能胜此,空唱崔徽上白楼。
我击藤床君唱歌,明年六十奈君何。醉颠只要装风景,莫向人前自洗磨。(赵每醉歌毕,辄曰明年六十矣。)
【和子由与颜长道同游百步洪相地筑亭种柳】
平明坐衙不暖席,归来闭阁闲终日。卧闻客至倒屣迎,两眼蒙笼余睡色。城东泗水步可到,路转河洪翻雪白。安得青丝络骏马,蹙踏飞波柳阴下。奋身三丈两蹄间,振鬣长鸣声自干。少年狂兴久已谢,但忆嘉陵绕剑关。剑关大道车方轨,君自不去归何难。山中故人应大笑,筑室种柳何时还。
【次韵李邦直感旧】
驺骑传呼出跨坊,簿书填委入充堂。谁教按部如何武,只许清樽对孟光。婉娩有时来入梦,温柔何日听还乡。酸寒病守忧堪笑,千步空余仆射场。
【与梁先舒焕泛舟得临酿字二首】
彭城古战国,孤客倦登临。汴泗交流处,清潭百丈深。故人轻千里,足茧来相寻。何以娱嘉客,潭水洗君心。
老守厌簿书,先生罢函丈。风流魏晋间,谈笑羲皇上。河洪忽已过,水色绿可酿。君毋轻此乐,此乐清且放。
【次韵答邦直子由四首】
簿书颠倒梦魂间,知我疏慵肯见原。闲作闭门僧舍冷,病闻吹枕海涛喧。忘怀杯酒逢人共,引睡文书信手翻。欲吐狂言喙三尺,怕君我却须吞。(邦直屡以此见戒。)
城南短李好交游,箕踞狂歌总自由。尊主庇民君有道,乐天知命我无忧。醉呼妙舞留连夜,闲作清诗断送秋。潇洒使君殊不俗,樽前容我揽须不。(邦直家中舞者甚多。)
老弟东来殊寂寞,故人留饮慰酸寒。草荒城角开新径,雨入河洪失旧滩。车马追陪迹未扫,唱酬往复字应漫。此诗更欲凭君改,待与江南子布看。
君虽为我此迟留,别后凄凉我已忧。不见便同千里远,退归终作十年游。恨无扬子一区宅,懒卧元龙百尺楼。闻道鸿满台阁,网罗应不到沙鸥。
【司马君实独乐园】
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中有五亩园,花竹秀而野。花香袭杖屦,竹色侵盏。樽酒乐余春,棋局消长夏。洛阳古多士,风俗犹尔雅。先生卧不出,冠盖倾洛社。虽云与众乐,中有独乐者。才全德不形,所贵知我寡。先生独何事,四海望陶冶。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持此欲安归,造物不我舍。名声逐吾辈,此病天所赭。抚掌笑先生,年来效喑哑。
【送颜复兼寄王巩】
彭城官居冷如水,谁从我游颜氏子。我衰且病君亦穷,衰穷相守正其理。胡为一朝舍我去,轻衫触热行千里。问君无乃求之与,答我不然聊尔耳。京师万事日日新,故人如故今有几。君知牛行相君宅,扣门但觅王居士。清诗草圣俱入妙,别后寄我书连纸。苦恨相思不相见,约我重阳嗅霜蕊。君归可唤与俱来,未应指目妨进拟。太一老仙闲不出,(张安道为太一宫使。)踵门问道今时矣。因行过我路几何,愿君推挽加鞭。吾侪一醉岂易得,买羊酿酒从今始。
【蝎虎】
黄鸡啄蝎如啄黍,窗间守宫称蝎虎。暗中缴尾伺飞虫,巧捷功夫在腰膂。脉脉善缘壁,陋质从来谁比数。今年岁旱号蜥蜴,狂走儿童闹歌舞。能衔渠水作冰雹,便向蛟龙觅云雨。守宫努力搏苍蝇,明年岁旱当求汝。
【子由将赴南都与余会宿于逍遥堂作两绝句读之殆不可为怀因和其诗以自解余观子由自少旷达天资近道又得至人养生长年之诀而余亦窃闻其一二以为今者宦游相别之日浅而异时退休相从之日长既以自解且以慰子由云(诗前原有苏辙原诗,今删。)】
别期渐近不堪闻,风雨萧萧已断魂。犹胜相逢不相识,形容变尽语音存。
但令朱雀长金花,此别还同一转车。五百年间谁复在,会看铜狄两咨嗟。
【留题石经院三首】
葱门前路,行穿翠密中。却来堂上看,岩谷意无穷。
夭矫庭中桧,枯枝鹊踏消。瘦皮缠鹤骨,高顶转龙腰。
窈窕山头井,潜通伏涧清。欲知深几许,听放辘轳声。
【过云龙山人张天骥】
郊原雨初足,风日清且好。病守亦欣然,肩舆白门道。荒田咽蛩蚓,村巷悬梨枣。下有幽人居,闭门空雀噪。西风高正厉,落叶纷可扫。孤僮卧斜日,病马放秋草。墟里通有无,垣墙任摧倒。君家本冠盖,丝竹闹邻保。脱身声利中,道德自濯澡。躬耕抱羸疾,奉养百岁老。诗书膏吻颊,菽水媚翁媪。饥寒天随子,杞菊自撷Ρ。慈孝董邵南,鸡狗相乳抱。吾生如寄耳,归计失不早。故山岂敢忘,但恐迫华皓。从君学种秫,斗酒时相劳。
【赠王仲素寺丞(名景纯。)】
养气如养儿,弃官如弃泥。人皆笑子拙,事定竟谁迷。归耕独患贫,问子何所赍。尺宅足自庇,寸田有余畦。明珠照短褐,陋室生虹霓。虽无孔方兄,顾有法喜妻。弹琴一长啸,不答阮与嵇。曹南刘夫子,名与子政齐。家有鸿宝书,不铸金蹄。促膝问道要,遂蒙分刀圭。不忍独不死,尺书肯见梯。我生本强鄙,少以气自挤。孤舟倒江河,赤手揽象犀。年来稍自笑,留气下暖脐。苦恨闻道晚,意象飒已凄。空见孙思邈,区区赋病梨。
【阳关词三首·赠张继愿】
受降城下紫髯郎,戏马台南古战场。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归故乡。
【阳关词三首·答李公择】
济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龙山马足轻。使君莫忘溪女,时作阳关肠断声。
【阳关词三首·中秋月】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和孔周翰二绝·再观邸园留题】
小园香雾晓蒙笼,醉手狂词未必工。鲁叟录诗应有取,曲收彤管邶风。
【和孔周翰二绝·观净观堂效韦苏州诗】
弱羽巢林在一枝,幽人蜗舍两相宜。乐天长短三千首,却爱韦郎五字诗。
【京师哭任遵圣】
十年不还乡,儿女日夜长。岂惟催老大,渐复成凋丧。每闻耆旧亡,涕泫声辄放。老任况奇逸,先子推辈行。文章小得誉,诗语尤清壮。吏能复所长,谈笑万夫上。自喜作剧县,偏工破豪党。奋髯走猾吏,嚼齿对奸将。哀哉命不偶,每以才得谤。竟使落穷山,青衫就黄壤。宦游久不乐,江海永相望。退耕本就君,时节相劳饷。此怀今不遂,归见累累葬。望哭国西门,落日衔千嶂。平生惟一子,抱负珠在掌。见之龆龀中,已有食牛量。他年如入洛,生死一相访。惟有王浚冲,心知中散状。
【答任师中家汉公(一题:奉和师中丈汉公兄见寄诗一首)】
先君昔未仕,杜门皇初。道德无贫贱,风采照乡闾。何尝疏小人,小人自阔疏。出门无所诣,老史在郊墟。门前万竿竹,堂上四库书。高树红消梨,小池白芙蕖。常呼赤脚婢,雨中撷园蔬。矫矫任夫子,罢官还旧庐。是时里中儿,始识长者车。烹鸡酌白酒,相对欢有余。有如庞德公,往还葛与徐。妻子走堂下,主人竟谁欤。我时年尚幼,作赋慕相如。侍立看君谈,精悍实起予。岁月曾几何,耆老逝不居。史侯最先没,孤坟拱桑樗。我亦涉万里,清血满襟祛。漂流二十年,始悟万缘虚。独喜任夫子,老佩刺史鱼。威行乌白蛮,解辫请冠裾。方当入奏事,清庙陈。胡为厌轩冕,归意不少纾。上蔡有良田,黄沙走清渠。罢亚百顷稻,雍容十年储。闲随李丞相,搏射鹿与猪。苍鹰十斤重,猛犬如黄驴。岂比陶渊明,穷苦自把锄。我今四十二,衰发不满梳。彭城古名郡,乏人偶见除。头颅已可知,几何不樵渔。会当相从去,芒鞋老畲。念子瘴江边,怀抱向谁摅。赖我同年友,相欢出同舆。冰盘荐文鲔,(鲔,各也。戎、泸常有。)玉倾浮蛆。醉中忽思我,清诗缀琼琚。知我少诙谐,教我时卷舒。世事日反覆,翩如风中。雀罗吊廷尉,秋扇悲婕妤。升沉一何速,喜怒纷众狙。作诗谢二子,我师宁与蘧。
【初别子由】
我少知子由,天资和而清。好学老益坚,表里渐融明。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不见六七年,微言谁与赓。常恐坦率性,放纵不自程。会合亦何事,无言对空枰。使人之意消,不善无由萌。森然有六女,包裹布与荆。无忧赖贤妇,藜藿等大烹。使子得行意,青衫陋公卿。明日无晨炊,倒床作雷鸣。秋眠我东阁,夜听风雨声。悬知不久别,妙理重细评。昨日忽出门,孤舟转西城。归来北堂上,古屋空峥嵘。退食忄吴相从,入门中自惊。南都信繁会,人事水火争。念当闭阁坐,颓然寄聋盲。妻子亦细事,文章固虚名。会须扫白发,不复用黄精。
【次韵吕梁仲屯田】
雨叶风花日夜稀,一杯相属竟何时。空虚岂敢酬琼玉,枯朽犹能出菌芝。门外吕梁从迅急,胸中云梦自逶迟。待君笔力追灵运,莫负南台九日期。
【章质夫寄惠崔徽真】
玉钗半脱云垂耳,亭亭芙蓉在秋水,当时薄命一酸辛,千古华堂奉君子。水边何处无丽人,近前试看丞相嗔。不如丹青不解语,世间言语元非真。知君被恼更愁绝,卷赠老夫惊老拙。为君援笔赋梅花,未害广平心似铁。
【王巩屡约重九见访既而不至以诗送将官梁交且见寄次韵答之交颇文雅不类武人家有侍者甚惠丽】
知君月下见倾城,破恨悬知酒有兵。老守无何惟日饮,将军竞病自诗鸣。花枝不共秋欹帽,笔阵空来夜斫营。爱惜微官将底用,他年只好写铭旌。
【台头寺雨中送李邦直赴史馆分韵得忆字人字兼寄孙巨源二首】
霜林日夜西风急,老送君归百忧集。清歌窈眇入行云,云为不行天为泣。红叶黄花秋正乱,白鱼紫蟹君须忆。凭君说向髯将军,衰鬓相逢应不识。
珥笔西归近紫宸,太平典册不缘麟。付君此事宁论晋,载我当时旧过秦。门外想无千斛米,墓中知有百年人。看君两眼明如镜,休把春秋坐素臣。
【代书答梁先】
此身与世真悠悠,苍颜华发谁汝留。强名太守古徐州,忘归不如楚沐猴。鲁人岂独不知丘,藉夫子无罪尤。异哉梁子清而修,不远千里从我游。了然正色悬双眸,世之所驰子独不。一经通明传节侯,小楷精绝规摹欧。(梁生学欧阳公书。)我衰废学懒且俞,畏见问事贾长头。别来红叶黄花秋,夜梦见之起坐愁。遗我驳石盆与瓯,黑质白章声琳球。谓言山石生涧沟。追琢尚可王公羞。感子佳意能无酬,反将木瓜报珍投。学如富贾在博收,仰取俯拾无遗筹。道大如天不可求,修其可见致其幽。愿子笃实慎勿浮,发愤忘食乐忘忧。
【九日邀仲屯田为大水所隔以诗见寄次其韵】
无复龙山对孟嘉,西来河伯意雄夸。霜风可使吹黄帽(舟人黄帽,土胜水也),樽酒那能泛浪花。漫遣鲤鱼传尺素,却将燕石报琼华。何时得见悲秋老,醉里题诗字半斜。
【河复(并叙)】
熙宁十年秋,河决澶渊,注钜野,入淮泗。自澶、魏以北皆绝流,而济、楚大被其害,彭门城下水二丈八尺,七十余日不退,吏民疲于守御。十月十三日,澶州大风终日,既止,而河流一枝已复故道,闻之喜甚,庶几可塞乎。乃作《河复》诗,歌之道路,以致民愿而迎神休,盖守土者之志也。
君不见西汉元光元封间,河决瓠子二十年。钜野东倾淮泗满,楚人恣食黄河。万里沙回封禅罢,初遣越巫沉白马。河公未许人力穷,薪刍万计随流下。吾君仁圣如帝尧,百神受职河神骄。帝遣风师下约束,北流夜起澶州桥。东风吹冻收微渌,神功不用淇园竹。楚人种麦满河淤,仰看浮槎栖古木。
【韩干马十四匹】
二马并驱攒八蹄,二马宛颈げ尾齐。一马任前双举后,一马却避长鸣嘶。老髯奚官骑且顾,前身作马通马语。后有八匹饮且行,微流赴吻若有声。前者既济出林鹤,后者欲涉鹤俯啄。最后一匹马中龙,不嘶不动尾摇风。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世无伯乐亦无韩,此诗此画谁当看。有言郡东北荆山下可以沟畎积水因与吴正字王户曹同往相视以地多乱石不果还游圣女山山有石室如墓而无棺椁或云宋司马桓墓二子有诗次其韵二首
侧手区区未易遮,奔流一瞬卷千家。共疑智伯初围赵,犹有张汤欲漕斜。已坐迂疏来此地,分将劳苦送生涯。使君下策真堪笑,隐隐惊雷响踏车。
茫茫清泗绕孤岑,归路相将得暂临。试著芒鞋穿荦确,更然松炬照幽深。纵令司马能石,奈有中郎解摸金。强写苍崖留岁月,他年谁识此时心。
【赠写御容妙善师】
忆昔射策干先皇,珠帘翠幄分两厢。紫衣中使下传诏,跪捧冉冉闻天香。仰观眩晃目生晕,但见晓色开扶桑。迎阳晚出步就坐,绛纱玉斧光照廊。野人不识日月角,仿佛尚记重瞳光。三年归来真一梦,桥山松桧凄风霜。天容玉色谁敢画,老师古寺昼闭房。梦中神授心有得,觉来信手笔已忘。幅巾常服俨不动,孤臣入门涕自滂。元老侑坐须眉古,虎臣立侍冠剑长。平生惯写龙凤质,肯顾草间猿与獐。都人踏破铁门限,黄金白璧空堆床。尔来摹写亦到我,谓是先帝白发郎。不须览镜坐自了,明年乞身归故乡。
【哭刁景纯】
读书想前辈,每恨生不早。纷纷少年场,犹得见此老。此老如松柏,不受霜雪槁。直从毫末中,自养到合抱。宏材乏近用,千岁自枯倒。文章余正始,风节贯华皓。平生为人尔,自为薄如缟。是非虽难齐,反覆看愈好。前年旅吴越,把酒庆寿考。扣门无晨夜,百过迹未扫。但知从德公,未省厌丘嫂。别时公八十,后会知难保。昨日故人书,连年丧翁媪。(景纯妻先亡。)伤心范桥水,漾漾舞寒藻。华堂不见人,瘦马空恋。我欲江东去,匏樽酌行潦。镜湖无贺监,恸哭稽山道。忍见万松冈,荒池没秋草。
【答吕梁仲屯田】
乱山合沓围彭门,官居独在悬水村。(吕梁地名。)居民萧条杂麋鹿,小市冷落无鸡豚。黄河西来初不觉,但讶清泗流奔浑。夜闻沙岸鸣瓮盎,晓看雪浪浮鹏鲲。吕梁自古喉吻地,万顷一抹何由吞。坐观入市卷闾井,吏民走尽余王尊。计穷路断欲安适,吟诗破屋愁鸢蹲。岁寒霜重水归壑,但见屋瓦留沙痕。入城相对如梦寐,我亦仅免为鱼鼋。旋呼歌舞杂诙笑,不惜饮空瓶盆。念君官舍冰雪冷,新诗美酒聊相温。人生如寄何不乐,任使绛蜡烧黄昏。宜房未筑淮泗满,故道堙灭疮痍存。明年劳苦应更甚。我当畚锸先鲸髡。付君万指伐顽石,千锤雷动苍山根。高城如铁洪口决,谈笑却扫看崩奔。农夫掉臂免狼顾,秋谷布野如云屯。还须更置软脚酒,为君击鼓行金樽。
【张寺丞益斋】
张子作斋舍,而以益为名。吾闻之夫子,求益非速成。譬如远游客,日夜事征行。今年适燕蓟,明年走蛮荆。东观尽沧海,西涉渭与泾。归来闭户坐,八方在轩庭。又如学医人,识病由饱更。风雨晦明淫,跛聋盲。虚实在其脉,静躁在其情。荣枯在其色,寿夭在其形。苟能阅千人,望见知死生。为学务日益,此言当自程。为道贵日损,此理在既盈。愿君书此诗,以为益斋铭。
【答孔周翰求书与诗】
身闲曷不长闭口,天寒正好深藏手。吟诗写字有底忙,未脱多生宿尘垢。不蒙讥诃子厚疾,反更刻画无盐丑。征西自有家鸡肥,太白应惊饭山瘦。与君相从知几日,东风待得花开否。拨弃万事勿复谈,百觚之后那辞酒。
【送李公恕赴阙】
君才有如切玉刀,见之凛凛寒生毛。愿随壮士斩蛟蜃,不愿腰间缠锦绦。用违其才志不展,坐与胥吏同疲劳。忽然眉上有黄气,吾君渐欲收英髦。立谈左右俱动色,一语径破千言牢。我顷分符在东武,脱略万事惟嬉遨。尽坏屏障通内外,仍呼骑遭为马曹。君为使者见不问,反更对饮持双螯。酒酣箕坐语惊众,杂以嘲讽穷诗骚。世上小儿多忌讳,独能容我真贤豪。为我买田临汶水,逝将归去诛蓬蒿。安能终老尘土下,俯仰随人如桔槔。
●卷九
◎诗六十七首
【春菜】
蔓菁宿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蕨。烂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宿酒初消春睡起,细履幽畦掇芳辣。茵陈甘菊不负渠,绘缕堆盘纤手抹。北方苦寒今未已,雪底波棱如铁甲。岂如吾蜀富冬蔬,霜叶露牙寒更茁。久抛菘葛犹细事,苦笋江豚那忍说。明年投劾径须归,莫待齿摇并发脱。
【送郑户曹】
游遍钱塘湖上山,归来文字带芳鲜。羸僮瘦马从吾饮,陋巷何人似子贤。公业有田常乏食,广文好客竟无毡。东归不趁花时节,开尽春风谁与妍。
【虔州八境图八首(原无引,据它本补。)】
《南康八境图》者,太守孔君之所作也,君既作石城,即其城上楼观台榭之所见而作是图也。东望七闽,南望五岭,览群山之参差,俯章贡之奔流,云烟出没,草木蕃丽,邑屋相望,鸡犬之声相闻。观此图也,可以茫然而思,粲然而笑,既然而叹矣。苏子曰:此南康之一境也,何从而八乎?所自观之者异也。且子不见夫日乎,其旦如盘,其中如珠,其夕如破璧,此岂三日也哉。苟知夫境之为八也,则凡寒暑、朝夕、雨、晦冥之异,坐作、行立、哀乐、喜怒之变,接于吾目而感于吾心者,有不可胜数者矣,岂特八乎。如知夫八之出乎一也,则夫四海之外,诙诡谲怪,《禹贡》之所书,邹衍之所谈,相如之所赋,虽至千万未有不一者也。后之君子,必将有感于斯焉。乃作诗八章,题之图上。
坐看奔湍绕石楼,使君高会百无忧。三犀窃鄙秦太守,八咏聊同沈隐侯。
涛头寂寞打城还,章贡台前暮霭寒。倦客登临无限思,孤云落日是长安。
白鹊楼前翠作堆,萦云岭路若为开。故人应在千山外,不寄梅花远信来。
朱楼深处日微明,皂盖归时酒半醒。薄暮渔樵人去尽,碧溪青蟑绕螺亭。
使君那暇日参禅,一望丛林一怅然。成佛莫教灵运后,着鞭从使祖生先。
却从尘外望尘中,无限楼台烟雨。山水照人迷向背,只寻孤塔认西东。
烟云缥缈郁孤台,积翠浮空雨半开。想见之罘观海市,绛宫明灭是蓬莱。
回峰乱嶂郁参差,云外高人世得知。谁向空山弄明月,山中木客解吟诗。
【读孟郊诗二首】
夜读孟郊诗,细字如牛毛。寒灯照昏花,佳处时一遭。孤芳擢荒秽,苦语余诗骚。水清石凿凿,湍激不受篙。初如食小鱼,所得不偿劳,又似煮彭越,竟日嚼空螯。要当斗僧清,未足当韩豪。人生如朝露,日夜火消膏。何苦将两耳,听此寒虫号。不如且置之,饮我玉色醪。
我憎孟郊诗,复作孟郊语。饥肠自鸣唤,空壁转饥鼠。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有如黄河鱼,出膏以自煮。尚爱铜斗歌,鄙俚颇近古。桃弓射鸭罢,独速短蓑舞。不忧踏船翻,踏浪不踏土。吴姬霜雪白,赤脚浣白。嫁与踏浪儿,不识离别苦。歌君江湖曲,感我长羁旅。
【访张山人得山中字二首】
鱼龙随水落,猿鹤喜君还。旧隐丘墟外,新堂紫翠间。野麋驯杖履,幽桂出榛菅。洒扫门前路,山公亦爱山。(张故居为大水所坏,新卜此室故居之东。)
万木锁云龙,(山名。)天留与戴公。路迷山向背,人在西东。荠麦余春雪,樱桃落晚风。入城都不记,归路醉眠中。
【送孔郎中赴陕郊】
惊风击面黄沙走,西出崤函脱尘垢。使君来自古徐州,声振河潼殷关右。十里长亭闻鼓角,一川秀色明花柳。北临飞槛卷黄流,南望青山如岘首。东风吹开锦绣谷,渌水翻动蒲萄酒。讼庭生草数开樽,过客如云牢闭口。
【与梁左藏会饮傅国博家】
将军破赋自草檄,论诗说剑俱第一。彭城老守本虚名,识字劣能欺项籍。风流别驾贵公子,欲把笙歌暖锋镝。红旆朝开猛士噪,翠帷暮卷佳人出。东堂醉卧呼不起,啼鸟落花春寂寂。试教长笛傍耳根,一声吹裂阶前石。
【寒食日答李公择三绝次韵】
从来苏李得名双,只恐全齐笑陋邦。诗似悬河供不办,故欺张籍陇头泷。
簿书鼓不知春,佳句相呼赖故人。寒食德公方上冢,归来谁主复谁宾。
巡城已困尘埃眯,执朴仍遭虮虱缘。欲脱布衫携素手,试开病眼点黄连。(来诗谓仆布衫督役。)
【约公择饮是日大风】
先生生长匡庐山,山中读书三十年。旧闻饮水师颜渊,不知治剧乃所便。偷儿夜探赤白丸,奋髯忽逢朱子元。半年群盗诛七百,谁信家书藏九千。春风无事秋月闲,红妆执乐豪且妍。紫衫玉带两部全,琵琶一抹四十弦,客来留饮不计钱。齐人爱公如子产,儿啼卧路呼不还,我惭山郡空留连。牙兵部吏笑我寒,邀公饮酒公无难。约束官奴买花钿,薰衣理鬓夜不眠。晓来颠风尘暗天,我思其由岂坐悭。作诗愧谢公笑欢,归来瑟缩愈不安。要当啖公八百里,豪气一洗儒生酸。
【座上赋戴花得天字】
清明初过酒阑珊,折得奇葩晚更妍。春色岂关吾辈事,老狂聊作座中先。醉吟不耐欹纱帽,起舞从教落酒船。结习渐消留不住,却须还与散花天。
【夜饮次韵毕推官】
簿书丛里过春风,酒圣时时且复中。红烛照庭嘶,黄鸡催晓唱玲珑。老来渐减金钗兴,醉后空惊玉筋工。(毕善篆。)月未上时应早散,免教壑谷问吾公。
【续丽人行】
李仲谋家有周画背面欠伸内人,极精,戏作此诗。
深宫无人春日长,沉香亭北百花香。美人睡起薄梳洗,燕舞莺啼空断肠。画工欲画无穷意,前立东风初破睡。若教回首却嫣然,阳城下蔡俱风靡。杜陵饥客眼长寒,蹇驴破帽随金鞍。隔花临水时一见,只许腰肢背后看。心醉归来茅屋底,方信人间有西子。君不见孟光举案与眉齐,何曾背面伤春啼。
【闻李公择饮傅国博家大醉二首】
儿童拍手闹黄昏,应笑山公醉习园。纵使先生能一石,主人未肯独留髡。
不肯惺惺骑马回,玉山知为玉人颓。紫云有语君知否,莫唤分司御史来。
【起伏龙行(并叙)】
徐州城东二十里,有石潭。父老云与泗水通,增损清浊,相应不差,时有河鱼出焉。元丰元年春旱,或云置虎头潭中可以致雷雨,用其说,作《起伏龙行》一首。
何年白竹千钧弩,射杀南山雪毛虎。至今颅骨带霜牙,尚作四海毛虫祖。东方久旱千里赤,三月行人口生土。碧潭近在古城东,神物所蟠谁敢侮。上欹苍石拥岩窦,下应清河通水府。眼光作电走金蛇,鼻息为云擢烟缕。当年负图传帝命,左右羲轩诏神禹。尔来怀宝但贪眠,满腹雷霆喑不吐。赤龙白虎战明日,(是月丙辰,明日庚寅。)倒卷黄河作飞雨。嗟吾岂乐斗两雄,有事径须烦一怒。
【闻公择过云龙张山人辄往从之公择有诗戏用其韵】
我生固多忧,肉食常苦墨。轩然就一笑,犹得好饮力。闻君过云龙,对酒两静默。急携清歌女,山郭及未昃。一欢难力致,邂逅有胜特。喧蜂集晚花,乱雀ㄋ丛棘。山人乐此耳,寂寞谁侍侧。何当求好人,聊使治要衤棘。使君自孤愤,此理谁相直。不如学养生,一气服千息。
【送李公择】
嗟予寡兄弟,四海一子由。故人虽云多,出处不我谋。弓车无停招,逝去势莫留。仅存今几人,各在天一陬。有如长庚月,到晓烂不收。宜我与夫子,相好手足侔。比年两见之,宾主更献酬。乐哉十日饮,ぅぅ和不流。论事到深夜,僵仆铃与驺。颇尝见使君,有客如此不。欲别不忍言,惨惨集百忧。念我野夫兄,知名三十秋。已得其为人,不待风马牛。他年林下见,倾盖如白头。
【送笋芍药与公择二首】
久客厌虏馔,(蜀人谓东北人虏子。)枵然思南烹。故人知我意,千里寄竹萌。骈头玉婴儿,一一脱锦衤朋。庖人应未识,旅人眼先明。我家拙厨膳,彘肉Ρ芜菁。送与江南客,烧煮配香粳。
今日忽不乐,折尽园中花。园中亦何有,芍药袅残葩。久旱复遭雨,纷披乱泥沙。不折亦安用,折去还可嗟。弃掷亮未能,送与谪仙家。还将一枝春,插向两髻丫。
【和孙莘老次韵】
去国光阴春雪消,还家踪迹野云飘。功名正自妨行乐,迎送才堪博早朝。虽去友朋亲吏卒,却辞谗谤得风谣。明年我亦江东去,不问繁华与寂寥。
【游张山人园】
壁间一轴烟萝子,盆里千枝锦被堆。惯与先生为酒伴,不嫌刺史亦颜开。纤纤入麦黄花乱,飒飒催诗白雨来。闻道君家好井水,归轩乞得满瓶回。
【杜介熙熙堂】
崎岖世路最先回,窈窕华堂手自开。咄咄何曾书怪事,熙熙长觉似春台。白砂碧玉味方永,黄纸红旗心已灰。遥想闭门投辖饮,弦铁拨响如雷。
【次韵答刘泾】
吟诗莫作秋虫声,天公怪汝钩物情,使汝未老华发生。芝兰得雨蔚青青,何用自燔以出馨。细书千纸杂真行,新音百变口如莺。异议蜂起弟子争,舌翻涛澜卷齐城。万卷堆胸兀相撑,以病为乐子未惊。我有至味非煎烹,是中之乐吁难名。绿槐如山暗广庭,飞虫绕耳细而清。败席展转卧看经,亦自不嫌翠织成。意行信足无沟坑,不识五郎呼作卿。吏民哀我老不明,相戒毋复烦鞭刑。时临泗水照星星,微风不起镜面平。安得一舟如叶轻,卧闻邮签报水程。莼羹羊酪不须评,一饱且救饥肠鸣。
【携妓乐游张山人园】
大杏金黄小麦熟,堕巢乳鹊拳新竹。故将俗物恼幽人,细马红妆满山谷。提壶劝酒意虽重,杜鹃催归声更速。酒阑人散却关门,寂历斜阳挂疏木。
【种德亭(并叙)】
处士王复,家于钱塘,为人多技能而医尤精,期于活人而已,不志于利。筑室候潮门外,治园圃,作亭榭,以与贤士大夫游,惟恐不及,然终无所求。人徒知其接花艺果之勤,而不知其所种者德也,乃以名其亭,而作诗以遗之。
小圃傍城郭,闭门芝香。名随市人隐,德与佳木长。元化善养性,仓公多禁方。所活不可数,相逢旋相忘。但喜宾客来,置酒花满堂。我欲东南去,再观双桧苍。山茶想出屋,湖橘应过墙。木老德亦熟,吾言岂荒唐。
【文与可有诗见寄云待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次韵答之】
为爱鹅溪白茧光,扫残鸡距紫毫。世间那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
【闻辩才法师复归上天竺以诗戏问】
道人出山去,山色如死灰。白云不解笑,青松有余哀。忽闻道人归,鸟语山容开。神光出宝髻,法雨洗浮埃。想见南北山,花发前后台。寄声问道人,借禅以为诙。何所闻而去,何所见而回。道人笑不答,此意安在哉。昔年本不住,今者亦无来。此语竟非是,且食白杨梅。
【和子由送将官梁左藏仲通】
雨足谁言春麦短,城坚不怕秋涛卷。日长惟有睡相宜,半脱纱巾落纨扇。芳草不锄当户长,珍禽独下无人见。觉来身世都是梦,坐久枕痕犹著面。城西忽报故人来,急扫风轩炊麦饭。(徐州所出。)伏波论兵初矍铄,中散谈仙更清远。南都从事亦学道,不恤肠空夸脑满。问羊他日到金华,应许相将游阆苑。(黄初平之兄,寻其弟于金华山。)
【次韵秦观秀才见赠秦与孙莘老李公择甚熟将入京应举】
夜光明月非所投,逢年遇合百无忧。将军百战竟不侯,伯郎一斗得凉州。翘关负重君无力,十年不入纷华域。故人坐上见君文,谓是古人吁莫测。新诗说尽万物情,硬黄小字临黄庭。故人已去君未到,空吟河畔草青青。谁谓他乡各异县,天遣君来破吾愿。一闻君语识君心,短李髯孙眼中见。江湖放浪久全真,忽然一鸣惊倒人。纵横所值无不可,知君不怕新书新。千金敝帚那堪换,我亦淹留岂长算。山中既未决同归,我聊尔耳君其漫。
【仆曩于长安陈汉卿家见吴道子画佛碎烂可惜其后十余年复见之于鲜于子骏家则已装背完好子骏以见遗作诗谢之】
贵人金多身复闲,争买书画不计钱。已将铁石充逸少,(殷铁石,梁武帝时人。今法帖大王书中有铁石字。)更补朱繇为道玄。(世所收吴画,多朱繇笔也。)烟薰屋漏装玉轴,鹿皮苍璧知谁贤。吴生画佛本神授,梦中化作飞空仙。觉来落笔不经意,神妙独到秋毫颠。我昔长安见此画,叹惜至宝空潸然。素丝断续不忍看,已作蝴蝶飞联翩。君能收拾为补缀,体质散落嗟神全。志公仿佛见刀尺,修罗天女犹雄妍。如观老杜飞鸟句,脱字欲补知无缘。问君乞得良有意,欲将俗眼为洗湔。贵人一见定羞怍,锦囊千纸何足捐。不须更用博麻缕,付与一炬随飞烟。
【雨中过舒教授】
疏疏帘外竹,浏浏竹间雨。窗扉静无尘,几砚寒生雾。美人乐幽独,有得缘无慕。坐依蒲褐禅,起听风瓯语。客来淡无有,洒扫凉冠屦。浓茗洗积昏,妙香净浮虑。归来北堂暗,一一微萤度。此生忧患中,一饷安闲处。飞鸢悔前笑,黄犬悲晚悟。自非陶靖节,谁识此闲趣。
【次韵舒教授寄李公择】
草书妙绝吾所兄,真书小低犹抗行。论文作诗俱不敌,看君谈笑收降旌。去年逾月方出昼,(予去年留齐月余。)为君剧饮几濡首。今年过我虽少留,寂寞陶潜方止酒。(此行公择病酒,多不饮。)别时流涕揽君须,悬知此欢坠空虚。松下纵横余屐齿,门前历辘想君车。怪君一身都是德,近之清润沦肌骨。细思还有可恨时,不许蓝桥见倾国。(公择有婢名云英,屡欲出,不果。)
【送郑户曹】
水绕彭城楼,山围戏马台。古来豪杰地,千岁有余哀。隆准飞上天,重瞳亦成灰。白门下吕布,大星陨临淮。尚想刘德舆,置酒此徘徊。尔来苦寂寞,废圃多苍苔。河从百步响,出到九里回。山水自相激,夜声转风雷。荡荡清河Й,黄楼我所开。秋月堕城角,春风摇酒杯。迟君为坐客,新诗出琼瑰。楼成君已去,人事固多乖。他年君倦游,白首赋归来。登楼一长啸,使君安在哉。
【次韵黄鲁直见赠古风二首】
佳谷卧风雨,稂莠登我场。陈前漫方丈,玉食惨无光。大哉天宇间,美恶更臭香。君看五六月,飞蚊殷回廊。兹时不少暇,俯仰霜叶黄。期君蟠桃枝,千岁终一尝。顾我如苦李,全生依路傍。纷纷不足愠,悄悄徒自伤。空山学仙子,妄意笙箫声。千金得奇药,开视皆苓。不知市人中,自有安期生。今君已度世,坐阅霜中蒂。摩挲古铜人,岁月不可计。阆风安在哉,要君相指似。
【次韵答舒教授观余所藏墨】
异时长笑王会稽,野鹜膻腥污刀几。暮年却得庾安西,自厌家鸡题六纸。二子风流冠当代,顾与儿童争愠喜。秦王十八已龙飞,嗜好晚将蛇蚓比。我生百事不挂眼,时人谬说云工此。世间有癖念谁无,倾身障簏尤堪鄙。人生当著几两屐,定心肯为微物起。此墨足支三十年,但恐风霜侵发齿。非人磨墨墨磨人,瓶应未罄先耻。逝将振衣归故国,数亩荒园自锄理。作书寄君君莫笑,但觅来禽与青李。一螺点漆便有余,万灶烧松何处使。君不见永宁第中捣龙麝,列屋闲居清且美。倒晕连眉秀岭浮,双鸦画鬓香云委。时闻五斛赐蛾绿,不惜千金求獭髓。闻君此诗当大笑,寒窗冷砚冰生水。
【送郑户曹赋席上果得榧子】
彼美玉山果,粲为金盘实。瘴雾脱蛮溪,清樽奉佳客。客行何以赠,一语当加璧。祝君如此果,德膏以自泽。驱攘三彭仇,已我心腹疾。愿君如此木,凛凛傲霜雪。斫为君倚几,滑净不容削。物微兴不浅,此赠毋轻掷。
【送胡掾】
乱叶和凄雨,投空如散丝。游年一如此,游子去何之。节义古所重,艰危方自兹。他时著清德,仍复畏人知。
【答仲屯田次韵】
秋来不见陂岑,千里诗盟忽重寻。大木百围生远籁,朱弦三叹有遗音。清风卷地收残暑,素月流天扫积阴。欲遗何人赓绝唱,满阶桐叶候虫吟。
【密州宋国博以诗见纪在郡杂咏次韵答之】
吾观二宋文,字字照缣素。渊源皆有考,奇险或难句。后来邈无继,嗣子其殆庶。胡为尚流落,用舍真有数。当时苟悦可,慎勿笑大杜。斫窗谁赴救,袖手良优裕。山城辱吾继,缺短烦遮护。昔年谬陈诗,无人聊瓦注。于今赓绝唱,外重中已惧。何当附家集,击壤追咸。
【答范祖禹】
吾州下邑生刘季,谁数区区张与李。(来诗有张仆射、李临淮之句。)重瞳遗亦已尘埃,惟有黄楼临泗水。(郡有厅事,俗谓之霸王厅,相传不可坐,仆拆之以盖黄楼。)而今太守老且寒,侠气不洗儒生酸。犹胜白门穷吕布,欲将鞍马事曹瞒。
【次韵答王定国】
每得君诗如得书,宣心写妙书不如。眼前百种无不有,知君一以诗驱除。传闻都下十日雨,青泥没马街生鱼。旧雨来人今不来,油然独酌卧清虚。(堂名。)我虽作郡古云乐,山川信美非吾庐。愿君不废重九约,念此衰冷勤呵嘘。
【芙蓉城(并叙)】
世传王迥子高,与仙人周瑶英游芙蓉城。元丰元年三月,余始识子高,问之信然,乃作此诗。极其情而归之正,亦变风止乎礼义之意也。
芙蓉城中花冥冥,谁其主者石与丁。珠帘玉楼翡翠屏,云舒霞卷千娉婷。中有一人长眉青,炯如微云淡疏星。往来三世空炼形,竟坐误读《黄庭经》。天门夜开飞爽灵,无复白日乘云。俗缘千劫磨不尽,翠被冷落凄余馨。因过缑山朝帝廷,夜闻笙箫弭节听。飘然而来谁使令,皎如明月入窗棂。忽然而去不可执,寒衾虚幌风泠泠。仙宫洞房本不扃,梦中同蹑凤凰翎。径渡万里如奔霆,玉楼浮空耸亭亭。天书云篆谁所铭,绕楼飞步高<立令><立屏>。仙风锵然韵流铃,蘧蘧形开如酒醒,芳卿寄谢空丁宁。一朝覆水不返瓶,罗巾别泪空荧荧。春风花开秋叶零,世间罗绮纷膻腥。此生流浪随沧溟,偶然相值两浮萍。愿君收视观三庭,勿与嘉谷生蝗螟。从渠一念三千龄,下作人间尹与邢。
【和鲜于子骏郓州新堂月夜二首(前次韵,后不次。)】
去岁游新堂,春风雪消后。池中半篙水,池上千尺柳。佳人如桃李,胡蝶入衫袖。山川今何许,疆野已分宿。岁月不可思,驶若船放溜。繁华真一梦,寂寞两荣朽。惟有当时月,依然照杯酒。应怜船上人,坐稳不知漏。
明月入华池,反照池上堂。堂中隐几人,心与水月凉。风萤已无迹,露草时有光。起观河汉流,步屐响长廓。名都信繁会,千指调丝簧。先生病不饮,童子为烧香。独作五字诗,清卓如韦郎。诗成月渐侧,皎皎两相望。
【送将官梁左藏赴莫州】
燕南垂,赵北际,其间不合大如砺。至今父老哀公孙,土为城铁作门。城中积谷三百万,猛士如云骄不战。一朝鼓角鸣地中,帐下美人空掩面。岂如千骑平时来,笑谈謦生风雷。葛巾羽扇红尘静,投壶雅歌清燕开。东方健儿虎样,泣涕怀思廉耻将。彭城老守亦凄然,不见君家雪儿唱。
【次韵子由送赵几归觐钱塘遂赴永嘉】
归舟转河曲,稍见楚山苍。候吏来迎客,吴音已带乡。言从谢康乐,先献鲁灵光。已击三千里,何须四十强。风流半刺史,清绝校书郎。到郡诗成集,寻溪水溅裳。芒鞋随采药,茧纸记流觞。海静蛟鼍出,山空草木长。宦游无远近,民事要更尝。愿子传家法,他年请尚方。
【中秋月寄子由三首】
殷勤去年月,潋滟古城东。憔悴去年人,卧病破窗中。徘徊巧相觅,窈窕穿房栊。月岂知我病,但见歌楼空。抚枕三叹息,扶杖起相从。天风不相哀,吹我落琼宫。白露入肝肺,夜吟如秋虫。坐令太白豪,化为东野穷。余年知几何,佳月岂屡逢。寒鱼亦不睡,竟夕相佥喁。
六年逢此月,五年照离别。(中秋有月凡六年矣,惟去岁与子由会于此。)歌君别时曲,满座为凄咽。留都信繁丽,此会岂轻掷。银百顷湖,挂镜千寻阙。三更歌吹罢,人影乱清樾。归来北堂下,寒光翻露叶。唤酒与归饮,念我向儿说。岂知衰病后,空盏对梨栗。但见古河东,荞麦如铺雪。欲和去年曲,复恐心断绝。
舒子在汶上,闭门相对清。(舒焕试举人郓州。)郑子向河朔,(郑仅赴北京户曹。)孤舟连夜行。顿子虽咫尺,兀如在牢扃。(顿起来徐试举人。)赵子寄书来,水调有余声。(今日得赵杲卿书,犹记余在东武中秋所作《水调歌头》。)悠哉四子心,共此千里明。明月不解老,良辰难合并。回顾坐上人,聚散如流萍。尝闻此宵月,万里同阴晴。(故人史生为余言:尝见海贾云中秋有月,则是岁珠多而圆,贾人常以此候之,虽相去万里,他日会合相问,阴晴无不同者。)天公自著意,此会那可轻。明年各相望,俯仰今古情。
【和子由中秋见月】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一杯未尽银阙涌,乱云脱坏如崩涛。谁为天公洗眸子,应费明河千斛水。遂令冷看世间人,照我湛然心不起。西南火星如弹丸,角尾奕奕苍龙蟠。今宵注眼看不见,更许萤火争清寒。何人舣舟临古汴,千灯夜作鱼龙变。曲折无心逐浪花,低昂赴节随歌板。(是夜,贾客舟中放水灯。)青荧灭没转前山,浪风回岂复坚。明月易低人易散,归来呼酒更重看。堂前月色愈清好,咽咽寒づ鸣露草。卷帘推户寂无人,窗下咿哑惟楚老。(近有一孙,名楚老。)南都从事莫羞贫,对月题诗有几人。明朝人事随日出,然一梦瑶台客。
【答王巩(巩将见过,有诗自谓恶客,戏之。)】
汴泗绕吾城,城坚如削铁。中有李临淮,号令肝胆裂。古来彭城守,未省怕恶客。恶客云是谁,祥符相公孙。是家豪逸生有种,千金一掷颇黎盆。连车载酒来,不饮外酒嫌其村。子有千瓶酒,我有万株菊。任子满头插,团团见花不见目。醉中插花归,花重压折轴。问客何所须,客言我爱山。青山自绕郭,不要买山钱。此外有黄楼,楼下一河水。美哉洋洋乎,可以疗饥并洗耳。彭城之游乐复乐,客恶何如主人恶。
【次韵王定国马上见寄】
昨夜霜风入衤夹衣,晓来病骨更支离。疏狂似我人谁顾,坎轲怜君志未移。但恨不携桃叶女,尚能来趁菊花时。南台二谢无人继,直恐君诗胜义熙。(二谢从宋武帝九日燕戏马台。)
【与顿起孙勉泛舟探韵得未字】
窗前堆梧桐,床下鸣络纬。佳人尺书到,客子中夜喟。朝来一樽酒,晤语聊自慰。秋蝇已无声,霜蟹初有味。当为壮士饮,眦裂须磔胃。勿作儿女怀,坐念萧蛸畏。山城亦何有,一笑泻肝胃。泛舟以娱君,鱼鳖多可饩。纵为十日饮,未遽主人费。吾侪俱老矣,耿耿知自贵。宁能傍门户,啼笑杂猩狒。要将百篇诗,一吐千丈气。萧条岁行暮,迨此霜雪未。明朝出城南,遗迹观楚魏。西风迫吹帽,金菊乱如沸。愿君勿言归,轻别吾所讳。
【次韵答顿起二首】
挽袖推腰踏破绅,旧闻携手上天门。相逢应觉声容似,欲话先惊岁月奔。新学已皆从许子,诸生犹自畏何蕃。殿庐直宿真如梦,犹记忧时策万言。(顿君及第时,余为殿试编排官,见其答策语颇直。其后与子由试举人西京,既罢,同登嵩山绝顶。尝见其唱酬诗十余首,顿诗中及之。)
十二东秦比汉京,去年古寺共题名。(去岁见之于青州。)早衰怪我遽如许,苦学怜君太瘦生。茅屋拟归田二顷,金丹终扫雪千径。何人更似苏司业。和遍新诗满洛城。
●卷十
◎诗四十七首
【九日黄楼作】
去年重阳不可说,南城夜半千沤发。水穿城下作雷鸣,泥满城头飞雨滑。黄花白酒无人问,日暮归来洗靴袜。岂知还复有今年,把盏对花容一呷。莫嫌酒薄红粉陋,终胜泥中事锹锸。黄楼新成壁未干,清河已落霜初杀。朝来白露如细雨,南山不见千寻刹。楼前便作海茫茫,楼下空闻橹鸦轧。薄寒中人老可畏,热酒浇肠气先压。烟消日出见渔村,远水鳞鳞山{献齿}々。诗人猛士杂龙虎,(坐客三十余人,多知名之士。楚舞吴歌乱鹅鸭。一杯相属君勿辞,此境何殊泛清。)
【太虚以黄楼赋见寄作诗为谢】
我在黄楼上,欲作黄楼诗。忽得故人书,中有黄楼词。黄楼高十丈,下建五丈旗。楚山以为城,泗水以为池。我诗无杰句,万景骄莫随。夫子独何妙,雨雹散雷椎。雄辞杂今古,中有屈宋姿。南山多磬石,清滑如流脂。朱蜡为摹刻,细妙分毫厘。佳处未易识,当有来者知。
【九日次韵王巩】
我醉欲眠君罢休,已教从事到青州。鬓霜饶我三千丈,诗律输君一百筹。闻道郎君闭东阁,且容老子上南楼。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
【送顿起】
客路相逢难,为乐常不足。临行挽衫袖,更赏折残菊。佳人亦何念,凄断阳关曲。酒阑不忍去,共接一寸烛。留君终无穷,归驾不免促。岱宗已在眼,一往继前躅。天门四十里,夜看扶桑浴。回头望彭城,大海浮一粟。故人在其下,尘土相う蹴。惟有黄楼诗,千古配淇澳。(顿有诗记黄楼本末。)
【送孙勉】
昔年罢东武,曾过北海县。白河翻雪浪,黄土如蒸面。桑麻冠东方,一熟天下贱。是时累饥馑,常苦盗贼变。每怜追胥官,野宿风裂面。君为淮南秀,文采照金殿。(君尝考中进士第一人。)胡为事奔走,投笔腰羽箭。更被髯将军,豪篇来督战。(其兄莘老以诗寄之,皆言战事。)亲程三郡士,玉石不能。欲知君得人,失者亦称善。君才无不可,要欲经百炼。吾诗堪咀嚼,聊送别酒咽。
【李思训画长江绝岛图】
山苍苍,江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崖崩路绝猿鸟去,惟有乔木搀天长。客舟何处来,棹歌中流声抑扬。沙平风软望不到,孤山久与船低昂。峨峨两烟鬟,晓镜开新妆。舟中贾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
【次韵答王巩(一题:次韵答参寥)】
我有方外客,颜如琼之英。十年尘土窟,一寸冰雪清。来从我游,坦率见真情。顾我无足恋,恋此山水清。新诗如弹丸,脱手不暂停。昨日放鱼回,衣襟满浮萍。今日扁舟去,白酒载乌程。山头见月出,江路闻鼍鸣。莫作孺子歌,沧浪濯吾缨。吾诗自堪唱,相子棹歌声。
【张安道见示近诗】
人物一衰谢,微言难重寻。殷勤永嘉末,复闻正始音。清谈未足多,感时意殊深。少年有奇志,欲和南风琴。荒森蜩{札虫}乱,废沼蛙蝈淫。遂欲掩两耳,临文但噫喑。萧然王郎子,来自缑山阴。(其婿王巩携来。)云见浮丘伯,吹箫明月岑。遗声落淮泗,蛟鼍为悲吟。愿公正王度,祈招继。
【次韵王巩颜复同泛舟】
沈郎清瘦不胜衣,边老便便带十围。躞蹀身轻山上走,欢呼船重醉中归。舞腰似雪金钗落,谈辩如云玉麈挥。忆在钱塘正如此,回头四十二年非。
【次韵张十七九日赠子由】
千戈万槊拥篦篱,九日清樽岂复持。(是日南都敕使按兵。)官事无穷何日了,菊花有信不吾欺。逍遥琼馆真堪羡,取次尘缨未可縻。迨此暇时须痛饮,他年长剑拄君颐。
【次韵王巩独眠】
居士身心如槁木,旅馆孤眠体生粟。谁能相思琢白玉,服药千朝偿一宿。天寒日短银灯续,欲往从之车脱轴。何人吹断参差竹,泗水茫茫鸭头绿。
【次韵王巩留别】
去国已八年,故人今有谁。当时交游内,未数蔡克儿。岂无知我者,好爵半已縻。争为东阁吏,不顾北山移。公子表独立,与世颇异驰。不辞千里远,成此一段奇。蛾眉亦可怜,无奈思饼师。无人伴客寝,惟有支床龟。君归与何人,文字相娱嬉。持此调张子,一笑当脱颐。
【登云龙山】
醉中走上黄茅冈,满冈乱石如群羊。冈头醉倒石作床,仰看白云天茫茫。歌声落谷秋风长,路人举首东南望,拍手大笑使君狂。
【次韵僧潜见赠】
道人胸中水镜清,万象起灭无逃形。独依古寺种秋菊,要伴骚人餐落英。人间底处有南北,纷纷鸿雁何曾冥。闭门坐穴一禅榻,头上岁月空峥嵘。今年偶出为求法,欲与慧剑加砻硎。云衲新磨山水出,霜髭不翦儿童惊。公侯欲识不可得,故知倚市无倾城。秋风吹梦过淮水,想见橘柚垂空庭。故人各在天一角,相望落落如晨星。彭城老守何足顾,枣林桑野相邀迎。千山不惮荒店远,两脚欲趁飞猱轻。多生绮语磨不尽,尚有宛转诗人情。猿吟鹤唳本无意,不知下有行人行。空阶夜雨自清绝,谁使掩抑啼孤茕。我欲仙山掇瑶草,倾筐坐叹何时盈。簿书鞭扑昼填委,煮茗烧栗宜宵征。乞取摩尼照浊水,共看落月金盆倾。
【次韵潜师放鱼】
法师说法临泗水,无数天花随麈尾。劝将净业种西方,莫待梦中呼起起。哀哉若鱼竟坐口,远愧知几穆生醴。况逢孟简对卢仝,不怕校人欺子美。疲民尚作鱼尾赤,数罟未除吾颡Г。法师自有衣中珠,不用辛苦沙泥底。
【与舒教授张山人参寥师同游戏马台书西轩壁兼简颜长道二首】
古寺长廊院院行,此轩偏慰旅人情。楚山西断如迎客,汴水南来故绕城。路失玉钩芳草合,林亡白鹤古泉清。淡游何以娱庠老,坐听郊原琢磬声。
竹杖芒鞋取次行,下临官道见人情。天寒菽粟犹栖亩,日暮牛羊自入城。沽酒独教陶令醉,题诗谁似皎公清。更寻陋巷颜夫子,乞取微言继此声。
【滕县时同年西园】
人皆种榆柳,坐待十亩阴。我独种松柏,守此一寸心。君看闾里间,盛衰日。种木不种德,聚散如飞禽。老时吾不识,用意一何深。知人得数士,重义忘千金。西园手所开,珍木来千岑。养此霜雪根,迟彼鸾凤吟。池塘得流水,龟鱼自浮沉。幽桂日夜长,白花乱青衿。岂独蕃草木,子孙已成林。拱把不知数,会当出千寻。樊侯种梓漆,寿张富华簪。我作西园诗,以为里人箴。
【次韵王廷老和张十七九日见寄】
霜叶投空雀啄篱,上楼筋力强扶持。对花把酒未甘老,膏面染须聊自欺。无事亦知君好饮,多才终恐世相縻。请看平日衔杯口,会有金椎为控颐。
【次韵参寥师寄秦太虚三绝句时秦君举进士不得】
秦郎文字固超然,汉武凭虚意欲仙。底事秋来不得解,定中试与问诸天。
一尾追风抹万蹄,昆仑玄圃谓朝齐。回看世上无伯乐,却道盐车胜月题。
得丧秋毫久已冥,不须闻此气峥嵘。何妨却伴参寥子,无数新诗咳唾成。
【与参寥师行园中得黄耳蕈】
遣化何时取众香,法筵斋钵久凄凉。寒蔬病甲谁能采,落叶空畦半已荒。老楮忽生黄耳菌,故人兼致白芽姜。萧然放箸东南去,又入春山笋蕨乡。
【百步洪二首(并叙)】
王定国访余于彭城,一日棹小舟,与颜长道携盼、英、卿三子游泗水,北上圣女山,南下百步洪,吹笛饮酒,乘月而归。余时以事不得往,夜着羽衣,伫立于黄楼上,相视而笑,以为李太白死,世间无此乐三百余年矣。定国既去逾月,复与参寥师放舟洪下,追怀曩游,以为陈迹,喟然而叹。故作二诗,一以遗参寥,一以寄定国,且示颜长道、舒尧文邀同赋云。
长洪斗落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水师绝叫凫雁起,乱石一线争磋磨。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四山眩转风掠耳,但见流沫生千涡。险中得乐虽一快,何异水伯夸秋河。我生乘化日夜逝,坐觉一念逾新罗。纷纷争夺醉梦里,岂信荆棘埋铜驼。觉来俯仰失千劫,回视此水殊委蛇。君看岸边苍石上,古来篙眼如蜂窠。但应此心无所住,造物虽驶如余何。回船上马各归去,多言哓哓师所呵。
佳人未肯回秋波,幼舆欲语防飞梭。轻舟弄水买一笑,醉中荡桨肩相磨。不似长安闾里侠,貂裘夜走胭脂坡。独将诗句拟鲍谢,涉江共采秋江荷。不知诗中道何语,但觉两颊生微涡。我时羽服黄楼上,坐见织女初斜河。归来笛声满山谷,明月正照金叵罗。奈何舍我入尘土,扰扰毛群欺卧驼。不念空斋老病叟,退食谁与同委蛇。时来洪上看遗迹,忍见屐齿青苔窠。诗成不觉双泪下,悲吟相对惟羊何。欲遣佳人寄锦字,夜寒手冷无人呵。
【送参寥师】
上人学苦空,百念已灰冷。剑头惟一,焦谷无新颖。胡为逐吾辈,文字争蔚炳。新诗如玉雪,出语便清警。退之论草书,万事未尝屏。忧愁不平气,一寓笔所骋。颇怪浮屠人,视身如丘井。颓然寄淡泊,谁与发豪猛。细思乃不然,真巧非幻影。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阅世走人间,观身卧云岭。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诗法不相妨,此语当更请。
【夜过舒尧文戏作】
先生堂前霜月苦,弟子读书喧两庑。推门入室书纵横,蜡纸灯笼晃云母。先生骨清少眠卧,长夜默坐数更鼓。耐寒石砚欲生冰,得火铜瓶如过雨。郎君欲出先自赞,坐客敛衽谁敢侮。明朝阮籍过阿戎,应作羲之羡怀祖。
【十月十五日观月黄楼席上次韵】
中秋天气未应殊,不用红纱照座隅。山下白云横匹素,水中明月卧浮图。未成短棹还三峡,已约轻舟泛五湖。为问登临好风景,明年还忆使君无。
【答王定民】
开缄奕奕满银钩,书尾题诗语更遒。八法旧闻宗长史,五言今复拟苏州。笔踪好在留台寺,旗队遥知到石沟。欲寄鼠须并茧纸,请君章草赋黄楼。
【次韵王廷老退居见寄】
浪蕊浮花不辨春,归来方识岁寒人。回头自笑风波地,闭眼聊观梦幻身。北牖已安陶令榻,西风还避庾公尘。更搔短发东南望,试问今谁裹旧巾。
接果移花看补篱,腰镰手斧不妨持。上都新事长先到,老圃闲谈未易欺。酿酒闭门开社瓮,杀牛留客解耕縻。何时得见纤纤玉,右手持杯左捧颐。
【次颜长道韵送傅ヘ】
两见黄花扫落英,南山山寺遍题名。宗成不独依岑范,鲁卫终当似弟兄。去岁云涛浮汴泗,与君泥土满衣缨。如今别酒休辞醉,试听双洪落后声。
【云龙山观烧得云字】
丁女真水妃,寒山便火耘。陨霜知已杀,坯户听初焚。束方熠,敲石俄氤氲。落点甘泉烽,横烟楚塞氛。穷蛇上乔木,潜蛟蹑浮云。惊飞堕伤雁,狂走迷痴の。谷蛰起蜩燕,山妖窜夔贲。野竹爆哀声,幽桂飘冤芬。悲同秋照蟹,快若夏燎蚊。火牛入燕垒,燧象奔吴军。崩腾井陉口,万马皆朱贲。摇曳骊山阴,诸姨烂红裙。方随长风卷,忽值绝涧分。我本山中人,习见匪独闻。偶从二三子,来访张隐君。君家亦何有,物象移朝曛。把酒看飞烬,空庭落缤纷。行观农事起,畦垅如缬纹。细雨发春颖,严霜倒秋ナ。始知一炬力,洗尽狐兔群。
【和田国博喜雪】
畴昔月如昼,晓来云暗天。玉花飞半夜,翠浪舞明年。螟无遗种,流亡稍占田。岁丰君不乐,钟磬几时编。(田有服,不乐。)
【祈雪雾猪泉出城马上作赠舒尧文】
三年走吴越,踏遍千重山。朝随白云去,暮与栖鸦还。翩如得木,飞步谁能攀。一为符竹累,坐老敲榜间。此行亦何事,聊散腰脚顽。浩荡城西南,乱山如环。山下野人家,桑柘杂榛菅。岁晏风日暖,人牛相对间。薄雪不盖土,麦苗稀可删。愿君发豪句,嘲诙破天悭。
【次韵舒尧文祈雪雾猪泉】
长笑蛇医一寸腹,衔冰吐雹何时足。苍鹅无罪亦可怜,斩颈横盘不敢哭。岂知泉下有猪龙,卧枕雷车踏阴轴。前年太守为旱请,雨点随人如撒菽。(傅钦之曾祷此泉得雨。)太守归国龙归泉,至今人咏淇园绿。我今又复罹此旱,凛凛疲民在沟渎。却寻旧迹叩神泉,坐客仍携王子渊。(钦之时客惟舒在矣。)看草《中和》、《乐职》颂,新声妙语慰华颠。晓来泉上东风急,须上冰珠老蛟泣。怪词欲逼龙飞起,险韵不量吾所及。行看积雪厚埋牛,谁与春工掀百蛰。此时还复借君诗,馀力汰仍贯笠。挥毫落纸勿言疲,惊龙再起震失匙。
【石炭(并引)】
彭城旧无石炭。元丰元年十二月,始遣人访获于州之西南白土镇之北,冶铁作兵,犀利胜常云。
君不见前年雨雪行人断,城中居民风裂。湿薪半束抱衾,日暮敲门无处换。岂料山中有遗宝,磊落如{石}万车炭。流膏迸液无人知,阵阵腥风自吹散。根苗一发浩无际,万人鼓舞千人看。投泥泼水愈光明,烁玉流金见精悍。南山栗林渐可息,北山顽矿何劳锻。为君铸作百链刀,要斩长鲸为万段。
【人日猎城南会者十人以身轻一鸟过枪急万人呼为韵轼得鸟字】
儿童笑使君,忧愠长悄悄。谁拈白接,令跨金。东风吹湿雪,手冷怯清晓。忽发两鸣,相趁飞[B150]小。放弓一长啸,目送孤鸿矫。吟诗忘鞭辔,不语头自掉。归来仍脱粟,盐豉煮芹蓼。何似雷将军,两眼霜鹘皎。黑头已为将,百战意未了。马上倒银瓶,得兔不暇燎。少年负奇志,蹭蹬百忧绕。回首英雄人,老死已不少。青春还一梦,余年真过鸟。莫上呼鹰台,平生笑刘表。
【将官雷胜得过字代作】
胡骑入云中,急烽连夜过。短刀穿虏阵,溅血貂裘ネ。一来辇毂下,愁闷惟欲卧。今朝从公猎,稍觉天宇大。一双铁丝箭,未发手先唾。射杀雪毛狐,腰间馀一个。
【台头寺步月得人字】
风吹河汉扫微云,步さ中庭月趁人。炉香初泛夜,离离花影欲摇春。遥知金阙同清景,想见毡车碾暗尘。回首旧游真是梦,一簪华发岸纶巾。
【台头寺送宋希元】
相从倾盖只今年,送别南台便黯然。入夜更歌金缕曲,他时莫忘角弓篇。(是日,与宋君同栽松寺中。)三年不顾东邻女,(取宋玉。)二顷方求负郭田。(取季子。)我欲归休君未可,茂先方议龙泉。
【种松得徕字(其四在怀古堂,其六在石经院。)】
春风吹榆林,乱荚飞作堆。荒园一雨过,戢戢千万栽。青松种不生,百株望一枚。一枚已有馀,气压千亩槐。野人易斗粟,云自鲁徂徕。鲁人不知贵,万灶飞青煤。束缚同一车,胡为乎来哉。泫然解其缚,清泉洗浮埃。枝伤叶尚困,生意未肯回。山僧老无子,养护如婴孩。坐待走龙蛇,清阴满南台。孤根裂山石,直干排风雷。我今百日客,养此千岁材。(时去替不百日。)茯苓无消息,双鬓日夜摧。古今一俯仰,作诗寄余哀。
【作书寄王晋卿忽忆前年寒食北城之游走笔为此诗】
北城寒食烟火微,落花蝴蝶作团飞。王孙出游乐忘归,门前骢马紫金几。吹笙帐底烟霏霏,行人举头谁敢希。扣门狂客君不麾,更遣倾城出翠帏。书生老眼省见稀,画图但觉周肥。别来春物已再菲,西望不见红日围。何时东山歌采薇,把盏一听金缕衣。
【往在东武与人往反作粲字韵诗四首今黄鲁直亦次韵见寄复和答之】
苻坚破荆州,止获一人半。中郎老不遇,但喜识元叹。我今独何幸,文字厌奇玩。又得天下才,相从百忧散。阴求我辈人,规作林泉伴。宁当待垂老,仓卒收一旦。不见梁伯鸾,空对孟光案。才难不其然,妇女厕周乱。世岂无作者,于我如既盥。独喜诵君诗,咸韶音节缓。夜光一已多,矧获累累贯。相思君欲瘦,不往我真懦。吾侪眷微禄,寒夜抱寸炭。何时定相过,径就我乎馆。飘然东南去,江水清且暖。相与访名山,微言师忍粲。
【雪斋(杭僧法言,作雪山于斋中。)】
君不见峨眉山西雪千里,北望成都如井底。春风百日吹不消,五月行人如冻蚁。纷纷市人争夺中,谁信言公似赞公。人间热恼无处洗,故向西斋作雪峰。我梦扁舟适吴越,长廊静院灯如月。开门不见人与牛,(言有诗见寄,云林下闲看水牯牛。)惟见空庭满山雪。
【以双刀遗子由子由有诗次其韵】
宝刀匣不见,但见龙雀环。何曾斩蛟蛇,亦未切琅。胡为穿窬辈,见之要领寒。吾刀不汝问,有愧在其肝。念此力自藏,包之虎皮斑。湛然如古井,终岁不复澜。不忧无所用,忧在用者难。佩之非其人,匣中自长叹。我老众所易,屡遭非意干。惟有王玄通,阶庭秀芝兰。知子后必大,故择刀所便。屠狗非不用,一岁六七元刂。欲试百炼刚,要须更泥蟠。作诗铭其背,以待知者看。
【游桓山会者十人以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为韵得泽字】
东郊欲寻春,未见莺花迹。春风在流水,凫雁先拍拍。孤帆信溶漾,弄此半篙碧。舣舟桓山下,长啸理轻策。弹琴石室中,幽响清磔磔。吊彼泉下人,野火失枯腊。悟此人间世,何者为真宅。暮回百步洪,散坐洪上石。愧我非王襄,子渊肯见客。临流吹洞箫,水月照连璧。(谓王氏兄弟也。)此欢真不朽,回首岁月隔。想像斜川游,作诗寄彭泽。
【戴道士得四字代作】
少小家江南,寄迹方外士。偶随白云出,卖药彭城市。雪霜侵鬓发,尘土污冠袂。赖此三尺桐,中有山水意。自从夷夏乱,七丝久已弃。心知鹿鸣三,不及胡琴四。使君独慕古,嗜好与众异。共吊桓宫,一洒孟尝泪。归来锁尘匣,独对断弦喟。挂名石壁间,寂寞千岁事。
【次韵田国博部夫南京见寄二绝】
岁月翩翩下坂轮,归来杏子已生仁。深红落尽东风恶,柳絮榆钱不当春。
火冷饧稀杏粥稠,青裙缟袂饷田头。大夫行役家人怨,应羡居乡马少游。
【月夜与客饮酒杏花下】
杏花飞帘散馀春,明月入户寻幽人。褰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苹。花间置酒清香发,争挽长条落香雪。山城薄酒不堪饮,劝君且吸杯中月。洞箫声断月明中,惟忧月落酒杯空。明朝卷地春风恶,但见绿叶栖残红。
【送蜀人张师厚赴殿试二首】
忘归不觉鬓毛斑,好事乡人尚往还。断岭不遮西望眼,送君直过楚王山。
云龙山下试春衣,放鹤亭前送落晖。一色杏花红十里,新郎君去马如飞。
【再次韵答田国博部夫还二首】
西郊黄土没车轮,满面风埃笑路人。已放役夫三万指,从教积雨洗残春。
枝上稀疏地上稠,忍看红糁落墙头。风流别乘多才思,归趁西园秉烛游。
【田国博见示石炭诗有铸剑斩佞臣之句次韵答之】
楚山铁炭皆奇物,知君欲斫奸邪窟。属镂无眼不识人,楚国何曾斩无极。玉川狂直古遗民,救月裁诗语最真。千里妖蟆一寸铁,地上空愁虮虱臣。
【答郡中同僚贺雨】
水旱行十年,饥疫遍九土。奇穷所向恶,岁岁祈晴雨。虽非为己求,重请终愧古。鬼神亦知我,老病入腰膂。何曾拜向人,此意难不许。重云凄已合,微润先流础。萧萧止还作,坐听及三鼓。天明将吏集,泥土满靴屦。登城望麦,绿浪风掀舞。愧我贤友生,雄篇斗新语。君看大熟岁,风雨占十五。天地本无功,祈禳何足数。渡河不入境,岂若无蝗虎。而况刑白鹅,下策君勿取。
【罢徐州往南京马上走笔寄子由五首】
吏民莫扳援,歌管莫凄咽。吾生如寄耳,宁独为此别。别离随处有,悲恼缘爱结。而我本无恩,此涕谁为设。纷纷等儿戏,鞭登遭割截。道边双石人,几见太守发。有知当解笑,抚掌冠缨绝。
父老何自来,花枝袅长红。洗盏拜马前,请寿使君公。前年无使君,鱼鳖化儿童。举鞭谢父老,正坐使君穷。穷人命分恶,所向招灾凶。水来非吾过,去亦非吾功。
古汴从西来,迎我向南京。东流入淮泗,送我东南行。暂别还复见,依然有余情。春雨涨微波,一夜到彭城。过我黄楼下,朱栏照飞甍。可怜洪上石,谁听月中声。
前年过南京,麦老樱桃熟。今来旧游处,樱麦半黄绿。岁月如宿夕,人事几反覆。青衫老从事,坐稳生髀肉。联翩阅三守,迎送如转毂。归耕何时决,田舍我已卜。
卜田向何许,石佛山南路。下有尔家川,千畦种亢余。山泉宅龙蜃,平地走膏乳。异时亩一金,近欲为逃户。逝将解簪绂,卖剑买牛具。故山岂不怀,废宅生蒿。便恐桐乡人,长祠仲卿墓。
【次韵曹九章见赠】
蘧瑗知非我所师,流年已似手中蓍。正平独肯从文举,中散何曾靳孝尼。卖剑买牛真欲老,得钱沽酒更无疑。鸡豚异日为同社,应有千篇唱和诗。
【书泗州孙景山西轩】
落日明孤塔,青山绕病身。知君向西望,不愧塔中人。
【过淮三首赠景山兼寄子由】
好在长淮水,十年三往来。功名真已矣,归计亦悠哉。今日风怜客,平时浪作堆。晚来洪泽口,捍索响如雷。
过淮山渐好,松桧亦苍然。蔼蔼藏孤寺,冷冷出细泉。故人真吏隐,小槛带岩偏。却望临淮市,东风语笑传。
回首濉阳幕,簿书高没人。何时桐柏水,一洗庾公尘。此去渐佳境,独游长惨神。待君诗百首,来写浙西春。
【舟中夜起】
微风萧萧吹菰蒲,开门看雨月满湖。舟人水鸟两同梦,大鱼惊窜如奔狐。夜深人物不相管,我独形影相嬉娱。暗潮生渚吊寒蚓,落月挂柳看悬蛛。此生忽忽忧患里,清境过眼能须臾。鸡鸣钟动百鸟散,船头击鼓还相呼。
【余去金山五年而复至次旧诗韵赠宝觉长老】
谁能斗酒博西凉,但爱斋厨法豉香。旧事真成一梦过,高谈为洗五年忙。清风偶与山阿曲,明月聊随屋角方。稽首愿师怜久客,直将归路指茫茫。
【游惠山(并叙)】
余昔为钱塘ヘ,往来无锡未尝不至惠山。即去五年,复为湖州,与高邮秦太虚、杭僧参寥同至,览唐处士王武陵、窦群、朱宿所赋诗,爱其语清简,萧然有出尘之姿,追用其韵,各赋三首。
梦里五年过,觉来双鬓苍。还将尘土足,一步漪澜堂。俯窥松桂影,仰见鸿鹤翔。炯然肝肺间,已作冰玉光。虚明中有色,清净自生香。还从世俗去,永与世俗忘。
薄云不遮山,疏雨不湿人。萧萧松径滑,策策芒鞋新。嘉我二三子,皎然无缁磷。胜游岂殊昔,清句仍绝尘。吊古泣旧史,疾谗歌小。哀哉扶风子,难与巢许邻。(谓窦群。)
敲火发山泉,烹茶避林樾。明窗倾紫盏,色味两奇绝。吾生眠食耳,一饱万想灭。颇笑玉川子,饥弄三百月。岂如山中人,睡起山花发。一瓯谁与共,门外无来辙。
【赠惠山僧惠表】
行遍天涯意未阑,将心到处遣人安。山中老宿依然在,案上《楞严》已不看。欹枕落花馀几片,闭门新竹自千竿。客来茶罢空无有,卢橘杨梅尚带酸。
【赠钱道人】
书生苦信书,世事仍臆度。不量力所负,轻出千钧诺。当时一快意,事过有馀怍。不知几州铁,铸此一大错。我生涉忧患,常恐长罪恶。静观殊可喜,脚浅犹容却。而况钱夫子,万事初不作。相逢更何言,无病亦无药。
【与秦太虚参寥会于松江而关彦长徐安中适至分韵得风字二首】
吴越溪山兴未穷,又扶衰病过垂虹。浮天自古东南水,送客今朝西北风。绝境自忘千里远,胜游难复五人同。舟师不会留连意,拟看斜阳万顷红。
二子缘诗老更穷,人间无处吐长虹。平生睡足连江雨,尽日舟横擘岸风。人笑年来三黜惯,天教我辈一樽同。知君欲写长想忆,更送银盘尾鬣红。
【次韵关令送鱼】
举网惊呼得巨鱼,馋涎不易忍流酥。更烦赤脚长须老,来趁西风十幅蒲。
●卷十一
◎诗七十二首
【次韵秦太虚见戏耳聋】
君不见诗人借车无可载,留得一钱何足赖。晚年更似杜陵翁,右臂虽存耳先聩。人将蚁动作牛斗,我觉风雷真一噫。闻尘扫尽根性空,不须更枕清流派。大朴初散失浑沌,六凿相攘更胜败。眼花乱坠酒生风,口业不停诗有债。君知五蕴皆是贼,人生一病今先差。但恐此心终未了,不见不闻还是碍。今君疑我特佯聋,故作嘲诗穷险怪。须防额痒出三耳,莫放笔端风雨快。
【端午遍游诸寺得禅字】
肩舆任所适,遇胜辄留连。焚香引幽步,酌茗开静筵。微雨止还作,小窗幽更妍。盆山不见日,草木自苍然。忽登最高塔,眼界穷大千。卞峰照城郭,震泽浮云天。深沉既可喜,旷荡亦所便。幽寻未云毕,墟落生晚烟。归来记所历,耿耿清不眠。道人亦未寝,孤灯同夜禅。
【送刘寺丞赴余姚】
中和堂后石楠树,与君对床听夜雨。玉笙哀怨不逢人,但见香烟横碧缕。讴吟思归出无计,坐想蟋蟀空房语。明朝开锁放观潮,豪气正与潮争怒。银山动地君不看,独爱清香生雪雾。别来聚散如宿昔,城郭空存鹤飞去。我老人间万事休,君亦洗心从佛祖。手香新写法界观,眼净不觑登伽女。余姚古县亦何有,龙井白泉甘胜乳。千金买断顾渚春,似与越人降日注。
【李公择过高邮见施大夫与孙莘老赏花诗忆与仆去岁会于彭门折花馈笋故事作诗二十四韵见戏依韵奉答亦以一戏公择云尔】
汝阳真天人,绢帽著红槿。缠头三百万,不买一微哂。共夸青山峰,曲尽花不陨。当时谪仙人,逸韵谢封畛。诗成天一笑,万象解寒窘。惊开小桃杏,不待雷发轸。余波尚涓滴,乞与居易稹。尔来谁复见,前辈风流尽。寂寞两诗人,残红对樱笋。饥肠得一醉,妙语传不泯。君来恨不与,更复相牵引。我老心已灰,空烦扇余烬。天游照六凿,虚空扫充刃。悬知色竟空,那复嗜乌吻。萧然一方丈,居士老庞蕴。散花从满衤戒,不答天女问。故人犹故日,怨句写余恨。疑我此心在,遮防费栏。应虞已毙蛇,折尾时一蠢。仄闻孟光贤,未学处仲忍。(开阁放出,事见本传。)寄招应已足,左右侍云鬓。何时花月夜,羊酒谢不敏。此生如幻耳,戏语君勿愠。应同亡是公,一对子虚听。
【王巩清虚堂】
清虚堂里王居士,闭眼观身如止水。水中照见万象空,敢问堂中谁隐几。吴兴太守老且病,堆案满前长渴睡。愿君勿笑反自观,梦幻去来殊未已。长疑安石恐不免,未信犀首终无事。勿将一念住清虚,居士与我盖同耳。
【和孙同年卞山龙洞祷晴】
吴兴连月雨,釜甑生鱼蛙。往问卞山龙,曷不安厥家。梯空上绝,俯视惊<谷含><谷牙>。神井涌云盖,阴崖垂藓花。交流百道泉,赴谷走群蛇。不知落何处,隐隐如缫车。我来叩石户,飞鼠翻白鸦。寄语洞中龙,睡味岂不嘉。雨师少弭节,雷师亦停挝。积水得反壑,稻苗出泥沙。农夫免菜色,龙亦饱豚。看君拥黄纟由,高卧放晚衙。
【乘舟过贾收水阁收不在见其子三首】
爱酒陶元亮,能诗张志和。青山来水槛,白雨满渔蓑。泪垢添丁面,贫低举案蛾。不知何所乐,竟夕独酣歌。
袅袅风蒲乱,猗猗水荇长。小舟浮鸭绿,大杓泻鹅黄。得意诗酒社,终身鱼稻乡。乐哉无一事,何处不清凉。
曳杖青苔岸,系船枯柳根。德公方上冢,季路独留言。已占蒲鱼港,更开松菊园。从兹来往数,儿女自应门。
【次韵孙秘丞见赠】
感慨清哀似变风,老于诗句耳偏聪。迂疏自笑成何事,冷淡谁能用许功。不怕飞蚊如立豹,肯随白鸟过垂虹。吟哦相对忘三伏,拟泛冰溪入雪宫。(湖州多蚊蚋,豹脚尤毒。垂虹,吴江亭名。)
【与客游道场何山得鸟字】
清溪到山尽,飞路盘空小。红亭与白塔,隐见乔木杪。中休得小庵,孤绝寄云表。洞庭在北户,云水天渺渺。庵僧俗缘尽,净业洗未了。十年画鹊竹,益以诗自绕。高堂俨像设,禅室各深窈。奔泉何处来,华屋过溪沼。何山隔幽谷,去路清且悄。长松度翠蔓,绝壁挂啼鸟。我友自杭来,尚叹所历少。归途风雨作,一洗红日燎。俄惊万窍号,黑雾卷蓬蓼。舟人纷变色,坐羡轻鸥矫。我独唤酒杯,醉死胜流殍。书生例强狠,造物空烦扰。更将掀舞势,把烛画风筱。美人为破颜,正似腰支袅。明朝更陈迹,清景堕空杳。作诗记余欢,万古一昏晓。
【仆去杭五年吴中仍岁大饥疫故人往往逝去闻湖上僧舍不复往日繁丽独净慈本长老学者益盛作此诗寄之】
来往三吴一梦间,故人半作冢累然。独依旧社传真法,要与遗民度厄年。赵叟近闻还印绶,竺翁先已返林泉。何时杖策相随去,任性逍遥不学禅。
【舶风(并引)】
吴中梅雨既过,飒然清风弥旬,岁岁如此,湖人谓之舶风。是时海舶初回,云此风自海上与舶俱至云尔。
三旬已过梅黄雨,万里初来舶风。几处萦回度山曲,一时清驶满江东。惊飘簌簌先秋叶,唤醒昏昏嗜睡翁。欲作兰台快哉赋,却嫌分别问雌雄。
【丁公默送蝤蛑】
溪边石蟹小如钱,喜见轮赤玉盘。半壳含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蛮珍海错闻名久,怪雨腥风入座寒。堪笑吴兴馋太守,一诗换得两尖团。
【送孙著作赴考城兼寄钱醇老李邦直二君于孙处有书见及】
使君闲如云,欲出谁肯伴。清风独无事,一啸亦可唤。来从白苹洲,吹我明月观。门前远行客,青衫流白汗。问子何匆匆,王事不可缓。故人钱与李,清庙两圭瓒。蔚为万乘器,尚记沟中断。子亦东南珍,价重不可算。别情何以慰,酒尽对空案。惟持一榻凉,劝子巾少岸。此风那复有,尘土飞灰炭。欲寄二大夫,发发不可绊。
【泛舟城南会者五人分韵赋诗得人皆若炎字四首】
城中楼阁似鱼鳞,不见清风起白苹。试选苕溪最深处,仍呼我辈不羁人。窥船野鹤何曾下,见烛飞虫空自驯。绕郭荷花一千顷,谁知六月下塘春。
苦热诚知处处皆,何当危坐学心斋。海螯要共诗人把,溪月行遭雾雨霾。乡国飘零断书信,弟兄流落隔江淮。便应筑室苕溪上,荷叶遮门水浸阶。
紫蟹鲈鱼贱如土,得钱相付何曾数。碧筒时作象鼻弯,白酒微带荷心苦。运肘风生看斫脍,随刀雪落惊飞缕。不将醉语作新诗,饱食应惭腹如鼓。
桥上游人夜未厌,共依水槛立风檐。楼中煮酒初尝芡,月下新妆半出帘。南郭清游继颜谢,北窗归卧等羲炎。人间寒热无穷事,自笑疏顽不受┲。
【次韵李公择梅花】
诗人固长贫,日午饥未动。偶然得一饱,万象困嘲弄。寻花不论命,爱雪长忍冻。天公非不怜,听饱即喧哄。君为三郡守,所至满宾从。江湖常在眼,诗酒事豪纵。奉使今折磨,清比于陵仲。永怀茶山下,携妓修春贡。更忆槛泉亭,插花云髻重。萧然卧麓,愁听春禽ミ。忽见早梅花,不饮但孤讽。诗成独寄我,字字愈头痛。嗟君本侍臣,笔橐从上雍。脱靴吟芍药,给札赋云梦。何人慰流落,嘉花天为种。杯倾笛中吟,帽拂果下。感时念羁旅,此意吾侪共。故山亦何有,桐花集幺凤。君亦忆匡庐,归扫藏书洞。何当种此花,各抱汉阴瓮。
【送渊师归径山】
我昔尝为径山客,至今诗笔余山色。师住此山三十年,妙语应须得山骨。溪城六月水云蒸,飞蚊猛捷如花鹰。羡师方丈冰雪冷,兰膏不动长明灯。山中故人知我至,争来问讯今何似。为言百事不如人,两眼犹能书细字。(径山夏无蚊。余旧诗云:问龙乞水归洗眼,欲看细字销残年。)
【送表忠观钱道士归杭】
〔熙宁十年,诏以龙山废佛祠为表忠观。元丰二年,通教自杭来,见予于吴兴。问:“观亦卒工乎?”曰:“未也,杭人比岁不登,莫有助我者。”余曰:“异哉,杭人重施轻财,是不独为福田也,将自托于不朽,今岁成矣,子其行乎?”及还,作诗送之。”〕
先王旧德在民心,著令称忠上意深。堕泪行看会祠下,挂名争欲刻碑阴。凄凉破屋尘凝座,憔悴云孙雪满簪。未信诸豪容郭解,却从他县施千金。
【次韵周开祖长官见寄】
俯仰东西阅数州,老于歧路岂伶优。初闻父老推谢令,旋见儿童迎细侯。政拙年年祈水旱,民劳处处避嘲讴。河吞巨野那容塞,盗入蒙山不易搜。仕道固应惭孔孟,扶颠未可责由求。渐谋田舍犹怀禄,未脱风涛且傍洲。罔罔可怜真丧狗,时时相触是虚舟。来震泽都如梦,只有苕溪可倚楼。斋酿酸甜如蜜水,乐工零落似风瓯。远思颜柳并诸谢,近忆张(子野)、陈(令举)、与老刘(孝叔)。〔四库原注:“子野”、“令举”、“孝叔”俱在张、陈、刘等姓后,不便读,据它本改。〕风定轩窗飞豹脚,雨余栏槛上蜗牛。旧游到处皆苍藓,同甲惟君尚黑头。忆昔湖山共寻胜,相逢杯酒两忘忧。醉看梅雪清香过,夜棹风船骇汗流。百首共成山上集,三人俱作月中游。海南未起垂天翼,涧底仍依径寸庥。已许秋风归过我,预忧诗笔老难酬。此生岁月行飘忽,晚节功名亦缪悠。犀首正缘无事饮,冯应为有鱼留。从今便踏青州麴,薄酒知君笑督邮。
【林子中以诗寄文与可及余与可既殁追和其韵】
斯人所甚厌,投畀每不受。欲其少须臾,夺去惟恐后。云谁尸此职,无乃亦假守。赋才有巨细,无异斛与斗。胡不安其分,但听物所诱。时来各飞动,意合无妍丑。坐令鸡栖车,长载朱伯厚。平生无一旅,既死咤万口。自闻与可亡,胸臆生堆阜。悬知临绝意,要我一执手。相望五百里,安得自其牖。遗文付来哲,后事待诸友。伶俜嵇绍孤,老病孟光偶。世人贱目见,争笑千金帚。君诗与楚词,识者当有取。但知爱墨竹,此叹吾已久。故人多厚禄,能复哀君否。不见林与苏,饥寒自奔走。
【与王郎昆仲及儿子迈绕城观荷花登岘山亭晚入飞英寺分韵得月明星稀四首】
昨夜雨鸣渠,晓来风袭月。萧然欲秋意,溪水清可啜。环城三十里,处处皆佳绝。蒲莲浩如海,时见舟一叶。此间真避世,青低白发。相逢欲相问,已逐惊鸥没。
清风定何物,可爱不可名。所至如君子,草木有嘉声。我行本无事,孤舟任斜横。中流自偃仰,适与风相迎。举杯属浩渺,乐此两无情。归来两溪间,云水夜自明。
苕水如汉水,鳞鳞鸭头青。吴兴胜襄阳,万瓦浮青冥。我非羊叔子,愧此岘山亭。悲伤意则同,岁月如流星。从我两王子,高鸿插修翎。湛辈何足道,当以德自铭。
吏民怜我懒,斗讼日已稀。能为无事饮,可作不夜归。复寻飞英游,尽此一寸晖。撞钟履声集,颠倒云山衣。我来无时节,杖屦自推扉。莫作使君看,外似中已非。
【城南县尉水亭得长字】
两慰郁相望,东南百步场。挥旗蒲柳市,伐鼓水云乡。已作观鱼槛,仍开射鸭堂。全家依画舫,极目乱红妆。潋潋波头细,疏疏雨脚长。我来闲濯足,溪涨欲浮床。泽国山围里,孤城水影傍。欲知归路处,苇外听风樯。
【与胡祠部游法华山】
波湖欲尽山为界,始见寒泉落高派。道人未放泉出山,曲折虚堂泻清快。使君年老尚儿戏,绿棹红船舞澎湃。一笑翻杯水溅裙,余欢濯足波生隘。长松搀天龙起立,苍藤倒谷云崩坏。仰穿蒙密得清旷,一览震泽吁可怪。谁云四万八千顷,渺渺东尽日所晒。归途十里尽风荷,清唱一声闻露薤。(是日,乐工有作此声者。)嗟余少小慕真隐,白发青衫天所械。忽逢佳士与名山,何异枯杨便马疥。君犹鸾鹤偶飘堕,六翮如云岂长锻。不将新句纪兹游,恐负山中清净债。
【又次前韵赠贾耘老】
具区吞灭三州界,浩浩汤汤纳千派。从来不著万斛船,一苇渔舟恣奔快。仙坛古洞不可到,空听余澜鸣湃湃。今朝偶上法华岭,纵观始觉人寰隘。山头卧碣吊孤冢,下有至人僵不坏。空余白棘网秋虫,无复青莲出幽怪。(事见本院碑。)我来徙倚长松下,欲掘茯苓亲洗晒。闻道山中富奇药,往往灵芝杂葵薤。诗人空腹待黄精,生事只看长柄械。(杜子美诗云,长长白木柄,我生托子以为命。)今年大熟期一饱,食叶微虫真癣疥。(贾云,今岁有小虫食叶,不甚为害。)白花半落紫オ香,攘臂欲助磨钅兼铩。安得山泉变春酒,与子一洗寻常债。
【赵阅道高斋】
见公奔走谓公劳,闻公隐退云公高。公心底处有高下,梦幻去来随所遭。不知高斋竟何义,此名之设缘吾曹。公年四十已得道,俗缘未尽余伊皋。功名富贵俱逆旅,黄金知系何人袍。超然已了一大事,持冠而去真秋毫。坐看猿猱落罔,两手未肯置所操。乃知贤达与愚陋,岂直相去九牛毛。长松百尺不自觉,企而羡者蓬与蒿。我欲赢粮往问道,未应举臂辞卢敖。
【送俞节推(汝尚之子,汝尚字退翁)】
吴兴有君子,淡如朱丝琴。一唱三太息,至今有遗音。嗟余与夫子,相避如辰参。(退翁官于蜀,余在京师,余归而退翁去。及余官于吴兴,则退翁亡矣。)犹喜见诸郎,窈然清且深。异时多良士,末路丧初心。我生不有命,其肯枉尺寻。
【次韵答孙侔】
十年身不到朝廷,欲伴骚人赋落英。但得低头拜东野,不辞中路候渊明。舣舟苕人安在,卜筑江淮计已成。千里论交一言足,与君盖亦不须倾。
【重寄一首】
凛然高节照时人,不信微官解浼君。蒋济谓能来阮籍,薛宣直欲吏朱云。好诗冲口谁能择,俗子疑人未遣闻。乞取千篇看俊逸,不将轻比鲍参军
【次韵和刘贡甫登黄楼见寄并寄子由二首】
清派连淮上,黄楼冠海隅。此诗尤伟丽,夫子计魁梧。(刘为人短小。)世俗轻瑚琏,巾箱袭武夫。坐令乘传遽,奔走为储须。邂逅我已失,登临谁与俱。贫贪仓氏粟,身听冶家无。会合难前定,归休试后图。腴田未可买,(本欲买田于泗上,近已不遂矣。)穷鬼却须呼。二水何年到,双洪不受舻。至今清夜梦,飞辔策天吴。(此诗寄刘。)
与子皆去国,十年天一隅。数奇逢恶岁,计拙集枯梧。好士余刘表,穷交忆灌夫。不矜持汉节,犹许揽桓须。清句金丝合,高楼雪月俱。吟哦出新意,指画想前无。(子由初赴南京,送之出东门,登城上,览山川之胜,云此地可作楼观,于是始有改筑之意。)自写千言赋,新裁六幅图。(近以绢自写子由《黄楼赋》为六幅图,甚妙。)传看一坐耸,劝著尺书呼。莫使骚人怨,东游不到吴。(此诗寄子由。)
【陈州与文郎逸民饮别携手河堤上作此诗】
白酒无声滑泻油,醉行堤上散吾愁。春风料峭羊角转,河水渺绵瓜蔓流。君已思归梦巴峡,我能未到说黄州。此身聚散何穷已,未忍悲歌学楚囚。
【子由自南都来陈三日而别】
夫子自逐客,尚能哀楚囚。奔驰二百里,径来宽我忧。相逢知有得,道眼清不流。别来未一年,落尽骄气浮。嗟我晚闻道,款启如孙休。至言虽久服,放心不自收。悟彼善知识,妙药应所投。纳之忧患场,磨以百日愁。冥顽虽难化,镌发亦已周。平时种种心,次第去莫留。但余无所还,永与夫子游。此别何足道,大江东西州。畏蛇不下榻,睡足吾无求。便为齐安民,何必归故丘。
【正月十八日蔡州道上遇雪子由韵二首】
兰菊有生意,微阳回寸根。方忧集暮雪,复喜迎朝暾。忆我故居室,浮光动南轩。松竹半倾泻,未数葵与萱。三径瑶草合,一瓶井花温。至今行吟处,尚余履舄痕。一朝出从仕,永愧李仲元。晚岁益可羞,犯雪方南奔。山城买废圃,槁叶手自掀。长使齐安人,指说故侯园。
铅膏染髭须,旋露霜雪根。不如闭目坐,丹府夜自暾。谁知忧患中,方寸寓羲轩。大雪从压屋,我非儿女萱。平生学踵息,坐觉两登温。下马作雪诗,满地鞭痕。伫立望原野,悲歌为黎元。道逢射猎子,遥指狐兔奔。踪迹尚可寻,窟穴何足掀。寄谢李丞相,吾将反丘园。
【过新息留示乡人任师中(任时知泸州,亦坐事对狱。)】
昔年尝羡任夫子,卜居新息临淮水。怪君便尔忘故乡,稻熟鱼肥信清美。竹陂雁起天为黑,(小竹陂在县北。)桐柏烟横山半紫。(桐柏庙在县南。)知君坐受儿女困,悔不先归弄清Г。尘埃我亦失收身,此行蹭蹬尤可鄙。寄食方将依白足,附书未免烦黄耳。往虽不及来有年,诏恩倘许归田里。却下关山入蔡州,为买乌犍三百尾。(黄州出水牛。)
【过淮】
朝离新息县,初乱一水碧。暮宿淮南村,已渡千山赤。の鼯号古戍,雾雨暗破驿。回头梁楚郊,永与中原隔。黄州在何许,想像云梦泽。吾生如寄耳,初不择所适。但有鱼与稻,生理已自毕。独喜小儿子,少小事安佚。相从艰难中,肝肺如铁石。便应与晤语,何止寄衰疾。(时家在子由处,独与儿子迈南来。)
【书﹁公诗后(并叙)】
过加禄镇南二十五里大许店,休焉于逆旅祁宗祥家。见壁上有幅纸题诗云:满院秋光浓欲滴,老僧倚杖青松侧。只怪高声问不应,余踏破苍苔色。其后题云滏水僧宝﹁。宗祥谓余,此光黄间狂僧也。年百三十,死于熙宁十年,既死,人有见之者。宗祥言其异事甚多。作是诗以识之。﹁公本名清戒,俗谓之戒和尚云。
﹁公昔未化,来往淮山曲。寿逾两甲子,气压诸尊宿。但嗟浊恶世,不受龙象蹴。我来不及见,怅望空遗躅。霜颅隐白毫,锁骨埋青玉。皆云似达摩,只履还天竺。壁间余清诗,字势颇拔俗。为吟五字偈,一洗凡眼肉。
【游净居寺(并叙)】
净居寺,在光山县南四十里大苏山之南、小苏山之北。寺僧居仁为余言:齐天保中,僧思惠过此,见父老问其姓,曰苏氏,又得二山名。乃叹曰:吾师告我,遇三苏则住。遂留结庵。而父老竟无有,盖山神也。其后僧智凯见思于此山而得法焉,则世所谓思大和尚、智者大师是也。唐神龙中,道岸禅师始建寺于其地,广明庚子之乱,寺废于兵火,至乾兴中乃复,而赐名曰梵天云。
十载游名山,自制山中衣。愿言毕婚嫁,携手老翠微。不悟俗缘在,失身蹈危机。刑名非夙学,陷阱损积威。遂恐死生隔,永与云山违。今日复何日,芒鞋自轻飞。稽首两足尊,举头双涕挥。灵山会未散,八部犹光辉。愿从二圣往,一洗千劫非。徘徊竹溪月,空翠摇烟霏。钟声自送客,出谷犹依依。回首吾家山,岁晚将焉归。
【梅花二首】
春来幽谷水潺潺,的梅花草棘间。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渡关山。
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
【戏作种松】
我昔少年日,种松满东冈。初移一寸根,琐细如插秧。二年黄茅下,一一攒麦芒。三年出蓬艾,满山散牛羊。不见十余年,想作龙蛇长。夜风破浪碎,朝露珠玑香。我欲食其膏,已伐百本桑。(煮松脂法,用桑柴灰水。)人事多乖迕,神药竟渺茫。来齐安野,夹路须髯苍。会开龟蛇窟,不惜斤斧疮。纵未得茯苓,且当拾流肪。釜盎百出入,皎然散飞霜。槁死三彭仇,澡换五谷肠。青骨凝绿髓,丹田发幽光。白发何足道,要使双瞳方。却后五百年,骑鹤还故乡。
【万松亭(并叙)】
麻城县令张毅,植万松于道周以芘行者,且以名其亭。去未十年,而松之存者十不及三四。伤来者之不嗣其意也,故作是诗。
十年栽种百年规,好德无人助我仪。(古语云:一年之计,树之以谷;十年之计,树之以木;百年之计,树之以德。)县令若同仓庾氏,亭松应长子孙枝。天公不救斧斤厄,野火解怜冰雪姿。为问几株能合抱,殷勤记取角弓诗。
【张先生(并叙)】
先生不知其名,黄州故县人,本姓卢,为张氏所养。阳狂垢污,寒暑不能侵,常独行市中,夜或不知其所止。往来者欲见之,多不能致,余试使人召之,欣然而来。既至,立而不言,与之言不应,使之坐不可,但俯仰熟视传舍堂中,久之而去。夫孰非传舍者,是中竟何有乎?然余以有思惟心追蹑其意,盖未得也。
熟视空堂竟不言,故应知我未天全。肯来传舍人皆说,能致先生子亦贤。脱屣不妨眠粪屋,流澌争看浴冰川。士廉岂识桃椎妙,妄意称量未必然。
【陈季常所蓄朱陈村嫁娶图】
何年顾陆丹青手,画作《朱陈嫁娶图》。闻道一村惟两姓,不将门户买崔卢。
我是朱陈旧使君,(朱陈村,在徐州萧县。)劝耕曾入杏花村。而今风物那堪画,县吏催钱夜打门。
【少年时尝过一村院见壁上有诗云夜凉疑有雨院静似无僧不知何人诗也宿黄州禅智寺寺僧皆不在夜半雨作偶记此诗故作一绝】
佛灯渐暗饥鼠出,山雨忽来修竹鸣。知是何人旧诗句,已应知我此时情。
【初到黄州】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检校官例折支,多得退酒袋。)
【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
幽人无事不出门,偶逐东风转良夜。参差玉宇飞木末,缭绕香烟来月下。江云有态清自媚,竹露无声浩如泻。已惊弱柳万丝垂,尚有残梅一枝亚。清诗独吟还自和,白酒已尽谁能借。不辞青春忽忽过,但恐欢意年年谢。自知醉耳爱松风,会拣霜林结茅舍。浮浮大甑长炊玉,溜溜小槽如压蔗。饮中真味老更浓,醉里狂言醒可怕。但当谢客对妻子,倒冠落佩从嘲骂。
【次韵前篇】
去年花落在徐州,对月酣歌美清夜。(去年徐州花下对月,与张师厚、王子立兄弟饮酒,作字韵诗。)今年黄州见花发,小院闭门风露下。万事如花不可期,余年似酒那禁泻。忆昔还乡溯巴峡,落帆樊口(在黄州南岸。)高桅亚。长江衮衮空自流,白发纷纷宁少借。竟无五亩继沮溺,空有千篇凌鲍谢。至今归计负云山,未免孤衾眠客舍。少年辛苦真食蓼,老景清闲如啖蔗。饥寒未至且安居,忧患已空犹梦怕。穿花踏月饮村酒,免使醉归官长骂。
【安国寺浴】
老来百事懒,身垢犹念浴。衰发不到耳,尚烦月一沐。山城足薪炭,烟雾汤谷。尘垢能几何,然脱羁梏。披衣坐小阁,散发临修竹。心困万缘空,身安一床足。岂惟忘净秽,兼以洗荣辱。默归毋多谈,此理观要熟。
【安国寺寻春】
卧闻百舌呼春风,起寻花柳村村同。城南古寺修竹合,小房曲槛欹深红。看花叹老忆年少,对酒思家愁老翁。病眼不羞云母乱,鬓丝强理茶烟中。遥知二月王城外,玉仙洪福花如海。薄罗匀雾盖新妆,快马争风鸣杂。玉川先生真可怜,一生耽酒终无钱。病过春风九十日,独抱添丁看花发。
【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
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林深雾暗晓光迟,日暖风轻春睡足。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逍遥自扪腹。不问人家与僧舍,拄杖敲门看修竹。忽逢绝艳照衰朽,叹息无言揩病目。陋邦何处得此花,无乃好事移西蜀。寸根千里不易到,衔子飞来定鸿鹄。天涯流落俱可念,为饮一樽歌此曲。明朝酒醒还独来,雪落纷纷那忍触。
【次韵乐著作野步】
老来几不辨西东,秋后霜林且强红。眼晕见花真是病,耳虚闻蚁定非聪。酒醒不觉春强半,睡起常惊日过中。植杖偶逢为黍客,披衣闲咏舞雩风。仰看落蕊收松粉,俯见新芽摘杞丛。楚雨还昏云梦泽,吴潮不到武昌宫。(黄州对岸武昌县,有孙权故宫。)废兴古郡诗无数,寂寞闲窗易粗通。解组归来成二老,风流他日与君同。
【二月二十六日雨中熟睡至晚强起出门还作此诗意思殊昏昏也】
卯酒困三杯,午餐便一肉。雨声来不断,睡味清且熟。昏昏觉还卧,展转无由足。强起出门行,孤梦犹可续。泥深竹鸡语,村暗鸠妇哭。明朝看此诗,睡语应难读。
【雨晴后步至四望亭下鱼池上遂自乾明寺前东冈上归二首】
雨过浮萍合,蛙声满四邻。海棠真一梦,梅子欲尝新。拄杖闲挑菜,秋千不见人。殷勤木芍药,独自殿余春。
高亭废已久,下有种鱼塘。暮色千山入,春风百草香。市桥人寂寂,古寺竹苍苍。鹳鹤来何处,号鸣满夕阳。
【雨中看牡丹三首】
雾雨不成点,映空疑有无。时于花上见,的走明珠。秀色洗红粉,暗香生雪肤。黄昏更萧瑟,头重欲相扶。
明日雨当止,晨光在松枝。清寒入花骨,肃肃初自持。午景发丽,一笑当及时。依然暮还敛,亦自惜幽姿。
幽姿不可惜,后日东风起。酒醒何所见,金粉抱青子。千花与百草,共尽无妍鄙。未忍污泥沙,牛酥煎落蕊。
【次韵乐著作送酒】
少年多病怯杯觞,老去方知此味长。万斛羁愁都似雪,一壶春酒若为汤。
【次韵乐著作天庆观醮】
浊世纷纷肯下临,梦寻飞步五云深。无因上到通明殿,只许微闻玉佩音。
【王齐万秀才寓居武昌县刘郎γ正与伍洲相对伍子胥奔吴所从渡江也】
君家稻田冠西蜀,捣玉扬珠三万斛。塞江流[A081]起书楼,碧瓦朱栏照山谷。倾家取乐不论命,散尽黄金如转烛。惟余旧书一百车,方舟载入荆江曲。江上青山亦何有,伍洲遥望刘郎薮。明朝寒食当过君,请杀耕牛压私酒。与君饮酒细论文,酒酣访古江之。仲谋公瑾不须吊,一酹波神英烈君。(杭州伍子胥庙封英烈王。)
【杜沂游武昌以酴花菩萨泉见饷二首】
酴不争春,寂寞开最晚。青蛟走玉骨,羽盖蒙珠。不妆艳已绝,无风香自远。凄凉吴宫阙,红粉埋故苑。至今微月夜,笙箫来绝。余妍入此花,千载尚清婉。怪君呼不归,定为花所挽。昨宵雷雨恶,花尽君应返。
君言西山顶,自古流白泉。上为千牛乳,下有万石铅。不愧惠山味,但无陆子贤。愿君扬其名,庶托文字传。寒泉比吉士,清浊在其源。不食我心恻,于泉非所患。嗟我本何有,虚名空自缠。不见子柳子,余愚污溪山。
【陈季常自岐亭见访郡中及旧州诸豪争欲邀致之戏作陈孟公诗一首】
孟公好饮宁论斗,醉后关门防客走。不妨闲过左阿君,百谪终为贤太守。老居闾里自浮沉,笑问伯松何苦心。忽然载酒从陋巷,为爱扬雄作酒箴。长安富儿求一过,千金寿君君笑唾。汝家安得客孟公,从来只识陈惊座。
●卷十二
◎诗四十九首
【游武昌寒溪西山寺】
连山蟠武昌,翠木蔚樊口。我来已百日,欲济空搔首。坐看鸥鸟没,梦逐の走。今朝横江来,一苇寄衰朽。高谈破巨浪,飞屦轻重阜。去人曾几何,绝壁寒溪吼。风泉两部乐,松竹三益友。徐行欣有得,芝在蓬莠。西上九曲亭,众山皆培娄。却看江北路,云水渺何有。离离见吴宫,莽莽真楚薮。空传孙郎石,无复陶公柳。尔来风流人,惟有漫浪叟。买田吾已决,乳水况宜酒。所须修竹林,深处安井臼。相将踏胜绝,更裹三日糗。
【武昌铜剑歌(并叙)】
供奉官郑文,尝官于武昌。江岸裂,出古铜剑,文得之以遗余。冶铸精巧,非锻冶所成者。
雨余江清风卷沙,雷公蹑云捕黄蛇。蛇行空中如枉矢,电光煜煜烧蛇尾。或投以块铿有声,雷飞上天蛇入水。水上青山如削铁,神物欲出山自裂。细看两肋生碧花,犹是西江老蛟血。苏子得之何所为,蒯缑弹铗咏新诗。君不见凌烟功臣长九尺,腰间玉具高拄颐。
【定惠师为余竹下开啸轩】
啼催天明,喧喧相诋谯。暗蛩泣夜永,唧唧自相吊。饮风蝉至洁,长吟不改调。食土蚓无肠,亦自终夕叫。鸢贪声最鄙,鹊喜意可料。皆缘不平鸣,恸哭等嬉笑。阮生已粗率,孙子亦未妙。道人开此轩,清坐默自照。冲风振河海,不能号无窍。累尽吾何言,风来竹自啸。
【石芝(并叙)】
元丰三年五月十一日癸酉,夜梦游何人家,开堂西门有小园古井,井上皆苍石,石上生紫藤如龙蛇,枝叶如赤箭。主人言,此石芝也。余率尔折食一枝,众皆惊笑,其味如鸡苏而甘,明日作此诗。
空堂明月清且新,幽人睡息来初匀。了然非梦亦非觉,有人夜呼祁孔宾。披衣相从到何许,朱栏碧井开琼户。忽惊石上堆龙蛇,玉芝紫笋生无数。锵然敲折青珊瑚,味如蜜藕和鸡苏。主人相顾一抚掌,满堂坐客皆卢胡。亦知洞府嘲轻脱,终胜嵇康羡王烈。神山一合五百年,风吹石髓坚如铁。
【今年正月十四日与子由别于陈州五月子由复至齐安未至以诗迎之】
惊尘急雪满貂裘,泪洒东风别宛丘。又向邯郸枕中见,却来云梦泽南州。暌离动作三年计,牵挽当为十日留。早晚青山映黄发,相看万事一时休。(柳子厚《别刘梦得》诗云:皇恩若许归田去,黄发相看万事休。〔此注二句诗,上句为柳诗,下句为刘诗,东坡误记,合二为一。〕)
【迁居临皋亭】
我生天地间,一蚁寄大磨。区区欲右行,不救风轮左。虽云走仁义,未免违寒饿。剑米有危炊,针毡无稳坐。岂无佳山水,借眼风雨过。归田不待老,勇决凡几个。幸兹废弃余,疲马解鞍驮。全家占江驿,绝境天为破。饥贫相乘除,未见可吊贺。澹然无忧乐,苦语不成些。
【晓至巴河口迎子由】
去年御史府,举动触四壁。幽幽百尺井,仰天无一席。隔墙闻歌呼,自恨计之失。留诗不忍写,苦泪渍纸笔。余生复何幸,乐事有今日。江流镜面净,烟雨轻幂幂。孤舟如凫,点破千顷碧。闻君在磁湖,欲见隔咫尺。朝来好风色,旗尾西北掷。行当中流见,笑脸清光溢。此邦疑可老,修竹带泉石。欲买柯氏林,兹谋待君必。
【与子由同游寒溪西山】
散人出入无町畦,朝游湖北暮淮西。高安酒官虽未上,两脚垂欲穿尘泥。与君聚散若云雨,共惜此日相提携。千摇万兀到樊口,一箭放溜先凫。层层草木暗西岭,浏浏霜雪鸣寒溪。空山古寺亦何有,归路万顷青玻璃。我今漂泊等鸿雁,江南江北无常栖。幅巾不拟过城市,欲踏径路开新蹊。(路有直入寒溪不过武昌者。)却忧别后不忍到,见子行迹空余忄妻。吾侪流落岂天意,自坐迂阔非人挤。行逢山水辄羞叹,此去未免勤盐齑。何当一遇李八百,相哀白发分刀圭。(李八百宅在筠州,〔相传能拄拐日八百里。〕)
【次韵答子由】
平生弱羽寄冲风,此去归飞识所从。好语似珠穿一一,妄心如膜退重重。山僧有味宁知子,泷吏无言只笑侬。尚有读书清净业,未容春睡敌千钟。
【和何长官六言次韵】
作邑君真伯厚,去官我岂曼容。一廛愿托仁政,六字难赓变风。
五噫已出东洛,三复愿比南容。学道未从潘盎,(南海谓狂为盎,潘近世得道者也。)草书犹似杨风。(杨凝式也。)
石渠何须反顾,水驿幸足相容。长江大欲见庇,探支八月凉风。
清风初号地籁,明月自写天容。贫家何以娱客,但知抹月批风。
青山自是绝色,无人谁与为容。说向市朝公子,何殊马耳东风。
【观张师正所蓄辰砂】
将军结发战蛮溪,箧有殊珍胜象犀。漫说玉床分箭镞,何曾金鼎识刀圭。近闻猛士收丹穴,欲助君王铸蹄。多少空岩人不见,自随初日吐虹。
【五禽言(并叙)】
梅圣俞尝作《四禽言》。余谪黄州,寓居定惠院,绕舍皆茂林修竹,荒池蒲苇。春夏之交,鸣鸟百族,土人多以其声之似者名之,遂用圣俞体作《五禽言》。
使君向蕲州,更唱蕲州鬼。我不识使君,宁知使君死。人生作鬼会不免,使君已老知何晚。(王元之自黄移蕲州,闻啼鸟,问其名。或对曰:“此名蕲州鬼。”元之大恶之,果卒于蕲。)
南山昨夜雨,西溪不可渡。溪边布谷儿,劝我脱破礻夸。不辞脱溪水寒,水中照见催租瘢。(士人谓布谷为脱却破。)
去年麦不熟,挟弹规我肉。今年麦上场,处处有残粟。丰年无象何处寻,听取林间快活吟。(此鸟声云:麦饭熟,即快活。)
力作力作,蚕丝一百箔。垅上麦头昂,林间桑子落。愿侬一箔千两丝,缫丝得蛹饲尔雏。(此鸟声云:蚕丝一百箔。)
姑恶姑恶,姑不恶,妾命薄。君不见东海孝妇死作三年乾,不如广汉庞姑去却还。(姑恶,水鸟也。俗云妇以姑虐死,故其声云。)
【次韵子由病酒肺疾发】
忆子少年时,肺喘疲坐卧。喊呀或终日,势若风雨过。虚阳作浮涨,客冷仍下堕。妻孥恐怅望,脍炙不登坐。终年禁晚食,半夜发清饿。胃强鬲苦满,肺敛腹辄破。三彭恣啖啮,二竖肯逋播。寸田可治生,谁劝耕黄糯。(新法方田谓上腴为黄糯。)探怀得真药,不待君臣佐。初如雪花积,渐作樱珠大。隔墙闻三咽,隐隐如转磨。自兹失故疾,阳唱阴辄和。神仙多历试,中路或坎坷。平生不尽器,痛饮知无奈。旧人眼看尽,老伴余几个。残年一斗粟,待子同舂簸。云何不自珍,醉病又一挫。真源结梨枣,世味等糠。耕耘当待获,愿子勤自课。相将赋远游,仙语不用些。
【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
(一本作代书寄桃山居士张圣可)
十日春寒不出门,不知江柳已摇村。稍闻决决流冰谷,尽放青青没烧痕。数亩荒园留我住,半瓶浊酒待君温。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
【铁拄杖(并叙)】
柳真龄字安期,闽人也。家宝一铁拄杖,如ω栗木,牙节宛转天成,中空有簧,行辄微响。柳云得之浙中,相传王审知以遗钱Α,Α以赐一僧。柳偶得之以遗余,作此诗谢之。
柳公手中黑蛇滑,千年老根生乳节。忽闻铿然爪甲声,四坐惊顾知是铁。含簧腹中细泉语,迸火石上飞星裂。公言此物老有神,自昔闽王饷吴越。不知流落几人手,坐看变灭如春雪。忽然赠我意安在,两脚未许甘衰歇。便寻辙迹访崆峒,径渡洞庭探禹穴。披榛觅药采芝菌,刺虎钅从蛟扌蜀蛇蝎。会教化作两钱锥,归来见公未华发。问我铁君无恙否,取出摩挲向公说。
【与潘三失解后饮酒】
千金敝帚人谁买,半额蛾眉世所妍。顾我自为都毛,怜君欲斗小婵娟。青云岂易量他日,黄菊犹应似去年。醉里未知谁得丧,满江风月不论钱。
【东坡八首(并叙)】
余至黄州二年,日以困匮,故人马正卿哀余乏食,为于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释耒而叹,乃作是诗,自愍其勤,庶几来岁之入以忘其劳焉。
废垒无人顾,颓垣满蓬蒿。谁能捐筋力,岁晚不偿劳。独有孤旅人,天穷无所逃。端来拾瓦砾,岁旱土不膏。崎岖草棘中,欲刮一寸毛,喟焉释耒叹,我廪何时高。
荒田虽浪莽,高庳各有适。下隰种亢余,东原莳枣栗。江南有蜀士,桑果已许乞。好竹不难栽,但恐鞭横逸。仍须卜佳处,规以安我室。家童烧枯草,走报暗井出。一饱未敢期,瓢饮已可必。
自昔有微泉,来从远岭背。穿城过聚落,流恶壮蓬艾。去为柯氏陂,十亩鱼虾会。岁旱泉亦竭,枯萍黏破块。昨夜南山云,雨到一犁外。泫然寻故渎,知我理荒荟。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独在。雪芽何时动,春鸠行可脍。(蜀人贵芹芽脍,杂鸠肉作之。)
种稻清明前,乐事我能数。毛空暗春泽,针水闻好语。(蜀人以细雨为雨毛。稻初生时,农夫相语稻针出矣。)分秧及初夏,渐喜风叶举。月明看露上,一一珠垂缕。秋来霜穗重,颠倒相撑拄。但闻畦陇间,蚱蜢如风雨。(蜀中稻熟时,蚱蜢群飞田间,如小蝗状,而不害稻。)新舂便入甑,玉粒照筐。我久食官仓,红腐等泥土。行当知此味,口腹吾已许。
良农惜地力,幸此十年荒。桑柘未及成,一麦庶可望。投种未逾月,覆块已苍苍。农夫告我言,勿使苗叶昌。君欲富饼饵,要须纵牛羊。再拜谢苦言,得饱不敢忘。
种枣期可剥,种松期可斫。事在十年外,吾计亦已悫。十年何足道,千载如风雹。旧闻李衡奴,此策疑可学。我有同舍郎,官居在岳。(李公择也。)遗我三寸甘,照座光卓荦。百栽倘可致,当及春冰渥。想见竹篱间,青黄垂屋角。
潘子久不调,沽酒江南村。郭生本将种,卖药西市垣。古生亦好事,恐是押牙孙。家有十亩竹,无时客叩门。我穷交旧绝,三子独见存。从我于东坡,劳饷同一餐。可怜杜拾遗,事与朱阮论。吾师卜子夏,四海皆弟昆。马生本穷士,从我二十年。日夜望我贵,求分买山钱。我今反累生,借耕辍兹田。刮毛龟背上,何时得成毡。可怜马生痴,至今夸我贤。众笑终不悔,施一当获千。
【题织锦图上回文三首】
春晚落花余碧草,夜凉低月半枯桐。人随远雁边城暮,雨映疏帘绣阁空。
红手素丝千字锦,故人新曲九回肠。风吹絮雪愁萦骨,泪洒缣书恨见郎。
羞看一首回文锦,锦似文君别恨深。头白自吟悲赋客,断肠愁是断弦琴。
【侄安节远来夜坐三首】
南来不觉岁峥嵘,坐拨寒灰听雨声。遮眼文书元不读,伴人灯火亦多情。嗟予潦倒无归日,今蹉跎已半生。免使韩公悲世事,白头还对短灯檠。
心衰面改瘦峥嵘,相见惟应识旧声。永夜思家在何处,残年知汝远来情。畏人默坐成痴钝,问旧惊呼半死生。梦断酒醒山雨绝,笑看饥鼠上灯檠。
落第汝为中酒味,吟诗我作忍饥声。便思绝粒真无策,苦说归田似不情。腰下牛闲方解佩,洲中奴长足为生。大召一弛何缘彀,已觉翻翻不受檠。
【冬至日赠安节】
我生几冬至,少小如昨日。当时事父兄,上寿拜脱膝。十年阅凋谢,白发催衰疾。瞻前惟兄三,顾后子由一。近者隔涛江,远者天一壁。今朝复何幸,见此万里侄。忆汝总角时,啼笑为梨栗。今来能慷慨,志气坚铁石。诸孙行复尔,世事何时毕。诗成却超然,老泪不成滴。
【岐亭道上见梅花戏赠季常】
蕙死兰枯菊亦摧,返魂香入岭头梅。数枝残绿风吹尽,一点芳心雀ㄋ开。野店初尝竹叶酒,江云欲落豆皆灰。行当更向钗头见,病起乌云正作堆。
【乐全先生生日以铁拄杖为寿二首】
先生真是地行仙,住世因循五百年。每向铜人话畴昔,故教铁杖斗清坚。入怀冰雪生秋思,倚壁蛟龙护昼眠。遥想人天会方丈,众中惊倒野狐禅。
三年相伴影随身,踏遍江湖草木春。レ石旧痕犹作眼,闭门高节欲生鳞。畏途自卫真无敌,捷径争先却累人。远寄知公不嫌重,笔端犹自斡千钧。
【杭州故人信至齐安】
昨夜风月清,梦到西湖上。朝来闻好语,扣户得吴饷。轻圆白晒荔,脆酽红螺酱。更将西庵茶,劝我洗江瘴。故人情义重,说我必西向。一年两仆夫,千里问无恙。相期结书社,(故人相约醵钱雇仆夫,一岁再至黄。)未怕供诗帐。(仆顷以诗得罪,有司移杭取境内所留诗,杭州供数百首,谓之诗帐。)还将梦魂去,一夜到江涨。(江涨,杭州桥名。)
【送牛尾狸与徐使君(时大雪中。)】
风卷飞花自入帷,一樽遥想破愁眉。泥深厌听鸡头鹘,(蜀人谓泥滑滑为鸡头鹘。)酒浅欣尝牛尾狸。通印子鱼犹带骨,披绵黄雀漫多脂。殷勤送去烦纤手,为我磨刀削玉肌。
【四时词】
春云阴阴雪欲落,东风和冷惊罗幕。渐看远水绿生漪,未放小桃红入萼。佳人瘦尽雪肤肌,眉敛春愁知为谁。深院无人剪刀响,应将白作春衣。
垂柳阴阴日初永,蔗浆酪粉金盘冷。帘额低垂紫燕忙,蜜脾已满黄蜂静。高楼睡起翠眉,枕破斜红未肯匀。玉腕半揎云碧袖,楼前知有断肠人。
新愁旧恨眉生绿,粉汗余香在蕲竹。象床素手熨寒衣,烁烁风灯动华屋。夜香烧罢掩重扃,香雾空月满庭,抱琴转轴无人见,门外空闻裂帛声。
霜叶萧萧鸣屋角,黄昏斗觉罗衾薄。夜风摇动镇帷犀,酒醒梦回闻雪落。起来呵手画双鸦,醉脸轻匀衬眼霞。真态香生谁画得,玉如纤手嗅梅花。
【太守徐君猷通守孟亨之皆不饮酒以诗戏之云】
孟嘉嗜酒桓温笑,徐邈狂言孟德疑。公独未知其趣尔,臣今时复一中之。风流自有高人识,通介宁随薄俗移。二子有灵应抚掌,吾孙还有独醒时。
【雪后到乾明寺遂宿】
门外山光马亦惊,阶前屐齿我先行。风花误入长春苑,云月长临不夜城。未许牛羊伤至洁,且看鸦鹊弄新晴。更须携被留僧榻,待听催檐泻竹声。
【伯父送先人下第归蜀诗云人稀野店休安枕路入灵关稳跨驴安节将去为诵此句因以为韵作小诗十四首送之】
索漠齐安郡,从来著放臣。如何风雪里,更送独归人。
瘦骨寒将断,衰髯摘更稀。未甘为死别,犹恐得生归。
日上气暾江,雪晴光眩野。记取到家时,锄吾正把。
月明穿破裘,霜雪涩孤剑。归来闭户坐,默数来时店。
诸兄无可寄,一语会须酬。晚岁俱黄发,相看万事休。
故人如念我,为说瘦栾栾。尚有身为患,已无心可安。
吾兄喜酒人,今汝亦能饮。一杯归诵此,万事邯郸枕。
东阡在何许,寒食江头路。哀哉魏城君,宿草荒新墓。
临分亦泫然,不为穷途泣。东阡时一到,莫遣牛羊入。
我梦随汝去,东阡松柏青。却入西州门,永愧北山灵。
乞番何足羡,负米可忘艰。莫为无车马,含羞入剑关。
我坐名过实,欢哗自招损。汝幸无人知,莫厌家山稳。
竹笥与练裙,随时毕婚嫁。无事若相思,征鞍还一跨。
万里却来日,一庵仍独居。应笑谋生拙,团团如磨驴。
【和王巩六首并次韵】
君谈阳朔山,不作一钱直。岩藏两头虺,瘴落千仞翼。雅宜兜放,颇讶虞舜陟。暂来已可畏,览镜忧面黑。况子三年囚,苦雾变饮食。吉人终不死,仰荷天地德。我来黄冈下,欹枕江流碧。江南武昌山,向我如咫尺。春蔬黄土软,冻笋苍崖拆。此行我累君,乃反得安宅。遥知丹穴近,为勾漏石。他年分刀圭,名字挂仙籍。(君许惠桂州丹砂。)
少年带刀剑,但识从军乐。老大服犁锄,解佩付铄。虽无献捷功,会赐力田爵。敲冰春捣纸,刈苇秋织箔。栎林斩冬炭,竹坞收夏箨。四时俯有取,一饱天所酢。君生纨绮间,欲学非其脚。左右玉纤纤,束薪谁为缚。勿令闻此语,翠黛<并页>将恶。笑我一间茅,妇姑纷六凿。
欲结千年实,先摧二月花。故教穷到骨,要使寿无涯。久已逃天网,何须服日华。宾州在何处,为子上栖霞。(楼名。)
邻里有异趣,何妨倾盖新。殊方君莫厌,数面自成亲。默坐无余事,回光照此身。他年赤墀下,玉立看垂绅。
平生我亦轻余子,晚岁人谁念此翁。巧语屡曾遭薏苡,瘦词聊复托芎。子还可责同元亮,妻却差贤胜敬通。若问我贫天所赋,不因迁谪始囊空。
君家玉臂贯铜青,下客何时见目成。勤把铅黄记宫样,莫教弦管作蛮声。熏衣渐叹衙香少,拥髻遥怜夜语清。记取北归携过我,南江风浪雪山倾。(君自南江赴任,不一过我。)
【记梦回文二首(并叙)】
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始晴,梦人以雪水烹小团茶,使美人歌以饮。余梦中为作回文诗,觉而记其一句云乱点余花唾碧衫,意用飞燕唾花故事也,乃续之为二绝句云。
酡颜玉碗捧纤纤,乱点余花唾碧衫。歌咽水云凝静院,梦惊松雪落空岩。
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红焙浅瓯新活火,龙团小碾斗晴窗。
【三朵花(并叙)】
房州通判许安世,以书遗余言:“吾州有异人,常戴三朵花,莫知其姓名,郡人因以三朵花名之。能作诗,皆神仙意。又能自写真,人有得之者。”许欲以一本见惠,乃为作此诗。
学道无成鬓已华,不劳千劫漫砂。归来且看一宿觉,未暇远寻三朵花。两手欲遮瓶里雀,四条深怕井中蛇。画图要识先生面,识问房陵好事家。
【次韵陈四雪中赏梅】
腊酒诗催熟,寒梅雪斗新。杜陵休叹老,韦曲已先春。独秀惊凡目,遗英卧逸民。高歌对三白,迟暮慰安仁。
【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是日偶至野人汪氏之居有神降于其室自称天人李全字德通善篆字用笔奇妙而字不可识云天篆也与予言有所会者复作一篇仍用前韵】
酒渴思茶漫扣门,那知竹里是仙村。已闻龟策通神语,更看龙蛇落笔痕。色瘁形枯应笑屈,道存目击岂非温。归来独扫空斋卧,犹恐微言入梦魂。
【浚井】
古井没荒莱,不食谁为恻。瓶罂下两绠,蛙蚓飞百尺。腥风被泥滓,空响闻点滴。上除青青芹,下洗凿凿石。沾濡愧童仆,杯酒暖寒栗。白水渐泓氵亭,青天落寒碧。云何失旧秽,底处来新洁。井在有无中,无来亦无失。
【红梅三首】
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容不入时。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
雪里开花却是迟,何如独占上春时。也知造物含深意,故与施朱发妙姿。细雨残千颗泪,轻寒瘦损一分肌。不应便杂夭桃杏,半点微酸已著枝。
幽人自恨探春迟,不见檀心未吐时。丹鼎夺胎那是宝,(朱砂红银,谓之不夺胎色。)玉人<并页>颊更多姿。抱丛暗蕊初含子,落盏香已透肌。乞与徐熙新画样,竹间璀璨出斜枝。
【和子由寄题孔平仲草庵次韵】
逢人欲觅安心法,到处先为问道庵。卢子不须从若士,盖公当自过曹参。羡君美玉经三火,笑我枯桑困八蚕。犹喜大江同一味,故应千里共清甘。
二虫
君不见水马儿,步步逆流水。大江东流日千里,此虫长在此。君不见滥堆,决起随冲风。随风一去宿何许,逆风还落蓬蒿中。二虫愚智俱莫测,江边一笑无人识。
【陈季常见过三首】
仕宦常畏人,退居还喜客。君来辄馆我,未觉鸡黍窄。东坡有奇事,已种十亩麦。但得君眼青,不辞奴饭白。
送君四十里,只使一帆风。江边千树柳,落我酒杯中。此行非远别,此乐固无穷。但愿长如此,来往一生同。
闻君开龟轩,东槛俯乔木。人言君畏事,欲作龟头缩。我知君不然,朝饭仰谷。余光幸分我,不死安可独。
【寒食雨二首】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胭脂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徐使君分新火】
临皋亭中一危坐,三见清明改新火。沟中枯木应笑人,钻斫不然谁似我。黄州使君怜久病,分我五更红一朵。从来破釜跃江鱼,只有清诗嘲饭颗。起携蜡炬绕空屋,欲事烹煎无一可。为公分作无尽灯,照破十方昏暗锁。
【次韵答元素(并引)】
余旧有赠元素〔词〕云天涯同是伤流落,元素以为今日之先兆,且悲当时六客之存亡。六客盖张子野、刘孝叔、陈令举、李公择及元素与余也。
不愁春尽絮随风,但喜丹砂入颊红。流落天涯先有谶,摩挲金狄会当同。蘧蘧未必都非梦,了了方知不落空。莫把存亡悲六客,已将地狱等天宫。
●卷十三
◎诗八十一首
【蜜酒歌(并叙)】
西蜀道士杨世昌,善作蜜酒,绝醇酽。余既得其方,作此歌遗之。
真珠为浆玉为醴,六月田夫汗流Г。不如春瓮自生香,蜂为耕耘花作米。一日小沸鱼吐沫,二日眩转清光活。三日开瓮香满城,快泻银瓶不须拨。百钱一斗浓无声,甘露微浊醍醐清。君不见南园采花蜂似雨,天教酿酒醉先生。先生年来穷到骨,问人乞米何曾得。世间万事真悠悠,蜜蜂大胜监河侯。
【又一首答二犹子与王郎见和】
脯青苔,炙青蒲,烂蒸鹅鸭乃瓠壶。煮豆作乳脂为酥,高烧油烛斟蜜酒,贫家百物初何有。古来百巧出穷人,搜罗假合乱天真。诗书与我为曲蘖,酝酿老夫成绅。质非文是终难久,脱冠还作扶犁叟。不如蜜酒无燠寒,冬不加甜夏不酸。老夫作诗殊少味,爱此三篇如酒美。封胡羯末已可怜,不知更有王郎子。
【谢陈季常惠一揞巾】
夫子胸中万斛宽,此巾何事小团团。半升仅漉渊明酒,二寸才容子夏冠。好带黄金双得胜,可怜白苎一生酸。臂弓腰箭何时去,直上阴山取可汗。
【赠黄山人】
面颊照人元自赤,眉毛覆眼见来乌。倦游不拟谈玄牝,示病何妨出白须。绝学已生真定惠,说禅长笑老浮屠。东坡若肯三年住,亲与先生看药炉。
【问大冶长老乞桃花茶栽东坡】
周诗记苦荼,茗饮出近世。初缘厌粱肉,假此雪昏滞。嗟我五亩园,桑麦苦蒙翳。不令寸地闲,更乞茶子。饥寒未知免,已作太饱计。庶将通有无,农末不相戾。春来冻地裂,紫笋森已锐。牛羊烦诃叱,筐未敢睨。江南老道人,齿发日夜逝。他年雪堂品,空记桃花裔。
【鱼蛮子】
江淮水为田,舟楫为室居。鱼虾以为粮,不耕自有余。异哉鱼蛮子,本非左衽徒。连排入江住,竹瓦三尺庐。于焉长子孙,戚施且侏儒。擘水取鲂鲤,易如拾诸途。破釜不著盐,雪鳞Ρ青蔬。一饱便甘寝,何异獭与狙。人间行路难,踏地出赋租。不如鱼蛮子,驾浪浮空虚。空虚未可知,会当算舟车。蛮子叩头泣,勿语桑大夫。
【吊李台卿(并叙)】
李台卿,字明仲,庐州人。貌陋甚,性介不群,而博学强记,罕见其比。好《左氏》,有《史学考正同异》,多所发明。知天文律历,千载之日可坐数也。轼谪居黄州,台卿为麻城主簿,始识之。既罢居于庐,而曹光州演甫以书报其亡。台卿,光州之妻党也。
我初未识君,人以君为笑。垂头若病鹤,烟雨霾七窍。敝衣来过我,危坐若持钓。褚裒半面新,蔑一语妙。徐徐涉其澜,极望不得徼。却观元妩媚,士固难轻料。看书眼如月,罅隙靡不照。我老多遗忘,得君如再少。从横通杂艺,甚博且知要。所恨言无文,至老幽不耀。其生世莫识,已死谁复吊。作诗遗故人,庶解俗子谯。
【曹既见和复次其韵】
造物本儿戏,风噫雷电笑。谁令妄惊怪,失匕号万窍。人人走江湖,一一操网钓。偶然连六鳌,便谓此手妙。空令任公子,三岁蹲海徼。长贫固不辞,一死实未料。难将蓍草算,除用佛眼照。何人嗣家学,恨子儿尚少。嗟我与曹君,衰老世不要。空言今无救,奇志后必耀。吟公五字诗,义重千金吊。收藏慎勿出,免使群儿谯。
【次韵孔毅甫集古人句见赠五首】
羡君戏集他人诗,指呼市人如使儿。天边鸿鹄不易得,便令作对随家鸡。退之惊笑子美泣,问君久假何时归。世间好句世人共,明月自满千家墀。
紫驼之峰人莫识,杂以鸡豚真可惜。今君坐致五侯鲭,尽是猩蜃与熊白。路傍拾得半段枪,何必开炉铸矛戟。用之如何在我耳,入手当令君丧魄。
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划如太华当我前,跛欲上惊Β。名章俊语纷交衡,无人巧会当时情。前生子美只君是,信手拈得俱天成。
诗人雕刻闲草木,搜抉肝肾神应哭。不如默诵千万首,左抽右取谈笑足。夜吟石鼎声悲秋,可怜好事刘与侯。何当一醉百不问,我欲眠矣君归休。
膏明兰臭俱自焚,象牙翠羽戕其身。多言自古为数穷,微中有时堪解纷。痴人但数羊羔儿,不知何者是左慈。千章万句卒非我,急走捉君应已迟。
【六年正月二十日复出东门仍用前韵】
乱山环合水侵门,身在淮南尽处村。五亩渐成终老计,九重新扫旧巢痕。岂惟见惯沙鸥熟,已觉来多钓石温。长与东风约今日,暗香先返玉梅魂。
【食柑】
一双罗帕未分珍,林下先尝愧逐臣。露叶霜枝剪寒碧,金盘玉指破芳辛。清泉蔌蔌先流齿,香雾霏霏欲巽人。坐客殷勤为收子,千奴一掬奈吾贫。
【大寒步至东坡赠巢三】
春雨如暗尘,春风吹倒人。东坡数间屋,巢子与谁邻。空床敛败絮,破灶郁生薪。相对不言寒,哀哉知我贫。我有一瓢酒,独饮良不仁。未能我颊,聊复濡子唇。故人千钟禄,驭吏醉吐茵。那知我与子,坐作寒蛩呻。努力莫怨天,我尔皆天民。行看花柳动,共享无边春。
【元修菜(并叙)】
菜之美者,有吾乡之巢,故人巢元修嗜之,余亦嗜之。元修云:使孔北海见,当复云吾家菜耶?因谓之元修菜。余去乡十有五年,思而不可得。元修适自蜀来,见余于黄,乃作是诗,使归致其子,而种之东坡之下云。
彼美君家菜,铺田绿茸茸。豆荚圆且小,槐芽细而丰。种之秋雨余,擢秀繁霜中。欲花而未萼,一一如青虫。是时青裙女,采撷何匆匆。之复湘之,香色蔚其饣蒙。点酒下盐豉,缕橙Ρ姜葱。那知鸡与豚,但恐放箸空。春尽苗叶老,耕翻烟雨丛。润随甘泽化,暖作青泥融。始终不我负,力与粪壤同。我老忘家舍,楚音变儿童。此物独妩媚,终年系余胸。君归致其子,囊盛勿函封。张骞移苜蓿,适用如葵菘。马援载薏苡,罗生等蒿蓬。悬知东坡下,脊卤化千钟。长使齐安人,指此说两翁。
【二月三日点灯会客】
江上东风浪接天,苦寒无赖破春妍。试开云梦羔儿酒,快泻钱塘药玉船。蚕市光阴非故国,马行灯火记当年。冷烟湿雪梅花在,留得新春作上元。
【上巳日与二三子携酒出游随所见辄作数句明日集之为诗故词无伦次】
薄云霏霏不成雨,杖藜晓入千花坞。柯丘海棠吾有诗,独笑深林谁敢侮。三杯卯酒人径醉,一枕春睡日亭午。竹间老人不读书,留我闭门谁教汝。出檐枳十围大,写真素壁千蛟舞。东坡作塘今几尺,携酒一劳农工苦。却寻流水出东门,坏垣古堑花无主。卧开桃李为谁妍,对立相媚妩。开樽借草劝行路,不惜春衫污泥土。褰裳共过春草亭,扣门却入韩家圃。辘轳绳断井深碧,秋千索挂人何所。映帘空复小桃枝,乞浆不见应门女。南山古台临断岸,雪阵翻空迷仰俯。故人馈我玉叶羹,水冷烟消谁为煮。崎岖束蕴下荒径,娅姹隔花闻好语。更随落景尽余樽,却傍孤城得僧宇。主人劝我洗足眠,倒床不复闻钟鼓。明朝门外泥一尺,始悟三更雨如许。平生所向无一遂,兹游何事天不阻。固知我友不终穷,岂弟君子神所予。
【日日出东门】
日日出东门,步寻东城游。城门抱关卒,笑我此何求。我亦无所求,驾言写我忧。意适忽忘返,路穷乃归休。悬知百岁后,父老说故侯。古来贤达人,此路谁不由。百年寓华屋,千载归山丘。何事羊公子,不肯过西州。
【南堂五首】
江上西山半隐堤,此邦台馆一时西。南堂独有西南向,卧看千帆落浅溪。
暮年眼力嗟犹在,多病颠毛却未华。故作明窗书小字,更开幽室养丹砂。
他年雨夜困移床,坐厌愁声点客肠。一听南堂新瓦响,似闻东坞小荷香。
山家为割千房蜜,稚子新畦五亩蔬。更有南堂堪著客,不忧门外故人车。
扫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客来梦觉知何处,挂起西窗浪接天。
次韵子由种杉竹
吏散庭空雀噪檐,闭门独宿夜厌厌。似闻梨枣同时种,应与杉篁刻日添。糟曲有神熏不醉,雪霜夸健巧相沾。先生坐待清阴满,空使人人叹滞淹。
【孔毅甫妻挽词】
结记初欢,同穴期晚岁。择夫得温峤,生子胜王济。高风相宾友,古义仍兄弟。从君吏隐中,穷达初不计。云何抱沉疾,俯仰便一世。幽阴凄房栊,芳泽在巾袂。百年纵得满,此路行亦逝。那将有限身,长泻无益涕。君文照今古,不比山石脆。当观千字诔,宁用百金瘗。
【次韵孔毅甫久旱已而甚雨三首】
饥人忽梦饭甑溢,梦中一饱百忧失。只知梦饱本来空,未悟真饥定何物。我生无田食破砚,尔来砚枯磨不出。去年太岁空在酉,傍舍壶浆不容乞。今年旱势复如此,岁晚何以黔吾突。青天荡荡呼不闻,况欲稽首号泥佛。瓮中蜥蜴尤可笑,脉脉何等秩。阴阳有时雨有数,民是天民天自恤。我虽穷苦不如人,要亦自是民之一。形容虽似丧家狗,未肯弭耳争投骨。倒冠落帻谢朋友,独与蚊雷共圭荜。故人嗔我不开门,君视我门谁肯屈。可怜明月如泼水,夜半清光翻我室。风从南来非雨候,且为疲人洗郁。褰裳一和快哉谣,未暇饥寒念明日。
去年东坡拾瓦砾,自种黄桑三百尺。今年刈草盖雪堂,日炙风吹面如墨。平生懒惰今始悔,老大劝农天所直。沛然例赐三尺雨,造化无心难测。四方上下同一云,甘{注}不为龙所隔。(俗有分龙日。)蓬蒿下湿迎晓来,灯火新凉催夜织。老夫作罢得甘寝,卧听墙东人响屐。奔流未已坑谷平,折苇枯荷恣漂溺。腐儒粗粝支百年,力耕不受众目怜。破陂漏水不耐旱,人力未至求天全。会当作塘径千步,横断西北遮山泉。四邻相率助举杵,人人知我囊无钱。明年共看决渠雨,饥饱在我宁关天。谁能伴我田间饮,醉倒惟有支头砖。
天公号令不再出,十日愁霖并为一。君家有田水冒田,我家无田忧入室。不如西州杨道士,万里随身惟两膝。沿流不恶氵斥亦佳,一叶扁舟任漂突。山芎麦曲都不用,泥行露宿终无疾。夜来饥肠如转雷,旅愁非酒不可开。杨生自言识音律,洞箫入手清且哀。不须更待秋井塌,见人白骨方衔杯。
【初秋寄子由】
百川日夜逝,物我相随去。惟有宿昔心,依然守故处。忆在怀远驿,闭门秋暑中。藜羹对书史,挥汗与子同。西风忽凄厉,万叶穿户牖。子起寻衤夹衣,感叹执我手。朱颜不可恃,此语君勿疑。别离恐不免,功名定难期。当时已凄断,况此两衰老。失途既难追,学道恨不早。买田秋已议,筑室春堂成。雪堂风雨夜,已作对床声。
【和黄鲁直食笋次韵】
饱食有残肉,饥食无余菜。纷然生喜怒,似被狙公卖。尔来谁独觉,凛凛白下宰。(太和,古白下。)一饭在家僧,至乐甘不坏。多生味蠹简,食笋乃余债。萧然映樽俎,未肯杂菘芥。君看霜雪姿,童稚已耿介。胡为遭暴横,三嗅不忍嘬。朝来忽解箨,势迫风雷噫。尚可饷三闾,饭筒缠五采。
【闻子由为郡僚所捃恐当去官】
少学不为身,宿志固有在。虽然敢自必,用舍置度外。天初若相我,发迹造弘大。岂敢负所付,捐躯欲投会。宁知事大谬,举步得狼狈。我已无可言,堕甑难追悔。子虽仅自免,鸡肋安足赖。低回畏罪罟,黾亻免敢言退。若人疑或使,为子得微罪。时哉归去来,共抱东坡耒。
【次韵王巩南迁初归二首】
问君谪南宾,野葛食几尺。逢人瘴发黄,入市胡眼碧。三年不易过,坐睨倚天壁。归来貌如故,妙语仍破镝。那能废诗酒,亦未妨禅寂。愿为尚书郎,还赐上方舄。
江家旧池台,修竹围一尺。归来万事非,惟见秦淮碧。平生痛饮处,遗墨鸦栖壁。西来故父客,金印杂鸣镝。三槐老更茂,花絮春寂寂。中微未可料,家庙藏赤舄。
【孔毅甫以诗戒饮酒问】
买田且乞墨竹次其韵
酒中真复有何好,孟生虽贤未闻道。醉时万虑一扫空,醒后纷纷如宿草。十年揩洗见真妄,石女无儿焦谷槁。此身何异贮酒瓶,满辄予人空自倒。武昌痛饮岂吾意,性不违人遭客恼。君家长松十亩阴,借我一庵聊洗心。我田方寸耕不尽,何用百顷糜千金。枕书熟睡呼不起,好学怜君工杂拟。且将墨竹换新诗,润色何须待东里。
【任师中挽词】
大任刚烈世无有,疾恶如风朱伯厚。小任温毅老更文,聪明慈爱小冯君。两任才行不须说,畴昔并友吾先人。相看半作晨星没,可怜太白与残月。大任先去冢未乾,小任相继呼不还。强寄一樽生死别,樽中有泪酒应酸。贵贱贤愚同尽耳,君家不尽缘贤子。人间得丧了无凭,只有天公终可倚。
【子由作二颂颂石台长老问公手写莲经字如黑蚁且诵万遍胁不至席二十余年予亦作二首】
眼前扰扰黑蚍蜉,口角霏霏白唾珠。要识吾师无碍处,试将烧却看嗔无。
眼睛心地两虚圆,胁不沾床二十年。谁信吾师非不睡,睡蛇已死得安眠。
【邓忠臣母周氏挽词】
微生真草木,无处谢天力。慈颜如春风,不见桃李实。古今抱此恨,有志俯仰失。公子岂先知,战战常惜日。吾君日月照,委曲到肝膈。哀哉人子心,吾何爱一邑。家庭拜前后,粲然发笑色。岂比黄壤下,焚瘗千金璧。若人道德人,视此亦戏剧。聊偿曾闵意,遽与仙佛寂。孤累卧江渚,永望坟墓隔。作诗相楚挽,感恸泪再滴。
【徐君猷挽词】
一舸南游遂不归,清江赤壁照人悲。请看行路无从涕,尽是当年不忍欺。雪后独来栽柳处,竹间行复采茶时。山城散尽樽前客,旧恨新愁只自知。
【和蔡景繁海州石室】芙蓉仙人(石曼卿也)旧游处,苍藤翠壁初无路。戏将桃核裹黄泥,石间散掷如风雨。坐令空山出锦绣,倚天照海花无数。花间石室可容车,流苏宝盖窥灵宇。何年霹雳起神物,玉棺飞出王乔墓。当时醉卧动千日,至今石缝余糟醑。仙人一去五十年,花老室空谁作主。手植数松今偃盖,苍髯白甲低琼户。我来取酒酹先生,后车仍载胡琴女。一声冰铁散岩谷,海为澜翻松为舞。尔来心赏复何人,持节中郎醉无伍。独临断岸呼出日,红波碧相吞吐。径寻我语觅余声,拄杖彭铿叩铜鼓。长篇小字远相寄,一唱三叹神凄楚。江风海雨入牙颊,似听石室胡琴语。我今老病不出门,海山岩洞知何许。门外桃花自开落,床头酒瓮生尘土。前年开阁放柳枝,今年洗心参佛祖。梦中旧事时一笑,坐觉俯仰成今古。愿君不用刻此诗,东海桑田真旦暮。
【和秦太虚梅花】
西湖处士骨应槁,只有此诗君压倒。东坡先生心已灰,为爱君诗被花恼。多情立马待黄昏,残雪消迟月出早。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孤山山下醉眠处,点缀裙腰纷不扫。万里春随逐客来,十年花送佳人老。去年花开我已病,今年对花还草草。不如风雨卷春归,收拾余香还畀昊。
【再和潜师】
化工未议苏群槁,先向寒梅一倾倒。江南无雪春瘴生,为散冰花除热恼。风清月落无人见,洗妆自趁霜钟早。惟有飞来双白鹭,玉羽琼林斗清好,吴山道人心似水,眼净尘空无可扫。故将妙语寄多情,横机欲试东坡老。东坡习气除未尽,时复长篇书小草。且撼长条餐落英,忍饥未拟穷呼昊。
【橄榄】
纷纷青子落红盐,正味森森苦且严。待得微甘回齿颊,已输崖蜜十分甜。
【海棠】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霏霏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烧高烛照红妆。
【东坡】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
【生日王郎以诗见庆次】
其韵并寄茶二十一片
折杨新曲万人趋,独和先生于于。但信椟藏终自售,岂知碗脱本无无。从冰叟来游宦,肯伴翟仙亦号儒。棠棣并为天下士,芙蓉曾到海边郛。不嫌雾谷霾松柏,终恐虹梁荷栋桴。高论无穷如锯屑,小诗有味似连珠。感君生日遥称寿,祝我余年老不枯。未办报君青玉案,建溪新饼截云腴。
【别黄州】
病疮老马不任几,犹向君王得敝帷。桑下岂无三宿恋,樽前聊与一身归。长腰尚载撑肠米,阔领先裁盖瘿衣。投老江湖终不失,来时莫遣故人非。
【过江夜行武昌山闻黄州鼓角】
清风弄水月衔山,幽人夜度吴王岘。黄州鼓角亦多情,送我南来不辞远。江南又闻出塞曲,半杂江声作悲健。谁言万方声一概,鼍愤龙愁为余变。我记江边枯柳树,未死相逢真识面。他年一叶氵斥江来,还吹此曲相迎饯。
【自兴国往筠宿石田驿南二十五里野人舍】
溪上青山三百叠,快马轻衫来一抹。倚山修竹有人家,横道清泉知我渴。芒鞋竹杖自轻软,蒲荐松床亦香滑。夜深风露满中庭,惟见孤萤自开阖。
【将至筠先寄迟适远三犹子】
露宿风餐六百里,明朝饮马南江水。未见丰盈犀角儿,先逢玉雪王郎子。(时道逢王郎于建昌,方北行也。)对床欲作连夜语,念汝还须戴星起。夜来梦见小於菟,(远小名虎儿。)犹是{髟穴}髦垂两耳。忆过济南春未动,三子出迎残雪里。我时移守古河东,酒肉淋漓浑舍喜。而今憔悴一羸马,逆旅担夫相汝尔。出城见我定惊嗟,身健穷愁不须耻。我为乃翁留十日,掣电一欢何足恃。惟当火急作新诗,一醉两翁胜酒美。
【端午游真如迟适远从子由在酒局】
一与子由别,却数七端午。身随彩丝系,心与昌蜀苦。今年匹马来,佳节日夜数。儿童喜我至,典衣具鸡黍。水饼既怀乡,饭筒仍愍楚。谓言必一醉,快作西川语。宁知是官身,糟曲困熏者。独携三子出,古刹访禅祖。高谈付梁罗,(梁、罗,迟、适小名)。诗律到阿虎。归来一调笑,慰此长龃龉。
【别子由三首(兼别迟)】
知君念我欲别难,我今此别非他日。风里杨花虽未定,雨中荷叶终不湿。三年磨我费百书,一见何止得双璧。愿君亦莫叹留滞,六十小劫风雨疾。
先君昔爱洛城居,我今亦过嵩山麓。水南卜宅吾岂敢,试向伊川买修竹。又闻缑山好泉眼,傍市穿林泻冰玉。遥想茅轩照水开,两翁相对清如鹄。
两翁归隐非难事,惟要传家好儿子。忆昔汝翁如汝长,笔头一落三千字。世人闻此皆大笑,慎勿生儿两翁似。不知樗栎荐明堂,何似盐车压千里。
【初别子由至奉新作】
双鹊先我来,飞上东轩背。书随好梦到,人与佳节会。一欢难把玩,回首了无在。却渡来时溪,断桥号浅濑。茫茫暑天阔,蔼蔼孤城背。青山毛中,落日凄凉外。盛衰岂吾意,离合非所碍。何以解我忧,粗了一事大。
【同年程筠德林求先坟二诗·思成堂】
宰树连山谷,祠堂照路隅。养松无触鹿,助祭有驯乌。归梦先寒食,儿啼到白须。遥知邻里化,醉叟道争扶。
【同年程筠德林求先坟二诗·归真亭】
旧笑桓司马,今师郑大夫。不知徂岁月,空觉老楸梧。祭礼传家法,阡名载版图。会看千字诔,木杪见龟趺。
【过建昌李野夫公择故居】
彭蠡东北源,庐阜西南麓。何人修水上,种此一双玉。思之不可见,破宅余修竹。四邻戒莫犯,十亩森似束。我来仲夏初,解箨呈新绿。幽鸟向我鸣,野人留我宿。徘徊不忍去,微月挂乔木。遥想他年归,解组巾一幅。对床老兄弟,夜雨鸣竹屋。卧听邻寺钟,书窗耿残烛。
【初入庐山三首】
青山若无素,偃蹇不相亲。要识庐山面,他年是故人。
自昔怀清赏,神游杳蔼间。如今不是梦,真个在庐山。
芒鞋青竹杖,自挂百钱游。可怪深山里,人人识故侯。
【圆通禅院先君旧游也四月二十四日晚至宿焉明日先君忌日也乃手写宝积献盖颂佛一偈以赠长老仙公仙抚掌笑曰昨夜梦宝盖飞下著处辄出火岂此祥乎乃作是诗院有蜀僧宣逮事讷长老识先君云】
石耳峰头路接天,梵音堂下月临泉。此生初饮庐山水,他日徒参雪窦禅。袖里宝书犹未出,梦中飞盖已先传。何人更识嵇中散,野鹤昂藏未是仙。
【子由在筠作东轩记或戏之为东轩长老其婿曹焕往筠余作一绝句送曹以戏子由曹过庐山出以示圆通慎长老慎欣然亦作一绝送客出门归入室趺坐化去子由闻之乃作二绝一以答予一以答慎明年余过圆通始得其诗乃追次慎韵】
君到高安几日回,一时斗薮旧尘埃。赠君一笼牢收取,盛取东轩长老来。(余送曹诗。)
大士何曾有生死,小儒底处觅穷通。偶留一千山上,散作人间万窍风。(余和慎诗。)
【余过温泉壁上有诗云直待众生总无垢我方清冷混常流问人云长老可遵作遵已退居圆通亦作一绝】
石龙有口口无根,自在流泉谁吐吞。若信众生本无垢,此泉何处觅寒温。
【世传徐凝瀑布诗云一条界破青山色至为尘陋又伪作乐天诗称美此句有赛不得之语乐天虽涉浅易然岂至是哉乃戏作一绝】
帝遣银河一派垂,古来惟有谪仙词。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与徐凝洗恶诗。
【书李公择白石山房】
偶寻流水上崔嵬,五老苍颜一笑开。若见谪仙烦寄语,康山头白早归来。
【赠东林总长老】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无一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庐山二胜(并叙)】
余游庐山,南北得十五六。奇胜殆不可胜纪,而懒不作诗。独择其尤(者作二首。)
【开先漱玉亭】
高岩下赤日,深谷来悲风。擘开青玉峡,飞出两白龙。乱沫散霜雪,古潭摇清空。余流滑无声,快泻双石。我来不忍去,月出飞桥东。荡荡白银阙,沉沉水精宫。愿随琴高生,脚踏赤公。手持白芙蕖,跳下清泠中。
【栖贤三峡桥】
吾闻太山石,积日穿线溜。况此百雷霆,万世与石斗。深行九地底,险出三峡右。长输不尽溪,欲满无底窦。跳波翻潜鱼,震响落飞。清寒入山骨,草木尽坚瘦。空烟霭间,Е洞金石奏。弯弯飞桥出,潋潋半月彀。玉渊神龙近,雨雹乱晴昼。垂瓶得清甘,可咽不可漱。
【陶骥子骏佚老堂二首】
文举与元礼,尚得称世旧。渊明吾所师,夫子仍其后。挂冠不待年,亦岂为五斗。我歌归来引,(余增损渊明《归去来》以就声律,谓之《归来引》。)千载信尚友。相逢黄卷中,何似一杯酒。君醉我且归,明朝许来否。
我从庐山来,目送孤飞云。路逢陆道士,知是千岁人。试问当时友,虎溪已埃尘。似闻佚老堂,知是几世孙。能为五字诗,仍戴漉酒巾。人呼小靖节,自号葛天民。
【和李太白(并叙〔四库原收有太白全诗,今删。〕)】
李太白有《浔阳紫极宫感秋》诗,紫极宫,今天庆观也。道士胡洞微以石本示余,盖其师卓之所刻。有道术,节义过人,今亡矣。太白诗云:“四十九年非,一往不可复。”今予亦四十九,感之,次其韵。玉芝一名琼田草,洞微种之七八年矣,云更数年可食,许以遗余。故并记之。
寄卧虚寂堂,月明浸疏竹。泠然洗我心,欲饮不可掬。流光发永叹,自昔非予独。行年四十九,还此北窗宿。缅怀卓道人,白首寓医卜。谪仙固远矣,此士亦难复。世道如弈棋,变化不容覆。惟应玉芝老,待得蟠桃熟。
次韵道潜留别
为闻庐岳多真隐,故就高人断宿攀。已喜禅心无别语,尚嫌剃发有诗斑。异同更莫疑三语,物我终当付八还。到后与君开北户,举头三十六青山。
●卷十四
◎诗七十九首
【岐亭五首(并叙)】
元丰三年正月,余始谪黄州。至岐亭北二十五里山上,有白马青盖来迎者,则余故人陈忄造季常也,为留五日,赋诗一篇而去。明年正月,复往见之,季常使人劳余于中途。余久不杀,恐季常之为余杀也,则以前韵作诗,为杀戒以遗季常。季常自尔不复杀,而岐亭之人多化之,有不食肉者。其后数往见之,往必作诗,诗必以前韵。凡余在黄四年,三往见季常,而季常七来见余,盖相从百余日也。七年四月,余量移汝州,自江淮徂洛,送者皆止慈湖,而季常独至九江。乃复用前韵,通为五篇以赠之。
昨日云阴重,东风融雪汁。远林草木暗,近舍烟火湿。下有隐君子,啸歌方自得。知我犯寒来,呼酒意颇急。抚掌动邻里,绕村捉鹅鸭。房栊锵器声,蔬果照巾幂。久闻蒌蒿美,初见新芽赤。洗盏酌鹅黄,磨刀削熊白。须臾我径醉,坐睡落巾帻。醒时夜向阑,唧唧铜瓶泣。黄州岂云远,但恐朋友缺。我当安所主,君亦无此客。朝来静庵中,惟见峰峦集。
我哀篮中蛤,闭口护残汁。又哀网中鱼,开口吐微湿。刳肠彼交病,过分我何得。相逢未寒温,相劝此最急。不见卢怀慎,壶似鸭。坐客皆忍笑,髡然发其幂。不见王武子,每食刀几赤。琉璃载豚,中有人乳白。卢公信寒陋,衰发得满帻。武子虽豪华,未死神已泣。先生万金璧,护此一蚁缺。一年如一梦,百岁真过客。君无废此篇,严诗编杜集。
君家蜂作窠,岁岁添漆汁。我身牛穿鼻,卷舌聊自湿。二年三过君,此行真得得。爱君似剧孟,扣门知缓急。家有红颊儿,能唱绿头鸭。行当隔帘见,花雾轻幂々。为我取黄封,亲拆官泥赤。仍须烦素手,自点叶家白。乐哉无一事,十年不蓄帻。闭门弄添丁,哇笑杂呱泣。西方正苦战,谁补将帅缺。披图见八阵,合散更主客。不须亲戎行,坐论教君集。
酸酒如齑汤,甜酒如蜜汁。三年黄州城,饮酒但饮湿。我如更拣择,一醉岂易得。几思压茅柴,禁网日夜急。西邻推瓮盎,醉倒猪与鸭。君家大如掌,破屋无遮幂。何从得此酒,冷面妒君赤。定应好事人,千石供李白。为君三日醉,蓬不暇帻。夜深欲逾垣,卧想春瓮泣。君奴亦笑我,鬓齿行秃缺。三年已四至,岁岁遭恶客。人生几两屐,莫厌频来集。
枯松强钻膏,槁竹欲沥汁。两穷相值遇,相哀莫相湿。不知我与君,交游竟何得。心法幸相语,头然未为急。愿为穿云鹘,莫作将雏鸭。我行及初夏,煮酒映疏幂。故乡在何许,西望千山赤。兹游定安归,东泛万顷白。一欢宁复再,起舞花堕帻。将行出苦语,不用儿女泣。吾非固多矣,君岂无一缺。各念别时言,闭户谢众客。空堂净扫地,虚白道所集。
【郭祥正家醉画竹石壁上郭作诗为谢且遗古铜剑二】
空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平生好诗仍好画,书墙ネ壁长遭骂。不嗔不骂喜有余,世间谁复如君者。一双铜剑秋水光,两首新诗争剑。剑在床头诗在手,不知谁作蛟龙吼。
【龙尾砚歌(并引)】
余旧作《凤朱石砚铭》,其略云:苏子一见名凤朱,坐令龙尾羞牛后。已而求砚于歙,歙人云:子自有凤朱,何以此为?盖不能平也。奉议郎方君彦德,有龙尾大砚奇甚,谓余若能作诗少解前语者,当奉饷,乃作此诗。
黄琮白琥天不惜,顾恐贪夫死怀璧。君看龙尾岂石材,玉德金声寓于石。与天作石来几时,与人作砚初不辞。诗成鲍谢石何与,笔落钟王砚不知。锦茵玉匣俱尘垢,捣练支床亦何有。况苏子凤朱铭,戏语相嘲作牛后。碧天照水风吹云,明窗大几清无尘。我生天地一闲物,苏子亦是支离人。粗言细语都不择,春蚓秋蛇随意画。愿从苏子老东坡,仁者不用生分别。
【张近几仲有龙尾子石砚以铜剑易之】
我家铜剑如赤蛇,君家石砚苍璧椭而洼。君持我剑向何许,大明宫里玉佩鸣冲牙。我得君砚亦安用,雪堂窗下尔雅笺虫虾。二物与人初不异,飘落高下随风花。蒯缑玉具皆外物,视草草玄无等差。君不见秦赵城易璧,指图睨柱相矜夸。又不见二生妾换马,骄鸣啜泣思其家。不如无情两相与,永以为好譬之桃李与琼华。
【张作诗送砚反剑乃和其诗卒以剑归之】
赠君长铗君当歌,每食无鱼叹委蛇。一朝得见暴公子,具欲与冠争峨。岂比杜陵贫病叟,终日长随短蓑。斩蛟刺虎老无力,带牛佩犊吏所诃。故将换砚岂无意,恐君周琢伤天和。作诗反剑亦何谓,知君欲以诗相磨。报章苦恨无好语,试向君砚求余波。诗成剑往砚应笑,那将屋漏供悬河。
【去岁九月二十七日在黄州生子名遁小名干儿颀然颖异至今年七月二十八日病亡于金陵作二诗哭之】
吾年四十九,羁旅失幼子。幼子真吾儿,眉角生已似。未期观所好,蹁跹逐书史。摇头却梨栗,似识非分耻。吾老常鲜欢,赖此一笑喜。忽然遭夺去,恶业我累尔。衣薪那免俗,变灭须臾耳。归来怀抱空,老泪如泻水。我泪犹可拭,日远当日忘。母哭不可闻,欲与汝俱亡。故衣尚悬架,涨乳已流床。感此欲忘生,一卧终日僵。中年忝闻道,梦幻讲已详。储药如丘山,临病更求方。仍将恩爱刃,割此衰老肠。知迷欲自反,一恸送余伤。
【叶涛致远见和二诗复次其韵(涛颠倒元韵。)】
平生无一女,谁复叹耳耳。滞留生此儿,足慰周南史。那知非真实,造物聊戏尔。烦恼初无根,恩爱为种子。烦公为假说,反复相指似。欲除苦海浪,先干爱河水。弃置一寸鳞,悠然笑侯喜。为公写余习,瓶一时耻。
闻公少已悟,拄杖久倚床。笑我老而痴,负鼓欲求亡。庶几东门子,柱史安敢望。嗜毒戏猛兽,虑患先不详。囊破蛇已走,尚未省啮伤。妙哉两篇诗,洗我千结肠。黠蚕不作茧,未老辄自僵。永谢汤火厄,泠然超无方。
【次荆公韵四绝】
青李扶疏禽自来,清真逸少手亲栽。深红浅紫从争发,雪白鹅黄也斗开。
斫竹穿花破绿苔,小诗端为觅桤栽。细看造物初无物,春到江南花自开。
骑驴渺渺入荒陂,想见先生未病时。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
甲第非真有,闲花亦偶栽。聊为清净供,却对道人开。(公病后,舍宅作寺。)
【张庖民挽词】
东晋巾车令,西京执戟郎。甘心向山水,结发事文章。故自轻千户,何曾羡一囊。才高鬼神恶,骨朽姓名芳。庾岭铭旌暗,秦淮旧宅荒。吾诗不用刻,妙语有黄香。(黄鲁直〔为庖民〕作哀词。)
【次韵叶致远见赠】
欲求五亩寄樵苏,所至迟留似贾胡。信命不须歌去汝,逢人未免叹犹吾。人皆劝我杯中物,我独怜君屋上乌。一技文章何足道,要言摩诘是文殊。
【次韵杭人裴维甫】
余杭门外叶飞秋,尚记居人挽去舟。一别临平山上塔,五年云梦泽南州。凄凉楚些缘吾发,邂逅秦淮为子留。寄谢西湖旧风月,故应时许梦中游。
【次韵段缝见赠】
季子东周负郭田,须知力穑是家传。细思种薤五十本,大胜取禾三百廛。若得与君连北巷,故应终老忘西川。短衣匹马非吾事,只拟关门不问天。
【题孙思邈真】
先生一去五百载,犹在峨眉西崦中。自为天仙足官府,不应尸解坐虻虫。
【戏作回鱼一绝】
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寄语天公与河伯,何妨乞与水精鳞。
【同王胜之游蒋山】
到郡席不暖,居民空惘然。好山无十里,遗恨恐他年。欲款南朝寺,同登北郭船。朱门收画戟,绀宇出青莲。(荆公宅已为寺。)夹路苍髯古,迎人翠麓偏。龙腰蟠故国,鸟爪寄层巅。竹杪飞华屋,松根泫细泉。峰多巧障日,江远欲浮天。略彳勺横秋水,浮图插暮烟。归来踏人影,云细月娟娟。
【至真州再和二首】
老手王摩诘,穷交孟浩然。论诗曾伴直,话旧已忘年。北上难陪骥,东行且趁船。离亭花映肉,醉眼鹭窥莲。转三山没,风回五两偏。荒祠过瓜步,古堕松巅。闻道清香阁,新ド白玉泉。莫教门掩夜,坐待月流天。小院檀槽闹,空庭桦独烟。公诗便堪唱,为付小婵娟。
公颜如雪柏,千载故依然。笑我无根柳,空中不待年。肯留归阙旆,坐待逆风船。特许门传钥,那知箭起莲。相逢月上后,小语坐西偏。流落千帆侧,追思百尺巅。躬耕怀谷口,水石羡平泉。茅屋归元亮,霓裳醉乐天。行闻宣室召,归近御炉烟。未用歌池上,随宜教李娟。
【次韵答宝觉】
芒鞋竹杖布行缠,遮莫千山更万山。从来无脚不解滑,谁信石头行路难。
【眉子石砚歌赠胡り】
君不见成都画手开十眉,横云却月争新奇。游人指点小颦处,中有渔阳胡马嘶。又不见王孙青琐横双碧,肠断浮空远山色。书生性命何足论,坐费千金买消渴。尔来丧乱愁天公,谪向君家书砚中。小窗虚幌相妩媚,令君晓梦生春红。毗耶居士谈空处,结习已空花不住。试教天女为磨铅,千偈澜翻无一语。
【以玉带施元长老元以衲裙相报次韵〔二首〕】
病骨难堪玉带围,钝根仍落箭锋机。欲教乞食歌姬院,故与云山旧衲衣。
此带阅人如传舍,流传到我亦悠哉。锦袍错落真相称,乞与佯狂老万回。
【次韵滕元发许仲途秦少游】
二公诗格老弥新,醉后狂吟许野人。坐看青丘吞泽芥,自惭黄潦荐溪。两邦旌纛光相照,十亩锄犁手自亲。何似秦郎妙天下,明年献颂请东巡。
【送金山乡僧归蜀开堂】
撞钟浮玉山,迎我三千指。众中闻謦,未语知乡里。我非个中人,何以默识子。振衣忽归去,只影千山里。涪江与中泠,共此一味水。冰盘荐琥珀,何似糖霜美。
【送沈逵赴广南】
嗟我与君皆丙子,四十九年穷不死。君随幕府战西羌,夜渡冰河斫云垒。飞尘涨天箭洒甲,归对妻孥真梦耳。我谪黄冈四五年,孤舟出没烟波里。故人不复通问讯,疾病饥寒疑死矣。相逢握手一大笑,白发苍颜略相似。我方北渡脱重江,君复南行轻万里。功名如幻何足计,学道有涯真可喜。勾漏丹砂已付君,汝阳瓮盎吾何耻。君归趁我鸡黍约,买田筑室从今始。
【豆粥】
君不见滹沱流澌车折轴,公孙仓皇奉豆粥。湿薪破灶自燎衣,饥寒顿解刘文叔。又不见金谷敲冰草木春,帐下烹煎皆美人。萍齑豆粥不传法,咄嗟而办石季伦。干戈未解身如寄,声色相缠心已醉。身心颠倒自不知,更识人间有真味。岂如江头千顷雪色芦,茅檐出没晨烟孤。地碓舂亢光似玉,沙瓶煮豆软如酥。我老此身无着处,卖书来问东家住。卧听鸡鸣粥熟时,蓬头曳履君家去。
【秦少游梦发殡而葬之者云是刘发之柩是岁发首荐秦以诗贺之刘泾亦作因次其韵】
君看三代士执雉,本以杀身为小补。居官死职战死绥,梦尸得官真古语。五行胜己斯为官,官如草木吾如土。仕而未禄犹宾客,待以纯臣盖非古。馈焉曰献称寡君,岂比公卿相尔汝。世衰道微士失已,得丧悲欢反其故。草袍芦相妩媚,饮酒嬉游事群聚。曲江船舫月灯球,是谓舞殡而歌墓。看花走马到东野,余子纷纷何足数。二生年少两豪逸,诗酒不知轩冕苦。故令将仕梦发棺,劝子勿为官所腐。涂车刍灵皆假设,著眼细看君勿误。时来聊复一飞鸣,进隐不须烦伍举。
【金山梦中作】
江东贾客木绵裘,会散金山月满楼。夜半潮来风又熟,卧吹箫管到扬州。
【次韵周童惠石铫】
铜腥铁涩不宜泉,爱此苍然深且宽。蟹眼翻波汤已作,龙头拒火柄犹寒。姜新盐少茶初熟,水渍云蒸藓未干。自古函牛多折足。要知无脚是轻安。
【次韵蒋颖叔】
月明惊鹊未安枝,一棹飘然影自随。江上秋风无限浪,枕中春梦不多时。琼林花草闻前语,罨画溪山指后期。(蒋诗记及第时琼林宴坐中所言,且约同卜居阳羡。)岂敢便为鸡黍约,玉堂金殿要论思。
【龟山辩才师】
此生念念浮云改,寄语长淮今好在。故人宴坐虹梁南,新河巧出龟山背。木鱼呼客振林莽,铁凤横空飞彩绘。忽惊堂宇变雄深,坐觉风雷生謦。羡师游戏浮沤间,笑我荣枯弹指内。尝茶看画亦不恶,问法求诗了无碍。千里孤帆又独来,五年一梦谁相对。何当来世结香火,永与名山躬井。
【赠潘谷】
潘郎晓踏河阳春,明珠白璧惊市人。那知望拜马蹄下,胸中一斛泥与尘。何似墨潘穿破褐,琅琅翠饼敲玄笏。布衫漆黑手如龟,未害冰壶贮秋月。世人重耳轻目前,区区张李争媸妍。一朝入海寻李白,空看人间画墨仙。
【徐大正闲轩】
冰蚕不知寒,火鼠不知暑。知闲见闲地,已觉非闲侣。君看东坡翁,懒散谁比数。形骸堕醉梦,生事委尘土。早眠不见灯,晚食或欺午。卧看毡取盗,坐视麦漂雨。语希舌颊强,行少腰脚偻。五年黄州城,不踏黄州鼓。人言我闲客,置此闲处所。问闲作何味,如眼不自睹。颇讶徐孝廉,得闲能几许。介子愿奉使,翁归备文武。应缘不耐闲,名字挂庭宇。我诗为闲作,更得不闲语。君如汗血驹,转盼略燕楚。莫嫌銮辂重,终胜盐车苦。
【蒜山松林中可卜居余欲僦其地地属金山故作此诗与金山元长老】
魏王大瓠无人识,种成何翅实五石。不辞破作两大樽,只忧水浅江湖窄。我材落本无用,虚名惊世终何益。东方先生好自誉,伯夷子路并为一。杜陵布衣老且愚,信口自比契与稷。暮年欲学柳下惠,嗜好酸咸不相入。金山也是不羁人,早岁闻名晚相得。我醉而嬉欲仙去,傍人笑倒山谓实。问我此生何所归,笑指浮休百年宅。蒜山幸有闲田地,招此无家一房客。
【王中父哀词(并叙)】
仁宗朝以制策登科者十五人,轼忝冒时,尚有富彦国、张安道、钱子飞、吴长文、夏公酉、陈令举、钱醇老、王中父并轼与家弟辙,九人存焉。其后十有五年,哭中父于密州,作诗吊之,则子飞、长文、令举殁矣。又八年,轼自黄州量移汝海,与中父之子氵允之相遇于京口,相持而泣,则十五人者独三人存耳,盖安道及轼与家弟而已,呜呼悲夫。乃复次前韵,以遗氵允之,时氵允之亦以罪谪,家于钱塘云。
生刍不独比前人,束藁端能废谢鲲。子达想无身后念,吾衰不复梦中论。已知毅豹为均死,未识荆凡定孰存。堪笑东坡痴钝老,区区犹记刻舟痕。
【蔡景繁官舍小阁】
使君不独东南美,典型长记先君子。戏嘲王叟短辕车,肯为徐郎书纸尾。三年弭节江湖上,千首放怀风月里。手开东阁坐虚明,目净东溪照清Г。素琴浊酒容一榻,落霞孤鹜供千里。大舫何时系门柳,小诗屡欲书窗纸。文昌新构满鸾,都邑正喧收杞梓。相逢一醉岂有命,南来寂寞君归矣。
【高邮陈直躬处士画雁二首】
野雁见人时,未起意先改。君从何处看,得此无人态。无乃槁木形,人禽两自在。北风振枯苇,微雪落璀璀。惨淡云水昏,晶荧沙砾碎。弋人怅何慕,一举渺江海。
众禽事纷争,野雁独闲洁。徐行意自得,俯仰苦有节。我衰寄江湖,老伴杂鹅鸭。作书问陈子,晓景画苕。依依聚圆沙,稍稍动斜月。先鸣独鼓翅,吹乱芦花雪。
【和王ヵ二首(ヵ,平父子。)】
异时长怪谪仙人,舌有风雷笔有神。闻道骑鲸游汗漫,忆尝扪虱话悲辛。气吞余子无全目,诗到诸郎尚绝伦。白发故交空掩卷,泪河东注问苍。
袅袅春风送渡关,娟娟霜月照生还。迟留岁暮江淮上,来往君家伯仲间。未厌冰滩吼新洛,且看松雪媚南山。野梅官柳何时动,飞盖长桥待子闲。
【次韵张畹】
新落霜余两岸隆,尘埃举袂识西风。临淮自古多名士,樽酒相从乐寓公。半日偷闲歌啸,百年暗尽往来中。知君不向穷愁老,尚有清诗气吐虹。
【次韵王定国南迁回见寄】
土晕铜花蚀秋水,要须悍石相砻砥。十年冰蘖战膏粱,万里烟波濯纨绮。归来诗思转清激,百丈空潭数鲂鲤。逝将桂浦撷兰荪,不记槐堂收剑履。却思庾岭今何在,更说彭城真梦耳。(来诗述彭城旧游。)君知先竭是甘井,我愿得全如苦李。妄心不复九回肠,至道终当三洗髓。广陵阳羡何足较,(余买田阳羡,来诗以为不如广陵。)只有无何真我里。乐全老子今禅伯,(谓张安道也,定国其婿。)掣电机锋不容拟。心通岂复问云何,印可聊须答如是。相逢为我话留滞,桃花春涨孤舟起。
【赠梁道人】
采药壶公处处过,笑看金狄手摩挲。老人大父识君久,造物小儿如子何。寒尽山中无历日,雨斜江上一渔蓑。神仙护短多官府,未厌人间醉踏歌。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促织】
月丛号耿耿,露叶泣ЖЖ。夜长不自暖,那忧公子寒。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蝉】
蜕形浊污中,羽翼便好。秋来闲何阔,已抱寒茎槁。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虾蟆】
旱目知谁,皤腹空自胀。慎勿困蜈蚣,饥蛇不汝放。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蜣螂】
洪钟起暗室,飘瓦落空庭。谁言转丸手,能作殷床声。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天水牛】
两角徒自长,空飞不服箱。为牛竟何事,利吻穴枯桑。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蝎虎】
有足蛇,脉脉无角龙。为虎君勿笑,食尽虿尾虫。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蜗牛】
腥涎不满壳,聊足以自濡。升高不知回,竟作粘壁枯。
【题雍秀才画草虫八物·鬼蝶】
双眉卷铁丝,两翅晕金碧。初来花争妍,忽去鬼无迹。
【泗州南山监仓萧渊东轩二首】
偶随樵父采都梁,(南山名都梁山,山出都梁香故也。)竹屋松扉试乞浆。但见东轩堪隐几,不知公子是监仓。溪中乱石墙垣古,山下寒蔬匕箸香。我是江南旧游客,挂冠知有老萧郎。
北望飞尘苦昼霾,洗心聊复寄东斋。珍禽声好犹思越,野橘香清未过淮。有信微泉来远岭,无心明月转空阶。一官仓庾真堪老,坐看松根络断崖。
【泗州除夜雪中黄师是送酥酒二首】
暮雪纷纷投碎米,春流咽咽走黄沙。旧游似梦徒能说,逐客如僧岂有家。冷砚欲书先自冻,孤灯何事独成花。使君半夜分酥酒,惊起妻孥一笑哗。
关右土酥黄似酒,扬州云液却如酥。欲从元放觅拄杖,忽有曲生来坐隅。对雪不堪令饱暖,隔船应已厌歌呼。明朝积玉深三尺,高枕床头尚一壶。
【章钱二君见和复次韵答之】
黄昏已作风翻絮,半夜犹惊月在沙。照汴玉峰明佛刹,隔淮云海暗人家。来牟有信迎三白,エ卜无香散六花。(エ卜,栀子花也,与雪花皆六出。)欲唤阿咸来守岁,林乌枥马斗喧哗。分无纤手裁春胜,况有新诗点蜀酥。醉里冰髭失缨络,梦回布被起廉隅。君应旅睫寒生晕,我亦饥肠夜自呼。明日南山春色动,不知谁佩紫微壶。
【正月一日雪中过淮谒客回作二首】
十里清淮上,长堤转雪龙。冰崖落屐齿,风叶乱裘茸。万顷穿银海,千寻渡玉峰。从来修月手,合在广寒宫。
攒眉有底恨,得句不妨清。霁雾开寒谷,饥鸦舞雪城。桥声春市散,塔影暮淮平。不用残灯火,船窗夜自明。
【刘乙新作射堂(乙父尝知眉州。此题一作:书刘君射堂。)】
兰玉当年刺史家,双驰射笑穿花。而今白首闲骢马,只有清樽照画蛇。寂寂小轩蛛网遍,阴阴垂柳雁行斜。手柔弓燥春风后,置酒看君中戟牙。
【孙莘老寄墨四首】
徂徕无老松,易水无良工。珍材取乐浪,妙手惟潘翁。(潘谷作墨,杂用高丽煤。)鱼胞熟万杵,犀角盘双龙。墨成不敢用,进入蓬莱宫。蓬莱春昼永,玉殿明房栊。金笺洒飞白,瑞雾萦长虹。遥怜醉常侍,一笑开天容。
溪石琢马肝,剡藤开玉版。嘘嘘云雾出,奕奕龙蛇绾。此中有何好,秀色纷满眼。故人归天禄,古漆窥蠹简。俞麋给尚方,老手擅编划。分余幸见及,流落一叹赧。
我贫如饥鼠,长夜空咬啮。瓦池研灶煤,苇管书柿叶。近者唐夫子,远致乌玉。(唐林夫寄张迈墨半丸。)先生又继之,圭璧烂箱箧。晴窗洗砚坐,蛇蚓稍蟠结。便有好事人,敲门求醉帖。
吾穷本坐诗,久服朋友戒。五年江湖上,闭口洗残债。今来复稍稍,快痒如爬疥。先生不讥诃,又复寄诗械。幽光发奇思,点ホ出荒怪。诗成一自笑,故疾逢虾蟹。
【留题兰皋亭】
雪后东风未肯和,扣门迁客夜经过。不知旧竹生新笋,但见清伊换浊河。无复往来乘下泽,聊同笑语说东坡。明年我亦开三径,寂寂兼无雀可罗。
【和人见赠】
只写东坡不著名,此身已是一长亭。壮心无复春流起,衰鬓从教病叶零。知有雪儿供笔砚,应嗤灶妇洗盆瓶。回来索酒公应厌,京口新传作客经。
【和田仲宣见赠】
头白江南醉司马,宽心时复唤殷兄。寒潮不应淮无信,客路相随月有情。未许低头拜东野,徒言共饮胜公荣。好诗恶韵那容和,刻烛应须便置觥。
【和王胜之三首】
城上湖光暖欲波,美人唱我踏春歌。鲁公宾客皆诗酒,谁是神仙张志和。
斋酿如渑涨绿波,公诗句句可弦歌。流觞曲水无多日,更作新诗继永和。
要知太守怜孤客,不惜阳春和俚歌。坐睡樽前呼不应,为公雕琢损天和。
【记梦(并叙)】
乐全先生梦人以诗三篇示之,字皆旁行而不可识。傍有人道衣古貌,为读其中一篇云:人事且常在,留质悟圆间。凡四句,觉而忘其二,以告其客苏轼。轼以私意广之云。
圆间有物物间空,岂有圆空入井中。不信天形真个样,故应眼力自先穷。连环已解如神手,万窍犹号未济风。稽首问公公大笑,本来谁碍更求通。
●卷十五
◎诗七十二首
【寄蕲簟与蒲传正】
兰溪美箭不成笛,离离玉筋排霜脊。千沟万缕自生风,入手未开先惨忄栗。公家列屋闲蛾眉,珠帘不动花阴移。雾帐银床初破睡,牙签玉局坐弹棋。东坡病叟长羁旅,冻卧饥吟似饥鼠。倚赖春风洗破衾,一夜雪寒披故絮。火冷灯青谁复知,孤舟儿女自[A18B]咿。皇天何时反炎燠,愧此八尺黄琉璃。愿公净埽清香阁,卧听风漪声满榻。习习还从两腋生,请公乘此朝阊阖。
【寄怪石石斛与鲁元翰】
山骨裁方斛,江珍拾浅滩。清池上几案,碎月落杯盘。老去怀三友,平生困一箪。坚姿聊自儆,秀色亦堪餐。好去髯卿舍,凭将道眼看。东坡最后供,霜雪照人寒。
【渔父四首】
渔父饮,谁家去,鱼蟹一时分付。酒无多少醉为期,彼此不论钱数。
渔父醉,蓑衣舞,醉里却寻归路。轻舟短棹任斜横,醒后不知何处。
渔父醒,春江午,梦断落花飞絮。酒醒还醉醉还醒,一笑人间今古。
渔父笑,轻鸥举,漠漠一江风雨。江边骑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李宪仲哀词(并叙)】
同年友李君讳,字宪仲。贤而有文,不幸早世,轼不及与之游也,而识其子チ有年矣。チ自阳翟见余于南京,泣曰:吾祖母边、母马、前母张与君之丧,皆未葬,贫不敢以饥寒为戚,顾四丧未举,死不瞑目矣。适会故人梁先吉老闻余当归耕阳羡,以绢十匹、丝百两为赆,辞之不可。乃以遗存,曰:此亦仁人之馈也。既又作诗,以告知君与チ者,庶几皆有以助之。チ年二十五,其文晔然,气节不凡,此岂终穷者哉。
大梦行当觉,百年特未满。遑哀已逝人,长眠寄孤馆。念我同年生,意长日月短。盐车困骐骥,烈火废圭瓒。后生有奇骨,出语已精悍。萧然野鹤姿,谁复识中散。有生寓大块,死者谁不。嗟君独久客,不识黄土暖。推衣助孝子,一溉滋汤旱。谁能脱左骖,大事不可缓。
【赠眼医王生彦若】
针头如麦芒,气出如车轴。间关络脉中,性命寄毛粟。而况清净眼,内景含天烛。琉璃贮沆瀣,轻脆不任触。而子于其间,来往施锋镞。笑谈纷自若,观者颈为缩。运针如运斤,去翳如拆屋。常疑子善幻,他技杂符祝。子言吾有道,此理君未瞩。形骸一尘垢,贵贱两草木。世人方重外,妄见瓦与玉。而我初不知,刺眼如刺肉。君看目与翳,是翳要非目。目翳苟二物,易分如麦菽。宁闻老农夫,去草更伤谷。鼻端有余地,肝胆分楚蜀。吾于五轮间,荡荡见空曲。如行九轨道,并驱无击毂。空花谁开落,明月自フ肉。请问乐全堂,忘言老尊宿。(彦若,乐全先生门下医也。)
【与欧育等六人饮酒】
忽惊春色二分空,且看樽前半丈红。苦战知君便白羽,倦游怜我忆黄封。年来齿发老未老,此去江淮东复东。记取六人相会处,引杯看剑坐生风。
【观杭州钤辖欧育刀剑战袍】
青绫衲衫暖衬甲,红线勒巾光绕肋。秃襟小袖雕鹘盘,大刀长剑龙蛇插。两军鼓噪屋瓦坠,红尘白羽纷相戛。将军恩重此身轻,笑履锋如一掐。书生只肯坐帷幄,谈笑毫端弄生杀。叫呼击鼓催上竿,猛士应怜小儿黠。试问黄河夜偷渡,掠面惊沙寒霎霎。何如大舰日高眠,一枕清风过苕。
【王伯攵所藏赵昌画四首·梅花】
南行渡关山,沙水清练练。行人已愁绝,日暮集微霰。殷勤小梅花,仿佛吴姬面。暗香随我去,回首惊千片。至今开画图,老眼凄欲泫。幽怀不可写,归梦君家倩。
【王伯攵所藏赵昌画四首·黄葵】
弱质困夏永,奇姿苏晓凉。低昂黄金杯,照耀初日光。檀心自成晕,翠叶森有芒。古来写生人,妙绝谁似昌。晨妆与午醉,真态含阴阳。君看此花枝,中有风露香。
【王伯攵所藏赵昌画四首·芙蓉】
清飙已拂林,积水渐收潦。溪边野芙蓉,花水相媚好。坐看池莲尽,独伴霜菊槁。幽姿强一笑,暮景迫摧倒。凄凉似贫女,嫁晚惊衰早。谁写少年容,樵人剑南老。
【王伯攵所藏赵昌画四首·山茶】
萧萧南山松,黄叶陨劲风。谁怜儿女花,散火冰雪中。能传岁寒姿,古来惟丘翁。赵叟得其妙,一洗胶粉空。掌中调丹砂,染此鹤顶红。何须夸落墨,独赏江南工。
【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
东坡先生无一钱,十年家火烧凡铅。黄金可成河可塞,只有霜鬓无由玄。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谁似濮阳公子贤,饮酒食肉自得仙。平生寓物不留物,在家学得忘家禅。门前罢亚十顷田,清溪绕屋花连天。溪堂醉卧呼不醒,落花如雪春风颠。我游兰溪访清泉,已办布袜青行缠。稽山不是无贺老,我自兴尽回酒船。恨君不识颜平原,恨我不识元鲁山。铜驼陌上会相见,握手一笑三千年。
【题王逸少帖】
颠张醉素两秃翁,追逐世好称书工。何曾梦见王与钟,妄自粉饰欺盲聋。有如市倡抹青红,妖歌舞眩儿童。谢家夫人淡丰容,萧然自有林下风。天门荡荡惊跳龙,出林飞鸟一扫空。为君草书续其终,待我他日不匆匆。
【书林逋诗后】
吴侬生长湖山曲,呼吸湖光饮山渌。不论世外隐君子,佣儿贩妇皆冰玉。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由俗。我不识君曾梦见,瞳子了然光可烛。遗篇妙字处处有,步绕西湖看不足。诗如东野不言寒,书似西台差少肉。平生高节已难继,将死微言犹可录。自言不作封禅书,更肯悲吟白头曲。(逋临终诗云:茂陵异日求遗草,犹喜初无封禅书。)我笑吴人不好事,好作祠堂傍修竹。不然配食水仙王,一盏寒泉荐秋菊。(湖上有水仙王庙。)
【和仲伯达】
归山岁月苦无多,尚有丹砂奈老何。绣谷只应花自染,镜潭长与月相磨。君方傍海看初日,我已横江击素波。人不我知斯我贵,不须雷雨起龙梭。
【春日】
鸣鸠乳燕寂无声,日射西窗泼眼明。午醉醒来无一事,只将春睡赏春晴。
【赠袁陟】
是身如虚空,万物皆我储。胡为强分别。百金买田庐。不见袁夫子,神马载尻舆。游于无何有,一饭不愿余。官湖为我池,学舍为我居。何以遗子孙,此身自蘧。薰风暗杨柳,秋水净芙蕖。应观我知子,不怪子知鱼。
【苏子容母陈夫人挽词】
苏陈甥舅真冰玉,正始风流起颓俗。夫人高节称其家,凛凛寒松映修竹。鸡鸣为善日日新,八十三年如一晨。岂惟家室宜寿母,实与朝廷生异人。忘躯殉国乃吾子,三仕何曾知愠喜。不烦拥笏强垂鱼,我视去来皆梦尔。诵诗相挽真区区,墓碑千字多遗余。他年太史取家传,知有班昭续汉书。
【归宜兴留题竹西寺】
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剩觅蜀冈新井水,要携乡味过江东。
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罂粟汤。暂借藤床与瓦枕,莫教辜负竹风凉。
此生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
【与孟震同游常州僧舍】
年来转觉此生浮,又作三吴浪漫游。忽见东平孟君子,梦中相对说黄州。
湛湛清池五月寒,小山无数碧Лヴ。[A158]杉戢戢三千本,且作凌云合抱看。
知君此去便归耕,笑指孤舟一叶轻。待向三茅乞灵雨,半篙流水赠君行。
【赠常州报恩长老】
碧玉碗盛红玛瑙,井花水养石菖蒲。也知法供无穷尽,试问禅师得饱无。
荐福老怀真巧便,净慈两本更尖新。凭师为作铁门限,准备人间请话人。
【次韵答贾耘老】
五年一梦南司州,饥寒疾病为子忧。东来六月井无水,仰看古堰横奔牛。平生管鲍我知子,今日陈蔡谁从丘。夜航争渡泥水涩,牵挽直欲来瓜洲。自言嗜酒得风Φ,故乡不敢居温柔。空将泛爱救沟壑,衰病不复从前乐。今年太守真卧龙,笑语炎天出冰雹。时低九尺苍须髯,过我三间小池阁。故人改观争来贺,小儿不信犹疑错。为君置酒饮且哦,草间秋虫亦能歌。可怜老骥真老矣,无心更秣天山禾。
【墨花(并叙)】
世多以墨画山水竹石人物者,未有以画花者也。汴人尹白能之,为赋一首。
造物本无物,忽然非所难。花心起墨晕,春色散毫端。缥缈形才具,扶疏态自完。莲风尽倾倒,杏雨半披残。独有狂居士,求为黑牡丹。兼书平子赋,归向雪堂看。
【送竹几与谢秀才】
平生长物扰天真,老去归田只此身。留我同行木上坐,赠君无语竹夫人。但随秋扇年年在,莫斗琼枝夜夜新。堪笑荒唐玉川子,暮年家口若为亲。
【溪阴堂】
白水满时双鹭下,绿槐高处一蝉吟。酒醒门外三竿日,卧看溪南十亩阴。
【次韵许遵】
蒜山渡口挽归サ,朱雀桥边看道装。供帐已应烦百两,击鲜毋久溷诸郎。问禅时到长干寺,载酒闲过绿野堂。此味只忧儿辈觉,逢人休道北窗凉。
【赠章默(并叙)】
章默居士,字志明。生公侯家,才性高爽,弃家求道,不蓄妻子,与世无累,而父母与兄之丧,贫不能举,以是眷眷世间,不能无求于人。余深哀其志,既有以少助之,又取其言为诗以赠其行,庶几有哀之者。
章子亲未葬,余生抱羸疾。朝吟噎邻里,夜泪腐茵席。前年黑花生,今岁白发出。身随日月逝,恨与天地毕。愿求不毛田,亲筑长夜室。难从王孙裸,未忍夏后┾。五陵多豪士,百万付一掷。心知义财难,甘就贫友乞。不辞毛发施,行自丘山积。此志苟朝遂,夕死真不戚。誓求无生理,不践有为迹。弃身尸陀林,乌鸟任狼籍。
【送穆越州】
江海相忘十五年,羡君松柏蔚苍颜。四朝耆旧冰霜后,两郡风流水石间。旧政犹传蜀父老,先声已振越溪山。樽前俱是蓬莱守,莫放高楼雪月闲。
【赠葛苇】
竹椽茅屋半摧倾,肯向蜂窠寄此生。长恐波头卷室去,欲将船尾载君行。小诗试拟孟东野,大草闲临张伯英。消遣百年须底物,故应怜我不归耕。
【赠王寂】
与君暂别不须嗟,俯仰归来鬓未华。记取江南烟雨里,青山断处是君家。
【南都妙峰亭】
千寻挂云阙,十顷含风湾。开门弄清Г,照见双铜钚。池台半禾黍,桃李余榛菅。无人肯回首,日暮车班班。史君非世人,心与古佛闲。时邀声利客,来洗尘埃颜。新亭在东阜,飞宇临通。古磨翠壁,霜林散烟鬟。孤云抱商丘,芳草连杏山。俯仰尽法界,逍遥寄人寰。亭亭妙高峰,了了蓬艾间。五老压彭蠡,三峰照潼关。均为拳石小,配此一掬悭。烦公为标指,免使勤跻攀。
【神宗皇帝挽词三首】
文武固天纵,钦明又日新。化民何止圣,妙物独称神。政已三王上,言皆六籍醇。巍巍本无象,刻画愧孤臣。
未易名尧德,何须数舜功。小心仍致孝,余事及平戎。典礼从周旧,官仪与汉隆。谁知本无作,千古自承风。
接统真千岁,膺期止一章。周南稍留滞,宣室遂凄凉。病马空嘶枥,枯葵已泫霜。余生卧江海,归梦泣嵩邙。
【金山妙高台】
我欲乘飞车,东访赤松子。蓬莱不可到,弱水三万里。不如金山去,清风半帆耳。中有妙高台,云峰自孤起。仰观初无路,谁信平如砥。台中老比丘,碧眼照窗几。玉为骨,凛凛霜入齿。机锋不可触,千偈如翻水。何须寻德云,即此比丘是。长生未暇学,请学长不死。
【赠杜介(并叙)】
元丰八年七月二十五日,杜几先自浙东还,与余相遇于金山,话天台之异,以诗赠之。
我梦游天台,横空石桥小。松风吹{艹罔}露,翠湿香袅袅。应真飞锡过,绝涧度云鸟。举意欲从之,然已松杪。微言粲珠玉,未说意先了。觉来如堕空,耿耿窗户晓。群生陷迷网,独达从古少。杜叟子何人,长啸万物表。妻孥空四壁,振策念轻矫。遂为赤城游,飞步凌缥缈。问禅不归舍,屡为瓠壶绕。何人识此志,佛眼自照了。我梦君见之,卓尔非魔娆。仙葩发茗碗,翦刻分葵蓼。从今更不出,闭户闲。时从佛顶岩,驰下双莲沼。
【次韵孙莘老斗野亭寄子由在邵伯堰】
落帆谢公渚,日脚东西平。孤亭得小憩,暮景含余清。坐待斗与牛,错落挂南甍。老僧如夙昔,一笑意已倾。新诗出故人,旧事疑前生。吾生七往来,送老海上城。逢人辄自哂,得鱼不忍烹。似闻绩溪老,复作东都行。小诗如秋菊,艳艳霜中明。过此感我言,长篇发春荣。
【送杨杰(并叙)】
无为子尝奉使登太山绝顶,鸡一鸣,见日出。又尝以事过华山,重九日饮酒莲花峰上。今乃奉诏与高丽僧统游钱塘。皆以王事,而从方外之乐,善哉未曾有也,作是诗以送之。
天门夜上宾出日,万里红波半天赤。归来平地看跳丸,一点黄金铸秋橘。太华峰头作重九,天风吹滟黄花酒。浩歌驰下腰带呈,醉舞崩崖一挥手。神游八极万缘虚,下视蚊雷隐污渠。大千一息八十返,笑厉东海骑鲸鱼。三韩王子西求法,凿齿弥天两敌。过江风急浪如山,寄语舟人好看客。
【次韵送徐大正】
(尝与余约卜邻于江淮间将赴登州同舟至山阳以诗见送留别)
别时酒盏照灯花,知我归期渐有涯。去岁渡江萍似斗,今年并海枣如瓜。多情明月邀君共,无价青山为我赊。千首新诗一竿竹,不应空钓汉江槎。
【杨康功有石状如醉道士为赋此诗】
楚山固多猿,青者黠而寿。化为狂道士,山谷恣腾蹂。误入华阳洞,窃饮茆君酒。君命囚岩间,岩石为械丑。松根络其足,藤蔓缚其肘。苍苔眯其目,丛棘哽其口。三年化为石,坚瘦敌琼玖。无复号云声,空余舞杯手。樵夫见之笑,抱卖易升斗。杨公海中仙,世俗那得友。海边逢姑射,一笑微俯首。胡不载之归,用此顽且丑。求诗纪其异,本未得细剖。吾言岂妄云,得之亡是叟。
【迨作淮口遇见诗戏用其韵】
我诗如病骥,悲鸣向衰草。有儿真骥子,一喷群马倒。养气勿吟哦,声名忌太早。风涛借笔力,势逐孤云扫。何如陶家儿,绕舍觅梨枣。君看押强韵,已胜郊与岛。
【次韵徐积】
杀鸡未肯邀季路,裹饭先须问子来。但见中年隐槐市,岂知平日赋兰台。海山入梦方东去,风雨留人得暂陪。若说峨眉眼前是,故乡何处不堪回。
【元丰七年有诏京东淮南筑高丽亭馆密海二州骚然有逃亡者明年轼过之叹其壮丽留一绝云】
檐楹飞舞垣墙外,桑柘萧条斤斧余。尽赐昆耶作奴婢,不知偿得此人无。
【过密州次韵赵明叔乔禹功】
先生依旧广文贫,老守时遭醉尉嗔。汝辈何曾堪一笑,吾侪相对复三人。黄鸡催晓凄凉曲,白发惊秋见在身。一别胶西旧朋友,扁舟归钓五湖春。
【再过常山和昔年留别诗】
伛偻山前叟,迎我如迎新。那知梦幻躯,念念非昔人。江湖久放浪,朝市谁相亲。却寻泉源去,桃花逢避秦。
【再过超然台赠太守霍翔】
昔饮雩泉别常山,天寒岁在龙蛇间。山中儿童拍手笑,问我西去何当还。十年不赴竹马约,扁舟独与渔蓑闲。重来父老喜我在,扶挈老幼相遮攀。当时襁褓皆七尺,而我安得留朱颜。问今太守为谁欤,护羌充国鬓未斑。(翔自言在熙河作屯田有功。)躬持牛酒劳行役,无复杞菊嘲寒悭。超然置酒寻旧迹,尚有诗赋坚顽。孤云落日在马耳,照耀金碧开烟鬟。夫阝淇自古北流水,跳波下濑鸣环。愿公谈笑作石埭,坐使城郭生溪湾。
【海市(并叙)】
予闻登州海市旧矣,父老云常出于春夏,今岁晚不复见矣。予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见为恨,祷于海神广德王之庙,明日见焉,乃作此诗。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重楼翠阜出霜晓,异事惊倒百岁翁。人间所得容力取,世外无物谁为雄。率然有请不我拒,信我人厄非天穷。潮阳太守南迁归,喜见石廪堆祝融。自言正直动山鬼,岂知造物哀龙锺。信眉一笑岂易得,神之报汝亦已丰。斜阳万里孤鸟没,但见碧海磨青铜。新诗绮语亦安用,相与变灭随东风。
【登州孙氏万松堂】
万松谁种已,半岭苍云映此邦。露重珠缨蒙翠盖,风来石齿碎寒江。浮空两竹横南阁,倒景扶桑射北窗。坐待夕烽传海峤,重城归去踏逢逢。
【过莱州雪后望三山】
东海如碧环,西北卷登莱。云光与天色,直到三山回。我行适冬仲,薄雪收浮埃。黄昏风絮定,半夜扶桑开。参差太华顶,出没云涛堆。安期与羡门,乘龙安在哉。茂陵秋风客,劝尔麾一杯。帝乡不可期,楚些招归来。
【遗直坊(并叙)】
富郑公之客李君讳常,登人也。故太守李公讳师中,榜其闾曰遗直。而其子大方,求诗于轼,为赋一首。
使君不浪出,羔雁亲扣门。先生但清坐,薤水已多言。当时邦人化,市无晨饮豚。岁月曾几何,客主皆九原。鲁经有余叹,楚些无归魂。我作遗直诗,过者式其藩。
【次韵赵令铄】
东坡已报六年穰,惆怅红尘白首郎。枕上溪山犹可见,门前冠盖已相望。故人年少真琼树,落笔风生战堵墙。端向瓮间寻吏部,老来专以醉为乡。
【次韵王定国得颍ヘ二首】
仙风入骨已凌云,秋水为文不受尘。一噫固应号地籁,余波犹足挂天绅。买牛但自捐三尺,射鼠何劳挽六钧。莫向百花潭上去,醉翁不见与谁春。
滔滔四海我知津,每愧先生植杖芸。自少多言晚闻道,从今闭口不论文。滟翻白兽樽中酒,归煮青泥坊底芹。要识老僧无尽处,床前牛蚁不曾闻。
【次韵赵令铄惠酒】
神山无石髓,生世悲暂寓。坐待玉膏流,千载真旦暮。青州老从事,鬲上非所部。惠然肯见从,知我憎市酤。开瓶自洗盏,肴核谁与具。门前听剥啄,烹鱼得尺素。
【送范纯粹守庆州】
才大古难用,论高常近迂。君看赵魏老,乃为滕大夫。浮云无根蒂,黄潦能须臾。知经几成败,得见真贤愚。羽旄照城阙,谈笑安边隅。当年老使君,赤手降於菟。诸郎更何事,折鞭其雏。吾知邓平叔,不斗月支胡。
【次韵王震】
携文过我治平间,雾豹当时始一斑。闻道吹嘘借余论,故教流落得生还。清篇带月来霜夜,妙语先春发病颜。诗酒暮年犹足用,竹木高会许时攀。
【次韵王定国谢韩子华过饮】
楚有孙叔敖,长城隐千里。哀哉练裙子,负薪蹑破履。岂无故交亲,逝去如覆水。不如老优孟,谈笑托谐美。世家不可恃,如倚折足几。祥符有贤相,手握天下砥。懿敏亦名公,三贵德爵齿。盖棺今几日,公子谁料理。谁要卿料理,欲说且止止。宅相开府公,久为苍生起。如何垂老别,冰盘馈苍耳。亲嫌妨鹗荐,相对发微Г。新诗如弹丸,脱手不移晷。我亦老宾客,苦语落纨绮。莫辞三上章,有道贫贱耻。
【惠崇春江晓景二首(亦作书衮仪所藏惠崇画二首)】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次韵周】
南迁欲举力田科,三径初成乐事多。岂意残年踏朝市,有如疲马畏陵坡。羡君同甲心方壮,笑我无聊鬓已皤。何日西湖寻旧赏,淡烟疏雨暗渔蓑。
【次韵胡完夫】
青衫别泪尚斓斑,十载江湖困抱关。老去上书还北阙,朝来拄笏望西山。相从杯酒形骸外,笑说平生醉梦间。万事会须咨伯始,白头容我占清闲。
【次韵钱穆父】
老入明光踏旧班,染须那复唱阳关。故人飞上金銮殿,迁客来从饭颗山。大笔推君西汉手,一言置我二刘间。便须置酒呼同舍,看赐飞龙出帝闲。
【再次韵答完夫穆父(二公自言,先世同在西掖。)】
掖垣老吏识郎君,并辔天街两绝尘。汗血固应生有种,夜光那复困无因。岂知西省深严地,也著东坡病瘦身。免使谪仙明月下,狂歌对影只三人。
【次韵答满思复】
自甘茅屋老三间,岂意彤庭缀两班。纸落云烟供醉后,诗成珠玉看朝还。谁言载酒山无贺,记取啼乌巷有颜。但恐跛随赤骥,青云飞步不容攀。
●卷十六
◎诗八十八首
【送戴蒙赴成都玉局观将老焉】
拾遗被酒行歌处,野梅官柳西郊路。闻道华阳版籍中,至今尚有城南杜。我欲归寻万里桥,水花风叶暮萧萧。芋魁径尺谁能尽,桤木三年已足烧。百岁风狂定何有,羡君今作峨眉叟。纵未家生执戟郎,也应世出埋轮守。莫欺老病未归身,玉局他年第几人。会待子猷清兴发,还须雪夜去寻君。
【送陈睦知潭州】
华清缥缈浮高栋,上有缬林藏石瓮。一杯此地初识君,千岩夜上同飞。君时年少面如玉,一饮百觚嫌未痛。白鹿泉头山月出,寒光泼眼如流汞。朝元阁上酒醒时,卧听风鸾鸣铁凤。旧游空在人何处,二十三年真一梦。我得生还雪髯满,君亦老嫌金带重。有如社燕与秋鸿,相逢未稳还相送。洞庭青草渺无际,天柱紫盖森欲动。湖南万古一长嗟,付与骚人发嘲弄。
【用前韵答西掖诸公见和】
双猊蟠础龙缠栋,金井辘轳鸣晓瓮。小殿垂帘白玉钩,大宛立仗青丝。风驭宾天云雨隔,孤臣忍泪肝肠痛。羡君意气风生坐,落笔纵横盘走汞。上樽日日写黄封,赐茗时时开小凤。闭门怜我老太玄,给札看君赋云梦。金奏不知江海眩,木瓜屡费琼瑶重。岂惟蹇步困追攀,已觉侍史疲奔送。春还宫柳腰肢活,雨入御沟鳞甲动。借君妙语发春容,顾我风琴不成弄。
【次韵王觌正言喜雪】
圣人与天通,有诏宽狱市。好语夜喧街,湿云朝覆砌。纷然退朝后,色映宫槐媚。欲夸剪刻工,故上朱蓝袂。我方执笔待,未敢书上瑞。君犹伏阁争,高论亦少慰。霏霏止还作,盎盎风与气。神龙久潜伏,一怒势必倍。行当见三白,拜舞欢万岁。归来饮君家,酣咏追既醉。
【和蒋发运】
夜语翻千偈,书来又一言。此身真佛祖,何处不羲轩。船稳江吹坐,楼空月入樽。遥知思我处,醉墨在颓垣。
【送表弟程六知楚州】
炯炯明珠照双璧,当年三老苏程石。里人下道避鸠杖,刺史迎门倒凫舄。我时与子皆儿童,狂走从人觅梨栗。健如黄犊不可恃,隙过白驹那暇惜。醴泉寺古垂橘柚,石头山高暗松栎。诸孙相逢万里外,一笑未解千忧积。子方得郡古山阳,老手风生谢刀笔。我正含毫紫微阁,病眼昏花困书檄。莫教印绶系余年,去扫坟墓当有日。功成头白早归来,共藉梨花作寒食。
【和人假山】
上党搀天碧玉环,绝河千里抱商颜。试观烟雨三峰外,都在灵仙一掌间。造物何如童子戏,写真聊发使君闲。何当挈取征西去,画作围床六曲山。
【送王伯攵守虢】
华山东麓秦遗民,当时依山来避秦。至今风俗含古意,柔桑渌水招行人。行人掉臂不回首,争入崤函土囊口。惟有使君千里来,欲饮三堂无事酒。三堂本来一事无,日长睡起闻投壶。床头砚石开云月,涧底松根雪腴。山棚盗散人安寝,劝买耕牛发陈廪。归来只作水衡卿,我欲携壶就君饮。
【道者院池上作】
下马逢佳客,携壶傍小池。清风乱荷叶,细雨出鱼儿。井好能冰齿,茶甘不上眉。归途更萧瑟,真个解催诗。
【次韵子由送千之侄】
江上松楠深复深,满山风雨作龙吟。年来老干都生菌,下有孙枝欲出林。白发未成归隐计,青衫倘有济时心。闭门试草三千牍,仄席求人少似今。
【书文与可墨竹(并叙)】
亡友文与可有四绝,诗一,楚词二,草书三,画四。与可尝云:世无知我者,惟子瞻一见,识吾妙处。既没七年,睹其遗迹,而作是诗。
笔与子皆逝,诗今谁为新。空遗运斤质,却吊断弦人。
【次韵钱舍人病起】
床下龟寒且耐支,杯中蛇去未应衰。殿门明日逢王傅,具争先看不疑。坐觉香烟携袖少,独愁花影上廊迟。何妨一笑千こ散,绝胜仓公饮上池。
【次韵和王巩】
谪仙窜夜郎,子美耕东屯。造物岂不惜,要令工语言。王郎年少日,文如瓶水翻。争锋虽剽甚,闻鼓或惊奔。天欲成就之,使触羝羊藩。孤光照微陋,耿如月在盆。归来千首诗,倾泻五石樽。却疑彭泽在,颇觉苏州烦。君看驺忌子,廉折配春温。知音必无人,坏壁挂桐孙。
【用王巩韵送其侄震知蔡州】
九门插天开,万马先朝屯。举鞭红尘中,相见不得言。夜走清虚宿,扣门惊鹊翻。君家汾阳家,永巷车雷奔。夕郎方不夕,列戟以自藩。相逢开月阁,画檐低金盆。至今梦中语,犹举灯前樽。阿戎修玉牒,未惮笔削烦。君归助献纳,坐继岑与温。我客二子间,不复寻诸孙。(子美诗云,权门多尊沓,且复寻诸孙。)
【虢国夫人夜游图】
佳人自玉花骢,翩如惊燕蹋飞龙。金鞭争道宝钗落,何人先入明光宫。宫中羯鼓催花柳,玉奴弦索花奴手。坐中八姨真贵人,走马来看不动尘。明眸皓齿谁复见,只有丹青余泪痕。人间俯仰成今古,吴公台下雷塘路。当时亦笑张丽华,不知门外韩擒虎。
【用旧韵送鲁元翰知州】
我在东坡下,躬耕三亩园。君为尚书郎,坐拥百吏繁。鸣蛙与鼓吹,等是俗物喧。永谢十年旧,老死三家村。惟君绨袍信,到我雀罗门。缅怀故人意,欲使薄夫敦。新年对宣室,白首代尧言。相逢问前辈,所见多后昆。道馆虽云乐,冷卿当复温。还持刺史节,却驾朱轮轩。黄发方用事,白发宜少存。嗣圣真生知,拯民如救燔。初囚羽渊魄,尽返湘江魂。坐忧东郡决,老守思王尊。北流桑柘没,故道尘埃翻。知君一寸心,可敌千步垣。流亡自栖止,老幼忘崩奔。得闲闭阁坐,勿使道眼浑。聊乘应舍筏,直溯无生源。归来成二老,夜榻当重论。
【次韵朱光庭初夏】
朝罢人人识郑崇,直声如在履声中。卧闻疏响梧桐雨,独咏微凉殿阁风。谏苑君方续承业,醉乡我欲访无功。陶然一枕谁呼觉,牛蚁新除病后聪。
【次韵朱光庭喜雨】
久苦赵盾日,欣逢傅说霖。坐知千里足,初觉两河深。破屋常持伞,无薪欲爨琴。清诗似庭燎,虽美未忘箴。
【奉敕祭西太一和韩川韵四首】
圣主新除秘祝,侍臣来乞丰年。寿宫神君欲至,半夜灵风肃然。
玉玺亲题御笔,金童来侍天香。礼罢祝融参乘,前驱已过衡湘。
解剑独行残月,披衣困卧清风。梦蝶犹飞旅枕,粥鱼已响枯桐。
陂水初含晓渌,稻花半作秋香。皂盖却迎朝日,红云正绕宫墙。
【西太一见王荆公旧诗偶次其韵二首】
秋早川原净丽,雨余风日清酣。从此归耕剑外,何人送我池南。
但有樽中若下,何须墓上征西。闻道乌衣巷口,而今烟草萋迷。
【次韵子由送陈侗知陕州】
谁能如铁牛,横身负黄河。滔天不能没,尺未易诃。世俗自无常,徐公故逶迤。别来不可说,事与浮云多。当时无限人,毁誉即墨阿。虚声了无实,夜虫鸣机梭。相逢一笑外,奈此白发何。天骥皆云,长鸣饱刍禾。王庭旅百宝,大贝随弓戈。君独一麾去,欲赓五歌。甘棠古乐国,白酒金叵罗。知君不久留,治行中新科。过客足嗔喜,东堂记分鹅。此外但坐啸,后生工揣摩。
【送贾讷ヘ眉二首】
当年入蜀叹空回,未见峨眉肯再来。童子遥知颂襦,使君先已洗樽。(李大夫,眉之贤守也。)鹿头北望应逢雁,人日东郊尚有梅。(人日出东郊渡江,游蟆颐山,眉之故事也。)我老不堪歌乐职,后生试觅子渊才。
老翁山下玉渊回,手植青松三万栽。父老得书知我在,小轩临水为君开。试看一一龙蛇活,更听萧萧风雨哀。便与甘棠同不翦,苍髯白甲待归来。(先君葬于蟆颐山之东二十余里,地名老翁泉。君许为一往,感叹之深,故及。)
【送程建用】
先生本舌耕,文字浩千顷。空仓付公子,坐待发苕颖。十年困新说,儿女争捕影。凿垣种蒿蓬,嘉谷谁复省。空余南陔意,太息北堂冷。织屦随方进,采薪教韦逞。辛勤守一经,菽水贤五鼎。今年闻起废,鲁史复光景。公子亦改官,三就繁马颈。归来一笑粲,素发飒垂领。会看金花诏,汤沐奉朝请。天公不吾欺,寿与龟鹤永。
【次韵李修孺留别二首】
十年流落敢言归,鱼鸟江湖只自知。岂意青天扫云雾,尽呼黄发寄安危。风流吾子真前辈,人物他年记一时。我欲折留此老,缁衣谁作好贤诗。
此生别袖几回麾,梦里黄州空自疑。何处青山不堪老,当年明月巧相随。穷通等是思家意,衰病难堪送客悲。好去江鱼煮江水,剑南归路有姜诗。
【次韵黄鲁直赤目】
诵诗得非子夏学,纟由史正作丘明书。天公戏人亦薄相,略遣幻医生明珠。赖君年来屏鲜腴,百千灯光同一如。书成自写蝇头表,端就君王觅镜湖。
【和周正孺坠马伤手】
平生学道已神完,岂复儿童私自怜。醉坠何曾伤内守,色忧当为念先传。书空渐觉新诗健,把蟹行看乐事全。卖却老骢为酒直,大呼乡友作新年。
【戏周正孺二绝】
折臂三公未可知,会当千镒访权奇。劝君鬻骆犹闲事,肠断闺中杨柳枝。
天厩新颁玉鼻も,故人共敝亦常情。相如虽老犹能赋,换马还应继二生。
【题文与可墨竹(并叙)】
故人文与可为道师王执中作墨竹,且谓执中勿使他人书字,待苏子瞻来,令作诗其侧。与可既没八年而轼始还朝,见之,乃赋一首。
斯人定何人,游戏得自在。诗鸣草圣余,兼入竹三昧。时时出木石,荒怪轶象外。举世知珍之,赏会独予最。知音古难合,奄忽不少待。谁云死生隔,相见如龚隗。
【潘推官母李氏挽词】
南浦凄凉老逐臣,东坡还往尽幽人。杯盘惯作陶家客,弦诵常叨孟母邻。尚有升堂他日约,岂知负土一阡新。今年我欲江湖去,暮雨连山宰树春。
【玉堂栽花周正孺有诗次韵】
故山桃李半荒榛,粗报君恩便乞身。竹簟暑风招我老,玉堂花蕊为谁春。纤纤翠蔓诗催发,皎皎霜葩发斗新。只有来禽青李帖,他年留与学书人。
【杜介送鱼】
新年已赐黄封酒,旧老仍分尾鱼。陋巷关门负朝日,小园除雪得春蔬。病妻起斫银丝脍,稚子欢寻尺素书。醉眼朦胧觅归路,松江烟雨晚疏疏。
【送杜介归扬州】
再入都门万事空,闲看清洛漾东风。当年帷幄几人在,回首觚棱一梦中。采药会须逢蓟子,问禅何处识庞翁。归来邻里应迎笑,新长淮南旧桂丛。
【狄咏石屏】
霏霏点轻素,渺渺开重阴。风花乱紫翠,雪外有烟林。雪近势方壮,林远意殊深。会有无事人,支颐识此心。
【和黄鲁直烧香二首】
四句烧香偈子,随香遍满东南。不是闻思所及,且令鼻观先参。
万卷明窗小字,眼花只有斓斑。一炷烟消火冷,半生身老心闲。
【再和二首(来诗言饮酒、画竹石、草书。)】
置酒未逢休沐,便同越北燕南。且复歌呼相和,隔墙知是曹参。
丹青已自前世,竹石时窥一斑。五字当还靖节,数行谁似高闲。
【武昌西山(并叙)】
嘉中,翰林学士承旨邓公圣求为武昌令,常游寒溪西山,山中人至今能言之。轼谪居黄冈,与武昌相望,亦常往来溪山间。元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考试馆职,与圣求会宿玉堂,偶话旧事。圣求尝作《元次山洼樽铭》刻之岩石,因为此诗,请圣求同赋,当以遗邑人,使刻之铭侧。
春江渌涨蒲萄醅,武昌官柳知谁栽。忆从樊口载春酒,步上西山寻野梅。西山一上十五里,风驾两腋飞崔嵬。同游困卧九曲岭,褰衣独到吴王台。中原北望在何许,但见落日低黄埃。归来解剑亭前路,苍崖半入云涛堆。浪翁醉处今尚在,石臼杯饮无樽。尔来古意谁复嗣,公有妙语留山隈。至今好事除草棘,常恐野火烧苍苔。当时相望不可见,玉堂正对金銮开。岂知白首同夜直,卧看椽烛高花摧。江边晓梦忽惊断,铜环玉锁鸣春雷。山人帐空猿鹤怨,江湖水生鸿雁来。请公作诗寄父老,往和万壑松风哀。
【再用前韵】
朱颜发过如春醅,胸中梨枣初未栽。丹砂未易扫白发,赤松却欲参黄梅。寒溪本自远公社,白莲翠竹依崔嵬。当时石泉照金像,神光夜发如五台。饮泉鉴面得真意,坐视万物皆浮埃。欲收暮景返田里,远溯江水穷离堆。还朝岂独羞老病,自叹才尽倾空。诸公渠渠若夏屋,吞吐风月清隅隈。我如废井久不食,古缺落生阴苔。数诗往复相感发,汲新除旧寒光开。遥知二月春江阔,雪浪倒卷云峰摧。石中无声水亦静,云何解转空山雷。欲就诸公评此语,要识忧喜何从来。愿求南宗一勺水,往与屈贾湔余哀。(韦应物诗云:水性本云静,石中固无声。如何两相激,雷转空山惊。)
【送杨孟容】
我家峨眉阴,与子同一邦。相望六十里,共饮玻璃江。江山不违人,遍满千家窗。但苦窗中人,寸心不自降。子归治小国,洪钟噎微撞。我留侍玉坐,弱步欹丰扛。后生多高才,名与黄童双。不肯入州府,故人余老庞。殷勤与问讯,爱惜霜眉。何以待我归,寒醅发春缸。
【见子由与孔常父唱和诗辄次其韵余昔在馆中同舍出入辄相聚饮酒赋诗近岁不复讲故终篇及之庶几诸公稍复其旧亦太平盛事也】
君先鲁东家,门户照千古。文章固应尔,须鬣余似处。虽非蒙亻其状,尚有历国苦。诵书口澜翻,布谷杂杜宇。十年困奔走,栉沐饱风雨。吾道其非耶,野处岂兕虎。灞陵闲老将,柏直口尚乳。自君兄弟还,鼎立知有补。蓬山耆旧散,故事谁删去。来迎冯翊传,出饯会稽组。吾犹及前辈,诗酒盛册府。愿君唱此风,扬觯斯杜举。
【赵令晏崔白大图幅径三丈】
扶桑大茧如瓮盎,天女织绡云汉上。往来不遣凤衔梭,谁能鼓臂投三丈。人间刀尺不敢裁,丹青付与濠梁崔。风蒲半折寒雁起,竹间的横江梅。画堂粉壁翻云幕,十里江天无处着。好卧元龙百尺楼,笑看江水拍天流。
【次韵张昌言给事省宿】
冯颠久已欹残雪,戎眼何曾眩落晖。朔野按行犹雀跃,东台瞑坐觉乌飞。(道家有乌飞入兔宫之说。)漫夸年少容吾在,(乐天诗云:犹有夸张少年处,笑呼张丈唤殷兄。)若斗樽前举世稀。待向崧阳求水竹,一犁烟雨伴公归。
【和三舍人省上(三月二十九日作。明日驾幸景灵宫。)】
纷纷荣瘁何能久,云雨从来翻覆手。如一梦堕枕中,却见三贤起江右。(曾子开、刘贡父、孔经父,皆江西人。)嗟君妙质皆瑚琏,顾我虚名但箕斗。明朝冠盖蔚相望,共扈翠辇朝宣光。武皇已老白云乡,正与群帝骖龙翔,独留杞梓扶明堂。
【送钱承制赴广西路分都监】
当年我作表忠碑,坐觉江山气未衰。舞凤尚从天目下,收驹时有渥洼姿。踞床到处堪吹笛,横槊何人解赋诗。知是丹霞破佛手,先声应已慑群夷。(广西僧寺顷有佛动之异,钱君碎而投之江中。)
【次韵曾子开从驾二首】
槐街绿暗雨初匀,瑞雾香风满后尘。清庙幸同观济济,丰年喜复接陈陈。雍容已餍天庖赐,俯伏初尝贡茗新。辇路归来闻好语,共惊尧颡类高辛。
入仗魂惊愧草莱,一声清跸九门开。晖晖日傍金舆转,习习风从玉宇来。流落生还真一芥,周章危立近三槐。(学士班近执政。)道傍倘有山中旧,问我收身早晚回。
【再和〔二首〕】
眼花错莫鬓霜匀,病马羸驺只自尘。奉引拾遗叨侍从,思归少傅羡朱陈。衰年壮观空惊目,险韵清诗苦斗新。最后数篇君莫厌,捣残椒桂有余辛。
忆观沧海过东莱,日照三山迤逦开。桂观飞楼凌雾起,仙幢宝盖拂天来。不闻宫漏催晨箭,但觉檐阴转古槐。供奉清班非老处,会稽何日乞方回。(时方阙会稽守。)
【次韵刘贡父省上喜雨】
密云今日破郊西,疏雨潇潇未作泥。要及清闲同笑语,行看衰病费扶携。花前白酒倾云液,户外青骢响月题。不用临风苦挥泪,君家自与竹林齐。(贡父诗中有不及与其兄原父同时之叹,然其兄子仲冯今为起居舍人。)
【再和】
当年曹守我胶西,共厌糟与汩泥。自古赤丸成习俗,因公黄犊免提携。生还各有青山兴,病起犹能小字题。莫怪歌呼数相和,曾将狱市寄全齐。(贡父为曹州,盗贼皆奔邻境,盖尝有诗云:从教晋盗稍奔秦。)
【送顾子敦奉使河朔】
我友顾子敦,躯胆两俊伟。便便十围腹,不但贮书史。容君数百人,一笑万事已。十年卧江海,了不见愠喜。磨刀向猪羊,酾酒会邻里。归来如一梦,丰颊愈茂美。平生批敕手,浓墨写黄纸。会当勒燕然,廊庙登剑履。翻然向河朔,坐念东郡水。河来屹不去,如尊乃勇耳。
【次韵子由送家退翁知怀安军】
吾州同年友,粲若琴上星。当时功名意,岂止拾紫青。事既喜违愿,天或不假龄。今如图中鹤,俯仰在一庭。(吾州同年友十三人,今存者六人而已,故有琴上星、图中鹤之语。)退翁守清约,霜菊有余馨。鼓笛方入破,朱弦微莫听。西南正春旱,废沼黏枯萍。翩然一麾去,想见灵雨零。我无谪仙句,待诏沉香亭。空骑内厩马,天仗随云骈。竟无丝毫补,眷焉谁汝令。永愧旧山叟,凭君寄丁宁。
【诸公饯子敦轼以病不往复次前韵】
君为江南英,面作河朔伟。人间一好汉,谁似张长史。上书苦留君,言拙辄报已。置之勿复道,出处俱可喜。攀舆共六尺,食肉飞万里。谁言远近殊,等呈朝廷美。遥知送别处,醉墨争淋纸。我以病杜门,商颂空振履。后会知何日,一欢如覆水。善保千金躯,前言戏之耳。
【和张昌言喜雨】
二圣忧勤忘寝食,百神奔走会风云。禁林夜直鸣江濑,清洛朝回起纹。梦觉酒醒闻好句,帐空簟冷发余薰。秋来定有丰年喜,剩作新诗准备君。
【次韵刘贡父西省种竹】
要知西掖承平事,记取刘郎种竹初。旧德终呼名字外,后生谁续笑谈余。(昔李公择种竹馆中,戏语同舍,后人指此竹,必云李文正手植。贡父笑曰:文正不独系笔,亦知种竹耶?时有笔工李文正。)成阴障日行当见,取笋供庖计已疏。白首林间望天上,平安时报故人书。(李卫公北都童子寺竹,寺僧日报平安。)
【偶与客饮孔常父见访方设席延请忽上马驰去已而有诗戏用其前韵答之】
扬雄他文不皆奇,独称观瓶居井眉。酒客法士两小儿,陈遵张竦曾何知。主人有酒君独醉,蟹螯何不左手持。岂复见吾横气机,遣人追君君绝驰,尽力去花君自痴。醍醐与酒同一卮,请君更问文殊师。
【次韵子由书李伯时所藏韩干马】
潭潭古屋云幕垂,省中文书如乱丝。忽见伯时画天马,朔风胡沙生落锥。天马西来从西极,势与落日争分驰。龙膺豹股头八尺,奋迅不受人间羁。元狩虎脊聊可友,开元玉花何足奇。伯时有道真吏隐,饮啄不羡山梁雌。丹青弄笔聊尔耳,意在万里谁知之。干惟画肉不画骨,而况失实空余皮。烦君巧说腹中事,妙语欲遣黄泉知。君不见韩生自言无所学,厩马万匹皆吾师。
【次韵刘贡父独直省中】
明窗畏日晓先暾,高柳鸣蜩午更喧。笔老新诗疑有物,心空客疾本无根。隔墙我亦眠风榻,上马君先锁月轩。共喜早归三伏近,解衣盘礴亦君恩。
【轼以去岁春夏侍立迩英而秋冬之交子由相继入侍次韵绝句四首各述所怀】
瞳瞳日脚晓犹清,细细槐花暖自零。坐阅诸公半廊庙,时看黄色起天庭。(仆射吕公、门下韩公、左丞刘公,皆自讲席大用。)
上尊初破早朝寒,茗碗仍沾讲舌干。陛诸郎空雨立,故应惭悔不儒冠。
两鹤催颓病不言,年来相继亦乘轩。误闻九奏聊飞舞,可得徘徊为啄吞。
微生偶脱风波地,晚岁犹存铁石心。定是香山老居士,世缘终浅道根深。(乐天自江州司马除忠州刺史,旋以主客郎中知制诰,遂拜中书舍人。轼虽不敢自比,然谪居黄州,起知文登,召为仪曹,遂忝侍从,出处老少大略相似,庶几复享此翁晚节闲适之乐焉。)
【送宋朝散知彭州迎侍二亲】
东来谁迎使君车,知是丈人屋上乌。丈人今年二毛初,登楼上马不用扶。使君负弩为前驱,蜀人不复谈相如。老幼化服一事无,有鞭不施安用蒲。春波如天涨平湖,呈红照坐香生肤。┮鞲上寿白玉壶,公堂登歌凤将雏。诸孙欢笑争挽须,蜀人画作西湖图。
【郭熙画秋山平远(潞公为跋尾。)】
玉堂昼掩春日闲,中有郭熙画春山。鸣鸠乳燕初睡起,白波青嶂非人间。离离短幅开平远,漠漠疏林寄秋晚。恰似江南送客时,中流回头望云。伊川佚老鬓如霜,卧看秋山思洛阳。为君纸尾作行草,炯如嵩洛浮秋光。我从公游如一日,不觉青山映黄发。为画龙门八节滩,待向伊川买泉石。
【次韵张昌言喜雨】
千里黄流失故居,年来赤地到青徐。遥闻争诵十行语,无异亲巡六尺舆。精贯天人一言足,云兴岳渎万灵趋。爱君谁似元和老,贺雨诗成即谏书。
【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三首】
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庄周世无有,谁知此凝神。
若人今已无,此竹宁复有。那将春蚓笔,画作风中柳。君看断崖上,瘦节蛟蛇走。保时此霜竿,复入江湖手。
晁子拙生事,举家闻食粥。朝来又绝倒,谀墓得霜竹。可怜先生,朝日照苜蓿。吾诗固云尔,可使食无肉。(吾旧诗云: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戏用晁补之韵】
昔我尝陪醉翁醉,今君但吟诗老诗。清诗咀嚼那得饱,瘦竹潇洒令人饥。试问凤凰饥食竹,何如驽马肥苜蓿。知君忍饥空诵诗,口颊澜翻如布谷。
【书皇亲画扇】
十年江海寄浮沉,梦绕江南黄苇林。谁谓风流贵公子,笔端还有五湖心。
【书李世南所画秋景】
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欹倒出霜根。扁舟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
人间斤斧日创夷,谁见龙蛇百尺姿。不是溪山曾独往,何有解作挂猿枝。
【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何如此两幅,疏澹含精匀。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
瘦竹如幽人,幽花如处女。低昂枝上雀,摇荡花间雨。双翎决将起,众叶纷自举。可怜采花蜂,清蜜寄两股。若人富天巧,春色入毫楮。悬知君能诗,寄声求妙语。
【昨见韩丞相言王定国今日玉堂独坐有怀其人】
昼卧玉堂上,微风举轻纨。铜瓶下碧井,百尺鸣飞澜。俯仰清梦余,爱此一掬寒。似予平生友,苦语凉肺肝。秀眉玉两颊,矫矫如翔鸾。置之江淮交,清诗洗江湍。江鳞对白酒,信美非所安。丞相功业成,还家酒杯宽。人间有此客,折简呼不难。相将扣东阁,起舞尽余欢。
【和张耒高丽松扇】
可怜堂堂十八公,老死不入明光宫。万牛不来难自献,裁作团团手中扇。屈身蒙垢君一洗,挂名君家诗集里。犹胜汉宫悲婕妤,网虫不见乘鸾子。
【故李承诚之待制六丈挽词】
青青一寸松,中有梁栋姿。天骥堕地走,万里端可期。世无阿房宫,可建五丈旗。又无穆天子,西征燕瑶池。才大古难用,老死亦其宜。丈夫恐不免,岂患莫己知。公如松与骥,少小称伟奇。俯仰自廊庙,笑谈无羌夷。清朝竟不用,白首仍忧时。愿斩横行将,请烹乾没儿。言虽不见省,坐折奸雄窥。嗟我去公久,江湖生白髭。归来耆旧尽,零落存者谁。比公嵇中散,龙性不可羁。疑公李北海,慷慨多雄词。凄凉五君咏,沉痛八哀诗。邪正久乃明,人今属公思。九原不可传,千古有余悲。
【次韵孔常父送张天觉河东提刑】
送君应典裘,凭仗千钟洗别愁。脱帽风流余长史,(君喜草书而不工,故以此为戏。)埋轮家世本留侯。(张纲,子房七世孙也,犍为武阳人。墓在今彭山,君岂其后耶?)子河骏马方争出,(麟府马,出子河汊。)昭义疲兵亦少休。(唐称昭义步兵,盖泽潞弓箭手。)定向秋山得嘉句,故关黄叶满行。
【送张天觉得山字】
西登太行岭,北望清凉山。晴空浮五髻,ㄙ霭卿云间。余光入岩石,神草出茅菅。何人相指似,稍稍落人寰。能令坠指儿,虬髯茁冰颜。祝君如此草,为民已恫。我亦老且病,眼花腰脚顽。念当勤致此,莫作河东悭。
【次韵王定国ヘ扬州】
此身江海寄天游,一落红尘不易收。未许相如还蜀道,空教何逊在扬州。又惊白酒催黄菊,尚喜朱颜映黑头。火急著书千古事,虞卿应未厌穷愁。
●卷十七
◎诗八十八首
【赠李道士(并叙)】
驾部员外郎李君宗固,景中良吏也,守汉州。有道士尹可元,精练善画,以遗火得罪,当死。君缓其狱,会赦,获免,时可元年八十一,自誓且死必为李氏子以报。可元既死二十余年,而君子世昌之妇,梦可元入其室,生子曰得柔,小名蜀孙。幼而善画,既长,读庄、老,喜之,遂为道士,赐号妙应,事母以孝谨闻。其写真,盖妙绝一时云。
世人只数曹将军,谁知虎头非痴人。腰间大羽何足道,颊上三毛自有神。平生狎侮诸公子,戏著幼舆岩石里。故教世世作黄冠,布袜青鞋弄云水。千年鼻祖守关门,一念还为李耳孙。香火旧缘何日尽,丹青余习至今存。五十之年初过二,衰颜记我今如此。他时要指集贤人,知是香山老居士。(乐天为翰林学士,奉诏写真集贤院。)
【次韵张舜民自御史出ヘ虢州留别】
玉堂给札气如云,初喜湘累复佩银。樊口凄凉已陈迹,(昔与张同游武昌樊口,来诗中及之。)班心突兀见长身。(台吏谓御史立处为班心。)江湖前日真成梦,杜他年恐卜邻。此去若容陪坐啸,故应客主尽诗人。
【次韵米黻二王书跋尾二首】
三馆曝书防蠹毁,得见来禽与青李。秋蛇春蚓久相杂,野鹜家鸡定谁美。玉函金钥天上来,紫衣敕使亲临启。纷纶过眼未易识,磊落挂壁空云委。归来妙意独追求,坐想蓬山二十秋。怪君何处得此本,上有桓玄寒具油。巧偷豪夺古来有,一笑谁似痴虎头。君不见长安永宁里,王家破垣谁复修。
元章作书日千纸,平生自苦谁与美。画地为饼未必似,要令痴儿出馋水。锦囊玉轴来无趾,粲然夺真疑圣智。忍饥看书泪如洗,至今鲁公余乞米。
【次韵宋肇惠澄心纸二首】
诗老囊空一不留,百番曾作百金收。(永叔以澄心百幅遗圣俞,圣俞有诗。)知君也厌雕肝肾,分我江南数斛愁。
君家家学陋相如,宜与诸儒论石渠。古纸无多更分我,自应给札奏新书。
【郭熙秋山平远二首】
目尽孤鸿落照边,遥知风雨不同川。此间有句无人见,送与襄阳孟浩然。
木落骚人已怨秋,不堪平远发诗愁。要看万壑争流处,他日终烦顾虎头。
【送欧阳辩监澶州酒】
汗血驾鼓车,何从致千里。纷纷糟曲间,欲试贤公子。君家江南英,濯足沧浪水。却渡旧黄河,涨沙埋马耳。由来付造物,倚伏何穷已。当念楚子文,三仕无愠喜。
【九月十五日迩英讲论语终篇赐执政讲读史官燕于东宫又遣中使就赐御书诗各一首臣轼得紫薇花绝句其词云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翌日各以表谢又进诗一篇臣轼诗云】
绣裳画衮云垂地,不作成王剪桐戏。日高黄纟散下西清,风动槐龙舞交翠。(迩英阁前有双槐,つ然属地如龙形。)壁中蠹简今千年,漆书蝌蚪光射天。诸儒不复忧吻燥,东宫赐酒如流泉。酒酣复拜千金赐,一纸惊鸾回凤字。苍颜白发便生光,袖有骊珠三十四。(臣所赐诗并题目及臣姓名,凡三十四字。)归来车马已喧阗,争看银钩墨色鲜。人间一日传万口,喜见云章第一篇。(上前此未尝以御书赐群臣。)玉堂昼掩文书静,铃索不摇钟漏永。莫言弄笔数行书,须信时平由主圣。犬羊散尽沙漠空,捷烽夜到甘泉宫。似闻指麾筑上郡,已觉谈笑无西戎。(时熙河新获鬼章。是日,泾原复奏夏贼数十万人皆遁去。)文思天子师文母,终闭玉关辞马武。小臣愿对紫薇花,试草尺书招赞普。(谨案唐制:翰林学士带知制诰,许缀中书舍人班。今臣以知制诰待罪禁林,故得以紫薇为故事。)
【和王晋卿(并叙)】
驸马都尉王诜晋卿,功臣全彬之后也。元丰二年,予得罪贬黄冈,而晋卿亦坐累远谪,不相闻者七年。予既召用,晋卿亦还朝,相见殿门外。感叹之余,作诗相属,托物悲慨,厄穷而不怨,泰而不骄。怜其贵公子有志如此,故次其韵。
先生饮东坡,独舞无所属。当时挹明月,对形三人足。醉眠草棘间,虫虺莫予毒。醒来送归雁,一寄千里目。怅焉怀公子,旅食久不玉。欲书加餐字,远托西飞鹄。谓言相濡沫,未足救沟渎。吾生如寄耳,何者为祸福。不如两相忘,昨梦那可逐。上书得自便,归老湖山曲。躬耕二顷田,自种十年木。岂知垂老眼,却对金莲烛。公子亦生还,仍分刺史竹。贤愚有定分,樽俎守尸祝。文章何足云,执技等医卜。朝廷方西顾,羌虏骄未伏。遥知重阳酒,白羽落黄菊。羡君真将家,浮面气可掬。(袁天纲语窦轨:君语则赤气浮面,为将勿多杀人。)何当请长缨,一战河湟复。
【谢王泽州寄长松兼简张天觉二首】
莫道长松浪得名,能教覆额两眉青。便将径寸同千尺,知有奇功似茯苓。
凭君说与埋轮使,速寄长松作解嘲。(送张天觉诗有埋轮及河东悭之语。)无复青粘和漆叶,枉将钟乳敌仙茅。
【次韵刘贡父所和韩康公忆持国二首】
梦觉真同鹿覆蕉,相君脱屣自参寥。颜红底事发先白,室迩何妨人自遥。狂似次公应未怪,醉推东阁不须招。援毫欲作衣冠表,盛事终当继八萧。(唐萧氏自及遘八宰相。)
闭户端居念独深,小轩朱槛忆同临。燎须谁识英公意,(英公为其姊作粥,燎须,曰:吾与姊皆老矣,能几进粥。)黄发聊知子建心。(子建与楚王彪别诗云:王其爱玉体,共享黄发期。)已托西风传绝唱,且邀明月伴孤斟。他时内集应呼我,下客先判醉堕簪。
【次韵刘贡父叔侄扈驾】
玉堂孤坐不胜清,长羡枚邹接长卿。只许隔墙闻置酒,时因议事得联名。机云似我多遗俗,广受如君不治生。共托属车尘土后,钧天一饷梦中荣。
【次韵韩康公置酒见留】
庭下黄花一醉同,重来雪已穹窿。不应屡费讥安石,但使无多酌次公。钟乳金钗人似玉,弦铁拨坐生风。少卿尚有车茵在,颇觉宽容胜弱翁。
【次韵王都尉偶得耳疾】
君知六凿皆为赘,我有一言能决疣。病客巧闻床下蚁,痴人强觑棘端猴。聪明不在根尘里,药饵空为婢仆忧。但试周郎看聋否,曲音小误已回头。
【送乔仝寄贺君六首(并叙)】
旧闻靖长官、贺水部,皆唐末五代人,得道不死。章圣皇帝东封,有谒于道左者,其谒云晋水部员外郎贺亢,再拜而去,上不知也。已而阅谒,见之,大惊,物色求之不可得。天圣初,又使其弟子喻澄者诣阙进佛道像,直数千万。张公安道与澄游,具得其事。又有乔仝者,少得大风疾几死,贺使学道,今年八十,益壮盛。人无复见贺者,而仝数见之。元二年十二月,仝来京师十许日,余留之不可,曰贺以上元期我于蒙山,又曰吾师尝游密州,识君于常山道上,意若喜君者。作是诗以送之,且作五绝句以寄贺。
君年二十美且都,初得恶疾堕眉须。红颜白发惊妻孥,览镜自嫌欲弃躯。结茅穷山啖松腴,路逢逃秦博士卢。方瞳照野清而瞿,再拜未起烦一呼。觉知此身了非吾,炯然莲花出泥涂。随师东游渡潍夫阝,(潍、夫阝,密州二水名。。)山头见我两轮朱。岂知仙人混屠沽,尔来八十胸垂胡。上山如飞嗔人扶,东归有约不敢渝。新年当参老仙儒,秋风西来下双凫,得枣如瓜分我无。
生长兵间早脱身,晚为元太平人。不惊渤桑田变,来看龟蒙漏泽春。
曾谒东封玉辂尘,幅巾短褐亦逡巡。行宫夜奏空名姓,怅望云霞缥缈人。
垂老区区岂为身,微言一发重千钧。始知不见高皇帝,正似商山四老人。
旧闻父老晋郎官,已作飞腾变化看。闻道东蒙有居处,愿供薪水看烧丹。
千古风流贺季真,最怜嗜酒谪仙人。狂吟醉舞知无益,粟饭藜羹间养神。
【送家安国教授归成都】
别君二十载,坐失两鬓青。吾道虽艰难,斯文终典型。屡作退飞,羞看干死萤。一落戎马间,五见霜叶零。夜谈空说剑,春梦犹横经。新科复旧贯,童子方乞灵。须烦凌云手,去作入蜀星。苍苔高朕室,古柏文翁庭。初闻编简香,始觉锋镝腥。岷峨有雏凤,梧竹养修翎。呜呼应ㄍ律,飞舞集虞廷。吾侪便归老,亦足慰余龄。
【和子由除夜元日省宿致斋三首】
江淮流落岂关天,禁省相望亦偶然。等是新年未相见,此身应坐不归田。
白发苍颜五十三,家人强遣试春衫。朝回两袖天香满,头上银幡笑阿咸。
当年踏月走东风,坐看春闱锁醉翁。白发门生几人在,却将新句调儿童。
【次韵答张天觉二首】
车轻马稳辔衔坚,但有蚊虫喜扑缘。截断口前君莫怪,人间差乐胜巢仙。
驭风骑气我何劳,且要长松作土毛。亦如诃佛丹霞老,却向清凉礼白毫。
【次韵黄鲁直画马试院中作】
少年鞍马勤远行,卧闻草风雨声,见此忽思短策横。十年髀肉磨欲透,那更陪君作诗瘦,不如芋魁归饭豆。门前欲嘶御史骢,诏恩三日休老翁,羡君怀中双橘红。(黄有老母。)
【余与李チ方叔相知久矣领贡举事而李不得第愧甚作诗送之】
与君相从非一日,笔势翩翩疑可识。平时谩说古战场,过眼终迷日五色。我惭不出君大笑,行止皆天子何责。青袍白五千人,知子无怨亦无德。买羊沽酒谢玉川,为我醉倒春风前。归家但草凌雪赋,我相夫子非癯仙。
【和王晋卿送梅花次韵】
东坡先生未归时,自种来禽与青李。五年不踏江头路,梦逐东风泛芷。江梅山杏为谁容,独笑依依临野水。此间风物君未识,花浪翻天雪相激。明年我复在江湖,知君对花三叹息。
【和宋肇游西池次韵】
汉皇慈俭不开边,尚教千艘下濑船。贪看艨艟飞斗舰,不知舞钧天。故山西望三千里,往事回思二十年。自笑区区足官府,不如公子散神仙。
【书艾宣画四首·竹鹤】
此君何处不相宜,况有能言老令威。谁识长身古君子,犹将缁布缘深衣。
【书艾宣画四首·黄精鹿】
太华西南第几峰,落花流水自重重。幽人只采黄精去,不见春山鹿养茸。
【书艾宣画四首·杏花白鹇】
天工翦刻为谁妍,抱蕊游蜂自作团。把酒惜春都是梦,不如闲客此闲看。
【书艾宣画四首·莲龟】
半脱莲房露压欹,绿荷深处有游龟。只应翡翠兰苕上,独见玄夫曝日时。
【仆领贡举未出钱穆父雪中作诗见及三月二十日同游金明池始见其诗次韵为答】
雪知我出已全消,花待君来未敢飘。行避门生时小饮,忽逢骑吏有嘉招。鱼龙绝技来千里,斑白遗民数四朝。知有黄公酒垆在,苍颜华发自相遥。
【次韵子由五月一日同转对】
跪奉新书笏在腰,谈王正欲伴耕樵。晋阳岂为一门事,(唐高祖谓温大雅兄弟云:我起义晋阳,止为卿一门耳。)宣政聊同五月朝。(贞元中诏曰:自今后五月一日御宣政殿,与文武百僚相见。)忧患半生联出处,归休上策早招要。后生可畏吾衰矣,刀笔从来错料尧。
【韩康公挽词三首】
故国非乔木,兴王有世臣。嗟余后死者,犹及老成人。德业经文武,风流表缙绅。空余行乐地,处处泣遗民。
再世忠清德,三朝翼赞勋。功成不归国,就访敢忘君。旧学严诗律,余威靖塞氛。何当继韩奕,故吏总能文。
西第开东阁,初筵点后尘。笙歌邀白发,灯火乐青春。扶路三更罢,回头一梦新。赋诗犹墨湿,把卷独沾巾。
【柏石图诗(并叙)】
陈公弼家藏《柏石图》,其子忄造季常传宝之。东坡居士作诗,以为之铭。
柏生两石间,天命本如此。虽云生之艰,与石相终始。韩子俯仰人,但爱平地美。土膏杂粪壤,成坏几何耳。君看此槎牙,岂有可移理。苍龙转玉骨,黑虎抱金尼。画师亦可人,使我毛发起。当年落笔意,正欲讥韩子。
【庆源宣义王丈以累举得官为洪雅主簿雅州户掾遇吏民如家人人安乐之既谢事居眉之青神瑞草桥放怀自得有书来求红带既以遗之且作诗为戏请黄鲁直学士秦少游贤良各为赋一首为老人光华】
青衫半作霜叶枯,遇民如儿吏如奴。吏民莫作官长看,我是识字耕田夫。妻啼儿号刺史怒,时有野人来挽须。拂衣自注下下考,芋魁饭豆吾岂无。归来瑞草桥边路,独游还佩平生壶。慈姥岩前自唤渡,青衣江上人争扶。今年蚕市数州集,中有遗民怀襦。邑中之黔相指似,白髯红带老不癯。我欲西归卜邻舍,隔墙拊掌容歌呼。不学山王乘驷马,回头空指黄公垆。
【次许冲元韵送成都高士敦钤辖】
多中老监本虚名,懒作燕山万里行。(余与高君奉使契丹,辞免不行。)坐看飞鸿迎使节,归来骏马换倾城。高才本不缘勋阀,余力还思治蜀兵。西望雪山烽火尽,不妨樽酒寄平生。
【次前韵送程六表弟】
君家兄弟真连璧,门十朱轮家万石。竹使犹分刺史符,尚方行赐尚书舄。前年持节发仓廪,到处卖刀收茧栗。归来闭口不论功,却走渡江谁复惜。君才不用如涧松,我老得全犹社栎。青衫莫厌百僚底,白首上有千薪积。忆昔江湖一钓舟,无数云山供点笔。未应便障西风扇,只恐先移北山檄。凭君寄谢江南叟,念我空见长安日。浮江氵斥蜀有成言,江水在此吾不食。
【和王晋卿题李伯时画马】
督邮有良马,不为君所奇。顾收纸上影,骏骨何由归。一朝见萦策,蚁封惊肉飞。岂惟马不遇,人已半生痴。
【送钱穆父出守越州绝句二首】
簿书常苦百忧集,杯酒今应一笑开。京兆从教思广汉,会稽聊喜得方回。
若耶溪水云门寺,贺监荷花空自开。我恨今犹在泥滓,劝君莫棹酒船回。
【戏书李伯时画御马好头赤】
山西战马饥无肉,夜嚼长皆如嚼竹。蹄间三丈是徐行,不信天山有坑谷。岂如厩马好头赤,立仗归来卧斜日。莫教优孟卜葬地,厚衣薪入铜历。
【送程七表弟知泗州】
江湖不在眼,尘土坐满颜。系舟清洛尾,初见淮南山。淮山相媚好,晓镜开烟鬟。持此娱使君,一笑簿领间。使君如天马,朝燕暮荆蛮。时无王良手,空老十二闲。聊当出毫末,化服狡与顽。勿谓无人知,古佛临涛湾。赤子视万类,流萍阅人寰。但使此可人,余事真茅菅。
【送曹辅赴闽漕】
曹子本儒侠,笔势翻涛澜。往来戎马间,边风裂儒冠。诗成横槊里,墨何曾干。一旦事远游,红尘隔岩滩。平生羊炙口,并海搜咸酸。一从荔枝饮,岂念苜蓿。我亦江海人,市朝非所安。常恐青霞志,坐随白发阑。渊明赋归去,谈笑便解官。今我何为者,索身良独难。凭君问清淮,秋水今几竿。我舟何时发,霜露日已寒。
【次韵王郎子立风雨有感】
百年一俯仰,寒暑相主客。稍增裘褐气,已觉团扇厄。不烦计荣辱,此丧彼有获。我琴终不败,无攫故无。后生不自牧,呻吟空挟策。揠苗不待长,买菜苦求益。此郎独静退,门外无行迹。但恐陶渊明,每为饥所迫。凄风弄衣结,小雪穿门席。愿君付一笑,造物亦戏剧。朝来赋云梦,笔落风雨疾。为君裁春衫,高会开桂籍。
【次韵黄鲁直嘲小德小德鲁直子其母微故其诗云解著潜夫论不妨无外家】
进馔客争起,小儿那可涯。莫欺东方星,三五自横斜。名驹已汗血,老蚌空泥沙。但使伯仁长,还兴络秀家。
【书林次中所得李伯时归去来阳关二图后二首】
不见何戡唱渭城,旧人空数米嘉荣。龙眠独识殷勤处,画出阳关意外声。
两本新图宝墨香,樽前独唱小秦王。为君翻作归来引,不学阳关空断肠。
【送蹇道士归庐山】
物之有知盖恃息,孰居无事使出入。心无天游室不空,六凿相攘妇争席。法师逃人入庐山,山中无人自往还。往者一空还者失,此身正在无还间。绵绵不绝微风里,内外丹成一弹指。人间俯仰三千秋,骑鹤归来与子游。
【卧病逾月请郡不许复直玉堂十一月一日锁院是日苦寒诏赐官烛法酒书呈同院】
微霰疏疏点玉堂,词头夜下揽衣忙。分光御烛星辰烂,拜赐宫壶雨露香。醉眼有花书字大,老人无睡漏声长。何时却逐桑榆暖,社酒寒灯乐未央。
【送周朝议守汉州】
茶为西南病,岷俗记二李。(杞与稷也。)何人折其锋,矫矫六君子。(谓思道与侄正孺、张永徽、吴醇翁、吕元钧、宋文辅也。)君家尤出力,流落初坐此。谓当收桑榆,华发看剑履。胡为犯风雪,岁晚行未已。念归诚得计,顾自为谋耳。吾闻江汉间,疮有未起。莫轻龚遂老,君王付尺。召还当有诏,挽袖谢邻里。犹堪作水衡,供张园林美。
【木山(并叙)】
吾先君子尝蓄木山三峰,且为之记与诗。诗人梅二丈圣俞见而赋之,今三十年矣。而犹子千乘又得五峰,益奇,因次圣俞韵,使并刻之其侧。
木生不用回万牛,愿终天年仆沙洲。时来幸逢河伯秋,掀然见怪推不流。蓬婆雪岭巧雕锼,蛰虫行蚁为豪酋。阿咸大胆忽持去,河伯好事不汝尤。城中古沼浸坤轴,一林瘦竹吾菟裘。二顷良田不难买,三年桤木行可。会将白发对苍,鲁人不厌东家丘。
【送千乘千能两侄还乡】
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譬如饮不醉,陶然有余欢。君看庞德公,白首终泥蟠。岂无子孙念,顾独遗以安。鹿门上冢回,床下拜龙鸾。躬耕竟不起,耆旧节独完。念汝少多难,冰雪落绮纨。五子如一人,奉养真色难。烹鸡独馈母,自飨苜蓿。口腹恐累人,宁我食无肝。西来四千里,敝袍不言寒。秀眉似我兄,亦复心闲宽。忽然舍我去,岁晚留余酸。我岂轩冕人,青云意先阑。汝归莳松菊,环以青琅。桤阴三年成,可以挂我冠。清江入城郭,小圃生微澜。相从结茅舍,曝背谈金銮。
【送周正孺知东川】
得郡书生荣,还家昔人重。而况东西川,千骑许上冢。里门下车入,父老自惊耸。端如何武贤,不事长卿宠。清时养材杰,杞梓方培拥。未应遗合抱,取用及把拱。如君尚出麾,顾我宜耕垄。先归谢先手,求去悔不勇。岂云慕廉退,实自知衰冗。为君扫棠阴,画像或相踵。(蜀中太守无不画像者。)
【题李伯时画赵景仁琴鹤图二首】
清献先生无一钱,故应琴鹤是家传。谁知默鼓无弦曲,时向珠宫舞幻仙。
丑石寒松未易亲,聊将短曲调长人。乘轩故自非明眼,终日亻欺亻欺舞爨薪。
【次前韵再送周正孺】
东川得望郎,坐与西争重。高风倾石室,旧学鄙文冢。蜀人安使君,所至野不耸。竹马迎细侯,大钱送刘宠。遥知句溪路,老稚相扶拥。看画古丛祠,百怪朝幽拱。牛头与兜率,云木蔚堆垄。醉乡追旧游,笔阵贾余勇。聊将诗酒乐,一扫簿书冗。西风吹好句,珠玉本无踵。(刘蜕《文冢铭》,在梓州。)
【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王晋卿画)】
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但见两崖苍苍暗绝谷,中有百道飞来泉。萦林络石隐复见,下赴谷口为奔川。川平山开林麓断,小桥野店依山前。行人稍度乔木外,渔舟一叶江吞天。使君何从得此本,点缀毫末分清妍。不知人间何处有此境,径欲往买二顷田。君不见武昌樊口幽绝处,东坡先生留五年。春风摇江天漠漠,暮云卷雨山娟娟。丹枫翻鸦伴水宿,长松落雪惊醉眠。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江山清空我尘土,虽有去路寻无缘。还君此画三叹息,山中故人应有招我归来篇。
【次韵王定国会饮清虚堂】
何逊扬州又几年,官梅诗兴故依然。何人可复间季孟,与子不妨中圣贤。卜筑君方淮上郡,归心我已剑南川。此身正似蚕将老,更尽春光一再眠。
【兴龙节侍宴前一日微雪与子由同访王定国小饮清虚堂定国出数诗皆佳而五言尤奇子由又言昔与孙巨源同过定国感念存没悲欢久之夜归稍醒各赋一篇明日朝中以示定国也】
天风淅淅飞玉沙,诏恩归沐休早衙。遥知清虚堂里雪,正似エ卜林中花。出门自笑无所诣,呼酒持劝惟君家。踏冰凌兢战疲马,扣门剥啄惊寒鸦。羡君五字入诗律,欲与六出争天葩。头风已倩檄手愈,背痒恰得仙爪爬。银瓶泻油浮蚁酒,紫碗铺粟盘龙茶。幅巾起作鸲鹆舞,叠鼓谁掺渔阳挝。九衢灯火杂梦寐,十年聚散空咨嗟。明朝握手殿门外,共看银阙暾朝霞。
【王晋卿所藏著色山二首】
缥缈营丘水墨仙,浮空出没有无间。迩来一变风流尽,谁见将军著色山。
荦确何人似退之,意行无路欲从谁。宿云解驳晨光漏,独见山红涧碧时。
【次韵黄鲁直效进】
士作岁寒知松柏诗
龙蛰虽高卧,鸡鸣不废时。炎凉徒自变,茂悦两相知。已负栋梁质,肯为儿女姿。那忧霜贸贸,未喜日迟迟。难与夏虫语,永无秋实悲。谁知此植物,亦解秉天彝。
【王晋卿作烟江叠嶂图仆赋诗十四韵晋卿和之语特奇丽因复次韵不独纪其诗画之美亦为道其出处契阔之故而终之以不忘在莒之戒亦朋友忠爱之义也】
山中举头望日边,长安不见空云烟。归来长安望山上,时移事改应潸然。管弦去尽宾客散,惟有马埒编金泉。渥洼故自千里足,要饱风雪轻山川。屈居华屋啖枣脯,十年俯仰龙旗前。却因病瘦出奇骨,监车之厄宁非天。风流文采磨不尽,水墨自与诗争妍。画山何必山中人,田歌自古非知田。郑虔三绝君有二,笔势挽回三百年。欲将岩谷乱窈窕,眉峰修雩夸连娟。人间何有春一梦,此身将老蚕三眠。山中幽绝不可久,要作平地家居仙。能令水石长在眼,非君好我当谁缘。愿君终不忘在莒,乐时更赋囚山篇。(柳子厚有《囚山赋》。)
【夜直玉堂携李之仪端叔诗百余首读至夜半书其后】
玉堂清冷不成眠,伴直难呼孟浩然。暂借好诗消永夜,每逢佳处辄参禅。愁侵砚滴初含冻,喜入灯花欲斗妍。寄语君家小儿子,他时此句一时编。
【景仁和赐酒烛诗复次韵谢之(时公方进新乐。)】
笙磬分均上下堂,(旧说堂上之乐,皆受笙均;堂下之乐,皆受磬均。)游鱼舞兽自奔忙。朱弦初识孤桐韵,(旧乐金石声高而丝声微,今乐金石与丝声皆著。)玉犹闻黍香。(旧法以尺生律,今以黍定律,以律生尺。)万事今方咨伯始,一斑我亦愧真长。此生会见三雍就,无复寥寥叹未央。
【次韵刘贡父春日赐幡胜】
宽诏随春出内朝,三军喜气挟狐貂。镂银错落翻斜月,剪彩缤纷舞庆霄。腊雪强飞才到地,(前一日微雪。)晓风偷转不惊条。脱冠径醉应归卧,便腹从人笑老韶。(是日幕次赐酒。)
【再和】
与君流落偶还朝,过眼纷纶七叶貂。莫笑华颠飘彩胜,几人黄壤隔青霄。行吟未许穷骚雅,坐啸犹能出教条。记取明年江上郡,五更春枕梦春韶。
【叶公秉王仲至见和次韵答之】
衤方暑亦堪朝,岁晚凄风忆皂貂。共喜鸾归禁御,心知日月在重霄。君如老骥初遭络,我似枯桑不受条。强镊霜须簪彩胜,苍颜得酒尚能韶。
【再和】
衰迟何幸得同朝,温劲如君合珥貂。谁惜异材蒙径寸,自惭枯借凌霄。光风泛泛初浮水,红糁离离欲缀条。后日一樽何处共,奉常端冕作咸韶。
【次韵王晋卿惠花栽栽所寓张退傅第中一首】
坐来念念失前人,共向空中寓一尘。若问此花谁是主,天教闲客管青春。
【次韵王晋卿上元侍燕端门】
月上九门开,星河绕露台。君方枕中梦,我亦化人来。光动仙球缒,香余步辇回。相从穿万马,衰病若为陪。
【王郑州挽词(克臣)】
羡君华发起琳宫,右辅初还鼓角雄。千里农桑歌子产,一时冠盖慕萧嵩。那知聚散舂粮外,便有悲欢过隙中。京兆同僚几人在,犹思对案笔生风。(予为开封幕,与子难同厅。)
【书王定国所藏王晋卿画著色山二首】
白发四老人,何曾在商颜。烦君纸上影,照我胸中山。山中亦何有,木老土石顽。正赖天日光,涧谷纷斓斑。我心空无物,斯文定何间。君看古井水,万象自往还。
君归岭北初逢雪,我亦江南五见春。寄语风流王武子,三人俱是识山人。
【送吕昌朝知嘉州】
不羡三刀梦蜀都,聊将八咏继东吴。卧看古佛凌云阁,敕赐诗人明月湖。得句会应缘竹鹤,思归宁复为莼鲈。横空好在修眉色,头白犹堪乞左符。
【次韵黄鲁直寄题郭明父府推颍州西斋二首】
树头啄木常疑客,客去而定不然。脱辖已应生井沫,解衣聊复起庖烟。平生诗酒真相污,此去文书恐独贤。早晚西湖映华发,小舟翻动水中天。
寂寞东京月旦州,德星无复缀珠旒。莫嗟平舆(舆音预。)空神物,尚有西斋接胜流。春梦屡寻湖十顷,家书新报橘千头。雪堂亦有思归曲,为谢平生马少游。
●卷十八
◎诗一百十八首
【次韵秦少章和钱蒙仲】
碧畦黄陇稻如京,岁美人和易得情。鉴里移舟天外思,地中鸣角古来声。山围故国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二子有如双白鹭,隔江相照雪衣明。
【次韵钱越州】
髯尹超然定逸群,南游端为访云门。谪仙归侍玉皇案,老鹤来乘刺史︶。已觉簿书哀老子,故知笾豆有司存。年来齿颊生荆棘,习气因君又一言。
【同秦仲二子雨中游宝山】
平明已报百吏散,半日来陪二子闲。立鹊低昂烟雨里,行人出没树林间。
【去杭十五年复游西湖用欧阳察判韵】
我识南屏金鲫鱼,重来拊槛散斋余。还从旧社得心印,似省前生觅手书。葑合平湖久芜漫,人经丰岁尚凋疏。谁怜寂寞高常侍,老去狂歌忆孟诸。
【与莫同年雨中饮湖上】
到处相逢是偶然,梦中相对各华颠。还来一醉西湖雨,不见跳珠十五年。
【送子由使契丹】
云海相望寄此身,那因远适更沾巾。不辞驿骑凌风雪,要使天骄识凤麟。沙漠回看清禁月,湖山应梦武林春。单于若问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
【次韵答刘景文左藏(有美堂燕集,景文有诗。)】
我老诗坛仆鼓旗,借君佳句发良时。但空贺监杯中物,莫示孙郎帐下儿。夜烛催诗金烬落,秋芳压帽露华滋。故应好语如爬痒,有味难名只自知。
【座上复借韵送岢岚军通判叶朝奉】
云间踏白看缠旗,莫忘西湖把酒时。梦里吴山连越峤,樽前羌妇杂胡儿。夕烽过后人初醉,春雁来时雪未滋。为问从军真乐否,书来粗遣故人知。
【轼始于文登海上得白石数升如芡实可作枕闻梅丈嗜石故以遗其子子明学士子明有诗次其韵】
海隅荒怪有谁珍,零落珊瑚泣季伦。法供坐令微物重,(轼旧有怪石供。)色难归致孝心纯。只疑薏苡来交趾,未信比珠出泗滨。愿子聚为江夏枕,不劳麾扇自宁亲。
【次韵钱越州见寄】
莫将牛弩射羊群,卧治何妨昼掩门。稍喜使君无疾病,时因送客见车︶。搔头白秋无数,闭眼丹田夜自存。欲息波澜须引去,吾侪岂独坐多言。
【文登蓬莱阁下石壁千丈为海浪所战时有碎裂淘洒岁久皆圜熟可爱土人谓此弹子涡也取数百枚以养石菖蒲且作诗遗垂慈堂老人】
蓬莱海上峰,玉立色不改。孤根捍滔天,云骨有破碎。阳侯杀廉角,阴火发光彩。累累弹丸间,琐细成珠。阎浮一沤耳,真妄果安在。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垂慈老人眼,俯仰了大块。置之盆盎中,日与山海对。明年菖蒲根,连络不可解。倘有蟠桃生,旦暮犹可待。
【次韵毛滂法曹感雨诗】
江南佳公子,遗我锦绣端。揽之温如春,公子焉得寒。兴雨自有时,肤寸便{漫}。敛藏以自润,牛斗何足干。空庭月与影,强结三友欢。我岂不足欤,要此清团团。所欢在一醉,常恐樽中干。舍酒尚可乐,明珠如弹丸。但恐千仞雀,忽忽发虚弹。迨子闲暇时,种子田中丹。一朝涉世故,空腹容欺谩。我顷在东坡,秋菊为夕餐。永愧坡间人,布褐为我完。雪堂初覆瓦,上簟无下莞。时时亦设客,每醉筒辄殚。一笑便倾倒,五年得轻安。公子岂我徒,衣钵传一箪。定非郊与岛,笔势江河宽。悲吟古寺中,穿帷雪漫漫。他年记此味,芋火对懒残。
【送邓宗古还乡】
广汉有姜子,孝弟行里闾。赤眉虽豺虎,弛兵过其墟。至今空清泉,无复双鲤鱼。南郑有李,得妙甘公书。夜坐指流星,惊倒两使车。抱关不肯仕,布褐蒙。西南固多士,君得二子余。凛凛忠文公,搜士及樵渔。涧溪有幽讨,芷真嘉蔬。岁晚终不食,心恻当何如。
【参寥上人初得智果院会者十六人分韵赋诗轼得心字】
涨水返旧壑,飞云思故岑。念君忘家客,亦有怀归心。三间得幽寂,数步藏清深。攒金卢橘坞,散火杨梅林。茶笋尽禅味,松杉真法音。云崖有浅井,玉醴常半寻。遂名参寥泉,可濯幽人襟。相携横岭上,未觉衰年侵。一眼吞江湖,万象涵古今。愿君更小筑,岁晚解我簪。
【哭王子立次儿子迨韵三首】
彭城初识子,照眼白而长。异梦成先兆,(予为密州,子立未尝相识,忽告同舍生曰:“吾梦为密州婿,何也?”已而果以子由之子妻之。)清言得未尝。岂惟知礼意,遂欲补诗亡。(子立能诗,而有礼学。)咄咄真相逼,诸生敢雁行。
非无伯鸾志,独有子云悲。恨子非天合,犹能使我思。儿曹莫凄恸。老眼欲枯萎。会哭皆豪杰,谁为感旧诗。(子立与黄鲁直、张文潜、晁无咎、秦少游、陈无己皆友善。)
龙困尝鱼服,羊儇或虎蒙。匆匆成鬼录,愦愦到天公。偶落藩墙上,同游羿彀中。回看十年事,黄叶卷秋风。
【异鹊(并叙)】
熙宁中,柯侯仲常通守漳州,以救饥得民。有二鹊栖其厅事,讫侯之去,鹊亦送之,漳人异焉。为赋此诗。
昔我先君子,仁孝行于家。家有五亩园,幺凤集桐花。是时乌与鹊,巢っ可俯。忆我与诸儿,饲食观群呀。里人惊瑞异,野老笑而嗟。云此方乳哺,甚畏鸢与蛇。手足之所及,二物不敢加。主人若可信,众鸟不我遐。故知中孚化,可及鱼与。柯侯古循吏,悃忄真无华。临漳所全活,数等江干沙。仁心格异族,两鹊栖其衙。但恨不能言,相对空楂楂。善恶以类应,古语良非夸。君看彼酷吏,所至号鬼车。
【次韵詹适宣德小饮巽亭】
君方梦谪仙,(来诗记李白郎官湖事。)我亦吊文园。江上同三黜,天涯又一樽。涛雷殷白昼,梅雪耿黄昏。归去多情雨,应随御史轩。(詹为御史主簿。)
【东川清丝寄鲁冀州戏赠】
鹅溪清丝清如冰,上有千岁交枝藤。藤生谷底饱风雪,岁晚忽作龙蛇升。嗟我虽为老侍从,骨寒只爱布与缯。床头锦衾未还客,坐觉芒刺在背膺。岂如髯卿晚乃贵,福禄正似川方增。醉中倒著紫绮裘,下有半臂出缥绫。封题不敢妄裁剪,刀尺自有佳人能。遥知千骑出清晓,积雪未放游尘兴。白须红带柳丝下,老弱空巷人相登。但放奇纹出领袖,吾髯虽老无人憎。
【怡然以垂云新茶见饷报以大龙团仍戏作小诗】
妙供来香积,珍烹具大官。拣芽分雀舌,赐茗出龙团。晓日云庵暖,春风浴殿寒。聊将试道眼,莫作两般看。
【次韵王忠玉游虎丘绝句三首】
当年大白此相浮,老守娱宾得二丘。(郡人有闾丘公。太守王规父尝云:不谒虎丘,即谒闾丘。规父,忠玉伯父也。)白发重来故人尽,空余丛桂小山幽。
青盖红旗映玉山,新诗小草落玄泉。风流使者人争看,知有真娘立道边。(虎丘中路有真娘墓。)
舞衣歌扇转头空,只有青山杳霭中。莫共吴王斗百草,使君未敢借惊鸿。
【寄蔡子华】
故人送我东来时,手栽荔子待我归。荔子已丹吾发白,犹作江南未归客。江南春尽水如天,肠断西湖春水船。想见青衣江畔路,白鱼紫笋不论钱。霜髯三老如霜桧,旧交零落今谁在。莫从唐举问封侯,但遣麻姑更爬背。
【和钱四寄其弟】
再见涛头涌玉轮,烦君久驻浙江春。年来总作维摩病,堪笑东西二老人。
【臣病弥月闻垂云花开顺黎以诗见招次韵答之】
道人心似水,不碍照花妍。燕坐春强半,清阴月屡迁。平生无起灭,一念有陈鲜。袅袅风枝举,离离日萼蔫。病吟终少味,老醉不成颠。何必遨头出,湖中有散仙。
【故周茂叔先生濂溪(溪在庐山下。)】
世俗眩名实,至人疑有无。怒移水中蟹,爱及屋上乌。坐令此溪水,名与先生俱。先生本全德,廉退乃一隅。因抛彭泽米,偶似西山夫。遂即世所知,以为溪之呼。先生岂我辈,造物乃其徒。应同柳州柳,聊使愚溪愚。
【次韵子由使契丹至涿州见寄四首】
老人痴钝已逃寒,子复辞行理亦难。要到卢龙看古塞,投文易水吊燕丹。(余昔年辞免使北。)
胡羊代马得安眠,穷发之南共一天。又见子卿持汉节,遥知遗老泣山前。
毡毳年来亦甚都,时时舌问三苏。(予与子由入京时,北使已问所在。后余馆伴,北使屡诵三苏文。)那知老病浑无用,欲问君王乞镜湖。
始忆庚寅降屈原,旋看蜡凤戏僧虔。随翁万里心如铁,此子何劳为买田。(时犹子迟侍行。)
【雪后便欲与同僚寻春一病弥月杂花都尽独牡丹在尔刘景文左藏和顺黎诗见赠次韵答之】
残花怨久病,剩雨泣余妍。不见双旌出,空令九陌迁。(开园时市井皆入。)知君苦寂寞,妙语嚼芳鲜。浅紫从争发,深红任蚤蔫。天葩尚青萼,国色待华颠。载酒邀诗将,癯儒不是仙。
【次韵刘景文周次元寒食同游西湖】
絮飞春减不成年,老境同乘下濑船。蓝尾忽惊新火后,(白乐天《寒食》诗云:三杯蓝尾酒,一碟胶牙饧。)遨头要及浣花前。(成都太守自正月二日出游,谓之遨头,至四月十九日浣花乃止。)山西老将诗无敌,洛下书生语更妍。共向北山寻二士,画桡鼍鼓聒清眠。
【连日与王忠玉张全翁游西湖访北山清顺道潜二诗僧登垂云亭饮参寥泉最后过唐州陈使君夜饮忠玉有诗次韵答之】
北山非自高,千仞付我足。西湖亦何有,万象生我目。云深人在坞,风静响应谷。与君皆无心,信步行看竹。竹间逢诗鸣,眼色夺湖渌。百篇成俯仰,二老相追逐。故应千顷池,养此一双鹄。山高路已断,亭小膝屡促。夜寻三尺井,渴饮半瓯玉。明朝闹丝管,寒食杂歌哭。使君坐无聊,狂客来不速。载酒有鸱夷,扣门非啄木。浮蛆滟金碗,翠羽出华屋。须臾便陈迹,觉梦那可续。及君未渡江,过我勤秉烛。一笑换人爵,百年终鬼录。
【新茶送签判程朝奉以馈其母有诗相谢次韵答之】
缝衣付与溧阳尉,舍肉怀归颍谷封。闻道平反供一笑,会须难老待千钟。火燧试焙分新胯,雪里头纲辍赐龙。从此升堂是兄弟,一瓯林下记相逢。
【次韵送张山人归彭城】
羡君飘荡一虚舟,来作钱塘十日游。水洗禅心都眼净,山供诗笔总眉愁。雪中乘兴真聊尔,春尽思归却罢休。何日五湖从范蠡,种鱼万尾橘千头。
【次韵林子中王彦祖唱酬】
早知身寄一沤中,晚节尤惊落木风。(近闻莘老、公择皆逝,故有此句。)昨梦已论三世事,岁寒犹喜五人同。(轼与子中、彦祖、子敦、完夫同试举人景德寺,今皆健。)雨余北固山围座,春尽西湖水映空。差胜四明狂监在,更将老眼犯尘红。
【寿星院寒碧轩】
清风肃肃摇窗扉,窗前修竹一尺围。纷纷苍雪落夏簟,冉冉绿雾沾人衣。日高山蝉抱叶响,人静翠羽穿林飞。道人绝粒对寒碧,为问鹤骨何缘肥。
【书刘景文所藏王子敬帖绝句】
家鸡野鹜同登俎,春蚓秋蛇总入奁。君家两行十二字,气压邺侯三万签。
【书刘景文所藏宗少文一笔画】
宛转回纹锦,萦盈连理花。何须郭忠恕,匹素画缫车。
【真觉院有洛花花时不暇往四月十八日与刘景文同往赏枇杷】
绿暗初迎夏,红残不及春。魏花非老伴,卢橘是乡人。井落依山尽,岩崖发兴新。岁寒君记取,松雪看苍鳞。
【又和刘景文韵】
牡丹松桧一时栽,付与春风自在开。试问壁间题字客,几人不为看花来。
【西湖寿星院此君轩】
卧听谡谡碎龙鳞,俯看苍苍立玉身。一舸鸱夷江海去,尚余君子六千人。
【仲天贶王元直自眉山来见余钱塘留半岁既行作绝句五首送之】
仲君岂弟多学,王子清修寡言。病后空惊鹤瘦,时来或作鹏骞。
海角烦君远访,江源与我同来。剩作数诗相送,莫教万里空回。
三人一旦同行,(二子与秦少章同寓高斋,复同舟北行。)留下高斋月明。遥想扁舟京口,尚余孤枕潮声。
更欲留君久住,念君去国弥年。空使犀颅玉颊,长怀髯舅凄然。
为予远致殷勤,瑞草桥边老人。红带雅宜华发,白醪光泛新春。(老人,王庆源也。)
【赠善相程杰】
心传异学不谋身,自要清时阅绅。火色上腾虽有数,急流勇退岂无人。书中苦觅元非诀,醉里微言却近真。我似乐天君记取,华颠赏遍洛阳春。
【次韵林子中蒜山亭见寄】
奇逸多闻老敬通,何人慷慨解怜翁。十年簿领催衰白,一笑江山发醉红。闻道赋诗临北固,未应举扇向西风。叩头莫唤无家客,归扫岷峨一亩宫。
【再和并答杨次公】
昆卢海上妙高峰,二老遥知说此翁。聊复舣舟寻紫翠,不妨持节散陈红。高怀却有云门兴,好句真传雪窦风。唱我三人无谱曲,冯夷亦合舞幽宫。
【次韵刘景文送钱蒙仲三首】
谁识天闲老骥,不争日暮长途。送尽青云九子,归去扁舟五湖。
寄语竹林社友,同书桂籍天伦。王郎独为鬼录,世间无此玉人。
五字古原春草,千金汉殿长门。经纬尚余三策,典刑留与诸孙。
【菩提寺南漪堂杜鹃花】
南漪杜鹃天下无,披香殿上红氍毹。鹤林兵火真一梦,不归阆苑归西湖。
【题杨次公春兰】
春兰如美人,不采羞自献。时闻风露香,蓬艾深不见。丹青写真色,欲补离骚传。对之如灵均,冠佩不敢燕。
【题杨次公蕙】
蕙本兰之族,依然臭味同。曾为水仙佩,相识楚词中。幻色虽非实,真香亦竟空。发何起微馥,鼻观已先通。
【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芽】
仙山灵雨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一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次韵袁公济谢芎椒诗】
燥吻时时著酒濡,要令卧疾致文殊。河鱼溃腹空号楚,汗水流始信吴。(《吴真君服椒法》云:半年脚心汗如水。)自笑方求三岁艾,不如长作独眠夫。羡君清瘦真仙骨,更助飘飘鹤背躯。
【次韵杨次公惠径山龙井水(龙井水洗病眼有效)】
漏尽鸡号厌夜行,年来小器溢瓶罂。弃官纵未归东海,罢郡犹堪作水衡。幻色将空眼先暗,胜游无碍脚殊轻。空烦远致龙渊水,宁复临池似伯英。
【次韵刘景文登介亭】
泽国梅雨余,衰年困蒸溽。高堂磨新专,颇觉利腰足。松根百尺井,两绠飞净渌。流觞聚儿童,一笑为捧腹。清风信可御,刚气在岩麓。始知共此世,物外无三伏。长歌入云去,不待弦管逐。西湖真西子,烟树点眉目。涛沙少酝籍,高浪翻雪屋。俯仰拊四海,百世飞鸟速。远追钱氏余,近吊祖侯躅。吾生如寄耳,寸晷轻尺玉。谁似刘将军,逸韵谢边幅。千言一挥手,五车不再读。春岩彩鸡舞,月峡哀猿哭。朝先起,暮与寒づ续。我老废吟哦,赖君时击触。从今事远览,发轫此幽谷。清游得三昧,至乐谢五欲。莫作狂道士,气压刘师服。
【袁公济和刘景文登介亭诗复次韵答之】
昏昏堕醉梦,奈此六月溽。君诗如清风,吹我朝睡足。登临得佳句,江白照湖渌。袖手独不言,默稿已在腹。是时风雨过,蔼蔼云归麓。疏星带微月,金火争见伏。惜哉此清景,变灭不可逐。归来读君诗,耿耿犹在目。却思少年日,声价争场屋。文如翻水成,赋作叉手速。秋风起鸿雁,我亦继华躅。那知君蹭蹬,独泣荆山玉。相见南新道,青衫垂破幅。早知事大缪,恨不十年读。莫嫌冯唐老,终胜贾谊哭。今年复为僚,旧好许重续。升沉何足道,等是蛮与触。共为湖山主,出入穷涧谷。众驰君不争,人弃我所欲。何时神武门,相约挂冠服。
【介亭饯杨杰次公】
篮舆西出登山门,嘉与我友寻仙村。丹青明灭风篁岭,环空响桃花源。(郡人谓介亭山下为桃源路。)前朝欲上已蜡屐,黑云白雨如倾盆。今晨积雾卷千里,岂畏触热生病根。在家头陀无为子,久与青山为弟昆。孤峰尽处亦何有,西湖镜天江抹坤。临高麾手谢好住,清风万壑传其言。风回响答君听取,我亦到处随君轩。
【次京师韵送表弟程懿叔赴夔州运判】
与子甥舅氏,摧颓各苍颜。并为东诸侯,长此佳江山。寒松无时花,安得插髻鬟。惟将老不死,一笑荣枯间。我甚似乐天,但无素与蛮。挂冠及未耄,当获一纪闲。子亦拙进取,才高命坚顽。譬如万斛舟,行此九折湾。仲氏新得道,一沤自尘寰。(君之兄德孺,自言近于佛法有得。)岁晚家乡路,莫遣生榛菅。
【叶教授和溽字韵诗复次韵为戏记龙井之游】
先生鲁诸儒,饮食清不溽。空肠出秀句,吟嚼五味足。华堂闹丝管,眸子涨春渌。先生疾走避,面冷毒在腹。归来煮瓠叶,弟子歌旱麓。声淫及灵台,中有鹿伏。功名一走兔,何用千人逐。故应容我辈,清坐时闭目。高亭石排衙,木杪挂飞屋。我来无时节,客亦不待速。似闻雪髯叟,西岭访遗躅。朝阳入潭洞,金碧涵水玉。泉扉夜不扃,云袂本无幅。慈皇付宝偈,神侣得幽读。讷庵有老人,宴坐天魔哭。时来献缨络,法供灯相续。吾侪诗酒污,欲往无乃触。斋厨费晨炊,车骑满山谷。愿闻第一义,钵饭非所欲。便投切云冠,予幼好奇服。
【次韵林子中见寄】
飘零洛社数遗民,诗酒当年困恶宾。元亮本无适俗韵,孝章要是有名人。蒜山小隐虽为客,江水西来亦带岷。卷却西湖千顷葑,笑看鱼尾更莘莘。
【安州老人食蜜歌(赠僧仲殊。)】
安州老人心似铁,老人心肝小儿舌。不食五谷惟食蜜,笑指蜜蜂作檀越。蜜中有诗人不知,千花百草争含姿。老人咀嚼时一吐,还引世间痴小儿。小儿得诗如得蜜,蜜中有药治百疾。正当狂走捉风时,一笑看诗百忧失。东坡先生取人廉,几人相欢几人嫌。恰似饮茶甘苦杂,不如食蜜中边甜。(佛云:吾言譬如食蜜,中边皆甜。)因君寄与双龙饼,镜空一照双龙影。三吴六月水如汤,老人心似双龙井。
【次韵钱穆父紫薇花二首】
虚白堂前合抱花,秋风落日照横斜。阅人此地知多少,物化无涯生有涯。(虚白堂前紫薇两株,俗云乐天所种。)
折得芳蕤两眼花,题诗相报字倾斜。箧中尚有丝纶句,坐觉天光照海涯。(乐天诗云: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上尝书此诗以赐轼。)
【送张嘉州】
少年不愿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颇愿身为汉嘉守,载酒时作凌云游。虚名无用今白首,梦中却到龙泓口。浮云轩冕何足言,惟有江山难入手。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谪仙此语谁解道,请君见月时登楼。笑谈万事真何有,一时付与东岩酒。(佛峡人家白酒旧有名。)归来还受一大钱,好意莫违黄发叟。
【次韵苏伯固主簿重九】
云间朱袖拂云和,知是长松挂女萝。髻重不嫌黄菊满,手香新喜绿橙搓。墨翻衫袖吾方醉,纸落云烟子患多。只有黄鸡与白发,玲珑应识使君歌。
【送李陶通直赴清溪】
忠文文正二大老,(司马温公、范蜀公,君之师友。)苏李广平三舍人。(苏子容、宋次道与先公才元,熙宁中封还李定词头,天下谓之三舍人。)喜见通家贤子弟,自言得邑少风尘。从来势利关心薄,此去溪山琢句新。肯向西湖留数月,钱塘初识小麒麟。
【次韵杨公济奉议梅花十首】
梅梢春色弄微和,作意南枝剪刻多。月黑林间逢缟袂,霸陵醉尉误谁何。
相逢月下是瑶台,藉草清樽连夜开。明日酒醒应满地,空令饥鹤啄莓苔。
绿发寻春湖畔回,万松岭上一枝开。而今纵老霜根在,得见刘郎又独来。
月地云阶漫一樽,玉奴终不负东昏。临春结绮荒荆棘,谁信幽香是返魂。
日出冰湖散水花,野梅官柳渐欹斜。西郊欲就诗人饮,黄四娘东子美家。
君知早落坐先开,莫著新诗句句催。岭北霜枝最多思,忍寒留待使君来。
冰盘未荐含酸子,雪岭先看耐冻枝。应笑春风木芍药,丰肌弱骨要人医。
寒雀喧喧冻不飞,绕林空ㄋ未开枝。多情好与风流伴,不到双双燕诗时。
鲛绡剪碎玉簪轻,檀晕妆成雪月明。肯伴老人春一醉,悬知欲落更多情。
缟裙练玉川家,肝胆清新冷不邪。李争春犹办此,更教踏雪看梅花。
【赠刘景文】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谢关景仁送红梅栽二首】
年年芳信负红梅,江畔垂垂又欲开。珍重多情关令尹,直和根拨送春来。
为君栽向南堂下,记取他年著子时。酸酽不堪调众口,使君风味好攒眉。
【辩才老师退居龙井不复出入轼往见之常出至风篁岭左右惊曰远公复过虎溪矣辩才笑曰杜子美不云乎与子成二老来往亦风流因作亭岭上名之曰过溪亦曰二老谨次辩才韵赋诗一首】
日月转双毂,古今同一丘。惟此鹤骨老,凛然不知秋。去住两无碍,人天争挽留。去如龙出山,雷雨卷潭湫。来如珠还浦,鱼鳖争骈头。此生暂寄寓,常恐名实浮。我比陶令愧,师为远公优。送我还过溪,溪水当逆流。聊使此山人,永记二老游。大千在掌握,宁有离别忧。
送程之邵签判赴阙
夜光不自献,天骥良难知。从来一狐腋,或出五皮。贤哉江东守,收此幕中奇。无华岂易识,既得不自随。留君望此府,助我怜其衰。二年促膝语,一旦长揖辞。林深伏猛在,岸改潜珍移。去此当安从,失君徒自悲。念君瑚琏质,当今台阁宜。去矣会有合,岂常怀其私。
寄题梅宣义园亭
仙人子真后,还隐吴市门。不惜十年力,治此五亩园。初期橘为奴,渐见桐有孙。清池压丘虎,异石来湖鼋。敲门无贵贱,遂性各琴樽。我本放浪人,家寄西南坤。敝庐虽尚在,小圃谁当樊。羡君欲归去,奈此未报恩。爱子幸僚友,久要疑弟昆。明年过君西,饮我空瓶盆。
【熙宁中轼通守此郡除夜直都厅囚系皆满日暮不得返舍因题一诗于壁今二十年矣衰病之余复忝郡寄再经除夜庭事萧然三圄皆空盖同僚之力非拙朽所致因和前篇呈公济子侔二通守·前诗】
除日当早归,官事乃见留。执笔对之泣,哀此系中囚。小人营糇粮,堕网不知羞。我亦恋薄禄,因循失归休。不须论贤愚,均是为食谋。谁能暂纵遣。闵默愧前修。
【今和】
山川不改旧,岁月逝肯留。百年一俯仰,五胜更王囚。同僚比岑范,德业前人羞。坐令老钝守,啸诺获少休。却思二十年,出处非人谋。齿发付天公,缺坏不可修。
【游宝云寺得唐彦猷为杭州日送客舟中手书一绝句云山雨霏微不满空画船来往疾轻鸿谁知独卧朱帘里一榻无尘四面风明日送彦猷之子赴鄂州舟中遇微雨感叹前事因和其韵作两首送之且归其书唐氏】
二妙凋零笔法空,忽惊云海戏群鸿。清诗不敢私囊箧,人道黄门有父风。(黄门,卫恒也。)出处荣枯一笑空,十年社燕与秋鸿。谁知白首长河路,还卧当时送客风。
【送江公著知吉州】
三吴行尽千山水,犹道桐庐更清美。岂惟浊世隐狂奴,时平亦出佳公子。初冠惠文读城旦,晚入奉常陪剑履。方将华省起弹冠,忽忆钓台归洗耳。未应良木弃大匠,要使名驹试千里。奉亲官舍当有择,得郡江南差可喜。白粲连樯一万艘,红妆执乐三千指。簿书期会得余闲,亦念人生行乐耳。(二耳义不同,故得重用。)
【闻钱道士与越守穆父饮酒送二壶】
龙根为脯玉为浆,下界寒醅亦漫尝。一纸鹅经逸少醉,他年鹏赋谪仙狂。金丹自足留衰鬓,苦泪何须点别肠。吴越旧邦遗泽在,定应符竹付诸郎。
【次韵刘景文路分上元】
华灯艰岁,冷月挂空府。三吴重时节,九陌自歌舞。云从月几望,遂至一百五。嘉辰可屈指,乐事相继武。今宵扫云阵,极目净天宇。嬉游各忘归,阗咽顷未睹。飞球互明灭,激水相吞吐。老去反儿童,归来尚铙鼓。新年消暗雪,旧岁添丝缕。何时九江城,相对两渔父。(予旧欲卜居庐山,景文近买宅江州。)
【再和杨公济梅花十绝】
一枝风物便清和,看尽千林未觉多。结习已空从著袂,不须天女问云何。
天教桃李作舆台,故遣寒梅第一开。凭仗幽人收艾纳,国香和雨入青苔。
白发思家万里回,小轩临水为花开。故凭剩作诗千首,知是多情得得来。
人去残英满酒樽,不堪细雨湿黄昏。夜寒那得穿花蝶,知是风流楚客魂。
春入西湖到处花,裙腰芳草抱山斜。盈盈解佩临烟浦,脉脉当垆傍酒家。
莫向霜晨怨未开,白头朝夕自相催。斩新一朵含风露,恰似西厢待月来。
洗尽铅华见雪肌,要将真色斗生枝。檀心已作龙涎吐,玉颊何劳獭髓医。
湖面初惊片片飞,樽前吹折最繁枝。何人会得春风意,怕见梅黄雨细时。
长恨漫天柳絮轻,只将飞舞占清明。寒梅似与春相避,未解无私造物情。
北客南来岂是家,醉看参月半横斜。他年欲识吴姬面,秉烛三更对此花。
【与叶淳老侯敦夫张秉道同相视新河秉道有诗次韵二首】
君不见元帅府前罗万戟,涛头未顺千弩射。至今凤凰山下路,长借一箭开两翼。我凿西湖还旧观,一眼已尽西南碧。又将回夺浮山险,千艘夜下无南北。坐陈三策本人谋,惟留一诺待我画。老病思归真暂寓,功名如幻终何得。从来自笑画蛇足,此事何殊食鸡肋。怜君嗜好更迂阔,得我新诗喜折屐。江湖粗了我径归,余事后来当润色。一庵闲卧洞霄宫,井有丹砂水长赤。
荆溪父老愁三害,下斩长蛟本无赖。平生倔强韩退之,文字犹为鳄鱼戒。石门之役万金耳,首鼠不为吾已隘。江湖开塞古有数,两鹄飞来告成坏。劝农使者非常人,一言已破黎民骇。上饶使君更超逸,坐睨浮山如累块。髯张乃我结袜生,诗酒淋漓出狂怪。我作水衡生作丞,他日归朝同此拜。
【笋(并叙)】
笋,状如鱼,剖之得鱼子,味如苦笋而加甘芳。蜀人以馔佛,僧甚贵之,而南方不知也。笋生肤毳中,盖花之方孕者,正二月间可剥取,过此苦涩不可食矣。取之无害于木,而宜于饮食,法当蒸熟,所施略与笋同,蜜煮酢浸,可致千里外。今以饷殊长老。
赠君木鱼三百尾,中有鹅黄子鱼子。夜叉剖瘿欲分甘,箨龙藏头敢言美。愿随蔬果得自用,勿使山林空老死。问君何事食木鱼,烹不能鸣固其理。
【次韵曹子方龙山真觉院瑞香花】
幽香结浅紫,来自孤云岑。骨香不自知,色浅意殊深。移栽青莲宇,遂冠エ卜林。纫为楚臣佩,散落天女襟。君持风霜节,耳冷歌笑音。一逢兰蕙质,稍回铁石心。置酒要妍暖,养花须晏阴。及此阴晴间,恐致悭啬霖。彩云知易散,单圭忧先吟。明朝便陈迹,试著丹青临。
【次韵曹子方运判雪中同游西湖】
词源滟滟波头展,清唱一声岩谷满。未容雪积句先高,岂独湖开心自远。云山已作歌眉浅,山下碧流清似眼。樽前侑酒只新诗,何异书鱼餐蠹简。
【次韵仲殊雪中游西湖二首】
夜半幽梦觉,稍闻竹苇声。起续冻折弦,为鼓一再行。曲终天自明,玉楼已峥嵘。有怀二三子,落笔先飞。共为竹林会,身与孤鸿轻。秀语出寒饿,身穷诗乃亨。禅老复何为,笑指孤烟生。我独念粲者,谁与予目成。
宝云楼阁闹千门,林静初无一鸟喧。闭户莫教风扫地,卷帘疑有月临轩。水光潋滟犹浮碧,山色空已敛昏。乞得汤休奇绝句,始知盐絮是陈言。
【次韵参寥同前】
朝来处处白毡铺,楼阁山川尽一如。总是烂银并白玉,不知奇货有谁居。
【送小本禅师赴法云】
寓形天宇间,出处会有役。澹然都无营,百年何由毕。山林等忧患,轩冕亦戏剧。我未即归休,师宁便安逸。王城满豪杰,议论纷黑白。圣谛第一义,对面谁不识。师来亦何事,孤月挂空碧。是身如浮云,安可限南北。出岫本无心,既雨归亦得。珠泉有旧约,何年挂瓶锡。
【书浑令公燕鱼朝恩图】
咸宁英气似汾阳,夜饮军容出红妆。不须缠头万匹锦,知卿未办作吕强。
【息壤诗(并引)】
《淮南子》曰:鲧湮洪水,盗帝之息壤,帝使祝融杀之于羽渊。今荆州南门外,有状若屋宇陷入地中,而犹见其脊者。旁有石记,云不可犯。畚锸所及,辄复如故。又颇以致雷雨,岁大旱,屡发有应。予感之,乃为作诗。其辞曰:
帝息此壤,以藩幽台。有神司之,随取而培。帝敕下民,无取或开。惟帝不言,以雷以雨。惟民知之,幸帝之恕。帝茫不知,谁敢以告。帝怒不常,下土是震。使民前知,是役于民。无是坟者,谁取谁予。惟其的之,是以射之。
【新渠诗(并叙)】
庚子正月,予过唐州。太守赵侯始复三陂,疏召渠,招怀远人散耕于唐。予方为旅人,不得亲执壶浆箪食,以与侯劝逆四方之来者,独为《新渠》诗五章,以告于道路,致侯之意。其词曰:
新渠之水,其来舒舒。溢流于野,至于通衢。渠成如神,民始不知。问谁为之,邦君赵侯。
新渠之田,在渠左右。渠来奕奕,如赴如凑。如云斯积,如屋斯溜。嗟唐之人,始识亢余。
新渠之民,自淮及潭。挈其妇姑,或走而颠。王命赵侯,宥我新民。无与王事,以讫七年。
侯调新民,尔既来止。其归尔邑,告尔邻里。良田千万,尔择尔取。尔耕尔食,遂为尔有。
筑室于唐,孔硕且坚。生为唐民,饱粥与饣。死葬于唐,祭有雉豚。天子有命,我惟尔安。
【颜乐亭诗(并叙)】
颜子之故居所谓陋巷者,有井存焉,而不在颜氏久矣。胶西太守孔君宗翰始得其地,浚治其井,作亭于其上,命之曰颜乐。昔夫子以箪食瓢饮贤颜子,而韩子乃以为哲人之细事,何哉?苏子曰:古之观人也,必于其小者观之,其大者容有伪焉。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孰知箪食瓢饮之为哲人之大事乎?乃作《颜乐亭诗》以遗孔君,正韩子之说,且以自警云。
天生民,为之鼻口。美者可嚼,芬者可嗅。美必有恶,芬必有臭。我无天游,六凿交斗。鹜而不返,跬步商受。伟哉先师,安此微陋。孟贲股栗,虎豹却走。眇然其身,中亦何有。我求至乐,千载无偶。执瓢从之,忽焉在后。
●卷十九
◎诗六十四首
【次韵刘景文西湖席上】
二老长身屹两峰,常撞大吕应黄钟。将辞邺下刘公干,却见云间陆士龙。白发怜君略相似,青山许我定相从。吾今官已六百石,惭愧当年邴曼容。
【次前韵答马忠玉】
坡陀巨麓起连峰,积累当年庆自钟。灵运子孙俱得凤,慈明兄弟孰非龙。河梁会作看云别,诗社何妨载酒从。祗有西湖似西子,故应宛转为君容。
【予去杭十六年而复来留二年而去平生自觉出处老少粗似乐天虽才名相远而安分寡求亦庶几焉三月六日来别南北山诸道人而下天竺惠净师以丑石赠行作三绝句】
当年衫鬓两青青,强说重临慰别情。衰发只今无可白,故应相对话来生。
出处依稀似乐天,敢将衰朽较前贤。便从洛社休官去,犹有闲居二十年。
在郡依前六百日,山中不记几回来。还将天竺一峰去,欲把云根到处栽。
【次韵答黄安中兼简林子中】
老去心灰不复然,一麾江海意方坚。那堪黄散付子度,空羡苏杭养乐天。病肺一春难白酒,别肠三夜绕朱弦。群仙正欲吾归去,共把清风借玉川。
【留别蹇道士拱辰】
黑月在浊水,何曾不清明。寸田满荆棘,梨枣无从生。何时反吾真,岁月今峥嵘。屡接方外士,早知俗缘轻。庚桑托鸡鹄,未肯化南荣。晚识此道师,似有宿世情。笑指北山云,诃我不归耕。仙人汉阴马,微服方地行。咫尺不往见,烦子通姓名。愿持空手去,独控横江鲸。
【次韵子由书王晋卿画山水二首】
老去君空见画,梦中我亦曾游。桃花纵落谁见,水到人间伏流。
山人昔与云俱出,俗驾今随水不回。赖我胸中有佳处,一樽时对画图开。
【又书王晋卿画四首·山阴陈迹】
当年不识此清真,强把先生拟季伦。等是人间一陈迹,聚蚊金谷本何人。
【又书王晋卿画四首·雪溪乘兴】
溪山雪月两佳哉,宾主谈锋夜转雷。犹言不见戴安道,为问适从何处来。
【又书王晋卿画四首·四明狂客】
毫端偶集一微尘,何处溪山非此身。狂客思归便归去,更求敕赐枉天真。
【又书王晋卿画四首·西塞风雨】
斜风细雨到来时,我本无家何处归。仰看云天真笠,旋收江海入蓑衣。
【破琴诗(并引)】
旧说,房开元中尝宰卢氏,与道士邢和璞出游,过夏口村,入废佛寺,坐古松下。和璞使人凿地,得瓮中所藏娄师德与永禅师书,笑谓曰:“颇忆此耶?”因怅然,悟前生之为永师也。故人柳子玉宝此画,云是唐本,宋复古所临者。元六年三月十九日,予自杭州还朝,宿吴淞江,梦长老仲殊挟琴过予,弹之有异声,就视,琴颇损,而有十三弦。予方叹惜不已,殊曰:“虽损,尚可修。”曰:“奈十三弦何?”殊不答,诵诗云:“度数形名本偶然,破琴今有十三弦。此生若遇邢和璞,方信秦筝是响泉。”予梦中了然识其所谓,既觉而忘之。明日昼寝复梦,殊来理前语,再诵其诗,方惊觉而殊适至,意其非梦也。问之殊,盖不知。是岁六月,见子玉之子子文京师,求得其画,乃作诗并书所梦其上。子玉名瑾,善作诗及行草书。复古名迪,画山水草木,盖妙绝一时。仲殊本书生,弃家学佛,通脱无所著,皆奇士也。
破琴虽未修,中有琴意足。谁云十三弦,音节如佩玉。新琴空高张,弦声不附木。宛然七弦筝,动与世好逐。陋矣房次律,因循堕流俗。悬知董庭兰,不识无弦曲。
【题王晋卿画后】
丑石半蹲山下虎,长松倒卧水中龙。试君眼力看多少,数到云峰第几重。
【听武道士弹贺若】
清风终日自开帘,凉月今宵肯挂檐。琴里若能知贺若,诗中定合爱陶潜。
【元六年六月自杭州召还汶公馆我于东堂阅旧诗卷次诸公韵三首】
半熟黄粱日未斜,玉堂阴合手栽花。却寻三十年前味,未饭钟时已饭茶。
梦觉还惊さ响廊,故人来炷影前香。鬓发白尽成何事,一帖空存老遂良。(法贴中有褚遂良书云,即日,遂良须发尽白。)
尺一东来唤我归,衰年已迫故山期。文章曹植今堪笑,却卷波澜入小诗。
【次韵子由书王晋卿画山水一首而晋卿和二首】
误点故教同子敬,杂篇真欲拟汤休。陇云寄我山中信,雪月追君溪上舟。会看飞仙虎头箧,却来颠倒拾遗裘。(子美诗云:天吴及紫凤,颠倒在短褐。)王孙办作玄真子,细雨斜风不湿鸥。
此境眼前聊妄想,几人林下是真休。我今心似一潭月,君已身如万斛舟。看画题诗双鹤鬓,归田送老一羊裘。明年兼与士龙去,万顷苍波没两鸥。
【感旧诗(并引)】
嘉中,予与子由同举制策,寓居怀远驿,时年二十六,而子由二十三耳。一日,秋风起,雨作,中夜然,始有感慨离合之意。自尔宦游四方,不相见者十常七八。每夏秋之交,风雨作,木落草衰,辄凄然有此感,盖三十年矣。元丰中,谪居黄冈,而子由亦贬筠州,尝作诗以记其事。元六年,予自杭州召还,寓居子由东府,数月复出领汝阴,时予年五十六矣,乃作诗,留别子由而去。
床头枕驰道,双阙夜未央。车毂鸣枕中,客梦安得长。新秋入梧叶,风雨惊洞房。独行惭月影,怅焉感初凉。筮仕记怀远,谪居念黄冈。一往三十年,此怀未始忘。扣门呼阿同,(子由,一字同叔。)安寝已太康。青山映华发,归计三月粮。我欲自汝阴,径上潼江章。想见冰中,石密与柿霜。(予欲请东川而归,二物皆东川所出。)怜子遇明主,忧患已再尝。报国何时毕,我心久已降。
【西湖秋涸东池鱼窘甚因会客呼网师迁之西池为一笑之乐夜归被酒不能寐戏作放鱼一首】
东池浮萍半粘块,裂碧跳青出鱼背。西池秋水尚涵空,舞阔摇深吹荇带。吾僚有意为迁居,老守纵馋那忍脍。纵横争看银刀出,氵氵爵初惊玉花碎。但愁数罟损鳞鬣,未信长堤隔涛濑。发发须臾间,圉圉洋洋寻丈外。安知中无蛟龙种,尚恐或有风云会。明年春水涨西湖,好去相忘渺淮海。
【复次放鱼前韵答赵承议陈教授】
扰扰万生同大块,枪榆不羡培风背。青丘已吞云梦芥,黄河复缭天门带。长讥韩子隘且陋,一饱鲸鱼何足脍。东坡也是可怜人,披抉泥沙收细碎。逝将归修八节滩,又欲往钓七里濑。正似此鱼逃网中,未与造物游数外。且将新句调二子,湖上秋高风月会。为君更唤木肠儿,却扣两舷歌小海。
【九月十五日观月听琴西湖一首示坐客】
白露下众草,碧空卷微云。孤光为谁来,似为我与君。水天浮四坐,河汉落酒樽。使我冰雪肠,不受曲蘖醺。尚恨琴有弦,出鱼乱湖纹。哀弹本旧曲,妙耳非昔闻。良时失俯仰,此见宁朝昏。悬知一生中,道眼无由浑。
【复次前韵谢赵景贶陈履常见和兼简欧阳叔弼兄弟】
能诗李长吉,识字扬子云。端能居此府,坐啸获两君。逝将江湖去,浮我五石樽。眷焉复少留,尚为世所醺。或劝莫作诗,儿辈工织纹。朱弦寄三叹,未害俗耳闻。共寻两欧阳,伐薪照黄昏。是家有甘井,汲多终不浑。
【送欧阳主簿赴官韦城四首】
凤雏骥子日相高,白发苍颜笑我曹。读遍牙签三万轴,却来小邑试牛刀。
出处年来恨不齐,一樽临水记分携。江湖咫尺吾将老,汝颍东流子却西。
白马津头春水来,白鱼犹喜似江淮。使君已复冰堂酒,更劝重新画舫斋。
道傍垂白定沾巾,正似当年绿发新。故国依然乔木在,典刑复见老成人。
【泛颍】
我性喜临水,得颍意甚奇。到官十日来,九日河之湄。吏民笑相语,使君老而痴。使君实不痴,流水有令姿。绕郡十余里,不驶亦不迟。上流直而清,下流曲而漪。画船俯明镜,笑问汝为谁。忽然生鳞甲,乱我须与眉。散为百东坡,顷刻复在兹。此岂水薄相,与我相娱嬉。声色与臭味,颠倒眩小儿。等是儿戏物,水中少磷淄。赵陈两欧阳,同参天人师。观妙各有得,共赋泛颍诗。
【六观堂老人草书诗】
物生有象象乃滋,梦幻无根成斯须。方其梦时了非无,泡影一失俯仰殊。清露未电已徂,此灭灭尽乃真吾。云如死灰实不枯,逢场作戏三昧俱。化身为医忘其躯,草书非学聊自娱。落笔已唤周越奴,苍鼠奋髯饮松腴。剡藤玉版开雪肤,游龙天飞万人呼,莫作羞涩羊氏姝。(六观,取《金刚经》梦、幻等六物也。老人,僧了性,精于医而善草书,下笔有远韵,而人莫知贵,故作此诗。)
【次韵刘景文见寄】
淮上东来双鲤鱼,巧将书信渡江湖。细看落墨皆松瘦,想见掀髯正鹤孤。烈士家风安用此,书生习气未能无。莫因老骥思千里,醉后哀歌缺唾壶。
【次韵赵景贶督两欧阳诗破陈酒戒】
商也哀未散,岁月忽已秋。祥琴虽未调,余悲不敢留。矧此乃韵语,未入金石流。羲之生五子,总角出银钩。吾家有二许,下笔两不休。君言不能诗,此语人信不。千钟斯为尧,百斯为丘。陋矣陶士衡,当以大白浮。酒中那有失,醉则不惊鸥。明当罚二子,已洗两玉舟。
【叔弼云履常不饮故不作诗劝履常饮】
我本畏酒人,临觞未尝诉。平生坐诗穷,得句忍不吐。吐酒茹好诗,肝胃生滓污。用此较得丧,天岂不足付。吾侪非二物,岁月谁与度。悄焉得长愁,为计已大误。二欧非无诗,恨子不饮故。强为酹一酌,将非作愁具。成言如皎日,援笔当自赋。他年五君咏,山王一时数。
【臂痛谒告作三绝句示四君子】
公退清闲如致仕,酒余欢适似还乡。不妨更有安心病,卧看萦帘一炷香。
心有何求遣病安,年来古井不生澜。只愁戏瓦闲童子,却作泠泠一水看。
小阁低窗卧晏温,了然非默亦非言。维摩示病吾真病,谁识东坡不二门。
【到颍未几公帑已竭斋厨索然戏作数句】
我昔在东武,吏方谨新书。斋空不知春,客至先愁予。采杞聊自诳,食菊不敢余。岁月今几何,齿发日向疏。幸此一郡老,依然十年初。梦饮本来空,真饱竟亦虚。尚有赤脚婢,能烹尾鱼。心知皆梦耳,慎勿歌归欤。
【景贶履常屡有诗督叔弼季默唱和已许诺矣复以此句挑之】
君家文律冠西京,旋筑诗坛按酒兵。袖手莫轻真将种,致师须得老门生。明朝郑伯降谁受,昨夜条侯壁已惊。从此醉翁天下乐,还应一举百觞倾。(文忠公赠苏、梅诗云:我亦愿助勇,鼓旗噪其旁。快哉天下乐,一酹宜百觞。)
【赠月长老】
天形倚一笠,地水转两轮。五霸之所运,毫端栖一尘。功名半幅纸,儿女浪苦辛。子有折足铛,中容五合陈。十年此中过,却是英特人。延我地炉坐,语软意甚真。白灰如积雪,中有红麒麟。勿触红麒麟,作灰维那。拱手但默坐,墙壁方谆谆。今宵恨客多,污子白<叠毛>巾。后夜当独来,不烦主与宾。蒲团坐纸帐,自要观我身。
【次韵答钱穆父以轼得汝阴用杭越唱酬韵作诗见寄】
大耿疲劳已离群,小冯慈爱且当门。(轼本以舍弟亲嫌请郡。)玉堂不著扶犁手,霜鬓偏宜画鹿︶。豪杰虽无两王继,(子直、深父。)风流犹有二欧存。(叔弼、季默。)清诗已入新歌舞,要使邦人识雅言。
【韩退之孟郊墓铭云以昌其诗举此问王定国当昌其身耶抑昌其诗也来诗下语未契作此答之】
昌身如饱腹,饱尽还复饥。昌诗如膏面,为人作容姿。不如昌其气,郁郁老不衰。虽云老不衰,劫坏安所之。不如昌其志,志一气自随。养之塞天地,孟轲不吾欺。人言魏勃勇,股栗向小儿。何如鲁连子,谈笑却秦师。慎勿怨谤谗,乃我得道资。淤泥生连花,粪壤出菌芝。赖此善知识,使我枯生荑。吾言岂须多,冷暖子自知。
【送欧阳推官赴华州监酒】
我观文忠公,四子皆超越。仲也珠径寸,照夜光如月。好诗真脱兔,下笔先落鹘。知音如周郎,议论亦英发。文章乃余事,学道探玄窟。死为长白主,名字书绛阙。(熙宁之末,仲纯父见仆于京城之东,曰:“吾梦道士持告身授吾曰:上帝命汝为长白山主,此何祥也?”明年,仲纯父没。)伤心清颍尾,已伴白鸥没。喜见三少年,俱有千里骨。千里不难到,莫遣历块蹶。临分出苦语,愿子书之笏。
【十月十四日以病在告独酌】
翠柏不知秋,空庭失摇落。幽人得嘉荫,露坐方独酌。月华稍澄穆,雾气尤清薄。小儿亦何知,相语翁正乐。铜炉烧柏子,石鼎煮山药。一杯赏月露,万象纷寿酢。此生独何幸,风缆欣初泊。逝逃颜跖网,行赴松乔约。莫嫌风有待,漫欲戏寥廓。泠然心境空,仿佛来笙鹤。
【独酌试药玉酒盏有怀诸君子明日望夜月庭佳景不可失作诗招之】
铅煮白石,作玉真自欺。琢削为酒杯,规摹定州瓷。荷心虽浅狭,镜面良渺イ。持此寿佳客,到手不容辞。曹侯天下平,定国岂其师。一饮至数石,温克颇似之。风流越王孙,诗酒屡出奇。喜我有此客,玉杯不徒施。请君诘欧陈,问疾来何迟。呼儿扫月榭,扶病及良时。
【欧阳季默以油烟墨二丸见饷各长寸许戏作小诗】
书窗拾轻煤,佛帐扫余馥。辛勤破千夜,收此一寸玉。痴人畏老死,腐朽同草木。欲将东山松,涅尽南山竹。墨坚人苦脆,未用叹不足。且当注虫鱼,莫草三千牍。
【明日复以大鱼为馈重二十斤且求诗故复戏之】
汉廷九尺人,谁似老方朔。那将一寸金,令足三冬学。饷鱼欲自洗,鳞尾光卓荦。我是骑鲸手,聊堪充鹿角。
【和赵景贶栽桧】
汝阴多老桧,处处屯苍云。地连丹砂井,物化青牛君。时有再生枝,(颍之灵坛观,亦有再生桧。)还作左纽纹。王孙有古意,书室延清芬。应怜四孺子,不堕凡木群。体备松柏姿,气含芝薰。初扶鹤立骨,未出龙缠筋。巢根白蚁乱,网叶秋虫纷,乃知蔽芾初,甚要封植勤。他年皮三寸,狐鼠了不闻。
【叶待制求先坟永慕亭诗】
灵区有异产,化国无潜珍。承平百年间,簪缨半齐民。建溪富奇伟,叶氏初隐沦。森然见乔木,其下维德人。佳哉郁葱葱,气若凤与麟。联翩出儒将,岂惟十朱轮。新松无鹿触,旧柏有乌驯。待公归上冢,泪叶乃肯春。
【与赵陈同过欧阳叔弼新治小斋戏作】
江湖渺故国,风雨倾旧庐。东来三十年,愧此一束书。尺椽亦何有,而我常客居。羡君开此室,容膝真有余。拊床琴动摇,弄笔窗明虚。后夜龙作雨,天明雪填渠。(时方祷雨龙祠,作此句时星斗灿然,四更风雨大至,明日乃雪。)梦回闻剥啄,谁呼赵陈予。添丁走沽酒,通德起挽蔬。主孟当啖我,玉鳞金尾鱼。一醉忘其家,此身自。
【聚星堂雪(并叙)】
元六年十一月一日,祷雨张龙公,得小雪,与客会饮聚星堂。忽忆欧阳文忠作守时,雪中约客赋诗,禁体物语,于艰难中特出奇丽,尔来四十余年莫有继者。仆以老门生继公后,虽不足追配先生,而宾客之美殆不减当时,公之二子又适在郡,故辄举前令,各赋一篇,以为汝南故事云。
窗前暗响鸣枯叶,龙公试手行初雪。映空先集疑有无,作态斜飞正愁绝。众宾起舞风竹乱,老守先醉霜松折。恨无翠袖点横斜,只有微灯照明灭。归来尚喜更鼓永,晨起不待铃索掣。未嫌长夜作衣棱,却怕初阳生眼缬。欲浮大白追余赏,幸有回飙惊落屑。模糊桧顶独多时,历乱瓦沟裁一瞥。汝南先贤有故事,醉翁诗话谁续说。当时号令君听取,白战不计持寸铁。
【欧阳叔弼见访诵陶渊明事叹其绝识叔弼既去感慨不已而赋此诗】
渊明求县令,本缘食不足。束带向督邮,小屈未为辱。翻然赋归去,岂不念穷独。重以五斗米,折腰营口腹。云何元相国,万钟不满欲。胡椒铢两多,安用八百斛。以此杀其身,何啻抵鹊玉。往者不可悔,吾其反自烛。
【喜刘景文至】
天明小儿更传呼,髯刘已到城南隅。尺书真是髯手迹,起坐熨眼知有无。今人不作古人事,今世有此古丈夫。我闻其来喜欲舞,病自能起不用扶。江淮旱久尘土恶,朝来清雨濯鬓须。相看握手了无事,千里一笑毋乃迂。平生所乐在吴会,老死欲葬杭与苏。过江西来二百日,冷落山水愁吴姝。新堤旧井各无恙,参寥六一岂念吾。别后新诗巧摹写,袖中知有钱塘湖。
【祷雨龙公既应刘景文有诗次韵】
张公晚为龙,抑自龙中来。伊昔风云会,咄嗟潭洞开。精诚苟可贯,宾主真相陪。洞箫振羽舞,白酒浮云。言从关洲妃,远去焦氏台。倒倾瓶中雨,一洗麦上埃。破旱不论功,乘云却空回。嗟龙与我辈,用意岂远哉。使君今子义,英风冠东莱。笑说龙为友,幽明莫相猜。
【刘景文家藏乐天身心问答三首戏书一绝其后】
渊明形神自我,乐天身心相物。而今月下三人,他日当成几佛。
【西湖戏作】
一士千金未易偿,我从陈赵两欧阳。举鞭拍手笑山简,只有并儿一葛强。
【送欧阳季默赴阙】
先生岂止一怀祖,郎君不减王文度。膝上几日今白须,令我眼中见此父。汝南相从三晦朔,君去苦早我来暮。霜风凄紧正脱木,颍水清浅可立鹭。莫辞白酒泻香泉,己觉扁舟掠新渡。坐看士衡执别手,更遣梦得出奇句。郎君可是库人,乃使骥随蹇步。置之行矣无足道,贤愚岂在遇不遇。
【用前韵作雪诗留景文】
万松岭上黄千叶,载酒年年踏松雪。刘郎去后谁复来,花下有人心断绝。东斋夜坐搜雪句,两手龟坼霜须折。无情岂亦畏嘲弄,穿帘入户吹灯灭。纷纷儿女争所似,碧海长鲸君未掣。朝来云汉接天流,顾我小诗如点缬。欧阳赵陈在户外,急扫中庭铺木屑。交游虽似雪柏坚,聚散行作风花瞥。晴光融作一尺泥,归有何事真无说。泥干路稳放君去,莫倚马蹄如踣铁。
【和刘景文见赠】
元龙本志陋曹吴,豪气峥嵘老不除。失路今为哙等伍,作诗犹似建安初。西来为我风黧面,独卧无人雪缟庐。留子非为十日饮,要令安世诵亡书。
【和刘景文雪】
占雨又得雪,龟宁欺我哉。似知吾辈喜,故及醉中来。童子愁冰砚,佳人苦胶杯。那堪李常侍,入蔡夜衔枚。
【次前韵送刘景文】
白云在天不可呼,明月岂肯留庭隅。怪君西行八百里,清坐十日一事无。路人不识呼尚书,但见凛凛雄千夫。(君一马两仆率然相访,逆旅多呼尚书,意谓君都头也。)岂知入骨爱诗酒,醉倒正欲蛾眉扶。一篇向人写肝肺,四海知我霜鬓须。(君前有诗见寄云:四海共知霜鬓满,重阳曾插菊花无。)欧阳赵陈皆我有,岂谓夫子驾复迂。迩来又见三黜柳,共此暖热餐毡苏。酒肴酸薄红粉暗,只有颍水清而姝。一朝寂寞风雨散,对影谁念月与吾。(郡中日与欧阳叔弼、赵景贶、陈履常相从,而景文复至,不数日柳戒之亦见过,宾客之盛,顷所未有。然不数日,叔弼、景文、戒之皆去矣。)何时归帆氵斥江水,春酒一变甘棠湖。(景文近卜居九江,近甘棠湖。)
【以屏山赠欧阳叔弼】
漫郎天骨清,生与世俗异。学道新有得,为贫聊复仕。每于红尘中,常起青霞志。屏山辍赠子,莫遣污簪珥。寓目紫翠间,安眠本非睡。梦中化为鹤,飞入长松寺。
【新渡寺席上次赵景贶陈履常韵送欧阳叔弼比来诸君唱和叔弼但袖手傍睨而已临别忽出一篇颇有渊明风致坐皆惊叹】
神屠不目全,妙额惟妆半。更刀乃族疱,倚市必丑悍。平生魏公筹,忽斫郢人墁。诗书亦何用,适道须此馆。多言虽数穷,微中或排难。子诗如清风,发将旦。胡为久闭匿,绮语真自患。许时笑我痴,隔屋相咏叹。竟识彦道否,绝叫呼百万。清朝固多士,人门子皆冠。莫言清颍水,从此隔河汉。异时我独来,得鱼杨柳贯。持归不忍食,尺素解凄断。中有清圆句,铜丸飞柘弹。春愁结凌澌,正待一笑泮。百篇倘寄我,呻吟郑人缓。
●卷二十
◎诗六十二首
【次韵赵景贶春思且怀吴越山水】
岁华来无穷,老眼久已静。春风如系马,未动意先骋。西湖忽破碎,鸟落鱼动镜。萦城理枯渎,放闸起胶艇。愿君营此乐,官事何时竟。(清河西湖三闸,督君成之。)思吴信偶然,出处付前定。飘然不系舟,乘此无尽兴。醉翁行乐处,草木皆可敬。明朝游北渚,急扫黄叶径。白酒真到齐,红裙已放郑。(酒尚有香泉一壶,为乐全先生服,不作乐也。)
【次韵陈履常张公龙潭】
经明宣城宰,家此百尺澜。郑翁不量力,敢以非意干。玄黄杂两战,绛青表双蟠。(事见《龙公碑》。)烈气毙强敌,仁心恻饥寒。精诚祷必赴,苟简求亦难。萧条麦枯,浩荡日月宽。念子无吏责,十日勤征鞍。春蔬得雨雪,少助先生盘。龙不惮往来,而我独宴安。闭阁默自责,神交清夜阑。
【竹间亭小酌怀欧阳叔弼季默呈赵景贶陈履常】
(一题作小饮西湖,怀欧阳叔弼兄弟,赠赵景贶、陈履常)
岁暮自急景,我闲方缓觞。醉饮西湖晚,步转北渚长。地坐略少长,意行无涧冈。久知荠麦青,稍喜榆柳黄。盎盎春欲动,潋潋夜未央。水天鸥鹭静,月雾松桧香。抚景方婉娩,怀人重凄凉。岂无一老兵,坐念两欧阳。我意正麋鹿,君才亦圭璋。此会恐难久,此欢不可忘。
【蜡梅一首赠赵景贶(一题:次履常蜡梅韵)】
天工点酥作梅花,此有蜡梅禅老家。蜜蜂采花作黄蜡,取蜡为花亦其物。天工变化谁得知,我亦儿嬉作小诗。君不见万松岭上黄千叶,玉蕊檀心两奇绝。醉中不觉度千山,夜闻梅香失醉眠。归来却梦寻花去,梦里花仙觅奇句。此间风物属诗人,我老不饮当付君。君行适吴我适越,笑指西湖作衣钵。
【送王竦朝散赴阙】
我家衡山公,清而畏人知。臧否不出口,默识如蓍龟。擢子拱把中,云有骥姿。胡为三十载,尚作穷苦词。丈夫不妄语,未效此何疑。来清颍上,泪湿中郎诗。怪我一年长,而作十年衰。同时几人在,岂敢怨白髭。愿言指松柏,永与霜雪期。(伯父为衡州日,与君相知,有送行诗。)
【次韵致政张朝奉仍招晚饮】
扫白非黄精,轻身岂胡麻。怪君仁而寿,未觉生有涯。曾经丹化米,亲授枣如瓜。云蒸作雾楷,火灭巽雨巴。自此养铅鼎,无穷走河车。至今许玉斧,犹事萼绿华。(君曾见永州何仙姑得药饵之,人疑其以此寿也,故有丹化米、萼绿华之句,皆女仙事。)我本三生人,畴昔一念差。前生或草圣,习气馀惊蛇。儒瞿谢赤松,佛缚惭丹霞。时时一篇出,扰扰四座哗。清诗得可惊,信美辞多夸。回车入官府,治具随贫家。萍齑与豆粥,亦可成咄嗟。
【阎立本职贡图】
贞观之德来万邦,浩如沧海吞河江,音容伧狞服奇庞。横绝岭海逾涛泷,珍禽瑰产争牵扛,名王解辫却盖幢。粉本遗墨开明窗,我喟而作心未降,魏征封伦恨不双。
【次韵王滁州见寄】
斯人何似似春雨,歌舞农夫怨行路。君看永叔与元之,坎轲一生遭口语。两翁当年鬓未丝,玉堂挥翰手如飞。教得滁人解吟咏,至今里巷嘲轻肥。君家联翩尽卿相,独来坐啸溪山上。笑捐浮利一鸡肋,多取清名几熊掌。丈夫自重贵难售,两翁今与青山久。后来太守更风流,要伴前人作诗瘦。我倦承明苦求出,到处遗踪寻六一。凭君试与问琅邪,许我来游莫难色。
【赵景贶以诗求东斋榜铭昨日闻都下寄酒来戏和其韵求分一壶作润笔也】
王孙天麒麟,眸子奥而澈。囊空学愈富,屋陋人更杰。我老书益放,笔落座争制。欲求东斋铭,要饮西湖雪。长瓶分未到,小砚干欲裂。不似淳于髡,一石要烛灭。
【洞庭春色(并引)】
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谓之洞庭春色,色香味三绝,以饷其犹子德麟。德麟以饮余,为作此诗。醉后信笔,颇有沓拖风气。
二年洞庭秋,香雾长巽手。今年洞庭春,玉色疑非酒。贤王文字饮,醉笔蛟蛇走。既醉念君醒,远饷为我寿。瓶开香浮座,盏凸光照牖。方倾安仁,(潘岳《笙赋》云:披黄苞以授柑,倾绿瓷以酌)。莫遣公远嗅。(明皇食柑,凡千余枚,皆缺一瓣,问进柑使者,云中途尝有道士嗅之。盖罗公远也。)要当立名字,未可问升斗。应呼钓诗钩,亦号扫愁帚。君知蒲萄恶,止是嫫姆黝。须君滟海杯,浇我谈天口。
【送路都曹(并引)】
乖崖公在蜀,有录曹参军老病废事,公责之曰:“胡不归?”明日,参军求去,且以诗留别。其略曰: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归意浓。公惊谢之,曰:“吾过矣,同僚有诗人而吾不知。”因留而慰荐之。予幼时闻父老言,恨不问其姓名。今都曹路君以小疾求致仕,予诵此事留之,不可,乃采前人意作诗送之,并邀赵德麟、陈履常各赋一篇。
积雪困桃李,春心谁为容。淮光酿山色,先作归意浓。我亦倦游者,君恩系疏慵。欲留耿介士,伴我衰迟踪。吏课升斗积,崎岖等铅舂。那将露电身,坐待收千钟。结发空百战,市人看先封。谁能搔白首,抱关望夕烽。子意谅已成,我言宁复从。恨无乖崖老,一洗芥蒂胸。我田荆溪上,伏腊亦粗供。怀哉江南路,会作林下逢。
【次韵陈履常雪中】
可怜扰扰雪中人,饥饱终同寓一尘。老桧作花真强项,冻鸢储肉巧谋身。忍寒吟咏君堪笑,得暖欢呼我未贫。坐听屐声知有路,拥裘来看玉梅春。
【二鲜于君以诗文见寄作诗为谢】
我怀元初,圭璋满清班。维时南隆老,奉使独未还。迂叟向我言,青齐岁方艰。斯人乃德星,遣出虚危间。(司马温公谓轼曰:子骏福星也,京东人困甚,且令往彼。)召用既晚矣,天命良复悭。一朝失老骥,寂寞空帝闲。至今清夜梦,枕衾有余潸。喜闻二三子,结发师闵颜。高论倾河汉,清诗鸣环。遥知三日雪,积玉埋崧山。谁念此幽桂,坐蒙榛与菅。故人在颍尾,投诗清泠湾。
【次韵赵德麟雪中惜梅且饷柑酒三首】
千花未分出梅余,遣雪摧残计已疏。卧闻点滴如秋雨,知是东风为扫除。
阆苑千葩映玉宸,人间只有此花新。飞要欲先桃李,散作千林火迫春。
蹀躞娇黄不受几,东风暗与色香归。偶逢白堕争春手,遣入王孙玉飞。
【和陈传道雪中观灯】
新年乐事叹何曾,闭阁烧香一病僧。未忍便倾浇别酒,且来同看照愁灯。颍鱼跃处新亭近,湖雪消时画舫升。只恐樽前无此客,清诗还有士龙能。
【阅世亭诗赠任仲微】
任公镇西南,尝赠绕朝策。当时若尽用,善阵无赫赫。凄凉十年后,邪正久已白。却留封德彝,天意眇难测。象贤真骥种,号诉甘百谪。岂云报私仇,祸福指络脉。高才食旧德,但恐里门窄。伤心千骑归,赠印黄壤隔。惟有亭前桧,阅世不改色。千年与井在,记此王粲宅。
【新渡寺送任仲微】
春阴欲落雪,野气方升云。我游清颍尾,想见翠被君。古来聚散地,与子复言分。倦游安税驾,瘦田失归耘。独宿古寺中,荒鸡乱鸣群。送子以晓角,幽幽醒时闻。
【送运判朱朝奉入蜀七首】
蔼蔼青城云,娟娟峨眉月。随我西北来,照我光不灭。
我在尘土中,白云呼我归。我游江湖上,明月湿我衣。
岷峨天一方,云月在我侧。谓是山中人,相望了不隔。
梦寻西南路,默数长短亭。似闻嘉陵江,跳波吹锦屏。
送君无一物,清江饮君马。路穿慈竹林,父老拜马下。
不用惊走藏,使者我友生。听讼如家人,细说为汝评。
若逢山中友,问我归何日。为话腰脚轻,犹堪踏泉石。
【病中夜读朱博士诗】
病眼乱灯火,细书数尘沙。君诗如秋露,净我空中花。古语多妙寄,可识不可夸。巧笑在瓶颊,哀音如掺挝。曾坑一掬春,紫饼供千家。悬知贵公子,醉眼无真茶。崎岖烂石上,得此一寸芽。缄封勿浪出,汤老客未嘉。
【赵德麟饯饮湖上舟中对月】
老守惜春意,主人留客情。官馀闲日月,湖上好清明。新火发茶乳,温风散粥饧。酒阑红杏暗,日落大堤平。清夜除灯坐,孤舟擘岸撑。逮君帻未堕,对此月犹横。
【赠朱逊之(并引)】
元六年九月,与朱逊之会议于颍。或言洛人善接花,岁出新枝,而菊品尤多。逊之曰:“菊当以黄为正,余可鄙也。”昔叔向闻蔑一言,知其为人,予于逊之亦云。
黄花候秋节,远自夏小正。坤裳有正色,鞠衣亦令名。一从人伪胜,遂与天力争。易性寓非族,改颜随所令。新奇既易售,粹驳宜相倾。疾恶逢伯厚,识真似渊明。君言我所印,世论谁改评。愿君为霜风,一扫紫与。
【和赵德麟送陈传道】
二陈既妙士,两欧惟德人。王孙乃龙种,世有云麟。五君从我游,倾写出怪珍。俗物败人意,兹游实清醇。那知有聚散,佳梦失欠伸。我舟下清淮,沙水吹玉尘。君行踏晓月,疏木挂寸银。尚寄别后诗,剪刻淮南春。
【上巳日与二子迨过游涂山荆山记所见】
此生终安归,还轸天下半。来乘累庙,复作微禹叹。(昔自南河赴杭州过此,盖二十二年矣。)从祠及彼呱,(有启庙。)像设偶此粲。(谓涂山氏。)秦祖当侑坐,(庙有柏翳。)夏郊亦荐裸。(有鲧庙。)可怜淮海人,尚记弧矢旦。(淮南人谓禹以六日生,是日,数万人会山上。虽传记不载,然相传如此。)荆山碧相照,楚水清可乱。刖人有余坑,美石肖温瓒。(荆山下有卞氏采玉坑,石色如玉,不受刻。取出山下,辄变色不复温莹。)龟泉木杪出,牛乳石池漫。(龟泉在荆山下色白而甘,真陆羽所谓石池漫流者。有石记云:唐贞元中随白龟流出。)小儿强好古,侍史笑流汗。归时蝙蝠飞,炬火记远岸。
【淮上早发】
澹月倾云晓角哀,小风吹水碧鳞开。此生定向江湖老,默数淮中十往来。
【次韵徐仲车(仲车耳聋。)】
恶衣恶食诗愈好,恰似霜松啭春鸟。苍蝇莫乱远鸡声,世上谁如公觉早。八年看我走三州,(元丰八年予赴登州,元四年赴杭州,今赴扬州,皆见仲车。)月自当空水自流。人间扰扰真蝼蚁,应笑人呼作斗牛。
【次韵林子中春日新堤书事见寄】
东都寄食似孤云,ゎ被真成一宿宾。收得玉堂挥翰手,却为淮月弄舟人。羡君湖上斋摇碧,笑我花时甑有尘。为报年来杀风景,连江梦雨不知春。(来诗有芍药春之句。扬州近岁率为此会,用花十余万枝,吏缘为奸,民极病之,故罢此会。)
【送陈伯修察院赴阙】
裕陵固天纵,笔有云汉姿。尝重连山象,不数秋风辞。龙腾与虎变,狸豹复何施。我穷真有数,文字乃见知。闻君射策日,妙语发畴咨。一日喧万口,惊倒同舍儿。岂知二十年,道路犹迟迟。苦言如药石,瞑眩终见思。屈伸反覆手,独于君可疑。四门方穆穆,行矣及此时。
【送张嘉父长官】
都城昔倾盖,骏马初服。再见江湖间,秋鹰已离鞲。于今三会合,每进不少留。豫章既可惜,瑚琏谁当收。微官有民社,妙割无鸡牛。归来我益敬,器博用自周。百年子初筵,我已迫旅酬。但当记苦语,高节贯白头。
【轼在颍州与赵德麟同治西湖未成改扬州三月十六日湖成德麟有诗见怀次韵】
太山秋毫两无穷,钜细本出相形中。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来诗云与杭争雄。)我在钱塘拓湖渌,大堤士女急昌丰。六桥横绝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忽惊二十五万丈,老葑席卷苍云空。来颍尾弄秋色,一水萦带昭灵宫。坐思吴越不可到,借君月斧修ㄔ胧。二十四桥亦何有,换此十顷玻璃风。雷塘水干禾黍满,宝钗耕出余鸾龙。明年诗客来吊古,伴我霜夜号秋虫。(德麟见约来扬寄居,亦有意求扬ヘ。)
【次韵赵德麟西湖新成见怀绝句】
壶中春色(谓洞庭春色也。)饮中仙,骑鹤东来独惘然。犹有赵陈同李郭,不妨同泛过湖船。
【再次韵赵德麟新开西湖】
使君不用山鞠穷,饥民自逃泥水中。欲将百渎起凶岁,免使石愁扬雄。西湖虽小亦西子,萦流作态清而丰。千夫余力起三闸,焦陂下与长淮通。十年憔悴尘土窟,清澜一洗啼痕空。王孙本自有仙骨,平生宿卫明光宫。一行作吏人不识,正似云月初朦胧。时临此水照冰雪,莫遣白发生秋风。定须却致两黄鹄,新与上帝开濯龙。湖成君归侍帝侧,灯花已缀钗头虫。(予以颍人苦饥,奏乞留黄河夫万人,修境内沟洫,诏许之。因以余力浚治此湖。)
【到官病倦未尝会客毛正仲惠茶乃以端午小集石塔戏作一诗为谢】
我生亦何须,一饱万想灭。胡为设方丈,养此肤寸舌。尔来又衰病,过午食辄噎。缪为淮海帅,每愧厨传缺。爨无欲清人,奉使免内热。空烦赤泥印,远致紫玉。为君伐羔豚,歌舞菰黍节。禅窗丽午景,蜀井出冰雪。坐客皆可人,鼎器手自洁。金钗候汤眼,鱼蟹亦应诀。遂令色香味,一日备三绝。报君不虚授,知我非轻啜。
【双石(并引)】
至扬州,获二石,其一绿色,冈峦迤逦,有穴达于背;其一玉白可鉴。渍以盆水,置几案间。忽忆在颍州日,梦人请住一官府,榜曰仇池。觉而诵杜子美诗曰:“万古仇池穴,潜通小有天。”乃戏作小诗,为僚友一笑。
梦时良是觉时非,汲水埋盆故自痴。但见玉峰横太白,便从鸟道绝峨眉。秋风与作烟云意,晓日令涵草木姿。一点空明是何处,老人真欲住仇池。
【次韵和晁无咎学士相迎】
少年独识晁新城,闭门却扫卷旆旌。胸中自有谈天口,坐却秦军发墨守。有子不为谋置锥,虹霓吞吐忘寒饥。端如太史牛马走,严徐不敢连尻隹。裴回未用疑相待,枉尺知君有家戒。避人聊复去瀛洲,伴我真能老淮海。梦中仇池千仞岩。便欲揽我青霞と。且须还家与妇计,我本归路连西南。老人饮酒无人佐,独看红药倾白堕。每到平山忆醉翁,悬知他日君思我。路傍小儿笑相逢,齐歌万事转头空。赖有风流贤别驾,犹堪十里卷春风。
【次韵范淳父送秦少章】
宿缘在江海,世网如予何。西来庾公尘,已濯长淮波。十年淮海人,初见一麦禾。但欣争讼少,未觉舟车多。秦郎忽过我,赋诗如《卷阿》。句法本黄子,(谓鲁直也。)二豪与揩磨。(其兄少游与张文潜。)嗟我久离群,逝将老西河。后生多名士,欲荐空悲歌。小范真可人,独肯勤收罗。瘦马识耳,枯桐得云和。近闻馆李生,(李チ方叔。)病鹤借一柯。赠行苦说我,妙语慰蹉跎。西羌已解仇,烽火连朝那。坐筹付公等,吾将寄潜沱。
【灵隐前一首赠唐林夫(一题闻林夫当徙灵隐寺寓居戏作灵隐前一首)】
灵隐前,天竺后,两涧春淙一灵鹫。不知水从何处来,跳波赴壑如奔雷。无情有意两莫测,肯向冷泉亭下相萦回。我在钱塘六百日,山中暂来不暖席。今君欲作灵隐居,葛衣草履随僧蔬。能与冷泉作主一百日,不用二十四考书中书。
【滕达道挽词二首】
先帝知公早,虚怀第一人。至今诗礼将,惟数武宣臣。材大虽难用,时来亦少信。高平风烈在,威敏典刑新。(公少受知于范希文、孙元规。)空试乘边策,宁留相汉身。凄凉旧部曲,泪湿冢前麟。
云梦连江雨,樊山落木秋。公方占贾,我正买龚牛。共有江湖乐,俱怀畎亩忧。荆溪欲归老,浮玉偶同游。肮脏仪刑在,惊呼岁月遒。回头杂歌哭,挽语不成讴。
【次韵苏伯固游蜀冈送李孝博奉使岭表】
新苗未没鹤,老叶方翳蝉。绿渠浸麻水,白板烧松烟。笑窥有红颊,醉卧皆华颠。家家机杼鸣,树树梨枣悬。野无佩犊子,府有骑鹤仙。观风峤南使,出相山东贤。渡江吊狠石,过岭酌贪泉。与君步徙倚,望彼修连娟。愿及南枝谢,早随北雁翩。归来春酒熟,共看山樱然。
【送晁美叔发运右司年兄赴阙】
我年二十无朋俦,当时四海一子由。君来扣门如有求,颀然病鹤清而修。醉翁遣我从子游,翁如退之蹈轲丘。尚欲放子出一头,(嘉初,轼与子由寓兴国浴室,美叔忽见访。云:吾从欧阳公游久矣,公令我来,与子定交,谓子必名世,老夫亦须放他出一头地。)酒醒梦断四十秋。病鹤不病骨愈虬,惟有我颜老可羞。醉翁宾客散九州,几人白发还相收。我如怀祖拙自谋,正作尚书已过优。君求会稽实良筹,往看万壑争交流。(君近乞越州。)
【王文玉挽词】
才名谁似广文寒,月斧云斤琢肺肝。玄晏一生都卧病,子云三世不迁官。幽兰空觉香风在,宿草何曾泪叶干。犹喜诸郎有曹志,文章还复富波澜。
【送芝上人游庐山】
二年阅三州,我老不自惜。团团如磨牛,步步踏陈迹。岂知世外人,长与鱼鸟逸。老芝如云月,炯炯时一出。比年三见之,常若有所适。逝将走庐阜,计阔道愈密。吾生如寄耳,出处谁能必。江南千万峰,何处访子室。
【送程德林赴真州】
君为县令元丰中,吏贪功利以病农。君欲言之路无从,移书谏臣以自通,(谏臣,蹇受之也。)元丰天子为改容。我时匹马江西东,问之逆旅言颇同。老人爱君如刘宠,小儿敬君如鲁恭。尔来明目达四聪,收拾驵骏冀北空。君为赤令有古风,政声直入明光宫。天厩如海养群龙,并收其子岂不公,(君之子祁举制策,文学行义,为时所称。)白沙何必烦此翁。
【谷林堂诗】
深谷下窈窕,高林合扶疏。美哉新堂成,及此秋风初。我来适过雨,物至如娱予。稚竹真可人,霜节已专车。老槐苦无赖,风花吹填渠。山鸦争呼号,溪蝉独清虚。寄怀劳生外,得句幽梦馀。古今正自同,岁月何必书。
【予少年颇知种松手植数万株皆中梁柱矣都梁山中见杜舆秀才求学其法戏赠二首】
露宿泥行草棘中,十年春雨养髯龙。如今尺五城南杜,欲问东坡学种松。
君方扫雪收松子,我已开榛得茯苓。为问何如插杨柳,明年飞絮作浮萍。
【行宿泗间见徐州张天骥次旧韵】
二年三蹑过淮舟,款段还逢马少游。无事不妨长好饮,著书自要且穷愁。孤松早偃元非病,倦鸟虽还岂是休。更欲河边几来往,只今霜雪已蒙头。
【次韵刘景文赠傅曦秀才】
窈眇文章宜和寡,峥嵘肝肺亦交难。未能飞瓦弹清角,肯便投泥戏泼寒。忽见秋风吹落水,遥知霜叶满长安。诗成送与刘夫子,莫遣孙郎帐下看。
【在彭城日与定国为九日黄楼之会今复以是日相遇于宋凡十五年忧乐出处有不可胜言者而定国学道有得百念灰冷而颜益壮顾予衰病心形俱瘁感之作诗】
菊盏萸囊自古传,长房宁复是瞿仙。应从汉武横汾日,数到刘公戏马年。对玉山人虽老矣,见恒河性故依然。王郎九日诗千首,今赋黄楼第二篇。
【九日次定国韵】
朝菌无晦朔,蟪蛄疑春秋。南柯已一世,我眠未转头。仙人视吾曹,何异蜂蚁稠。不知蛮触氏,自有两国忧。我观去来今,未始一念留。奔驰竟何得,而起无穷羞。王郎误涉世,屡献久不酬。黄金散行乐,清诗出穷愁。俯仰四十年,始知此生浮。轩裳陈道路,往往儿童收。封侯起大第,或是君家驺。似闻负贩人,中有第一流。炯然径寸珠,藏此百结裘。意行无车马,倏忽略九州。邂逅独见之,天与非人谋。笑我方醉梦,衣冠戏沐猴。力尽病骐骥,伎穷老伶优。北山有云根,寸田自可。会当无何乡,同作逍遥游。归来城郭是,空有累累丘。
【召还至都门先寄子由】
老身倦马河堤永,踏尽黄榆绿槐影。荒鸡号月未三更,客梦还家得俄倾。归老江湖无岁月,未填沟壑犹朝请。黄门殿中奏事罢,诏许来迎先出省。已飞青盖在河梁,定饷黄封兼赐茗。远来无物可相赠,一味丰年说淮颍。
【次韵定国见寄】
还朝如梦中,双阙眩金碧。复穿鹭行,强寄麋鹿迹。劳生苦昼短,展转不能夕。默坐数更鼓,流水夜自逆。故人为我谋,此志何由毕。越吟知听否,谁念病庄舄。(时方请越。)
【次韵蒋颖叔钱穆父从驾景灵宫二首】
归来病鹤记城,旧踏松枝雨露新。半白不羞垂领发,软红犹恋属车尘。雨收九陌丰登后,日丽三元下降辰。粗识君王为民意,不才何以助精。(前辈戏语,有西湖风月不如东华软红香土。)
与君并直记初元,白首还同入禁门。玉殿齐班容小语,霜廷稽首泫微温。(适与穆父并拜庭中,地皆流湿,相与小语道之。)病贪赐茗浮铜叶,老怯香泉滟宝樽。回首行有人杰,坐知羌虏是游魂。
●卷二十一
◎诗六十六首
【轼近以月石砚屏献子功中书公复以涵星砚献纯父侍讲子功有诗纯父未也复以月石风林屏赠之谨和子功诗并求纯父数句】
紫潭出玄云,翳我潭中星。独有潭上月,倒挂紫翠屏。我老不看书,默坐养此昏花睛。时时一开眼,见此云月眼自明。久知世界如泡影,大小真伪何足评。笑彼三子欧苏梅,无事自作雪羽争。(事见三人诗集。)故将屏砚送两范,要使珠璧栖窗棂。大范忽长谣,语出月胁令人惊。(皇甫曰:穿天心,出月胁。意外惊人,语非寻常。)小范当继之,说破星心如鸡鸣。(孟郊《闻鸡》诗云:似闻孤月口,能说落星心。)床头复一月,下有风林横。急送小范家,护此涵星泓。愿从少陵博一句,山木尽与洪涛倾。
【次韵范纯父涵星砚月石风林屏诗】
月次于房历三星,斗牛不神箕独灵。簸摇桑榆尽西靡,影落苏子砚与屏。天工与我两厌事,孰居无事为此形。与君持橐侍帷幄,同到温室观尧。自怜太史牛马走,伎等卜祝均倡伶。欲留衣冠挂神武,便击云水归南溟。陶泓不称管城沐,醉石可助平泉醒,故持二物与夫子,欲使妙质留天庭。但令滋液到枯槁,勿遣光景生晦冥。上书挂名岂待我,独立自可当雷霆。我时醉眠风林下,夜与渔火同青荧。抚物怀人应独叹,作诗寄子谁当听。
【次韵钱穆父会饮】
弹冠恨不早,挂冠常苦迟。盛服每假寐,角阙时伏思。东门未祖道,西山空拄颐。逝将江海去,安此麋鹿姿。要当谋三径,何暇择一枝。与君几合散,得酒忘淳漓。君谈似落屑,我饮如弈棋。(世有作诗如弈棋,弈棋如饮酒,饮酒乃天戒之语。仆于棋、酒二事俱不能也。)居官不任事,造物真见私。主人独贤劳,金谷方流驰。行人亦结束,杖杜乃归期。公卿虽少安,河流正东酾。我得会稽去,方回良不痴。
【次韵穆父尚书侍祠郊丘瞻望天光退而相庆引满醉吟】
千章杞梓阴云天,樗散谁收老郑虔。喜气到君浮白里,丰年及我挂冠前。令严钟鼓三更月,野宿貔貅万灶烟。太息何人知帝力。归来金帛看肩。
【郊祀庆成诗】
帝出乘昌运,天心予太平。文章三代继,制作七年成。大祀乾坤合,刚辰日月明。泰坛朝埽地,魄宝夜垂精。仰御圆苍盖,环观海岳城。北流吞朔易,西极落搀抢。升燎灵光答,回銮瑞雾迎。需云遍枯槁,解雨达勾萌。可颂非天德,因箴亦下情。民言知有酌,帝谓本无声。富国由崇俭,祈年在好生。无心斯格物,克己自消兵。化国安新政,孤臣返旧耕。还将清庙什,留与野人赓。
【次韵奉和钱穆父蒋颍叔王仲至诗四首·见和西湖月下听琴】
谡谡松下风,蔼蔼垅上云。聊将窃比我,不堪持寄君。半生寓轩冕,一笑当琴尊。良辰饮文字,晤语无由醺。我有夙鸣枝,背作蛇付纹。月明委静照,心清得奇闻。当呼玉涧手。一洗羯鼓昏。请歌南风曲,犹作虞书浑。(家有雷琴甚奇古,玉涧道人崔闲妙于雅声,当呼使弹。)
【次韵奉和钱穆父蒋颍叔王仲至诗四首·见和仇池】
上穷非想亦非非,下与风轮共一痴。翠羽若知牛有角,空瓶何必井之眉。还朝暂接鸾翼,谢病行收麋鹿姿。记取和诗三益友,他年弭节过仇池。
【次韵奉和钱穆父蒋颍叔王仲至诗四首·玉津园】
承平苑囿杂耕桑,六圣勤民计虑长。碧水东流还旧派,(玉津分蔡河上流,复合于下。)紫坛南峙表连冈。不逢迟日莺花乱,空想疏林雪月光。千亩何时躬帝藉,斜阳寂历锁云庄。
【次韵奉和钱穆父蒋颍叔王仲至诗四首·藉田】
窃脂方纪瑞,布谷未催耕。鱼沫依渚,蜗涎上彩楹。江湖来梦寐,蓑笠负平生。琴里思归曲,因君一再行。
【顷年杨康功使高丽还奏乞立海神庙于板桥仆嫌其地湫隘移书使迁之文登因古庙而新之杨竟不从不知定国何从见此书作诗称道不已仆不复记其云何也次韵答之】
退之仙人也,游戏于斯文。谈笑出伟奇,鼓舞南海神。顷年三韩使,几为鲛鳄吞。归来筑祠宇,要使百贾奔。(板桥,商贾所聚。)我欲迁其庙,下数浮空群。(谓登州海市。)移书竟不从,信非磊落人。公胡为拳拳,系此空中云。作诗颂其美,何异刻剑痕。我今已括囊,象在六四坤。
【沐浴启圣僧舍与赵德麟邂逅】
南山北阙两非真,东颍西湖迹已陈。季子来归初可喜,老聃新沐定非人。酒清不醉休休暖,睡稳如禅息息匀。自笑尘劳馀一念,明年同泛越溪春。
【次韵王仲至喜雪御筵】
三军喜气铄飞花,睡起空惊月在沙。未集骅骝金,故残鹊玉横斜。偶还仗内身如寄,尚忆江南酒可赊。宣劝不多心自醉,强扶衰白拜君嘉。
【仆所藏仇池石希代之宝也王晋卿以小诗借观,意在于夺仆不敢不借然以此诗先之】
海石来珠宫,秀色如蛾绿。坡陀尺寸间,宛转陵峦足。连娟二华顶,空洞三茅腹。初疑仇池化,又恐瀛洲蹙。殷勤峤南使,馈饷扬州牧。(仆在扬州,程德孺自岭南解官,以此石见遗。)得之喜无寐,与汝交不渎。盛以高丽盆,藉以文登玉。(仆以高丽所饷大铜盆贮之,又以登州海石如碎玉者附其足。)幽光先五夜,冷气压三伏。老人生如寄,茅舍久未卜。一夫幸可致,千里还相逐。风流贵公子,窜谪武当谷。见山应已厌,何事夺所欲。欲留嗟赵弱,宁许负秦曲。传观慎勿许,间道归应速。
【次天字韵答岑岩起】
一声清跸雾开天,百辟心庄岂貌虔。回顾惊君珠玉侧,同升愧我比糠前。裴回月色留坛影,缥缈松香泛蜡烟。(近制,以椽烛松明易糁盆。)莫叹郎潜生白发,圣朝求旧鄙鸢肩。
【石塔寺(并引)】
世传王播《饭后钟》诗,盖扬州石塔寺事也。相传如此,戏作此诗。
饥眼眩东西,诗肠忘早晏。虽知灯是火,不悟钟非饭。山僧异漂母,但可供一莞。何为三百年,记忆作此讪。斋厨养若人,无益只遗患。乃知饭后钟,黎盖具眼。
【次韵蒋颖叔二首·扈从景灵宫(一作:奉和颖叔万寿观)】
道人幽梦晓初还,已觉笙萧下月坛。风伯前驱清宿雾,祝融骖乘破朝寒。英姿连璧从多士,妙句锵金和八銮。已向词臣得颇牧,(时颖叔新除熙河帅。)路人莫作老儒看。
【次韵蒋颖叔二首·凝祥池(一作:奉和凝祥池)】
似知金马客,时梦碧鸡坊。冰雪消残腊,烟波写故乡。鸣銮自容与,立马久回翔。乞与三韩使,新图到乐浪。(时高丽使在都下,每至胜境,辄图画以归。)
【和叔盎画马次韵】
天骥德力备,马外龙麟中。皇天不遗言,兀与图画同。驽骀饱官粟,未受一洗空。十驾均一至,何事风。
【王晋卿示诗欲夺海石钱穆父王仲至蒋颖叔皆次韵穆至二公以为不可许独颖叔不然今日颖叔见访亲睹此石之妙遂悔前语轼以谓晋卿岂可终闭不予者若能以韩干二散马易之者盖可许也复次前韵】
相如有家山,缥缈在眉绿。谁云千里远,寄此一颦足。平生锦绣肠,早岁藜苋腹。从教四壁空,未遣两峰蹙。吾今况衰病,义不忘樵牧。逝将仇池石,归溯岷山渎。守子不贪宝,完我无瑕玉。故人诗相戒,妙语予所伏。一篇独异论,三占从两卜。群家画可数,天骥纷相逐。风げ掠原野,电尾梢涧谷。君如许相易,是亦我所欲。今朝安西守,来听阳关曲。劝我留此峰,他日来不速。
【轼欲以石易画晋卿难之穆父欲兼取二物颖叔欲焚画碎石乃复次前韵并解二诗之意】
春冰无真坚,霜叶失故绿。疑鹏万里,玄笑夔一足。二豪争攘袂,先生一捧腹。明镜既无台,净瓶何用蹙。(古蹴、蹙通。)盆山不可隐,画马无由牧。聊将置庭宇,何必弃沟渎。焚宝真爱宝,碎玉未忘玉。久知公子贤,出语耆年伏。欲观转物妙,故以求马卜。维摩既复舍,天女还相逐。授之无尽灯,照此久幽谷。定心无一物,法乐胜五欲。三峨吾乡里,万马君部曲。卧云行归休,破贼见神速。(晋卿将种,常有此志。)
【生日蒙刘景文以古画松鹤为寿且贶嘉篇次韵为谢】
问予一室间,宁有千里廓。尘心洗长松,远意发孤鹤。生朝得此寿,死籍疑可落。微言在参同,妙契藏九。故人有奇趣,逸想寄幽壑。霜枝谢寒暑,云翮无前却。何须构明堂,未羡巢阿阁。缅怀别时语,复作数日恶。诗腴固堪餐,字瘦还可愕。高标忽在眼,清梦了如昨。君今哙等伍,志与湛辈各。岂待相顾言,方为不朽托。子云老执戟,长孺终主爵。吾当追乔松,子亦鄙卫霍。
【程德孺惠海中柏石兼辱佳篇辄复和谢】
岚薰瘴染却敷腴,笑饮贪泉独继吴。未欲连车收薏苡,肯教沉网取珊瑚。不知庾岭三年别,收得曹溪一滴无。但指庭前双柏石,要予临老识方壶。
【次秦少游韵赠姚安世】
帝城如海欲寻难,肯舍渔舟到杏坛。剥啄扣君容膝户,巍峨笑我切云冠。问羊独怪初平在,牧豕应同德曜看。肯把参同较同异,小窗相对为研丹。
【次丹元姚先生韵(〔底本二首诗合为一首,今据查注分。〕)】
浮生知几何,仅熟一釜羹。那于俯仰间,用此委曲情。自怜无他肠,偶亦得此生,悬知当去客,中有不亡存。但恐宿缘重,每为习气昏。似闻梅子真,近在吴市门。未能肩拍洪,但欲目击温。不敢叩门呼,恐作逾垣奔。且令绍介先,徐以方便论。
不学刘更生,黄金铸尚方。不学房次律,身事问颍阳。王烈亦何人,叔夜未可量。独见神山开,遽餐石髓香。至道尚听莹,粗才终蹶张。先生喜而笑,幅巾登我堂。苦誓指黄壤,要言刻青琅。蓬莱在何许,弱水空相望。且当从嵇阮,聊复数山王。达人友四海,曲士守一疆。慎勿使形谍,儿童惊夜光。
【次韵秦少游王仲至元日立春三首】
省事天公厌两回,新年春日并相催。殷勤更下山阴雪,要与梅花作伴来。
己卯嘉辰寿阿同,愿渠无过亦无功。明年春日江湖上,回首觚棱一梦中。(子由一字同叔,元日己卯渠本命也。)
词锋虽作楚骚寒,德意还同汉诏宽,好遣秦郎供贴子,尽驱春色入毫端。(立春日,翰林学士供诗帖子。)
【上元侍饮楼上三首呈同列(一作正月十四日夜扈从端门观灯三绝)】
澹月疏星绕建章,仙风吹下御炉香。侍臣鹄立通明观,一朵红云捧玉皇。
薄雪初消野未耕,卖薪买酒看升平。吾君勤俭倡优拙,自是丰年有笑声。
老病行穿万马群,九衢人散月纷纷。归来一点残灯在,犹有传柑遗细君。(侍饮楼上,则贵戚争以黄柑遗近臣,谓之传柑,盖尚矣。)
【送蒋颖叔帅熙河(并引)】
颖叔出使临洮,轼与穆父、仲至同饯之,各赋诗一篇,以今我来思为韵,致遄归之意,轼得我字。
西方犹宿师,论将不及我。苟无深入计,缓带我亦可。承明正须君,文字粲藻火。自荐虽云数,留行终不果。正坐喜论兵,临老付边琐。新诗出谈笑,僚友困掀簸。我欲歌大杜,杨柳方婀娜。边风事首虏,所得盖幺麽。愿为鲁连书,一射聊城。阴功在不杀,结草酬魏颗。
【再送蒋颖叔帅熙河二首】
使君九万击鹏鲲,肯为阳关一断魂。不用宽心九千里,安西都护国西门。
余刃西屠横海鲲,应予诗谶是游魂。归来趁别陶弘景,看挂衣冠神武门。
【次韵颖叔观灯】
安西老守是禅僧,到处应然无尽灯。永夜出游从万骑,诸羌入看拥千层。便因行乐令投甲,不用防秋更打冰。振旅归来还侍燕,十分宣劝恐难胜。
【次韵王晋卿奉诏押高丽燕射】
北苑传呼陛郎,东夷初识令君香。天山自可三箭取,海国何劳一苇航。宣劝不辞金碗侧,醉归争看玉鞭长。锦囊诗草勤收拾,莫遣鸡林得夜光。
【次韵钱穆父王仲至同赏田曹梅花】
寒厅不知春,独立耿玉雪。闭门愁永夜,置酒及明发。忽惊庭户晓,未受烟雨没。浮光风宛转,照影水方折。鬓霜未易扫,眉斧真自伐。惟当此花前,醉卧黄昏月。
【送襄阳从事李友谅归钱塘】
居杭积五岁,自意本杭人。故山归无家,欲卜西湖邻。良田不难买,静士谁当亲。髯张既超然,老潜亦绝伦。李子冰玉姿,文行两清淳。归从三人游,便足了此身。公堤不改作,姥岭行开新。幽梦随子去,松花落衣巾。
【次韵吴传正枯木歌】
天公水墨自奇绝,瘦竹枯松写残月。梦回疏影在东窗,惊怪霜枝连夜发。生成变坏一弹指,乃知造物初无物。古来画师非俗士,妙想实与诗同出。龙眠居士本诗人,能使龙池飞霹雳。君虽不作丹青手,诗眼亦自工识拔。龙眠胸中有千驷,不独画肉兼画骨。但当与作少陵诗,或自与君拈秃笔。东南山水相招呼,万象入我摩尼珠。尽将书画散朋友,独与长铗归来乎。
【送黄师是赴两浙宪】
世久无此士,我晚得王孙。宁非叔度家,岂出次公门。白首沉下吏,绿衣有公言。哀哉吴越人,久为江湖吞。官自倒帑廪,饱不及黎元。近闻海上港,渐出水底村。愿君五手,招此半菽魂。一见刺史天,稍忘狱吏尊,会稽入吾手,镜湖小于盆。比我东来时,无复疮痍存。
【送范中济经略侍郎分韵赋诗以元戎十乘以先启行为韵轼得先字且赠以鱼枕杯四马一】
梁李久乐祸,自焚岂非天。两鼠斗穴中,一胜亦偶然。谋初要百虑,善后乃万全。庙堂选世将,范氏真多贤。仁风被宿麦,绿浪摇秦川。号令耸毛羽,先声落虚弦。我家天一方,去路城西偏。投竿困障日,卖剑行归田。赠君荆鱼杯,副以蜀马鞭。一醉可以起,毋令祖生先。
【书晁说之考牧图后】
我昔在田间,但知羊与牛。川平牛背稳。如驾百斛舟。舟行无人岸自移,我卧读书牛不知。前有百尾羊,听我鞭声如鼓鼙。我鞭不妄发,视其后者而鞭之。泽中草木长,草长病牛羊。寻山跨坑谷,腾筋骨强。烟蓑雨笠长林下,老去而今空见画。世间马耳射东风,悔不长作多牛翁。
【吕与叔学士挽词】
言中谋猷行中经,关西人物数清英。欲过叔度留终日,未识鲁山空此生。论议凋零三益友,功名分付二难兄。老来尚有忧时叹,此涕无从何处倾。
【丹元子示诗飘飘然有谪仙风气吴传正继作复次其韵】
飞仙亦偶然,脱命瞬息中。惟诗不可拟,如写天日容。梦中哦七言,玉丹已入怀。一语遭绰虐,失身堕蓬莱。蓬莱至今空,护短不养才。上界足官府,谪仙应退休。可怜吴与苏,肮脏雪满头。雪满头,终当却与丹元子,笑指东海乘桴浮。
【次王定国韵书丹元子宁极斋】
仙人与吾辈,寓迹同一尘,何曾五桨馈,但有争席人。宁极无常居,此斋自随身。人那识郗鉴,天不留封伦。误落世网中,俗物愁我神。先生忽扣户,夜呼祁孔宾。便欲随子去,著书未绝麟。愿挂神武冠,往卜饮马邻。王郎濯纨绮,意与陋巷亲。南游苦不早,倘及莼鲈新。
【王仲至侍郎见惠稚栝种之礼曹北垣下今百余日矣蔚然有生意喜而作诗】
翠栝东南美,近生神岳阴。惜哉不可致,霜根络云岑。仙风振高标,香实陨平林。偶随樗栎生,不为樵牧侵。忽惊黄茅岭,稍出青玉针。好事虽力取,王城少知音。岂无换鹅手,但知觅来禽。高怀独夫子,一见捐橐金。得之喜不寐,赠我意殊深。公堂开后阁,凡木愧华簪。栽培一寸根,寄子百年心。常恐樊笼中,摧我鸾鹤襟。谁知积雨后,寒芒晓森森。恨我迫归老,不见汝十寻。苍皮护玉骨,旦暮视古今。何人风雨夜,卧听饥龙吟。
【次韵钱穆父马上寄蒋颖叔二首】
玉关不用一丸泥,自有长城鸟鼠西。剩与故人寻土物,腊糟红曲寄驼蹄。
多买黄封作洗泥,使君来自陇山西。高才得兔人人羡,争欲寻踪觅旧蹄。
【表弟程德孺生日】
仗下千官散紫庭,微闻小语说苏程。长身自昔传甥舅,寿骨遥知是弟兄。(予与君皆寿骨贯耳,班列中多指予二人不问而知其为中表也。)曾活万人宁望报,(君在楚州,予在杭州,皆遇饥岁,活数万人。)只求五亩却归耕。四朝遗老凋零尽,鹤发他年几个迎。
【七年九月自广陵召还复馆于浴室东堂八年六月乞会稽将去汶公乞诗乃复用前韵三首】
乞郡三章字半斜,庙堂传笑眼昏花。上人问我迟留意,待赐头纲八饼茶。(尚书学士得赐头纲龙茶一斤,八饼,今年纲到最迟。)
梦绕吴山却月廊,白梅卢橘觉犹香。(杭州梵天寺有月廊数百间,寺中多白杨梅、卢橘。)会稽且作须臾意,从此归田策最良。
东南此去几时归,倦鸟孤飞岂有期。断送一生消底物,三年光景六篇诗。
【吴子野将出家赠以扇山枕屏】
峨峨扇中山,绝壁信天剖。谁施大圆镜,衡霍入户牖。得之老月师。画者一醉叟。常疑若人胸,自有云梦薮。千岩在掌握,用舍弹指久。低昂不自知,恨寄儿女手。短屏虽曲折,高枕谢奔走。出家非今日,法水洗无垢。浮游云释峤,宴坐柳生肘。忘怀紫翠间,相与到白首。
【东府雨中别子由】
庭下梧桐树,三年三见汝。前年适汝阴,见汝鸣秋雨。去年秋雨时,我自广陵归。今年中山去,白首归无期。客去莫叹息,主人亦是客。对床定悠悠,夜雨空萧瑟。起折梧桐枝,赠汝千里行。重来知健否,莫忘此时情。
【谢仲适坐上送王敏仲北使】
冲风振河朔,飞雾失太行。相逢不相识,下马须眉黄。洗眼忽惊笑,见此玉节郎。喜有贤主人,共此残烛光。聚散一梦中,人北雁南翔。吾生如寄耳,送老天一方。幸子遇明主,陈经入西厢。归期不可缓,倚相宜在傍。
【书丹元子所示李太白真】
天人几何同一沤,谪仙非谪乃其游,麾斥八极隘九州。化为两鸟鸣相酬,一鸣一止三千秋。开元有道为少留,縻之不可矧肯求。西望太白横峨岷,眼高四海空无人。大儿汾阳中令君,小儿天台坐忘真。生年不知高将军,手污吾足乃敢。作诗一笑君应闻。
【次韵曾仲锡承议食蜜清生荔支】
代北寒齑捣韭萍,奇苞零落似晨星。逢盐久已成枯腊,得蜜犹应是薄刑。欲就左慈求拄杖,便随李白跨沧溟。攀条与立新名字,儿女称呼恐不经。(俗有十八娘荔支。)
【大行太皇太后挽词二首】
至矣吾三后,功高汉已还。复推元冠,盖得永昭全。(臣尝于经筵论奏仁宗皇帝谥日明孝:若明而不仁,则民畏而不爱;仁而不明,则民爱而不畏。今大行太皇太后亦兼此二德,故天下思慕,庶几于仁宗也。)有作犹非圣,无私乃是天。侍臣谈要道,家法信家传。(宰相以下,尝于经筵论奏祖宗以来家法十余事,书于记注。)
却狄安诸夏,先王社稷臣。固应祠百世,何止活千人。定策天知我,忘家帝念亲。万方何以报,得疾为勤民。
【再和曾仲锡荔支】
柳花著水万浮萍,荔实周天两岁星。(柳至易成,飞絮落水中,经宿即为浮萍。荔支至难长,二十四五年乃实。)本自玉肌非鹄浴,至今丹壳似猩刑。侍郎赋咏穷三峡,妃子烟尘动四溟。莫遣诗人说功过,且随香草附骚经。
【次韵滕大夫三首·雪浪石】
太行西来万马屯,势与岱岳争雄尊。飞狐上党天下脊,半掩落日先黄昏。削成山东二百郡,气压代北三家村。千峰右卷矗牙帐,崩崖凿断开土门。来城下作飞石,一炮惊落天骄魂。承平百年烽燧冷,此物僵卧枯榆根。画师争摹雪浪势,天工不见雷斧痕。离堆四面绕江水,坐无蜀士谁与论。老翁儿戏作飞雨,把酒坐看珠跳盆。此身自幻孰非梦,故园山水聊心存。
【次韵滕大夫三首·同前】
我顷三章乞越州,欲寻万壑看交流。且凭造物开山骨,已见天吴出浪头。(石中似有海兽形状。)履道凿池虽可致,玉川卷地若为收。洛阳泉石今谁主,莫学痴人李与牛。
【次韵滕大夫三首·沉香石】
壁立孤峰倚砚长,共疑沉水得顽苍。欲随楚客纫兰佩,谁信吴儿是木肠。山下曾逢化松石,玉中还有辟邪香。早知百和俱灰烬,未信人言弱胜强。
【石芝诗(并引)】
予昔梦食石芝,作诗记之,今乃真得石芝于海上,子由和前诗见寄。予顷在京师,有凿井得如小儿手以献者,臂指皆具,肤理若生。予闻之隐者曰,此肉芝也,与子由烹而食之。追记其事,复次前韵。
土中一掌婴儿新,爪指良是肌骨匀。见之怖走谁敢食,天赐我尔不及宾。旌阳远游同一许,长史玉斧皆门户。我家韦布三百年,只有阴功不知数。跪陈八簋加六瑚,化人视之真块苏。肉芝烹熟石芝老,笑唾熊掌雕胡。老蚕作茧何时脱,梦想至人空激烈。古来大药不可求,真契当如磁石铁。
【鹤叹】
园中有鹤驯可呼,我欲呼之立坐隅。鹤有难色侧睨予,岂欲臆对如乎。我生如寄良畸孤,三尺长胫阁瘦躯。俯啄少许便有余,何至以身为子娱。驱之上堂立斯须,投以饼饵视若无。戛然长鸣乃下趋,难进易退我不如。
【送曾仲锡通判如京师】
边城岁暮多风雪,强压春醪与君别。玉帐夜谈霜月苦,铁骑晓出冰河裂。断蓬飞叶卷黄沙,只有千林{髟蒙}松花。应为王孙朝上国,珠幢玉节与排衙。左援公孝右孟博,我居其间啸且诺。仆夫为我催归来,要与北海春水争先回。
【和钱穆父送别并求顿递酒(次韵)】
联镳接武两长身,鹭行中语笑亲。九子羡君门户壮,八州怜我往来频。伫闻东府开宾阁,便乞西湖洗塞尘。更向青齐觅消息,要知从事是何人。
●卷二十二
◎诗六十九首
【刘丑厮诗】
刘生望都民,病羸寄空窑。有子曰丑厮,十二行操瓢。番间得馀粒,雪中拾堕樵。饥饱共生死,水火同焚漂。病翁恃一褐,度此积雪宵。哀哉二暴客,掣去如饥。翁既死于寒,客亦易此龆。崎岖走亭长,不惮雪径遥。我仇祝与苑,物色同遮邀。行路为出涕,二客竟就枭。讠尧讠尧诉我庭,慷慨惊吾僚。曰此可名寄,追配郴之荛。恨我非柳子,击节为尔谣。官赐二万钱,无家可归娇。为媾他日妇,婉然初垂髫。洗沐作小史,裹头束其腰。笔砚耕学苑,戈矛战天骄。壮大随所好,忠孝福可徼。相国有折胁,封侯或吹箫。人事岂易料,勿轻此僬侥。
【题毛女真】
雾鬓风鬟木叶衣,山川良是昔人非。只应闲过商颜老,独自吹箫月下归。
【寄馏合刷瓶与子由】
老人心事日摧颓,宿火通红手自焙。小甑短瓶良具足,稚儿娇女共燔煨。寄君东阁闲栗,知我空堂坐画灰。约束家僮好收拾,故山梨枣待翁来。
【次韵子由清汶老龙珠丹】
天公不解防痴龙,玉函宝方出龙宫。雷霆下索无处避,逃入先生衣袂中。先生不作金椎袖,玩世徜徉隐屠酒。夜光明月空自投,一锻何劳纬萧手。黄门寡好心易足,荆棘不生梨枣熟。玄珠白璧两无求,无胫金丹来入腹。区区分别笑乐天,那知空门不是仙。
【次韵子由书清汶老所传秦湘二女图】
春风消冰失瑶玉,我本无身安有触。羊生得妇如得风,握手一笑未为辱。先生室中无天游,佩环何处鸣风瓯。随魔未必皆魔女,但与分灯遣归去。胡为写真传世人,更要维摩一转语。丹元茅茨只三间,太极老人时往还。点检凡心早除拂,方平神鞭常使物。
【紫团参寄王定国】
<谷含><谷牙>土门口,突兀太行顶。岂惟团紫云,实自俯倒景。刚风被草木,真气入苕颖。旧闻人衔芝,生此羊肠岭。纤虎豹鬣,蹙缩龙蛇瘿。蚕头试小嚼,龟息变方聘。矧予明真子,已造浮玉境。清宵月挂户,半夜珠落井。灰心宁复然,汗喘久已静。东坡犹故目,北药致遗秉。欲持三桠根,往侑九转鼎。为子置齿颊,岂不贤酒茗。
【次韵刘焘抚勾蜜渍荔支】
时新满座闻名字,别久何人记色香。叶似杨梅蒸雾雨,花如卢橘傲风霜。每怜莼菜下盐豉,肯与葡萄压酒浆。回首惊尘卷飞雪,诗情真合与君尝。
【立春日小集呈李端叔】
白发已十载,青春无一堪。不惊新岁换,聊与故人谈。牛健民声喜,鸦娇雪意酣。霏微不到地,和暖要宜蚕。岁月斜川似,风流曲水惭。行吟老燕代,坐睡梦江潭。丞掾颇哀援,歌呼谁怕参。衰怀久灰槁,习气尚馋贪。白啖本河朔,红消真剑南。辛盘得青韭,腊酒是黄柑。归卧灯残帐,醒闻叶打庵。须烦李居士,重说后三三。
【次韵曾仲锡元日见寄】
萧索东风两鬓华,年年幡胜剪宫花。愁闻塞曲吹芦管,喜见春盘得蓼芽。吾国旧供云泽米,(定武斋酒用苏州米。)君家新致雪坑茶。(近得曾坑茶。)燕南异事真堪记,三寸黄柑擘永嘉。
【子由生日以檀香观音像及新合印香银篆盘为寿】
旃檀婆律海外芬,西山老脐柏所薰。香螺脱来相群,能结缥缈风中云。一灯如萤起微焚,何时度惊缪篆纹。缭绕无穷合复分,绵绵浮空散氤氲,东坡持是寿卯君。君少与我师皇坟,旁资老聃释迦文。共厄中年点蝇蚊,晚遇斯须何足云。君方论道承华勋,我亦旗鼓严中军。国恩当报敢不勤,但愿不为世所醺。尔来白发不可耘,问君何时返乡,收拾散亡理放纷。此心实与香俱。闻思大士应已闻。
【次韵李端叔送保ヘ翟安常赴阙兼寄子由】
中山保塞两穷边,卧治雍容已百年。顾我迂愚分竹使,与君谈笑用蒲鞭。松荒三径思元亮,草合平池忆惠连。白发归心凭说与,古来谁似两疏贤。
【中山松醪寄雄州守王引进】
郁郁苍髯千岁姿,肯来杯酒作儿嬉。流芳不待龟巢叶,(唐人以荷叶为酒杯,谓之碧筒酒。)扫白聊烦鹤踏枝。醉里便成欹雪舞,醒时与作啸风辞。马军走送非无意,玉帐人闲合有诗。
【次韵李端叔谢送牛戬鸳鸯竹石图】
闻君谈西戎,废食忘早晚。王师本不陈,贼垒何足。守边在得士,此语要而简。知君论将口,似我识画眼。笑指尘壁间,此是老牛戬。平生师卫,非意常理遣。诉君定何人,未用市朝显。置之勿复道,世俗固多舛。归去亦何须,单车渡ゾ渑。如虫得羽化,已脱安用茧。家书空万轴,凉曝困舒卷。念当扫长物,闭息默自暖。此画聊付君,幽处得小展。新诗勿纵笔,群吠惊邑犬。时来未可知,妙斫待轮扁。
【次韵聪上人见寄(一作:次韵闻复上人。)】
前身本同社,宿业独临边。一悟镜空老,始知圆泽贤。归心忘犊佩,生术寄羊鞭。不似欧阳子,空留六一泉。
【次韵王雄州还朝留别】
老李威名八十年,壁间精悍见遗颜。自闻出守风流似,稍觉承平气象还。但遣诗人歌杖杜,不妨侍女唱阳关。内朝接武知何日,白发羞归供奉班。
【三月二十日多叶杏盛开】
零露泫月蕊,温风散晴葩。春工了不睡,连夜开此花。芳心谁剪刻,天质自清华。恼客香有无,弄妆影横斜。中山古战国,杀气浮高牙。丛台余ㄚ服,易水雄悲笳。自从此花开,玉肌洗尘沙。坐令游侠窟,化作温柔家。我老念江海,不饮空咨嗟。刘郎归何日,红桃烁残霞。明年花开时,举酒望三巴。(盖欲请梓州而归也。)
【三月二十日开园三首】
雪髯霜鬓语伧狞,澹荡园林取次行。要识将军不凡意,从来只啜小人羹。(是日散父老酒食。)西园牡夜沉沉,尚有游人卧柳阴。鹤睡觉时风露下,落花飞絮满衣襟。
郁郁苍髯真道友,丝丝红萼是乡人。(苍髯,松也。红萼,海棠也。)何时翠竹江村路,送我柴门月色新。
【次韵王雄州送侍其泾州】
威声又数中兴年,二虏行当一矢联。闻道名城得真将,故应惊羽落空弦。追锋归去雄三卫,授钺重来定十连。别酒回头便陈迹,号呶端合发初筵。
【临城道中作(并引)】
予初赴中山,连日风埃,未尝了了见太行也。今将适岭表,颇以是为恨。过临城、内丘,天气忽清彻,西望太行,草木可数,冈峦北走,崖谷秀杰。忽悟叹曰:吾南迁其速返乎,退之衡山之祥也。书以付迈,使志之。
逐客何人著眼看,太行千里送征鞍。未应愚谷能留柳,可独衡山解识韩。
【过汤阴市得豌豆大麦粥示三儿子】
朔野方赤地,河Й但黄尘。秋霖暗豆漆,夏旱瞿麦人。逆旅唱晨粥,行疱得时珍。青班照匕箸,脆响鸣牙龈。玉食谢故吏,风餐便逐臣。漂零竟何适,浩荡寄此身。争劝加餐食,实无负吏民。何当万里客,归及三年新。
【子由新修汝州龙兴寺吴画壁】
丹青久衰工不艺,人物尤难到今世。每摹市井作公卿,画手悬知是徒隶。吴生已与不传死,那复典刑留近岁。人间几处变西方,尽作波涛翻海势。细观手面分转侧,妙算毫厘得天契。始知真放本精微,不比狂花生客慧。似闻遗墨留汝海,古壁蜗涎可垂涕。力捐金帛扶栋宇,错落浮云卷新霁。使君坐啸清梦余,几叠衣纹数襟袂。他年吊古知有人,姓名聊记东坡弟。
【过高邮寄孙君孚】
过淮风气清,一洗尘埃容。水木渐幽茂,菰蒲杂游龙。可怜夜合花,青枝散红茸。美人游不归,一笑当谁供。故园在何处,已偃手种松。我行忽失路,归梦山千重。闻君有负郭,二顷收横从。卷野毕秋获,殷床闻夜舂。乐哉何所忧,社酒粥面Ο。宦游岂不好,毋令到千钟。
【仆所至未尝出游过长芦闻复禅师病甚不可不一问既见则有间矣明日阻风复留见之作三绝句呈闻复并请转呈参寥子各赋数首】
亦知壶子不死,敢问老聃所游。瑟瑟寒松露骨,眈眈病虎垂头。
莫言西蜀万里,且到南华一游。扶病江边送客,杖浦口回头。
老去此生一诀,兴来明日重游。卧闻三老白事,半夜南风打头。
【六月七日泊金陵阻风得钟山泉公书寄诗为谢】
(一作赴岭表,过金陵蒋山,泉老召食,阻雨不及往)
今日江头天色恶,炮车云起风欲作。独望钟山唤宝公,林间白塔如孤鹤。宝公骨冷唤不闻,却有老泉来唤人。电眸虎齿霹雳舌,为子吹散千峰云。南行万里亦何事,一酌曹溪知水味。他年若画蒋山图,为作泉公唤居士。
【赠清凉寺和长老】
代北初辞没马尘,江南来见卧云人。问禅不契前三语,施佛空留丈六身。老去山林徒梦想,雨馀钟鼓更清新。会须一洗黄茅瘴,未用深藏白<叠毛>巾。
【予前后守ヘ余杭凡五年夏秋之间蒸热不可过独中和堂东南颊下瞰海门洞视万里三伏常萧然也绍圣元年六月舟行赴岭外热甚忽忆此处而作是诗】
忠孝王家千柱宫,东坡作吏五年中。中和堂上东南颊,独有人间万里风。
【慈湖夹阻风五首】
捍索桅竿立啸空,篙师酣寝浪花中。故应菅蒯知心腹,弱缆能争万里风。
此生归路愈茫然,无数青山水拍天。犹有小船来卖饼,喜闻墟落在山前。
我行都是退之诗,真有人家水半扉。千顷桑麻在船底,空余石发挂鱼衣。
日轮亭午汗珠融,谁识南讹长养功。暴雨过云聊一快,未妨明月却当空。
卧看落月横千丈,起唤清风得半帆。且并水村欹侧过,人间何处不岩。
【过庐山下(并引)】
予过庐山下,云物腾涌,默有祷焉。未午,众峰凛然,故作是诗。
乱云欲霾山,势与飘风南。群齐相应和,勇往争骖ほ。可怜荟蔚中,时出紫翠岚。雁没失东岭,龙腾见西龛。一时供坐笑,百态变立谈。暴雨破央,清飙扫浑酣。廓然归何处,陋矣安足戡。亭亭紫霄峰,窈窈白石庵。五老数松雪,双溪落天潭。虽云默祷应,顾有移文惭。
【江西】
江西山水真吾邦,白沙翠竹石底江。舟行十里磨九泷,篙声荦确相舂撞。醉卧欲醒闻淙淙,真欲一口吸老庞。何人得俊窥鱼工,举叉绝叫尺鲤双。
【秧马歌(并引)】
过庐陵,见宣德郎致仕曾君安止,出所作《禾谱》。文既温雅,事亦详实,惜其有所缺,不谱农器也。予昔游武昌,见农夫皆骑秧马。以榆枣为腹欲其滑,以楸桐为背欲其轻,腹如小舟,昂其首尾,背如覆瓦,以便两髀,雀跃于泥中,系束藁其首以缚秧。日行千畦,较之伛偻而作者,劳佚相绝矣。《史记》禹乘四载,泥行乘橇。解者曰,橇形如箕,レ行泥上。岂秧马之类乎?作《秧马歌》一首,附于《禾谱》之末云。
春云雨凄凄,春秧欲老翠剡齐。嗟我妇子行水泥,朝分一垅暮千畦。腰如箜篌首啄鸡,筋烦骨殆声酸嘶。我有桐马手自提,头尻轩昂腹胁低。背如覆瓦去角圭,以我两足为四蹄。耸踊滑汰如凫,纤纤束藁亦可赍。何用繁缨与月题,从畦东走畦西。山城欲闭闻鼓鼙,忽作的卢跃檀溪。归来挂壁从高栖,了无刍秣饥不啼。少壮骑汝逮老黧,何曾蹶轶防颠齐。锦鞯公子朝金闺,笑我一生蹋牛犁,不知自有木是。
【八月七日初入赣过惶恐滩】
七千里外二毛人,十八滩头一叶身。山忆喜欢劳远梦,(蜀道有错喜欢铺,在大散关上。)地名惶恐泣孤臣。长风送客添帆腹,积雨扶舟减石鳞。便合与官充水手,此生何止略知津。
【郁孤台(以下四首,皆虔州。)】
八境见图画,郁孤如旧游。山为翠浪涌,水作玉虹流。日丽崆峒晓,风酣章贡秋。丹青未变叶,鳞甲欲生洲。岚气昏城树,滩声入市楼。烟云侵岭路,草木半炎州。故国千峰外,高台十日留。他年三宿处,准拟系归舟。
【廉泉】
水性故自清,不清或挠之。君看此廉泉,五色烂摩尼。廉者为我廉,我以此名为。有廉则有贪,有慧则有痴。谁为柳宗元,孰是吴隐之。渔父足岂洁,许由耳何淄。纷然立名字,此水了不知。毁誉有时尽,不知无尽时。来廉泉上,捋须看鬓眉。好在水中人,到处相娱嬉。
【尘外亭】
楚山澹无尘,赣水清可厉。散策尘外游,麾手谢此世。山高惜人力,十步辄一憩。却立浮云端,俯视万井丽。幽人宴坐处,龙虎为斩。马驹独何疑,岂堕山鬼计。夜垣非助我,谬敬欲其逝。戏留一转语,千载起攘袂。
【天竺寺(并引)】
予年十二,先君自虔州归,为予言:“近城山中天竺寺,有乐天亲书诗云: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清下界闻。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笔势奇逸,墨迹如新。”今四十七年矣。予来访之,则诗已亡,有刻石存耳,感涕不已,而作是诗。
香山居士留遗迹,天竺禅师有故家。空咏连珠吟叠壁,已亡飞鸟失惊蛇。林深野桂寒无子,雨山姜病有花。四十七年真一梦,天涯流落涕横斜。
【过大庾岭】
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今日岭上行,身世永相忘。仙人拊我顶,结发授长生。
【宿建封寺晓登尽善亭望韶石三首】
双阙浮空照短亭,至今猿鸟啸青荧。君王自此西巡狩,再使鱼龙舞洞庭。
蜀人文赋楚人辞,尧在崇山舜九疑。圣主若非真得道,南来万里亦何为。
岭海东南月窟西,功成天已锡玄圭。此方定是神仙宅,禹亦东来隐会稽。
【月华寺(寺邻岑水场施者皆坑户也,百年间盖三焚矣。)】
天公胡为不自怜,结土融石为铜山。万人探斫富媪泣,只有金帛资豪奸。脱身献佛意可料,一瓦坐待千金还。月华三火岂天意,至今茇舍依榛菅。僧言此地本龙象,兴废反掌曾何艰。高岩夜吐金碧气,晓得异石青斓斑。坑流窟发钱涌地,暮施百镒朝千锾。此山出宝以自贼,地脉已断天应悭。我愿铜山化南亩,烂漫黍麦苏茕鳏。道人修道要底物,破铛煮饭茅三间。
【南华寺】
云何见祖师,要识本来面。亭亭塔中人,问我何所见。可怜明上座,万法了一电。饮水既自知,指月无复眩。我本修行人,三世积精练。中间一念失,受此百年谴。抠衣礼真相,感动泪雨霰。借师锡端泉,洗我绮语砚。
【碧落洞(在英州下十五里。)】
槎牙乱峰合,晃荡绝壁横。遥知紫翠间,古来仙释并。阳崖射朝日,高处连玉京。阴谷叩白月,梦中游化城。果然石门开,中有银河倾。幽龛入窈窕,别户穿虚明。泉流下珠,乳盖交缦缨。我行畏人知,恐为仙者迎。小语辄响答,空山自雷惊。策杖归去来,治具烦方平。
【峡山寺(传奇所记孙恪袁氏事,即此寺,至今有人见白猿者。)】
天开清远峡,地转凝碧湾。我行无迟速,摄衣步孱颜。山僧本幽独,乞食况未还。云碓水自舂,松门风为关。石泉解娱客,琴筑鸣空山。佳人剑翁孙,游戏暂人间。忽忆啸云侣,赋诗留玉环。林空不可见,雾雨霾髻鬟。
【舟行至清远县见顾秀才极谈惠州风物之美】
到处聚观香案吏,此邦宜著玉堂仙。江云漠漠桂花湿,海雨荔子然。闻道黄柑常抵鹊,不容朱橘更论钱。恰从神武来弘景,便向罗浮觅稚川。
【广州蒲涧寺(地产菖蒲,十二节。相传安期生之故居,始皇访之于此)】
不用山僧导我前,自寻云外出山泉。千章古木临无地,百尺飞涛泻漏天。昔日菖蒲方士宅,后来エ卜祖师禅。而今只有花含笑,笑道秦皇欲学仙。(山中多含笑花。)
【赠蒲涧信长老】
优钵昙花岂有花,问师此曲唱谁家。已从子美得桃竹,(此山有桃竹,可作杖,而土人不识。予始录子美诗遗之。)不向安期觅枣瓜。燕坐林间时有虎,高眠粥后不闻鸦。胜游自古兼支许,为采松肪寄一车。
【发广州】
朝市日已远,此身良自如。三杯软饱后,(浙人谓饮酒为软饱。)一枕黑甜余。(俗谓睡为黑甜。)蒲涧疏钟外,黄湾落木初。天涯未觉远,处处各樵渔。
【浴日亭(在南海庙前。)】
剑气峥嵘夜插天,瑞光明灭到黄湾。坐看谷浮金晕,遥想钱塘涌雪山。已觉苍凉苏病骨,更烦沆瀣洗衰颜。忽惊鸟动行人起,飞上千峰紫翠间。
【游罗浮山一首示儿子过】
人间有此白玉京,罗浮见日鸡一鸣。南楼未必齐日观,郁仪自欲朝朱明。(刘梦得有诗,记罗浮夜半见日事。山不甚高,而夜见日,此可异也。山有二石楼。今延祥寺在南楼下,朱明洞在冲虚观后,云是蓬莱第七洞天。)东坡之师抱仆老,真契早已交前生。玉堂金马久流落,寸田尺宅今归耕。道华亦尝啖一枣,(唐永乐道士侯道华,窃食邓天师药仙去。永乐有无核枣,人不可得,道华独得之。予在岐下,亦尝得食一枚。)契虚正欲仇三彭。(唐僧契虚,遇人导游稚川仙府。真人问曰:汝绝三彭之仇乎?契虚不能答。)铁桥石柱连空横,(山有铁桥石柱,人罕至者。)杖藜欲趁飞猱轻。云溪夜逢喑虎伏,(山有哑虎巡山。)斗坛画出铜龙狞。(冲虚观后有朱真人朝斗坛,近于坛上获铜龙六、铜鱼一。)小儿少年有奇志,中宵起坐存黄庭。近者戏作凌云赋,笔势仿佛离骚经。负书从我盍归去,群仙正草新宫铭。汝应奴隶蔡少霞,我亦季孟山玄卿。(唐有梦书《新宫铭》者,云紫阳真人山玄卿撰,其略曰:良常西麓原泽东泄,新宫宏宏,崇轩献献。又有蔡少霞者,梦人遣书碑,略曰,公昔乘鱼车,今履瑞云,躅空仰涂,绮辂轮。其末题云,五云书阁吏蔡少霞书。)还须略报老同叔,赢粮万里寻初平。(子由一字同叔。)
【十月二日初到惠州】
仿佛曾游岂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苏武岂知还漠北,管宁自欲老辽东。岭南万户皆春色,(岭南万户酒。)会有幽人客寓公。
【寓居合江楼】
海上葱气佳哉,二江合处朱楼开。蓬莱方丈应不远,肯为苏子浮江来。江风初凉睡正美,楼上啼鸦呼我起。我今身世两相违,西流白日东流水。楼中老人日清新,天上岂有痴仙人。三山咫尺不归去,一杯付与罗浮春。(予家酿酒名罗浮春。)
【白水山佛迹岩(罗浮之东麓也,在惠州东北二十里。)】
何人守蓬莱,夜半失左股。浮山若鹏蹲,忽展垂天羽。根株互连络,崖峤争吞吐。神工自炉鞲,融液相缀补。至今余隙罅,流出千斛乳。方其欲合时,天匠麾月斧。帝觞分余沥,山骨醉后土。峰峦尚开阖,涧谷犹呼舞。海风吹未凝,古佛来布武。当时汪罔氏,投足不尽拇。青莲虽不见,千古落花雨。双溪汇九折,万马腾一鼓。奔雷溅玉雪,潭洞开水府。潜鳞有饥蛟,掉尾取渴虎。我来方醉后,濯足聊戏侮。回风卷飞雹,掠面过强弩。山灵莫恶剧,微命安足赌。此山吾欲老,慎勿厌求取。溪流变春酒,与我相宾主。当连青竹竿,下灌黄精圃。
【咏汤泉(在白水山。)】
积火焚大槐,蓄油灾武库。惊然丞相井,疑浣将军布。自怜耳目隘,未测阴阳故。郁攸火山烈,沸汤泉注。岂惟渴兽骇,坐使痴儿怖。安能长鱼鳖,仅可Ь狐兔。山中惟木客,户外时芒屦。虽无倾城浴,幸免亡国污。
【自笑(〔一题:试笔〕)】
子石如琢玉,远烟真削ヲ。入我病风手,(古语云,磨墨如病风手。)玄云氵凄凄。是中有何好,而我喜欲迷。既似蜡屐阮,又如锻柳嵇。醉笔得天全,宛宛天投霓。多谢中书君,伴我此幽栖。
【朝云诗(并引)】
世谓乐天有粥骆马放杨柳枝词,嘉其主老病不忍去也。然梦得有诗云: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乐天亦云:病与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则是樊素竟去也。予家有数妾,四五年相继辞去,独朝云者随予南迁。因读乐天集,戏作此诗。朝云姓王氏,钱唐人,尝有子曰儿,未期而夭云。
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玄。阿奴络秀不同老,天女维摩总解禅。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扇旧因缘。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阳云雨仙。
【寄虎儿】
独倚桄榔树,间挑荜拨根。谋生看拙否,送老此蛮村。
【十一月二十六日松风亭下梅花盛开】
春风岭上淮南村,昔年梅花曾断魂。(予昔赴黄州,春风岭上见梅花,有两绝句。明年正月往岐亭,道中赋诗云: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岂知流落复相见,蛮风蜒雨愁黄昏。长条半落荔支浦,卧树独秀桄榔园。岂惟幽光留夜色,直恐泠艳排冬温。松风亭下荆棘里,两株玉蕊明朝暾。海南仙云娇堕砌,月下缟衣来扣门。酒醒梦觉起绕树,妙意有在终无言。先生独饮勿叹息,幸有落月窥清樽。
【再用前韵】
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纷纷初疑月挂树,耿耿独与参横昏。先生索居江海上,悄如病鹤栖荒园。天香国艳肯相顾,知我酒熟诗清温。蓬莱宫中花鸟使,绿衣倒挂扶桑暾。抱丛窥我方醉卧,故遣啄木先敲门。麻姑过君急洒扫,鸟能歌舞花能言。酒醒人散山寂寂,惟有落蕊黏空樽。(岭南珍禽有倒挂子,绿毛红喙,如鹦鹉而小,自东海来,非尘埃中物也。)
【新酿桂酒】
捣香筛辣入瓶盆,盎盎春溪带雨浑。收拾小山藏社瓮,招呼明月到芳樽。酒材已遣门生致,菜把仍叨地主恩。烂煮葵羹斟桂醑,风流可惜在蛮村
【惠守詹君见和复次韵】
已破谁能惜甑盆,颓然醉里得全浑。欲求公瑾一米,试满庄生五石樽。三杯卯困忘家事,万户春浓感国恩。刺史不须邀半道,篮舆未暇走山村。
【花落复次前韵】
玉妃谪堕烟雨村,先生作诗与招魂。人间草木非我对,奔月偶桂成幽昏。暗香入户寻短梦,青子缀枝留小园。披衣连夜唤客饮,雪肤满地聊相温。松明照坐愁不睡,井花入腹清而暾。先生年来六十化,道眼已入不二门。多情好事馀习气,惜花未忍终无言。留连一物吾过矣,笑领百罚空樽。
●卷二十三
◎诗六十七首
【江郊(并引)】
惠州归善县治之北数百步抵江,少西有盘石小潭,可以垂钓,作《江郊》诗云。
江郊葱,云水绚。奇岸斗入,洄潭轮转。先生悦之,布席闲燕。初日下照,潜鳞俯见。意钓忘鱼,乐此竿线。优哉悠哉,玩物之变。
【詹守携酒见过用前韵作诗聊复和之】
箕踞狂歌老瓦盆,燎毛燔肉似羌浑。传呼草市来携客,洒扫渔矶共置樽。山下黄童争看舞,江干白骨已衔恩。(时詹方议葬暴骨。)孤云落日西南望,长羡归鸦自识村。
【寄邓道士(并引)】
罗浮山有野人,相传葛稚川之隶也。邓道士守安,山中有道者也,尝于庵前见其足迹长二尺许。绍圣二年正月十日,予偶读韦苏州《寄全椒山中道士》诗云: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遥持一樽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乃以酒一壶,仍依苏州韵作诗寄之云。
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遥知独酌罢,醉卧松下石。幽人不可见,清啸闻月夕,聊戏庵中人,空飞本无迹。
【上元夜(惠州作)】
前年侍玉辇,端门万枝灯。璧月挂罘ぜ,珠星缀觚棱。去年中山府,老病亦宵兴。牙旗穿夜市,铁马响春冰。今年江海上,云房寄山僧。亦复举膏火,松间见层层。散策桄榔林,林疏月{髟曾}。使君置酒罢,箫鼓转松陵。狂生来索酒,(贾道人也。)一举辄数升。浩歌出门去,我亦归瞢腾。
【正月二十四日与儿子过赖仙芝王原秀才僧昙颖行全道士何宗一同游罗浮道院及栖禅精舍过作诗和其韵寄迈迨】
断桥隔胜践,脱屦欣小憩。瘴花已繁红,官柳犹疏细。斜川二三子,悼叹吾年逝。凄凉罗浮馆,风壁颓雨砌,黄冠常苦饥,迎客羞破袂。仙山在何许,归鹤时堕毳。崎岖拾松黄,欲救齿发弊。坐令禅客笑,一梦等千岁。栖禅晚置酒,蛮果粲蕉荔。斋厨釜无羹,野饷篮有蕙。嬉游趁时节,俯仰了此世。犹当洗业障,更作临水禊。寄书阳羡儿,并语长头弟。门户各努力,先期毕租税。
【正月二十六日偶与数客野步嘉僧舍东南野人家杂花盛开扣门求观主人林氏媪出应白发青裙少寡独居三十年矣感叹之余作诗记之】
缥带缃枝出绛房,绿阴青子送春忙。涓涓泣露紫含笑,焰焰烧空红佛桑。落日孤烟知客恨,短篱破屋为谁香。主人白发青裙袂,子美诗中黄四娘。
【龙尾石砚寄犹子远】
皎皎穿云月,青青出水荷。文章工点<黑南>,忠义老研磨。伟节何须怒,宽饶要少和。吾衰此无用,寄与小东坡。(远为人类予。)
【赠王子直秀才】
万里云山一破裘,杖端闲挂百钱游。五车书已留儿读,二顷田应为鹤谋。水底笙歌蛙两部,山中奴婢橘千头。幅巾我欲相随去,海上何人识故侯。
【次韵表兄程正辅江行见桃花】
曲士赋怀沙,草木伤莽莽。德人无荆棘,坐失岭峤阻。我兄瑚琏姿,流落瘴江浦。净眼见桃花,纷纷堕红雨。萧然振衣衤戒,笑问散花女。我观解语花,粉色如黄土。一言破千偈,况尔初不语。可怜一转话,他日如何举。故复此微吟,聊和鸥鸦橹。江边闲草木,闲客当为主。尔来子美瘦,正坐作诗苦。袖手焚笔砚,清篇真漫与。愿兄理北辕,六辔去如组。上林桃花开,水暖鸿北翥。
【追饯正辅表兄至博罗赋诗为别】
孤臣南游堕黄菅,君亦何事来牧蛮。舣舟户龙冈窟,置酒椰叶桄榔间。高谈已笑衰语陋,杰句尤觉清诗孱。博罗小县僧舍古,我不忍去君忘还。君应回望秦与楚,梦涉汉水愁秦关。我亦坐念高安客,神游黄参洞山。何时旷荡洗瑕垢,与君归驾相追攀。梨花寒食隔江路,两山遥对双烟鬟。归耕不用一钱物,惟要两脚飞孱颜。玉床丹镞记分我,助我金鼎光斓斑。
【再用前韵赋】
乐天霜鬓如霜菅,始知谢遣素与蛮。我兄绿发蔚如故,已了梦幻齐人间。蛾眉劝酒聊尔耳,处仲太忍茂弘孱。三杯径醉便归卧,海上知复几往还。连娟六幺趁蹋鞠,杳眇三叠萦阳关。酒醒梦断何所有,落花流水空青山。忽惊铙鼓发半夜,明月不许幽人攀。赠行无物惟一语,莫遣瘴雾侵云鬟。罗浮道人一倾盖,欲系白日留君颜。应知我是香案吏,他年许缀蓬莱班。
【真一酒(并引)】
米、麦、水三一而已,此东坡先生真一酒也。
拨雪披云得乳泓,蜜蜂又欲醉先生。(真一色味,颇类予在黄州日所酝蜜酒也。)稻垂麦仰阴阳足,器洁泉新表里清。晓日著颜红有晕,春风入髓散无声。人间真一东坡老,与作青州从事名。
【游博罗香积寺(并引)】
寺去县七里,三山犬牙,夹道皆美田,麦禾甚茂。寺下溪水可作碓磨,若筑塘百步闸而落之,可转两轮举四杵也。以属县令林,使督成之。
二年流落蛙鱼乡,朝来喜见麦吐芒。东风摇波舞净绿,初日泫露酣娇黄。汪汪春泥已没膝,剡剡秋谷初分秧。谁言万里出无友,见此二美喜欲狂。三山屏拥僧舍小,一溪雷转松阴凉。要令水力供臼磨,与相地脉增堤防。霏霏落雪看收面,隐隐叠鼓闻舂糠。散流一啜云子白,炊裂十字琼肌香。岂惟牢丸荐古味,(束皙《饼赋》云:馒头薄持,起搜牢丸。)要使真一流仙浆。诗成捧腹便绝倒,书生说食真膏肓。
【次韵定慧钦长老见寄八首(并引)】
苏州定慧长老守钦,使其徒卓契顺来惠州,问予安否,且寄《拟寒山十颂》。语有璨、忍之通,而诗无岛、可之寒,吾甚嘉之,为和八首。
左角看破楚,南柯闻长滕。钩帘归乳燕,穴纸出痴蝇。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崎岖真可笑,我是小乘僧。
铁桥本无柱,石楼岂有门。舞空五色羽,吠云千岁根。松花酿仙酒,木客馈山飧。我醉君且去,陶云吾亦云。
罗浮高万仞,下看扶桑卑。默坐朱明洞,玉池自生肥。从来性坦率,醉语漏天机。相逢莫相问,我不记吾谁。
幽人白骨观,大士甘露灭。根尘各清净,心境两奇绝。真源未纯熟,习气馀陋劣。譬如已放鹰,中夜时掣绁。
谁言穷巷士,乃窃造物权。所见皆我有,安居受其全。戏作一篇书,千古发争端。儒墨起相杀,予初本无言。
闲居蓄百毒,救彼跛与盲。依山作陶穴,掩此暴骨横。区区效一溉,岂能济含生。力恶不己出,时哉非汝争。
少壮欲及物,老闲余此心。微生山海间,坐受瘴雾侵。可怜邓道士,摄衣问呻吟。覆舟却私渡,断桥费千金。
净名毗耶中,妙喜恒沙外。初无往来相,二土同一在。云何定慧师,尚欠行脚债。请判维摩凭,一到东坡界。
【二月十九日携白酒鲈鱼过詹使君食槐叶冷淘】
枇杷已熟粲金珠,桑落初尝滟玉蛆。暂借垂莲十分盏,一浇空腹五车书。青浮卵碗槐芽饼,红点冰盘藿叶鱼。醉饱高眠真事业,此生有味在三余。
【江涨用过韵】
草木生故墟,牛羊满空渎。春江围草市,夜浪浮竹屋。已连涨海白,尚带霍山绿。坎离更休王,鱼鳖横陵陆。得非昆仑囚,欲报陆浑衄。行看北风竞,来救南国蹙。长驱连山烧,一扫含沙毒。孤吟愍造化,何时停倚伏。当怜水旱氓,不作舟车蓄。江流倘席卷,社酒期茅缩。
【连雨江涨二首】
越井冈头云出山,江上水如天。床床避漏幽人屋,浦浦移家子船。龙卷鱼虾并雨落,人随鸡犬上墙眠。只应楼下平阶水,长记先生过岭年。
急雨萧萧作晚凉,卧闻榕叶响长廊。微明灯火耿残梦,半湿帘帷旧香。高浪隐床吹瓮盎,暗风惊树摆琳琅。先生不出晴无用,留向空阶滴夜长。
【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
南村诸杨北村卢,(谓杨梅、卢橘也。)白花青叶冬不枯。垂黄缀紫烟雨里,特与荔支为先驱。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不知天公有意无,遣此尤物生海隅。云山得伴松桧老,霜雪自困楂梨粗。先生洗盏酌桂醑,冰盘荐此虬珠。似闻江鳐斫玉柱,更洗河豚烹腹腴。(予尝谓荔支厚味高格两绝,果中无比,惟江鳐柱、河豚鱼近之耳。)我生涉世本为口,一官久已轻莼鲈。人间何者非梦幻,南来万里真良图。
【桄榔杖寄张文潜一首时初闻黄鲁直迁黔南范淳父九疑也】
睡起风清酒在亡,身随残梦两茫茫。江边曳杖桄榔瘦,林下寻苗荜拨香。独步倘逢勾漏令,远来莫恨曲江张。遥知鲁国真男子,独忆平生盛孝章。
【答周循州】
蔬饭藜床破衲衣,扫除习气不吟诗。前生似是卢行者,后学过呼韩退之。未敢叩门求夜话,时叨送米续晨炊。知君清俸难多辍,且觅黄精与疗饥。
【次韵程正辅游碧落洞】
空山不难到,绝境未易名。何时谪仙人,来作钧天声。胸中几云梦,余地方恢宏。长庚与北斗,错落缀冠缨。黄公献紫芝,赤松馈青精。溪山久寂寞,请续离骚经。抱枝寒蜩咽,绕耳飞蚊清。谪仙抚掌笑,笑此羽皇铭。我顷尝独游,自适孤云情。君今又继往,雾雨愁青冥。感君兄弟意,寻羊问初平。玉床分箭镞,不忍独长生。诗成辄寄我,妙绝陶谢并。孤鸿方避弋,老骥犹在。鸟兽如可群,永寄槁木形。何山不堪隐,饮水自修龄。
【六月十二日酒醒步月理发而寝】
羽虫见月争翻,我亦散发虚明轩。千梳冷快肌骨醒,风露气入霜蓬根。起舞三人漫相属,停杯一问终无言。曲肱薤簟有佳处,梦觉瑶楼空断魂。
【荔支叹】
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支龙眼来。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永元荔支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至今欲食林甫肉,无人举觞酹伯游。(汉永元中交州进荔支龙眼,十里一置,五里一堠,奔驰死亡,罹猛兽毒虫之害者无数。唐羌字伯游,为临武长,上书言状,和帝罢之。唐天宝中盖取涪州荔支,自子午谷路进入。)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耶。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洛阳贡花自钱惟演始。大小龙茶始于丁晋公,成于蔡君谟。欧阳永叔闻君谟进小龙团,惊叹曰:君谟士人也,何至作此事!今年闽中监司乞进斗茶,许之。)
【江月五首(并引)】
岭南气候不常。吾尝云:菊花开时乃重阳,凉天佳月即中秋,不须以日月为断也。今岁九月,残暑方退,既望之后,月出愈迟。予尝夜起登合江楼,或与客游丰湖,入栖禅寺,叩罗浮道院,登逍遥堂,逮晓乃归。杜子美云: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此殆古今绝唱也。因其句作五首,仍以“残夜水明楼”为韵。
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正似西湖上,涌金门外看。冰轮横海阔,香雾入楼寒。停鞭且莫上,照我一杯残。
二更山吐月,幽人方独夜。可怜人与月,夜夜江楼下。风枝夕未停。露草不可籍。归来掩关卧,唧唧虫夜话。
三更山吐月,栖鸟亦惊起。起寻梦中游,清绝正如此。驱云扫众宿,俯仰迷空水。幸可饮我牛,不须违洗耳。
四更山吐月,皎皎为谁明。幽人赴我约,坐待玉绳横。野桥多断板,山寺有微行。今夕定何夕,梦中游化城。
五更山吐月,窗迥室幽幽。玉钩还挂户,江练却明楼。星河澹欲晓,鼓角冷知秋。不眠翻五咏,清切变蛮讴。
【闻正辅表兄将至以诗迎之】
生逢尧舜仁,得作岭海游。虽怀跫然喜,岂免ㄢ堕忧。暮雨侵重追,晓烟腾郁攸。朝盘见蜜唧,夜枕闻鸺<留鸟>。几欲烹郁屈,固尝馔钩。舌音渐獠变,面汗尝も羞。赖我存《黄庭》,有时仍丹丘。目听不任耳,踵息殆废喉。稍欣素月夜,遂度黄茅秋。我兄清庙器,持节瘴海头。萧然三家步,横此万斛舟。人言得汉吏,天遣活楚囚。惠然再过我,乐哉十日留。但恨参语贤,忽潜九原幽。万里倘同归,两鳏当对。(轼丧妇已三年矣,正辅近有亡嫂之戚,故云。)强歌非真达,何必师庄周。
【正辅既见和复次前韵慰鼓盆劝学佛】
稚川真长生,少从郑公游。孝章偶不死,免为文举忧。馀龄会有适,独往岂相攸。由来警露鹤,不羡撮蚤<留鸟>。愿加视后鞭,同驾躅空。宁餐堕齿堇,勿忆齐眉羞。何时遂纵壑,归路同首丘。东冈松柏老,西岭橘柚秋。著意寻弥明,长颈高结喉。无心逐定远,燕颔飞虎头。君方卒功名,一泛范蠡舟。我亦沾沛渥,渐解钟仪囚。宁须张子房,万户自择留。犹胜嵇叔夜,孤愤甘长幽。南窗可寄傲,北山早归。此语君勿疑,老彭跨商周。
【同正辅表兄游白水山】
伟哉造物真豪纵,攫土抟沙为此弄。劈开翠峡走云雷,截破奔流作潭洞。因随化人履巨迹,得与仙兄蹑飞。曳杖不知岩谷深,穿云但觉衣裘重。坐看惊鸟投霜叶,知有老蛟蟠石瓮。金沙玉砾粲可数,古镜宝奁寒不动。念兄独立与世疏,绝境难到惟我共。永辞角上两蛮触,一洗胸中九云梦。浮来山高回望失,武陵路绝无人送。筠篮撷翠爪甲香,素绠分碧银瓶冻。归路霏霏汤谷暗,野堂活活神泉涌。解衣浴此无垢人,身轻可试云间凤。
【与正辅游香积寺】
越山少松竹,常苦野火厄。此峰独苍然,感荷佛祖力。茯苓无人采,千岁化琥珀。幽光发中夜,见者惟木客。我岂无长,真赝苦难识。灵苗与毒草,疑似在毫发。把玩竟不食,弃置长太息。山僧类有道,辛苦常谷汲。我惭作机舂,凿破混沌穴。幽寻恐不继,书板记岁月。
【次韵正辅同游白水山】
只知楚越为天涯,不知肝胆非一家。此身如线自萦绕,左旋右转随缫车。误抛山林入朝市,平地咫尺千褒斜。欲从稚川隐罗浮,先与灵运开永嘉。首参虞舜款韶石,次谒六祖登南华。仙山一见五色羽,雪树两摘南枝花。赤鱼白蟹箸屡下,黄柑绿橘笾常加。糖霜不待蜀客寄,荔支莫信闽人夸。恣倾白蜜收五棱,细黄土栽三桠。(正辅分人参一苗,归种韶阳。来诗本用亚字,惠州无书,不见此字所出,故且从木奉和。)朱明洞里得灵草,翩然放杖凌苍霞。岂无轩车驾熟鹿,亦有鼓吹号寒蛙。仙人劝酒不用勺,石上自有樽洼。径从此路朝玉阙,千里莫遣毫厘差。故人日夜望我归,相迎欲到长风沙。岂知乘槎天女侧,独倚云机看织纱。世间谁似老兄弟,笃爱不复相疵瑕。相携行到水穷处,庶几一见留子嗟。千年枸杞常夜吠,无数草棘工藏遮。但令凡心一洗濯,神人仙药不我遐。山中归来万想灭,岂复回顾双云鸦。
【和子由次月中梳头韵】
夏畦流膏白雨翻,北窗幽人卧羲轩。风轮晓入春笋节,露珠夜上秋禾根。(或为予言:草木之长常在昧明间,早作而伺之,乃见其枝起数寸,竹笋尤甚。又夏秋之交,稻方含秀,黄昏月出,露珠起于其根,累累然忽自腾上,若有推之者,或入于茎心,或垂于叶端,稻乃秀实,验之信然。此二事与子由养生之说契,故以此为寄。)从来白发有公道,始信丹经非妄言。此身法报本无二,他年妙绝兼形魂。(《传灯录》有形神俱妙者,乃不复有解化之事。)
【十一月九日夜梦与人论神仙道术因作一诗八句即觉颇记其语录呈子由弟后四句不甚明了今足成之耳】
析尘妙质本来空,(梦中于此句若了然有所得者。)更积微阳一线功。照夜一灯长耿耿,闭门千息自。养成丹灶无烟火,点尽人间有晕铜。寄语山神停伎俩,不闻不见我何穷。
【章质夫送酒六壶书至而酒不达戏作小诗问之】
白衣送酒舞渊明,急扫风轩洗破觥。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为乌有一先生。空烦左手持新蟹,漫绕东篱嗅落英。南海使君今北海,定分百饷春耕。
【小圃五咏·人参】
上党天下脊,辽东真井底。玄泉倾海腴,白露洒天醴。灵苗此孕毓,肩肢或具体。移根到罗浮,越水灌清Г。地殊风雨隔,臭味终祖祢。青桠缀紫萼,圆实堕红米。穷年生意足,黄土手自启。上药无炮炙,啮尽根柢。开心定魂魄,忧恚何足洗。糜身辅吾生,既食首重稽。
【小圃五咏·地黄】
地黄饲老马,可使光鉴人。吾闻乐天语,喻马施之身。我衰正伏枥,垂耳气不振。移栽附沃壤,蕃茂争新春。沉水得稚根,重汤养陈薪。投以东阿清,和以北海醇。崖蜜助甘冷,山姜发芳辛。融为寒食饧,燕作瑞露珍。丹田自宿火,渴肺还生津。愿饷内热子,一洗胸中尘。
【小圃五咏·枸杞】
神药不自,罗生满山泽。日有牛羊忧,岁有野火厄。越俗不好事,过眼等茨棘。青荑春自长,绛珠烂莫摘。短篱护新植,紫笋生卧节。根茎与花实,收拾无弃物。大将玄吾鬓,小则饷我客。似闻朱明洞,中有千岁质。灵庞或夜吠,可见不可索。仙人倘许我,借杖扶衰疾。
【小圃五咏·甘菊】
越山春始寒,霜菊晚愈好。朝来出细粟,稍觉芳岁老。孤根荫长松,独秀无众草。晨光虽照耀,秋雨半摧倒。先生卧不出,黄叶纷可扫。无人送酒壶,空腹嚼珠宝。香风入牙颊,楚些发天藻。新荑蔚已满,宿根寒不槁。扬扬弄芳蝶,生死何足道。颇讶昌黎翁,恨尔生不早。
【小圃五咏·薏苡】
伏波饭薏苡,御瘴传神良。能除五溪毒,不救谗言伤。谗言风雨过,瘴疠久亦亡。两俱不足治,但爱草木长。草木各有宜,珍产骈南荒。绛囊悬荔支,雪粉剖桄榔。不谓蓬荻姿,中有药与粮。舂为芡珠圆,炊作菰米香。子美拾橡栗,黄精诳空肠。今吾独何者,玉粒照座光。
【雨后行菜圃】
梦回闻雨声,喜我菜甲长。平明江路湿,并岸飞两桨。天公真富有,膏乳泻黄壤。霜根一蕃滋,风叶渐俯仰。未任筐载,已作杯案想。艰难生理窄,一味敢专飨。小摘饭山僧,清安寄真赏。芥蓝如菌蕈,脆美牙颊响。白菘类羔豚,冒土出蹯掌。谁能视火候,小灶当自养。
【残腊独出二首】
幽寻本无事,独往意自长。钓鱼丰乐桥,采杞逍遥堂。罗浮春欲动,云日有清光。处处野梅开,家家腊酒香。路逢眇道士,疑是左元放。我欲从之语,恐复化为羊。
江边偶微行,诘曲背城市。平湖春草合,步到栖禅寺。堂空不见人,老稚掩关睡。所营在一食,食已宁复事。客来岂无得,施子净扫地。风松独不静,送我作鼓吹。
【新年五首】
晓雨暗人日,春愁连上元。水生挑菜渚,烟湿落梅村。小市人归尽,孤舟鹤踏翻。犹堪慰寂寞,渔火乱黄昏。
北渚集群鹭,新年何所之。尽归乔木寺,分占结巢枝。生物会有役,谋身各及时。何当禁结弋,看引雪衣儿。
海国空自暖,春山无限清。冰溪结瘅雨,雪菌到江城。更待轻雷发,先催冻笋生。丰湖有藤菜,似可敌莼羹。
小邑浮桥外,青山石岸东。茶枪烧后有,麦浪水前空。万户不禁酒,三年真识翁。结茅来此住,岁晚有谁同。
荔子几时熟,花头今已繁。探春先拣树,买夏欲论园。居士常摧客,参军许扣门。明年更有味,怀抱带诸孙。
【二月八日与黄焘僧昙颖过逍遥堂何道士宗一问疾】
安心守玄牝,闭眼觅《黄庭》。问疾来三士,浇愁有半瓶。风权时落蕊,病鹤不梳翎。樽空我归去,山月照君醒。
【次韵高要令刘峡山寺见寄】
新闻妙无多,旧学闲可束。犹当隐季主,未遽逃梅福。空肠吐馀思,静似蚕缀簇。寸田结初果,秀若铜生绿。荆棘扫诚尽,梨枣忧不熟。高人宁铸金,下士乃服玉。君看岭峤隘,我欲巾笥蓄。曾攀罗浮顶,亦到朱明谷。旋观真历块,归卧甘破屋。故人老犹仕,世味薄如,偶从越女笑,不怕蛮江浴。惊闻尺书到,喜有新诗辱。应怜五管客,曾作八州督。骨销谗口铄,胆破狱吏酷。陇云不易寄,江月乃可掬。遥千清远寺,不称空洞腹。蹇驴步武碎,短瑟弦柱促。仰看泉落,俯听石响毂。千峰泻清驶,一往无回躅。狂雷失晤语,过电不容目。要知僧长饥,正坐山少肉。人间无南北,蜗角空出缩。仇池九十九,(仇池有九十九泉,予尝梦至,有诗。嵩少三十六。子由近买田阳翟,北望嵩山,甚近。)天人同一梦,仙凡无两录。陋邦真可老,生理亦粗足。便回天焰,长作照海独。(天焰见退之诗。近黄鲁直寄诗云:莲花合里一寸烛,牝马海中烧百川。鲁直盖近有得也。)
【食荔支二首(并引)】
惠州太守东堂,祠故相陈文惠公,堂下有公手植荔支一株,郡人谓将军枝。今风大熟,赏啖之馀,下逮吏卒,其高不可致者,纵猿取之。
丞相祠堂下,将军大树旁。炎云骈火实,瑞露酌天浆。料紫垂先熟,高红挂远扬。分甘遍铃下,也到黑衣郎。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支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
【和子由盆中石菖蒲忽生九花】
春荑秋夹两臾,神药人间果有无。无鼻何由识エ卜,有花今始信菖蒲。芳心未饱两蛱蝶,寒意知鸣几蟪蛄。记取明年十二节,小儿休更霜须。
【迁居(有引)】
吾绍圣元年十月二日至惠州,寓合江楼,是月十八日迁于嘉寺。二年三月十九日复迁于合江楼,三年四月二十日复归于嘉寺。时方卜筑白鹤峰之上,新居成,庶几其少安乎。
前年家水东,回首夕阳丽。去年家水西,湿面春雨细。东西两无择,缘尽我辄逝。今年复东徙,旧馆聊一憩。已买白鹤峰,规作终老计。长江在北户,雪浪舞吾砌。青山满墙头,{髟委}{髟}几云髻。虽惭抱朴子,金鼎陋蝉蜕。犹贤柳柳州,庙俎荐丹荔。吾生本无待,俯仰了此世。念念自成劫,尘尘各有际。下观生物息,相吹等蚊蚋。
【两桥诗(并引)】
惠州之东,江溪合流,有桥,多废坏,以小舟渡。罗浮道士邓守安始作浮桥,以四十舟为二十舫,铁销石丁,随水涨落,榜曰东新桥。州西丰湖上有长桥,屡作屡坏,栖禅院僧希固筑进两岸,为飞阁九间,尽用石盐木,坚若铁石,榜曰西新桥。皆以绍圣三年六月毕工,作二诗落之。
【东新桥】
群鲸贯铁索,背负横空霓。首摇翻雪江,尾插崩云溪。机牙任信缩。涨落随高低。辘轳卷巨索,青蛟挂长堤。奔舟免狂触,脱筏防撞挤。一桥何足云,欢传广东西。父老有不识,喜笑争攀跻。鱼龙亦惊逃,雷雹生马蹄。嗟此病涉久,公私困留稽。奸民食此险,出没如凫。似卖失船壶,如去登楼梯。不知百年来,几人陨沙泥。岂知涛澜上,安若堂与闺。往来无晨夜,醉病休扶携。使君饮我言,妙割无牛鸡。不云二子劳,叹我捐腰犀。(二士造桥,余尝助施犀带。)我亦寿使君,一言听扶藜。常当修未坏,勿使后噬脐。
【西新桥】
昔桥本千柱,挂湖如断霓。浮梁陷积淖,破板随奔溪。笑看远岸没,坐觉孤城低。聊因三农隙,稍进百步堤。炎州无坚植,潦水轻推挤。千年谁在者,铁柱罗浮西。独有石盐木,白蚁不敢跻。似开铜驼峰,如凿铁马蹄。岌岌类鞭石,山川非会稽。嗟我久阁笔,不书纸尾。萧然无尺,欲构飞空梯。百夫下一戈,此百尺泥。(桥柱石磉下,皆有坚木,入泥中丈馀,谓之顶桩。)探囊赖故侯,宝钱出金闺。(子由之妇史,顷入内,得赐黄金钱数千助施。)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携。三日饮不散,杀尽西村鸡。似闻百岁前,海近湖有犀。(丰湖旧名鳄湖,盖尝有鲛鳄之类。)那知陵谷变,枯渎生茭藜。后来勿忘今,冬涉水过脐。
【悼朝云诗(并引)】
绍圣元年十一月,戏作《朝云诗》。三年七月五日,朝云病亡于惠州,葬之栖禅寺松林中东南,直大圣塔。予既铭其墓,且和前诗以自解。朝云始不识字,晚忽学书,粗有楷法。盖尝从泗上比丘尼义冲学佛,亦略闻大义,且死,诵《金刚经》四句偈而绝。
苗而不秀岂其天,不使童乌与我玄。驻景恨无千岁药,赠行惟有小乘袢。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归卧竹根无远近,夜灯勤礼塔中仙。
●卷二十四
◎诗六十八首
【丙子重九二首】
三年瘴海上,越峤真我家。登山作重九,蛮菊秋未花。唯有黄茅根,堆垅生坳お。酒蘖众毒,酸甜如梨楂。何以侑一樽,邻翁馈蛙蛇。亦复强取醉,欢谣杂悲嗟。今年吁恶岁,僵仆如乱麻。此会我虽健,狂风卷朝霞。使我如霜月,孤光挂天涯。西湖不欲往,墓树号寒鸦。
穷途不择友,过眼如乱云。余子谁复数,坐阅两使君。共饮去年堂,俯看秋水纹。此水与此人,相追两氵云々。老去各休息,造物嗟长勤。佳哉此令节,不惜与子分。何以娱我客,游鱼在清。水师三百指,铁网欲掩群。获多虽一快,买放尤可欣。此乐真不朽,明年我归耘。
【白鹤峰新居欲成夜过西邻翟秀才二首】
林行婆家初闭户,翟夫子舍尚留关。连娟缺月黄昏后,缥缈新居紫翠间。系闷岂无罗带水,(韩退之云: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割愁还有剑山。(柳子厚云:海上尖峰若剑,秋来处处割愁肠。皆岭南诗也。)中原北望无归日,邻火村舂自往还。
瓮间毕卓防偷酒,壁后匡衡不点灯。待凿平江百尺井,要分清暑一壶冰。佐卿恐是归来鹤,次律宁非过去僧。他日莫寻王粲宅,梦中来往本何曾。
【次韵子由所居六咏】
堂前种山丹,错落马脑盘。堂后种秋菊,碎金收辟寒。草木如有情,慰此芳岁阑。幽人正独乐,不知行路难。
诗人故多感,花发忆两京。石榴有正色,玉树真虚名。粲粲秋菊花,卓为霜中英。萸盘照重九,缬蕊两鲜明。
幽居有古意,义井分西墙。谁言三伏热,止须一杯凉。先生坐忍渴,群嚣自披猖。众散徐酌饮,逡巡味尤长。
先生饭土留,无物与刘叉。何以娱醉客,时嗅砌下花。井水分西邻,竹阴借东家。萧然行脚僧,一身寄天涯。
东斋手种柏,今复几尺长。知有桓司马,榛茅为遮藏。近闻南台松,新枝出馀僵。年来此怀抱,岂复惊凡亡。
新居已覆瓦,无复风雨忧。桤栽与笼竹,小诗亦可求。尚欲烦贰师,刺山出飞流。应须凿百尺,两绠载一牛。
【吴子野绝粒不睡过作诗戏之芝上人陆道士皆和予亦次其韵】
聊为不死五通仙,终了无生一大缘。独鹤有声知半夜,老蚕不食已三眠。怜君解比人间梦,(芝有梦斋,子由作铭。)许我时逃醉后禅。会与江山成故事,不妨诗酒乐新年。
【又次韵二守同访新居二首】
数亩蓬蒿古县阴,晓窗清快夜堂深。也知卜筑非真宅,聊欲跏趺看此心。闻道携壶问奇字,更因登木助微音。相娱北户江千顷,直下都无地可临。
此生真欲老墙阴,却扫都忘岁月深。拔薤已观贤守政,折蔬聊慰故人心。风流贺监常吴语,憔悴钟仪独楚音。治状两邦俱第一,颍川归去肯重临。
【循守临行出小鬟复用前韵】
学语雏莺在柳阴,临行呼出翠帷深。通家不隔同年面,(二守同年家。)得路方知异日心。趁著春衫游上苑,要求国手教新音。岭梅不用催归骑,截镫须防旧所临。(循守近为韶ヘ。)
【种茶】
松间旅生茶,已与松俱瘦。茨棘尚未容,蒙翳争交构。天公所遗弃,百岁仍稚幼。紫笋虽不长,孤根乃独寿。移栽白鹤岭,土软春雨后。弥旬得连阴,似许晚遂茂。能忘流转苦,戢戢出鸟朱。未任供臼磨,且可资摘嗅。千团输大官,百饼衔私斗。何如此一啜,有味出吾囿。
【白鹤山新居凿井四十尺遇盘石石尽乃得泉】
海国困蒸溽,新居利高寒。以彼陟降劳,易此寝处干。但苦江路峻,常惭汲腰酸。烦四夫,硗硗斫层峦。弥旬得寻丈,下有青石盘。终日但迸火,何时见飞澜。丰我粲与醪,利汝椎与钻。山石有时尽,我意殊未阑。今朝僮仆喜,黄土复可抟。晨瓶得雪乳,暮瓮氵亭冰湍。我生类如此,何适不艰难。一勺亦天赐,曲肱有馀欢。
【三月二十九日二首】
南岭过云开紫翠,北江飞雨送凄凉。酒醒梦回春尽日,闭门隐几坐烧香。
门外橘花犹的,墙头荔子已斓斑。树暗草深人静处,卷帘欹枕卧看山。
【吾谪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乃闻其尚在藤也旦夕当追及作此诗示之】
九疑联绵属衡湘,苍梧独在天一方。孤城吹角烟树里,落月未落江苍茫。幽人拊枕坐叹息,我行忽至舜所藏。江边父老能说子,白须红颊如君长。莫嫌琼雷隔云海,圣恩尚许遥相望。平生学道真实意,岂与穷达俱存亡。天其以我为箕子,要使此意留要荒。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
【行琼儋间肩舆坐睡梦中得句云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觉而遇清风急雨戏作此数句】
四州环一岛,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登高望中原,但见积水空。此生当安归,四顾真途穷。眇观大瀛海,坐咏谈天翁。茫茫太仓中,一米谁雌雄。幽怀忽破散,永啸来天风。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安知非群仙,钧天宴未终。喜我归有期,举酒属青童。急雨岂无意,催诗走群龙。梦云忽变色,笑电亦改容。应怪东坡老,颜衰语徒工。久矣此妙声,不闻蓬莱宫。
【次前韵寄子由】
我少即多难,回一生中。百年不易满,寸寸弯强弓。老矣复何言,荣辱今两空。泥丸尚一路,(古语云,十方薄伽梵,一路涅门。)所向余皆穷。似闻崆峒西,仇池迎此翁。胡为适南海,复驾垂天雄。下视九万里,浩浩皆积风。回望古合州,属此琉璃钟。离别何足道,我生岂有终。渡海十年归,方镜照两童。还乡亦何有,暂假壶公龙。峨眉向我笑,锦水为君容。天人巧相胜,不独数子工。指点昔游处,蒿莱生故宫。
【安期生(并引)】
安期生,世知其为仙者也,然太史公曰:蒯通善齐人安期生,生尝以策干项羽,羽不能用,羽欲封此两人,两人终不肯受,亡去。予每读此,未尝不废书而叹,嗟乎,仙者非斯人而谁为之。故意战国之士,如鲁连、虞卿,皆得道者欤?
安期本策士,平日交蒯通。尝干重瞳子,不见隆准公。应如鲁仲连,抵掌吐长虹。难堪踞床洗,宁挹扛鼎雄。事既两大缪,飘然遗风。乃知经世士,出世或乘龙。岂比山泽瞿,忍饥啖柏松。纵使偶不死,正堪为仆僮。茂陵秋风客,望祀犹蚁蜂。海上如瓜枣,可闻不可逢。
【夜梦(并引)】
七月十三日,至儋州十馀日矣,澹然无一事。学道未至,静极生愁,夜梦如此,不免以书自怡。
夜梦嬉游童子如,父师检责惊走书。计功当毕《春秋》余,今乃始及桓庄初。怛然悸寤心不舒,起坐有如挂钩鱼。我生纷纷婴百缘,气固多习独此偏。弃书事君四十年,仕不顾留书绕缠。自视汝与丘孰贤,易韦三绝丘犹然,如我当以犀革编。
【迁居之夕闻邻舍儿诵书欣然而作】
幽居乱蛙黾,生理半人禽。跫然已可喜,况闻弦诵音。儿声自圆美,谁家两青衿。且欣习齐咻,未敢笑越吟。九龄起韶石,姜子家日南。吾道无南北,安知不生今。海阔尚挂斗,天高欲横参。荆榛短墙缺,灯火破屋深。引书与相和,置酒仍独斟。可以侑我醉,琅然如玉琴。
【闻子由瘦(儋耳至难得肉食)】
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黄鸡粥。土人顿顿食署芋,荐以薰鼠烧蝙蝠。旧闻蜜唧尝呕吐,稍近虾蟆缘习俗。十年京国厌肥宁,日日花压红玉。从来此腹负将军,今者固宜安脱粟。(俗谚云:大将军食饱扪腹而叹曰:我不负汝。左右曰:将军固不负此腹,此腹负将军,未尝出少智虑也。)人言天下无正味,即蛆未遽贤麋鹿。海康别驾复何为,帽宽带落惊僮仆。相看会作两瞿仙,还乡定可骑黄鹄。
【客俎经旬无肉又子由劝不读书萧然清坐乃无一事】
病怯腥咸不买鱼,尔来心腹一时虚。使君不复怜乌攫,属国方将掘鼠余。老去独收人所弃,悠哉时到物之初。从今免被孙郎笑,绛帕蒙头读道书。
【宥老楮】
我墙东北隅,张王维老谷。树先樗栎大,叶等桑柘沃。流膏马乳涨,堕子杨梅熟。胡为寻丈地,养此不材木。蹶之得舆薪,规以种松菊。静言求其用,略数得五六。肤为蔡侯纸,子入桐君录。黄缯练成素,黝面作玉。灌洒生菌,腐余光吐烛。虽无傲霜节,幸免狂酲毒。孤根信微陋,生理有倚伏。投斧为赋诗,德怨聊相赎。
【观棋(并引)】
予素不解棋,尝独游庐山白鹤观,观中人皆阖户昼寝,独闻棋声于古松流水之间,意欣然喜之,自尔欲学,然终不解也。儿子过乃粗能者,儋守张中日从之戏,予亦隅坐,竟日不以为厌也。
五老峰前,白鹤遗址。长松荫庭,风日清美。我时独游,不逢一士。谁欤棋者,户外屦二。不闻人声,时闻落子。纹枰坐对,谁究此味。空钩意钓,岂在鲂鲤。小儿近道,剥啄信指。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聊复尔耳。
【籴米】
籴米买束薪,百物资之市。不缘耕樵得,饱食殊少味。再拜请邦君,愿受一廛地。知非笑昨梦,食力免内愧。春秧几时花,夏稗忽已オ。怅焉抚耒耜,谁复识此意。
【入寺】
曳杖入寺门,辑杖挹世尊。我是玉堂仙,谪来海南村。多生宿业尽,一气中夜存。旦随老鸦起,饥食扶桑暾。光圆摩尼珠,照耀玻璃盆。来从佛印可,稍觉魔忙奔。闲看树转午,坐到钟鸣昏。敛收平生心,耿耿聊自温。
【次韵子由三首·东亭】
仙山佛国本同归,世路玄关两背驰。到处不妨闲卜筑,流年自可数期颐。遥知小槛临廛市,定有新松长棘茨。谁道茅檐劣容膝,海天风雨看纷披。
【次韵子由三首·东楼】
白发苍颜自照盆,董生端合是前身。独栖高阁多辞客,为著新书未绝麟。小醉易醒风力软,安眠无梦雨声新。长歌自讠罔真堪笑,底处人间是所欣。(柳子厚诗云:长歌返故室,自讠罔非所欣。)
【次韵子由三首·椰子冠】
天教日饮欲全丝,美酒生林不待仪。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将空壳付冠师。(《前汉·高祖纪注》云:薛有作冠师。)规摹简古人争看,簪导轻安发不知。更著短檐高屋帽,东坡何事不违时。
【次韵子由月季花再生】
幽芳本长春,暂瘁如蚀月。且当付造物,未易料枯。也知宿根深,便作紫笋茁。乘时出婉娩,为我暖栗冽。先生蚤贵重,庙论推英拔。如今城东瓜,不记召南茇。陋居有远寄,小圃无阔蹑。还为久处计,坐待行年匝。(子由明年六十。)腊果缀梅枝,春杯浮竹叶。谁言一萌动,已觉万木活。聊将玉蕊新,(世谓此玫瑰花。)插向纶巾折。
【次韵子由浴罢】
理发千梳净,风胜汤沐。闭息万窍通,雾散名干浴。颓然语默丧,静见天地复。时令具薪水,漫欲濯腰腹。陶匠不可求,盆斛何由足。(海南无浴器,故常干浴而已。)老鸡卧粪土,振羽双瞑目。倦马展风沙,奋鬣一喷玉。垢净各殊性,快惬聊自沃。云母透蜀纱,琉璃莹蕲竹。稍能梦中觉,渐使生处熟。《楞严》在床头,妙偈时仰读。返流归照性,独立遗所瞩。未知仰山禅,已就季主卜。安心会自得,助长毋相督。
【借前韵贺子由生第四孙斗老】
今日散幽忧,弹冠及新沐。况闻万里孙,已报三日浴。朋来四男子,大壮泰临复。开书喜见面,未饮春生腹。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举家传吉梦,殊相惊凡目。烂烂开眼电,硗硗峙头玉。(李贺诗云:头玉硗硗眉宇翠,杜郎生得真男子。)但令强筋骨,可以耕衍沃。不须富文章,端解耗纸竹。君归定何日,我计久已熟。长留五车书,要使九子读。(吾与子由共九孙男矣。)箪瓢有内乐,轩冕无流瞩。人言适似我,穷达已可卜。早谋二顷田,莫待八州督。(吾前后典八州。)
【独觉】
瘴雾三年恬不怪,反畏北风生体疥。朝来缩颈似寒鸦,焰火生薪聊一快。红波翻屋春风起,先生默坐春风里。浮空眼缬散云霞,无数心花发桃李。悠然独觉午窗明,欲觉犹闻醉鼾声。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十二月十七日夜坐达晓寄子由】
灯烬不挑垂暗蕊,炉灰重拨尚余薰。清风欲发鸦翻树,缺月初升犬吠云。闭眼此心新活计,随身孤影旧知闻。雷州别驾应危坐,跨海幽光与子分。
【谪居三适三首·旦起理发】
安眠海自运,浩浩潮黄宫。日出露未,郁郁霜松。老栉从我久,齿疏含清风。一洗耳目明,习习万窍通。少年苦嗜睡,朝谒常匆匆。爬搔未云足,已困冠巾重。何异服辕马,沙尘满风げ。周鞍响珂月,实与丑械同。解放不可期,枯柳岂易逢。谁能书此乐,献与腰金翁。
【谪居三适三首·午窗坐睡】
蒲团盘两膝,竹几阁双肘。此间道路熟,径到无何有。身心两不见,息息安且久。睡蛇本亦无,何用钩与手。神凝疑夜禅,体适剧卯酒。我生有定数,禄尽空余寿。枯杨下飞花,膏泽回衰朽。谓我此为觉,物至了不受。谓我今方梦,此心初不垢。非梦亦非觉,请问希夷叟。
【谪居三适三首·夜卧濯足】
长安大雪年,束薪抱衾。云安市无井,斗水宽百忧。今我逃空谷,孤城啸鸺留。得米如得珠,食菜不敢留。况有松风声,釜鬲鸣飕飕。瓦盎深及膝,时复冷暖投。明灯一爪剪,快若鹰辞鞲。天低瘴云重,地薄海气浮。土无重追药,独以薪水瘳。谁能更包裹,冠履装沐猴。
【子由生日】
上天不难知,好恶与我一。方其未定间,人力破阴骘。少忍待其定,报应真可必。季氏生而仁,观过见其实。端如柳下惠,焉往不三黜。天有时而定,寿考未易毕。儿孙七男子,(三子四孙。)次第皆逢吉。遥知设罗门,独掩悬罄室。回思十年事,无愧箧中笔。但愿白发兄,年年作生日。
【以黄子木拄杖为子由生日之寿】
灵寿扶孔光,菊潭饮伯始。虽云闲草木,岂乐蒙此耻。一时偶收用,千载相瘢<疒只>。海南无嘉植,野果名黄子。坚瘦多节目,天材任操倚。嗟我始剪裁,世用或缘此。贵从老夫手,往配先生几。相从归故山,不愧仙人杞。(《本草》:枸杞一名仙人杖。)
【过于海舶得迈寄书酒作诗远和之皆粲然可观子由有书相应也因用其韵赋篇并寄诸子侄】
我似老牛鞭不动,雨滑泥深四蹄重。汝如黄犊走却来,海阔山高百程送。庶几门户有八慈,不恨居邻无二仲。他年汝曹笏满床,中夜起舞踏破瓮。会当洗眼看腾跃,莫指痴腹笑空洞。誉儿虽是两翁癖,积德已自三世种。岂惟万一许生还,尚恐九十烦珍从。六子晨耕箪瓢出,众妇夜绩灯火共。春秋古史乃家法,诗笔离骚亦时用。但令文字还照世,粪土腐余安足梦。
【上元夜过赴儋守召独坐有感(戊寅岁)】
使君置酒莫相违,守舍何妨独掩扉。静看月窗盘晰蜴,卧闻风幔落伊威。灯花结尽吾犹梦,香篆消时汝欲归。搔首凄凉十年事,传柑归遗满朝衣。
【海南人不作寒食而以上巳上冢予携一瓢酒寻诸生皆出矣独老符秀才在因与饮至醉符盖儋人之安贫守静者也】
老鸦衔肉纸飞灰,万里家山安在哉。苍耳林中太白过,鹿门山下德公回。管宁投老终归去,王式当年本不来。记取城南上巳日,木棉花落刺桐开。
【新居】
朝阳入北林,竹树散疏影。短篱寻丈间,寄我无穷境。旧居无一席,逐客犹遭屏。结茅得兹地,翳翳村巷永。数朝风雨凉,畦菊发新颖。俯仰可卒岁,何必谋二顷。
【五色雀(并引)】
.海南有五色雀,常以两绛者为长,进止必随焉,俗谓之凤凰,云久旱而见辄雨,潦则反是。吾卜居儋耳城南,尝一至庭下,今日又见之进士黎子云及其弟威家。既去,吾举酒祝之曰:若为吾来者,当再集也。已而果然,乃为赋诗。
粲粲五色羽,炎方凤之徒。青黄缟玄服,翼卫两绂朱。仁心知闵农,常告雨霁符。我穷惟四壁,破屋无瞻乌。惠然此粲者,来集竹与梧。锵鸣如玉佩,意欲相嬉娱。寂寞两黎生,食菜真瞿儒。小圃散春物,野桃陈雪肤。举杯得一笑,见此红鸾雏。高情如飞仙,未易握粟呼。胡为去复来,眷眷岂属吾。回翔天壤间,何必怀此都。
【倦夜】
倦枕厌长夜,小窗终未明。孤村一犬吠,残月几人行。衰鬓久已白,旅怀空自清。荒园有络纬,虚织竟何成。
【用过韵冬至与诸生饮酒】
小酒生黎法,干糟瓦盎中。芳辛知有毒,滴沥取无穷。冻醴寒初泫,春醅暖更饣蒙。华夷两樽合,醉笑一欢同。里峨山北,田园震泽东。归期那敢说,安讯不曾通。鹤鬓惊全白,犀围尚半红。愁颜解符老,寿耳斗吴翁。得谷鹅初饱,亡猫鼠益丰。黄姜收土芋,苍耳斫霜丛。儿瘦缘储药,奴肥为种松。频频非窃食,数数尚乘风。河伯方夸若,灵娲自舞冯。归途陷泥淖,炬火燎茅蓬。膝上王文度,家传张长公。和诗仍醉墨,戏海乱群鸿。(符、吴皆坐客,其余皆即事实录也。)
【纵笔三首】
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
父老争看乌角巾,应缘曾现宰官身。溪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过人。
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明日东家知祀灶,只鸡斗酒定番吾。
【贫家净扫地】
贫家净扫地,贫女好梳头。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修。叩门有嘉客,一饭相邀留。舂炊勿草草,此客未易俞。慎勿用劳薪,感我如薰莸。德人抱衡石,铢黍安可瘦。
【次韵子由赠吴子野先生二绝句】
马迹车轮满四方,若为闭暑小茅堂。仙心欲捉左元放,痴疾还同顾长康。
江令苍苔围故宅,谢家语燕集华堂。先生笑说江南事,只有青山绕建康。
【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三首】
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
总角黎家三小童,口吹葱叶送迎翁。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
符老风情奈老何,朱颜减尽鬓丝多,投梭每困东邻女,换扇惟逢春梦婆。(是日复见符林秀才,言换扇之事。)
【夜烧松明火】
岁暮风雨交,客舍凄薄寒。夜烧松明火,照室红龙鸾。快焰初煌煌,碧烟稍团团。幽人忽富贵,む帐芬椒兰。珠煤缀屋梢,香氵诣(音诣,松沥也。出《本草》注。)流铜盘。坐看十八公,俯仰灰烬残。齐奴朝爨蜡,莱公夜长叹。海康无此物,烛尽更未阑。
【庚辰岁人日作时闻黄河已复北流老臣旧数论此今斯言乃验二首】
老去仍栖隔海村,梦中时见作诗孙。天涯已惯逢人日,归路犹欣过鬼门。三策已应思贾让,孤忠终未赦虞翻。典衣剩买河源米,屈指新ド上元。
不用长愁挂月村,槟榔生子竹生孙。(海南勒竹,每节生枝如竹竿大,盖竹孙也。)新巢语燕还窥砚,旧雨来人不到门。春水芦根看鹤立,夕阳枫叶见鸦翻。此生念念随泡影,莫认家山作本元。
【庚辰岁正月十二日天门冬酒熟予自漉之且漉且尝遂以大醉二首】
自拨床头一瓮云,幽人先已醉浓芬。天门冬熟新年喜,曲米春香并舍闻。(杜子美诗云,闻道云安曲米春,盖酒名也。)菜圃渐疏花漠漠,竹扉斜掩雨纷纷。拥裘睡觉知何处,吹面东风散缬纹。
载酒无人过子云,年来家酝有奇芬。醉乡杳杳谁同梦,睡息ぴぴ得自闻。口业向诗犹小小,眼花因酒尚纷纷。点灯更试淮南语,泛溢东风有纹。(《淮南子》云:东风至而酒泛溢。许慎注云,酒泛,清酒也。)
【追和戊寅岁上元】
宾鸿社燕巧相违,白鹤峰头白板扉。石建方欣洗<片俞>厕,姜庞不解叹萧威。一龛京口嗟春梦,万炬钱塘忆夜归。合浦卖珠无复有,当年笑我泣牛衣。
【题过所画枯木竹石三首】
老可能为竹写真,小坡今与石传神。山僧自觉菩提长,心境都将付卧轮。
散木支离得自全,交柯蚴欲相缠。不须更说能鸣雁,要以空中得尽年。
倦看涩勒暗蛮村,乱棘孤藤束瘴根。惟有长身六君子,依依犹得似淇园。
【真一酒歌(并引)】
.布算以步五星,不如仰观之捷;吹律以求中声,不如耳齐之审。铅汞以为药,策易以候火,不如天造之真也。是故神宅空,乐出虚,蹋者以气升,孰能推是理以求天造之药乎?于此有物,其名曰真一,远游先生方治此道,不饮不食,而饮此酒,食此药,居此堂。予亦窃其一二,故作《真一》之歌。其词曰:
空中细茎插天芒,不生沮泽生陵冈。涉阅四气更六阳,森然不受螟与蝗。飞龙御月作秋凉,苍波改色屯云黄。天旋雷动玉尘香,起搜十裂照坐光。跏趺牛噍安且详,动摇天关出琼桨。壬公飞空丁女藏,三伏遇井了不尝。酿为真一和而庄,三杯俨如侍君王。湛然寂照非楚狂,终身不入无功乡。
●卷二十五
◎诗八十六首
【汲江煎茶】
活水还须活火烹,(唐人云:茶须缓火炙,活火煎。)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茶雨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数荒村长短更。
【予来儋耳得吠狗曰乌觜甚猛而驯随予迁合浦过澄迈泅而济路人皆惊戏为作此诗】
乌喙本海獒,幸我为之主。食余已瓠肥,终不忧鼎俎。昼驯识宾客,夜悍为门户。知我当北还,掉尾喜欲舞。跳踉趁僮仆,吐舌喘汗雨。长桥不肯蹑,径度清深浦。拍浮似鹅鸭,登岸剧虎。盗肉亦小疵,鞭当贳汝。再拜谢恩厚,天不遣言语。何当寄家书,黄耳定乃祖。
【澄迈驿通潮阁二首】
倦客愁闻归路遥,眼明飞阁俯长桥。贪看白鹭横秋浦,不觉青林没晚潮。
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招我魂。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
【酌亭诗(并引)】
.琼山郡东,众泉发,然皆冽而不食。丁丑岁六月,轼南迁过琼,始得双泉之甘于城之东北隅,以告其人,自是汲者常满,泉相去咫尺而异味。庚辰岁六月十七日,迁于合浦,复过之。太守承议郎陆公,求泉上之亭名与诗。名之曰酌,其诗曰:
酌彼两泉,挹彼注兹。一瓶之中,有渑有淄。以瀹以烹,众喊莫齐。自江徂海,浩然无私。岂弟君子,江海是仪。既味我泉,亦哜我诗。
【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自雷适廉宿于兴廉村净行院】
荒凉海南北,佛舍如鸡栖。忽此榕林中,跨空飞ㄆ开。当门冽碧井,洗我两足泥。高堂磨新砖,洞户分角圭。倒床便甘寝,鼻息如虹霓。僮仆不肯去,我为半日稽。晨登一叶舟,醉兀十里溪。醒来知何处,归路老更迷。
【廉州龙眼质味殊绝可敌荔支】
龙眼与荔支,异出同父祖。端如甘与橘,未易相可否。异哉西海滨,琪树罗玄圃。累累似桃李,一一流膏乳。坐疑星陨空,又恐珠还浦。图经未尝说,玉食远莫数。独使皴皮生,弄色映周俎。蛮荒非汝辱,幸免妃子污。
【合浦愈上人以诗名岭外将访道南岳留诗壁上云闲伴孤云自在飞东坡居士过其精舍戏和其韵】
孤云出岫岂求伴,锡杖凌空自要飞。为问庭松尚西指,不知老壮几年归。
【梅圣俞之客欧阳晦夫使工画茅庵己居其中一琴横床而已曹子方作诗四韵仆和之云】
寂寞王子猷,回船剡溪路。迢遥戴安道,雪夕谁与度。倒披王恭氅,半掩袁安户。应调折弦琴,自和须句。
【欧阳晦夫惠琴枕】
中郎不眠仰看屋,得此古椽围尺竹。轮落非笛材,剖作袖琴徽轸足。流传几处到渊明,卧枕纶巾酒新漉。孤鸾别鹄谁复闻,鼻息ぴぴ自成曲。
【留别廉守】
编萑以苴猪,瑾涂以涂之。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悬知合浦人,长诵东坡诗。好在真一酒,为我醉宗资。
【瓶笙诗(并引)】
.庚辰八月二十八日,刘几仲饯饮东坡。中觞闻笙箫声,杳杳若在云霄间,抑扬往返,粗中音节。徐而察之,则出于双瓶,水火相得,自然吟啸,盖食顷乃已。坐客惊叹得未曾有,请作《瓶笙诗》记之。
孤松吟风细泠泠,独茧长缫女娲笙。陋哉石鼎逢弥明,蚯蚓窍作苍蝇声。瓶中宫商自相赓,昭文无亏亦无成。东坡醉熟呼不醒,但云作劳吾耳鸣。
【欧阳晦夫遗接琴枕戏作此诗谢之】
携儿过岭今七年,晚途更著黎衣冠。白头穿林要藤帽,赤脚渡水须花缦。不愁故人惊绝倒,但使俚俗相恬安。见君合浦如梦寐,挽须握手俱ォ澜。妻缝接雾细,儿送琴枕冰徽寒。无弦且寄陶令意,倒载犹作山公看。我怀汝阴六一老,眉宇秀发如春峦。羽衣鹤氅古仙伯,岌岌两柱扶霜纨。至今画像作此服,凛如退之加渥丹。尔来前辈皆鬼录,我亦带脱巾欹宽。作诗颇似六一语,往往亦带梅公酸。
【次韵王郁林】
晚途流落不堪言,海上春泥手自翻。汉使节空馀皓首,故侯瓜在有颓垣。平生多难非天意,此去残年尽主恩。误辱使君相扌文拭,宁闻老鹤更乘轩。
【藤州江下夜起对月赠邵道士】
江月照我心,江水洗我肝。端如径寸珠,堕此白玉盘。我心本如此,月满江不湍。起舞者谁欤,莫作三人看。峤南瘴毒地,有此江月寒。乃知天壤间,何人不清安。床头有白酒,盎若白露Ж。独醉还独醒,夜气清漫漫。仍呼邵道士,取琴月下弹。相将乘一叶,夜下苍梧滩。
【徐元用使君与其子端常邀仆与小儿过同游东山浮金堂戏作此诗】
昔与徐使君,共赏钱塘春。爱此小天竺,时来中圣人。松如迁客老,酒似使君醇。系舟藤城下,弄月镡江滨。江月夜夜好,云山朝朝新。使君有令子,真是石麒麟。我子乃散材,有如木轮。二老白接,两郎乌角巾。醉卧松下石,扶归江上津。浮桥半没水,揭此碧鳞鳞。
【送鲜于都曹归灌口旧居】
尽霜须照碧铜,依然春雪在长松。朝行犀浦催收芋,夜渡绳桥看伏龙。莫叹倦游无驷马,要将老健敌千钟。子云三世惟身在,为向西南说病容。
【送邵道士彦肃还都峤】
乞得纷纷扰扰身,结茅都峤与仙邻。少而寡欲颜常好,老不求名语益真。许迈有妻还学道,陶潜无酒亦从人。相随十日还归去,万劫清游结此因。
【书韩干二马】
赤髯碧眼老鲜卑,回策如萦独善骑。赭白紫骝俱绝世,马中岳湛有妍姿。
【将至广州用过韵寄迈迨二子】
皇天遣出家,临老乃学道。北归为儿子,破戒堪一笑。披云见天眼,回首失海潦。蛮唱与黎歌,余音犹杳杳。大儿牧众稚,四岁守孤峤。次子病学医,三折乃粗晓。小儿耕且养,得暇为书绕。我亦困诗酒,去道愈茫渺。纷纷何时定,所至皆可老。莫学柳仪曹,诗书教氓獠。亦莫事登陟,溪山有何好。安居与我游,闭户净洒扫。
【赠郑清叟秀才】
风涛战扶胥,海贼横泥子。胡为犯二怖,博此一笑喜。问君奚所欲,欲谈仁义耳。我才不逮人,所有聊足己。安能相付予,过听君误矣。霜风扫瘴毒,冬日稍清美。年来万事足,所欠惟一死。澹然两无求,滑净空几。
【和孙叔静兄弟李端叔唱和】
病骨瘦欲折,霜髯更疏。喜闻新国政,兼得故人书。秉烛真如梦,倾杯不敢余。天涯老兄弟,怀抱几时摅。
【广ヘ萧大夫借前韵见赠复和答之】
生还粗胜虞,早退不如疏。垂死初闻道,平生误信书。风涛惊夜半,疾病送灾余。赖有萧夫子,幽怀得少摅。
心闲诗自放,笔老语翻疏。赠我皆强韵,知君得异书。滔滔沮叟是,绰绰孟生余。一笑沧溟侧,应无愤可摅。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徐熙杏花】
江左风流王谢家,尽携书画到天涯。却因梅雨丹青暗,洗出徐熙落墨花。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赵昌四季芍药】
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著薄罗裳。扬州近日红千叶,自是风流时世妆。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踯躅】
枫林翠壁楚江边,踯躅千层不忍看。开卷例知归路近,剑南樵叟为施丹。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寒菊】
轻肌弱骨散幽葩,真是青裙两髻丫。便有佳名配黄菊,应缘霜后苦无花。
【王晋叔所藏画跋尾五首·山茶】
游蜂掠尽粉丝黄,落蕊犹收蜜露香。待得春风几枝在,年来杀菽有飞霜。
【和黄秀才鉴空阁】
明月本自明,无心孰为境。挂空如水鉴,写此山河影。我观大瀛海,巨浸与天永,九州居其间,无异蛇盘镜。空水两无质,相照但耿耿。妄云桂兔蟆,俗说皆可屏。我游鉴空阁,缺月正凄冷。黄子寒无衣,对月句愈警。借君方诸泪,一沐管城颖。谁言小丛林,清绝冠五岭。
【韦偃牧马图】
神工妙技帝所收,江都曹韩逝莫留。人间画马惟韦侯,当年为谁扫骅骝。至今霜蹄踏长楸,圉人困卧沙垅头。沙苑茫茫蒺藜秋,风げ雾鬣寒飕飕。龙种尚与驽骀游,长秸短豆岂我羞。八銮六辔非马谋,古来西山与东丘。
【题灵峰寺壁】
灵峰山上宝陀寺,白发东坡又到来。前世德云今我是,依稀犹记妙高台。
【众妙堂(广州何道士)】
湛然无观古真人,我独观此众妙门。夫物芸芸各归根,众中得一道乃存。道人晨起开东轩,趺坐一醉扶桑暾。余光照我玻璃盆,倒射窗几清而温。欲收月魄餐日魂,我自日月谁使吞。
【题冯通直明月湖诗后】
老衍清篇墨未枯,小冯新作语尤殊。呼儿净洗涵星砚,为子赓歌堕月湖。闻道江空抱珥,年来合浦自还珠。请君多酿莲花酒,准拟王乔下履凫。(南诏有西珥河,即古江也,河形如月抱珥,故名之西珥云。)
【次韵郑介夫二首】
一落泥途迹愈深,尺薪如桂米如金。长庚到晓空陪月,太岁今年合守心。相与啮毡持汉节,何妨振履出商音。孤云倦鸟空来往,自要闲飞不作霖。
一生忧患萃残年,心似惊蚕未易眠。海上偶来期汗漫,苇间犹得见延缘。良医自要经三折,老将何妨败两甄。收取桑榆种梨枣,祝君眉寿似增川。
【昔在九江与苏伯固唱和其略曰我梦扁舟浮震泽雪浪横江千顷白觉来满眼是庐山倚天无数开青壁盖实梦也昨日又梦伯固手持乳香婴儿示予觉而思之盖南华赐物也岂复与伯固相见于此耶今得来书已在南华相待数日矣感叹不已故先寄此诗】
扁舟震泽定何时,满眼庐山觉又非。春草池塘惠连梦,上林鸿雁子卿归。水香知是曹溪口,眼净同看古佛衣。不向南华结香火,此生何处是真依。
【次韵韶守狄大夫见赠二首】
华发萧萧老遂良。(褚河南帖云,即日遂良须发尽白,盖谪长沙时也。)一身萍挂海中央。无钱种菜为家业,有病安心是药方。才疏正类孔文举,痴绝还同顾长康。万里归来空泣血,七年供奉殿西廊。(迩英阁,在延和殿西廊下。)
森森画戟拥朱轮,坐咏梁公觉有神。白傅闲游空诵句,(事见白乐天《吴郡诗石记》。)拾遗穷老敢论亲。(事见子美《赠狄明府诗》。)东海莫怀疏受意,西风幸免庾公尘。为公过岭传新唱,催发寒梅一信春。
【次韵韶ヘ李通直二首】
一篇泷吏可书绅,莫向长沮更问津。老去常忧伴新鬼,归来且喜是陈人。曾陪令尹苍髯古,又见郎君白发新。回首天涯一惆怅,却登梅岭望枫宸。
青山只在古城隅,万里归来卜筑初。会见四山朝鹤驾,更看二李控鲸鱼。欲从抱朴传家学,应怪中郎得异书。待我丹成驭风去,借君琼佩与霞裾。(仆昔为开封幕,先公为赤令,暇日相与论内外丹,且出其丹示仆。今三十年,而见君曲江,同游南华,行山水间数日,道旧感叹,且劝我卜居于舒,故诗中皆及之。)
【狄韶州煮蔓菁芦菔羹】
我昔在田间,寒疱有珍烹。常支折脚鼎,自煮花蔓菁。中年失此味,想像如隔生。谁知南岳老,解作东坡羹。中有芦菔根,尚含晓露清。勿语贵公子,从渠醉膻腥。
【李伯时画其弟亮功旧宅图】
乐天早退今安有,摩诘长闲古亦无。五亩自栽池上竹,十年空看辋川图。近闻陶令开三径,应许扬雄寄一区。晚岁与君同活计,如云牲鸭散平湖。
【赠龙光长老】
(一题:东坡居士过龙光,求大竹作肩舆,得两竿。南华首座方受请为此山长老。乃留一偈院中,须其至,授之,以为他时语录中第一问。)
斫得龙光竹两竿,持归岭北万人看。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西江十八滩。
【赠岭上老人】
鹤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合抱手亲栽。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
【赠岭上梅】
梅花开尽百花开,过尽行人君不来。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
【予昔过岭而南题诗龙泉钟上今复过而北次前韵】
秋风卷黄落,朝雨洗绿净。人贪归路好,节近中原正。下岭独徐行,艰险未敢忘。遥知叔孙子,已致鲁诸生。
【过岭】
暂著南冠不到头,却随北雁与归休。平生不作兔三窟,今古何殊貉一丘。当日无人送临贺,至今有庙祀潮州。剑关西望七千里,乘兴真为玉局游。
【留题显圣寺】
渺渺疏林集晚鸦,孤村烟火梵王家。幽人自种千头橘,远客来寻百结花。浮石已干霜后水,焦坑闲试雨前茶。只疑归梦西南去,翠竹江村绕白沙。
【予初谪岭南过田氏水阁东南一峰丰下锐上俚人谓鸡笼山予更名独秀峰今复过之戏留一绝】
倚天绝玉浮屠,肯与彭郎作小姑。独秀江南知有意,要三二别四三壶。
【乞数珠一首赠南禅老】
从君觅数珠,老境仗消遣。未敢转千佛,且从千佛转。儒生推变化,乾策数大衍。道士守玄牝,龙虎看舒卷。我老安能为,万劫付一喘。默坐阅尘界,往来八十反。区区我所寄,蹙缩蚕在茧。适从海上回,蓬莱又清浅。
【郁孤台(再过虔州,和前韵)】
吾生如寄耳,岭外亦闲游。赣石三百里,寒江尺五流。楚山微有霰,越瘴久无秋。望断横云峤,魂飞咤雪洲。晓钟时出寺,暮鼓各鸣楼。归路迷千嶂,劳生阅百州。不随猿鹤化,甘作贾胡留。只有貂裘在,犹堪买钓舟。
【虔守霍大夫监郡许朝奉见和此诗复次前韵】
大邦安静治,小院得闲游。赣水雨已涨,廉泉春水流。同烹贡茗雪,一洗瘴茅秋。秋思生莼,寒衣待橘洲。扬雄未有宅,王粲且登楼。老景无多日,归心梦几州。敢因逃酒去,端为和诗留。旧箧藏新语,清风自满舟。
【赠虔州术士谢君】
属国新从海外归,君平且莫下帘帷。前生恐是卢行者,后学过呼韩退之。死后人传戒定慧,生时宿直斗牛箕。凭君为算行年看,便数生时到死时。
【虔州景德寺荣师湛然堂】
卓然精明念不起,兀然灰槁照不灭。方定之时慧在定,定慧寂照非两法。妙湛总持不动尊,默然真入不二门。语息则默非对语,此话要将周易论。诸方人人把雷电,不容细看真头面。欲知妙湛与总持,更问江东三语掾。
【和阳行先(用郁孤台韵)】
室空惟法喜,心定有天游。摩诘元无病,须洹不入流。苦嫌寻直枉,坐待寸田秋。虽未麒麟阁,已逃鹦鹉洲。酒醒风动竹,梦断月窥楼。众谓元德秀,自称阳道州。拔葵终相鲁,辟谷会封留。用舍俱无碍,飘然不系舟。
【用数珠韵赠长老】
嗣宗虽不言,叔宝犹理遣。东坡但熟睡,一夕一展转。南迁昔虞翻,却扫今冯衍。古佛既手提,诸方皆席卷。当年清隐老,鹤瘦龟不喘。和我弹丸诗,百发亦百反。耆年日凋丧,但有犊角茧。时来窥方丈,共笑虎毛浅。
【和犹子迟赠孙志举】
轩裳大炉鞲,陶冶一世人。从衡落模范,谁复甘饥贫。可怜方回痴,初不疑嘉宾。颇念怀祖黠,儿与兵姻。失身堕浩渺,投老无涯垠。回看十年旧,谁似数子真。孙郎表独立,霜戟交重。深居不汝觌,岂问亲与邻。连枝皆秀杰,英气推伯仁。我从海外归,喜及崆峒春。新年得异书,西郭有逸民。(阳行先以《登真隐诀》见借。)小孙又过我,欢若平生亲。清诗五百言,句句皆绝伦。养火虽未伏,要是丹砂银。我家六男子,朴学非时新。诗词各璀璨,老语徒周谆。愿言敦夙好,永与竹林均。六子岂可忘,从我屡厄陈。
【南禅长老和诗不已故作六虫篇答之】
凤凰览德辉,远引不待遣。意鸸恋庭宇,倏忽来千转。那将坐井蛙,而比谈天衍。蠹鱼著文字,槁死犹遭卷。老牛疲耕作,见月亦妄喘。东坡方三问,南禅已五反。老人但目击,侍者方足茧。最后六虫篇,深寄恨语浅。
【明日南禅和诗不到故重赋数珠篇以督之二首】
未来不可招,已过那容遣。中间现在心,一一风轮转。自从一生二,巧历莫能衍。不如袖手坐,六用都怀卷。风雷生謦,万窍自号喘。诗人思无邪,孟子内自反。大珠分一月,细绠合两茧。累然挂禅床,妙用夫岂浅。
朝来取饭化,乃是维摩遣。全锋虽未露,半藏已曾转。说有陋裴,谈无笑王衍。看经聊尔耳,遮眼初不卷。三咤故自醒,一何由喘。请归视故椟,静夜珠当反。安居三十年,古衲磨山茧。持珠尚默坐,岂是功用浅。
【用前韵再和霍大夫】
文字先生饮,(谓刘执中。)江山清献游。典刑传父老,樽俎继风流。度岭逢梅雨,还家指麦秋。自惭鸿雁侣,争集稻粱洲。野阔横双练,城坚耸百楼。行看凤尾诏,却下虎头州。君意已吴越,我行无去留。归途应食粥,乞米使君舟。
【用前韵再和许朝奉】
高门元世旧,客路晚追游。清绝闻诗语,疏通岂法流。传家有衣钵,断狱尽春秋。邂逅陪车马,寻芳谢洲。凄凉望乡国,得句仲宣楼。恨赋投湘水,悲歌祀柳州。何如五字律,相与一樽留。更约登尘外,归时月满舟。
【用前韵再和孙志举】
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胜人。邓通岂不富,郭解安得贫。惊飞贺夏燕,走散入幕宾。醉眠中山酒,梦结南柯姻。宠辱能几何,悲欢浩无垠。回视人间世,了无一事真。洒扫古玉局,香火通帝。我室思无邪,我堂德有邻。所至为乡里,事贤友其仁。之子富经术,蔚如井大春。蜿楚南极,淑气生此民。唱高和自寡,非我谁当亲。譬彼ㄍ谷竹,剪栽待伶伦。俗学吁可鄙,纸缯配刍银。聊将调痴鬼,亦复争华新。愿子事笃实,浮言扫谵谆。穷通付造物,得丧理本均。期子如太仓,会当发陈陈。
【崔文学甲携文见过萧然有出尘之姿问之则孙介夫之甥也故复用前韵赋一篇示志举】
象服盛簪珥,岂是邢夫人。敝衣破冠履,可怜范叔贫。君看崔员外,晚就观国宾。当年颇赫赫,翁媪争为姻。(事见退之《赠崔员外诗》。)蹭蹬阻风水,横斜挂边垠。青衫映白发,今似梅子真。道存百无害,甘守吴市。自言总角岁,慈母为择邻。邦人惊似舅,矫矫恶不仁。诗文非他师,家法乃富春。岂非空同秀,为国产隽民。挺然齐鲁生,近出姬姜亲。为文不在多,一颂了伯伦。清诗要锻炼。乃得铅中银。自我迁岭外,七见槐火新。著书已绝笔,一默含千谆。蒉桴和苇,天节非人均。时时自娱嬉,岂为俗子陈。
【画车诗二首】
何人画此双轮车,便是当年欹器图。上易下难须审细,左提右契免疏虞。
九衢歌舞颂王明,谁恻寒泉独自清。赖有千车能散福,化为膏雨满重城。
【虔州吕倚承事年八十三读书作诗不已好收古今帖贫甚至食不足】
(一作:吕倚梦得承事借示古今书一轴作诗代跋尾倚年八十一)
扬雄老无子,冯衍终不遇。不识孔方兄,但有灵照女。家藏古今帖,墨色照箱。饥来据空案,一字不堪煮。枯肠五千卷,磊落相撑拄。吟为蜩蛩声,时有岛可句。为语里长者,德齿敬已古。如翁有几人,薄少可时助。
【王子直去岁送子由北归往反百舍今又相逢赣上戏用旧韵作诗留别】
米尽无人典破裘,送行万里一邹游。解舟又欲携君去,归舍聊须与妇谋。闻道年来丹伏火,不愁老去雪盈头。剩买山田添鹤口,庙堂新拜富民侯。
【次韵江晦叔二首】
人老家何在,龙眠雨未惊。酒船回太白,稚子候渊明。幸与登仙郭,同依坐啸成。小楼看月上,剧饮到参横。
钟鼓江南岸,归来梦自惊。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雨已倾盆落,诗仍翻水成。二江争送客,木杪看桥横。
【次韵江晦叔兼呈器之】
横空初不跨鹏鳌,位觉胡床步步高。(器之言尝梦飞,自觉身与所坐床皆起空中。)一枕昼眠春有梦,扁舟夜渡海无涛。归来又见颠茶陆,(往在钱塘尝语晦叔,陆羽茶颠,君亦然。)多病仍逢止酒陶。(陶渊明有《止酒》诗。器之少时饮量无敌,今不复饮矣。)笑说南荒底处所,只今榕叶下亭皋。
【寒食与器之游南塔寺寂照堂】
城南钟鼓斗清新,端为投荒洗瘴尘。总是镜空堂上客,谁为寂照境中人。红英扫地风惊晓,绿叶成阴雨洗春。记取明年作寒食,杏花曾与此翁邻。
【器之好谈禅不喜游山山中笋出戏语器之可同参玉版长老作此诗】
丛林真百丈,法嗣有横枝。(玉版、横枝,竹笋也。)不怕石头路,来参玉版师。聊凭柏树子,与问箨龙儿。瓦砾犹能说,此君那不知。
【永和清都观谢道士童颜в发问其年生于丙子盖与予同求此诗】
镜湖敕赐老江东,未似西归玉局翁。羁枕未容春梦断,清都宛在默存中。每逢佳境携儿去,试问流年与我同。自笑馀生消底物,半篙清涨百滩空。(予与刘器之同发虔州,江水忽清涨丈余,赣石三百里无一见者。至永和,器之解舟先去,予独游清都,作此诗。)
【赠诗僧道通】
雄豪而妙苦而腴,只有琴聪与蜜殊。(钱塘僧思聪总角善琴,后舍琴而学诗,复弃诗而学道,其诗似皎然而加雄放。安州僧仲殊诗敏捷立成,而工妙绝人远甚。殊辟谷,常啖蜜。)语带烟霞从古少,(李太白云,他人之文,如山无烟霞,春无草木。)气含蔬笋到公无。(谓无酸馅气也。)香林乍喜闻エ卜,古井惟愁断辘轳。为报韩公莫轻许,从今岛可是诗奴。
【张竞辰永康所居万卷堂】
君家四壁如相如,卷藏天禄吞石渠。岂惟邺侯三万轴,家有世南行秘书。儿童拍手笑何事,笑人空腹谈经义。未许中郎得异书,且共扬雄说奇字。清江萦山碧玉环,下有老龙千古闲。知君好事家有酒,化为老人夜扣关。留侯之孙书满腹,玉函宝方何用读。濠梁空复五车多,圯上从来一篇足。
【刘壮舆长官是是堂】
闲燕言仁义,是非安可无。非非义之属,是是仁之徒。非非近乎讪,是是近乎谀。当为感麟翁,善恶分锱铢。抑为阮嗣宗,臧否两含糊。刘君有家学,三世道益孤。陈古以刺今,纟由史行天诛。皎如大明镜,百陋逢一姝。鹗立时四顾,何由扰群狐。作堂名是是,自说行坦途。孜孜称善人,不善自远徂。愿君置座右,此语禹所谟。
【予昔作壶中九华诗其后八年复过湖口则石已为好事者取去乃和前韵以自解云】
江边阵马走千峰,问讯方知冀北空。尤物已随清梦断,(刘梦得以九华为造物一尤物。)真形犹在画图中。(道藏有《五岳真形图》。)归来晚岁同元亮,却扫何人伴敬通。赖有铜盆修石供,仇池玉色自璁珑。(家有铜盆,贮仇池石,正绿色,有洞水达背。予又尝以怪石供佛印师,作《怪石供》一篇。)
【次韵郭功甫观予画雪雀有感二首】
早知臭腐即神奇,海北天南总是归。九万里风安税驾,云鹏今悔不卑飞。
可怜倦鸟不知时,空羡骑鲸得所归。玉局西南天一角,万人沙苑看孤飞。
【次韵法芝举旧诗】
春来何处不归鸿,非复羸牛踏旧踪。但愿老师真似月,谁家瓮里不相逢。
【次韵赠清凉长老】
过淮入洛地多尘,举扇西风欲污人。但怪云山不改色,岂知江月解分身。安心有道年颜好,遇物无情句法新。送我长芦舟一叶,笑看雪浪满衣巾。
【睡起闻米元章冒热到东园送麦门冬饮子】
一枕清风直万钱,无人肯买北窗眠。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
【梦中作寄朱行中】
舜不作六器,谁知贵。哀哉楚狂士,抱璞号空山。相如起睨柱,头璧相与还。何如郑子产,有礼国自闲。虽微韩宣子,鄙夫亦辞环。至今不贪宝,凛然照尘寰。
【答径山琳长老】
与君皆丙子,各已三万日。一日一千偈,电往那容诘。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疾。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
●卷二十六
◎诗七十七首
【上访道人不遇】
花光红满栏,草色绿无岸。不逢青眼人,长歌白石涧。
【送淡公二首(此诗当为孟郊作)】
燕本冰雪骨,越淡莲花风。五言双宝刀,联响高飞鸿。翰苑钱舍人,诗韵铿雷公。识本不识淡,仰咏嗟无穷。清韵生物表,朗玉倾壶中。常于冷竹坐,相语道意冲。崧洛兴不薄,稽江事难同。明日若不来,我作黄石翁。何以兀其心,为君学虚空。
坐重青草公,意合沧海滨。渺渺独见水,悠悠不闻人。镜浪洗手渌,剡花人心春。虽然防外触,眼前绕衣新。行当译文字,慰此吟殷勤。
【上韩持国】
韩氏三虎秉枢极,中有一虎似伟节。端居隐几学无心,夙驾入朝常正色。犯时独行太畏,回天不忌真药石。辇致归来荷二圣,推排使至有众力。吾侪小人但饱饭,不有君子何能国。西湖醉卧春水船,如何为人作丰年。
【送别】
鸭头春水浓如染,水面桃花弄春脸。衰翁送客水边行,沙衬马蹄乌帽点。昂头问客几时归,客道秋风落叶飞。系马绿杨开口笑,傍山依约见斜晖。
【琴枕】
清眸作金徽,素齿为玉轸。响泉竟何用,金带常苦窘。斓斑渍珠泪,宛转堆云в。君若安七弦,应弹卓氏引。
【黄州(此诗当为欧阳修作)】
南山一尺雪,雪尽山苍然。涧谷深自暖,梅花应已繁。使君厌骑从,车马留山前。行歌招野叟,共步青林间。长松得高荫,盘石堪醉眠。只乐听山鸟,携琴写幽泉。爱之欲忘返,但苦世俗牵。归来始觉远,明月高峰颠。
【常山赠刘】
刘侯年少日,骏马拊便面。援弓雁自落,不待白羽贯。
【古风(此秦观诗)】
精神洞元化,白日升高。俯仰凌倒景,龙行逸如神。半道过紫府,弭节聊逡巡。金床设宝几,璀璨明月珍。仙者二三子,眷然骨肉亲。饮我霞石杯,放杯恍如春。遂朝玉虚上,冠剑班列真。无端拜失仪,放弃令自新。云霄难遽返,下土多埃尘。淮南守天庖,嗟我复何人。
【游杭州山】
山平村坞迷,野寺钟相答。晚阴云失莽,(一作杪)落日犹在塔。行招两社僧,共步青山月。送客渡石桥,迎客出林樾。幽寻本真性,往事听徐说。钱王方壮年,此邦事轻侠。乡人鄙贫贱,异类识英杰。立石像兴王,遗址今岌で。功勋三吴定,富贵四海甲。归来父老藏,崇高畏倾压。诗人工讥病,此欲恣挑抉。流传后世人,谈笑资口舌。是非今已矣,兴废何仓卒。持归问禅翁,笑指浮沤没。
【游三游洞游洞之日有亭吏乞诗既为留三绝句于洞之石壁明日至峡州吏又至意若未足乃复以此诗授之】
一径绕山翠,萦纡去似蛇。忽惊溪水急,争看洞门呀。滑磴攀秋蔓,飞桥踏古槎。三扉迎北吹,一穴向西斜。叹息烟云去,追思岁月遐。唐人昔未到,古俗此为家。洞暖无风雪,山深富鹿。相逢衣尽草,环坐髻应ヮ。灶突依岩黑,樽就石洼。洪荒无传记,想像在羲娲。此事今安有,遗踪我独嗟。山翁劝留句,强为写槎牙。
【和穆父新凉】
家居妻儿号,出仕猿鹤怨。未能逐什一,安敢抟九万。常恐樗栎身,坐缠冠盖蔓。受恩如负债,粗报乃焚券。但知眠牛衣,宁免刺虎圈。清风来既雨,新稻香可饭。紫螯应已肥,白酒谁能劝。君今崔蔡手,政比张赵健。三公行可致,一语先自献。幸推江湖心,适我鱼鸟愿。
【无题(此为白居易诗)】
引手攀红樱,红樱落如线。仰首看红日,红日走如箭。年光与时景,顷刻互衰变。何当血肉身,安得常强健。人心苦执迷,富贵忧贫贱。忧色常在眉,欢容不上面。吾今头半白,把镜非不见。惟应花下杯,更待他人劝。
【十一月十三日与几先自竹西来访庆老不见独与君卿供奉蟾知客东阁道话久之惠州追录】
卷卷长廊走黄叶,席帘垂地香烟歇。主人待来终不来,火红销尽灰如雪。
【古意】
儿童鞭笞学官府,翁怜儿痴旁笑侮。翁出坐曹鞭复呵,贤于群儿能几何。儿曹鞭人以为戏,公怒鞭人血流地。等为戏剧谁能先,我笑谓翁儿更贤。
【用定国韵赠其侄震】
衡门老苔藓,行柏千兵屯。开樽邀落日,未对乌鸟言。清风举吹籁,散乱书帙翻。传呼一何急,人马从车奔。贫居少宾客,邻妇窥篱藩。墙头过春酒,绿泛田家盆。比来伏青蒲,坐捉白兽樽。王猷修润色,亦有簿领烦。朝廷贵二陆,屡闻天语温。犹能整笔阵,愧我非韩孙。
【闻潮阳吴子野出家(或为苏过作)】
子昔少年日,气盖里闾侠。自言似剧孟,叩门知缓急。千金已散尽,白首空四壁。烈士叹暮年,老骥悲伏枥。妻孥真敝履,脱弃何足惜。四大犹幻座,衣冠矧外物。一朝发无上,顾老灵山宅。世事子如何,禅心久空寂。世间出世间,此道无两得。故应入枯槁,习气要除拂。丈夫生岂易,趣舍志匪石。当为师子吼,佛法无南北。
【补唐文宗柳公权联句(并引)】
.宋玉对楚王:“此独大王之雄风也,庶人安得而共之?”讥楚王知己而不知人也。柳公权小子与文宗联句,有美而无箴,故为足成其篇云。
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一为居所移,苦乐永相忘。愿言均此施,清阴分四方。
【食槟榔】
月照无枝林,夜栋立万础。眇眇云间扇,荫此九月暑。上有垂房子,下绕绛刺御。风欺紫凤卵,雨暗苍龙乳。裂包一堕地,还以皮自煮。北客初未谙,劝食俗难阻。中虚畏泄气,始嚼或半吐。吸津得微甘,著齿随亦苦。面目太严冷,滋味绝媚妩。诛彭勋可策,推毂勇宜贾。瘴风作坚顽,导利时有补。药储固可尔,果录讵用许。先生失膏粱,便腹委败鼓。日啖过一粒,肠胃为所侮。蛰雷殷脐肾,藜藿腐亭午。书灯看膏尽,钲漏历历数。老眼怕少睡,竟使赤眦努。渴思梅林咽,饥念黄独举。柰何农经中,收此困羁旅。牛舌不饷人,一斛肯多与。乃知见本偏,但可酬恶语。
【古别离送苏伯固(一作送苏伯固效韦苏州)】
三度别君来,此别真迟暮。白尽老髭须,明日淮南去。酒罢月随人,泪湿花如雾。后夜逐君还,梦绕湖边(一作江南)路。
【次韵鲁直书伯时画王摩诘】
前身陶彭泽,后身韦苏州。欲觅王右丞,还向五字求。诗人与画手,兰菊芳春秋。又恐两皆是,分身来入流。
【雷州八首(此为秦观作)】
白发坐钩党,南迁濒海州。灌园以饣胡口,身自杂苍头。篱落秋暑中,碧花蔓牵牛。谁知把锄人,旧日东陵侯。
荔子无几何,黄柑遽如许。迁臣不惜日,恣意移寒暑。层巢俯云木,信美非吾土。草芳自有时,何关汝。
下居近流水,小巢依岭岑。终日数椽间,但闻鸟遗音。炉香入幽梦,海月明孤斟。鹪鹩一枝足,所恨非故林。
培娄无松柏,驾言此焉游。读书与意会,却扫可忘忧。尺蠖以时屈,其伸亦非求。得归良不恶,未归且淹留。
粤岭风俗殊,有疾时勿药。束带趋房祀,用史巫纷若。弦歌荐茧栗,奴至洽觞酌。呻吟殊未央,更把鸡骨灼。
粤女市无常,所至辄成区。一日三四迁,处处售鱼。青裙脚不袜,臭味猿与狙。孰云风土恶?白洲生绿珠。
海康腊己酉,不论冬孟仲。杀牛挝鼓祭,城郭为倾动。虽非尧颁历,自我先人用。苦笑荆楚人,嘉平腊云梦。
旧时日南郡,野女出成群。此去尚应远,东风已如云。蚩氓托丝布,相就通殷勤。可怜秋胡子,不遇卓文君。
【妒佳月】
狂云妒佳月,怒飞千里黑。佳月了不嗔,曾何污洁白。爰有谪仙人,举酒为三客。今夕偶不见,泛澜念风伯。毋烦风伯来,彼也易灭没。支颐少待之,寒空净无迹。粲粲黄金盘,独照一天碧。玉绳惨无辉,玉露洗秋色。浩瀚玻璃盏,和光入胸臆。使我能永延,约君为莫逆。
【追和沈辽赠南华诗】
善哉彼上人,了知明镜台。欢然不我厌,肯致远公材。莞尔无心云,胡为出岫来。一堂安寂灭,卒岁扃苍苔。
【梦雪】
残杯失春温,破被生夜悄。开门千山白,俯仰同一照。虽时出圭角,固自绝瑕窍。儿童勿惊怪,调汝得一笑。
【雪林砚屏率鲁直同赋】
西山无时春,岩锁顽阴。分明倚天壁,点缀无风林。物固为人出,兴谁于此深。穷奇真自蠹,诗句且娱心。
【南屏谦师妙于茶事自云得之于心应之于手非可以言传学到者十月二十七日闻轼游寿星寺远来设茶作此诗赠之】(一题送南屏谦师,而以现题为引)
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忽惊午盏兔毫斑,打作春瓮鹅儿酒。天台乳花世不见,玉川风腋今安有。东坡有意续茶经,会使老谦名不朽。
【申王画马图(或谓为蔡肇作)】
天宝诸王爱名马,千金争致华轩下。当时不独玉花骢,飞电流云绝潇洒。两坊岐薛甯与申,凭陵内厩多清新。肉げ汗血尽龙种,紫袍玉带真天人。骊山射猎包原隰,御前急诏穿围入。扬鞭一蹙破霜蹄,万骑如风不能及。雁飞兔走惊弦开,翠华按辔从天回。五家锦绣变(一作遍)山谷,百里舄珥遗纤埃。青骡蜀栈两超忽,高准浓娥散荆棘。回首追风趁日飞,(一作苜茫连天鸟自飞,)五陵佳气春萧瑟。
【奉和成伯大雨中会客解嘲】
乐事难并真实语,坐排用意多乖误。兴来取次或成欢,瓦钩却胜黄金注。我生祸患久不择,肯为一时风雨阻。天公变化岂有常,明月行看照归路。
【和公济饮湖上(一作:袁公济饮客湖上,东坡来为不速)】
昨夜醉归还独寝,晓来宿雨鸣孤枕。扁舟小棹截湖来,正见青山驳云锦。须知老人兴不浅,莫学公荣不共饮。与君歌鼓乐丰年,唤取千夫食陈廪。
【赠僧】
道人自嫌三世将,弃家十年今始壮。玉骨犹含富贵余,漆瞳已照人天上。去年相见古长干,众中矫矫如翔鸾。今年过我江西寺,病瘦已作霜松寒。朱颜不办供岁月,风中蒿火汤中雪。如问君家面黄翁,乞得摩尼照生灭。莫学王郎与支遁,臂鹰走马怜神骏。还君图画君自收,不如木人骑土牛。
【周教授索枸杞因以诗赠录呈广ヘ萧大夫】
邺侯藏书手不触,嗟我嗜书终日读。短檠照字细如毛,怪底眼花悬两目。扶衰赖有王母杖,名字于今挂仙录。荒城古堑草露寒,碧叶丛低红菽粟。春根夏苗秋著子,尽付天随耻充腹。兰伤桂折缘有用,尔独何损丹其族。赠君慎勿比薏苡,采之终日不盈掬。外泽中干非尔俦,敛藏更借秋阳曝。鸡壅桔梗一称帝,堇也虽尊等臣仆。时复论功不汝遗,异时谨事东篱菊。
【次韵黄夷仲茶磨】
前人初用茗饮时,煮之无问叶与骨。浸穷厥味臼始用,复计其初碾方出。计尽功极至于磨,信哉智者能创物。破槽折杵向墙角,亦其遭遇有伸屈。岁久讲求知处所,佳者出自衡山窟。巴蜀石工强镌凿,理疏性软良可咄。予家江陵远莫致,尘土何人为披拂。
【送公为游淮南(此诗为晁补之作)】
负米万里缘其亲,运甓无度忧其身。读书莫学流麦士,挟策莫比亡羊人。乃翁辛苦到白首,汝今强勉当青春。昔时管鲍以君霸,此两士贾宁非贫。
【谢苏自之惠酒】
高士例须怜曲ろ,此语尝闻退之说。我今有说殆不然,曲ろ未必高士怜。醉者坠车庄生言,全酒未若全于天。达人本自不亏缺,何暇更求全处全。景山沉迷阮籍傲,毕卓盗窃刘伶颠。贪狂嗜怪无足取,世俗喜异矜其贤。杜陵诗客尤可笑,罗列八子参群仙。流涎露顶置不说,为问底处能逃禅。我今不饮非不饮,心月皎皎长孤圆。有时客至亦为酌,琴虽未去聊忘弦。吾宗先生有深意,百里双罂远将寄。且言不饮固亦高,举世皆同吾独异。不如同异两俱冥,得鹿亡羊等嬉戏。决须饮此勿复辞,何用区区较醒醉。
【西山戏题武昌王居士(并引)】
.予往在武昌,西山九曲亭上有题一句云:玄鸿横号黄槲岘。九曲亭即吴王岘山,一山皆槲叶,其旁即元结陂湖也,荷花极盛。因为对云:皓鹤下浴红荷湖。坐客皆笑,同请赋此诗。
江干高居坚关扃,犍耕躬稼角挂经。篙竿系舸菰茭隔,笳鼓过军鸡狗惊。解襟顾景各箕踞,击剑赓歌几举觥。荆笄供脍愧搅聒,干锅更戛甘瓜羹。
【戏和正辅一字韵】
故居剑阁隔锦官,柑果姜蕨交荆菅。奇孤甘挂汲古绠,侥觊敢揭钩金竿。已归耕稼供藁秸,公贵干蛊高巾冠。改更句格各蹇吃,姑因狡狯加间关。(王方平谓麻姑云:姑固少年,吾老矣,不复作此狡狯变化也。)
【池上二首】
小池新凿会天雨,一部鼓吹从何来。有蟾正碧乱草色,时泅出没东南隈。井干跳梁亦足乐,洞庭鱼龙何有哉。能歌德声莫入月,清池与尔俱忘回。
不作太白梦日边,还同乐天赋池上。池上新年有荷叶,细雨鱼儿佥轻浪。男儿学易不应举,幽人一友吾得尚。此池便可当长江,欲榜茅斋来荡漾。
【赠仲素寺丞致仕归隐潜山】
潜山隐君七十四,绀瞳绿发方谢事。腹中灵腋变丹砂,江上幽居连福地。彭城为我驻三日,明月满舟同一醉。丹书细字口传诀,顾我沉迷真弃耳。年来四十发苍苍,始欲求方救憔悴。他年若访潜山居,慎勿逃人改名字。
【鲁直以诗馈双井茶次韵为谢】
江夏无双种奇茗,汝阴六一夸新书。磨成不敢付僮仆,自看汤雪生玑珠。列仙之儒瘠不腴,只有病渴同相如。明年我欲东南去,画舫何妨宿太湖。(《归田录》草茶以双井为第一。画舫宿太湖,比渚贡茶故事。)
【扬州以土物寄少游(此诗为秦观作)】
鲜鲫经年秘,团脐紫蟹脂填腹。后春莼茁活如酥,先社姜芽肥胜肉。鸟子累累何足道,点缀盘餐亦时欲。淮南风俗事瓶罂,方法相传竟留蓄。且同千里寄鹅毛,何用孜孜饮麋鹿。
【赠昙秀】
白云出山初无心,栖乌何必恋山林。道人偶爱山水故,纵步不知湖岭深。空岩已礼百千相,曹溪更欲瞻遗像。要知水味孰冷暖,始信梦时非幻妄。袖中忽出贝叶书,中有璧月缀星珠。人间胜绝略已遍,匡庐南岭并西湖。西湖北望三千里,大堤冉冉横秋水。诵师佳句说南屏,瘴云应逐秋风靡。胡为只作十日欢,杖策复寻归路难。留师笋蕨不足道,怅望荔子何时丹。
【再过泗上二首(此二诗为张耒作)】
眼明初见淮南树,十客相逢九吴语。旅程已付夜帆风,客睡不妨背船雨。黄柑紫蟹见江海,红稻白鱼饱儿女。殷勤买酒谢船师,千里劳君勤转橹。
系舟淮北雨折轴,系舟淮南风断桥。客行有期日月疾,岁事欲晚霜雪骄。山根浪头作雷吼,缩手敢试舟师篙。不用燃犀照幽怪,要须拔剑斩长蛟。
【赠李兕彦威秀才】
魏王大瓠实五石,种成落将安适。可怜公子持十牛,海上三年竟何得。先生少负不羁才,从车数到单于台。天山直欲三箭取,白衣将军何人哉。夜逢怪石曾饮羽,戏中戟枝何足数。誓将马革裹尸还,肯学班超苦儿女。封侯卫霍知几许,老矣先生困羁旅。酒酣聊复说平生,结袜犹堪一再鼓。弃书捐剑学万人,纨绔儒冠皆误身。穷途政似不龟手,与世羞为西子颦。如今惟有谈天口,云梦胸中吞八九。世间万事寄黄粱,且与先生说乌有。
【次韵谢子高读渊明传(此诗为黄庭坚作)】
枯木嵌空微黯淡,古器虽在无古弦。袖中正有南风手,谁为听之谁为传。风流岂落正始后,甲子不数义熙前。一山黄菊平生事,无酒令人意缺然。
庞公(此诗为沈辽作。据文意当为两首诗讹成,现据外集分。外集题第二首为《戏书》。)
襄阳庞公少检束,白发不髡亦不俗。世所奔趋我独弃,我已有馀彼不足。鹿门有月树下行,虎溪无风舟上宿。不识当年捕鱼客,但爱长康画金粟。杜口如今不复言,庞公为人不曲局。东西有人问老翁,为道明灯照华屋。
五言七言正儿戏,三行五行亦偶尔。我性不饮只解醉,正如春风弄群卉。四十年来同幻事,老去何须别愚智。古人不住亦不灭,我今不作亦不止。寄语悠悠世上人,浪生浪死一埃尘。洗墨无池笔无象,聊尔作戏悦我神。
【送吕行甫司门ヘ河阳】
结交不在久,倾盖如平生。识子今几日,送别亦有情。子生公相家,高义久峥嵘。天才既超诣,世故亦屡更。譬如追风骥,岂免羁与缨。念我山中人,久与麋鹿并。误出挂世网,举动俗所惊。归田虽未果,已觉去就轻。河阳岂云远,出处恐异程。便当从此别,有酒无徒倾。
【食雉】
雄雉曳修尾,惊飞向日斜。空中纷格斗,彩羽落如花。喧呼勇不顾,投网谁复嗟。百钱得一双,新味时所佳。烹煎杂鸡鹜,爪距漫槎牙。谁知化为蜃,海上落飞鸦。
【双凫观(在叶县)】
王乔古仙子,时出观人寰。常为汉郎吏,厌世去无还。双凫偶为戏,聊以惊世顽。不然神仙迹,罗网安能攀。纷纷尘埃中,铜印纡青纶。安知无隐者,窃笑彼愚奸。
【郭纶】(纶本河西弓箭手,屡战有功,不赏。自黎州都监官满,贫不能归。今权嘉州监税。)
河西猛士无人识,日暮津亭阅过船。路人但觉骢马瘦,不知铁槊大如椽。因言西方久不战,截发愿作万骑先。我当凭轼与寓目,看君飞矢射蛮毡。
【初发嘉州】
朝发鼓阗阗,西风猎画旃。故乡飘已远,往意浩无边。锦水细不见,蛮江清更鲜。奔腾过佛脚,旷荡造平川。野市有禅客,钓台寻暮烟。相期定先到,久立水潺潺。(是日期乡僧宗一,会别钓鱼台下。)
【犍为王氏书楼】
树林幽翠满山谷,楼观突兀起江滨。云是昔人藏书处,磊落万卷今生尘。江边日出红雾散,绮窗画阁青氛氲。山猿悲啸谷泉响,野鸟戛岩花春。借问主人今何在,被甲远戍长苦辛。先登搏战事斩级,区区何者为三坟。书生古亦有战阵,葛巾羽扇挥三军。古人不见悲世俗,回首苍山空白云。
【过宜宾见夷中乱山】
江寒晴不知,远见山上日。朦胧含高峰,晃荡射峭壁。横云忽飘散,翠树纷历历。行人挹孤光,飞鸟投远碧。蛮荒谁复爱,秀安可适。岂无避世士,高隐炼精魄。谁能从之游,路有豺虎迹。
【夜泊牛口】
日落红雾生,系舟宿牛口。居民偶相聚,三四依古柳。负薪出深谷,见客喜且售。煮蔬为夜餐,安识肉与酒。朔风吹茅屋,破壁见星斗。儿女自咿[A18B],亦足乐且久。人生本无事,苦为世味诱。富贵耀吾前,贫贱独难守。谁知深山子,甘与麋鹿友。置身落蛮荒,生意不自陋。今予独何者,汲汲强奔走。
【牛口见月】
掩窗寂已睡,月脚垂孤光。披衣起周览,飞露洒我裳。山川同一色,浩若涉大荒。幽怀耿不寐,四顾独彷徨。忽忆丙申年,京邑大雨滂。蔡河中夜决,横浸国南方。车马无复见,纷纷操伐郎。新秋忽已晴,九陌尚汪洋。龙津观夜市,灯火亦煌煌。新月皎如昼,疏星弄寒芒。不知京国喧,是谓江湖乡。今来牛口渚,见月重凄凉。却思旧游处,满陌沙尘黄。
【舟中听大人弹琴】
弹琴江浦夜漏水,敛衽窃听独激昂。风松瀑布已清绝,更爱玉佩声琅。自从郑卫乱雅乐,古器残缺世已忘。千家寥落独琴在,有如老仙不死阅兴亡。世人不容独反古,强以新曲求铿锵。微音淡弄忽变转,数声浮脆如笙簧。无情枯木今尚尔,何况古意堕渺茫。江空月出人响绝,夜阑更请弹文王。
【泊南牛口期任遵圣长官到晚不及见复来】
江上有微径,深榛烟雨埋。崎岖欲取别,不见又重来。下马未及语,固已慰长怀。江湖涉浩渺,安得与之偕。
【江上看山】
船上看山如走马,倏忽过去数百群。前山槎牙忽变态,后岭杂沓如惊奔。仰看微径斜缭绕,上有行人高缥渺。舟中举手欲与言,孤帆南去如飞鸟。
【留题仙都观】
山前江水流浩浩,山上苍苍松柏老。舟中行客去纷纷,古今换易如秋草。空山楼观何峥嵘,真人王远阴长生。飞符御气朝百灵,悟道不复诵《黄庭》。龙车虎驾来下迎,去如旋风抟紫清。真人厌世不回顾,世间生死如朝暮。学仙度世岂无人,餐霞绝粒长辛苦。安得独从逍遥君,泠然乘风驾浮云,超世无有我独行。
【屈原塔(在忠州,原不当有塔于此,意者后人追思,故为作之)】
楚人悲屈原,千岁意未歇。精魂飘何处,父老空哽咽。至今沧江上,投饭救饥渴。遗风成竞渡,哀叫楚山裂。屈原古壮士,就死意甚烈。世俗安得知,眷眷不忍决。南宾旧属楚,山上有遗塔。应是奉佛人,恐子就沦灭。此事虽无凭,此意固已切。古人谁不死,何必较考折。名声实无穷,富贵亦暂热。大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
【西山诗和者三十余人再次前韵为谢】
(此诗卷十六已收,题:再用前韵。)
【新滩】
扁舟转山曲,未至已先惊。白浪横江起,槎牙似雪城。番番从高来,一一投涧坑。大鱼不能上,暴鬣(一作腮)滩下横。小鱼散复合,氵氵爵如遭烹。鸬鹚不敢下,飞过两翅轻。白鹭夸瘦捷,插脚还欹倾。区区舟上人,薄技安敢呈。只应滩头庙,赖此牛酒盈。
【新滩阻风】
北风吹寒江,来自两山口。初闻似摇扇,渐觉平沙走。飞云满岩谷,舞雪穿窗牖。滩下三日留,识尽滩(一作山)前叟。孤舟倦鸦轧,短缆困牵揉。尝闻不终朝,今此何其久。只应留远人,此意固亦厚。吾今幸无事,闭户为饮酒。
【昭君村】
昭君本楚人,艳色照江水。楚人不敢娶,谓是汉妃(一作家)子。谁知去乡国,万里为胡鬼。人言生女作门楣,昭君当时忧色衰。古来人事尽如此,反覆纵横安可知。
【黄牛庙】
江边石壁高无路,上有黄牛不服箱。庙前行客拜且舞,击鼓吹箫屠白羊。山下耕牛苦硗确,两角磨崖四蹄湿。青刍半束长苦饥,仰看黄牛安可及。
【虾蟆培】
蟆背似覆盂,蟆颐如偃月。谓是月中蟆,开口吐月液。根源来甚远,百尺苍崖裂。当时龙破山,此水随龙出。入江江水浊,犹作深碧色。禀受苦洁清,独与凡水隔。岂惟煮茶好,酿酒应无敌。
【留题峡州甘泉寺(姜诗故居)】
轻舟横江来,吊古悲纯孝。逶迤寻远迹,婉娈见遗貌。清泉不可挹,涸尽空石窖。古人飘何之,惟有风竹闹。行行玩村落,户户悬网罩。民风坦和平,开户夜无钞。丛林富笋茹,平野绝虎豹。嗟哉此乐乡,毋乃姜子教。
【寄题清溪寺(在峡州,鬼谷子之故居)】
口舌安足恃,韩非死说难。自知不可用,鬼谷乃真奸。遗书今未亡,小数不足观。秦仪固新学,见利不知患。嗟时无桓文,使彼二子颠。死败无足怪,夫子固使然。君看巧更穷,不若愚自安。遗宫若有神,颔首然吾言。
【荆门惠泉】
泉源从高来,走下随石脉。纷纷白沫乱,隐隐苍崖坼。萦回成曲沼,清澈见肝膈。众泻为长溪,奔驶荡蛙蝈。初开不容宛,渐去已如帛。传闻此山中,神物懒遭谪。不能致雷雨,滟滟吐寒碧。遂令山前人,千古灌稻麦。
●卷二十七
◎诗六十六首
【次韵答荆门张都官维见和惠泉诗】
楚人少井饮,地气常不泄。蓄之为惠泉,坌若有所折。泉源本无情,岂问浊与澈。贪愚彼二水,终古耻莫雪。只应所处然,遂使语异别。泉傍地平衍,泉上山ゃや。君子慎所居,此义安可缺。古人贵言赠,敢用况高节。不为冬霜干,肯畏夏日裂。泠泠但不已,海远要当彻。
【氵利阳早发】
富贵本先定,世人自荣枯。嚣嚣好名心,嗟我岂独无。不能便退缩,但使进少徐。我行念西国,已分田园芜。南来竟何事,碌碌随商车。自进苟无补,乃是懒且愚。人生重意气,出处夫岂徒。永怀江阳叟,种藕春满湖。
【夜行观星】
天高夜气严,列宿森就位。大星光相射,小星闹若沸。天人不相干,嗟彼本何事。世俗强指摘,一一立名字。南箕与北斗,乃是家人器。天亦岂有之,无乃遂自谓。迫观知何如,远想偶有以。茫茫不可晓,使我长叹喟。
【汉水】
舍棹忽逾月,沙尘困远行。襄阳逢汉水,偶似蜀江清。蜀江固浩荡,中有蛟与鲸。汉水亦云广,欲涉安敢轻。文王化南国,游女俨如卿。洲中浣纱子,环锵锵鸣。古风随世变,寒水空泠泠。过之不敢慢,伫立整冠缨。
【万山】
西行度连山,北出临汉水。汉水蹙成潭,旋转山之趾。禅房久已坏,古含清Г。下有仲宣栏,绠刻深容指。回头望西北,隐隐龟背起。传云古隆中,万树桑柘美。月炯转山曲,山上见洲尾。绿水带平沙,盘盘如抱珥。山川近且秀,不到懒成耻。问之安能详,画地费簪。
【隆中】
诸葛来西国,千年爱未衰。今朝游故里,蜀客不胜悲。谁言襄阳野,生此万乘师。山中有遗貌,矫矫龙之姿。龙蟠山水秀,龙去渊潭移。空馀蜿蜒迹,使我寒涕垂。
【竹叶酒】
楚人汲汉水,酿酒古宜城。春风吹酒熟,犹似汉江清。耆旧何人在,丘坟应已平。惟余竹叶在,留此千古情。
【鳊鱼】
晓日照江水,游鱼似玉瓶。谁言解缩项,贪饵每遭烹。杜老当年意,临流忆孟生。吾今又悲子,辍筋涕纵横。
【望夫台(在忠州南数十里)】
山头孤石远亭亭,江转船回石似屏。可怜千古长如昨,船去船来自不停。浩浩长江赴沧海,纷纷过客似浮萍。谁能坐待山月出,照见寒影高伶俜。
【永安宫(今夔之永安门,即宫之遗址也)】
千古陵谷变,故宫安得存。徘徊问耆老,惟有永安门。游人杂楚蜀,车马晚喧喧。不见重楼好,谁知昔日尊。吁嗟蜀先主,兵败此亡魂。只应法正死,使公去遭燔。
【八阵碛】
平沙何茫茫,仿佛见石。纵横满江上,岁岁沙水啮。孔明死已久,谁复辨行列。神兵非学到,自古不留诀。至人已心悟,后世徒妄说。自从汉道衰,蜂起尽奸杰。英雄不相下,祸难久连结。驱民市无烟,战野江流血。万人赌一掷,杀尽如沃雪。不为久远计,草草常无法。孔明最后起,意欲扫群孽。崎岖事节制,隐忍久不决。志大遂成迂,岁月去如瞥。六师纷未整,一旦英气折。惟余八阵图,千古壮夔峡。
【诸葛盐井】
(井有十四,自山下至山上,其十三井常空,盛夏水涨,则盐泉迤逦迁去,常去于江水之所不及。)
五行水本咸,安择江与井。如何不相入,此意复谁省。人心固难足,物理偶相逞。犹嫌取未多,井上无闲绠。
【颍大夫庙(颍考叔也,庙在汝州颍桥)】
人情难强回,天性可微感。世人争曲直,苦语费摇撼。大夫言何柔,暴主意自惨。荒祠旁孤冢,古隧有残坎。千年惟茅焦,世亦贵其胆。不解此微言,脱衣徒勇敢。
【许州西湖】
西湖小雨晴,滟滟春渠长。来从古城角,夜半传新响。使君欲春游,浚沼役千掌。纷纭具畚锸,闹若蚁运壤。夭桃弄春色,生意寒犹怏。惟有落残梅,标格若矜爽。游人坌已集,挈三且两。醉客卧道傍,扶起尚偃仰。池台信宏丽,贵与民同赏。但恐城市欢,不知田野怆。颍川七不登,野气长苍莽。谁知万里客,湖上独长想。
【江上值雪效欧阳体限不以盐玉鹤鹭絮蝶飞舞之类为比仍不使皓白洁素等字】
缩颈夜眠如冻龟,雪来惟有客先知。江边晓起浩无际,树杪风多寒更吹。青山有似少年子,一夕变尽沧浪髭。方知阳气在流水,沙上盈尺江无澌。随风颠倒纷不择,下满坑谷高陵危。江空野阔落不见,入户但觉轻丝丝。沾掌细看若刻镂,岂有一一天工为。霍然一挥遍九野,吁此权柄谁执持。世间苦乐知有几,今我幸免沾肤肌。山夫只见压樵担,岂知带酒飘歌儿。天王临轩喜有麦,宰相献寿嘉及时。冻吟书生笔欲折,夜织贫女寒无帏。高人著履踏冷冽,飘拂巾帽真仙姿。野僧斫路出门去,寒液满鼻清淋漓。洒袍入袖湿靴底,亦有执板趋阶墀。舟中行客何所爱,愿得猎骑当风披。草中咻咻有寒兔,孤隼下击千夫驰。敲冰煮鹿最可乐,我虽不饮强倒卮。楚人自古好弋猎,谁能往者我欲随。纷纭旋转从满面,马上操笔为赋之。
【渚宫】
渚宫寂寞依古郢,楚地荒茫非故基。二王台阁已卤莽,(湘东王、高氏。)何况远问纵横时。楚王猎罢击灵鼓,猛士操舟张水嬉。钓鱼不复数鱼鳖,大鼎千石烹蛟螭。当时郢人架宫殿,意思绝妙般与亻垂。飞楼百尺照湖水,上有燕赵千峨眉。临风扬扬意自得,长使宋玉作楚词。秦兵西来取钟ね,故宫禾黍秋离离。千年壮观不可复,今之存者盖已卑。池空野迥楼阁小,惟有深竹藏狐狸。台中绛帐谁复见,台下野水(一作鸭)浮清漪。绿窗朱户春昼闭,想见深屋弹朱丝。腐儒亦解爱声色,何用白首谈孔姬。沙泉半涸草堂在,破窗无纸风ざざ。陈公踪迹最未远,七瑞寥落今何之。百年人事知几变,直恐荒废成空陂。谁能为我访遗迹,草中应有湘东碑。
【出峡】
入峡喜岩,出峡爱平旷。吾心淡无累,遇境即安畅。东西径千里,胜处颇屡访。幽寻远无厌,高绝每先上。前诗尚遗略,不录久恐忘。忆从巫庙回,中路寒泉涨。汲归真可爱,翠碧光满盎。忽惊巫峡尾,岩腹有穿圹。仰见天苍苍,石室开南向。宣尼古庙宇,丛木作帏帐。铁横半空,俯瞰不计丈。古人谁架构,下有不测浪。石窦见天,瓦棺悲古葬。新滩阻风雪,村落去携杖。亦到龙马溪,茅屋沽村酿。玉虚悔不至,实为舟人诳。闻道石最奇,寤寐见怪状。峡山富奇伟,得一知几丧。苦恨不知名,历历但想像。今朝脱重险,楚水渺平荡。鱼多客庖足,风顺行意王。追思偶成篇,聊助舟人唱。
【神女庙】
大江从西来,上有千仞山。江山自环拥,恢诡富神奸。深渊鼍鳖横(去声),巨壑蛇龙顽。旌阳斩长蛟,雷雨移苍湾。蜀守降老蹇,至今带连环。纵横若无主,荡逸侵人寰。上帝降瑶姬,来处荆巫间。神仙岂在猛,玉座幽且闲。飘萧驾风驭,弭节朝天关。倏忽巡四方,不知道里艰。古妆具法服,邃殿罗烟鬟。百神自奔走,杂沓来趋班。云兴灵怪聚,云散鬼神还。茫茫夜潭静,皎皎秋月弯。还应摇玉佩,来听水潺潺。
【巫山】
瞿塘迤逦尽,巫峡峥嵘起。连峰稍可怪,石色变苍翠。天工运神巧,渐欲作奇伟。央轧势方深,结构意未遂。旁观不暇瞬,步步造幽邃。苍崖忽相逼,绝壁凛可悸。仰观八九顶,俊爽凌颢气。晃荡天宇高,崩腾江水沸。孤超兀不让,直拔勇无畏。攀缘见神宇,憩坐就石位。隔江波,一一问庙吏。遥观神女石,绰约诚有以。俯首见斜鬟,拖霞弄修帔。人心随物变,远觉含深意。野老笑吾旁,少年尝屡至。去随猿猱上,反以绳索试。石笋倚孤峰,突兀殊不类。世人喜神怪,论说惊幼稚。楚赋亦虚传,神仙安有是。次问扫坛竹,云此今尚尔。翠叶纷下垂,婆娑绿凤尾。风来自偃仰,若为神物使。绝顶有三碑,诘曲古篆字。老人那解读,偶见不能记。穷探到峰背,采斫黄杨子。黄杨生石上,坚瘦纹如绮。贪心去不顾,涧谷千寻缒。山高虎狼绝,深入坦无忌。洪草树密,葱茜云霞腻。石窦有洪泉,甘滑如流髓。终朝自盥漱,冷冽清心胃。浣衣挂树梢,磨斧就石鼻。徘徊云日晚,归意念城市。不到今十年,衰老筋力惫。当时伐残木,牙蘖已如臂。忽闻老人说,终日为叹喟。神仙固有之,难在忘势利。贫贱尔何爱,弃去如脱屣。嗟尔若无还,绝粮应不死。
【观大水望朝阳岩作(此诗为沈辽作)】
朝阳岩前不结庐,下眺江水百步余。春泉溅溅出乳窦,青莎白石半ㄜ途。不到津头二三日,谁知江水涨天墟。遥望横杯不敢济,岩口正有人罾鱼。
【沧洲亭怀古(此诗为沈辽作)】
湘水悠悠天际来,夹江古木抱山回。城中人物若可数,日晏市散多苍苔。九嶷天古云埋,遥想帝子龙车回。心衰目极何可望,九歌寂寂令人哀。
【柏家渡(此诗为沈辽作)】
柏家渡西日欲落,青山上下猿鸟乐。欲因新月望吴云,遥看北斗挂南岳。一梦四十秋,古人不死终未休。草舍萧条谁与语,香风欲过白州。
【清远舟中寄耘老】
小寒初渡梅花岭,万壑千岩背人境。清远聊为泛宅行,一梦分明堕乡井。觉来满眼是湖山,鸭绿波摇凤凰影。海陵居士无云梯,岁晚结庐颍水湄。山腰自悬苍玉佩,野马不受黄金羁。门前车盖猎猎走,笑倚清流数鬓丝。汀洲相见春风起,白吹花散烟水。万里飘蓬未得归,目断沧浪泪如洗。北雁南来遗素书,苦言大浸没我庐。清斋十日不然鼎,曲突往往巢龟鱼。今年玉粒贱如水,青铜欲买囊已虚。人生百年如寄尔,七十朱颜能有几。有子休论贤与愚,倪生枉却带经锄。天南看取东坡叟,可是平生废读书。
【书堂屿(此诗为沈辽作)】
苍山古木书堂屿,北出湘水百余步。谁为往来亏世界,至今人指安禅处。岂无惊蛇与飞鸟,后来那复知其趣。不知我身今是否,空记名称作堂住。
【醉睡者】
有道难行不如醉,有口难言不如睡。先生醉卧此石间,万古无人知此意。
【戏咏子舟画两竹两鸲鹆(此诗为黄庭坚作)】
风晴日暖摇双竹,竹间对语双鸲鹆。鸲鹆之肉不可食,人生不才果为福。子舟之笔利如锥,千变万化皆天机。未知笔下鸲鹆语,何似梦中蝴蝶飞。
【老翁井(此诗当为苏洵作)】
井中老翁误年华,白沙翠石公之家。公来无踪去无迹,井面团圆水生花。翁今与世两何与,无事纷纷惊牧竖。改颜易服与世同,无使世人知有翁。
【赠山谷子(此诗当为陈师道作)】
黄童三尺世无双,笔头衮衮悬秋江。不忧老子难为父,平生崛强今心降。我来喜共阿戎语,应敌纵横如急雨。生子还如孙仲谋,豚犬谩多何足数。黄家小儿名拾得,眉如长松眼如漆。只今数岁已动人,老人留眼看他日。笑君老蚌生明珠,自笑此物吾家无。君当置酒我当贺,有儿传业更何须。
【观子玉郎中草圣】
柳侯运笔如电闪,子云寒悴羊欣俭。百斛明珠便可扛,此书非我谁能双。
【鳆鱼行】
渐台人散长弓射,初啖鳆鱼人未识。西陵衰老む帐空,肯向北河亲馈食。两雄一律盗汉家,嗜好亦若肩相差。(莽、操皆嗜鳆鱼。)食每对之先太息,不因噎呕缘疮痂。中间霸据关梁隔,一枚何啻千金直。百年南北鲑菜通,往往残馀饱臧获。东随海舶号倭螺,异方珍宝来更多。磨沙瀹沈成大,剖蚌作脯分馀波。君不闻蓬莱阁下驼棋岛,八月边风备胡獠。舶船跋浪鼋鼍震,长铲处崖谷倒。膳夫善治荐华堂,坐令雕俎生辉光。肉芝石耳不足数,醋Ρ鱼皮真倚墙。中都贵人珍此味,糟油藏能远致。割肥方厌万钱厨,决眦可醒千日醉。三韩使者金鼎来,方奁馈送烦舆台。辽东太守远自献,临淄掾吏谁为材。吾生东归收一斛,包苴未肯钻华屋。分送羹材作眼明,却取细书防老读。
【次韵水官诗(并引原收有老泉水官诗,今删)】
净因大觉琏师,以阎立本画水官遗编礼公。公既报之以诗,谓某:汝亦作。某顿首再拜次韵,仍录二诗为一卷以献。
高人岂学画,用笔乃其天。譬如善游人,一一能操船。阎子本逢掖,畴昔慕云渊。丹青偶为戏,染指初尝鼋。爱之不自已,笔势如风翻。传闻贞观中,左衽解椎鬟。南夷羞白雉,佛国贡青莲。诏令拟王会,别殿写戎蛮。熊冠金络额,豹袖拥幡旃。传入应门内,俯伏脱剑。天姿俨龙凤,杂沓朝鹏。神功与绝迹,后世两莫扳。自从李氏亡,群盗窃山川。长安三日火,至宝随飞烟。尚有脱身者,漂流出东关。三官岂容独,得此今已编。吁嗟至神物,会合当有年。京城诸权贵,欲取百计难。赠以玉如意,岂能动高禅。信应一篇诗,皎若画在前。
【吊徐德占(并引)】
.余初不识德占,但闻其初为吕惠卿所荐,以处士用。元丰五年三月,偶以事至蕲水。德占闻余在传舍,惠然见访,与之语,有过人者。是岁十月,闻其遇祸,作诗吊之。
美人种松柏,欲使低映门。栽培虽易长,流恶病其根。哀哉岁寒姿,肮脏谁与伦。竟为明所误,不免刀斧痕。一遭儿女污,始觉山林尊。从来觅栋梁,未免傍篱藩。南山隔秦岭,千树龙蛇奔。大厦若果倾,万牛何足言。不然老岩壑,合抱枝生孙。死者不可悔,吾将遗后昆。
【题李伯时渊明东篱图】
彼哉嵇阮曹,终以明自膏。靖节固昭旷,归来侣蓬蒿。新霜著疏柳,大风起江涛。东篱理黄华,意不在芳醪。白衣挈壶至,径醉还游遨。悠然见南山,意与秋气高。
【李白谪仙诗(此诗或谓李白作)】
我居青空里,君隐黄埃中。声形不相吊,心事难形容。欲乘明月光,访君开素怀。天杯饮清露,展翼登蓬莱。佳人持玉尺,度君多少才。玉尺不可尽,君才无时休。对面一笑语,共蹑金鳌头。绛宫楼阙百千仞,霞衣谁与云烟浮。
【数日前梦一僧出二镜求诗僧以镜置日中其影甚异其一如芭蕉其一如莲花梦中与作诗】
君家有二镜,光景如湛卢。或长如芭蕉,或圆如芙蕖。飞电着子壁,明月入我庐。月下合三壁,日月跳明珠。问子是非我,我是非文殊。
【饮酒四首(此诗为秦观作)】
我观人间世,无如醉中真。虚空为锁殒,况乃百忧身。惜哉知此晚,坐令华发新。圣人骤难得,日且致贤人。
左手持蟹螯,举觞瞩云汉。天生此神物,为我洗忧患。山川同恍惚,鱼鸟共萧散。客至壶自倾,欲去不得闲。
有客远方来,酌我一瓯茗。我醉方不啜,强啜忽复醒。既凿浑沌氏,遂远华胥境。操戈逐儒生,举觞还酩酊。
雷觞淡于水,经年不濡唇。爰有扰龙裔,为造英灵春。英灵韵甚高,蒲萄难与邻。他年血食汝,当配杜康神。
【大雪独留尉氏】
古驿无人雪满庭,有客冒雪来自北。纷纷笠上已盈寸,下马登堂面苍黑。苦寒有酒不能饮,见之何必问相识。我酌徐徐不满觥,看客倒尽不留湿。千门昼闭行路绝,相与笑语不知夕。醉中不复问姓名,上马忽去横短策。
【阮籍啸台(在尉氏)】
阮生古狂达,遁世默无言。犹余胸中气,长啸独轩轩。高情遗万物,不与世俗论。登临偶自写,激越荡乾坤。醒为啸所发,饮为醉所昏。谁能与之较,乱世足自存。
【留别叔通元弼坦夫】
田三昔同寮,向我每倾倒。当年或龃龉,反覆看愈好。寇三我部民,孝悌化邻保。有如袁伯业,苦学到衰老。石生吾邑子,劲立风中草。宦游甑生尘,菽水媚翁媪。我穷交旧绝,计拙集枯槁。三子尤见存,往复纷缟。迎我淮水北,送我睢阳道。愿存金石契,凛凛贯华皓。
【余归自道场何山遇大风因憩耘老溪亭命官奴秉烛捧砚写风竹一枝题诗云】(此诗四句系卷十一“与客游道场何山得鸟字”一诗倒数第六至三句,只最后一句作“怜此腰肢袅”,文字小异。当为讹成无疑。)
【和寄天选长官(此诗为释道潜作)】
寓形宇宙间,佚我方以老。流光安足恃,百岁同过鸟。顷子萦网罗,文采缘自表。自古山林人,何曾识机巧。但记寒岩翁,论心秋月皎。黄香十年旧,禅学参众妙。虚怀养天和,肯徇奔走闹。官居职事理,晨起何用早。桐阴满西斋,叱吏供洒扫。眷予东南来,野饭煮芹蓼。葆光既清尚,令尹亦高蹈。相将古寺行,软语颓晚照。公家有畸人,(公有族人,隐嵩山。)虚缘能自保。卜筑嵩山阳,何(一作行)当从结好。中山饶胜景,一览未易饱。何时命巾车,共陟云外峤。翻然(一作思)筋力疲,不复追踊跳。公诗拟《南山》,雄拔千丈峭。形容逼天真,邂逅识其要。藩篱吾未窥,敢议穷阃奥。
【昭陵六马唐文皇战马也琢石象之立昭陵前客有持此石本示予为赋之】
(此诗为张耒作。)
天将隋乱,帝遣六龙来。森然风云姿,飒爽毛骨开。飙驰不及视,山川俨莫回。长鸣视八表,扰扰万驽骀。秦王龙凤姿,鲁鸟不足摧。腰间大白羽,中物如风雷。区区数竖子,搏取若提孩。手持扫天帚,六合如尘埃。艰难济大业,一一非常才。维时六骥足,绩与英卫陪。功成锵八鸾,玉辂行天街。荒凉昭陵阙,古石埋苍苔。
【颜阖】
颜阖古有道,躬耕自衣食。区区鲁小邦,不足隐明德。轺轩来我门,聘币继金璧。山门应使者,耕稼不谋国。但疑误将命,非敢惮行役。使者反锡命,户庭空履迹。薄俗徇世荣,截趾履之适。所重易所轻,隋珠弹飞翼。伊人畏照影,独往就阴息。鼎俎荐忠贤,谁能死燔炙。念彼藏衣冠,安知获尧客。
送朱世昌使蜀七首(此诗卷二十已收,题:“送运判朱朝奉入蜀七首。”)
【赠狄崇班季子】
狄生臂鹰来,见客不会揖。踞床咤得隽,借箸数禽入。短后掬豹裘,犹溅猩血湿。指呼索酒尝,快把长鲸吸。半酣论刀槊,怒发欲起立。北方老犭制子,狂突尚不絷。要须此悍,气压边烽急。夜走追锋车,生斩活离级。持归献天王,封侯稳可拾。何为走猎师,日使群毛泣。
【题卢鸿学士堂图(此诗当为苏辙作)】
昔为太室花,卢岩在东麓。直上登封坛,一夜茧生足。径归不复往,蛮壑空在目。安知有千老,舒卷不盈轴。一处一卢生,裘褐荫乔木。方为世外人,行止何须录。百年入箧笥,犬马同一束。嗟予缚世累,归未有茆屋。江干百亩田,清泉映修竹。尚欲逃世名,岂须上图轴。
【寄周安孺茶】
大哉天宇内,植物知几族。灵品独标奇,迥超凡草木。名从姬旦始,渐播桐君录。赋咏谁最先,厥传惟杜育。唐人未知好,论著始于陆。常李亦清流,当年慕高躅。遂使天下士,嗜此偶于俗。岂但中土珍,兼之异邦鬻。鹿门有佳士,博览无不瞩。邂逅天随翁,篇章互赓续。开园颐山下,屏迹松江曲。有兴即挥毫,灿然存简牍。伊予素寡爱,嗜好本不笃。粤自少年时,低回客京毂。虽非曳裾者,庇荫或华屋。颇见绮纨中,齿牙厌粱肉。小龙得屡试,粪土视珠玉。团凤与葵花,式杂鱼目。贵人自矜惜,捧玩且缄椟。未数日注卑,定知双井辱。于兹自研讨,至味识五六。自尔入江湖,寻僧访幽独。高人固多暇,探究亦颇熟。闻道早春时,携ぷ赴初旭。惊雷未破蕾,采采不盈掬。旋洗玉泉蒸,芳罄岂停宿。须臾布轻缕,火候谨盈缩。不惮顷间劳,经时废藏蓄。髹筒净无染,箬笼匀且复。苦畏梅润侵,暖须人气燠。有如刚耿性,不受纤芥触。又若廉夫心,难将微秽渎。晴天敞虚府,石碾破轻绿。永日遇闲宾,乳泉发新馥。香浓夺兰露,色嫩欺秋菊。闽俗竞传夸,丰腴面如粥。自云叶家白,颇胜中山。好是一杯深,午窗春睡足。清风击两腋,去欲凌鸿鹄。嗟我乐何深,水经亦屡读。陆子咤中泠,次乃康王谷。麻培顷曾尝,瓶罂走僮仆。如今老且懒,细事百不欲。美恶两俱忘,谁能强追逐。姜盐拌白土,稍稍从吾蜀。沿欲外形体,安能徇心腹。由来薄滋味,日饭止脱粟。外慕既已矣,胡为此羁束。昨日散幽步,偶上天峰麓。山圃正春风,蒙茸万旗簇。呼儿为佳客,采制聊亦复。地僻谁我从,包藏置厨簏。何尝较优劣,但喜破睡速。况此夏日长,人间正炎毒。幽人无一事,午饭饱蔬菽。困卧北窗风,风微动窗竹。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意爽飘欲仙,头轻快如沐。昔人固多癖,我癖良可赎。为问刘伯伦,胡然枕糟曲。
【余自城中还道中云气自山中来如群马奔突以手掇开笼收其中归家云盈笼开而放之作扌蹇云篇(此诗一题“扌蹇云篇”,而以现题为引。)】
物役会有时,星言从高驾。道逢南山云,烦<炎页>吸如电过。竟谁使令之,衮衮从空下。龙移相排拶,风舞或颓亚。散为东郊雾,冻作枯树稼。或飞入吾车,逼仄人肘胯。搏取置笥中,提携反茅舍。开缄乃放之,掣去仍变化。云兮汝归山,无使达官怕。
【游山呈通判承议写寄参寥师(此诗为释道潜作)】
煌煌世胄余,夫子非碌碌。由来有诗书,所以能绝俗。得官本河朔,瓜期未易促。扁舟下南来,逸驾追鸣鹄。遇胜即徜徉,风餐兼露宿。嗟余偶倾盖,一笑外羁束。杖策每过从,相携访山谷。东风披鲜云,绣错出林麓。松门有时尽,幽景无断续。崖转闻钟声,林疏见华屋。衔山余落景,归迹犹踯躅。谁云邺下欢,往事不可复。吾曹二三事,取乐亦云足。愿公寄新诗,一一能见录。船头行北归,囊橐有美玉。尘埃京洛人,亦与洗心目。
【和郭功父韵送芝道人游隐静】
观音妙智力,应感随缘度。芝师访东坡,宁辞万里步。道义偶相契,十年同去住。行穷半世间,又欲浮杯渡。我愿焚囊钵,不作陈俗具。会取却归时,只是而今路。
【次韵鲁直戏赠】
昨夜试微凉,汗衾初退红。我愿偕秋风,随身入房栊。君王不好事,只作好惊鸿。细看卷虿尾,我家真栗蓬。
【夜坐与迈联句】
清风来无边,明月翳复吐。(自)
松声满虚空,竹影侵半户。(迈)
暗枝有惊鹊,坏壁鸣饥鼠。(自)
露叶耿高梧,风萤落空庑。(迈)
微凉感团扇,古意歌白。(自)
乐哉今夕游,复此陪杖屦。(迈)
传家诗律细,已自过宗武。短诗膝上成,聊以慰怀祖。(自)
【寄傲轩】
先生英妙年,一扫千兔秃。仕进固有余,不肯践场屋。通何所傲,傲名非傲俗。定知轩冕中,享荣不偿辱。岂无自安计,得失犹转毂。先生独扬扬,忧患莫能渎。得如虎挟乙,失若龟藏六。茅檐聊寄寓,俯仰亦自足。东坡无边春,方寸尽藏蓄。醉哦旁若无,独侑一樽。床头车马道,残月挂疏木。朝客纷扰时,先生睡方熟。
【榆】
我行汴堤上,厌见榆阴绿。千株不盈亩,斩伐同一束。及居幽囚中,亦复见此木。蠹皮溜秋雨,病叶埋墙曲。谁言霜雪苦,生意殊未足。坐待春风至,飞英覆空屋。
【槐】
忆我初来时,草木向衰歇。高槐虽经秋,晚蝉犹抱叶。淹留未云几,离离见疏荚。栖鸦寒不去,哀叫饱啄雪。破巢带空枝,疏影挂残月。岂无两翅羽,伴我此愁绝。
【竹】
今日南风来,吹乱庭前竹。低昂中音会,甲刃纷相触。萧然风雪意,可折不可辱。风霁竹已回,猗猗散青玉。故山今何有,秋雨荒篱菊。此君知健否,归扫南轩绿。
【柏】
故园多珍木,翠柏如蒲苇。幽囚无与乐,百日看不已。时来拾流胶,未忍践落子。当年谁所种,少长与我齿。仰视苍苍干,所阅固多矣。应见李将军,胆落温御史。
●卷二十八
◎诗一百十首
问渊明(或曰:东坡此诗与渊明反,此非知言也。盖亦相引以造意言者,未始相非也。元五年十月十四日。)
子知神非形,何复异人天。岂惟三才中,所在靡不然。我引而高之,则为星斗悬。我散而卑之,宁非山与川。三皇虽云没,至今在我前。八百要有终,彭祖非永年。皇皇谋一醉,发此露槿妍。有酒不辞醉,无酒斯饮泉。立善求我誉,饥人食馋涎。委运忧伤生,忧(一作运)去生亦还。纵浪大化中,正为化所缠。应尽便须尽,宁复事此言。
【题云龙草堂石磬】
折为督邮腰,悬作山人室。殊非濮上音,信是泗滨石。
【朱亥墓(俗谓屠儿原)】
昔日朱公子,雄豪不可追。今来游故国,大冢屈称儿。平日轻公相,千金弃若遗。梁人不好事,名字寄当时。鲁史盗齐豹,求名谁复知。慎无怨世俗,犹不遭仲尼。
【严颜碑(在忠州。颜即巴郡太守,事见《蜀志·张飞传》)】
先主反刘璋,兵意颇不义。孔明古豪杰,何乃为此事。刘璋固庸主,谁为死不二。严子独何贤,谈笑傲パ几。国亡君已执,嗟子死谁为。何人刻山石,使我空涕泪。吁嗟断头将,千古为病悸。
【岘山】
远客来自南,游尘昏岘首。过关无百步,旷荡吞楚薮。登高忽惆怅,千载意有偶。所忧谁复知,嗟我生苦后。团团山上桧,岁岁阅榆柳。大才固已殊,安得同永久。可怜山前客,倏忽星过溜。贤愚未及分,来者当自剖。
【骊山(此诗为李チ作)】
君门如天深几重,君王如帝坐法宫。人生难处是安稳,何为来此骊山中。复道凌云接金阙,楼观隐烟横翠空。林深雾暗迷八骏,朝东暮西劳六龙。六龙西幸峨眉栈,悲风便入华清院。霓裳萧散羽衣空,麋鹿来游猿鹤怨。我上朝元春半老,满地落花无人扫。羯鼓楼高挂夕阳,长生殿古生青草。可怜吴楚两醯鸡,筑台未就已堪悲。长杨五柞汉幸免,江都楼成隋自迷。由来留连多丧国,宴安鸩毒因奢惑。三风十愆古所戒,不必骊山可亡国。
【和子由除日见寄】
薄官驱我西,远别不容惜。方愁后会远,未暇忧岁夕。强欢虽有酒,冷酌不成席。秦烹惟羊羹,陇馔有熊腊。念为儿童岁,屈指已成昔。往事今何追,忽若箭已释。感时嗟事变,所得不偿失。府卒来驱傩,矍铄惊远客。愁来岂有魔,烦汝为攘磔。寒梅与冻杏,嫩萼初似麦。攀条为惆怅,玉蕊何时折。不忧春艳晚,行见弃夏核。人生行乐耳,安用声名籍。胡为独多感,不见膏自炙。诗来苦相宽,子意远可射。依依见其面,疑子在咫尺。兄今虽小官,幸忝佐方伯。北池近所凿,中有水碧。临池饮美酒,尚可消永日。但恐诗力弱,斗健未免馘。诗成十日到,谁谓千里隔。一月寄一篇,忧愁何足掷。
【过巴东县不泊闻颇有莱公遗迹】
莱公昔未遇,寂寞在巴东。闻道山中树,犹余手种松。江山养豪俊,礼数困英雄。执版迎官长,趋尘拜下风。当年谁刺史,应未识三公。
【白帝庙】
朔风催入峡,惨惨去何之。共指苍山路,来朝白帝祠。荒城秋草满,古树野藤垂。浩荡荆江远,凄凉蜀客悲。迟回问风俗,涕泗悯兴衰。故国依然在,遗民岂复知。一方称警跸,万乘拥旌旗。远略初吞汉,雄心岂在夔。崎岖来野庙,闵默愧常时。破甑蒸山麦,长歌唱竹枝。荆邯真壮士,吴柱本经师。失计虽无及,图王固已奇。犹余帝王号,皎皎在门楣。
【戎州】
乱山围古郡,市易带群蛮。庾岭春耕少,孤城夜漏闲。往时边有警,征马去无还。自顷方从化,年来亦款关。颇能贪汉布,但未脱金钚。何足争强弱,吾民尽玉颜。
【孔周翰尝令仙源中秋以事留东武时陈君荣右王君建中皆在郡后十七年中秋周翰持节过郡二君已亡感时怀旧留诗于壁又五年中秋轼与客饮超然台闻周翰乞此郡客有诵其诗者乃次其韵二篇以为他日一笑(此诗一题“和鲁人孔周翰题诗二首”,而以现题为引。底本原收孔诗,今删。)】
坏壁题诗已五年,故人风物两依然。定知来岁中秋月,又照先生枕曲眠。
更邀明月说明年,记取孤吟孟浩然。此去宦游如传舍,拣枝惊鹊几时眠。
【获鬼章二十二韵】
青唐有逋寇,白首已穷妖。窃据临洮郡,潜通讲渚桥。庙谋周召虎,边帅汉班超。坚垒千兵破,连航一炬烧。擒奸从窟穴,奏捷上烟霄。诡异人图像,欢娱路载谣。千诛非一事,伐叛自先朝。取道经陵寝,前期告庙祧。西来闻几日,面缚见今朝。二圣临云陛,千官溢海潮。载囚车轳辘,失主马萧条。横拜如蹲犬,胡装尚衣貂。理卿辞具服,译长舌初调。缓死恩殊厚,求生尾屡摇。慈仁逢太母,宽厚戴唐尧。赤手真擒虎,和羹未赐枭。藁街虚授首,东市偶全腰。困兽何须杀,遗雏或可招。威声西振夏,武节北通辽。帝道有强弱,天时或长消。羌情防报复,军胜忌矜骄。慎重关西将,奇功勿再要。
【光禄庵二首】
文章恨不见文园,礼乐方将访石泉。何事庵中着光禄,枉教闲处笔如椽。
城中太守的何人,林下先生非我身。若向庵中觅光禄,雪中履迹镜中真。
【过木枥观】
石壁高千尺,微踪远欲无。飞檐如剑寺,(出剑门东,望上寺宇仿佛可见。)古柏似仙都。许子尝高遁,行舟悔不迂。斩蛟闻猛烈,提剑想崎岖。寂寞棺犹在,修崇世已愚。隐居人不识,化去俗争吁。洞府烟霞远,人间爪发枯。飘飘乘倒景,谁复顾遗躯。
【观开西湖次吴左丞韵(此诗为道潜作)】
伟人谋议不求多,事定纷纷自唯阿。尽放龟鱼还绿净,肯容萧苇障前坡。一朝美事谁能纪,百尺苍崖尚可磨。天上列星当亦喜,月明时下浴明波。
【荆州十首】
游人出三峡,楚地尽平川。北客随南贾,吴樯间蜀船。江侵平野断,风卷白沙旋。欲问兴亡意,重城自古坚。
南方旧战国,惨澹意犹存。慷慨因刘表,凄凉为屈原。废城犹带井,古姓聚成村。亦解观形胜,升平不敢论。
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耕牛未尝汗,投种去如捐。农事谁当劝,民愚亦可怜。平生事游惰,那得怨凶年。
朱槛城东角,高王此望沙。江山非一国,烽火畏三巴。战骨沦秋草,危楼倚断霞。百年豪杰尽,扰扰见鱼虾。
沙头烟漠漠,来往厌喧卑。野市分獐闹,官帆过渡迟。游人多问卜,伧叟尽携龟。日暮江天静,无人唱楚辞。
太守王夫子,山东老俊髦。壮年闻猛烈,白首见雄豪。食雁君应厌,驱车我正劳。中书有安石,慎勿赋离骚。
残腊多风雪,荆人重岁时。客心何草草,里巷自嬉嬉。爆竹惊邻鬼,驱傩逐小儿。故人应念我,相望各天涯。
江水深成窟,潜鱼大似犀。赤鳞如琥珀,老枕胜玻璃。上客举雕俎,佳人摇翠篦。登疱更作器,何以免屠。
北雁来南国,依依似旅人。纵横遭折翼,感恻为沾巾。平日谁能挹,高飞不可驯。故人持赠我,三嗅若为珍。
柳门京国道,驱马及春阳。野火烧枯草,东风动绿芒。北行运许邓,南去极衡湘。楚境横天下,怀王信弱王。
【渝州寄王道矩】
曾闻五月到渝州,水拍长亭砌下流。惟有梦魂长缭绕,共论唐史更绸缪。舟经故国岁时改,霜落寒江波浪收。归梦不成冬夜永,厌闻船上报更筹。
【过安乐山闻山上木叶有文如道士篆符云此山乃张道陵所寓二首】
天师化去知何在,玉印相传世共珍。故国子孙今尚死,满山秋叶岂能神。
真人已不死,外慕堕空虚。犹余好名意,满树写天书。
【涪州得山胡(善鸣,出黔中)】
终日锁筠笼,回头惜翠茸。谁知声画画,亦自意重重。夜宿烟生浦,朝鸣日上峰。故巢何足恋,鹰隼岂能容。
【巫山庙上下数十里有乌鸢无数取食于行舟之上舟人神之,故亦不敢害】
群飞来去噪行人,得食无忧便可驯。江上饥乌无足怪,野鹰何事亦频频。
【夷陵县欧阳永叔至喜堂】
夷陵虽小邑,自古控荆吴。形胜今无用,英雄久已无。谁知有文伯,远谪自王都。人去年年改,堂倾岁岁扶。追思犹咎吕,感叹亦怜朱。(时朱太守为公筑此堂。)旧种孤楠老,新霜一橘枯。清篇留峡洞,醉墨写邦图。(三游洞有诗,《夷陵图》后有留题处。)故老问行客,长官今白须。著书多念虑,许国减欢娱。寄语公知否,还须数倒壶。
【入峡】
自昔怀幽赏,今兹得纵探。长江连楚蜀,万派泻东南。合水来如电,黔波绿似蓝。余流细不数,远势竞相参。入峡初无路,连山忽似龛。萦纡收浩渺,蹙缩作渊潭。风过如呼吸,云生似吐含。坠崖鸣,垂蔓绿毵毵。冷翠多崖竹,孤生有石楠。飞泉飘乱雪,怪石走惊骖。绝涧知深浅,樵童忽两三。人烟偶逢郭,沙岸可乘篮。野戍荒州县,邦君古子男。放衙鸣晚鼓,留客荐霜柑。闻道黄精草,丛生绿玉。尽应充食饮,不见有彭聃。气候冬犹暖,星河夜半涵。遗民悲昶衍,(孟昶从此入觐,王衍亦蜀主。)旧俗接鱼蚕。版屋漫无瓦,岩居窄似庵。伐薪常冒,得米不盈。叹息生何陋,劬劳不自惭。叶舟轻远氵斥,大浪固尝谙。矍铄空相视,呕哑莫与谈。蛮荒安可驻,幽邃信难。独爱孤栖鹘,高超百尺岚。横飞应自得,远似无贪。振翮游霄汉,无心顾雀鹌。尘劳世方病,局促我何堪。尽解林泉好,多为富贵酣。试看飞鸟乐,高遁此心甘。
【题赠田辨之琴姬】
流水随弦滑,清风入指寒。坐中有狂客,莫近绣帘弹。
【四十年前元夕与故人夜游得此句】
午夜胧胧淡月黄,梦回犹有暗尘香。纵横满地霜槐影,寂寞莲灯半在亡。
【戏孙公素】
投扇昔年笑温峤,握刀晚岁战刘郎。不须戚戚如冯衍,便与时时说李阳。
【南康望湖亭(一本云过洞庭)】
八月渡长湖,萧条万象疏。(一本云潇湘景物疏。)秋风片帆急,暮蔼(一本作雨)一山孤。许国心犹在,康时术已(术,一作业。)虚。岷峨家万里,投老得归无。
【半山亭】
登岭势巍巍,莲峰太华齐。凭栏红日早,回首白云低。松柏月中老,猿猴物外啼。禅师吟绝后,千古指人迷。
【儋耳山(此诗为孔平仲作)】
突兀隘空虚,他山总不如。君看道傍石,尽是补天余。
【次韵闻复上人(此诗卷二十二已收,收时题作“次韵聪上人见寄”)】
【宋复古画潇湘晚景图三首】
西征忆南国,堂上画潇湘。照眼云山出,浮空野水长。旧游心自省,信手笔都忘。会有衡阳客,来看意渺茫。
落落君怀抱,山川自屈蟠。经营初有适,挥洒不应难。江市人家少,烟村古木攒。知君有幽意,细细为寻看。
咫尺殊非少,阴晴自不齐。径蟠趋后崦,水会赴前溪。自说非人意,曾经是马蹄。他年宦游处,应话剑山西。
【儋州二首(此诗卷二十三已收,为“新年五首”之第四第五首)】
【海上道人传以神守气诀】
但向起时作,还于作处收。蛟龙莫放睡,雷雨直须休。要会无穷火,尝观未尽油。夜深人散后,惟有一灯留。
【曹溪夜观传灯录灯花落一僧字上口占】
山堂夜岑寂,灯下看传灯。不觉灯花落,茶毗一个僧。
【赠包安静先生茶三首】
皓色生瓯面,堪称雪见羞。东坡调诗腹,今夜睡应休。(偶谒大中精蓝中,遇故人烹日注茶,果不虚示,故诗以记之。)
建茶三十片,不审味如何。奉赠包居士,僧房战睡魔。(昨日点日注极佳,点此,复云罐中余者,可示及舟中涤神耳。)
野菜初出珍又珍,送与安静病酒人。便须起来和热吃,不消洗面裹头巾。
【杭州次周焘韵游天竺观激水(一题作“次周焘韵”)】
道眼转丹青,常于寂处鸣。早知雨是水,不作两般声。
【过海得子由书】
经过废来久,有弟忽相求。门外三竿日,江关一叶秋。萧疏悲白发,漫浪散穷愁。世事江声外,吾生幸且休。
【去岁与子野游逍遥堂日欲没因并西山叩罗浮道院至已二鼓矣遂宿于西堂今岁索居儋耳子野复来相见作诗赠之】
往岁追欢地,寒窗梦不成。笑谈惊半夜,风雨暗长檠。鸡唱山椒晓,钟鸣霜外声。只今那复见,仿佛似三生。
【元五年十二月十二日同景文义伯圣途次元伯固蒙仲游七宝寺题竹上】
结根岂殊众,修柯独出林。孤高不可恃,岁晚霜风侵。
【泗州过仓中刘景文老兄戏赠一绝】
即聚伏波米,还数魏舒筹。应笑苏夫子,侥幸得湖州。
【戏题巫山县用杜子美韵(此诗为黄庭坚作)】
巴俗深留客,吴侬但忆归。直知难共语,不是故相违。东县闻铜臭,江陵换夹衣。丁宁巫峡雨,慎莫暗朝晖。
【初贬英州过杞赠马梦得】
万古他池穴,归心负雪堂。殷勤竹林咏,犹得比晁山王。
【答晁以道索书(此诗为陈师道作)】
阅世真难记,如公自不忘。其于书太简,正以懒相妨。
【大老寺竹间阁子】
残花带叶暗,新笋出林香。但见竹阴绿,不知水黄。树高倾陇鸟,池浚落河鲂。栽种良辛苦,孤僧瘦欲。
【和庐山上人竹轩】
洞外复空中,千千万万同。劳师向竹颂,清是阿谁风。
【款塞来享】
蠢尔氐羌国,天诛亦久稽。既能知面内,不复议征西。斥堠销烽火,边城息鼓鼙。输忠修贡职,弃过为黔黎。雪满流沙静,云沉太白低。巍巍二圣治,盛德古难齐。
【观台】
三界无所住,一台聊自宁。尘劳付白骨,寂照起黄庭。残磬风中袅,孤灯雪后青。须防童子戏,投瓦犯清泠。
【吴江岸(或谓为苏舜钦作)】
晓色兼秋色,蝉声杂鸟声。壮怀销铄尽,回首尚心惊。
【嘲子由】
堆几盏埃简,攻之如蠹虫。谁知圣人意,不在古书中。曲尽弦犹在,器成机见空。妙哉斫轮手,堂下笑桓公。
【无题】
六秩行当启,区中缘更疏。不贪为我宝,安步当君车。故国多乔木,先人有敝庐。誓将闲散好,不著一行书。
【元九年立春】
(此诗四句,前人向以为是卷二十二“立春日小集呈李端叔”一诗中的“白啖本河朔”以下四句讹成,其说有理,但因字面差别较大,故不删。)
熊白来北山,猪红削剑南。春盘得青韭,腊酒寄黄柑。
【扶风天和寺】
远望若可爱,朱栏碧瓦沟。聊为一驻足,且慰百回头。水落见山石,尘高昏市楼。临风莫长啸,遗涕浩难收。
【再赠常州报恩长老】
(此诗卷十五已收,为“赠常州报恩长老二首”之第二首。)
【闻洮西捷报】
汉家将军一丈佛,诏赐天池八尺龙。露布朝驰玉关塞,捷书夜到甘泉宫。似闻指挥筑上郡,已觉谈笑无西戎。牧臣不见天颜喜,但惊草木放(一作皆。)春容。
【三萼牡丹】
风雨何年别,留真向此邦。至今遗恨在,巧过不成双。
【己未十月十五日狱中恭闻太皇太后不豫有赦作诗】
庭柏阴阴昼掩门,乌知有赦闹黄昏。汉宫自种三生福,楚客还招九死魂。纵有锄犁及田亩,已无面目见丘园。只应圣主如尧舜,犹许先生作正言。
【题李景元画】
闻说神仙郭恕先,醉中狂笔势澜翻。百年寥落何人在,只有华亭李景元。
【谢人惠云巾方舄二首】
燕尾称呼理未便,剪裁云叶却天然。无心只是青山物,覆顶宜归紫府仙。转觉周家新样俗,(头巾起后周。)未容陶令旧名传。鹿门佳士勤相赠,黑雾玄霜合比肩。(皮袭美《赠天随子纱巾》诗云:掩敛乍疑裁黑雾,轻明浑似带玄霜。)
胡靴短幼格粗疏,古雅无如此样殊。妙手不劳盘作凤,(晋永嘉中,有凤头鞋。)轻身只欲化为凫。魏风褊俭堪羞葛,楚客豪华可笑珠。拟学梁家名解脱,(武帝有解脱履)。便於禅坐作跏趺。
【谢宋汉杰惠李承晏墨】
老松烧尽结轻花,妙法来从北李家。翠色冷光何所似,墙东в发堕寒鸦。
【被命南迁途中寄定武同僚】
人事千头及万头,得时何喜失时忧。只知紫绶三公贵,不觉黄粱一梦游。适见恩纶临定武,忽遭分职赴英州。南行若到江干侧,休宿浔阳旧酒楼。
【李委吹笛(并引)】
.元丰五年十二月十九日,东坡生日也。置酒赤壁矶下,踞高峰,俯鹊巢。酒酣,笛声起于江上。客有郭、石二生,颇知音,谓坡曰:“笛声有新意,非俗工也。”使人问之,则进士李委,闻坡生日,作新曲曰《鹤南飞》以献。呼之使前,则青巾紫裘要笛而已。既奏新曲,又快作数弄,嘹然有穿云裂石之声。坐客皆引满醉倒。委袖出嘉纸一幅,曰:“吾无求于公,得一绝句足矣。”坡笑而从之。
山头孤鹤向南飞,载我南游到九嶷。下界何人也吹笛,可怜时复犯龟兹。
【书黄筌画翎毛花蝶图二首】
短翎长喙喜喧卑,曳练双翔亦自奇。赖有黄鹂斗好,独依藓石立多时。
绿阴青子已愁人,忍见中庭燕麦新。周怅刘郎今白首,时来看卷觅余春。
【次韵王定国得晋卿酒相留夜饮】
短衫压手气横秋,更着仙人紫绮裘。使我有名全是酒,从他作病且忘忧。诗无定律君应将,醉有真乡我可侯。且倒余樽尽今夕,睡蛇已死不须钩。
【偶于龙井辨才处得歙砚甚奇作小诗】
罗细无纹角浪平,半丸犀璧浦云泓。午窗睡起人初静,时听西风拉瑟声。
【秋晚客兴(或为沈括作)】
草满池塘霜送梅,疏林野色近楼台。天围故越侵云尽,潮上孤城带月回。客梦冷随枫叶断,愁心低逐雁行来。流年又喜经重九,可意黄花是处开。
【陈伯比和回字复次韵(此诗为晁补之作)】
下里冯生宁屑去,湖海陈侯犹肯来。诗书好在家四壁,蒲柳蓊然城一隈。骑上下山亦疏矣,鲦从容出何为哉。市桥十步即尘土,晚雨潇潇殊未回。
【广陵后园题申公扇子】
露叶风枝晓自匀,绿阴青子净无尘。闲吟绕屋扶疏句,须信渊明是可人。
【山光寺回次芝上人韵(一作扬州同晁无咎、芝上人游山光寺和芝韵)】
闹里清游借隙光,醉时真境发天藏。梦回拾得吹来句,十里南风草木香。
【与道源游西庄遇齐道人同往草堂为齐书此(此诗为王安石作)】
桑麻已零落,藻荇复销沉。园宅在人境,岁时伤我心。强穿南埭路,遥望北山岑。欲与道人语,跨鞍聊一寻。
【寒食夜】
漏声透入碧窗纱,人静秋千影半斜。沉麝不烧金鸭冷,淡云笼月照梨花。
【答子勉三首(此诗为黄庭坚作)】
君不登郎省,还应上谏坡。才高殊未识,岁晚幸无他。枥马羸难出,邻鸡冻不歌。寒炉余几火,灰里拨阴何。
惊人得佳句,或以傲王公。处士还清节,滑稽安足雄。深沉似康乐,简远到安丰。一点无俗气,相期林下风。
欲舞腰身柳一窠,小梅催拍大梅歌。舞余片片梨花落,争奈当涂风物何。
【送杨奉礼】
谱牒推关右,风流出靖恭。时情任险陂,家法故雍容。南去河千顷,(大水中相别。)余惟酒一钟。更谁哀老子,令得放疏慵。
【别东武流杯】
莫笑官居如传舍,故应人世等浮云。百年父老知谁在,惟有双松识使君。
【走笔谢吕行甫惠子鱼】
卧沙细肋吾方厌,通印长鱼谁肯分。好事东平贵公子,贵人不与与苏君。
【访詹使君食槐芽(一作叶)冷淘】
(此诗卷二十三已收,题为“二月十九日携白酒鲈鱼过詹使君食槐叶冷淘”)
【赠虔州慈云寺鉴老】
居士无尘堪洗沐,道人有句借宣扬。窗间但见蝇钻纸,门外唯闻佛放光。遍界难藏真薄相,一丝不挂且逢场。却须重说圆通偈,千眼熏笼是法王。
【和方南圭寄迓周文之三首】
(其中后二首卷二十四已收,题为“又次韵二守同访新居二首”。)
共惜相从一寸阴,酒杯虽浅意殊深。且同月下三人影,聊豁(一作莫作)天涯万里心。东岭旧(一作近)开松竹径,南堂初绝斧斤音。知君善颂如张老,犹望携壶更一临。
【壶中九华诗】
.湖口人李正臣蓄异石九峰,玲珑宛转,若窗棂然。余欲以百金买之,与仇池石为偶,方南迁未暇也。名之曰壶中九华,且以诗识之。
我家岷蜀最高峰(,一作清溪电转失云峰。)梦里犹惊翠扫空。五岭莫愁千嶂外,九华今在一壶中。天池水落层层见,(一作石泉影落涓涓滴。)玉女窗明处处通。念我仇池太孤绝,百金归买小(一作碧)玲珑。
【留别登州举人】
身世相忘久自知,此行闲看古黄垂。自非北海孔文举,谁识东莱太史慈。落笔已吞云梦客,抱琴欲访水仙师。莫嫌五日匆匆守,归去先传乐职诗。
【过海(此诗卷二十五收时,题为“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过岭寄子由三首(此诗第三首为子由作)】
七年来往我何堪,又试曹溪一勺甘。梦里似曾迁海外,醉中不觉到江南。波生濯足鸣空涧,雾绕征衣滴翠岚。谁遣山鸡忽惊起,半岩花雨落毵毵。
投章献策谩多谈,能雪冤忠死亦甘。一片丹心天日下,数行清泪岭云南。光荣归佩呈佳瑞,瘴疠幽居弄晚岚。从此西风庾梅谢,却迎谁与马毵毵。
山林瘴雾老难堪,归去中原茶亦甘。有命谁怜终反北,无心却笑亦巢南。蛮音惯习疑伧语,脾病萦缠带岭岚。赖有祖师清净水,尘埃一洗落毵毵。
【歇白塔铺】
甘山庐阜郁长望,林隙依稀(一作熹微)漏日光。吴国晚蚕初断叶,占城早稻欲移秧。迢迢涧水随人急,冉冉岩花扑马香。望眼尽从(一作穷)飞鸟远,白云深处是吾乡。
【西蜀杨耆二十年前见之甚贫今见之亦贫所异于昔者苍颜华发耳女无美恶富者妍士无贤不肖贫者鄙使其逢时遇合岂减当世之士哉顷宿长安驿舍闻泣者甚怨问之乃昔富而今贫者乃作一诗今以赠杨君(一题赠杨耆,而以现题为引。)】
孤村渐(一作微)雨逐秋凉,逆旅愁人怨夜长。不寐相看惟枥马,愁吟(一作悲歌)互答有寒づ。天寒滞穗犹横亩,岁晚空机尚倚墙。劝尔一杯聊复睡,人间贫富海茫茫。
【赠人】
别后休论信息疏,仙凡自古亦殊途。蓬山路远人难到,霜柏威高道转孤。旧赏未应亡楚国,新诗闻已满皇都。谁怜泽畔行吟者,目断长安貌欲枯。
【赵成伯家有姝丽仆忝乡人不肯开樽徒吟春雪谨依元韵以当一笑】
绣帘朱户未曾开,谁见梅花落镜台。试问高吟三十韵,(俗云检验死秀才衣带上,有诗三十韵。)何如低唱两三杯。(世传陶谷学士买得党太尉家故妓,遇雪,陶取雪水烹团茶,谓妓曰:“党家应不识此?”妓曰:“彼粗人安有此景,但能于销金暖帐下浅斟低唱,吃羊羔儿酒耳。”陶默然愧其言。)莫嫌衰鬓聊相映,须得纤腰与共回。知道文君隔青琐,梁园赋客敢言才。(聊答来句,义取妇人而已,罪过,罪过。)
●卷二十九
◎诗一百十六首
【观湖二首】
乘槎远引神仙客,万里清风上海涛。回首不知沙界小,飘衣犹觉色尘高。须弥有顶低垂日,兜率无根下戴鳌。释梵茫然齐劫火,飞云不觉醉陶陶。
朝阳照水红光开,玉涛银浪相徘徊。山分宿雾尽宽远,云驾高风驰送来。升霞影色欹残火,及物气焰明纤埃。可怜极大不知已,浮生野马悠悠哉。
【寄高令】
满地春风扫落花,几番曾醉长官衙。诗成锦绣开胸臆,论极冰霜绕齿牙。别后与谁同把酒,客中无日不思家。田园知有儿孙委,早晚扁舟到海涯。
【狱中寄子由二首】
(一作: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和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二首)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忘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狱中闻湖杭民为余作解厄斋经月,所以有此句也。朱邑葬桐乡。犀角,杜琮事。)
【出狱次前韵二首】
(一作:十二月二十八日蒙恩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复用前韵二首)
百日归期恰及春,残生乐事最关身。出门便旋风吹面,走马联翩鹊ㄋ人。却对酒杯浑是梦,试拈诗笔已如神。此灾何必深追咎,窃禄从来岂有因。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寒上纵归他日马,城中不斗少年鸡。休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堪笑睢阳老从事,为余投檄向江西。(子由闻余下狱,乞以官爵赎余罪,贬筠州监酒。)
【寄子由】
厌暑多应一向慵,银钩秀句益疏通。也知堆案文书满,未暇开轩砚墨中。湖面新荷空照水,城头高柳漫摇风。吏曹不是尊贤事,谁把前言语化工。
【徐州送交代仲达少卿】
此身无用且东来,赖有江山慰不才。旧尹未嫌衰废久,清尊犹许再三开。满城遗爱知谁继,极目扁舟挽不回。归去青云还记否,交游胜绝古城隈。
【次韵马元宾】
流落江湖万里归,相逢自慰已差池。初闻好句惊人倒,悔过东庭识面迟。握手宁知无贺监,结交谁复许袁丝。塞鸿正欲摩天去,垂老追攀岂可期。
【喜王定国北归第五桥】
白露凄风洗瘴烟,梦回相对两凄然。雀罗廷尉非当日,鸠杖先生愈少年。世事饱谙思缩手,主恩未报耻归田。谁怜第五桥东水,独照台州老郑虔。
【次韵完夫再赠之什某已卜居毗陵与完夫有庐里之约云】
柳絮飞时笋箨斑,风流二老对开关。雪芽我为求阳羡,乳水君应饷惠山。竹簟水风眠昼永,玉堂制草落人间。应容缓急烦闾里,桑柘聊同十亩闲。
【和林子中待制】
两翁留滞各皤然,人笑迂疏老更坚。共把鹅儿(一作鸱夷)一樽酒,相逢卵色五湖天。江边遗爱啼斑白,海上先声入管弦。早晚渊明赋归去,浩歌长笑老斜川。
【九日袁公济有诗次其韵】
古来静治得清闲,我愧真常也一班。举酒东荣挹江海,回樽落日劝湖山。平生倾盖悲欢里,早晚抽身簿领间。笑指西南是归路,倦飞弱羽久知还。
【和吴安持使者迎驾】
小雪疏烟杂瑞光,清波寒引御沟长。日色笼丹禁,杳杳鞭声出建章。鹭偶叨陪下列,天阍聊启望中央。归来喜气倾新句,满座疑闻锦绣香。
【鹿鸣宴】
连骑匆匆画鼓喧,喜君新夺锦标还。金浮菊催开宴,红蕊将春待入关。他日曾陪探禹穴,白头重见赋南山。何时共乐升平事,风月笙箫一夜间。
【次韵张甥棠美昼眠(此诗为晁补之作)】
炎五月北窗凉,更觉甘如饭稻粱。宰我粪墙讥敢避,孝先经笥谑兼忘。忧虞心谢知时雁,安稳身同挂角羊。要识熙熙不争兢,华胥别是一仙乡。
【真兴寺阁祷雨】
太守亲从千骑祷,神翁远借一杯清。云阴黯黯将嘘遍,雨意昏昏欲酝成。已觉微风吹袂冷,不堪残日傍山明。今年秋熟君知否,应向江南饱食粳。
【惠州近城数小山类蜀道春与进士许毅野步会意处饮之且醉作诗以记适参寥专使欲归使持此以示西湖之上诸友庶使知余未尝一日忘湖山也】
夕阳飞絮乱平芜,万里春前一酒壶。铁化双鱼沉远素,剑分二岭隔中区。花曾识面香仍好,鸟不知名声自呼。梦想平生消未尽,满林烟月到西湖。
【送蜀僧去尘(此诗为苏洵作)】
十年读《易》费膏火,尽日吟诗愁肺肝。不解丹青追世好,欲将芹芷荐君盘。谁为善相宁嫌瘦,复有知音可废弹。拄杖挂经须倍道,故乡春蕨已阑干。
【同曾元恕游龙山吕穆仲不至】
青春不觉老朱颜,强半销磨簿领间。愁客倦吟花以酒,佳人休唱日衔山。共知寒食明朝过,且赴僧窗半日闲。命驾吕安邀不至,浴沂曾点暮方还。
【黄河】
活活何人见混茫,昆仑气脉本来黄。浊流若解污清济,惊浪应须动太行。帝假一源神禹迹,世流三患梗尧乡。灵槎果有仙家事,试问青天路短长。
【壬寅重九不预会独游普门寺僧阁有怀子由】
花开酒美盍不归,来看南山冷翠微。忆弟泪如云不散,望乡心与雁南飞。明年纵健人应老,昨日追欢意正违。不问秋风强吹帽,秦人不笑楚人讥。
【小饮公瑾舟中】
青泥赤日午相烘,走访(一作和)船窗柳影中。辍我东坡无限睡,赏君南浦不赀风。坐观邸报谈迂叟,闲说滁山忆醉翁。此去澄江三万顷,只应明月照还空。(郑,滁人也。是日坐中观邸报,云叟已押入门下省。)
【和子由次王巩韵如囊之句可为一噱(此诗为子由作)】
平生未省为人忙,贫贱安闲气味长。粗免趋时头似葆,稍能忍事腹如囊。简书见迫身今老,樽酒闻呼首一昂。欲挹天河聊自洗,尘埃满面鬓眉黄。
【儋耳】
霹雳收威暮雨开,独凭兰槛倚崔嵬。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野老已歌丰岁语,除书欲放逐臣回。残年饱饭东坡老,一壑能专万事灰。
【答李端叔】
若人如马亦如班,笑履壶头出玉关。已入西羌度沙碛,又来东海看涛山。识君小异千人里,慰我长思十载间。西省怜君(一作邻居)时邂逅,相逢有味是偷闲。
【立春日病中邀安国仍请率禹功同来仆虽不能饮当请成伯主会某当杖策倚几于其间观诸公醉笑以拨滞闷也】
孤灯照影夜漫漫,拈得花枝不忍看。白发欹簪羞彩胜,黄耆煮粥荐春盘。东方烹狗阳初动,南陌争牛卧作团。老子从来兴不浅,向隅谁有满堂欢。
斋居卧病禁烟前,辜负名花已一年。此日使君不强喜,新春风物为谁妍。青衫公子家千里,白首先生杖百钱。曷不相将来问病,已教呼取散花天。
【和参寥见寄(一作:奉和参寥离彭门至淮上见寄)】
黄楼南畔马台宫,云月娟娟正点空。欲共幽人洗笔砚,要传流水入丝桐。且随侍者寻西谷,莫学山僧老祝融。待我西湖借君去,一杯汤饼泼油葱。
【东园(此诗当为黄庭坚作)】
岑寂东园可散愁,胶胶扰扰梦神州。万竿苦竹旌旗卷,一部鸣蛙鼓吹收。雨后月前天欲冷,身闲心远地偏幽。杜门谢客恐生谤,且作人间鹏游。
【奉和陈贤良】
不学孙吴与六韬,敢将驽马并英豪。望穷海表天还远,倾尽葵心日愈高。身外浮名休琐琐,梦中归思已滔滔。三山旧是神仙地,引手东来一钓鳌。
【秋兴三首】
野鸟游鱼信往还,此身同寄水云间。谁家晚吹残红叶,一夜归心满旧山。可慰摧颓仍健食,此生通脱屡酡颜。年华岂是催人老,双鬓无端只自斑。
故里依然一梦前,相携重上钓鱼船。尝陪大幕今陈迹,谬忝承明愧昔年。报国无成空白首,退耕何处有名田。黄鸡白酒云山约,此计当时已浩然。
浴凤池边星斗光,宴余香满上书囊。楼前夜月低韦曲,云里车声出未央。去国何年双鬓雪,黄花重见一枝霜。伤心无限厌厌梦,长似秋宵一倍长。
【夜直秘阁呈王敏甫】
蓬瀛宫阙隔埃氛,帝乐天香似许闻。瓦弄寒蟾鸳卧月,楼生晴霭凤盘云。共谁交臂论今古,只有闲心对此君。大隐本来无境界,北山猿鹤谩移文。
【题永叔会老堂】
三朝出处共雍容,岁晚交情见二公。乘兴不辞千里远,放怀还喜一樽同。嘉谋定国垂青史,盛事传家有素风。自顾缨尘犹未濯,九霄终日羡冥鸿。
【次韵参寥寄少游(或谓为释元净作)】
岩栖木石已皤然,交旧何人慰眼前。素与昼公心印合,每思秦子意珠圆。当年步月来幽谷,拄杖穿云冒夕烟。台阁山林本无异,故应文字不离禅。
【谢曹子方惠新茶(此诗为刘作)】
陈植文华斗石高,景公诗句复称豪。数奇不得封龙额,禄仕何妨有马曹。囊间久藏科斗字,锋新莹鹈膏。南州山水能为助,更有英辞胜广骚。
【题潭州徐氏春晖亭】
晓日上三竿,客向东风竞倚栏。穿竹鸟声惊步武,入檐花影落杯盘。勿嫌步月临玄圃,冷笑乘槎向海滩。胜概直应吟不尽,凭君寄与画图看。
【赠仲勉子文(此诗为黄庭坚作)】
雨昏南浦曾相对,雪满荆州喜再逢。有子才如不羁马,知君心似后凋松。闲看书册应多味,老傍人门想更慵。何日晴轩观笔砚,一杯相属更从容。
【讲武台南有感(此诗为黄庭坚作)】
山城九月冒朝寒,讲武台南路屈盘。驺子雨中乘马去,村童烟外倚墙看。鸦啼冢木秋风急,鹭立渔船夜水干。花似去年堪折赠,插花人去泪阑干。
【题宝鸡县斯飞阁】
西南归路远萧条,倚槛魂飞不可招。野阔牛羊同雁鹜,天长草树接云霄。昏昏水气浮山麓,泛泛春风弄麦苗。谁使爱官轻去国,此身无计老渔樵。
【重游终南子由以诗见寄次韵】
去年新柳报春回,今日残花覆绿苔。溪上有堂还独宿,谁人无事肯重来。古琴弹罢风吹座,山阁醒时月照杯。懒不作诗君错料,旧逋应许过时陪。
【次韵和子由欲得骊山澄泥砚】
举世争称邺瓦坚,一枚不换百金颁。岂知好事王夫子,自采临潼绣领山。经火尚含泉脉暖,吊秦应有泪痕潸。封题寄去吾无用,近日从戎拟学班。
【次韵子由弹琴(一作:次韵子由以诗见报编礼公借雷琴记旧曲)】
琴上遗声久不弹,琴中古意本长存。苦心欲记常迷旧,信指如归自着痕。应有仙人依树听,空教瘦鹤舞风骞。谁知千里溪堂夜,时引惊猿撼竹轩。(过终南日,令道士赵宗有弹琴溪堂。)
【和晁美叔】
反观皆自直,相诋竟谁谀。事过始堪笑,梦中今了无。珍材尚空谷,疲马正长途。未识造化意,茫然同一炉。
【再次前韵(系织锦图上回文)】
春机满织回文锦,粉泪挥残露井桐。人远寄情书字小,柳丝低目晚庭空。
红笺短写空深恨,锦句新翻欲断肠。风叶落残惊梦蝶,戍边回雁寄情郎。
羞云敛惨伤春暮,细缕诗成织意深。头伴枕屏山掩恨,日昏尘暗玉窗琴。
【和人回文五首(此五首诗为孔平仲作)】
红窗小泣低声怨,永夕春寒斗帐空。中酒落花飞絮乱,晓莺啼破梦匆匆。
同谁更倚闲窗绣,落日红扉小院深。东复西流分水岭,恨无愁续断弦琴。
寒信风飘霜叶黄,冷灯残月照空床。看君寄忆传文锦,字字萦愁写断肠。
前堂画烛夜凝泪,半夜清香荔惹衾。烟锁竹枝寒宿鸟,水沉天色霁横参。
蛾翠敛时闻燕语,泪珠弹处见鸿归。多情妾似风花乱,薄亻幸郎如露草。
【次韵参寥咏雪(此诗卷十八已收,时题为“次韵参寥同前”。)】
【嵇绍似康(并引)(一作戏作贾梁道诗)】
.王凌谓贾充曰:“汝非贾梁道之子耶?乃欲以国与人。”由此观之,梁道之忠于魏也久矣。司马景王既执凌而归,过梁道庙,凌大呼曰:“我亦大魏之忠臣也。”及司马景王病,见凌与梁道守而杀之。二人者,可谓忠义之至,精贯于幽明矣,然梁道之灵,独不能已其子充之奸,至使首发成济之事,此又理之不可晓者也。故予戏作小诗云。
嵇绍似康为有子,郗超叛鉴是无孙。如今更恨贾梁道,不杀公闾杀子元。
【移合浦郭功甫见寄】
君恩浩荡似阳春,合浦何如在海滨。莫趁明珠弄明月,夜深无数采珠人。
【过太行(此诗卷二十二已收,题“临城道中作”)】
【惠州一绝(此诗卷二十三已收,为“食荔支二首”之第二首)】
【送佛面杖与罗浮长老】
十方三界世尊面,都在东坡掌握中。送与罗浮德长老,携归万窍总号风。
【过子忽出新意以山芋作玉糁羹色香味皆奇绝天上酥陀则不可知人间决无此味也】
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北海金齑,轻比东坡玉糁羹。
【次韵功父观余画雪鹊有感二首】
(此诗卷二十五已收,题“次韵郭功甫观予画雪雀有感二首”。)
追忆郭功父观余旧画雪鹊,复作二韵寄之,时在惠州(此诗为郭功父作。)
平生才力信瑰奇,今在穷荒岂易归。正似雪林枝上画,羽翰虽好不能飞。
【复官北归再次前韵】
秋霜春雨不同时,万里今从海外归。已出网罗毛羽在,却寻云迹帖天飞。
【蜀僧明操思归龙丘子书壁】
更厌劳生能几日,莫将归思扰衰年。片云会得无心否,南北东西只一天。
【武昌酌菩萨泉送王子立】
送行无酒亦无钱,劝尔一杯菩萨泉。何处低头不见我,四方同此水中天。
【举旧诗次今韵呈昙秀(此诗卷二十五已收,题“次韵法芝举旧诗”)】
【答海上翁(一作答玉师)】
山翁不复见新诗,疑是河南石壁曦。海水岂容鲸饮尽,然犀何处觅琼枝。
【占山亭二首】
尚父提封海岱间,南征惟到穆陵关。谁知海上诗狂客,占得胶西一半山。
我是胶西旧使君,此山仍占与君分。故应窃比山中相,时作新诗寄白云。
【题怀素草帖(此诗为怀素作)】
人人送酒不曾沽,终日松间挂一壶。草圣无成狂饮发,真堪画作《醉僧图》。
【雨中明庆赏牡丹】
霏霏雨露作清妍,烁烁明灯照欲然。明日春阴花未老,故应未忍着酥煎。
【与王郎夜饮井水】
吴兴六月水泉温,千顷荷花聚暗蚊。此井独能深一丈,源龙如故亦如君。
【赠僧思谊(一题:又赠老谦或谓为刘贡父作)】
泻汤旧得茶三昧,觅句近窥诗一斑。清夜漫漫困披览,(一作搜览),斋肠那得许悭顽。
【子玉以诗见邀同刁丈游金山】
君年甲子未相逢,难向君前说老翁。更有方瞳八十一,奋衣矍铄走山中。
【次韵致远(一作:和叶涛)】
长笑右军称草圣,不如东野以诗鸣。乐天自欲吟淮月,怀祖无劳听角声。
【次韵景文山堂听筝三首】
忽忆韩公二妙姝,琵琶筝韵落空无。犹胜江左狂灵运,空斗东昏百草须。
马上胡琴塞上姝,郑中丞后有人无。诗成画烛飘金烬,八尺英公欲燎须。
荻花枫叶忆秦姝,切切幺弦细欲无。莫把胡琴挑醉客,回看霜戟褚公须。
【成伯家宴造坐无由辄欲效颦而酒已尽入夜不欲烦扰戏作小诗求数酌而已】
道士令严难继和,僧伽帽小却空回。隔篱不唤邻翁饮,抱瓮须防吏部来。(道士令,悦神乐中所谓离而复合者。杜诗云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
【成伯席上赠所出妓川人杨姐】
坐来真个好相宜,深注唇儿浅画眉。须信杨家佳丽种,洛川自有浴妃池。
【又答毡帐】
卧室经旬减带围,清樽忘却故人期。莫嫌雪里闲毡帐,作事由来未合时。
【往年宿瓜步梦中得小诗录示民师】
吴塞蒹葭空碧海,隋宫杨柳只金堤。春风自恨无情水,吹得东流竟日西。
【送范德孺】
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遥想庆州千嶂里,暮云衰草雪漫漫。
【陆莲庵】
何妨红粉唱迎仙,来伴山僧到处禅。陆地生花安足怪,而今更有火中莲。
【仆年三十九在润州道上过除夜作此诗又二十年在惠州追录之以付过】
(或谓为关子容作。)
寺官官小未朝参,红日半窗春睡酣。为报邻鸡莫惊觉,更容残梦到江南。
钓艇归时菖叶雨,缲车鸣处楝花风。长江昔日经游地,尽在如今梦寐中。
【寿阳岸下】
街东街西翠幄成,池南池北绿钱生。幽人独来带残酒(一作雨),偶听(一作闻得)黄鹂第一声。
【戏答王都尉传柑】
侍史传柑玉座傍,人间草木尽天浆。寄与维摩三十颗,不知エ卜是余香。(举轻明重,维摩犹三十枚。)
【万州太守高公宿约游岑公洞而夜雨连明戏赠二小诗(此诗为黄庭坚作)】
肩舆欲到岑公洞,正怯冲泥傍险行。定是岑公闷清境,春江一夜雨连明。
蓬窗高枕雨如绳,恰似糟床压酒声。今日岑公不能饮,吾侪犹健可频倾。
【游中峰杯泉】
石眼杯泉举世无,要知杯度是凡夫。可怜狡狯维摩老,戏取江湖入钵盂。
【憩寂图】
东坡虽是湖州派,竹石风流各一时。前世画师今姓李,不妨还作辋川诗。
【送柳宜归(此诗为黄庭坚作)】
折脚铛边煨淡粥,曲枝桑下饮离杯。书生不是南迁客,魑魅惊人须早回。
【寒具(乃捻头,出刘禹锡《佳语》)】
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轻蘸嫩黄深。夜来春睡浓于酒,压褊佳人缠臂金。
【参寥惠杨梅】
新居未换一根椽,只有杨梅不值钱。莫共金家斗甘苦,参寥不是老婆禅。
【雨夜宿净行院】
芒鞋不踏利名场,一叶轻(一作虚)舟寄渺茫。林下对床听夜雨,静无灯火照凄凉。
【送惠州监押】
一声鸣(一作鸿)雁破江云,万叶梧桐卷露银。我自飘零是羁旅,更堪秋晚送行人。
【过黎君郊居(一作:过黎子云新居)】
半园荒草没佳蔬,煮得占禾半是薯。万事思量都是错,不如还叩仲尼居。
【赠王觏】
何人生得宁馨子,今夜初逢掣笔郎。莫怪围棋忘瓜葛,已能作赋继灵光。
【太夫人以无咎生日置酒书壁一绝】
寿樽余沥到朋簪,要与郎君夜语深。敢问阿婆开后阁,井中车辖任浮沉。
【余旧在钱塘伯固开西湖今方请越戏谓伯固可复来开镜湖伯固有诗因次韵】
已分江湖送此生,会稽行复得岑成。镜湖席卷八百里,坐啸因君又得名。
【邵伯梵行寺山茶】
山茶相对阿(一作本)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说似与君君不会(一作见),烂红如火雪中开。
【奉和成伯兼戏禹功】
金钱石竹道傍秋,翠带红裙马上讴。无限小儿齐拍手,山公又作习池游。
【洗儿】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病后醉中】
病为兀兀安身物,酒作蓬蓬入脑声。堪笑钱塘十万户,官家付与老书生。
【刘监仓家煎米粉作饼子余云为甚酥潘老家造逡巡酒余饮之云莫作醋错著水来否后数日余携家饮郊外因作小诗戏刘公求之二首】
一杯连坐两髯棋,数片深红入座飞。十分潋滟君休诉,且看桃花好面皮。(唐人诗云:未有桃花面皮,先作杏子眼孔。)
野饮花间百物无,杖头惟挂一葫芦。已倾潘子错著水,更觅君家为甚酥。
【梦中绝句】
楸树高花欲插天,暖风迟日共茫然。落英满地君方见,惆怅春光又一年。
【元翰少卿宠惠谷帘水一器龙团二枚仍以新诗为贶叹味不已次韵奉和】
岩垂匹练千丝落,雷起双龙万物春。此水此茶俱第一,共成三绝景中人。
【藏春坞三首(此诗之第三首为陆龟蒙作)】
退之身外无穷事,子美生前有尽花。更有多情君未识,不随柳絮落人家。
莫寻群玉峰头路,莫看玄都观里花。但解闭门留我住,主人休问是谁家。
朱阁前头露井多,碧桃枝下美人过。寒泉未必能如此,奈有银床素绠何。
●卷三十
◎诗一百十首
【谢都事惠米(此诗为陈师道作)】
平生忍欲今忍贫,闭口逢人不少陈。俸薄身轻赵都事,也能作意向诗人。
【撷菜(并引)】
.吾借王参军地种菜,不及半亩,而吾与过子终年饱菜,夜半饮醉,无以解酒,辄撷菜煮之。味含土膏,气饱风露,虽粱肉不能及也。人生须底物而更贪耶,乃作四句。
秋来霜露满东园,芦菔生儿芥有孙。我与何曾同一饱,不知何苦食鸡豚。
【别公择】
黍离不复闵宗周,何暇雷塘吊一丘。若问西来祖师意,竹西歌吹是扬州。
【绝句(一作西湖绝句)】
春来濯濯江边柳,秋后离离湖上花。不羡千金买歌舞,一篇珠玉是生涯。
【书寄韵】
已将镜镊投诸地,喜见苍头白发新。历数三朝轩冕客,色声谁是独完人。
【游灵隐寺戏赠开轩李居士】
推倒垣墙也不难,一轩复作两轩看。若教从此成千里,巧历如今也被漫。
【常州太平寺エ卜亭】
六花エ卜林间佛,九节菖蒲石上仙。何似东坡铁拄杖,一时惊起野狐禅。
【过文觉显公房】
斓斑碎玉养菖蒲,一勺清泉满石盂。净几明窗书小楷,便同尔雅注虫鱼。
【惠州灵惠院壁间画一仰面向天醉僧云是蜀僧隐峦所作题诗于其下】
直视无前气吐虹,五湖三岛在胸中。相逢莫怪不相揖,只见山僧不见公。
【同状元行老学士秉道先辈游太平寺净土院观牡丹中有淡黄一朵特奇为作】
醉中眼缬自斓斑,天雨曼陀照玉盘。一朵淡(一作官)黄微拂掠,呈红魏紫不须看。
【此君轩】
云幢烟节十洲(一作七洲)人,犀甲檀枪百万军。翳荟发生何足道(一作数),此君真是此君君。
【观子美病中作嗟叹不足次韵】
百尺长松涧下摧,知君此意为谁来。霜枝半折孤根出,尚有狂风急雨催。
【谒敦诗先生因留一绝】
凛凛人言君似雪,我言凛凛雪如君。时人尽怪苏司业,不解将钱与广文。
【余将赴文登过广陵而择老移住石塔相送竹西亭下留诗为别】
竹西失却上方老,石塔还逢惠照师。我亦化身东海去。姓名莫遣世人知。
【绝句三首(此诗为秦观作)】
松柏萧森溪水南,道人只作两团庵。市区收罢豚鱼税,来与弥陀共一龛。
此身分付一蒲团,静对萧萧竹数竿。偶为老僧煎茗粥,自携修绠汲清泉。
天风吹月入栏干,乌鹊无声夜向阑。织女明星来枕上,乃知身不在人间。
【呈定国】
旧病应逢医口药,新妆渐画入时眉。信知诗是穷人物,近觉王郎不作诗。
【绝句二首】
峨峨叠石立何孤,赖有萧萧翠竹俱。日暮无人鸥鸟散,空留远水伴寒芦。
漠漠秋高露气清,新蒲倚石近溪生。夜来雨后西风急,静向窗前似有声。
【破琴诗后(并引)】
.余作《破琴诗》,求得宋复古画邢和璞于柳仲远,仲远以此本托王晋卿临写为短轴,名为《邢房悟前生图》,作诗题其上。
此身何处不堪为,逆旅浮云自不知。偶见一张闲故纸,便疑身是永禅师。
【送柳子玉赴灵仙】
世事方艰便猛回,此心未老已先灰。何时梦入真君殿,也学传呼观主来。
【次韵章子厚飞英留题】
款段曾陪马少游,而今人在凤麟洲。黄公酒肆如重过,杳杳白苹天尽头。
【赠江州景德长老】
白足高僧解达观,安排春事满幽栏。不须天女来相试,总把空花眼里看。
【杂诗二首】
窗摇细浪鱼吹沫(一作日),手弄黄花蝶绕(一作透)衣。不觉春风吹酒醒,空教明月照人归。
昔日双鸦照浅眉,如今婀娜绿云垂。蓬莱老守明朝去,肠断帘间蟋蟀悲。
【元癸酉八月二十七日于建隆章净馆书赠王觏(此诗为李德裕作)】
海上东风犯雪来,腊前先折镜湖梅。遥思禁苑青春夜,坐待宫人画诏回。
【元元年二月八日朝退独在起居院读汉书儒林传感申公故事作小诗一绝】
寂寞申公谢客时,自言已见穆生几。绾臧下吏明堂废,又作龙钟病免归。
【闻捷(并引)】
.元丰四年十月二十二日,谒王文父齐愈于江南。坐上得陈季常书报:是月四日,种谔领兵深入,破杀西夏六万馀人,获马五千匹。众喜,各饮一巨觥。
闻说将军取乞り,将军旗鼓捷如神。故知无定河边柳,得共中原雪絮春。
【睡起(此诗为黄庭坚作)】
柿叶满庭红颗秋,薰炉沉水度春篝。松风梦与故人遇,自驾飞鸿跨九州。
【秋思寄子由(此诗为黄庭坚作)】
黄叶山川知晚秋,小虫催女献功裘。老松阅世卧云壑,挽著苍江无万牛。
【碣石庵戏赠湛庵主(相国寺僧也)】
保康桥上夜观灯,碣石岩前夏饮冰。莫把山林笑朝市,老夫手里有乌藤。
【散郎亭(此诗为沈辽作)】
法花下有散郎亭,老树苍崖如有情。欢戚已随时事去,壁间只有古人名。
【侯滩(此诗为沈辽作)】
江边皎皎过侯滩,更上山腰看打盘。百岁老儿亲击鼓,城中忧患不相干。
【春夜】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火星岩(此诗为沈辽作)】
火星岩下石凌壁,阁上相忘止一僧。莫问人间兴废事,门前流水几前灯。
【读开元天宝遗事三首】
姚宋亡来事事兴,一官铢重万人轻。朔方老将风流在,不取西蕃石堡城。
潭里春船百倍多,广陵铜器越溪罗。三郎官爵如泥土,争唱弘农得宝歌。
琵琶弦急衮梁州,羯鼓声高舞臂鞲。破费八姨三百万,大唐天子要缠头。
【过泗上喜见张嘉父二首】
眉间冰玉照淮明,笔下波澜老欲平。直得全生如许妙,不知形谍已多名。
空翠娱人意自还,明窗一榻共秋闲。会知名利不到处,定把清觞属此山。
【谢惠猫儿头笋(此诗为黄庭坚作)】
长沙一日煨笾笋,鹦鹉洲前人未知。走送烦公助汤饼,猫儿突兀鼠穿篱。
【题净因壁(此诗为黄庭坚作)】
暝倚蒲团卧钵囊,半窗疏箔度微凉。蕉心不展待时雨,葵叶为谁倾夕阳。
【同景文咏莲塘(此诗为黄庭坚作)】
塘上钩帘对晚香,不知斜日已侵床。江妃自借凌波袜,长在高荷扇影凉。
【睡起(此诗卷五已收,为“佛日山荣长老方丈五绝”其四)】
【书望洪亭壁】
河涨平来出旧洪,山城都在水光中。忽然归壑无寻处,千里禾麻一半空。
【子美召公择饮偶以病不及往公择有诗次韵】
樊素阿蛮皆已出,使君应作玉筝歌。可怜病士西窗下,一夜丹田手自摩。
【和参寥】
芥舟只合在坳堂,纸帐心期老孟光。不道山人今忽去,晓猿啼处月茫茫。
【醉题信老方丈】
鹤作精神松作筋,阶庭兰玉一时春。愿君且住三千岁,长与东坡作主人。
【常州太平寺观牡丹】
武林千叶照观空,别后湖山几信风。自笑眼花红绿眩,还将白首看呈红。
【竹枝词(此诗为黄庭坚作)】
自过鬼门关外天,命同人瓮头船。北人堕泪南人笑,青嶂无梯问杜鹃。
【寄欧阳叔弼(此诗为苏辙作)】
昔葬衣冠今在否?近来消息不须疑。曾闻圯上逢黄石,久矣留侯不见欺。
【题净因院(此诗为黄庭坚作)】
门外黄尘不见山,个中草木亦常闲。履声如渡薄冰过,催粥华鲸守夜阑。
【绝句】
柴桑春晚思依依,屋角鸣鸠雨欲飞。昨日已收寒食火,吹花风起却添衣。
【和黄龙清老三首(此诗为黄庭坚作)】
万山不隔中秋月,一雁能传寄远书。深密伽陀枯战笔,真诚相见问何如。
风前橄榄星宿落,月下桄榔羽扇开。静默堂中有相忆,清江或遣化人来。
骑驴觅驴真可笑,以马喻马亦成痴。一天月色为谁好,二老风流各自知。
【过土山寨(此诗为黄庭坚作)】
南风日日纵篙撑,时喜北风将我行。汤饼一杯银线乱,蒌蒿如箸玉簪横。
【书辨才白云堂壁】
不辞清晓叩松扉,却值支公久不归。山鸟不鸣天欲雪,卷帘惟见白云飞。
【琴诗(一作题沈君琴)】
.武昌主簿吴亮君采,携其友人沈君十二琴之说,与高斋先生空同子之文太平之颂以示予。予不识沈君,而读其书如见其人,如闻其十二琴之声。予昔从高斋先生游,尝见其宝一琴,无铭无识,不知其何代物也。请以告二子,使从先生求观之。此十二琴者,待其琴而后和。元丰六年闰六月。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韩康公坐上侍儿求书扇】
一一窗扉面水开,更于何处觅蓬莱。天香满袖人知否,曾到旃檀小殿来。
【骊山绝句三首】
功成虽欲善持盈,可叹前王恃太平。辛苦骊山山下土,阿房才废又华清。
几变雕墙几变灰,举烽指鹿事悠哉。上皇不念前车戒,却怨骊山是祸胎。
海中方士觅三山,万古明知去不还。咫尺秦陵是商鉴,朝元何必苦跻攀。
【短桥】
谁能铺白簟,永日卧朱桥。树影栏边转,波光板底摇。
【轩窗】
东邻多白杨,夜作雨声急。窗下独无眠,秋虫见灯入。
【曲槛】
流水照朱栏,青红乱明鉴。谁见槛上人,无言观物泛。
【双池】
流入城郭,渡千家。不见双池水,长漂十里花。
【荷华】
田田抗朝阳,节节卧春水。平铺乱萍叶,屡动报鱼子。
【鱼】
湖上移鱼子,初生不畏人。自从识钩饵,欲见更无因。
【牡丹】
花好常患稀,花多信佳否。未有四十枝,枝枝大如斗。(牡丹花有四十余枝)
【桃花】
争开不待叶,密缀欲无条。傍沼人窥鉴,惊鱼水溅桥。
【李】
不及梨英软,应惭梅萼红。西园有千叶,淡伫更纤浓。(城西有千叶李,若荼蘼。)
【杏】
开花送余寒,结子及新火。关中幸无梅,(关中地不生梅。)汝强充鼎和。
【梨】
霜降红梨熟,柔柯已不胜。未尝蠲夏渴,长见助冬冰。
【枣】
居人几番老,枣树未成槎。汝长才堪轴,吾归已及瓜。(枣树至难长。)
【樱桃】
独绕樱桃树,酒醒喉肺干。莫除枝上露,从向口中溥。
【石榴】
风流意不尽,独自送残芳。色作裙腰染,名随酒盏狂。(酒名有石榴。)
【樗】
自昔为神树,空闻蜩贝鸣。社公烦见辍,为尔致羊羹。(樗,旧为土地庙所蔽,余始迁庙墙北。)
【槐】
采撷殊未厌,忽然已成阴。蝉鸣看不见,鹤立赴还深。(上有野鹤三四。)
【松】
强致南山树,来经渭水滩。生成未有意,鸦鹊莫相干。
【桧】
依依古仙子,郁郁绿毛身。每长须成节,明年渐庇人。
【柳】
今年手自栽,问我何年去。他年我复来,摇落伤人思。
跋姜君弼课册(姜君,琼州人。己卯闰九月来从学于东坡,至儋耳。庚辰三月,方还琼。四言。此诗系刘禹锡《楚望赋》中句讹成。)
云兴天际,若车盖。凝卢未瞬,弥漫ЩЪ。惊雷出火,乔木麋碎。殷地空,万夫皆废。ニ绠四坠(一作悬溜绠坠),日中见沫。移晷而收,野无完块。
【忆江南寄纯如五首(六言)】
楚水别来十载,蜀山望断千重。毕竟拟为伧父,凭君说与吴侬。
湖目也堪供眼,木奴自足为生。若话三吴胜事,不惟千里莼羹。
人在画屏中住,客依明月边游。未卜柴桑旧宅,须乘五马(一作湖)扁舟。
生计曾无聚沫,孤踪谩有清风。治产犹嫌范蠡,携孥颇笑梁鸿。
弱累已偿俗尽,老身将伴僧居。未许季鹰高洁,秋风直为鲈鱼。
【数日前梦人示余一卷文字大略若谕马者用吃蹶两字梦中甚赏之觉而忘其余戏作数语足之(四言。)】
天骥虽老,举鞭脱逸。交驰蚁封,步中衡石。旁睨驽骀,丰肉灭节。徐行方轨,动辄吃蹶。天资相绝,未易致诘。
【惠崇芦雁(六言。此诗为黄庭坚作)】
惠崇烟雨芦雁,坐我潇湘洞庭。欲买扁舟归去,故人云是丹青。
【竹枝歌(并叙)】
.《竹枝歌》本楚声,幽怨恻怛,若有所深悲者。岂亦往者之所见有足怨者欤?夫伤二妃而哀屈原,思怀王而怜项羽,此亦楚人之意相传而然者。且其山川风俗鄙野勤苦之态,固已见于前人之作与今子由之诗。故特缘楚人畴昔之意,为一篇九章,以补其所未道者。
苍梧山高湘水深,中原北望度千岑。帝子南游飘不返,惟有苍苍枫桂林。枫叶萧萧桂叶碧,万里远来超莫及。乘龙上天去无踪,草木无情空寄泣。水滨击鼓何喧阗,相将扣水求屈原。屈原已死今千载,满船哀唱似当年。海滨长鲸径千尺,食人为粮安可入。招君不归海水深,海鱼岂解哀忠直。吁嗟忠直死无人,可惜怀王西入秦。秦关已闭无归日,章华不复见车轮。君王去时箫鼓咽,父老送君车轴折。千里逃归迷故乡,南公哀痛弹长铗。三户亡秦信不虚,一朝兵起尽欢呼。当时项羽年最少,提剑本是耕田夫。横行天下竟何事,弃马乌江自垂涕。项王已死无故人,首入汉庭身委地。富贵荣华岂足多,至今唯有冢嵯峨。故国凄凉人事改,楚乡千古为悲歌。
【山坡陀行(此诗或谓为晁补之作)】
山坡陀兮下属江,势崖绝兮游波所荡如颓墙。松律兮百尺旁,拔此惊葛ぱ之上。不见日兮下可依,吾曳杖兮吾僮亦吾之书随。藐余望兮水中氵氐,颀然而长者黄冠而羽衣。干颐坦腹盘石箕坐兮,山亦有趾安不危,四无人兮可忘饥。仙人自言其居瑶之圃,一日一夜飞相往来不可数。使其开口言兮,岂惟河汉无极惊余心。默不言兮,蹇昭氏之不鼓琴。忄詹将山河与日月长在。昔有人兮梦中仇池我归路,此非小有兮噫乎何以乐此而不去。昔余游于葛天兮,身非陶氏犹与偕。乘渺茫良未果兮,仆夫悲余马怀。聊逍遥兮容与,馀发兮兰之渚。余论世兮千载一人犹并时,余行诘曲兮欲知余者稀。峨峨洋洋余方乐兮,譬余系舟于水鱼潜鸟举亦不知。何必每念辄得应余若响,坐有如此兮人子期。
【鸣泉思思君子也君子抱道且殆而时弗与民咸思之鸣泉故基堙圯殆尽眉山苏公搔首踟蹰作鸣泉思以思之】
鸣泉鸣泉,经云而潺。作其毛骨者修竹,蒸为云气者霏烟。山夔莫能隐其怪,野翟讵敢藏其妍。茅庐萧萧昔有人焉。其高如山,其清如水。其心金与玉,其道砥与弦。执德没世,落月入地。英名皎然,阳曦丽天。旧隐寂寂,新篁娟娟。思彼君子,我心若悬。谷鸟在上,岩花炫前。鸣泉鸣泉,能使我宛结而华颠。
【辘轳歌】
新系青丝百尺绳,心在君家辘轳上。我心皎洁君不知,辘轳一转一惆怅。何处春风吹晓幕,江南绿水通珠阁。美人二八颜如花,泣向花前畏花落。临春风,听春鸟。别时多,见时少。愁人一夜不得眠,瑶井玉绳相对晓。
【美哉一首送韦城主簿欧阳君】
美哉水,洋洋乎,我怀先生,送之子于城隅。洋洋乎,美哉水,送之子,至於新渡。念彼嵩雒,眷焉西顾,之子于迈,至于白马。白马旧邦,其构维新,邦人流涕,画舫之孙。相其口髯,尚克似之。先生遗民,之子往字。
【辨道歌】
北方正气名祛邪,东郊西应归中华。离南为室坎为家,光凝白雪生黄芽。黄河流驾紫河车,水精池产红莲花。赤龙腾霄惊盘蛇,姹女含笑婴儿呀。十二楼瞰灵泉洼,华池玉液阴交加。子驰午前无停差,三田聚宝真生涯。龟精凤髓填<谷含><谷牙>,天地骇有鬼神嗟。一丹休别内外砂,长修久饵须叔遐。肠中澄结无余且,俗骨变换颜如葩。哀哉世人争齿牙,指伪为真正为哇。轻肥甘美形骄奢,谲诡诈妄言矜夸。游鱼在网兔在,一气顿尽犹呕哑。余生所托诚栖槎,九原枯髀如乱麻。胡不割众如镆钅耶,空与利名交掌拿。胡不让霜如文,可惜贪爱相漫涂。真心道意非不嘉,餐金闲话非虚哗。何须横议相疵瑕,众口并发鸣群鸦。安知聚散同鱼虾,自缠如茧居如蜗。日怀嗔喜甘笼{奴},其去死地犹猎。吾恨尔见有所遮,海波或至惊井蛙。乌轮即晚蟾影斜,吾时俱睹超云霞。
【与叶淳老侯敦夫张秉道同相视新河秉道有诗次韵二首】
(此诗卷十六已收,题同。)
【陈守道】
一气混沦生复生,有形有心即有情。共见利欲饮食事,各有瓜牙头角争。争时怒发霹雳火,险处直在嵌岩坑。人伪相加有余怨,天真丧尽无纯诚。徒自取先用极力,谁知所得皆空名。少微处士松柏寒,蓬莱真人冰玉清。山是心兮海为腹,阳为神兮阴为精。渴饮灵泉水,饥食玉树枝。白虎化坎青龙离,锁禁姹女关婴儿。楼台十二红玻璃,木公金母相东西。纯铅真汞星光辉,乌升兔降无年期。停颜却老只如此,哀哉世人迷不迷。
【老人行(或谓非东坡作)】
有一老翁老无齿,处处无人问年纪。白发如丝向下垂,一双眸子碧如水。不裹头,又无履,相识虽多少知己。问翁毕竟何所止?笑言只在红尘里。秋风猎猎行云飞,老人此意无人会,目注云归心自知。黄口小儿莫相笑,老人旧日曾年少。浪迹常如不系舟,地角天涯知自跳。亦曾乐半夜,传筹醉朱阁。美人如花弄弦索,只恨樽前明月落。亦曾忧羁旅,他乡迫暮秋。故国日边无信息,断鸿空逐水长流。或安贫,或安富,或爵通侯封万户。一任秋霜换鬓毛,本来面目长如故。水有苹兮山有芝,人意虽存事已非。有时却忆经由处,都似茫茫春梦归。尔来尤解安贫贱,不为公卿强陪面。皎如明月在秋潭,动著依前还不见。还不见,可奈何,空使远人增眷恋。但只从他随物转,青楼黄阁长相见。若相见,莫殷勤,却是翁家旧主人。
【襄阳乐府三篇·野鹰来】
野鹰来,万山下,荒山无食鹰苦饥,飞来为尔系彩丝。北原有兔老且白,年年养子秋食菽。我欲系之不可得,年深兔老鹰力弱。野鹰来,城东有台高崔巍。台中公子著皮袖,东望万里心悠哉。心悠哉,鹰何在。嗟尔公子归无劳,使鹰可呼亦凡曹,天阴月黑狐夜嗥。
【襄阳乐府三篇·上堵吟】
台上有客吟秋风,悲声萧散飘入宫。台边游女来窃听,欲学声同意不同。君悲竟何事,千里金城两稚子。白马为塞凤为关,山川无人空且闲。我悲亦何苦,江水冬更深,鳊鱼冷难捕。悠悠江上听歌人,不知我意徒悲辛。
【襄阳乐府三篇·襄阳乐】
使君未来襄阳愁,提戈入市裹毡裘。自从毡裘南渡沔,襄阳无事多春游。襄阳春游乐何许,岘山之阳汉江浦。使君朱旆来翻翻,人道使君似羊杜。道边逢人问洛阳,中原苦战春田荒。北人闻道襄阳乐,目送飞鸿应断肠。
【仙都山鹿】
.老泉诗序云:至丰都县,将游仙都观,见知县李长官云:“固知君之将至也。此山有鹿,甚老,而猛兽猎人终莫能害,将有客来游,鹿辄夜鸣,故常以此候之而未尝失。”余闻而异之,乃为作诗。
日月何促促,尘世苦局束。仙子去无踪,故山遗白鹿。仙人已去鹿无家,孤栖怅望层城霞。至今闻有游洞客,夜来江市叫平沙。长松千树风萧瑟,仙宫去人无咫尺。夜鸣白鹿安在哉,满山秋草无行迹。
【白鹤吟留钟山觉海(此诗为王安石作)】
白鹤声可怜,红鹤声可恶。白鹤招不来,红鹤挥不去。长松受秽死,乃以红鹤故。北山道人曰:美者自美,吾何为而喜?恶者自恶,吾何为而怒?去自去耳,吾何驶而追?来自来耳,吾何妨而拒?吾岂厌喧而求静?吾岂好丹而非素?汝谓松死,吾无依焉,吾方舍阴而坐露。
【虚飘飘三首(此三首诗第二首为黄庭坚作,第三首为秦观作)】
虚飘飘,画檐蛛结网,银汉鹊成桥。尘渍雨桐叶,霜飞风柳条。露凝残点见红日,星曳余光横碧霄。虚飘飘,比浮名利犹坚牢。
虚飘飘,花飞不到地,虹起谩成桥。入梦云千叠,游空丝万条。蜃楼百尺横苍海,雁字一行书降霄。虚飘飘,比人身世犹坚牢。
虚飘飘,风寒吹絮浪,春水暖冰桥。势缓{双}垂线,声干叶下条。雨中沤点随流水,风里彩云横碧霄。虚飘飘,比时富贵犹坚牢。
【次韵张甥棠美述志(名宗此诗为晁补之作)】
仲子甘心织屦避万钟,渊明不肯折腰为五斗。一年鸿雁识来往,终日沐猴谁去取。知甥诗意慕两君,读书要在存心久。平生所谈性命奥,长弃不忧金石朽。我今已习子定,犹复晨朝怖头走。刳心先拟射声名,不作羊邹悲岘首。云梯雨矢集无方,我已中灰同墨守。恐甥自是禹门鳞,未可潜逃入吾薮。琢磨晚觉孟光贤,畏我放言时被肘。甥能锄我青门瓜,正午时来休老手。
●卷三十一
◎和陶诗七十八首
【追和陶渊明诗引(子由作。此引因对理解和陶诗大有帮助,故保留)】
东坡先生谪居儋耳,置家罗浮之下,独与幼子过负担度海。葺茅竹而居之,日啖薯芋,而华屋玉食之念不存于胸中。平生无所嗜好,以图史为园囿,文章为鼓吹,至是亦皆罢去。独犹喜为诗,精深华妙,不见老人衰惫之气。是时,辙亦迁海康,书来告曰:“古之诗人有拟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追和古人则始于吾。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吾前后和其诗凡一百有九,至其得意,自谓不甚愧渊明。今将集而并录之,以遗后之君子。其为我志之。然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渊明临终,疏告俨等:‘吾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黾勉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渊明此语,盖实录也。吾真有此病而不早自知,平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愧渊明,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嗟乎!渊明不肯为五斗米一束带见乡里小儿,而子瞻出仕三十余年,为狱吏所折困,终不能悛,以陷大难,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托于渊明,其谁肯信之?虽然,子瞻之仕,其出处进退,犹可考也。后之君子其必有以处之矣。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区区之迹,盖未足以论士也。辙少而无师,子瞻既冠而学成,先君命辙师焉。子瞻尝称辙诗有古人之风,自以为不若也。然自其斥居东坡,其学日进,沛然如川之方至。其诗比李太白、杜子美有余,遂与渊明比。辙虽驰骤从之,而常出其后。其和渊明,辙继之者,亦一二焉。丁丑十二月海康城南东斋引。
【和时运四首】
.丁丑二月十四日,白鹤峰新居成,自嘉寺迁入。咏渊明《时运》诗云:斯晨斯夕,言息其庐。似为余发也,乃次其韵。长子迈,与余别三年矣,挈携诸孙,万里远至,老朽忧患之余,不能无欣然。
我卜我居,居非一朝。龟不吾欺,食此江郊。废井已塞,乔木干霄。昔人伊何,谁其裔苗。
下有碧潭,可饮可濯。江山千里,供我遐瞩。木固无胫,瓦岂有足。陶匠自至,啸歌相乐。
我视此邦,如洙如沂。邦人劝我,老矣安归。自我幽独,倚门或挥。岂无亲友,云散莫追。
旦朝丁丁,谁款我庐。子孙远至,笑语纷如。剪发垂髻(一作剪彩垂髫),覆此瓠壶。三年一梦,乃复见余。
【和劝农六首】
.海南多荒田,俗以留香为业,所产粳余不足于食,乃以薯芋杂米作粥糜以取饱。余既哀之,乃和渊明《劝农》诗,以告其有知者。
咨尔汉黎,均是一民。鄙夷不训,夫岂其真。怨忿劫质,寻戈相因。欺谩莫诉,曲自我人。
天祸尔土,不麦不稷。民无用物,怪珍是殖。播厥熏木,腐余是穑。贪夫污吏,鹰鸷狼食。
岂无良田,无无平陆。兽踪交缔。鸟喙谐穆。惊の朝射,猛犭希夜逐。芋羹薯糜,以饱耆宿。
听我苦言,其福永久。利尔Θ耜,好尔邻偶。斩艾蓬ワ,南东其亩。父兄梃,以扌失游手。
天不假易,亦不汝匮。春无遗勤,秋有厚冀。云举雨决,妇姑毕至。我良孝爱,袒跣何愧。
逸谚戏侮,博弈顽鄙。投之生黎,俾勿冠履。霜降稻实,千箱一轨。大作尔社,一醉醇美。
【和停云四首】
.自立冬以来,风雨无虚日,海道断绝,不得子由书。乃和渊明《停云》诗以寄。
停云在空,黯其将雨。嗟我怀人,道修且阻。眷此区区,俯仰再抚。良辰过鸟,逝不我伫。
飓作海浑,天水溟。云屯九河,雪立三江。我不出门,寤寐北窗。念彼海康,神驰往从。
凛然清癯,落其骄荣。馈奠化之,廓兮忘情。万里迟子,晨兴宵征。远虎在侧,以宁先生。
对弈未终,摧然斧柯。再游兰亭,默数永和。梦幻去来,谁少谁多。弹指太息,浮云几何。
【和归园田居六首】
.三月四日,游白水山佛迹岩,沐浴於汤泉,发于悬瀑之下,浩歌而归,肩舆却行,以与客言,不觉至水北荔枝浦上。晚日葱,竹阴萧然,时荔子累累如芡实矣。有父老年八十五,指以告余曰:及是可食,公能携酒来游乎?意忻然许之。归卧既觉,闻儿子过诵渊明《归园田居》诗六首,乃悉次其韵。始余在广陵和渊明《饮酒二十首》,今复为此,要当尽和其诗乃已耳。今书以寄妙总大士参寥子。
环州多白水,际海皆苍山。以彼无尽景,寓我有限年。东家著孔丘,西家著颜渊。市为不二价,农为不争田。周公与管蔡,恨不茆三间。我饱一饭足,薇蕨补食前。门生馈薪米,救我厨无烟。斗酒与只鸡,酣歌饯华颠。禽鱼岂知道,我适物自闲。悠悠未必尔,聊乐我所然。
穷猿既投林,疲马初解鞅。心空饱新得,境熟梦余想。江鸥渐驯集,蜒叟已还往。南池绿钱生,北岭紫笋长。提壶岂解饮,好语时见广。春江有佳句,我醉堕渺莽。
新浴觉身轻,新沐感发稀。风乎悬瀑下,却行咏而归。仰观江摇山,俯见月在衣。步从父老语,有约吾敢违。
老人八十余,不识城市娱。造物偶遗漏,同侪尽丘墟。平生不渡江,水北有幽居。手插荔枝子,合抱三百株,莫言陈家紫,甘冷恐不如。君来坐树下,饱食携其余。归舍遗儿子,怀抱不可虚。有酒持饮我,不问钱有无。
坐倚朱藤杖,行歌紫芝曲。不逢商山翁,见此野老足。愿同荔枝社,长作鸡黍局。教我同光尘,月固不胜烛。霜飙散氛AA47,廓然似朝旭。(《庄子》云:月固不胜火。郭象曰:大而暗,不若小而明。陋哉斯言也。余为更之曰:明于大者,必晦于小,月能烛天地而不能烛毫厘,此其所以不胜火也。然卒之火胜月胜耶?)
昔我在广陵,怅望柴桑陌。长吟饮酒诗,颇获一笑适。当时已放浪,朝坐夕不夕。矧今长闲人,一劫展过隙。江山互隐见,出没为我役。斜川追渊明,东皋友王绩。诗成竟何为,六博本无益。
【五月旦日作和戴主簿】
海南无冬夏,安知岁将穷。时时小摇落,荣瘁俯仰中。上天信包荒,佳植无由丰。Θ代肃杀,有择非霜风。手栽兰与菊,侑我清宴终。撷芳眼已明,饮酒腹尚冲。草去土自ㄨ,井深墙愈隆。勿笑一亩园,蚁垤齐衡嵩。
【酬刘柴桑】
红薯与紫芋,远插墙四周。且放幽兰香,莫争霜菊秋。穷冬出瓮盎,磊落胜农畴。淇上白玉延,(淇上出山药,一名玉延。)能复过此不。一饱忘故山,不思马少游。
【与殷晋安别(和送昌化军使张中罢官赴阙)】
孤生知永弃,末路嗟长勤。久安儋耳陋,日与雕题亲。海国此奇士,官居我东邻。卯酒无虚日,夜棋有达晨。小瓮多自酿,一瓢时见分。仍将对床梦,伴我五更春。暂聚水上萍,忽散风中云。恐无再见日,笑谈来生因。空吟清诗送,不救归装贫。
【和王抚军座送客(再送张中)】
胸中有佳处,海瘴不能腓。三年无所愧,十口今同归。汝去莫相怜,我生本无依。相从大块中,几合几分违。莫作往来相,而生爱见悲。悠悠含山日,炯炯留清晖。悬知冬夜长,不恨晨光迟。梦中无与别,作诗记忘遗。
【和答庞参军(三送张中)】
留灯坐达晓,要与影晤言。下帷对古人,何暇复窥园。使君本学武,少诵十三篇。颇能口击贼,戈戟亦森然。才智谁不如,功名叹无缘。独来向我说,愤懑当奚宣。一见胜百闻,往鏖皋兰山。白衣挟三矢,趁此征辽年。
【形赠影】
天地有常运,日月无闲时。孰居无事中,作止推行之。细察我与汝,相因以成兹。忽然乘物化,岂与生灭期。梦时我方寂,偃然无所思。胡为有哀乐,辄复随涟ㄝ。我舞汝凌乱,相应不少疑。还将醉时语,答我梦中辞。
【影答形】
丹青写君容,常恐画师拙。我依月灯出,相肖两奇绝。妍媸本在君,我岂相媚悦。君如火上烟,火尽君乃别。我如镜中像,镜坏我不灭。虽云附阴晴,了不受寒热。无心但因物,万变岂有竭。醉醒皆梦尔,未用议优劣。
【神释】
二子本无我,其初因物著。岂惟老变衰,念念不如故。知君非金石,安足长托附。莫从老君言,亦莫用佛语。仙山与佛国,终恐无是处。甚欲随陶翁,移家酒中住。醉醒要有尽,未易逃诸数。平生逐儿戏,处处余作具。所至人聚观,指目生毁誉。如今一弄火,好恶都焚去。既无负载劳,又无寇攘惧。仲尼晚乃觉,天下何思虑。
【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
当欢有余乐,在戚亦颓然。渊明得此理,安处故有年。嗟我与先生,所赋良奇偏。人间少宜适,惟有归耘田。我昔堕轩冕,毫厘真市廛。困来卧重ブ,忧愧自不眠。如今破茅屋,一夕或三迁。风雨睡不知,黄叶满枕前。宁当出怨句,惨惨如孤烟。但恨不早悟,犹推渊明贤。
【九日闲居】
.明日重九,雨甚,展转不能寐。起坐索酒和渊明一篇,醉熟昏然,殆不能佳也。
九日独何日,欣然惬平生。四时靡不佳,乐此古所名。龙山忆孟子,栗里怀渊明。鲜鲜霜菊艳,溜溜糟床声。闲居知令节,乐事满余龄。登高望云海,醉觉三山倾。长歌振履商,起舞带索荣。坎轲识天意,淹留见人情。但愿饱粳余,年年乐秋成。
【和移居二首】
.余去岁三月,自水东嘉寺迁居合江楼,迨今一年,多病寡欢,颇怀水东之乐也。得归善县后隙地数亩,父老云古白鹤观也,意欣然,欲居之,乃和此诗。
昔我初来时,水东有幽宅。晨与乌鹊朝,暮与牛羊夕。谁令迁近市,日有造请役。歌呼杂闾巷,鼓角鸣枕席。出门无所诣,乐事非宿昔。病瘦独弥年,束薪与谁析。
洄潭转奇岸,我作江郊诗。今为一廛氓,此地乃得之。葺为无邪斋,思我无所思。古观废已久,白鹤归何时。我岂丁令威,千岁复还兹。江山朝福地,古人不吾欺。
【岁暮作和张常侍】
.十二月二十五日酒尽,取米欲酿,米亦竭。时吴远游、陆道士客于余,因读渊明《岁暮和张常侍》诗,亦以无酒为叹,乃用其韵赠二子。
我生有天禄,玄膺流玉泉。何事陶彭泽,乏酒每形言。仙人与道士,自养岂在繁。但使荆棘除,不忧梨枣愆。我年六十一,颓景薄西山。岁暮似有得,稍觉散亡还。有如千丈松,常苦弱蔓缠。养我岁寒枝,会有解脱年。米尽初不知,但怪饥鼠迁。二子真我客,不醉亦陶然。
【和郭主簿二首】
.清明日闻过诵书,声节闲美,感念少时,怅然追怀先君宫师之遗意,且念淮、德二幼孙。无以自遣,乃和渊明二篇,随意所寓,无复伦次也。
今日复何日,高槐布初阴。良辰非虚名,清和盈我襟。孺子卷书坐,诵诗如鼓琴。却念四十年,玉颜如汝今。闭户未尝出,出为邻里钦。家世事酌古,百史手自斟。当年二老人,喜我作此音。淮德入我梦,角羁未胜簪。孺子笑问我,君何念之深。
雀っ含淳音,竹萌抱静节。(此两句先君少时诗,失其全首。)诵我先君时,肝肺为澄澈。犹为鸣鹤和,未作获麟绝。愿因骑鲸李,追此御风列。丈夫贵出世,功名岂人杰。家书三万卷,独取服食诀。地行即空飞,何必挟日月。
【示周掾祖谢和游城东学舍作】
闻有古学舍,窃怀渊明欣。摄衣造两塾,窥户无一人。邦风方杞夷,庙貌犹殷因。先生馔已缺,弟子散莫臻。忍饥坐谈道,嗟我亦晚闻。永言百世祀,未补平生勤。今此复何国,岂与陈蔡邻。永愧虞仲翔,弦歌沧海滨。
【和答庞参军六首】
.周循州彦质,在郡二年,书问无虚日,罢归过惠,为余留半月。既别,和此诗送之。
我见异人,且得异书。挟书从人,何适不娱。罗浮之趾,卜我新居。而为非玄德,三顾我庐。
旨酒荔蕉,绝甘分珍。虽云晚接,数面自亲。海隅一笑,岂云无人。无酒酤我,或乞其邻。
将行复止,眷言孜孜。苟有于中,倾倒出之。奕奕千言,粲焉陈诗。觞行笔落,了不容思。
妙侍侧,两髦丫分。歌舞寿我,永为欢欣。曲终凄然,仰视浮云。此曲此声,何时复闻。
击鼓其镗,船开舻鸣。顾我而言,雨泣载零。子卿白首,当还西京。辽东万里,亦归管宁。
感子至意,托辞西风。吾生一尘,寓形空中。愿言谦亨,君子有终。功名在子,何吊我躬。
【和连雨独饮二首】
.吾谪海南,尽卖酒器以供衣食,独有一荷叶杯工制美妙,留以自娱。乃和渊明《连雨独饮》。
平生我与我,举意辄自然。岂止磁石针,虽合犹有间。此外一子由,出处同偏仙。晚景最可惜,分飞海南天。纠缠(一作躔)不吾欺,宁此忧患先。顾影一杯酒,谁谓无往还。寄语海北人,今日为何年。醉里有独觉,梦中无杂言。
阿堵不解醉,谁欤此颓然。误入无功乡,掉臂嵇阮间。饮中八仙人,与我俱得仙。渊明岂知道,醉语忽谈天。偶见此物真,遂超天地先。醉醒可还酒,此觉无所还。清风洗徂暑,连雨催丰年。床头伯雅君,此子可与言。
【和赠羊长史】
.得郑嘉会靖老书,欲于海舶载书千余卷见借。因读渊明《赠羊长史》诗云:愚生三季后,慨然念黄虞。得知千载事,上赖古人书。次其韵以谢郑君。
我非皇甫谧,门人如挚虞。不持两鸱酒,肯借一车书。欲令海外士,观经似鸿都。结发事文史,俯仰六十余。老马不耐放,长鸣思服舆。故知根尘在,未免病药俱。念君千里足,历块犹踟蹰。好学真伯业,比肩可相如。此书久已熟,救我今荒芜。顾惭桑榆迫,岂厌诗酒娱。奏赋病未能,草玄老更疏。犹当距杨墨,稍欲惩荆舒。
【和乞食】
庄周昔贷粟,犹欲舂脱之。鲁公亦乞米,炊煮尚不辞。渊明端乞食,亦不避嗟来。呜呼天下士,死生寄一杯。斗水何所直,远汲苦姜诗。幸有余薪米,养此老不才。至味久不坏,可为子孙贻。
【和胡西曹示顾贼曹】
长春如稚女,飘飘倚轻ざ。卯酒晕玉颊,红绡卷生衣。低颜香自敛,含睇意颇微。宁当娣黄菊,未肯似戎葵。谁言此弱质,阅岁观盛衰。<并页>然疑薄怒,沃盥未可挥。瘴雨吹蛮风,凋零岂容迟。老人不解饮,短句余清悲。
【和游斜川正月五日与儿子过出游作】
谪居澹无事,何异老且休。虽过靖节年,未失斜川游。春江绿未波,人卧船自流。我本无所适,泛泛随鸣鸥。中流遇γ洄,舍舟步层丘。有口可与饮,何必逢我俦。过子诗似翁,我唱儿辄酬。未知陶彭泽,颇有此乐不。问点尔何如,不与圣同忧。问翁何所笑,不为由与求。
【和己酉岁九月九日】
.十月初吉菊始开,乃与客作重九,因次韵渊明《己酉岁九月九日》一首。胡广饮菊潭水而寿,然《李固传赞》云:其视胡广赵戒,犹粪土也。
今日我重九,谁谓秋冬交。黄花与我期,草中实后凋。香余白露干,色映青松高。怅望南阳野,古潭霏庆霄。伯始真粪土,平生夏畦劳。饮此亦何益,内热中自焦。持我万家春,一酬五柳陶。夕英幸可掇,继此木兰朝。
【和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
.儋人黎子云兄弟,居城东南,躬农圃之劳。偶与军使张中同访之,居临大池,水木幽茂,坐客欲为醵钱作屋,余亦欣然许之。名其屋曰载酒堂,用渊明《始春怀古田舍》韵,作二首。
退居有成言,垂老竟未践。何曾渊明归,屡作敬通免。休闲等一味,妄想生愧。(渊明本用缅字,今聊取其同音字。)聊将自知明,稍积在家善。城东两黎子,室迩人自远。呼我钓其池,人鱼两忘返。使君亦命驾,恨子林塘浅。
茅茨破不补,嗟子乃尔贫。菜肥人愈瘦,宅闲井常勤。我欲致薄少,解衣劝坐人。临池作虚堂,雨急瓦声新。客来有美载,果熟多幽欣。丹荔破玉肤,黄柑溢芳津。借我三亩地,结茅为子邻。舌傥可学,化为黎母民。
【和饮酒二十首】
.吾饮酒至少,常以把杯为乐。往往颓然坐睡,人见其醉,而吾中了然,盖莫能名其为醉为醒也。在扬州时,饮酒过午辄罢,客去,解衣盘礴,终日欢不足而适有余。因和渊明《饮酒》二十首,庶以仿佛其不可名者,示舍弟子由、晁无咎学士。
我不如陶生,世事缠绵之。云何得一适,亦有如生时。寸田无荆棘,佳处正在兹。纵心与事往,所遇无复疑。偶得酒中趣,空杯亦常持。
二豪诋醉客,气涌胸中山。ㄘ然忽冰释,亦复在一言。啬气实其腹,云当享长年。少饮得径醉,此秘君勿传。
道丧士失己,出语辄不情。江左风流人,醉中亦求名。渊明独清真,谈笑得此生。身如受风竹,掩冉众叶惊。俯仰各有态,得酒诗自成。
蠢蠕食叶虫,仰空慕高飞。一朝传两翅,乃得粘网悲。啁啾厌巢雀,沮泽疑可依。赴水生两壳,遭闭何时归。二虫竟谁是,一笑百念衰。幸此未化间,有酒君莫违。
小舟真一叶,下有暗浪喧。夜棹醉中发,不知枕几偏。天明问前路,已度千金山。嗟我亦何为,此道常往还。未来宁早计,既往复何言。
百年六十化,念念竟非是。是身如虚空,谁受誉与毁。得酒未举杯,丧我固忘尔。倒床自甘寝,不择菅与绮。
顷者大雪年,海波翻玉英。有士常痛饮,饥寒见真情。床头有败,孤坐时一倾。未能平体粟,且复浇肠鸣。脱衣裹冻酒,每醉念此生。
我坐华堂上,不改麋鹿姿。时来蜀冈头,喜见霜松枝。心知百尺底,已结千岁奇。煌煌凌霄花,缠绕复何为。举觞酹其根,无事莫相羁。
芙蓉在秋水,时节自阖开。清风亦何意,入我芝兰怀。一随采折去,永与江湖乖。断丝不复续,斗水何足栖。不如玉井莲,结根天池泥。感此每自慰,吾事幸不谐。醉中有归路,了了初不迷。乘流且复逝,抵曲吾当回。
篮舆兀醉守,路转古城隅。酒力如过雨,清风消半途。前山正可数,后骑且勿驱。我缘在东南,往寄白发余。遥知万松岭,下有三亩居。
民劳吏无德,岁美天有道。暑雨避麦秋,温风送蚕老。三咽初有闻,一溉未濡槁。诏书宽积欠,父老颜色好。再拜贺吾君,获此不贪宝。颓然笑阮籍,醉几书谢表。
我梦入小学,自谓总角时。不谓有白发,犹诵论语辞。人间本儿戏,颠倒略似兹。惟有醉时真,空洞了无疑。坠车终无伤,庄叟不吾欺。呼儿具纸笔,醉语辄录之。
醉中虽可乐,犹是生灭境。云何得此身,不醉亦不醒。痴如景升牛,莫保尻与领。点如东郭<免>,束缚作毛颖。乃知嵇叔夜,非坐虎文炳。
我家小冯君,天性颇纯至。清坐不饮酒,而能容我醉。归休要相依,谢病当以次。岂知山林士,肮脏乃尔贵。乞身当念早,过是恐少味。
去乡三十年,风雨荒旧宅。惟存一束书,寄食无定迹。每用愧渊明,尚取禾三百。颀然六男子,粗可传清白。于吾岂不多,何事复叹息。
哓哓六男子,弦诵各一经。复生五丈夫,戢戢丁欲成。归田了门户,与国充践更。普儿初学语,玉骨开天庭。淮老如鹤雏,破壳已能鸣。举酒属千里,一欢愧凡情。
淮海虽故楚,无复轻扬风。斋厨圣贤杂,无事时一中。谁言大道远,正赖三杯通。使君不夕坐,衙门散刀弓。
何人恐东台,一郡坐可得。亭亭古浮图,独立表众惑。芜城阅兴废,雷塘几开塞。明年起华堂,置酒吊亡国。无令竹西路,歌吹久寂默。
晁子天麒麟,结交及未仕。高才固难及,雅志或类己。各怀伯业能,共有丘明耻。歌呼时就君,指我醉乡里。吴公门下客,贾谊独见纪。请作鸟赋,我亦得坎止。行乐当及时,绿发不可恃。
盖公偶谈道,齐相独适真。颓然不事事,客至先饮醇。当时刘项罢,四海创痍新。三杯洗战国,一斗销强秦。寂寥千载后,阳公嗣前尘。醉卧客怀中,言笑徒多勤。我时阅旧史,独与三人亲。未暇餐脱粟,苦心学平津。草书亦何用,醉墨淋衣巾。一挥三十幅,持去听坐人。
【和止酒】
.丁丑岁,余谪海南,子由亦贬雷州。五月十一日相遇于藤,同行至雷。六月十一日相别,渡海。余时病痔呻吟,子由亦终夕不寐。因诵渊明诗,劝余止酒。乃和原韵,因以赠别,庶几真止矣。
时来与物逝,路穷非我止。与子各意行,同落百蛮里。萧然两别驾,各携一稚子。子室有孟光,我室惟法喜。相逢山谷间,一月同卧起。茫茫海南北,粗亦足生理。劝我师渊明,力薄且为己。微疴坐杯酌,止酒则瘳矣。望道虽未济,隐约见津。从今东坡室,不立杜康祀。
【和还旧居梦归惠州白鹤山居作】
痿人常念起,夫我岂忘归。不敢梦故山,恐兴坟墓悲。生世本暂寓,此身念念非。鹅城亦何有,偶拾鹤毳遣。穷鱼守故沼,聚沫犹相依。大儿当门户,时节供丁推。梦与邻翁言,悯然怜我衰。往来付造物,未用相招麾。
【和始经曲阿】
虞人非其招,欲往畏简书。穆生责醴酒,先见我不如。江左古弱国,强臣擅天衢。渊明堕诗酒,遂与功名疏。我生值良时,朱金义当纡。天命适如此,幸收废弃余。独有愧此翁,大名难久居。不思牺牛龟,兼取熊掌鱼。北郊有大赍,南冠解囚拘。眷言罗浮下,白鹤返故庐。
【和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
(小圃栽植渐成,取渊明诗有及草木蔬谷者五篇,次其韵。)
蓬头三獠奴,谁谓愿且端。晨兴洒扫罢,饱食不自安。愿治此圃畦,少资主游观。昼功不自觉,夜气乃潜还。早韭欲争春,晚菘先破寒。人间无正味,美好出艰难。早知农圃乐,岂有非意干。尚恨不持Θ,未免も我颜。此心苟未降,何适不间关。休去复歇去,菜食何所叹。
【和丙辰岁八月中于下巽田舍获】
聚粪西垣下,凿泉东垣隈。劳辱何时休,宴安不可怀。天公岂相喜,雨霁与意谐。黄菘养土羔,老楮生树鸡。未忍便烹煮,绕观日百回。跨海得远信,冰盘鸣玉哀。茵{艹陈}点脍缕,照坐如花开。一与蜒叟辞,苍颜两摧颓。齿根日浮动,自与粱肉乖。食菜岂不足(一作好),呼儿拆鸡栖。
【和乙酉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钱溪(和游城北谢氏废园作)】
乔木卷苍藤,浩浩崩云积。谢家堂前燕,对语悲宿昔。仰看桄榔树,玄鹤舞长翮。新年结荔子,主人黄壤隔。溪阴宜馆我,稍省薪水役。相如卖车骑,五亩亦可易。但恐鸟来,此生还荡析。谁能插篱槿,护此残竹柏。
【辛丑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途中作口号(和郊行步月作)】
缺月不早出,长林踏青冥。犬吠主人怒,愧此闾里情。怪我夜不归,茜袂窥柴荆。云间与地上,待我两友生。惊鹊再三起,树端已微明。白露净原野,始觉丘陵平。暗蛩方夜绩,孤萤亦宵征。归来闭户坐,寸田且默耕。莫赴花月期,免为诗酒萦。诗人如布谷,聒聒常自名。
●卷三十二
◎和陶诗五十七首
【和咏二疏】
二疏事汉时,迹寓心已去。许侯何足道,宁识此高趣。可怜魏丞相,免冠谢陋举。中兴多名臣,有道独两传。世途方毂击,谁肯行此路。是身如委蜕,未蜕何所顾。已蜕则两忘,身后谁毁誉。所以遗子孙,买田岂先务。我尝游东海,所历若有素。神交久从君,屡梦今乃悟。渊明作诗意,妙想非俗虑。庶几二大夫,见微而知著。
【和咏三良】
此生太山重,忽作鸿毛遗。三子死一言,所死良已微。贤哉晏平仲,事君不以私。我岂犬马哉,从君求盖帷。杀身固有道,大节要不亏。君为社稷死,我则同其归。顾命有治乱,臣子得从违。魏颗真孝爱,三良安足希。仕宦岂不荣,有时缠忧悲。所以靖节翁,服此黔娄衣。
【和咏荆轲】
秦如马后牛,吕氏非复嬴。天欲厚其毒,假手李客卿。功成志自满,积恶如陵京。灭身会有时,徐观可安行。沙丘一狼狈,笑落冠与缨。太子不少忍,顾非万人英。魏韩裂智伯,肘足本无声。胡为弃成谋,托国此狂生。荆轲不足说,田子老可惊。燕赵多奇士,惜哉亦虚名。杀父囚其母,此岂容天庭。亡秦只三户,况我数十城。渐离虽不伤,陛戟加周营。至今天下人,愍燕欲其成。废书一太息,可见千古情。
【和读山海经十三首】
.陶渊明读《山海经》十三首,其七首皆仙语。余读《抱朴子》有所感,用其韵赋之。
今日天始霜,众木敛以疏。幽人掩关卧,明景翻空庐。开心无良友,寓眼得奇书。建德有遗民,道远我无车。无粮食自足,岂谓谷与蔬。愧此稚川翁,千载与我俱。画我与渊明,可作三士图。学道虽恨晚,赋诗岂不如。
稚川虽独善,爱物均孔颜。欲使蟪蛄流,知有龟鹤年。辛勤破封蛰,苦语剧移山。博哉无穷利,千载食此言。
渊明虽中寿,雅志仍丹丘。远矣无怀民,超然邈无俦。奇文出纩息,岂复生死流。我欲作九原,异世为三游。
子政信奇逸,妙算穷阴阳。淮南枕中诀,养炼岁月长。岂伊臭浊中,争此顷刻光。安知青藜火,丈人非中黄。
乱离弃弱女,破冢割恩怜。宁知效龟息,三岁号穷山。长生定可学,当信仲弓言。支床竟不死,抱一无穷年。
三山在咫尺,灵药非草木。玄芝生太元,黄精出长谷。仙都浩如海,岂不供一浴。何当从山火束分寸烛。
蜀士李八百,穴居吴山阴。默从但形语,从者纷如林。其后有李宽,鸡鹄非同音。口耳固多伪,识真要在心。
黄华冒甘谷,灵根固深长。葛井窖丹砂,红泉涌寻常。二女戏口耳(一作鼻),松膏以为粮。闻此不能寐,起坐夜未央。
谈道鄙俗儒,远自太史走。仲尼实不死,于圣亦何负。紫文出吴宫,丹雀本无有。辽哉广桑君,独显三季后。
金丹不可成,安期渺云海。谁谓黄门妻,至道乃近在。尸解竟不传,化去空余悔。丹成亦安用,御气本无待。
郑君故多方,玄翁所亲指。奇文二百篇,了未出生死。素书在黄石,岂敢辞跪履。万法等成坏,金丹差可恃。
古强本妄庸,蔡诞亦夸士。曼都斥仙人,谒帝轻举止。学道未有得,自欺谁不尔。稚川亦隘人,疏录此庸子。
东坡信畸人,涉世真散材。仇池有归路,罗浮岂徒来。践蛇及茹蛊,心空了无猜。携手葛与陶,归哉复归哉。
【和杂诗十一首】
斜日照孤隙,始知空有尘。微风动众窍,谁信我忘身。一笑问儿子,与汝定何亲。从我来海南,幽绝无四邻。耿耿如缺月,独与长庚晨。此道固应尔,不当怨尤人。
故山不可到,飞梦隔五岭。真游有黄庭,闭目寓两景。室空无可照,火灭膏自冷。披衣起视夜,海阔河汉永。西窗半明月,散乱梧楸影。良辰不可系,逝水无由骋。我苗期后枯,持此一念静。
真人有妙观,俗子多妄量。区区劝粒食,此岂知子房。我非徒跣相,终老怀未央。兔死缚淮阴,狗功指平阳。哀哉亦可羞,世路皆羊肠。
相如偶一官,嗤鄙蜀父老。不记犊鼻时,涤器混佣保。著书曾几许,渴肺灰土燥。琴台有遗魄,笑我归不早。作书遗故人,皎皎我怀抱。余生幸无愧,可与君平道。
孟德黠老狐,奸言嗾鸿豫。哀哉丧乱世,枭鸾各腾翥。逝者知几人,文举独不去。天方斫汉室,岂计一郗虑。昆虫正相啮,乃比蔺相如。我知公所坐,大名难久住。细德方险微,岂有容公处。既往不可悔,庶为来者惧。
博大古真人,老聃关尹喜。独立万物表,长生乃余事。稚川差可近,傥有接物意。我顷登罗浮,物色恐相值。徘徊朱明洞,沙水自清驶。满把菖蒲根,叹息复弃置。
蓝桥近得道,常苦世褊迫。西游王屋山,不践长安陌。尔来宁复见,鸟道度太白。昔与吴远游,同藏一瓢窄。潮阳隔云海,晚岁傥见客。伐薪供养火,看作栖凤宅。
南荣晚闻道,未肯化庚桑。陶顽铸强犷,枉费尘与糠。越子古成之,韩生教休粮。参同得灵钥,九锁启伯阳。鹅城见诸孙,贫苦我为伤。空余焦先室,不传元化方。遗像似李白,一奠临江觞。
余龄难把玩,妙解寄笔端。常恐抱永叹,不及丘明迁。亲友复劝我,放心饯华颠。虚名非我有,至味知谁餐。思我无所思,安能观诸缘。已矣复何叹,旧说易两篇。
申韩本自圣,陋古不复稽。巨君纵独欲,借经作岩崖。遂令青衿子,珠璧人人怀。凿齿井蛙耳,信谓天可弥。大道久分裂,破碎日愈离。我如终不言,谁悟角与羁。吾琴岂得已,昭氏有成亏。
我昔登朐山,出日观沧凉。欲济东海县,恨无石桥梁。今兹黎母国,何异于公乡。蚝浦既黏山,暑路亦飞霜。所欣非自罔,不怨道里长。
【和拟古九首】
有客叩我门,系马门前柳。庭空鸟雀散,门闭客立久。主人枕书卧,梦我平生友。忽闻剥啄声,惊散一杯酒。倒裳起谢客,梦觉两愧负。坐谈杂今古,不答颜愈厚。问我何处来,我来无何有。
酒尽君可起,我歌已三终。由来竹林人,不数涛与戎。有酒从孟公,慎勿从扬雄。崎岖颂沙麓,尘埃污西风。昔我未尝达,今者亦安穷。穷达不到处,我在阿堵中。
客去室幽幽,鸟来座隅。引吭伸两翮太息意不舒。吾生如寄耳,何者为我庐。去此复何之,少安与汝居。夜中闻长啸,月露荒榛芜。无问亦无答,吉凶两何如。
少年好远游,荡志隘八荒。九夷为藩篱,四海环我堂。卢生与若士,何足期渺茫。稍喜海南州,自古无战场。奇峰望黎母,何异嵩与邙。飞泉泻万仞,舞鹤双低昂。分流未入海,膏泽弥此方。芋魁倘可饱,无肉亦奚伤。
冯洗古烈妇,翁媪国于兹。策勋梁武后,开府隋文时。三世更险易,一心无磷缁。锦纟散平积乱,犀渠破馀疑。庙貌空复存,碑板漫无辞。我欲作铭志,慰此父老思。遗民不可问,偻句莫余欺。暴牲菌鸡卜,我当一访之。铜鼓壶卢笙,歌此迎送诗。
沉香作庭燎,甲煎纷相和。岂若注微火,萦烟袅清歌。贪人无饥饱,胡椒亦求多。朱刘两狂子,陨队如风荷。本欲竭泽渔,奈此明年何。(朱初平、刘谊欲冠带黎人,以取水沉耳。)
鸡窠养鹤发,及与唐人游。来孙亦垂白,颇识李崖州。再逢卢与丁,阅世真东流。斯人今在亡,未遽掩一丘。我师吴季子,守节到晚周。一见春秋末,渺焉不可求。
城南有荒池,琐细谁复采。幽姿小芙蕖,香色独未改。欲为中州信,浩荡绝云海。遥知玉井莲,落蕊不相待。攀跻及少壮,已矣那容悔。矣,一作失。
黎山有幽子,形槁神独完。负薪入城市,笑我儒衣冠。生不闻诗书,岂知有孔颜。然独往来,荣辱未易关。日暮鸟兽散,家在孤云端。问答了不通,叹息指屡弹。似言君贵人,草莽栖龙鸾。遗我吉贝布,海风今岁寒。
【和东方有一士】
瓶居本近危,甑坠知不完。梦求亡楚弓,笑解适越冠。忽然反自照,识我本来颜。归路在脚底,ゾ潼失重关。屡从渊明游,云山出毫端。借君无弦物,寓我非指弹。岂惟舞独鹤,便可蹑飞鸾。还将岭茅瘴,一洗月阙寒。(此东方一士,正渊明也,不知从之游者谁乎?若了得此一段,我即渊明,渊明即我也。)
【集归去来诗十首】
(予喜读渊明《归去来辞》,因集其字为十诗,令儿曹诵之,号《归去来集字》云。)
命驾欲何向,欣欣春木荣。世人无往复,乡老有逢迎。云外流泉远,风前飞鸟轻。相携就衡宇,酌酒话交情。
涉世恨形役,告休成老夫。良欣就归路,不复向迷途。去去径有(一作犹)菊,行行田欲芜。情亲有还往,清酒引AA48壶。
与世不相入,膝琴聊自(一作尽)欢。风光归笑傲,云物寄游观。言话审无倦,心怀良独安。东皋清有趣,植杖日盘桓。
世事非吾事,驾言归路寻。向时迷有命,今日悟无心。庭内菊归酒,窗前风入琴。寓形知已老,犹未倦登临。
云岫不知远,巾车行复前。仆夫寻老木,童子引清泉。矫首独傲世,委心还乐天。农夫告春事,扶老向良田。
富贵良非愿,乡关归去休。携琴已寻壑,载酒复经丘。翳翳景将入,涓涓泉欲流。农夫人不乐,我独与之游。
觞酒命童仆,言归无复留。轻车寻绝壑,孤棹入清流。乘化欲(一作亦)安命,息交还绝游。琴书乐三径,老矣亦何求。
归去复归去,帝乡安可期。鸟还知已倦,云出欲何之。入室还携幼,临流亦赋诗。春风吹独立,不是傲亲知。
役役倦人事,来归车载奔。征夫问前路,稚子候衡门。入息亦诗策,出游常酒樽。交亲书已绝,云壑自相存。
寄傲疑今是,求荣感昨非。聊欣樽有酒,不恨室无衣。丘壑世情远,田园生事微。柯庭还独盼,时有鸟归飞。
【和贫士七首】
.余迁惠州一年,衣食渐窘,重九将近,樽俎萧然。乃和渊明《贫士》诗七首,以寄许下、高安、宜兴诸子侄,并令过同作。
长庚与残月,耿耿如相依。以我旦暮心,惜此须臾晖。青天无今古,谁知织鸟飞。我欲作九原,独与渊明归。俗子不自悼,顾忧斯人饥。堂堂谁有此,千驷良可悲。
夷齐耻周粟,高歌诵虞轩。产禄彼何人,能致绮与园。古来避世士,死灰或余烟。末路益可羞,朱墨手自研。渊明初亦仕,弦歌本诚言。不乐乃径归,视世羞独贤。
谁谓渊明贫,尚有一素琴。心闲手自适,寄此无穷音。佳辰爱重九,芳菊起自寻。疏巾欢虚漉,尘爵笑空斟。忽饷二万钱,颜生良足钦。急送酒家保,勿违故人心。
人皆有耳目,夫子旷与娄。弱毫写万象,水镜无停酬。闲居惜重九,感此岁月周。端如孔北海,只有尊空忧。二子不并世,高风两无俦。我后五百年,清梦未易求。
芙蓉杂金菊,枝叶长阑干。遥怜退朝人,糕酒出太官。岂知江海上,落英亦可餐。典衣作重九,徂岁惨将寒。无衣粟(一作寒)我肤,无酒颦我颜。贫居真可叹,二事长相关。
老詹亦白发,(惠州太守詹范,字器之。)相对垂霜蓬。赋诗殊有味,涉世非所工。杖藜山谷间,状类渤海龚。半道要我饮,意与王弘同。有酒我自至,不须遣庞通。门生与儿子,杖屦聊相从。
我家六儿子,流落三四州。辛苦更不识,今与农圃俦。买田带修竹,筑室依清流。未能遣一力,分汝薪水忧。坐念北归日,此劳未易酬。我独遗以安,鹿门有前修。
【和桃花源诗】
.世传桃源事多过其实,考渊明所记止言先世避秦乱来此,则渔人所见似是其子孙,非秦人不死者也。又云杀鸡作食,岂有仙而杀者乎?旧说南阳有菊水,水甘而芳,民居三十余家,饮其水皆寿,或至百二三十岁。蜀青城山老人村,有见五世孙者,道极险远,生不识盐醯,而溪中多枸杞,根如龙蛇,饮其水故寿,近岁道稍通,渐能致五味,而寿亦益衰。桃源盖此比也欤,使武陵太守得而至焉,则已化为争夺之场久矣。尝思天壤之间若此者甚众,不独桃源。余在颍州,梦至一官府,人物与俗间无异,而山川清远,有足乐者,顾视堂上,榜曰仇池。觉而念之,仇池武都氐故地,杨难当所保,余何为居之。明日以问客,客有赵令德麟者曰:公何为问此,此乃福地小有洞天之附庸也。杜子美盖云万古仇池穴,潜通小有天。神鱼人不见,福地语真传。近接西南境,长怀十九泉。何时一茅屋,送老白云边。他日工部侍郎王钦臣仲至谓余曰:吾尝奉使过仇池,有九十九泉,万山环之,可以避世如桃源也。
凡圣无异居,清浊共此世。心闲偶自见,念起忽已逝。欲知真一处,要使六用废。桃源信不远,藜杖可小憩。躬耕任地力,绝学抱天艺。臂鸡有时鸣,尻驾无可税。苓龟亦晨吸,杞狗或夜吠。耘樵得甘芳,啮谢炮制。子骥虽形隔,渊明已心诣。高山不难越,浅水何足厉。不知我仇池,高举复几岁。从来一生死,近又等痴慧。蒲涧安期境,(在广川。)罗浮稚川界。梦往从之游,神交发吾蔽。桃花满庭下,流水在户外。却笑逃秦人,有畏非真契。
【和归去来兮辞】
.子瞻谪居昌化,追和渊明《归去来辞》,盖以无何有之乡为家,虽在海外,未尝不归云尔。
归去来兮,吾方南迁安得归。卧江海之Е洞,吊鼓角之凄悲。迹泥蟠而愈深,时电往而莫追。怀西南之归路,梦良是而觉非。悟此生之何常,犹寒暑之异衣。岂袭裘而念葛,盖得角而丧微。我归甚易,匪驰匪奔。府仰还家,下车阖门。藩垣虽阙,堂室故存。挹我天醴,注之洼樽。饮月露以洗心,餐朝霞而眩颜。混客主以为一,俾妇姑之相安。知盗窃之何有,乃掊门而折关。廓圜镜以外照,纳万象而中观。治废井以晨汲,氵翁百泉之夜还。守静极以自作,时爵跃而鲵桓。归去来兮,请终老于斯游。我先人之敝庐,复舍此而焉求。均海南与漠北,挈往来而无忧。畸人告余以一言,非八卦与九畴。方饥须粮,已济无舟。忽人牛之皆丧,但乔木与高丘。惊六用之无成,自一根之反流。望故家而求息,曷中道之三休。已矣乎,吾生有命归有时,我初无行亦无留。驾言随子听所之,岂以师南华而废从安期。谓汤稼之终枯,遂不溉而不耔。师渊明之雅放,和百篇之新诗。赋归来之清引,我其后身盖无疑。
【和刘柴桑】
万劫互起灭,百年一踟躇。漂流四十年,今乃言卜居。且喜天壤间,一席亦吾庐。稍理兰桂丛,尽平狐兔墟。黄橼出旧,紫茗抽新畲。我本早衰人,不谓老更劬。邦君助畚锸,邻里通有无。竹屋从低深,山窗自明疏。一饱便终日,高眠忘百须。自笑四壁空,无妻老相如。
【词九首·太白词五首(并叙)】
.岐下频年大旱,祷于太白山辄应,故作迎送神词一篇五章。
雷阗阗,山昼晦。风振野,神将驾。载罕,从玉虬。旱既甚,蹶往救,道阻修兮。
旌旗翻,疑有无。日惨变,神在涂。飞赤篆,诉阊阖。走阴符,行羽檄,万灵集兮。
风为幄,云为盖。满堂烂,神既至。纷醉饱,锡以雨。百川溢,施沟渠,歌且舞兮。
骑裔裔,车班班。鼓箫悲,神欲还。轰振凯,隐林谷。执妖厉,归献馘,千里肃兮。
神之来,怅何晚。山重复,路幽远。神之去,飘莫追。德未报,民之思,永万祀兮。
【词九首·上清辞(以宫名名篇)】
南山之幽,云冥冥兮。孰居此者,帝侧之神君。君胡为兮山之幽,顾宫殿兮久淹留。又曷为一朝去此而不顾兮,悲此空山之人也。来不可得而知兮,去固不可得而讯也。君之来兮天门空,从千骑兮驾飞龙。隶辰星兮役太岁,俨昼降兮雷隆隆。朝发轸兮帝庭,夕弭节兮山宫。AA49有妖兮虐下土,精为星兮气为虹。爱流血之滂沛兮,又嗜疟疠与螟虫。啸盲风而涕淫雨兮,时又吐旱火之烛融。衔帝命以下讨兮,建千仞之修锋。乘飞霆而追逸景兮,歙砉扫灭而无踪。忽崩播其来会兮,走海岳之神公,龙车兽鬼不知其数兮,旗纛ㄙ霭而冥蒙。渐俯伛以旅进兮,锵剑佩之相砻。司杀生之必信兮,知上帝之不汝容。既约束以反职兮,退战栗而愈恭。泽充塞于四海兮,独澹然其无功。君之职兮天门开,款阊阖兮朝玉台。群仙迎兮塞云汉,俨前导兮纷後陪。历玉阶兮帝迎劳,君良苦兮马う颓。闵人世兮迫隘,陈下土兮帝所哀。返琼宫之嵯峨兮,役万灵之喧う。默清静以无为兮,时节狩于斗魁。诣通明而献黜陟兮,讠央荡荡其无回。忽表之焕霍兮,光下烛於九陔。时游目以下览兮,五岳为豆,四溟为杯。俯故宫之千柱兮,若毫端之集埃。来非以为乐兮,去非以为悲。谓神君之既返兮,曾颜咫尺之不违。升秘殿以内悸兮,魂凛凛而上驰。忽寤寐以有得兮,敢沐浴而献辞。是耶非耶,臣不可得而知也。
【词九首·归来引(送王子立归筠州)】
归去来兮,世不汝求胡不归。汹北望之横流兮,渺西顾之尘霏。纷野马之决骤兮,幸余首之未几。出彭城而南骛兮,眷丘垅而增欷。乱清淮而俯鉴兮,惊昔容之是非。念东坡之遗老兮,轻千里而款余扉。共雪堂之清夜兮,揽明月之余辉。曾鸡黍之未熟兮,叹空室之伊威。我挽袖而莫留兮,仆夫在门歌式微。归去来兮,路渺渺其何极。将税驾于何许兮,北江之南,南江之北。于此有人兮,俨峨峨其丰硕。孰居约而尔肥兮,非糠核其何食。久抱一而不试兮,愈温温而自克。吾居世之荒浪兮,视昏昏而听默默。非之子莫振吾过兮,久不见恐自贼。吾欲往而道无由兮,子何畏而不即。将以彼为玉人兮,以子为之璞也。
【词九首·黄泥坂辞】
出临皋而东骛兮,并丛词而北转。走雪堂之陂陀兮,历黄泥之长坂。大江汹以左缭兮,渺云涛之舒卷。草木层累而右附兮,蔚柯丘之葱茜。余旦往而夕还兮,步徙倚而盘桓。虽信美不可居兮,苟娱余于一盼。余幼好此奇服兮,袭前人之诡幻。老更变而自哂兮,悟惊俗之来患。释宝璐而被缯絮兮,杂市人而无辨。路悠悠其莫往来兮,守一席而穷年。时游步而远览兮,路穷尽而旋反。朝嬉黄泥之白云兮,暮宿雪堂之青烟。喜鱼鸟之莫余惊兮,幸樵苏之我。初被酒以行歌兮,忽放杖而醉偃。草为茵而块为枕兮,穆华堂之清晏。纷坠露之湿衣兮,升素月之团团。感父老之呼觉兮,恐牛羊之予践。于是蹶然而起,起而歌曰:月明兮星稀,迎余往兮饯余归。岁既晏兮草木腓,归来归来兮,黄泥不可以久嬉。
【词九首·清溪辞】
大江南兮九华西,泛秋浦兮乱清溪。水渺渺兮山无蹊,路重复兮居者迷。烂青红兮粲高低,松十里兮稻千畦。山无人兮云朝挂,蔼兮氵凄凄。啸林谷兮号水泥,走<鼠生>鼯兮下凫。忽孤垒兮隐重堤,杳冥茫兮闻犬鸡。郁万瓦兮鸟翼齐,浮轩楹兮飞棋开。雁南归兮寒蜩嘶,弄秋水兮挹玻璃。朝市合兮杂髦<齿儿>,挟单瓢兮佩锄犁。鸟兽散兮相扶携,隐惊雷兮鹜长霓。望翠微兮古招提,跻木杪兮翔云梯。若有人兮怅幽栖,石为门兮云为闺。块虚堂兮法喜妻,呼猿狙兮子鹿は。我欲往兮奉杖藜,独长啸兮谢阮嵇。
【琴操一首·醉翁引(并引)】
.琅邪幽谷,山水奇丽,泉鸣空涧,若中音会。醉翁喜之,把酒临听,辄欣然忘归。既去十余年,而好奇之士沈遵闻之,往游焉。以琴写其声,曰《醉翁操》,节奏疏宕而音指华畅,知琴者以为绝伦。然有其声而无其辞,翁虽为作歌,而与琴声不合。又依楚辞作《醉翁引》,好事者亦倚其辞以制曲,虽粗合均度,而琴声为辞所绳约,非天成也。后三十余年,翁既捐馆舍,而遵亦没久矣。有庐山玉涧道人崔闲,特妙于琴,恨此曲之无辞,乃谱其声,而请于东坡居士以补之云。
琅然,清圜。谁弹,响空山。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风露娟娟,人未眠。荷蒉过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贤。醉翁啸咏,声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时而童巅,水有时而回川。思翁无岁年,翁今为飞仙。此意在人间,试听徽外三两弦。
●卷三十三
◎赋十七首
【延和殿奏新赋(成德之老来奏新乐)】
皇帝践阼之三载也,治道旁达,王功告成。御延和之高拱,奏元之新声。翕然便坐之前,初观击拊;允也德音之作,皆效和平。自昔钟律不调,工师失职。郑卫之声既盛,雅颂之音殆息。时有作者,仅存遗则,于魏则大乐令夔,在汉则河间王德。俾后世之有考,赖斯人之用力。时移事改,嗟制作之各殊;昔是今非,知高下之孰得?爰有耆德,适丁盛时。以谓乐之作也,臣尝学之。顾近世之所用,校古人而失宜。岘下朴律,犹有大高之弊;瑗改照尺,不知同失于斯。是用稽《周官》之旧法而均其分寸,验太府之见尺而审其毫厘。铸器而成,庶几改数以正度;具书以献,孰谓体知而无师。
时惟帝俞,眷兹元老。虽退身而安逸,未忘心于论讨。铿然钟磬之调适,灿然ね业之华好。聊即便安之所,奏黄钟而歌大成;行咏文明之章,荐英祖而享神考。尔乃停法部之役,而众工莫与;肄太常之业,而迩臣必陪。天听聪明而下就,时风和协以徐回。歌工既登,将叹贯珠之美;韶音可合,庶观仪凤之来。斯盖世格文明,俗跻仁寿。天地之和既应,金石之乐可奏。延英旁瞩,念故老之不来;讲武前临,消群慝之交构。然则律制既立,治功日新。号令皆发而中节,磬无闻于夺伦。上以导和气于宫掖,下以胥悦豫于臣邻。以清浊任意而相讥,何忧工玉;谓宫商各谐而自遂,无愧音臣。呜呼,赵铎固中于宫商,周尺仍分于清浊。道欲详解,事资学博。倘非夔、旷之徒,孰能正一代之乐?
【明君可与为忠言赋(明则知远,能顺忠告)】
臣不难谏,君先自明。智既审乎情伪,言可竭其忠诚。虚己以求,览群言于止水;昌言而告,恃至信于平衡。君子道大而不回,言出而为则。事父能孝,故可以事君;谋身必忠,而况于谋国。然而言之虽易,听之实难,论者虽切,闻者多惑。苟非开怀用善,若转丸之易从;则投人以言,有按剑之莫测。国有大议,人方异词。佞者莫能自直,昧者有所不知。虽有智者,孰令听之?皎如日月之照临,罔有遁形之蔽;虽复药石之瞑眩,曾何苦口之疑。盖疑言不听,故确论必行;大功可成,故众患自远。上之人闻危言而不忌,下之士推赤心而无损。岂微忠之能致,有至明而为本。是以伊尹丑有夏而归亳,大贤固择所从;百里愚于虞而智秦,一身非故相反。噫,言悦于目前者,不见跬步之外;论难于耳顺者,有以百年而兴。苟其聪明蔽于嗜好,智虑溺于爱憎,因其所喜而为善,虽有愿忠而孰能?心苟无邪,既坐瞻于百里,人思其效,将或锡之十朋。彼非谓之贤而欲违,知其忠而莫受。目有眯则视白为黑,心有蔽则以薄为厚。遂使谀臣乘隙以汇进,智士知微而出走。仲尼不谏,惧将困于妇言;叔孙诡辞,畏不免于虎口。故明主审逊志之非道,知拂心之谓忠。不求耳目之便,每要社稷之功。有汉宣之贤,充国得尽破羌之计;有魏明之察,许允获伸选吏之公。大哉事君之难,非忠何报。虽曰伸于知己,而无自辱于善道。《诗》不云乎,哲人顺德之行,可以受话言之告。
【秋阳赋】
越王之孙,有贤公子,宅于不土之里,而咏无言之诗。以告东坡居士曰:“吾心皎然,如秋阳之明;吾气肃然,如秋阳之清;吾好善而欲成之,如秋阳之坚百谷;吾恶恶而欲刑之,如秋阳之陨群木。夫是以乐而赋之。子以为何如?”居士笑曰:“公子何自知秋阳哉?生于华屋之下,而长游于朝廷之上,出拥大盖,入侍帏幄,暑至于温,寒至于凉而已矣。何自知秋阳哉?若予者,乃真知之。方夏潦之淫也,云蒸雨泄,雷电发越,江湖为一,后土冒没,舟行城郭,鱼龙入室。菌衣生于用器,蛙蚓行于几席。夜违湿而五迁,昼燎衣而三易。是犹未足病也。井于三吴,有田一廛。禾已实而生耳,稻方秀而泥蟠。沟塍交通,墙壁颓穿。面垢落之涂,目泫湿薪之烟。釜甑其空,四邻悄然。鹳鹤鸣于户庭,妇宵兴而永叹。计有食其几何,矧无衣于穷年。忽釜星之杂出,又灯花之双悬。清风西来,鼓钟其镗。奴婢喜而告余,此雨止之祥也。早作而占之,则长庚澹其不芒矣。浴于谷,升于扶桑。曾未转盼,而倒景飞于屋梁矣。方是时也,如醉而醒,如喑而呜,如痿而起行,如还故乡初见父兄。公子亦有此乐乎?”公子曰:“善哉!吾虽不身履,而可以意知也。”居士曰:“日行于天,南北异宜。赫然而炎非其虐,穆然而温非其慈。且今之温者,昔之炎者也。云何以夏为盾而以冬为衰乎?吾侪小人,轻愠易喜。彼冬夏之畏爱,乃群狙之三四。自今知之,可以无惑。居不堇户,出不仰笠,暑不言病,以无忘秋阳之德。”公子拊掌,一笑而作。
【快哉此风赋(并引)】
.时与吴彦律、舒尧文、郑彦能各赋两韵,子瞻作第一第五韵,占“风”字为韵。余皆不录。
贤者之乐,快哉此风。虽庶民之不共,眷佳客以攸同。穆如其来,既偃小人之德;飒然而至,岂独大王之雄。若夫退宋都之上,云飞泗水之湄。寥寥南郭,怒号于万窍;飒飒东海,鼓舞于四维。固以陋晋人一之小,笑玉川两腋之卑。野马相吹,搏羽毛于汗漫;应龙作处,作鳞甲以参差。
【滟堆赋(并叙)】
.世以瞿唐峡口滟堆为天下之至险,凡覆舟者,皆归咎于此石。以余观之,盖有功于斯人者。夫蜀江会百水而至于夔,弥漫浩汗,横放于大野,而峡之大小,曾不及其十一。苟先无以龃龉于其间,则江之远来,奔腾迅快,尽锐于瞿塘之口,则其险悍可畏,当不啻于今耳。因为之赋,以待好事者试观而思之。
天下之至信者,唯水而已。江河之大与海之深,而可以意揣,唯其不自为形,而因物以赋形,是故千变万化而有必然之理。掀腾勃怒,万夫不敢前兮,宛然听命,惟圣人之所使。予泊舟乎瞿唐之口,而观乎滟之崔嵬,然后知其所以开峡而不去者,固有以也。蜀江远来兮,浩漫漫之平沙。行千里而未尝龃龉兮,其意骄逞而不可摧。忽峡口之逼窄兮,纳万顷于一杯。方其未知有峡也,而战乎滟之下,喧う震掉,尽力以与石斗,勃乎若万骑之西来。忽孤城之当道,钅句援临冲,毕至于其下兮,城坚而不可取。矢尽剑折兮,迤逦循城而东去。于是滔滔汩汩,相与入峡,安行而不敢怒。嗟夫,物固有以安而生变兮,亦有以用危而求安。得吾说而推之兮,亦足以知物理之固然。
【屈原庙赋】
浮扁舟以适楚兮,过屈原之遗宫。览江上之重山兮,曰惟子之故乡。伊昔放逐兮,渡江涛而南迁。去家千里兮,生无所归而死无以为坟。悲夫!人固有一死兮,处死之为难。徘徊江上欲去而未决兮,俯千仞之惊湍。赋《怀沙》以自伤兮,嗟子独何以为心。忽终章之惨烈兮,逝将去此而沉吟。吾岂不能高举而远游兮,又岂不能退默而深居?独嗷嗷其怨慕兮,恐君臣之愈疏。生既不能力争而强谏兮,死犹冀其感发而改行。苟宗国之颠覆兮,吾亦独何爱于久生。托江神以告冤兮,冯夷教之以上诉。历九关而见帝兮,帝悲伤而不能救。怀瑾佩兰而无所归兮,独茕茕乎中浦。峡山高兮崔嵬,故居废兮行人哀。子孙散兮安在,况复见兮高台。自子之逝今千载兮,世愈狭而难存。贤者畏讥而改度兮,随俗变化斫方以为圆。黾勉于乱世而不能去兮,又或为之臣佐。变丹青於玉莹兮,彼乃谓子为非智。惟高节之不可以企及兮,宜夫人之不吾与。违国去俗死而不顾兮,岂不足以免于后世。呜呼!君子之道,岂必全兮。全身远害,亦或然兮。嗟子区区,独为其难兮。虽不适中,要以为贤兮。夫我何悲,子所安兮。
【昆阳城赋】
淡平野之霭霭,忽孤城之如块。风吹沙以苍莽,怅楼橹之安在。横门豁以四达,故道宛其未改。彼野人之何知,方伛偻而畦菜。嗟夫,昆阳之战,屠百万于斯须,旷千古而一快。想寻邑之来阵,兀若驱云而拥海。猛士扶轮以蒙茸,虎豹杂沓而横溃。罄天下于一战,谓此举之不再。方其乞降而未获,固已变色而惊悔。忽千骑之独出,犯初锋于未艾。始凭轼而大笑,旋弃鼓而投械。纷纷籍籍死于沟壑者,不知其几何人,或金章而玉佩。彼狂童之僭窃,盖已旋踵而将败。岂豪杰之能得,尽市井之无赖。贡符献瑞一朝而成群兮,纷就死之何怪。独悲伤于严生,怀长才而自浼。岂不知其必丧,独徘徊其安待。过故城而一吊,增志士之永慨。
【后杞菊赋(并叙)】
.天随生自言常食杞菊。及夏五月,枝叶老硬,气味苦涩,犹食不已。因作赋以自广。始余尝疑之,以为士不遇,穷约可也,至于饥饿嚼啮草木,则过矣。而余仁宦十有九年,家日益贫,衣食之奉,殆不如昔者。及移守胶西,意且一饱,而斋厨索然,不堪其忧。日与通守刘君廷式,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扪腹而笑。然后知天随之言,可信不缪。作《后杞菊赋》以自嘲,且解之云。
“吁嗟先生,谁使汝坐堂上称太守?前宾客之造请,后掾属之趋走。朝衙达午,夕坐过酉。曾杯酒之不设,揽草木以诳口。对案颦蹙,举箸噎呕。昔阴将军设麦饭与葱叶,井丹推去而不嗅。怪先生之眷眷,岂故山之无有?”
先生听然而笑曰:“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为富?何者为美?何者为陋?或糠核而瓠肥,或梁肉而墨瘦。何侯方丈,庾郎三九。较丰约于梦寐,卒同归于一朽。吾方以杞为粮,以菊为糗。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
【服胡麻赋(并叙)】
.始余尝服茯苓,久之良有益也。梦道士谓余:“茯苓燥,当杂胡麻食之。”梦中问道士:“何者为胡麻?”道士言:“脂麻是也。”既而读《本草》,云:“胡麻,一名狗虱,一名方茎,黑者为巨胜。其油正可作食。”则胡麻之为脂麻,信矣。又云:“性与茯苓相宜。”于是始异斯梦,方将以其说食之,而子由赋茯苓以示余。乃作《服胡麻赋》以答之。世间人闻服脂麻以致神仙,必大笑。求胡麻而不可得,则取山苗野草之实以当之,此古所谓“道在迩而求诸远”者欤?其词曰:
我梦羽人,颀而长兮。惠而告我,药之良兮。乔松千尺,老不僵兮。流膏入土,龟蛇藏兮。得而食之,寿莫量兮。于此有草,众所尝兮。状如狗虱,其茎方兮。夜炊昼曝,久乃藏兮。茯苓为君,此其相兮。我兴发书,若合符兮。乃瀹乃蒸,甘且腴兮。补填骨髓,流发肤兮。是身如云,我何居兮。长生不死,道之余兮。神药如蓬,生尔庐兮。世人不信,空自劬兮。搜抉异物,出怪迂兮。槁死空山,固其所兮。至阳赫赫,发自坤兮。至险肃肃,跻于乾兮。寂然反照,珠在渊兮。沃之不灭,又不燔兮。长虹流电,光烛天兮。嗟此区区,何与于其间兮。譬之膏油,火之所传而已耶?
【赤壁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氵斥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后赤壁赋】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似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须。”
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予乃摄衣而上,履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
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翩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悟。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天庆观乳泉赋】
阴阳之相化,天一为水。六者其壮,而一者其稚也,夫物老死于坤,而萌芽于复。故水者,物之终始也。意水之在人寰也,如山川之蓄云,草木之含滋,漠然无形而为往来之气也。为气者水之生,而有形者其死也。死者咸而生者甘,甘者能往能来,而咸者一出而不复返,此阴阳之理也。吾何以知之?盖尝求之于身而得其说。凡水之在人者,为汗、为涕、为Д、为血、为溲、为矢、为涎、为沫,此数者,皆水之去人而外骛,然后肇形于有物,皆咸而不能返。故咸者九而甘者一。一者何也?唯华池之真液,下涌于舌底,而上流于牙颊,甘而不坏,白而不浊,宜古之仙者以是为金丹之祖,长生不死之药也。今夫水之在天地之间者,下则为江湖井泉,上则为雨露霜雪,皆同一味之甘,是以变化往来,有逝而无竭。故海洲之泉必甘,而海云之雨不咸者,如泾渭之不相乱,河济之不相涉也。若夫四海之水,与凡出盐之泉,皆天地之死气也。故能杀而不能生,能槁而不能浃也。岂不然哉?吾谪居儋耳,卜筑城南,邻于司命之宫,百井皆咸,而醪醴氵重乳,独发于宫中,给吾饮食酒茗之用,盖沛然而无穷。吾尝中夜而起,挈瓶而东。有落月之相随,无一人而我同。汲者未动,夜气方归。锵琼佩之落谷,滟玉池之生肥。吾三咽而遄返,惟守神之诃讥。却五味以谢六尘,悟一真而失百非。信飞仙之有药,中无主而何依。渺松乔之安在,犹想像于庶几。(某在海南作此赋,未尝示人,既渡海,亲写二本,一以示秦少游,一以示刘元忠。建中靖国元年三月二十一日。)
【洞庭春色赋(并引)】
.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名之曰洞庭春色,其犹子德麟得之以饷余,戏作赋曰:
吾闻橘中之乐,不减商山。岂霜余之不食,而四老人者游戏于其间?悟此世之泡幻,藏千里于一斑。举枣叶之有余,纳芥子其何艰。宜贤王之达观,寄逸想于人寰。袅袅兮春风,泛天宇兮清闲。吹洞庭之白浪,涨北渚之苍湾。携佳人而往游,勒雾鬓与风鬟。命黄头之千奴,卷震泽而与俱还。糅以二米之禾,藉以三脊之菅。忽云蒸而冰解,旋珠零而涕潸。翠勺银罂,紫络青纶。随属车之鸱夷,款木门之铜。分帝觞之余沥,幸公子之破悭。我洗盏而起尝,散腰足之Φ顽。尽三江于一吸,吞鱼龙之神奸。醉梦纷纭,始如髦蛮。鼓巴山之桂楫,扣林屋之琼关。卧松风之瑟缩,揭春溜之淙潺。追范蠡于渺茫,吊夫差之茕鳏。属此觞于西子,洗亡国之愁颜。惊罗袜之尘飞,失舞袖之弓弯。觉而赋之,以授公子曰:“乌乎噫嘻,吾言夸矣,公子其为我删之。”
【中山松醪赋】
始余宵济于衡漳,车徒涉而夜号。燧松明而识浅,散星宿于亭皋。郁风中之香雾,若诉予以不遭。岂千岁之妙质,而死斤斧于鸿毛。效区区之寸明,曾何异于束蒿。烂文章之纠缠,惊节解而流膏。嗟构厦其已远,尚药石之可曹。收薄用于桑榆,制中山之松醪。救尔灰烬之中,免尔萤爝之劳。取通明于盘错,出肪泽于烹熬。与黍麦而皆熟,沸舂声之嘈嘈。味甘余而小苦,叹幽姿之独高。知甘酸之易坏,笑凉州之蒲萄。似玉池之生肥,非内府之蒸羔。酌以瘿藤之纹樽,荐以石蟹之霜螯。曾日饮之几何,觉天刑之可逃。投拄杖而起行,罢儿童之抑搔。望西山之咫尺,欲褰裳以游遨。跨超峰之奔鹿,接挂壁之飞猱。遂从此而入海,渺翻天之云涛。使夫嵇、阮之伦,与八仙之群豪。或骑麟而翳风,争挈而瓢操。颠倒白纶巾,淋漓宫锦袍。追东坡而不可及,归ヱ其ㄤ糟。漱松风于齿牙,犹足以赋《远游》而续《离骚》也。
【沉香山子赋(子由生日作)】
古者以芸为香,以兰为芬,以郁鬯为,以脂萧为焚,以椒为涂,以蕙为薰。杜衡带屈,菖蒲荐文。麝多忌而本,苏合若芗而实荤。嗟吾知之几何,为六入之所分。方根尘之起灭,常颠倒其天君。每求似于仿佛,或鼻劳而妄闻。独沉水为近正,可以配エ卜而并云。矧儋崖之异产,实超然而不群。既金坚而玉润,亦鹤骨而龙筋。惟膏液之内足,故把握而兼斤。顾占城之枯朽,宜爨釜而燎蚊。宛彼小山,然可欣。如太华之倚天,象小孤之插云。往寿子之生朝,以写我之老勤。子方面壁以终日,岂亦归田而自耘。幸置此于几席,养幽芳于分。无一往之发烈,有无穷之氤氲。盖非独以饮东坡之寿,亦所以食黎人之芹也。
【稚酒赋(一作《酒子赋》。并引)】
.南方酿酒,未大熟,取其膏液,谓之酒子,率得十一。既熟,则反之醅中。而潮人王介石,泉人许珏,乃以是饷余,宁其醅之漓,以蕲予一醉。此意岂可忘哉,乃为赋之。
米为母,曲其父。蒸羔豚,出髓乳。怜二子,自节口。饷滑甘,辅衰朽。先生醉,二子舞。归瀹其糟饮其友。先生既醉而醒,醒而歌之曰:吾观稚酒之初泫兮,若婴儿之未孩。及其溢流而走空兮,又若时女之方笄。割玉脾于蜂室兮,雏鹅之みま。味盎盎其春融兮,气凛冽而秋凄。自我皤腹之瓜罂兮,入我凹中之荷杯。暾朝霞于霜(一作。)谷兮,夜稻于露(一作霜。)畦,吾饮少而辄醉兮,与百其均齐。游物初而神凝兮,反实际而形开。顾无以酢二子之勤兮,出妙语为琼瑰。归怀璧且握珠兮。挟所有以傲厥妻。遂讽诵以忘食兮,殷空肠之转雷。
【浊醪有妙理赋(神圣功用无捷于酒)】
酒勿嫌浊,人当取醇。失忧心于昨梦,信妙理之疑神。浑盎盎以无声,始从味入;杳冥冥其似道,径得天真。伊人之生,以酒为命。常因既醉之适,方识此心之正。稻米无知,岂解穷理;曲蘖有毒,安能发性。乃知神物之自然,盖与天工而相并。得时行道,我则师齐相之饮醇;远害全身,我则学徐公之中圣。湛若秋露,穆如春风。疑宿云之解驳,漏朝日之暾红。初体粟之失去,旋眼花之扫空。酷爱孟生,知其中之有趣;犹嫌白老,不颂德而言功。兀尔坐忘,浩然天纵。如如不动而体无碍,了了常知而心不用。坐中客满,惟忧百之空;身后名轻,但觉一杯之重;今夫明月之珠,不可以襦;夜光之璧,不可以。刍豢饱我而不我觉,布帛燠我而不我娱。惟此君独游万物之表,盖天下不可一日而无。在醉常醒,孰是狂人之药;得意忘味,始知至道之腴。又何必一石亦醉,罔间州闾;五斗解酲,不问妻妾。结袜庭中,观廷尉之度量;脱靴殿上,夸谪仙之敏捷。阳醉AA50地,常陋王式之褊;乌歌仰天,每讥杨恽之狭。我欲眠而君且去,有客何嫌;人皆劝而我不闻,其谁敢接。殊不知人之齐圣,匪昏之如。古者晤语,必旅之于独醒者,汩罗之道也;屡舞者,高阳之徒欤?恶蒋济而射木人,又何狷浅;杀王敦而取金印,亦自狂疏。故我内全其天,外寓于酒。浊者以饮吾仆,清者以酌吾友。吾方耕于渺莽之野,而汲于清泠之渊,以酿此醪,然后举洼樽而属吾口。
【老饕赋】
庖丁鼓刀,易牙烹熬。水欲新而釜欲洁,火恶陈(江右久不改火,火色皆青。)而薪恶劳。九蒸暴而日燥,百上下而汤鏖。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烂樱珠之煎蜜,氵翁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婉彼姬姜,颜如李桃。弹湘妃之玉瑟,鼓帝子之云敖。命仙人之萼绿华,舞古曲之郁轮袍。引南海之玻黎,酌凉州之蒲萄。愿先生之耆寿,分余沥于两髦。候红潮于玉颊,惊暖响于檀槽。忽累珠之妙唱,抽独{尔虫}之长缲。闵手倦而少休,疑吻燥而当膏。倒一缸之雪乳,列百之琼艘。各眼滟于秋水,咸骨醉于春醪。美人告去已而云散,先生方兀然而禅逃。响松风于蟹眼,浮雪花于兔毫。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天高。
【菜羹赋(并叙)】
.东坡先生卜居南山之下,服食器用,称家之有无。水陆之味,贫不能致,煮蔓菁、芦菔、苦荠而食之。其法不用醯酱,而有自然之味,盖易而可常享。乃为之赋,辞曰:
嗟余生之褊迫,如脱兔其何因。殷诗肠之转雷,聊御饿而食陈。无刍豢以适口,荷邻蔬之见分。汲幽泉以揉濯,搏露叶与琼根。爨以膏油,泫融液而流津。适汤如松风,投糁豆而谐匀。覆陶瓯之穹崇,罢搅触之烦勤。屏醯酱之厚味,却椒桂之芳辛。水耗初而釜治,火增壮而力均。氵翁嘈杂而廉清,信净美而甘分。登盘盂而荐之,具匕而晨飧。助生肥于玉池,与吾鼎其齐珍。鄙易牙之效技,超傅说而策勋。沮彭尸之爽惑,调灶鬼之嫌嗔。嗟丘嫂其自隘,陋乐羊而匪人。先生心平而气和,故虽老而体胖。忘口腹之为累,似不杀而成仁。窃比余于谁欤?葛天氏之遗民。
【飓风赋(并叙或谓苏过作)】
.《南越志》:熙安间多飓风。飓者,具四方之气也,尝以五六月发。未至时,鸡犬为之不鸣。又《岭表录》云:秋夏间有晕如虹者,谓之飓母,必有飘风。
仲秋之夕,客有叩门指云物而告余曰:“海氛甚恶,非非祥。断霓饮海而北指,赤云夹日而南翔。此飓之渐也,子盍备之?”语未卒,庭户肃然,槁叶蔌蔌。惊鸟疾呼,怖兽辟易。忽野马之决骤,矫退飞之六,袭土囊而暴怒,掠众窍之叱吸。余乃入室而坐,敛衽变容。客曰:“未也,此飓风之先驱尔。”少焉,排户破牖,陨瓦擗屋。击巨石,揉拔乔木。势翻渤,响振坤轴。疑屏翳之赫怒,执阳侯而将战。鼓千尺之清澜,翻百仞之陵谷,吞泥沙于一卷,落崩崖于再触。列万马而并骛,溃千车而争逐。虎豹骇,鲸鲵奔蹙。类钜鹿之战,殷声呼之动地;似昆阳之役,举百万于一覆。余亦为之股栗毛耸,索气侧足。夜拊榻而九徙,昼命龟而三卜。盖三日而后息也。父老来唁,酒浆罗列,劳来僮仆,惧定而说。理草木之既偃,辑轩槛之已折。补茅屋之罅漏,塞墙垣之ㄨ缺。已而山林寂然,海波不兴,动者知止,鸣者自停。湛天宇之苍苍,流孤月之荧荧。忽悟且叹,莫知所营。呜呼,小大出于相形,忧喜出于相遇。昔之飘然者,若为巨耶?吹万不同,果足怖耶?蚁之缘也吹则坠,蚋之集也呵则举。夫嘘呵曾不能以振物,而施之二虫则甚惧。鹏水击而三千,抟扶摇而九万。彼视吾之惴栗,亦尔汝之相莞。均大块之噫气,奚巨细之足辩?陋耳目之不广,为外物之所变。且夫万象起灭,众怪耀眩,求仿佛于过耳,视空中之飞电。则向之所谓可惧者,实耶虚耶,惜吾知之晚也。
【黠鼠赋】
苏子夜坐,有鼠方啮。拊床而止之,既止复作。使童子烛之,有橐中空。聱聱,声在橐中。曰:“噫,此鼠之见闭而不得去者也。”发而视之,寂无所有。举烛而索,中有死鼠。童子惊曰:“是方啮也,而遽死耶?向为何声,岂其鬼耶?”覆而出之,堕地乃走,虽有敏者,莫措其手。苏子叹曰:“异哉,是鼠之黠也。闭于橐中,橐坚而不可穴也。故不啮而啮,以声致人;不死而死,以形求脱也。吾闻有生,莫智于人。扰龙、伐蛟,登龟、狩麟,役万物而君之,卒见使于一鼠,堕此虫之计中,惊脱兔于处女。乌在其为智也?”坐而假寐,私念其故。若有告余者曰:“汝为多学而识之,望道而未见也。不一于汝,而二于物,故一鼠之啮而为之变也。人能碎千金之璧而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此不一之患也。言出于汝,而忘之耶?”余俯而笑,仰而觉。使童子执笔,记余之怍。
【复改科赋】
新天子兮,继体承乾。老相国兮,更张孰先?悯科场之积弊,复诗赋以求贤。探经义之渊源,是非纷若;考辞章之声律,去取昭然。原夫诗之作也,始于虞舜之朝;赋之兴也,本自两京之世。迤逦陈、齐之代,绵邈隋、唐之裔。故遒人徇路,为察治之本;历代用之,为取士之制。追古不易,高风未替。祖宗百年而用此,号曰得人;朝廷一旦而革之,不胜其弊。谓专门足以造圣域,谓变古足以为大儒,事吟哦者为童子,为雕篆者非壮夫。殊不知采摭英华也簇之如锦绣,较量轻重也等之如锱铢。韵韵合璧,联联贯珠。稽诸古其来尚矣,考诸旧不亦宜乎?特令可畏之后生,心潜六义;伫见大成之君子,名振三都。莫不吟咏五字之章,铺陈八韵之旨。字应周天之日兮,运而无积;句合一岁之月兮,终而复始。过之者成疣赘之患,不及者贻缺折之毁。曲尽古人之意,乃全天下之美。遭逢日月,忻欢者诸子百家;抖擞历图,快活者九经三史。议夫赋曷可已,义何足非。彼文辞泛滥也,无所统纪;此声律切当也,有所指归。巧拙由一字之可见,美恶混千人而莫违。正方圆者必借于绳墨,定隐括者必在于枢机。所以不用孔门,惜扬雄之未达;其逢汉帝,嘉司马之知微。噫,昔元丰之《新经》未颁,临川之《字说》不作。止戈为武兮,曾试于京国。通天为王兮,必舒于禁。孰不能成始成终,谁不道或详或略。秋闱较艺,终期李广之双雕;紫殿唱名,果中祢衡之一鹗。大凡法既久而必弊,士贻患而益深。谓罢于开封,则远方之隘者,空自韫玉;取诸太学,则不肖之富者,私于怀金。虽负凌云之志,未酬题柱之心。三舍既兴,贿赂公行于庠序;一年为限,孤寒半老于山林。自是愤愧者莫不颦眉,公正者为之切齿。思罢者而未免,欲改之而未止。羽翼成商山之父,讴歌归吾君之子。谏必行言必听焉,此道飘飘而后起。
【思子台赋(并引或谓苏过作)】
.余先君宫师之友史君,讳经臣,字彦辅,眉山人。与其弟沆子凝皆奇士,博学能文,慕李文饶之为人,而举其议论。彦辅举贤良,不中第。子凝以进士得官,止著作佐郎。皆早死,且无子。有文数百篇,皆亡之。余少时常见彦辅所作《思子台赋》,上援秦皇,下逮晋惠,反复哀切,有补于世。盖记其意而亡其辞。乃命过作补亡之篇,庶几君子犹得见斯人胸怀之仿佛也。
客有自蜀游梁,亻素关而东。览河华之形胜兮,访秦汉之遗宫。得岿然之颓基兮,并湖城之西墉。吊汉武之暴怒兮,悼戾园之悯凶。闻父老之哀叹兮,犹有归来望思之遗恫。吁大台之谗颊兮,实咀毒而衔锋。败赵国于俯仰兮,又将覆刘氏之宗。间汉武之多忌兮,谓左右之皆戎。杀阳石而未厌兮,又瘗祸于宫中。忸君王之好杀兮,视人命犹昆虫。死者几何人兮,岂问骨肉与王公。惑狂傅之浅谋兮,不忍忿忿而杀充。上曾不鉴余之无聊兮,实有豕心。负此名而欲亡兮,天下其孰吾容?苟逭死于泉鸠兮,冀稍久而自理。遘大患于仓猝兮,怀孤愤于永已。念君老而孰图兮,嗟肉食其多鄙。独三老与千秋兮,怀爱君之眷眷。犯雷霆之方怒兮,消积祸于一言。既沉冤之无告兮,戮谗人其已晚。幸曾孙之无恙兮,或慰夫九原。虽筑台其何救兮,固知已矣之不谏。魂茕茕乎其归来兮,盖庶几于复见也。
昔秦之亡也,祸始于扶苏。眇斯、高之羸豕兮。视其君犹乳虎。曾纩息之未定兮,乃敢探其穴而啖其雏。在晋四世,有君不惠。孽妇晨ず,强王定制。惟愍、怀之遭离兮,实追踪于汉戾。顾孱后之何知兮,亦号呼于既逝。写余哀于江陵兮,发故臣之幽契。仍筑台以望思兮,盖援武以自例。
呜呼噫嘻,可吊而不可哂兮,亦各言其子也。彼茂陵之雄杰兮,系九戎而鞭百蛮。笑尧禹而陋汤武兮,盖将与黄帝俱仙。及其失道于几微兮,狐鬼生于左臂。如婴儿之未孩兮,易耳目而不知。甘泉咫尺而不通兮,与式乾其何异。既上配于秦皇兮,又下比于晋惠。君子是以知狂圣之本同,而聪明之不可恃也。
览观古初,孰哲孰愚?皆知指笑乎前人,而莫知后之视余。方汉武之盛也,肯自比于骊山之朽骨,而况于金墉之独夫乎?自今观之,三后一律,皆以信谗而杀子,昵奸而败国。吾筑台以寄哀,信同名而齐实。彼昏庸者固不足告也,吾将以为明王之龟策。自建元以来,张汤、主父偃之流,与两丞相、三长史之徒,皆以无罪而夷灭,一言以就诛。曾无兴衰于既往,一洗其无幸。独于据也悲歌慷慨,泣涕踌躇。呜呼哀哉,莫有以楚灵王之言告者曰:“人之爱其子也,亦如余乎?”天道好还,以德为符。惟孟德之鸷忍兮,亦嗜杀以为娱。彼杨公之爱修兮,岂灭吾之苍舒?恨元化之不可作兮,然后知鼠辈之果无。同舐犊于晚岁兮,又何怨于老瞿。吾将以嗜杀为戒也,故于末而并书。
●卷三十四
◎叙二十五首
【南行前集叙】
夫昔之为文者,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山川之有云,草木之有华实,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自少闻家君之论文。以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故轼与弟辙为文至多,而未尝敢有作文之意。己亥之岁,侍行适楚,舟中无事,博弈饮酒,非所以为闺门之欢,而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与凡耳目之所接者,杂然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盖家君之作与弟辙之文皆在,凡一百篇,谓之《南行集》。将以识一时之事,为他日之所寻绎,且以为得于谈笑之间,而非勉强所为之文也。时十二月八日,江陵驿书。
【送章子平诗叙】
观《进士登科录》,自天圣初讫于嘉之末,凡四千五百一十有七人。其贵且贤,以名闻于世者,盖不可胜数。数其上之三人,凡三十有九,而不至于公卿者,五人而已。可谓盛矣。《诗》曰:“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我仁祖之于士也亦然。较之以声律,取之以糊名,而异人出焉。是何术哉!目之所阅,手之所历,口之所及,其人未有不硕大光明秀杰者也。此岂人力乎?天相之也。天之相人君,莫大于以人遗之。其在位之三十五年,进士盖十举矣,而得吾子平以为首。子平以文章之美,经术之富,政事之敏,守之以正,行之以谦,此功名富贵之所迫逐而不赦者也。虽微举首,其孰能加之。然且困踬而不信,十年于此矣。意者任重道远,必老而后大成欤?不然,我仁祖之明,而天相之,遗之人以任其事,而岂徒然哉!熙宁三年冬,子平自右司谏直集贤院,出牧郑州。士大夫知其将用也,十月丁未,会于观音之佛舍,相与赋诗以饯之。余于子平为同年友,众以为宜为此文也,故不得辞。
【牡丹记叙】
熙宁五年三月二十三日,余从太守沈公观花于吉祥寺僧守之圃。圃中花千本,其品以百数,酒酣乐作,州人大集,金彩篮以献于坐者,五十有三人。饮酒乐甚,素不饮者皆醉。自舆台皂隶皆插花以从,观者数万人。明日,公出所集《牡丹记》十卷以示客,凡牡丹之见于传记与栽植培养剥治之方,古今咏歌诗赋,下至怪奇小说皆在。余既观花之极盛,与州人共游之乐,又得观此书之精究博备,以为三者皆可纪,而公又求余文以冠于篇。
盖此花见重于世三百余年,穷妖极丽,以擅天下之观美,而近岁尤复变态百出,务为新奇以追逐时好者,不可胜纪。此草木之智巧便佞者也。今公自耆老重德,而余又愚蠢迂阔,举世莫与为比,则其于此书,无乃皆非其人乎。然鹿门子常怪宋广平之为人,意其铁心石肠,而为《梅花赋》,则清便艳发,得南朝徐庾体。今以余观之,凡托于椎陋以眩世者,又岂足信哉!余虽非其人,强为公纪之。公家书三万卷,博览强记,遇事成书,非独牡丹也。
【送杭州进士诗叙】
右《登彼公堂》四章,章四句,太守陈公之词也。苏子曰:士之求仕也,志于得也,仕而不志于得者,伪也。苟志于得而不以其道,视时上下而变其学,曰:吾期得而已矣。则凡可以得者,无不为也,而可乎?昔者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孔子善之,曰:“招虞人以皮冠。”夫旌与皮冠,于义未有损益也,然且不可,而况使之弃其所学,而学非其道欤?熙宁五年,钱塘之士贡于礼部者九人,十月乙酉,燕于中和堂,公作是诗以勉之曰:流而不返者,水也,不以时迁者,松柏也;言水而及松柏,于其动者,欲其难进也。万世不移者,山也,时飞时止者,鸿雁也;言山而及鸿雁,于其静者,欲其及时也。公之于士也,可谓周矣。《诗》曰:“无言不酬,无德不报。”二三子何以报公乎?
【邵茂诚诗集叙】
贵、贱、寿、夭,天也。贤者必贵,仁者必寿,人之所欲也。人之所欲,适与天相值实难,譬如匠庆之山而得成ね,岂可常也哉。因其适相值,而责之以常然,此人之所以多怨而不通也。至于文人,其穷也固宜。劳心以耗神,盛气以忤物,未老而衰病,无恶而得罪,鲜不以文者。天人之相值既难,而人又自贼如此,虽欲不困,得乎?茂诚讳迎,姓邵氏,与余同年登进士第。十有五年,而见之于吴兴孙莘老之座上,出其诗数百篇,余读之弥月不厌。其文清和妙丽如晋、宋间人。而诗尤可爱,咀嚼有味,杂以江左唐人之风。其为人笃学强记,恭俭孝友,而贯穿法律,敏于吏事。其状若不胜衣,语言气息仅属。余固哀其任众难以瘁其身,且疑其将病也。逾年而茂诚卒。又明年,余过高邮,则其丧在焉。入哭之,败帏瓦灯,尘埃萧然,为之出涕太息。夫原宪之贫,颜回之短命,扬雄之无子,冯衍之不遇,皇甫士安之笃疾,彼遇其一,而人哀之至今。而茂诚兼之,岂非命也哉?余是以录其文,哀而不怨,亦茂诚之意也。
【钱塘勤上人诗集叙】
昔翟公罢延尉,宾客无一人至者。其后复用,宾客欲往,翟公大书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世以为口实。然余尝薄其为人,以为客则陋矣,而公之所以待客者独不为小哉?故太子少师欧阳公好士,为天下第一。士有一言中于道,不远千里而求之,甚于士之求公。以故尽致天下豪俊,自庸众人以显于世者固多矣。然士之负公者亦时有。盖尝慨然太息,以人之难知,为好士者之戒。意公之于士,自是少倦。而其退老于颍水之上,余往见之,则犹论士之贤者,唯恐其不闻于世也。至于负己者,则曰是罪在我,非其过。翟公之客负之于死生贵贱之间,而公之士叛公于瞬息俄顷之际。翟公罪客,而公罪己,与士益厚,贤于古人远矣。公不喜佛老,其徒有治诗书学仁义之说者,必引而进之。佛者惠勤,从公游三十余年,公常称之为聪明才智有学问者,尤长于诗。公薨于汝阴,余哭之于其室。其后见之,语及于公,未尝不涕泣也。勤固无求于世,而公又非有德于勤者,其所以涕泣不忘,岂为利也哉。余然后益知勤之贤。使其得列于士大夫之间,而从事于功名,其不负公也审矣。熙宁七年,余自钱塘将赴高密,勤出其诗若干篇,求余文以传于世。余以为诗非待文而传者也,若其为人之大略,则非斯文莫之传也。
【晁君成诗集叙】
达贤者有后,张汤是也。张汤宜无后者也。无其实而窃其名者无后,扬雄是也。扬雄宜有后者也。达贤者有后,吾是以知蔽贤者之无后也。无其实而窃其名者无后,吾是以知有其实而辞其名者之有后也。贤者,民之所以生也,而蔽之,是绝民也。名者,古今之达尊也,重于富贵,而窃之,是欺天也。绝民欺天,其无后不亦宜乎!故曰达贤者与有其实而辞其名者皆有后。吾常诵之云尔。
乃者官于杭,杭之新城令晁君君成讳端友者,君子人也。吾与之游三年,知其为君子,而不知其能文与诗,而君亦未尝有一语及此者。其后君既殁于京师,其子补之出君之诗三百六十篇。读之而惊曰:嗟夫,诗之指虽微,然其美恶高下,犹有可以言传而指见者。至于人之贤不肖,其深远茫昧难知,盖甚于诗。今吾尚不能知君之能诗,则其所谓知君为君子者,果能尽知之乎。君以进士得官,所至民安乐之,惟恐其去。然未尝以一言求于人。凡从仕二十有三年,而后改官以没。由此观之,非独吾不知,举世莫之知也。
君之诗清厚静深,如其为人,而每篇辄出新意奇语,宜为人所共爱,其势非君深自覆匿,人必知之。而其子补之,于文无所不能,博辩俊伟,绝人远甚,将必显于世。吾是以益知有其实而辞其名者之必有后也。昔李为汉中候吏,和帝遣二使者微服入蜀,馆于。以星知之。后三年,使者为汉中守,而犹为候吏,人莫知之者,其博学隐德之报,在其子固。《诗》曰:“岂弟君子,神所劳矣。”
【凫绎先生诗集叙】
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史之不阙文,与马之不借人也,岂有损益于世也哉?然且识之,以为世之君子长者,日以远矣,后生不复见其流风遗俗,是以日趋于智巧便佞而莫之止。是二者虽不足以损益,而君子长者之泽在焉,则孔子识之,而况其足以损益于世者乎。
昔吾先君适京师,与卿士大夫游,归以语轼曰:“自今以住,文章其日工,而道将散矣。士慕远而忽近,贵华而贱实,吾已见其兆矣。”以鲁人凫绎先生之诗文十余篇示轼曰:“小子识之。后数十年,天下无复为斯文者也。”先生之诗文,皆有为而作,精悍确苦,言必中当世之过,凿凿乎如五谷必可以疗饥,断断乎如药石必可以伐病。其游谈以为高,枝词以为观美者,先生无一言焉。
其后二十余年,先君既没,而其言存。士之为文者,莫不超然出于形器之表,微言高论,既已鄙陋汉、唐,而其反复论难,正言不讳,如先生之文者,世莫之贵矣。轼是以悲于孔子之言,而怀先君之遗训,益求先生之文,而得之于其子复,乃录而藏之。先生讳太初,字醇之,姓颜氏,先师兖公之四十七世孙云。
【徐州鹿鸣燕赋诗叙】
余闻之,德行兴贤,太高而不可考,射御选士,已卑而不足行。永惟三代以来,莫如吾宋之盛。始于乡举,率用韦平之一经;终于廷策,庶几晁董之三道。眷此房心之野,实惟孝秀之渊。元丰元年,三郡之士皆举于徐。九月辛丑晦,会于黄楼,修旧事也。庭实旅百,贡先前列之龟;工歌拜三,义取食苹之鹿。是日也,天高气清,水落石出,仰观四山之ㄙ暧,俯听二洪之怒号,眷焉顾之,有足乐者。于是讲废礼,放郑声,部刺史劝驾,乡先生在位,群贤毕集,逸民来会。以谓古者于旅也语,而君子会友以文,爰赋笔札,以侑樽俎。载色载笑,有同于泮水;一觞一咏,无愧于山阴。真礼义之遗风,而太平之盛节也。大夫庶士,不鄙谓余,属为斯文,以举是礼。余以嘉之末,以进士入宫,偶俪之文,畴昔所上。扬雄虽悔于少作,钟仪敢废于南音。贻诸故人,必不我诮也。
【王定国诗集叙】
太史公论《诗》,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以余观之,是特识变风、变雅耳,乌睹《诗》之正乎?昔先王之泽衰,然后变风发乎情,虽衰而未竭,是以犹止于礼义,以为贤于无所止者而已。若夫发于情止于忠孝者,其诗岂可同日而语哉!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
今定国以余故得罪,贬海上三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病几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书相闻。而定国归至江西,以其岭外所作诗数百首寄余,皆清平丰融,蔼然有治世之音,其言与志得道行者无异。幽忧愤叹之作,盖亦有之矣,特恐死岭外,而天子之恩不及报,以忝其父祖耳。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定国且不我怨,而肯怨天乎!余然后废卷而叹,自恨其人之浅也。
又念昔日定国遇余于彭城,留十日,往返作诗几百余篇,余苦其多,畏其敏,而服其工也。一日,定国与颜复长道游泗水,登桓山,吹笛饮酒,乘月而归。余亦置酒黄楼上以待之,曰:“李太白死,世无此乐三百年矣。”
今余老,不复作诗,又以病止酒,闭门不出。门外数步即大江,经月不至江上,毛毛焉真一老农夫也。而定国诗益工,饮酒不衰,所至穷山水之胜,不以厄穷衰老改其度。今而后,余之所畏服于定国者,不独其诗也。
【圣散子叙】
昔尝览《千金方·三建散》云:“风冷痰饮,症癖AA51疟,无所不治。”而孙思邈特为著论,以谓此方用药节度不近人情,至于救急,其验特异。乃知神物效灵,不拘常制,至理开惑,智不能知。今仆所蓄《圣散子》,殆此类耶?自古论病,惟伤寒最为危急,其表里虚实,日数证候,应汗应下之类。差之毫厘,辄至不救,而用《圣散子》者,一切不问。凡阴阳二毒,男女相易,状至危急者,连饮数剂,即汗出气通,饮食稍进,神宇完复,更不用诸药连服取差,其余轻者,心额微汗,止尔无恙。药性微热,而阳毒发狂之类,服之即觉清凉,此殆不可以常理诘也。若时疫流行,平旦于大釜中煮之,不问老少良贱,各服一大盏,即时气不入其门。平居无疾,能空腹一服,则饮食倍常,百疾不生。真济世之具,家之宝也。其方不知所从出,得之于眉山人巢君谷,谷多学好方,秘惜此方,不传其子。余苦求得之。谪居黄州,比年时疫,合此药散之,所活不可胜数,巢初授余,约不传人,指江水为盟。余窃隘之,乃以传蕲水人庞君安时,安时以善医闻于世。又善著书,欲以传后,故以授之,亦使巢君之名,与此方同不朽也。
【田表圣奏议叙】
故谏议大夫赠司徒田公表圣奏议十篇。呜呼,田公,古之遗直也。其尽言不讳,盖自敌以下受之,有不能堪者,而况于人主乎!吾是以知二宗之圣也。自太平兴国以来,至于咸平,可谓天下大治,千载一时矣。而田公之言,常若有不测之忧,近在朝夕者,何哉?
古之君子,必忧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绝人之资,而治世无可畏之防。夫有绝人之资,必轻其臣。无可畏之防,必易其民。此君子之所甚惧也。方汉文时,刑措不用,兵革不试,而贾谊之言曰:“天下有可长太息者,有可流涕者,有可痛哭者。”后世不以是少汉文,亦不以是甚贾谊。由此观之,君子之遇,治世而事明主,法当如是也。
谊虽不遇,而其所言略已施行,不幸早世,功烈不著于时。然谊尝建言,使诸侯王子孙各以次受分地,文帝未及用,历孝景至武帝,而主父偃举行之,汉室以安。今公之言,十未用五六也,安知来世不有若偃者举而行之欤。愿广其书于世,必有与公合者,此亦忠臣孝子之志也。
【乐全先生文集叙】
孔北海志大而论高,功烈不见于世,然英伟豪杰之气,自为一时所宗。其论盛孝章、郗鸿豫书,慨然有烈丈夫之风,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开物成务之姿,综练名实之意,自见于言语。至《出师表》简而尽,直而不肆,大哉言乎,与《伊训》、《说命》相表里,非秦汉以来以事君为悦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见其全,今吾乐全先生张公安道,其庶几乎!
呜呼,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语非不工也,政事文学非不敏且博也。然至於临大事。鲜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为布衣,则颀然已有公辅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归,未尝以言徇物,以色假人。虽对人主,必同而后言。毁誉不动,得丧若一,真孔子所谓大臣以道事君者。世远道散,虽志士仁人,或少贬以求用,公独以迈往之气,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上不求合于人主,故虽贵而不用,用而不尽。下不求合于士大夫,故悦公者寡,不悦者众。然至言天下伟人,则必以公为首。公尽性知命,体乎自然,而行乎不得已,非蕲以文字名世者也。然自庆历以来讫元丰四十余年,所与人主论天下事,见于章疏者多矣,或用或不用,而皆本于礼义,合于人情,是非有考於前,而成败有验于后。及其他诗文,皆清远雄丽,读者可以想见其为人。信乎其有似于孔北海、诸葛孔明也。
轼年二十,以诸生见公成都,公一见,待以国士。今三十余年,所以开发成就之者至矣,而轼终无所效尺寸于公者,独求其文集,手校而家藏之,且论其大略,以待后世之君子。昔曾鲁公尝为轼言,公在人主前论大事,他人终日反覆不能尽者,公必数言而决,粲然成文,皆可书而诵也。言虽不尽用,然庆历以来名臣为人主所敬,莫如公者。公今年八十一,杜门却扫,终日危坐,将与造物者游于无何有之乡,言且不可得闻,而况其文乎。凡为文若干卷,若干首。
【范文正公文集叙】
庆历三年,轼始总角入乡校,士有自京师来者,以鲁人石守道所作《庆历圣德诗》示乡先生。轼从旁窃观,则能诵习其词,问先生以所颂十一人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轼曰:“此天人也耶,则不敢知;若亦人耳,何为其不可!”先生奇轼言,尽以告之,且曰:“韩、范、富、欧阳,此四人者,人杰也。”时虽未尽了,则已私识之矣。嘉二年,始举进士至京师,则范公殁。既葬,而墓碑出,读之至流涕,曰:“吾得其为人。”盖十有五年而不一见其面,岂非命也欤。
是岁登第,始见知于欧阳公,因公以识韩、富,皆以国士待轼,曰:“恨子不识范文正公。”其后三年,过许,始识公之仲子,今丞相尧夫。又六年,始见其叔彝叟京师。又十一年,遂与其季德孺同僚于徐。皆一见如旧。且以公遗藁见属为叙。又十三年,乃克为之。
呜呼,公之功德,盖不待文而显,其文亦不待叙而传。然不敢辞者,自以八岁知敬爱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杰者,皆得从之游,而公独不识,以为平生之恨,若获挂名其文字中,以自托于门下士之末,岂非畴昔之愿也哉。
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乐毅之流,其王霸之略,皆定于畎亩中,非仕而后学者也。淮阴侯见高帝于汉中,论刘、项短长,画取三秦如指诸掌,及佐帝定天下,汉中之言,无一不酬者。诸葛孔明卧草庐中,与先主策曹操、孙权,规取刘璋,因蜀之资,以争天下,终身不易其言。此岂口传耳受尝试为之而侥幸其或成者哉。
公在天圣中,居太夫人忧,则已有忧天下、致太平之意,故为万言书以遗宰相,天下传诵。至用为将,擢为执政,考其平生所为,无出此书者,今其集二十卷,为诗赋二百六十八,为文一百六十五。其于仁义礼乐,忠信孝弟,盖如饥渴之于饮食,欲须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热,如水之湿,盖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虽弄翰戏语,率然而作,必归于此。故天下信其诚,争师尊之。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非有言也,德之发于口者也。又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非能战也,德之见于怒者也。元四年四月十一日。
【六一居士集叙】
夫言有大而非夸,达者信之,众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杨、墨。”盖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丧,何与于天,而禹之功与天地并,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已夸乎。自《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孟子之言行而杨、墨之道废。天下以为是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没,有申、商、韩非之学,违道而趋利,残民以厚主,其说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侥幸一切之功。靡然从之,而世无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权其祸福之轻重,以救其惑,故其学遂行。秦以是丧天下,陵夷至于胜、广、刘、项之祸,死者十八九,天下萧然。洪水之患,盖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复有一孟子,则申、韩为空言,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杨、墨得志于天下,其祸岂减於申、韩哉!由此言之,虽以孟子配禹可也。
太史公曰:“盖公言黄、老,贾谊、晁错明申、韩。”错不足道也,而谊亦为之,余以是知邪说之移人。虽豪杰之士有不免者,况众人乎!自汉以来,道术不出于孔氏,而乱天下者多矣。晋以老庄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余年而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孟子,盖庶几焉。愈之后三百有余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著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之人心,故天下翕然师尊之。自欧阳子之存,世之不说者。哗而功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无贤不肖不谋而同曰:“欧阳子,今之韩愈也。”
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谏为忠。长育成就,至嘉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呜呼,此岂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
欧阳子没十有余年,士始为新学,以佛老之似,乱周孔之真识者忧之。赖天子明圣,诏修取士法,风厉学者专治孔氏,黜异端,然后风俗一变。考论师友渊源所自,复知诵习欧阳子之书。予得其诗文七百六十六篇于其子,乃次而论之,曰:“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此非余言也,天下之言也。”欧阳子讳修,字永叔。既老,自谓六一居士云。
【八境图后序】
南康江水,岁岁坏城。孔君宗翰为守,始作石城,至今赖之。某为胶西守。孔君实见代,临行出《八境图》求文与诗,以遗南康人,使刻诸石。其后十七年,某南迁过郡,得遍览所谓八境者,则前诗未能道其万一也。南康士大夫相与请于某曰:“诗文昔尝刻石,或持以去,今亡矣。愿复书而刻之。”时孔君既没,不忍违其请。绍圣元年八月十九日。
【圣散子后叙】
《圣散子》主疾,功效非一。去年春,杭之民病,得此药全活者,不可胜数。所用皆中下品药,略计每千钱即得千服,所济已及千人。由此积之,其利甚博。凡人欲施惠而力能自办者,犹有所止,若合众力,则人有善利,其行可久,今募信士就楞严院修制,自立春后起施,直至来年春夏之交,有入名者,径以施送本院。昔薄拘罗尊者,以诃梨勒施一病比丘,故获报身,身常无众疾,施无多寡,随力助缘。疾病必相扶持。功德岂有限量,仁者恻隐,当崇善因。吴郡陆广秀才,施此方并药,得之于智藏主禅月大师宝泽,乃乡僧也。其陆广见在京施方并药,在麦曲巷居住。
【送人叙】
士之不能自成,其患在于俗学。俗学之患,枉人之材,窒人之耳目,诵其师传造字之语,从俗之文,才数万言,其为士之业尽此矣。夫学以明礼,文以述志,思以通其学,气以达其文。古之人道其聪明,广其闻见,所以学也,正志完气,所以言也。王氏之学,正如脱椠,案其形模而出之,不待修饰而成器耳,求为桓璧彝器,其可乎?
【送水丘秀才叙】
水丘仙夫治六经百家说为歌诗,与扬州豪俊交游,头骨硗然,有古丈夫风。其出词吐气,亦往往惊世俗。予知其必有用也。仙夫其自惜哉。今之读书取官者,皆屈折拳曲,以合规绳,曾不得自伸其喙。仙夫耻不得为,将历琅琊,之会稽,浮沅湘,溯瞿塘,登高以望远,摇桨以泳深,以自适其适也。过予而语行。予谓古之君子,有绝俗而高,有择地而泰者,顾其心常足而已。坐于庙堂,君臣赓歌,与夫据稿梧击朽枝而声犁然,不知其心之乐奚以异也。其在穷也,能知舍。其在通也,能知用。予以是卜仙夫之还也,仙夫勉矣哉!若夫习而不试,往即而独后,则仙夫之屐可以南矣。
【猎会诗叙】
雷胜,陇西人。以勇敢应募得官,为京东第二将。武力绝人,骑射敏妙。按阅于徐,徐人欲观其能,为小猎城西。又有殿直郑亮、借职缪进者,皆骑而从,弓矢刀槊,无不精习;而驻泊黄宗闵,举止如诸生,戎装轻骑,出驰绝众。客皆惊笑乐甚。是日小雨甫晴,土润风和,观者数千人。曹子桓云:建安十年始定冀州,AA52貊贡良弓,燕代献名马。时岁之春,勾芒司节,和风扇物,弓燥手柔,草茂兽肥,与兄子丹猎于郑西,手获獐鹿九,狐兔三十。驰骋之乐,边人武吏,日以为常。如曹氏父子,横槊赋诗以传于世,乃可喜耳。众客既各自写其诗,因书其末,以为异日一笑。
【讲田友直字叙】
韩城田益字迁之,黄庭坚以谓不足以配名,更之曰友直。或曰:益者三友,何独取诸此?某曰:夫直者,刚者之长也。千夫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诚得直士与居,彼不资吾子之过,切磋琢磨,成子金玉,使子日知不足。虽然,取直友,犹有四物,有直而修于直者,有直而陷于曲者,有曲而盗名直者,有曲而遂其直者。邦有道无道如矢,此直而修于直者。其父攘羊而证之,此直而陷于曲者也。或乞醯焉,乞诸其邻,此曲而盗名直者也。子为父隐,此曲而遂其直者也。其二端可愿,其二端不可愿,为吾子择益友也,尝以是观之。
【送张道士叙】
古者赠人以言,彼虽不吾乞,犹将发药也。盖未有不吾乞,而亦有待发药者。以吾友之贤,兹又奚乞?虽然,我反乞之曰:与吾友心肺之识,几三年矣,非同顷暂也。今乃别去,遂默默而己乎?抑不足教乎?岂无事于教乎?将周旋终始笼络盖遮有所惜乎?嗟仆之才,陋甚也,而吾友每过爱,岂信然乎?止于此可乎?抑容有未至当勉乎?自念明于处己,暗于接物,其不可,至死以不喜,故讥骂随之,抑足恤乎?将从从然与之合乎?身且老矣,家且穷矣,与物日忤,而取途且远矣,将明灭如草上之萤乎?浮沉如水中之鱼乎?陶者能圆而不能方,矢者能直而不能曲,将为陶乎?将为矢乎?山有蕨薇可羹也,野有麋鹿可脯也,一丝可衣也,一瓦可居也,诗书可乐也,父子兄弟妻孥可游衍也,将谢世路而适吾所自适乎?抑富贵声名以偷梦幻之快乎?行乎止乎?迟乎速乎?吾友其可教也,默默而己,非所望吾友也。
【江子静字叙】
友人江君,以其名存之求字于予,予字之曰子静。夫人之动,以静为主。神以静舍,心以静充,志以静宁,虑以静明。其静有道,得己则静,逐物则动。以一人之身,昼夜之气,呼吸出入,未尝异也。然而或存或亡者,是其动静殊也。后之学者,始学也既累于仕,其仕也又累於进。得之则乐,失之则忧,是忧乐系于进矣。平旦而起,日与事交,合我则喜,忤我则怒,是喜怒系于事矣。耳悦五声,目悦五色,口悦五味,鼻悦芬臭,是爱欲系于物矣。以眇然之身,而所系如此,行流转徙,日迁月化,则平日之所养,尚能存耶?丧其所存,尚安明在己之是非与夫在物之直伪哉?故君子学以辨道,道以求性,正则静,静则定,定则虚,虚则明。物之来也,吾无所增,物之去也,吾无所亏,岂复为之欣喜爱恶而累其直欤?君齿少才锐,学以待仕,方且出而应物,所谓静以存性,不可不念也。能得吾性不失其在己,则何住而不适哉!
【送钱塘僧思聪归孤山叙】
天以一生水,地以六成之,一六合而水可见。虽有神禹,不能知其孰为一、孰为六也。子思子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诚明合而道可见。虽有黄帝、孔丘,不能知其孰为诚、孰为明也。佛者曰:“戒生定,定生慧。”慧独不生定乎?伶玄有言:“慧则通,通则流。”是鸟知真慧哉?醉而狂,醒而止,慧之生定,通之不流也审矣。故夫有目而自行,则褰裳疾走,常得大道。无目而随人,则扶轮曳踵,常仆坑阱。慧之生定,速于定之生慧也。钱塘僧思聪,七岁善弹琴。十二舍琴而学书,书既工。十五舍书而学诗,诗有奇语。云烟葱胧,珠玑的AA53,识者以为画师之流。聪又不己,遂读《华严》诸经,入法界海慧。今年二十有九,老师宿儒,皆敬爱之。秦少游取《楞严》文殊语,字之曰闻复。使聪日进不止,自闻思修以至于道,则《华严》法界海慧,尽为蓬庐,而况书、诗与琴乎。虽然,古之学道,无自虚空入者。轮扁斫轮,伛偻承蜩,苟可以发其巧智,物无陋者。聪若得道,琴与书皆与有力,诗其尤也。聪能如水镜以一含万,则书与诗当益奇。吾将观焉,以为聪得道浅深之候。
【观宋复古画叙】
(此文即卷十九《破琴诗》引,此删。)
●卷三十五
◎记十三首
【清风阁记】
文慧大师应符,居成都玉溪上,为阁曰清风,以书来求文为记。五返而益勤,余不能已,戏为浮屠语以问之曰:符,而所谓身者,汝之所寄也。而所谓阁者,汝之所以寄所寄也。身与阁,汝不得有,而名乌乎施?名将无所施,而安用记乎?虽然,吾为汝放心遗形而强言之,汝亦放心遗形而强听之。木生于山,水流于渊,山与渊且不得有,而人以为己有,不亦惑欤?天地之相磨,虚空与有物之相推,而风于是焉生。执之而不可得也,逐之而不可及也,汝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为汝记之,不亦大惑欤?虽然,世之所谓己有而不惑者,其与是奚辨?若是而可以为有邪?则虽汝之有是风可也,虽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为汝记之可也,非惑也。风起于苍茫之间,仿徨乎山泽,激越乎城郭道路,虚徐演漾,以泛汝之轩窗栏幔帷而不去也。汝隐几而观之,其亦有得乎?力生于所激,而不自为力,故不劳。形生於所遇,而不自为形,故不穷。尝试以是观之。
【喜雨亭记】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狄,以名其子。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忘一也。
余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树,以为休息之所。是岁之春,雨麦于岐山之阳,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于野,忧者以乐,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
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益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而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
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ム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凤鸣驿记】
始余丙申岁举进士,过扶风,求舍于馆人,既入,不可居而出,次于逆旅。其后六年,为府从事。至数日,谒客于馆,视客之所居,与其凡所资用,如官府,如庙观,如数世富人之宅,四方之至者,如归其家,皆乐而忘去。将去,既驾,虽马亦顾其皂而嘶。余召馆吏而问焉。吏曰:“今太守宋公之所新也。自辛丑八月而公始至,既至逾月而兴功,五十有五日而成。用夫三万六千,木以根计,竹以竿计,瓦甓、坯、钉各以枚计,秸以石计者,二十一万四千七百二十有八。而民未始有知者。”余闻而心善之。
其明年,县令胡允文具石请书其事。余以为有足书者,乃书曰:古之君子不择居而安,安则乐,乐则喜从事,使人而皆喜从事,则天下何足治欤。后之君子,常有所不屑,使之居其所不屑,则躁,否则惰。躁则妄,惰则废,既妄且废,则天下之所以不治者,常出于此,而不足怪。今夫宋公计其所历而累其勤,使无龃龉于世,则今且何为矣,而犹为此官哉。然而未尝有不屑之心。其治扶风也,视其О者而安植之,求其蒙茸者而疏理之,非特传舍而已,事复有小于传舍者,公未尝不尽心也。尝食刍豢者难于食菜,尝衣锦者难于衣布,尝为其大者不屑为其小,此天下之通患也。《诗》曰:“岂弟君子,民之父母。”所贵乎岂弟者,岂非以其不择居而安,安而乐,乐而喜从事欤?夫修传舍,诚无足书者,以传舍之修,而见公之不择居而安,安而乐,乐而喜从事者,则是真足书也。
【凌虚台记】
台因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屦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
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已言于公,退而为之记。
【中和胜相院记】
佛之道难成,言之使人悲酸愁苦。其始学之,皆入山林,践荆棘蛇虺,袒裸雪霜。或割屠脍,燔烧烹煮,以肉饲虎豹鸟乌蚊蚋,无所不至。茹苦含辛,更百千万亿年而后成。其不能此者,犹弃绝骨肉,衣麻布,食草木之实,昼日力作,以给薪水粪除,暮夜持膏火薰香,事其师如生。务苦瘠其身,自身口意莫不有禁,其略十,其详无数。终身念之,寝食见之,如是,仅可以称沙门比丘。虽名为不耕而食,然其劳苦卑辱,则过于农工远矣。计其利害,非侥幸小民之所乐,今何其弃家毁服坏毛发者之多也!意亦有所便欤?
寒耕暑耘,官又召而役作之,凡民之所患苦者,我皆免焉。吾师之所谓戒者,为愚夫未达者设也,若我何用是为。刂其患,专取其利,不如是而已,又爱其名。治其荒唐之说,摄衣升坐,问答自若,谓之长老。吾尝究其语矣,大抵务为不可知,设械以应敌,匿形以备败,窘则推堕漾中,不可捕捉,如是而已矣。吾游四方,见辄反复折困之,度其所从遁,而逆闭其涂。往往面颈发赤,然业已为是道,势不得以恶声相反,则笑曰:“是外道魔人也。”吾之于僧,慢侮不信如此。今宝月大师惟简,乃以其所居院之本末,求吾文为记,岂不谬哉!
然吾昔者始游成都,见文雅大师惟度,器宇落落可爱,浑厚人也。能言唐末、五代事传记所不载者,因是与之游,甚熟。惟简则其同门友也。其为人,精敏过人,事佛齐众,谨严如官府。二僧皆吾之所爱,而此院又有唐僖宗皇帝像,及其从官文武七十五人。其奔走失国与其所以将亡而不遂灭者,既足以感慨太息,而画又皆精妙冠世,有足称者,故强为记之。
始居此者,京兆人广寂大师希让,传六世至度与简。简姓苏氏,眉山人,吾远宗子也,今主是院,而度亡矣。
【四菩萨阁记】
始吾先君于物无所好,燕居如齐,言笑有时。顾尝嗜画,弟子门人无以悦之,则争致其所嗜,庶几一解其颜。故虽为布衣,而致画与公卿等。
长安有故藏经龛,唐明皇帝所建,其门四达,八版皆吴道子画,阳为菩萨,阴为天王,凡十有六躯。广明之乱,为贼所焚。有僧忘其名,于兵火中拔其四板以逃,既重不可负,又迫于贼,恐不能全,遂窍其两板以受荷,西奔于岐,而寄死于乌牙之僧舍,板留于是百八十年矣。客有以钱十万得之以示轼者,轼归其直,而取之以献诸先君。先君之所嗜,百有余品,一旦以是四板为甲。
治平四年,先君没于京师。轼自汴入淮,溯于江,载是四板以归。既免丧,所尝与往来浮屠人惟简,诵其师之言,教轼为先君舍施必所甚爱与所不忍舍者。轼用其说,思先君之所甚爱、轼之所不忍舍者,莫若是板,故遂以与之。且告之曰:“此明皇帝之所不能守,而焚于贼者也,而况于余乎!余视天下之蓄此者多矣,有能及三世者乎?其始求之若不及,既得,惟恐失之,而其子孙不以易衣食者,鲜矣。余惟自度不能长守此也,是以与子。子将何以守之?”简曰:“吾以身守之。吾眼可霍,吾足可,吾画不可夺。若是,足以守之欤?”轼曰:“未也。足以终子之世而已。”简曰:“又盟于佛,而以鬼守之。凡取是者与凡以是予人者,其罪如律。若是,足以守之欤?”轼曰:“未也。世有无佛而蔑鬼者。”“然则何以守之?”曰:“轼之以是予子者,凡以为先君舍也。天下岂有无父之人欤,其谁忍取之。若其闻是而不悛,不惟一观而已,将必取之然后为快,则其人之贤愚,与广明之焚此者一也。全其子孙难矣,而况能久有此乎!且夫不可取者存乎子,取不取者存人。子勉之矣,为子之不可取者而已,又何知焉。”
既以予简,简以钱百万度为大阁以藏之,且画先君像其上。轼助钱二十之一,期以明年冬阁成。熙宁元年十月二十六日记。
【墨君堂记】
凡人相与号呼者,贵之则曰公,贤之则曰君,自其下则尔、汝之。虽公卿之贵,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则进而君、公,退而尔、汝者多矣。独王子猷谓竹君,天下从而君之无异辞。今与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属余为文,以颂君德,则与可之于君,信厚矣。
与可之为人也,端静而文,明哲而忠,士之修洁博习,朝夕磨治洗濯,以求交于与可者,非一人也。而独厚君如此。君又疏简抗劲,无声色臭味可以娱悦人之耳目鼻口,则与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贤君矣。世之能寒燠人者,其气焰亦未至若雪霜风雨之切于肌肤也,而士鲜不以为欣戚丧其所守。自植物而言之,四时之变亦大矣,而君独不顾。虽微与可,天下其孰不贤之。然与可独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贤。雍容谈笑,挥洒奋迅而尽君之德。稚壮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势。风雪凌厉以观其操,崖石荦确以致其节。得志,遂茂而不骄;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群居不倚,独立不惧。与可之于君,可谓得其情而尽其性矣。余虽不足以知君,愿从与可求君之昆弟子孙族属朋友之象,而藏于吾室,以为君之别馆云。
【净因院画记】
余尝论画,以为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当,虽晓画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者,必托于无常形者也。虽然,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当,则举废之矣。以其形之无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谨也。世之工人,或能曲尽其形,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与可之于竹石枯木,真可谓得其理者矣。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挛拳瘠蹙,如是而条达遂茂,根茎节叶,牙角脉缕,千变万化,未始相袭,而各当其处。合于天造,厌于人意。盖达士之所寓也欤。昔岁尝画两丛竹于净因之方丈,其后出守陵阳而西也,余与之偕别长老道臻师,又画两竹梢一枯木于其东斋。臻方治四壁于法堂,而请于与可,与可既许之矣,故余并为记之。必有明于理而深观之者,然后知余言之不妄。
【墨妙亭记】
熙宁四年十一月,高邮孙莘老自广德移守吴兴。其明年二月,作墨妙亭于府第之北,逍遥堂之东,取凡境内自汉以来古文遗刻以实之。
吴兴自东晋为善地,号为山水清远。其民足于鱼稻蒲莲之利,寡求而不争。宾客非特有事于其地者不至焉。故凡守郡者,率以风流啸咏投壶饮酒为事。自莘老之至,而岁适大水,上田皆不登,湖人大饥,将相率亡去。莘老大振廪劝分,躬自抚循劳来,出于至诚。富有余者,皆争出谷以佐官,所活至不可胜计。当是时,朝廷方更化立法,使者旁午,以为莘老当日治文书,赴期会,不能复雍容自得如故事。而莘老益喜宾客,赋诗饮酒为乐,又以其余暇,网罗遗逸,得前人赋咏数百篇为《吴兴新集》,其刻书尚存而僵仆断缺于荒陂野草之间者,又皆集于此亭。是岁十二月,余以事至湖,周览叹息,而莘老求文为记。
或以谓余:凡有物必归于尽,而恃形以为固者,尤不可长。虽金石之坚,俄而变坏,至于功名文章,其传世垂后,犹为差久。今乃以此托于彼,是久存者反求助于速坏。此既昔人之惑,而莘老又将深檐大屋以锢留之,推是意也,其无乃几于不知命也夫。余以为知命者,必尽人事,然后理足而无憾。物之有成必有坏,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国之有兴必有亡也。虽知其然,而君子之养身也,凡可以久生而缓死者无不用,其治国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无不为,至于不可奈何而后已。此之谓知命。是亭之作否,无足争者,而其理则不可以不辨。故具载其说,而列其名物于左云。
【墨宝堂记(或题作《张君宝墨堂记》)】
世人之所共嗜者,美饮食,华衣服,好声色而已。有人焉,自以为高而笑之,弹琴弈棋,蓄古法书图画,客至,出而夸观之,自以为至矣。则又有笑之者曰:古之人所以自表见于后世者,以有言语文章也,是恶足好?而豪杰之士,又相与笑之。以为士当以功名闻于世,若乃施之空言,而不见于行事,此不得已者之所为也。而其所谓功名者,自知效一官,等而上之,至于伊、吕、稷、契之所营,刘、贡、汤、武之所争,极矣。而或者犹未免乎笑,曰:是区区者曾何足言,而许由辞之以为难,孔丘知之以为博。由此言之,世之相笑,岂有既乎?
士方志于其所欲得,虽小物,有弃躯忘亲而驰之者。故有好书而不得其法,则拊心呕血几死而仅存,至于剖冢斫棺而求之。是岂有声色臭味足以移人哉。方其乐之也,虽其口不能自言,而况他人乎!人特以己之不好,笑人之好,则过矣。
毗陵人张君希元,家世好书,所蓄古今人遗迹至多,尽刻诸石,筑室而藏之,属余为记。余蜀人也。蜀之谚曰:“学书者纸费,学医者人费。”此言虽小,可以喻大。世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试之学,而骤出之于政,其费人岂特医者之比乎?今张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称其才,优游终岁,无所役其心智,则以书自娱。然以余观之,君岂久闲者,蓄极而通,必将大发之于政。君知政之费人也甚于医,则愿以余之所言者为鉴。
【钱塘六井记】
潮水避钱塘而东击西陵,所从来远矣。沮洳斥卤,化为桑麻之区,而久乃为城邑聚落,凡今州之平陆,皆江之故地。其水苦恶,惟负山凿井,乃得甘泉,而所及不广。唐宰相李公长源始作六井,引西湖水以足民用。其后刺史白公乐天治湖浚井,刻石湖上,至于今赖之。始长源六井,其最大者,在清湖中,为相国井,其西为西井,少西而北为金牛池,又北而西、附城为方井,为白龟池,又北而东至钱塘县治之南为小方井。而金牛之废久矣。嘉中,太守沈公文通又于六井之南,绝河而东至美俗坊为南井。出涌金门,并湖而北,有水闸三,注以石沟贯城而东者,南井、相国、方井之所从出也。若西井,则相国之派别者也。而白龟池、小方井,皆为匿沟湖底,无所用闸。此六井之大略也。
熙宁五年秋,太守陈公述古始至,问民之所病。皆曰:“六井不治,民不给于水。南井沟庳而井高,水行地中,率常不应。”公曰:“嘻,甚矣,吾在此,可使民求水而不得乎!”乃命僧仲文、子圭办其事。仲文、子圭又引其徒如正、思坦以自助,凡出力以官者二十余人。于是发沟易,完缉罅漏,而相国之水大至,坎满溢流,南注于河,千艘更载,瞬息百斛。以方井为近于浊恶而迁之少西,不能五步,而得其故基。父老惊曰:“此古方井也。民李甲迁之于此,六十年矣。”疏涌金池为上中下,使浣衣浴马不及于上池。而列二闸于门外,其一赴池而决之河,其一纳之石槛,比竹为五管以出之,并河而东,绝三桥以入于石沟,注于南井。水之所从来高,则南井常厌水矣。凡为水闸四,皆垣墙扃以护之。
明年春,六井毕修,而岁适大旱,自江淮至浙右井皆竭,民至以罂缶贮水相饷如酒醴。而钱塘之民肩足所任,舟楫所及,南出龙山,北至长河盐官海上,皆以饮牛马,给沐浴。方是时,汲者皆诵佛以祝公。余以为水者,人之所甚急,而旱至于井竭,非岁之所常有也。以其不常有,而忽其所甚急,此天下之通患也,岂独水哉?故详其语以告后之人,使虽至于久远废坏而犹有考也。
【仁宗皇帝御飞白记】
问世之治乱,必观其人。问人之贤不肖,必以世考之。《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合抱之木,不生于步仞之丘;千金之子,不出于二家之市。
臣尝逮事仁宗皇帝,其愚不足以测知圣德之所至,独私窃览观四十余年之间,左右前后之人,其大者固已光明亻隽伟,深厚雄杰,不可窥较。而其小者,犹能敦朴恺悌,靖恭持重,号称长者。当是之时,天人和同,上下欢心。才智不用而道德有余,功业难名而福禄无穷。升遐以来,十有二年,若臣若子,罔有内外,下至深山穷谷老妇稚子,外薄四海裔夷君长,见当时之人,闻当时之事,未有不流涕稽首者也。此岂独上之泽欤?凡在廷者,与有力焉。
太子少傅安简王公,讳举正,臣不及见其人矣,而识其为人。其流风遗俗可得而称者,以世考之也。熙宁六年冬,以事至姑苏,其子诲出庆历中所赐公端敏字二飞白笔一以示臣,且谓臣记之,将刻石而传诸世。
臣官在太常,职在太史,于法得书。且以为抱乌号之弓,不若藏此笔,宝曲阜之履,不若传此书;考追蠡以论音声,不若推点画以究观其所用之意;存昌蜀以追嗜好,不若因褒贬以想见其所与之人。或藏于名山,或流于四方,凡见此者,皆当耸然而作,如望旄头之尘,而听属车之音,相与勉为忠厚而耻为浮薄,或由此也夫。
【大悲阁记】
羊豕以为羞,五味以为和,秫稻以为酒,曲ろ以作之,天下之所同也。其材同,其水火之齐均,其寒暖燥湿之候一也,而二人为之,则美恶不齐。岂其所以美者,不可以数取欤?然古之为方者,未尝遗数也。能者即数以得妙,不能者循数以得其略。其出一也,有能有不能,而精粗见焉。人见其二也,则求精于数外,而弃迹以遂妙,曰:我知酒食之所以美也。而略其分齐,舍其度数,以为不在是也,而一以意造,则其不为人之所呕弃者寡矣。
今吾学者之病亦然。天文、地理、音乐、律历、宫庙、服器、冠昏、丧纪之法,《春秋》之所去取,礼之所可,刑之所禁,历代之所以废兴,与其人之贤不肖,此学者之所宜尽力也。曰:是皆不足学,学其不可载于书而传于口者。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古之学者,其所亡与其所能,皆可以一二数而日月见也。如今世之学,其所亡者果何物,而所能者果何事欤?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由是观之,废学而徒思者,孔子之所禁,而今世之所尚也。
岂惟吾学者,至于为佛者亦然。斋戒持律,讲诵其书,而崇饰塔庙,此佛之所以日夜教人者也。而其徒或者以为斋戒持律不如无心,讲诵其书不如无言,崇饰塔庙不如无为。其中无心,其口无言,其身无为,则饱食而嬉而已,是为大以欺佛者也。
杭州盐官安国寺僧居则,自九岁出家,十年而得恶疾且死,自誓于佛,愿持律终身,且造千手眼观世音像,而诵其名千万遍。已而力不给,则缩衣节口三十余年,铢积寸累,以迄于成。其高九仞,为大屋四重以居之。而求文以为记。
余尝以斯言告东南之士矣,盖仅有从者。独喜则之勤苦从事于有为,笃志守节,老而不衰,异夫为大以欺佛者,故为记之,且以风吾党之士云。
●卷三十六
◎记十四首
【超然台记】
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玮丽者也。糟啜漓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夫所为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夫求祸而辞福,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复,如隙中之观斗,又乌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
余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庇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岁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乐也。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余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于是治其园圃,洁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苟完之计。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稍葺而新之。时相与登览,放意肆志焉。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庶几有隐君子乎?而其东则卢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郭,师尚父、齐桓公之遗烈犹有存者。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余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
方是时,余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
【雩泉记】
常山在东武郡治之南二十里,不甚高大,而下临城中,如在山下,雉堞楼观,仿佛可数。自城中望之,如在城上,起居寝食,无往而不见山者。其神食于斯民,固宜也。东武滨海多风,而沟渎不留,故率常苦旱。祷于兹山,未尝不应。民以其可信而恃,盖有常德者,故谓之常山。熙宁八年春夏旱,轼再祷焉,皆应如响。乃新其庙。庙门之西南十五步,有泉汪洋折旋如车轮,清凉滑甘,冬夏若一,余流溢去,达于山下。兹山之所以能常其德,出云为雨,以信于斯民者,意其在此。而号称不立,除治不严,农民易之。乃琢石为井,其深七尺,广三之二。作亭于其上,而名之曰雩泉。
古者谓吁嗟而求雨曰雩。今民吁嗟其所不获,而呻吟其所疾痛,亦多矣。吏有能闻而哀之,答其所求,如常山雩泉之可信而恃者乎!轼以是愧于神,乃作《吁嗟》之诗,以遗东武之民,使歌以祀神而勉吏云。
吁嗟常山,东武之望。匪石岩岩,惟德之常。吁嗟雩泉,维山之滋。维水作聪,我民所噫。我歌云汉,于泉之侧。谁其尸之?涌溢赴节。堂堂在位,有号不闻。我愧于中,何以吁神。神尸其昧,我职其著。各率尔职,神不汝弃。酌山之泉,言采其蔬。跪以荐神,神其吐之。
【醉白堂记】
故魏国忠献韩公作堂于私第之池上,名之曰醉白。取乐天《池上》之诗,以为醉白堂之歌。意若有羡于乐天而不及者。天下之士,闻而疑之,以为公既已无愧于伊、周矣,而犹有羡于乐天,何哉?
轼闻而笑曰:公岂独有羡于乐天而已乎?方且愿为寻常无闻之人而不可得者。天之生是人也,将使任天下之重,则寒者求衣,饥者求食,凡不获者求得。苟有以与之,将不胜其求。是以终身处乎忧患之域,而行乎利害之涂,岂其所欲哉!夫忠献公既已相三帝安天下矣,浩然将归老于家,而天下共挽而留之,莫释也。当是时,其有羡于乐天,无足怪者。然以乐天之平生而求之于公,较其所得之厚薄浅深,孰有孰无,则后世之论,有不可欺者矣。文致太平,武定乱略,谋安宗庙,而不自以为功。急贤才,轻爵禄,而士不知其恩。杀伐果敢,而六军安之。四夷八蛮想闻其风采,而天下以其身为安危。此公之所有,而乐天之所无也。乞身于强健之时,退居十有五年,日与其朋友赋诗饮酒,尽山水园池之乐。府有余帛,廪有余粟,而家有声伎之奉。此乐天之所有,而公之所无也。忠言嘉谋,效于当时,而文采表于后世。死生穷达,不易其操,而道德高于古人。此公与乐天之所同也。公既不以其所有自多,亦不以其所无自少,将推其同者而自托焉。方其寓形于一醉也,齐得丧,忘祸福,混贵贱,等贤愚,同乎万物,而与造物者游,非独自比于乐天而已。古之君子,其处己也厚,其取名也廉。是以实浮于名,而世诵其美不厌。以孔子之圣,而自比于老彭,自同于丘明,自以为不如颜渊。后之君子,实则不至,而皆有侈心焉。臧武仲自以为圣,白圭自以为禹,司马长卿自以为相如,扬雄自以为孟轲,崔浩自以为子房,然世终莫之许也。由此观之,忠献公之贤于人也远矣。
昔公尝告其子忠彦,将求文于轼以为记而未果。既葬,忠彦以告,轼以为义不得辞也,乃泣而书之。
【盖公堂记】
始吾居乡,有病寒而者,问诸医,医以为蛊,不治且杀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饮以蛊药,攻伐其肾肠,烧灼其体肤,禁切其饮食之美者。期月而百疾作,内热恶寒,而不已,累然真蛊者也。又求于医,医以为热,授之以寒药,旦朝吐之,暮夜下之,于是始不能食。惧而反之,则钟乳、乌喙杂然并进,而瘭疽痈疥眩瞀之状,无所不至。三易医而疾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医之罪,药之过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气为主,食为辅。今子终日药不释口,臭味乱于外,而百毒战于内,劳其主,隔其辅,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谢医却药而进所嗜,气完而食美矣,则夫药之良者,可以一饮而效。”从之。期月而病良已。
昔之为国者亦然。吾观夫秦自孝公以来,至于始皇,立法更制,以镌磨炼炼其民,可谓极矣。萧何、曹参亲见其斫丧之祸,而收其民于百战之余,知其厌苦憔悴无聊,而不可与有为也,是以一切与之休息,而天下安。始参为齐相,召长老诸先生问所以安集百姓,而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请之。盖公为言治道贵清净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参于是避正堂以舍盖公,用其言而齐大治。其后以其所以治齐者治天下,天下至今称贤焉。
吾为胶西守,知公之为邦人也,求其坟墓、子孙而不可得,慨然怀之。师其言,想见其为人,庶几复见如公者。治新寝于黄堂之北,易其弊陋,达其壅蔽,重门洞开,尽城之南北,相望如引绳,名之曰盖公堂。时从宾客僚吏游息其间,而不敢居,以待如公者焉。
夫曹参为汉宗臣,而盖公为之师,可谓盛矣。而史不记其所终,岂非古之至人得道而不死者欤?胶西东并海,南放于九仙,北属之牢山,其中多隐君子,可闻而不可见,可见而不可致,安知盖公不往来其间乎?吾何足以见之!
【李氏山房藏书记】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悦于人之耳目,而不适于用。金石草木丝麻五谷六材,有适于用,而用之则弊,取之则竭。悦于人之耳目而适于用,用之而不弊,取之而不竭,贤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见,各随其分,才分不同,而求无不获者,惟书乎!
自孔子圣人,其学必始于观书。当是时,惟周之柱下史聃为多书。韩宣子适鲁,然后见《易象》与《鲁春秋》。季札聘于上国,然后得闻《诗》之风、雅、颂。而楚独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于是时,得见《六经》者盖无几,其学可谓难矣。而皆习于礼乐,深于道德,非后世君子所及。自秦、汉以来,作者益众,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而书益多,世莫不有,然学者益以苟简,何哉?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惟恐不及。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于昔人,而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
余友李公择,少时读书于卢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择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藏书凡九千余卷。公择既已涉其流,探其源,采剥其华实,而咀嚼其膏味,以为己有,发于文词,见于行事,以闻名于当世矣。而书固自如也,未尝少损。将以遗来者,供其无穷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是以不藏于家,而藏于其所故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
余既衰且病,无所用于世,惟得数年之间尽读其所未见之书,而卢山固所愿游而不得者,盖将老焉。尽发公择之藏,拾其余弃以自补,庶有益乎?而公择求余文以为记,乃为一言,使来者知昔之君子见书之难,而今之学者有书而不读为可惜也。
【宝绘堂记】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於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然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刘备之雄才也,而好结髦。嵇康之达也,而好锻炼。阮孚之放也,而好蜡屐。此岂有声色臭味也哉,而乐之终身不厌。
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钟繇至以此呕血发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桓玄之走舸,王涯之复壁,皆以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
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画,岂不颠倒错缪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见可喜者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复念也。于是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
驸马都尉王君晋卿虽在戚里,而其被服礼义,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屏远声色,而从事于书画,作宝绘堂于私第之东,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远其病也。
熙宁十年七月二十二日记
【眉山远景楼记】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贵经术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农夫合耦以相助。盖有三代、汉、唐之遗风,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始朝廷以声律取士,而天圣以前,学者犹袭五代之弊,独吾州之士,通经学古,以西汉文词为宗师。方是时,四方指以为迂阔。至于郡县胥史,皆挟经载笔,应对进退,有足观者。而大家显人,以门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谓之江乡。非此族也,虽贵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县令,如古君臣,既去,辄画像事之,而其贤者,则记录其行事以为口实,至四五十年不忘。富商小民,常储善物而别异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为非,虽薄刑小罪,终身有不敢犯者。岁二月,农事始作。四月初吉,谷稚而草壮,耘者毕出。数十百人为曹,立表下漏,鸣鼓以致众。择其徒为众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进退作止,惟二人之听。鼓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罚。量田计功,终事而会之,田多而丁少,则出钱以偿众。七月既望,谷艾而草衰,则仆鼓决漏,取罚金与偿众之钱,买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乐饮食,醉饱而去,岁以为常。其风俗盖如此。
故其民皆聪明才智,务本而力作,易治而难服。守令始至,视其言语动作,辄了其为人。其明且能者,不复以事试,终日寂然。苟不以其道,则陈义秉法以讥切之,故不知者以为难治。
今太守黎侯希声,轼先君子之友人也。简而文,刚而仁,明而不苟,众以为易事。既满将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夺其请。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无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增筑之,作远景楼,日与宾客僚吏游处其上。轼方为徐州,吾州之人以书相往来,未尝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为记。
嗟夫,轼之去乡久矣。所谓远景楼者,虽想见其处,而不能道其详矣。然州人之所以乐斯楼之成而欲记焉者,岂非上有易事之长,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是二者,于道未有大损益也,然且录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独能累世而不迁,盖耆老昔人岂弟之泽,而贤守令抚循教诲不倦之力也,可不录乎!若夫登临览观之乐,山川风物之美,轼将归老于故丘,布衣幅巾,从邦君于其上,酒酣乐作,援笔而赋之,以颂黎侯之遗爱,尚未晚也。
元丰元年七月十五日记
【滕县公堂记】
君子之仕也,以其才易天下之养也。才有大小,故养有厚薄。苟有益于人,虽厉民以自养不为泰。是故饮食必丰,车服必安,宫室必壮,使令之人必给,则人轻去其家而重去其国。如使衣食菲恶不如吾私,宫室弊陋不如吾庐,使令之人朴野不足不如吾僮奴,虽君子安之无不可者,然人之情所以去父母捐坟墓而远游者,岂厌安逸而思劳苦也哉!至于宫室,盖有所从受,而传之无穷,非独以自养也。今日不治,后日之费必倍。而比年以来,所在务为俭陋,尤讳土木营造之功,欹仄腐坏,转以相付,不敢擅易一椽,此何义也?
滕,古邑也。在宋、鲁之间,号为难治。庭宇陋甚,莫有葺者。非惟不敢,亦不暇。自天圣元年,县令太常博士张君太素,实始改作。凡五十有二年,而赞善大夫范君纯粹,自公府掾谪为令,复一新之。公堂吏舍凡百一十有六间,高明硕大,称子男邦君之居。而寝室未治,范君非嫌于奉己也,曰:“吾力有所未暇而已。”昔毛孝先、崔季用事,士皆变易车服以求名,而徐公不改其常,故天下以为泰。其后世俗日以奢靡,而徐公固自若也,故天下以为啬。君子之度一也,时自二耳。
元丰元年七月二十二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事苏轼记
【庄子祠堂记】
庄子,蒙人也。尝为蒙漆园吏。没千余岁,而蒙未有祀之者。县令秘书丞王兢始作祠堂,求文以为记。
谨按《史记》,庄子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去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此知庄子之粗者。余以为庄子盖助孔子者,要不可以为法耳。楚公子微服出亡,而门者难之。其仆操而骂曰:“隶也不力。”门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仆为不爱公子,则不可;以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庄子之言,皆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阴助之,其正言盖无几。至于诋訾孔子,未尝不微见其意。其论天下道术,自墨翟、禽滑厘、彭蒙、慎到、田骈、关尹、老聃之徒,以至于其身,皆以为一家,而孔子不与,其尊之也至矣。
然余尝疑《盗》、《渔父》,则若真诋孔子者。至于《让王》、《说剑》,皆浅陋不入于道。反复观之,得其《寓言》之意,终曰:“阳子居西AA54于秦,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太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其往也,舍者将迎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去其《让王》、《说剑》、《渔父》、《盗》四篇,以合于《列御寇》之篇,曰:“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曰:‘吾惊焉,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然后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而昧者剿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以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于世俗,非庄子本意。
元丰元年十一月十九日记
【放鹤亭记】
熙宁十年秋,彭城大水,云龙山人张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迁于故居之东,东山之麓。升高而望,得异境焉,作亭于其上。彭城之山,冈岭四合,隐然如大环,独缺其西一面,而山人之亭适当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际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纵其所如,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暮则亻素东山而归。故名之曰放鹤亭。
郡守苏轼,时从宾客僚吏往见山人,饮酒于斯亭而乐之,揖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隐居之乐乎?虽南面之君,未可与易也。《易》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盖其为物,清远闲放,超然于尘垢之外,故《易》、诗人以比贤人君子。隐德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无损者。然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周公作《酒诰》,卫武公作《抑》戒,以为荒惑败乱无若酒者,而刘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嗟夫,南面之君,虽清远闲放如鹤者犹不得好,好之则亡其国,而山林遁世之士,虽荒惑败乱如酒者犹不能为害,而况于鹤乎?由此观之,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山人忻然而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鹤招鹤之歌曰:
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婉将集兮,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履白石。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履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余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元丰元年十一月初八日记
【思堂记】
建安章质夫,筑室于公堂之西,名之曰思。曰:“吾将朝夕于是,凡吾之所为,必思而后行,子为我记之。”嗟夫,余天下之无思虑者也。遇事则发,不暇思也。未发而思之,则未至。已发而思之,则无及。以此终身,不知所思。言发于心而冲余口,吐之则逆人,茹之则逆余。以为宁逆人也,故卒吐之。君子之于善也,如好好色;其于不善也,如恶恶臭。岂复临事而后思,计议其美恶,而避就之哉!是故临义而思利,则义必不果;临战而思生,则战必不力。若夫穷达得丧,死生祸福,则吾有命矣。少时遇隐者曰:“孺子近道,少思寡欲。”曰:“思与欲,若是均乎?”曰:“甚于欲。”庭有二盎以畜水,隐者指之曰:“是有蚁漏。”“是日取一升而弃之,孰先竭?”曰:“必蚁漏者。”思虑之贼人也,微而无间。隐者之言,有会于余心,余行之。且夫不思之乐,不可名也。虚而明,一而通,安而不懈,不处而静,不饮酒而醉,不闭目而睡。将以是记思堂,不亦缪乎。虽然,言各有当也。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以质夫之贤,其所谓思者,岂世俗之营营于思虑者乎?《易》曰无思也,无为也。我愿学焉。《诗》曰思无邪。质夫以之。
元丰元年正月二十四日记
【游桓山记】
元丰二年正月己亥晦,春服既成,从二三子游于泗之上。登桓山,入石室,使道士戴日祥鼓雷氏之琴,操《履霜》之遗音,曰:“噫嘻悲夫,此宋司马桓之墓也。”或曰:“鼓琴于墓,礼欤?”曰:“礼也。季武子之丧,曾点倚其门而歌。仲尼,日月也,而以为可得而害也。且死为石椁,三年不成,古之愚人也。余将吊其藏,而其骨毛爪齿,既已化为飞尘,荡为冷风矣,而况于椁乎,况于从死之臣妾、饭含之贝玉乎?使而无知也,余虽鼓琴而歌可也。使而有知也,闻余鼓琴而歌知哀乐之不可常、物化之无日也,其愚岂不少瘳乎?”二三子喟然而叹,乃歌曰:“桓山之上,维石嵯峨兮。司马之恶,与石不磨兮。桓山之下,维水弥弥兮。司马之藏,与水皆逝兮。”歌阕而去。从游者八人:毕仲孙、舒焕、寇昌朝、王适、王、王肄、轼之子迈、焕之子彦举。
【灵壁张氏园亭记】
道京师而东,水浮浊流,陆走黄尘,陂田苍莽,行者倦厌。凡八百里,始得灵壁张氏之园于汴之阳。其外修竹森然以高,乔木蓊然以深。其中因汴之余浸,以为陂池,取山之怪石,以为岩阜。蒲苇莲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桧柏,有山林之气。奇花美草,有京洛之态。华堂厦屋,有吴蜀之巧。其深可以隐,其富可以养。果蔬可以饱邻里,鱼鳖笋茹可以馈四方之宾客。余自彭城移守吴兴,由宋登舟,三宿而至其下。肩舆叩门,见张氏之子硕。硕求余文以记之。
维张氏世有显人,自其伯父殿中君,与其先人通判府君,始家灵壁,而为此园,作兰皋之亭以养其亲。其后出仕于朝,名闻一时,推其余力,日增治之,于今五十余年矣。其木皆十围,岸谷隐然。凡园之百物,无一不可人意者,信其用力之多且久也。
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譬之饮食,适于饥饱而已。然士罕能蹈其义、赴其节。处者安于故而难出,出者狃于利而忘返。于是有违亲绝俗之讥,怀禄苟安之弊。今张氏之先君,所以为其子孙之计虑者远且周,是故筑室园于汴、泗之间,舟车冠盖之冲,凡朝夕之奉,燕游之乐,不求而足。使其子孙开门而出仕,则跬步市朝之上,闭门而归隐,则俯仰山林之下。于以养生治性,行义求志,无适而不可。故其子孙仕者皆有循吏良能之称,处者皆有节士廉退之行。盖其先君子之泽也。
余为彭城二年,乐其土风。将去不忍,而彭城之父老亦莫余厌也,将买田于泗水之上而老焉。南望灵壁,鸡犬之声相闻,幅巾杖屦,岁时往来于张氏之园,以与其子孙游,将必有日矣。
元丰二年三月二十七日记
【文与可画谷偃竹记】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蛇付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识其所以然。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视了然,而临事忽焉丧之,岂独竹乎!子由为《墨竹赋》以遗与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轮扁,斫轮者也,而读书者与之。今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耶?”子由未尝画也,故得其意而已。若予者,岂独得其意,并得其法。
与可画竹,初不自贵重,四方之人持缣素而请者,足相蹑于其门。与可厌之,投诸地而骂曰:“吾将以为袜。”士大夫传之以为口实。及与可自洋州还,而余为徐州。与可以书遗余曰:“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袜材当萃于子矣。”书尾复写一诗,其略曰:“拟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予谓与可,竹长万尺,当用绢二百五十匹,知公倦于笔砚,愿得此绢而已。与可无以答,则曰:“吾言妄矣,世岂有万尺竹也哉。”余因而实之,答其诗曰:“世间亦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与可笑曰:“苏子辩则辩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将买田而归老焉。”因以所画谷偃竹遗予,曰:“此竹数尺耳,而有万尺之势。”谷在洋州,与可尝令予作《洋州三十咏》,谷其一也。予诗云:“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烧笋晚食,发函得诗,失笑喷饭满案。
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与可没于陈州。是岁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书画,见此竹,废卷而哭失声。昔曹孟德《祭桥公文》,有“车过”、“腹痛”之语,而予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
●卷三十七
◎记十三首
【胜相院经藏记】
元丰三年,岁在庚申,有大比丘惟简,号曰宝月,修行如幻,三摩钵提,在蜀成都,大圣慈寺,故中和院,赐名胜相,以无量宝、黄金丹砂、琉璃真珠、旃檀众香,庄严佛语及菩萨语,作大宝藏。涌起于海,有大天龙,背负而出,及诸小龙,纠结环绕。诸化菩萨,及护法神,镇守其门。天魔鬼神,各执其物,以御不祥。是诸众宝,及诸佛子,光色声香,自相磨激,璀璨芳郁,玲珑宛转,生出诸相,变化无穷。不假言语,自然显见,苦空无我,无量妙义。凡见闻者,随其根性,各有所得。如众饥人,入于大仓,虽未得食,已有饱意。又如病人,游于药市,闻众药香,病自衰减。更能取米,作无碍饭,恣食取饱,自然不饥。又能取药,以疗众病,众病有尽,而药无穷,须臾之间,无病可疗。以是因缘,度无量众,时见闻者,皆争舍施,富者出财,壮者出力,巧者出技,皆舍所爱,及诸结习,而作佛事,求脱烦恼,浊恶苦海。
有一居士,其先蜀人,与是比丘,有大因缘。去国流浪,在江淮间,闻是比丘,作是佛事,即欲随众,舍所爱习。周视其身,及其室庐,求可舍者,了无一物。如焦谷芽,如石女儿,乃至无有,毫发可舍。私自念言,我今惟有,无始已来,结习口业,妄言绮语,论说古今,是非成败。以是业故,所出言语,犹如钟磬,黼黻文章,悦可耳目。如人善博,日胜日负,自云是巧,不知是业。今舍此业,作宝藏偈。愿我今世,作是偈已,尽未来世,永断诸业,客尘妄想,及诸理障。一切世间,无取无舍,无憎无爱,无可无不可。时此居士,稽首西望,而说偈言:
我游多宝山,见山不见宝。岩谷及草木,虎豹诸龙蛇。虽知宝所在,欲取不可得。复有求宝者,自言已得宝,见宝不见山,亦未得宝故。譬如梦中人,未尝知是梦,既知是梦已,所梦即变灭。见我不见梦,因以我为觉,不知真觉者,觉梦两无有。我观大宝藏,如以蜜说甜。众生未谕故,复以甜说蜜。甜蜜更相说,千劫无穷尽。自蜜及甘蔗,查梨与橘柚,说甜而得酸,以及咸辛苦。忽然反自味,舌根有甜相,我尔默自知,不烦更相说。我今说此偈,于道亦云远,如眼根自见,是眼非我有。当有无耳人,听此非舌言,于一弹指顷,洗我千劫罪。
【虔州崇庆禅院新经藏记】
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曰:“以无所得故而得。”舍利弗得阿罗汉道,亦曰:“以无所得故而得。”如来与舍利弗若是同乎?曰:何独舍利弗,至于百工贱技,承蜩意钩,履犭希画墁,未有不同者也。夫道之大小,虽至于大菩萨,其视如来,犹若天渊然,及其以无所得故而得,则承蜩意钩,履犭希画墁,未有不与如来同者也。以吾之所知,推至其所不知,婴儿生而导之言,稍长而教之书,口必至于忘声而后能言,手必至于忘笔而后能书,此吾之所知也。口不能忘声,则语言难于属文,手不能忘笔,则字画难于刻周。及其相忘之至也,则形容心术,酬酢万物之变,忽然而不自知也。自不能者而观之,其神智妙达,不既超然与如来同乎!故《金刚经》曰: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以是为技,则技疑神,以是为道,则道疑圣。古之人与人皆学,而独至于是,其必有道矣。
吾非学佛者,不知其所自来,独闻之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夫有思皆邪也,善恶同而无思,则土木也,云何能便有思而无邪,无思而非土木乎!呜呼,吾老矣,安得数年之暇,托于佛僧之宇,尽发其书,以无所思心会如来意,庶几于无所得故而得者。谪居惠州,终岁无事,宜若得行其志。而州之僧舍无所谓经藏者,独榜其所居室曰思无邪斋,而铭之致其志焉。
始吾南迁,过虔州,与通守承议郎俞君括游。一日,访廉泉,入崇庆院,观宝轮藏。君曰:“是于江南壮丽为第一,其费二千余万,前长老昙秀始作之,几于成而寂。今长老惟嗣成之。奔走二老之间,劝导经营,铢积寸累十有六年而成者,僧知锡也。子能愍此三士之劳,为一言记之乎?”盖吾心许之。
俞君博学能文,敏于从政,而恬于进取。数与吾书,欲弃官相从学道。自虔罢归,道病卒于庐陵。虔之士民,有巷哭者,吾亦为出涕。故作此文以遗、锡,并论孔子思无邪之意,与吾有志无书之叹,使刻于石,且与俞君结未来之因乎?
绍圣二年五月二十七日记
【密州通判厅题名记】
始,尚书郎赵君成伯为眉之丹棱令,邑人至今称之。余其邻邑人也,故知之为详。君既罢丹棱,而余适还眉,于是始识君。其后余出官于杭,而君亦通守临淮,同日上谒辞,相见于殿门外,握手相与语。已而见君于临淮,剧饮大醉于先春亭上而别。及移守胶西,未一年,而君来ヘ是邦。
余性不慎语言,与人无亲疏,辄输写腑脏,有所不尽,如茹物不下,必吐出乃已。而人或记疏以为怨咎,以此尤不可与深中而多数者处。君既故人,而简易疏达,表里洞然,余固甚乐之。而君又勤于吏职,视官事如家事,余得少休焉。
君曰:“吾厅事未有壁记。”乃集前人之姓名以属于余。余未暇作也。及为彭城,君每书来,辄以为言,且曰:“吾将托子以不朽。”昔羊叔子登岘山,谓从事邹湛曰:“自有宇宙而有此山,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堙灭无闻,使人悲伤。”湛曰:“公之名,当与此山俱传,若湛辈,乃当如公言耳。”夫使天下至今有邹湛者,羊叔子之贤也。今余顽鄙自放,而且老矣,然无以自表见于后世,自计且不足,而况能及于子乎!虽然,不可以不一言,使数百年之后,得此文于颓垣废井之间者,茫然长思而一叹也。
【秦太虚题名记】
.元丰二年中秋后一日,余自吴兴道杭,东还会稽。龙井有辩才大师,以书邀余入山。比出郭,日夕已。航湖至普宁,遇道人参寥,问龙井所遣蓝舆,则曰,以不时至去矣。是夕天宇开霁,林间月明,可数毫发,遂弃舟从参廖杖策并湖而行,出雷峰,度南屏,濯足于惠因涧,入灵石坞,得支径,上风篁领,憩于龙井亭,酌泉据石而饮之。自普宁凡经佛寺十五,皆寂不闻人声,道傍庐舍,或灯火隐显,草木深郁,流水止激悲鸣,殆非人间之境。行二鼓矣,始至寿圣院,谒辩才于潮音堂,明日乃还。高邮秦观题。
览太虚题名,皆予昔时游行处。闭目想之,了然可数。始予与辩才别五年,乃自徐州迁于湖。至高邮,见太虚、参廖,遂载与俱。辩才闻予至,欲扁舟相过,以结夏未果。太虚、参廖又相与适越,云秋尽当还。而予仓卒去郡,遂不复见。明年予谪居黄州,辩才、参廖遣人致问,且以题名相示。时去中秋不十日,秋潦方涨,水面千里,月出房、心间,风露浩然。所居去江无十步,独与儿子迈棹小舟至赤壁,西望武昌山谷,乔木苍然,云涛际天,因录以寄参廖。使以示辩才,有便至高邮,亦可录以寄太虚也。
【奖谕敕记】
.敕苏某。省京东东路安抚使司转运司奏,昨黄河水至徐州城下,汝亲率官吏,驱督兵夫,救护城壁,一城生齿并仓库庐舍,得免漂没之害,遂得完固事。河之为中国患久矣,乃者堤溃东注,衍及徐方,而民人保居,城郭增固,徒得汝以安也。使者屡以言,朕甚嘉之。
熙宁十年七月十七日,河决澶州曹村埽。八月二十一日,水及徐州城下。至九月二十一日,凡二丈八尺九寸,东西北触山而上,皆清水无复浊流。水高于城中平地有至一丈九寸者,而外小城东南隅不沉者三版。父老云:“天禧中,尝筑二堤。一自小市门外,绝壕而南,少西以属于戏马台之麓;一自新墙门外,绝壕而西,折以属于城下南京门之北。”遂起急夫五千人,与武卫奉化牢城之士,昼夜杂作堤。堤成之明日,水自东南隅入,遇堤而止。水窗六,先水未至,以薪刍为囊自城外塞之。水至而后,自城中塞者皆不足恃。城中有故取土大坑十五,皆与外水相应,井有溢者。三方皆积水,无所取土,取于州之南亚父冢之东。自城中附城为长堤,壮其址,长九百八十四丈,高一丈,阔倍之。公私船数百,以风浪不敢行,分缆城下,以杀河之怒。至十月五日,水渐退,城以全。
明年二月,有旨赐钱二千四百一十万,起夫四千二十三人,又以发常平钱六百三十四万,米一千八百余斛,募夫三千二十人,改筑外小城。创木岸四,一在天王堂之西,一在彭城楼之下,一在上洪门之西北,一在大城之东南隅。大坑十五皆塞。已而澶州灵平埽成,水不复至。臣某以谓黄河率常五六十年一决,而徐州最处汴泗下流,上下二百余里皆阻山,水尤深悍难落,不与他郡等,恐久远仓卒吏民不复究知,故因上之所赐诏书而记其大略,并刻诸石。若其详,则藏于有司,谓之《熙宁防河录》云。
【石氏画苑记】
石康伯,字幼安,眉之眉山人,故紫微舍人昌言之幼子也。举进士不第,即弃去,当以荫得官,亦不就,读书作诗以自娱而已,不求人知。独好法书、名画、古器、异物,遇有所见,脱衣辍食求之,不问有无。居京师四十年,出入闾巷,未尝骑马。在稠人中,耳目谡谡然,专求其所好。长七尺,髯而黑,如世所画道人剑客,而徒步尘埃中,若有所营,不知者以为异人也。又善滑稽,巧发微中,旁人抵掌绝倒,而幼安淡然不变色。与人游,知其急难,甚于为己。有客于京师而病者,辄舁置其家,亲饮食之,死则棺敛之,无难色。凡识幼安者,皆知其如此。而余独深知之。幼安识虑甚远,独口不言耳。今年六十二,状貌如四十许人,须三尺,郁然无一茎白者,此岂徒然者哉。为亳州职官与富郑公俱得罪者,其子夷庚也。
其家书画数百轴,取其毫末杂碎者,以册编之,谓之石氏画苑。幼安与文与可游,如兄弟,故得其画为多。而余亦善画古木丛竹,因以遗之,使置之苑中。子由尝言:“所贵于画者,为其似也。似犹可贵,况其真者。吾行都邑田野所见人物,皆吾画笥也。所不见者,独鬼神耳,当赖画而识,然人亦何用见鬼。”此言真有理。今幼安好画,乃其一病,无足录者,独著其为人之大略云尔。
元丰三年十二月二十日
【黄州安国寺记】
元丰二年十二月,余自吴兴守得罪,上不忍诛,以为黄州团练副使,使思过而自新焉。其明年二月,至黄。舍馆粗定,衣食稍给,闭门却扫,收召魂魄,退伏思念,求所以自新之方,反观从来举意动作,皆不中道,非独今之所以得罪者也。欲新其一,恐失其二。触类而求之,有不可胜悔者。于是,喟然叹曰:“道不足以御气,性不足以胜习。不锄其本,而耘其末,今虽改之,后必复作。盍归诚佛僧,求一洗之?”得城南精舍曰安国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间一二日辄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从生而不可得。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然,无所附丽。私窃乐之。旦往而暮还者,五年于此矣。
寺僧曰继连,为僧首七年,得赐衣。又七年,当赐号,欲谢去,其徒与父老相率留之。连笑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卒谢去。余是以愧其人。七年,余将有临汝之行。连曰:“寺未有记。”具石请记之。余不得辞。
寺立于伪唐保大二年,始名护国,嘉八年,赐今名。堂宇斋ト,连皆易新之,严丽深稳,悦可人意,至者忘归。岁正月,男女万人会庭中,饮食作乐,且祠瘟神,江淮旧俗也。
四月六日,汝州团练副使眉山苏轼记。
【石钟山记】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桴止响腾,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鸣,何哉?
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空空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其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仞,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如钟鼓不绝,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坎镗之声,与向之噌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者,周景王之无射也。坎镗者,魏庄献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李太白碑阴记】
李太白,狂士也,又尝失节于永王,此岂济世之人哉。而毕文简公以王佐期之,不亦过乎!曰:士固有大言而无实,虚名不适于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士。士以气为主。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争事之,而太白使脱靴殿上,固已气盖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权幸以取容,其肯从君于昏乎!夏侯湛赞东方生云:“开济明豁,包含宏大。陵轹卿相,嘲哂豪杰。笼罩靡前,跆籍贵势。出不休显,贱不忧戚。戏万乘若僚友,视俦列如草芥。雄节迈伦,高气盖世。可谓拔乎其萃,游方之外者也。”吾于太白亦云。太白之从永王,当由迫胁。不然,之狂肆寝陋,虽庸人知其必败也。太白识郭子仪之为人杰,而不能知之无成,此理之必不然者也。吾不可以不辩。
【荐诚禅院五百罗汉记】
熙宁十年,余方守徐州,闻河决澶渊,入巨野,首灌东平。吏民忄匈惧,不知所为。有僧应言建策,凿清冷口,道积水北入于古废河,又北东入于海。吏方持其议,言强力辩口,慨然论河决状甚明。吏不能夺,卒以其言决之,水所入如其言,东平以安,言有力焉。众欲为请赏,言笑谢去。余固异其人。后二年,移守湖州,而言自郓来,见余于宋,曰:“吾郓人也,少为僧,以讲为事。始钱公子飞使吾创精舍于郓之东阿北新桥镇,且造铁浮屠十有三级,高百二十尺。既成,而赵公叔平请诸朝,名吾院曰荐诚,岁度僧以守之。今将造五百罗汉像于钱塘,而载以归,度用钱五百万,自丞相潞公以降,皆吾檀越也。”余于是益知言真有过人者。又六年,余自黄州迁于汝,过宋,而言适在焉。曰:“像已成,请为我记之。”呜呼,士以功名为贵,然论事易,作事难,作事易,成事难。使天下士皆如言,论必作,作必成者,其功名岂少哉!其可不为一言。
【方丈记】
年月日,住持传法沙门惟谨,重建方丈,上祝天子万寿,永作神主,敛时五福,敷锡庶民。地狱天宫,同为净土,有性无性,齐成佛道。
【野吏亭记】
故相陈文惠公建立此亭,榜曰野吏,盖孔子所谓先进于礼乐者。公在政府,独眷眷此邦,然庭宇日就圮缺。凡九十七年,太守朝奉郎方侯子容南圭,复完新之。
绍圣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记
【南安军学记】
古之为国者四,井田也,肉刑也,封建也,学校也。今亡矣,独学校仅存耳。古之为学者四,其大者则取士论政,而其小者则弦诵也。今亡矣,直诵而已。舜之言曰:“庶顽谗说,若不在时。候以明之,挞以记之。书用识哉,欲并生哉。工以纳言,时而之。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格之言改也。《论语》曰:“有耻且格。”承之言荐也。《春秋传》曰:“奉承齐牺。”庶顽谗说不率是教者,舜皆有以待之。夫化恶莫若进善,故择其可进者,以射候之礼举之。其不率教甚者,则挞之,小则书其罪以记之,非疾之也,欲与之并生而同忧乐也。此士之有罪而未可终弃者,故使乐工采其讴谣讽议之言而之,以观其心。其改过者,则荐之,且用之。其不悛者,则威之、屏之、之、寄之之类是也。此舜之学政也。
射之中否,何与于善恶,而曰“候以明之”,何也?曰:射所以致众而论士也。众一而后论定。孔子射于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堵,使弟子扬觯而叙黜者三,则仅有存者。由此观之,以射致众,众集而后论士,盖所从来远矣。《诗》曰:“在泮献囚。”又曰:“在泮献馘。”《礼》曰:“受成于学。”郑人游乡校,以议执政,或谓子产:“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不可。善者吾行之,不善者吾改之,是吾师也。”孔子闻之,谓子产仁。古之取士论政者,必于学。有学而不取士、不论政,犹无学也。学莫盛于东汉,士数万人,嘘枯吹生。自三公九卿,皆折节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其取士议政,可谓近古,然卒为党锢之祸,何也?曰:此王政也。王者不作,而士自以私意行之于下,其祸败固宜。
朝廷自庆历、熙宁、绍圣以来,三致意于学矣。虽荒服郡县必有学,况南安江西之南境,儒术之富,与闽、蜀等,而太守朝奉郎曹侯登,以治郡显,所至必建学,故南安之学,甲于江西。侯仁人也,而勇于义。其建是学也,以身任其责,不择剧易,期于必成。士以此感奋,不劝而力。费于官者,为钱九万三千,而助者不赀。为屋百二十间,礼殿讲堂,视大邦君之居。凡学之用,莫不严具。又以其余增置廪给食数百人。始于绍圣二年之冬,而成于四年之春。学成而侯去,今为潮州。
轼自海南还,过南安,见闻其事为详。士既德侯不已,乃具列本末,赢粮而从轼者三百余里,愿纪其实。夫学,王者事也。故首以舜之学政告之。然舜远矣,不可以庶几。有贤太守,犹可以为郑子产也。学者勉之,无愧于古人而已。
建中靖国元年三月四日,眉山苏轼书。
●卷三十八
◎记十九首
【众妙堂记】
眉山道士张易简,教小学,常百人,予幼时亦与焉。居天庆观北极院,予盖从之三年。谪居海南,一日梦至其处,见张道士如平昔,汛治庭宇,若有所待者,曰:“老先生且至。”其徒有诵《老子》者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予曰:“妙一而已,容有众乎?”道士笑曰:“一已陋矣,何妙之有。若审妙也,虽众可也。”因指洒水草者曰:“是各一妙也。”予复视之,则二人者手若风雨,而步中规矩,盖焕然雾除,霍然云消。予惊叹曰:“妙盖至此乎!庖丁之理解,郢人之鼻斫,信矣。”二人者释技而上,曰:“子未睹真妙,庖、郢非其人也。是技与道相半,习与空相会,非无挟而径造者也。子亦见夫蜩与鸡乎?夫蜩登木而号,不知止也。夫鸡俯首而啄,不知仰也。其固也如此。然至蜕与伏也,则无视无听,无饥无渴,默化于荒忽之中,候伺于毫发之间,虽圣知不及也。是岂技与习之助乎?”二人者出。道士曰:“子少安,须老先生至而问焉。”二人者顾曰:“老先生未必知也。子往见蜩与鸡而问之,可以养生,可以长年。”广州道士崇道大师何德顺,学道而至于妙者也。故榜其堂曰“众妙”。书来海南,求文以记之,因以梦中语为记。
绍圣六年三月十五日,蜀人苏轼书。
【遗爱亭记(代巢元修)】
何武所至,无赫赫名,去而人思之,此之谓遗爱。夫君子循理而动,理穷而止,应物而作,物去而复,夫何赫赫名之有哉!东海徐君猷,以朝散郎为黄州,未尝怒也,而民不犯,未尝察也,而吏不欺,终日无事,啸咏而已。每岁之春,与眉阳子瞻游于安国寺,饮酒于竹间亭,撷亭下之茶,烹而食之。公既去郡,寺僧继连请名。子瞻名之曰遗爱。时谷自蜀来,客于子瞻,因子瞻以见公。公命谷记之。谷愚朴,羁旅人也,何足以知公。采道路之言,质之于子瞻,以为之记。
【南华长老题名记】
学者以成佛为难乎?累土画沙,童子戏也,皆足以成佛。以为易乎?受记得道,如菩萨大弟子,皆不任问疾。是义安在?方其迷乱颠倒流浪苦海之中,一念正真,万法皆具。及其勤苦功用,为山九仞之后,毫厘差失,千劫不复。呜呼,道固如是也,岂独佛乎!
子思子曰:“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孟子则以为圣人之道,始于不为穿窬,而穿窬之恶,成于言不言。人未有欲为穿窬者,虽穿窬亦不欲也。自其不欲为之心而求之,则穿窬足以为圣人。可以言而不言,不可以言而言,虽贤人君子有不能免也。因其不能免之过而遂之,则贤人君子有时而为盗。是二法者,相反而相为用。儒与释皆然。
南华长老明公,其始盖学于子思、孟子者,其后弃家为浮屠氏。不知者以为逃儒归佛,不知其犹儒也。南华自六祖大鉴示灭,其传法得眼者,散而之四方。故南华为律寺。至吾宋天僖三年,始有诏以智度禅师普遂住持,至今明公盖十一世矣。
明公告东坡居士曰:“宰官行世间法,沙门行出世间法,世间即出世间,等无有二。今宰官传授,皆有题名壁记,而沙门独无有。矧吾道场,实补佛祖处,其可不严其传,子为我记之。”居士曰:“诺。”乃为论儒释不谋而同者以为记。建中靖国元年正月一日记。
【琼州惠通井记】
《禹贡》:“济水入于河,溢为荥河。”南曰荥阳河,北曰荥泽。沱、潜本梁州二水,亦见于荆州。水行地中,出没数千里外,虽河海不能绝也。唐相李文饶,好饮惠山泉,置驿以取水。有僧言长安昊天观井水,与惠山泉通。杂以他水十余缶试之,僧独指其一曰:“此惠山泉也。”文饶为罢水驿。琼州之东五十里曰三山庵,庵下有泉,味类惠山。东坡居士过琼,庵僧惟德以水饷焉,而求为之名,名之曰惠通。元符三年六月十七日记。
【传神记】
传神之难在目。顾虎头云:“传形写影,都在阿堵中。”其次在颧颊。吾尝于灯下顾自见颊影,使人就壁模之,不作眉目,见者皆失笑,知其为吾也。目与颧颊似,余无不似者。眉与鼻口,可以增减取似也。传神与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当于众中阴察之。今乃使人具衣冠坐,注视一物,彼方敛容自持,岂复见其天乎!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头云:“颊上加三毛,觉精采殊胜。”则此人意思盖在须颊间也。优孟学孙叔敖抵掌谈笑,至使人谓死者复生。此岂举体皆似?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画者悟此理,则人人可以为顾、陆。
吾尝见僧惟真画曾鲁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见公,归而喜甚,曰:“吾得之矣。”乃于眉后加三纹,隐约可见,作俯首仰视眉扬而蹙者,遂大似。南都程怀立,众称其能。于传吾神,大得其全。怀立举止如诸生,萧然有意于笔墨之外者也。故以吾所闻助发云。
【顺济王庙新获石记】
建中靖国元年四月甲午,轼自儋耳北归,舣舟吴城山顺济龙王祠下。既进竭而还,逍遥江上,得古箭镞,槊锋而剑脊,其廉可刿,而其质则石也。曰:异哉,此孔子所谓苦矢、石,肃慎氏之物也。何为而至此哉!传观左右,失手坠于江中。乃祷于神,愿复得之,当藏之庙中,为往来者骇心动目诡异之观。既祷,则使没人求之,一探而获。谨按《禹贡》:荆州贡砺、砥、、丹惟、、苦,梁州贡ギ、铁、银、镂、、磬。则苦矢、石,自禹以来贡之矣。然至春秋时,只集于陈廷,苦矢贯之,石长尺有咫,时人莫能知,而问于孔子。孔子不近取之荆梁,而远取之肃慎,则荆梁之不贡此久矣。颜师古曰:“苦木堪为,今豳以北皆用之。”以此考之,用苦为矢,至唐犹然。而用石为,则自春秋以来莫识矣。可不谓异物乎!兑之戈,和之弓,垂之竹矢,陈于路寝。孔子履藏于武库。皆以古见宝。此矢独非宝乎!顺济王之威灵,南放于洞庭,北被于淮泗,乃特为出此宝。轼不敢私有,而留之庙中,与好古博雅君子共之,以昭示王之神圣英烈不可不敬者如此。
【熙宁手诏记】
.杨绘累奏,罢谏职,兼求外补,及乞明加黜责。盖绘未深究朕意。绘疏迹远人,立朝寡识,不畏强御,知无不为。始一见之,便知其忠直可信,故翌日即擢置言职,知任亦其笃矣。今日降命,盖谓难与曾公亮两立于轻重之间,故当且避之。卿可论朕此意,令早承命,或示朕此札亦不妨。
熙宁元年,故翰林学士杨绘以知制诰知谏院上疏论故相曾公亮事,先帝直其言,然未欲遽行也,故除公兼侍读。公力辞不已,乃以手诏赐今龙图阁学士滕公元发,使以手诏赐公。公卒不受命,而诏遂藏于家。是岁四月,复除公知谏院,以母忧去官。其后二十年,公没于杭州,丧过京师,其子久中以手诏相示,且请记之。谨按先帝临御之初,公与滕公,皆蒙国士之知。凡所以开心见诚相期于度外者,类皆如此。未究其用,为小人所诬,故困于外十有余年。先帝谨于用法,故未即起公,然知之未少衰也。使先帝尚在,公岂流落而不用终身者哉?悲夫!
【应梦罗汉记】
元丰四年正月二十一日,予将往岐亭。宿于团封,梦一僧破面流血,若有所诉。明日至岐亭,过一庙,中有阿罗汉像,左龙右虎,仪制甚古,而面为人所坏,顾之惘然,庶几畴昔所见乎!遂载以归,完新而龛之,设于安国寺。四月八日,先妣武阳君忌日,饭僧于寺,乃记之。责授黄州团练副使眉山苏轼记。
【观妙堂记】
不忧道人谓欢喜子曰:“来,我所居室,汝知之乎?沉寂湛然,无有喧争,嗒然其中,死灰槁木,以异而同,我既名为观妙矣,汝其为我记之。”欢喜子曰:“是室云何而求我?况乎妙事了无可观,既无可观,亦无可说。欲求少分可以观者,如石女儿,世终无有。欲求多分可以说者,如虚空花,究竟非实。不说不观,了达无碍,超出三界,入智慧门。虽然如是置之,不可执偏,强生分别,以一味语,断之无疑。譬用筌蹄,以得鱼兔,及施灯烛,以照丘坑。获鱼兔矣,筌蹄了忘,知丘坑处,灯烛何施。今此居室,孰为妙与!萧然是非,行住坐卧,饮食语默,具足众妙,无不现前。览之不有,都之不无,倏知觉知,要妙如此。当持是言,普示来者。入此室时,作如是观。”
【法云寺礼拜石记】
夫供养之具,最为佛事先,其法不一。他山之石,平不容垢,横展如席,愿为一座具之用。晨夕礼佛,以此皈依。当敬礼无所观时,运心广博,无所不在,天上人间以至地下,悉触智光。闻我佛修道时,刍尼巢顶,沾佛气分,后皆受报。则礼佛也,其心实重。有德者至,是礼也,愿一拜一起,无过父母。乘此愿力,不堕三涂。佛力不可尽,石不可尽,愿力不可尽。三者既不可尽,二亲获福,生生世世,亦不可尽。今对佛宣白,惟佛实临之。元八年七月中旬,内殿崇班马惟宽扌舍。
【醉乡记】
醉乡去中国,不知其几千里也。其土旷然,无岸,无丘陵阪险;其气和平一揆,无晦明寒暑;其俗大同,无邑居聚落;其人甚精,无爱憎喜怒。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其寝于于,其行徐徐,鸟兽鱼鳖杂居,不知有舟车器械之用。
昔有黄帝氏尝获游其都,归而然丧其天下,以为结绳之政已薄矣。降及尧、舜,作为千钟百之献,因姑射神人以假道,盖至其边鄙,终身太平。禹、汤立法,礼繁乐杂,数十代与醉乡隔。其臣羲和,弃甲子而逃,冀臻其乡,失路而道夭,故天下遂不宁。至乎末孙桀、纣,怒而升其糟丘,阶级迂伊,南向而望,不见醉乡。武王氏得志于世,乃命周公旦立酒人氏之职,典司三齐,拓土五千里,仅与醉乡达焉。三十年刑措不用。下逮幽、厉,迄于秦、汉,中国丧乱,遂与醉乡绝,而臣下之受道者,往往而至焉。阮嗣宗、陶渊明等数十人并游醉乡,没身不返,死葬其壤,中国以为酒仙。
嗟乎,醉乡氏之俗,岂古华胥氏之国乎?何其淳寂也。如是,余将游焉,故为之记。
【睡乡记】
睡乡之境,盖与齐州接,而齐州之民无知者。其政甚淳,其俗甚均,其土平夷广大,无东西南北,其人安恬舒适,无疾痛札疠。昏然不生七情,茫然不交万事,荡然不知天地日月。不丝不谷,佚卧而自足,不舟不车,极意而远游。冬而,夏而纩,不知其有寒暑。得而悲,失而喜,不知其有利害。以谓凡其所目见者皆妄也。
昔黄帝闻而乐之,闲居斋,心服形,三月弗获其治。疲而睡,盖至其乡。既寝,厌其国之多事也,召二臣而告之。凡二十有八年,而天下大治,似睡乡焉。降及尧舜无为,世以为睡乡之俗也。禹、汤股无AA55,胫无毛,剪爪为牲,以救天灾,不暇与睡乡往来。武王克商还周,日夜不寝,曰吾未定大业。周公夜以继日,坐以待旦,为王作礼乐,伐鼓扣钟,鸡人号于右,则睡乡之边徼屡警矣。其孙穆王慕黄帝之事,因西方化人而神游焉。腾虚空,乘云雾,卒莫睹所谓睡乡也。至孔子时,有宰予者,亦弃其学而游焉,不得其涂,大迷谬而返。战国秦汉之君,悲愁伤生,内穷于长夜之饮,外累于攻战之具,于是睡乡始丘墟矣。而蒙漆园吏庄周者,知过之化为蝴蝶,翩翩其间,蒙人弗觉也。其后山人处士之慕道者,犹往往而至,至则嚣然乐而忘归,从以为之徒云。嗟夫,予也幼而勤行,长而竞时,卒不能至,岂不迂哉?因夫斯人之问津也,故记。
【静常斋记】
虚而一,直而正,万物之生芸芸,此独漠然而自定,吾其命之曰静。泛而出,渺而藏,万物之逝滔滔,此独介然而不忘,吾其命之曰常。无古无今,无生无死,无终无始,无后无先,无我无人,无能无否,无离无著,无证无修。即是以观,非愚则痴。舍是以求,非病则狂。昏昏默默,了不可得。混混沌沌,茫不可论。虽有至人,亦不可闻,闻为真闻,亦不可知,知为真知。是犹在闻知之域,而不足以仿佛。况缘迹逐响以希其至,不亦难哉!既以是为吾号,又以是为吾室,则有名之累,吾何所逃。然亦趋寂之指南,而求道之鞭影乎。
【赵先生舍利记】
赵先生棠本蜀人,孟氏节度使廷隐之后,今为南海人。仕至幕职,官南海。有潘冕者,阳狂不测,人谓之潘盎。南海俚人谓心风为盎。盎尝与京师言法华偈颂往来。言云:“盎,日光佛也。”先生弃官从盎游,盎以谓尽得我道。盎既隐去,不知其所终,而先生亦坐化。焚其衣,得舍利数升。我与先生之子昶游,故得此舍利四十八粒。盎与先生异迹极多,张安道作先生墓志,具载其事。昶今为大理寺丞,知藤州。元丰三年十一月十五日,以舍利授宝月大师之孙悟清,使持归本院供养。巴郡苏轼记。
【北海十二石记】
登州下临大海。目力所及,沙门、鼍矶、车牛、大竹、小竹凡五岛。惟沙门最近,兀然焦枯。其余皆紫翠绝,出没涛中,真神仙所宅也。上生石芝,草木皆奇玮,多不识名者。又名美石,五采斑斓,或作金色。熙宁己酉岁,李天章为登守,吴子野往从之游。时解贰卿致政,退居于登,使人入诸岛取石,得十二株,皆秀色粲然。适有舶在岸下,将转海至潮。子野请于解公,尽得十二石以归,置所居岁寒堂下。近世好事能致石者多矣,未有取北海而置南海者也。元八年八月十五日,东坡居士苏轼记。
【子姑神记】
元丰三年正月朔日,予始去京师来黄州。二月朔至郡。至之明年,进士潘丙谓予曰:“异哉,公之始受命,黄人未知也。有神降于州之侨人郭氏之第,与人言如响,且善赋诗,曰,苏公将至,而吾不及见也。已而,公以是日至,而神以是日去。”其明年正月,丙又曰:“神复降于郭氏。”予往观之,则衣草木为妇人,而箸手中,二小童子扶焉,以箸画字曰:“妾,寿阳人也,姓何氏,名媚,字丽卿。自幼知读书属文,为伶人妇。唐垂拱中,寿阳刺史害妾夫,纳妾为侍妾,而其妻妒悍甚,见杀于厕。妾虽死不敢诉也,而天使见之,为直其冤,且使有所职于人间。盖世所谓子姑神者,其类甚众,然未有如妾之卓然者也。公少留而为赋诗,且舞以娱公。”诗数十篇,敏捷立成,皆有妙思,杂以嘲笑。问神仙鬼佛变化之理,其答皆出于人意外。坐客抚掌,作《道调梁州》,神起舞中节,曲终再拜以请曰:“公文名于天下,何惜方寸之纸,不使世人知有妾乎?”余观何氏之生,见掠于酷吏,而遇害于悍妻,其怨深矣。而终不指言刺史之姓名,似有礼者。客至逆知其平生,而终不言人之阴私与休咎,可谓知矣。又知好文字而耻无闻于世,皆可贤者。粗为录之,答其意焉。
【天篆记】
江淮间俗尚鬼。岁正月,必衣服箕帚为子姑神,或能数数画字,黄州郭氏神最异。予去岁作何氏录以记之。今年黄人汪若谷家,神尤奇。以箸为口,置笔口中,与人问答如响。曰:“吾天人也。名全,字德通,姓李氏。以若谷再世为人,吾是以降焉。”著篆字,笔势奇妙,而字不可识。曰:“此天篆也。”与予篆三十字,云是天蓬咒。使以隶字释之,不可。见黄之进士张炳,曰:“久阔无恙。”炳问安所识。答曰:“子独不记刘苞乎?吾即苞也。”因道炳昔与苞起居语言状甚详。炳大惊,告予曰:“昔尝识苞京师,青巾布裘,文身而嗜酒,自言齐州人。今不知其所在。岂真天人乎?”或曰:“天人岂肯附箕帚为子姑神从汪若谷游哉?”予亦以为不然。全为鬼为仙,固不可知,然未可以其所托之陋疑之也。彼诚有道,视王宫豕牢一也。其字虽不可识,而意趣简古,非墟落间窃食愚鬼所能为者。昔长陵女子以乳死,见神于先后宛若,民多往祠。其后汉武帝亦祠之,谓之神君,震动天下。若疑其所托,又陋于全矣。世人所见常少,所不见常多,奚必于区区耳目之所及,度量世外事乎?姑藏其书,以待知者。
【大悲阁记(成都府)】
大悲者,观世音之变也。观世音由闻而觉。始于闻而能无所闻,始于无所闻而能无所不闻。能无所闻,虽无身可也,能无所不闻,虽千万亿身可也,而况于手与目乎!虽然,非无身无以举千万亿身之众,非千万亿身无以示无身之至。故散而为千万亿身,聚而为八万四千母陀罗臂、八万四千清净宝目,其道一尔。昔吾尝观于此,吾头发不可胜数,而身毛孔亦不可胜数。牵一发而头为之动,拔一毛而身为之变,然则发皆吾头,而毛孔皆吾身也。彼皆吾头而不能为头之用,彼皆吾身而不能具身之智,则物有以乱之矣。吾将使世人左手运斤,而右手执削,目数飞雁而耳节鸣鼓,首肯傍人而足识梯级,虽有智者,有所不暇矣,而况千手异执而千目各视乎?及吾燕坐寂然,心念凝默,湛然如大明镜。人鬼鸟兽,杂陈乎吾前,色声香味,交逅遘乎吾体。心虽不起,而物无不接,接必有道。即千手之出,千目之运,虽未可得见,而理则具矣。彼佛菩萨亦然。虽一身不成二佛,而一佛能遍河沙诸国。非有他也。触而不乱,至而能应,理有必至,而何独疑于大悲乎?
成都,西南大都会也。佛事最胜,而大悲之像,未睹其杰。有法师敏行者,能读内外教,博通其义,欲以如幻三昧为一方首,乃以大旃檀作菩萨像,庄严妙丽,具慈愍性。手臂错出,开合捧执,指弹摩拊,千态具备。手各有目,无妄举者。复作大阁以覆菩萨,雄伟壮峙,工与像称。都人作礼,因敬生悟。
余游于四方二十余年矣,虽未得归,而想见其处。敏行使其徒法震乞文,为道其所以然者。且颂之曰:
吾观世间人,两目两手臂。物至不能应,狂惑失所措。其有欲应者,颠倒作思虑。思虑非真实,无异无手目。菩萨千手目,与一手目同。物至心亦至,曾不作思虑。随其所当应,无不得其当。引弓挟白羽,剑盾诸械器,经卷及香花,盂水青杨枝,珊瑚大宝炬,白拂朱藤杖,所遇无不执,所执无有疑。缘何得无疑,以我无心故。若犹有心者,千手当千心。一人而千心,内自相攫攘,何暇能应物。千手无一心,手手得其处。稽首大悲尊,愿度一切众。皆证无心法,皆具千手目。
【广州东莞县资福禅寺罗汉阁记】
众生以爱,故入生死。由于爱境,有逆有顺。而生喜怒,造种种业。展转六趣,至千万劫。本所从来,唯有一爱,更无余病。佛大医王,对病为药。唯有一舍,更无余药,常以此药,而治此病。如水救火,应手当灭。云何众生,不灭此病。是导师过,非众生咎。何以故?众生所爱,无过身体。父母有疾,割肉刺血,初无难色。若复邻人,从其求乞,一爪一发,终不可得。有二导师,其一清净,不入诸相,能知众生,生死之本,能使众生,了然见知。不生不灭,出轮回处。是处安乐,堪永依怙,无异父母。支体可舍,而况财物。其一导师,以有为心,行有为法。纵不求利,即自求名。譬如邻人,求乞爪发,终不可得,而况肌肉。以此观之,爱吝不舍,是导师过。设如有人,无故取米,投坑阱中,见者皆恨。若以此米,施诸鸟雀,见者皆喜。鸟雀无知,受我此施,何异坑阱。而人自然,有喜有愠。如使导师,有心有为,则此施者,与弃无异。以此观之,爱吝不舍,非众生咎。
四方之民,皆以勤苦,而得衣食,所得毫末,其苦无量。独此南越,岭海之民,贸迁重宝,坐获富乐。得之也易,享之也愧。是故其人,以愧故舍。海道幽险,死生之间,曾不容发。而况飘堕,罗刹鬼国,呼号神天,佛菩萨僧,以脱须臾。当此之时,身非己有,而况财物,实同粪土。是故其人,以惧故舍。愧惧二法,助发善心,是故越人,轻施乐舍,甲于四方。
东莞古邑,资福禅寺,有老比丘,祖堂其名,未尝戒也,而律自严,未尝求也,而人自施。人之施堂,如物在衡,损益铢黍,了然觉知。堂之受施,如水涵影,虽千万过,无一留者。堂以是故,创作五百,大阿罗汉,严净宝阁,涌地千柱,浮空三成,壮丽之极,实冠南越。东坡居士,见闻随喜,而说偈言:
五百大士栖此城,南珠大贝皆东倾。众心回春柏再荣,铁林东来阁乃成。宝骨未到先通灵,赤蛇白璧珠夜明。三十袭吉谁敢争,层檐飞空俯日星。海波不摇飓无声,天风徐来韵流铃。一洗瘴雾冰雪清,人无南北寿且宁。
●卷三十九
◎传十首
【陈公弼传】
公讳希亮,字公弼,姓陈氏,眉之青神人。其先京兆人也,唐广明中始迁于眉。曾祖延禄,祖琼,父显忠,皆不仕。
公幼孤,好学。年十六,将从师。其兄难之,使治息钱三十余万。公悉召取钱者,焚其券而去。学成,乃召其兄之子庸、谕使学,遂与俱中天圣八年进士第。里人表其闾曰三隽坊。
始为长沙县。浮屠有海印国师者,交通权贵人,肆为奸利,人莫敢正视。公捕诸法,一县大耸。
去为雩都。老吏曾腆侮法粥狱,以公少年易之。公视事之日,首得其重罪,腆扣头出血,愿自新。公戒而舍之。会公筑县学,腆以家财助官,悉遣子弟入学,卒为善吏,而子弟有登进士第者。巫觋岁敛民财祭鬼,谓之春斋,否则有火灾。民讹言有绯衣三老人行火,公禁之,民不敢犯,火亦不作。毁淫祠数百区,勒巫为农者七十余家。及罢去,父老送之出境,遣去,不可,皆泣曰:“公舍我去,绯衣老人复出矣。”
以母老,乞归蜀。得剑州临津。以母忧去官。服除,为开封府司录。福胜塔火,官欲更造,度用钱三万万。公言陕西方用兵,愿以此馈军,诏罢之。先赵元昊未反,青州民赵禹上书论事,且言元昊必反。宰相以禹为狂言,徙建州,而元昊果反。禹自建州逃还京师,上书自理。宰相怒,下禹开封府狱。公言禹可赏,不可罪。与宰相争不已,上卒用公言。以禹为徐州推官。且欲以公为御史。会外戚沈氏子以奸盗杀人事下狱,未服。公一问得其情,惊仆立死,沈氏诉之。诏御史劾公及诸掾史。公曰:“杀此贼者,独我耳。”遂自引罪坐废。
期年,盗起京西,杀守令,富丞相荐公可用。起知房州。州素无兵备,民凛凛欲亡去。公以牢城卒杂山河户得数百人,日夜部勒,声振山南。民恃以安,盗不敢入境。而殿侍雷甲以兵百余人,逐盗致竹山,甲不能戢士,所至为暴。或告有大盗入境且及门,公自勒兵阻水拒之。身居前行,命士持满无得发。士皆植立如偶人,甲射之不动,乃下马拜,请死,曰:“初不知公官军也。”吏士请斩甲以徇。公不可,独治为暴者十余人,劳其余而遣之,使甲以捕盗自赎。
时剧贼党军子方张,转运使使供奉官崔德ど捕之。德ど既失党军子,则以兵围竹山民贼所尝舍者曰向氏,杀其父子三人,枭首南阳市,曰:“此党军子也。”公察其冤,下德ど狱。未服,而党军子获于商州。诏赐向氏帛,复其家,流德ど通州。
或言华阴人张元走夏州,为元昊谋臣,诏徙其族百余口于房,讥察出入,饥寒且死。公曰:“元事虚实不可知。使诚有之,为国者终不顾家,徒坚其为贼耳。此又皆其疏属,无罪。”乃密以闻,诏释之。老幼哭庭下,曰:“今当还故乡,然奈何去父母乎?”至今,张氏画像祠焉。
代还,执政欲以为大理少卿。公曰:“法吏守文非所愿,愿得一郡以自效。”乃以为宿州。州跨汴为桥,水与桥争,率常坏舟。公始作飞桥,无柱,至今沿汴皆飞桥。
移滑州,奏事殿上,仁宗皇帝劳之曰:“知卿疾恶,无惩沈氏子事。”未行,诏提举河北便籴。都转运使魏劾奏公擅增损物价。已而除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公乞廷辩。既对,上直公,夺职知越州。且欲用公。公言臣与转运使不和,不得为无罪。力请还滑。会河溢鱼池埽,且决。公发禁兵捍之,庐于所当决。吏民涕泣更谏,公坚卧不动,水亦渐去。人比之王尊。是岁盗起宛句,执濮州通判井渊。上以为忧,问执政可用者?未及对。上曰:“吾得之矣。”乃以公为曹州。不逾月,悉禽其党。
淮南饥,安抚、转运使皆言寿春守王正民不任职,正民坐免。诏公乘传往代之。转运使调里胥米而蠲其役,凡十三万石,谓之折役米。米翔贵,民益饥。公至则除之,且表其事。旁郡皆得除。又言正民无罪。职事办治。诏复以正民为鄂州,徙知庐州。
虎翼军士屯寿春者以谋反诛,而迁其余不反者数百人于庐。士方自疑不安。一日,有窃入府舍将为不利者。公笑曰:“此必醉耳。”贷而流之,尽以其余给左右使令,且以守仓库。人为公惧,公益亲信之。士皆指心,誓为公死。
提点刑狱江东,又移河北,入为开封府判官,改判三司户部勾院,又兼开拆司。荥州煮盐凡十八井,岁久渐竭,而有司责课如初。民破产籍没者三百一十五家。公为言,还其所籍,岁蠲三十余万斤。三司簿书不治,其滞留者,自天禧以来,朱帐六百有四,明道以来,生事二百一十二万。公日夜课吏,凡九月而去其三之二。
会接伴契丹使还,自请补外。乃以为京西转运使。石塘河役兵叛,其首周元,自称大王,震动汝、洛间。公闻之,即日轻骑出按。吏请以兵从,公不许。贼见公轻出,意色闲和,不能测,则相与列诉道周。公徐问其所苦,命一老兵押之,曰:“以是付叶县,听吾命。”既至,令曰:“汝已自首,皆无罪。然必有首谋者。”众不敢隐,乃斩元以徇,而流军校一人,其余悉遣赴役如初。
迁京东转运使。维州参军王康赴官,道博平。博平大猾有号截道虎者,欧康及其女几死,吏不敢问。博平隶河北。公移捕甚急,卒流之海岛,而劾吏故纵,坐免者数人。山东群盗,为之屏息。徐州守陈昭素以酷闻,民不堪命,他使者不敢按。公发其事,徐人至今德之。
移知凤翔。仓粟支十二年,主者以腐败为忧。岁饥,公发十二万石以贷。有司忧恐,公以身任之。是岁大熟,以新易陈,官民皆便之。于阗使者入朝,过秦州,经略使以客礼享之。使者骄甚,留月余,坏传舍什物无数,其徒入市掠饮食,人户昼闭。公闻之,谓其僚曰:“吾尝主契丹使,得其情,虏人初不敢暴横,皆译者教之。吾痛绳以法,译者惧,则虏不敢动矣,况此小国乎!”乃使教练使持符告译者曰:“入吾境,有秋毫不如法,吾且斩若。取军令状以还。”使者亦素闻公威名,至则罗拜庭下,公命坐两廊饮食之,护出诸境,无一人哗者。始,州郡以酒相饷,例皆私有之,而法不可。公以遗游士之贫者,既而曰:“此亦私也。”以家财偿之。且上书自劾,求去不已。坐是分司西京。
未几,致仕卒,享年六十四,仕至太常少卿,赠工部侍郎。娶程氏。子四人:忱,今为度支郎中;恪,卒于滑州推宫;恂,今为大理寺丞;忄造,未仕。公善著书,尤长于《易》,有集十卷,《制器尚象论》十二篇,《辨钩隐图》五十四篇。
为人清劲寡欲。长不逾中人,面瘦黑。目光如冰,平生不假人以色,自王公贵人,皆严惮之。见义勇发,不计祸福,必极其志而后已。所至奸民猾吏,易心改行,不改者必诛,然实出于仁恕,故严而不残。以教学养士为急,轻财好施,笃于恩义。少与蜀人宋辅游,辅卒于京师,母老子少,公养其母终身,而以女妻其孤端平,使与诸子游学,卒与忱同登进士第。当荫补子弟,辄先其族人,卒不及其子忄造。
公于轼之先君子,为丈人行。而轼官于风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至形于言色,已而悔之。窃尝以为古之遗直,而恨其不甚用,无大功名,独当时士大夫能言其所为。公没十有四年,故人长老日以衰少,恐遂就湮没,欲私记其行事,而恨不能详,得范景仁所为公墓志,又以所闻见补之,为公传。轼平生不为行状墓碑,而独为此文,后有君子得以考览焉。
赞曰:闻之诸公长者,陈公弼面目严冷,语言确讠刃,好面折人。士大夫相与燕游,闻公弼至,则语笑寡味,饮酒不乐,坐人稍稍引去。其天资如此。然所立有绝人者。谏大夫郑昌有言:“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淮南王谋反,论公孙丞相若发蒙耳,所惮独汲黯。使公弼端委立于朝,其威折冲于千里之外矣。
【方山子传】
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闾里之侠皆宗之。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耸而高,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因谓之方山子。
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忄造季常也,何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耸然异之。
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有九年,余在歧下,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世豪士。今几时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
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阳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倘见之欤?
【率子廉传】
率子廉,衡山农夫也。愚朴不逊,众谓之率牛。晚隶南岳观为道士。观西南七里,有紫虚阁,故魏夫人坛也。道士以荒寂,莫肯居者,惟子廉乐居之,端默而已。人莫见其所为。然颇嗜酒,往往醉卧山林间,虽大风雨至不知,虎狼过其前,亦莫害也。
故礼部侍郎王公祜出守长沙,奉诏祷南岳,访魏夫人坛。子廉方醉不能起,直视公曰:“村道士爱酒,不能常得,得辄径醉,官人恕之。”公察其异,载与俱归。居月余,落漠无所言,复送还山,曰:“尊师韬光内映,老夫所不测也,当以诗奉赠。”既而忘之。一日昼寝,梦子廉来索诗,乃作二绝句,书板置阁上。众道士惊曰:“率牛何以得此?”太平兴国五年六月十七日,忽使谓观中人曰:“吾将有所适,阁不可无人,当速遣继我者。”众道士自得王公诗,稍异之矣。及是,惊曰:“天暑如此,率牛安往?”狼狈往视,则死矣。众始大异之,曰:“率牛乃知死日耶?”葬之岳下。
未几,有南台寺僧守澄,自京师还,见子廉南薰门外,神气清逸。守澄问何故出山?笑曰:“闲游耳。”寄书与山中人,澄归,乃知其死。验其书,则死日也。发其冢,杖屦而已。
东坡居士曰:“士中有所挟,虽小技,不轻出也,况至人乎!至人固不可得,识至人者,岂易得哉!王公非得道,不能知率牛之异也。”居士尝作《三槐堂记》,意谓公非独庆流其子孙,庶几身得道者。及见率子廉事,益信其然。公诗不见全篇,书以遗其曾孙巩,使求之家集而补之,或刻石置紫虚阁上云。
【僧圆泽传】
洛师惠林寺,故光禄卿李忄登居第。禄山陷东都,忄登以居守死之。子源,少时以贵游子豪侈善歌,闻于时。及忄登死,悲愤自誓,不仕不娶不食肉,居寺中五十余年。
寺有僧圆泽,富而知音,源与之游,甚密,促膝交语竟日,人莫能测。一日,相约游蜀青城峨眉山。源欲自荆州溯峡,泽欲取长安斜谷路。源不可,曰:“吾已绝世事,岂可复道京师哉!”泽默然久之,曰:“行止固不由人。”
遂自荆州路,舟次南浦,见妇人锦裆负罂而汲者,泽望而泣曰:“吾不欲由此者,为是也。”源惊问之。泽曰:“妇人姓王氏,吾当为之子。孕三岁矣,吾不来,故不得乳。今既见,无可逃者。公当以符咒助我速生。三日浴儿时,愿公临我,以笑为信。后十三年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当与公相见。”源悲悔而为具沐浴易服,至暮,泽亡而妇乳。三日,往视之,儿见源果笑。具以语王氏,出家财葬泽山下。源遂不果行,反寺中,问其徒,则既有治命矣。
后十三年自洛适吴,赴其约,至所约,闻葛洪川畔有牧童扣牛角而歌之。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呼问:“泽公健否?”答曰:“李公真信士。然俗缘未尽,慎勿相近。惟勤修不堕,乃复相见。”又歌曰:“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遂去,不知所之。
后二年,李德裕奏源忠臣子,笃孝,拜谏议大夫,不就,竟死寺中,年八十。(此出袁郊所作《甘泽谣》,以其天竺故事,故书以遗寺僧。旧文烦冗,颇为删改。)
【杜处士传】
杜仲,郁里人也。天资厚朴,而有远志,闻黄环名,从之游。因陈曰:“愿辅子半夏,幸仁悯焉,使得旋复自古扬榷。”环曰:“子言匪实,宜蚤休,少从容,将诃子矣。”仲曰:“人之相仁,虽不百合,亦自然同,况吐新意以前乎?吾闻夫子雌黄冠众,故求决明于子,今子微衔吾,为其非侪乎?”曰:“吾如贫者,食无余粮,独活久矣。子今屑就,何以充蔚子乎!苟迹子之素狂,若所请亦大激矣。试闻子之志也。”曰:“敢问士何以益智?行何以非廉?先王不留行者何事也?”曰:“此匪子解也。夫得所者,犹之射千临于层城也。居非地者,犹之困于蒺藜也。今子宛如《易》之所谓‘井渫不食’也。非扬淘之而欲其中空清,是坐恒山而望扶桑耳,势不可及已。使投垢熟艾以求别当世,则与之无名异矣。某蒙甚,愿子白之。”曰:“吾自通微,预知子高良,故谩矜子以短而欲乱子言,子能详微意,知所激刺,亦无患子矣。虽然,泽兰必馨,今王明苟起子为赤车使者,且将封子,子甘从之乎?”曰:“吾大则欲伏神以安息,小者吾殊于众而已矣。虽登文石摩螭头不愿也。古人有三聘而起松萝者,迫实用也。余将杜衡门以居之,为一白头翁,虽五加皮币于我,如水萍耳,岂当归之哉。”环曰:“然。世有阴险以求石斛之禄者,五味子之言可也,虽吾亦续随子矣。”
或斥之曰:“船破须{如},酒成于曲,犹君之录英才也。彼贪禄角进者,可诮之也。若夫踯躅而还乡,甘遂意于丁沉,则吾之所谓独行之民,可使君子怀宝,乌久居此为哉!”
余爱仲善依人,而嘉环能发其心,故录之为传。
【万石君罗文传】
罗文,歙人也。其上世常隐龙尾山,未尝出为世用。自秦弃诗书,不用儒学,汉兴,萧何辈又以刀笔吏取将相,天下靡然效之,争以刀笔进,虽有奇产,不暇推择也。以故罗氏未有显人。
及文,资质温润,缜密可喜,隐居自晦,有终焉之意。里人石工猎龙尾山,因窟入见,文块然居其间,熟视之,笑曰:“此所谓邦之彦也,岂得自弃于岩穴耶?”乃相与定交,磨砻成就之,使从诸生学,因得与士大夫游,见者咸爱重焉。
武帝方向学,喜文翰,得毛颖之后毛纯为中书舍人。纯一日奏曰:“臣幸得收录以备任使。然以臣之愚,不能独大用。今臣同事,皆小器顽滑,不足以置左右,愿得召臣友人罗文以相助。”诏使随计吏入贡。蒙召见文德殿,上望见,异焉。因玩弄之曰:“卿久居荒土,得被漏泉之泽,涵濡浸渍久矣,不自枯槁也。”上复叩击之,其音铿铿可听。上喜曰:“古所谓玉质而金声者,子真是也。”使待诏中书。久之拜舍人。
是时墨卿、楮先生,皆以能文得幸,而四人同心,相得欢甚。时人以为文苑四贵。每有诏命典策,皆四人谋之。其大约虽出于上意,必使文润色之,然后琢磨以墨卿,谋画以毛纯,成,以受楮先生,使行之四方远夷,无不达焉。上尝叹曰:“是四人者,皆国宝也。”然重厚坚贞,行无瑕玷,自二千石至百石吏,皆无如文者。命尚方以金作室,以蜀文锦的荐褥赐之。其后于阗进美玉,上使以玉作小屏风赐之,并赐高丽所献铜瓶为饮器,亲爱日厚,如纯辈不敢望也。
上得群才用之,遂内更制度,修律历,讲郊祀,治刑狱,外征伐四夷,诏书符檄礼文之事,皆文等预焉。上思其功,制诏丞相御史曰:“盖闻议法者常失于太深,论功者常失于太薄,有功而赏不及,虽唐虞不能以相劝。中书舍人罗文,久典书籍,助成文治,厥功茂焉。其以歙之祁门三百户封文,号万石君。
文为人有廉隅,不可犯,然搏击非其任,喜与老成知书者游。常曰:“吾与儿辈处,每虑有玷缺之患。”其自爱如此。以是小人多轻疾之。或谗于上曰:“文性贪墨,无洁白称。”上曰:“吾用文掌书翰,取其便事耳。虽贪墨,吾固知,不如是亦何以见其才。”自是左右不敢复言。
文体有寒疾,每冬月侍书,辄面冰不可运笔,上时赐之酒,然后能书。
元狩中,诏举贤良方正。淮南王安举端紫,以对策高第,待诏翰林,超拜尚书仆射,与文并用事。紫虽乏文采,而令色尤可喜,以故常在左右,文浸不用。上幸甘泉,祠河东,巡朔方,紫常扈从,而文留守长安禁中。上还,见文尘垢面目,颇怜之。文因进曰:“陛下用人,诚如汲黯之言,后来者居上耳。”上曰:“吾非不念尔,以尔年老,不能无少圆缺故也。”左右闻之,以为上意不悦,因不复顾省。
文乞骸骨伏地,上诏使驸马都尉金日翼起之。日,胡人,初不知书,素恶文所为,因是挤之殿下,颠仆而卒。上悯之,令宦者瘗于南山下。
子坚嗣。坚资性温润,文采缜密,不减文,而器局差小,起家为文林郎,侍书东宫。昭帝立,以旧恩见宠。帝春秋益壮,喜宽大博厚者,顾坚器小,斥不用。坚亦以落落难合于世,自视与瓦砾同。昭帝崩,大将军霍光以帝平生玩好器用后宫美人置之平陵。坚自以有旧恩,乞守陵,拜陵寝郎。后死葬平陵。
自文生时,宗族分散四方,高才奇特者,王公贵人以金帛聘取为从事舍人,其下亦与巫医书算之人游,皆有益于其业,或因以致富焉。
赞曰:罗氏之先无所见,岂左氏所称罗国哉?考其国邑,在江汉之间,为楚所灭,子孙疑有散居黟、歙间者。呜呼,国既破亡,而后世犹以知书见用,至今不绝,人岂可以无学术哉!
【江瑶柱传】
生姓江,名瑶柱,字子美,其先南海人。十四代祖媚川,避合浦之乱,徙家闽越。闽越素多士人,闻媚川之来,甚喜,朝夕相与探讨,又从而镌琢之。媚川深自晦匿,尝喟然谓其孙子曰:“匹夫怀宝,吾知其罪矣。尚子平何人哉!”遂弃其孥,浪迹泥涂中,潜德不耀,人莫知其所终。媚川生二子,长曰添丁,次曰马颊。始来鄞江,今为明州奉化人,瑶柱世孙也。性温平,外悫而内淳。稍长,去衤暴,颀长而白皙,圆直如柱,无丝发附丽态。父友庖公异之,且曰:“吾阅人多矣。昔人梦资质之美有如玉川者,是儿亦可谓瑶柱矣。”因以名之。生寡欲,然极好滋味合口,不论人是非,人亦甘心焉。独与峨嵋洞车公、清溪遐丘子、望湖门章举先生善,出处大略相似,所至一坐尽倾。然三人者,亦自下之,以谓不可及也。生亦自养,名声动天下,乡闾尤爱重之。凡岁时节序,冠婚庆贺,合亲戚,燕朋友,必延为上客,一不至,则慊然皆云无江生不乐。生颇厌苦之,间或逃避于寂寞之滨,好事者,虽解衣求之不惮也。至于中朝达官名人游宦东南者,往往指四明为善地,亦屡属意于江生。惟扶风马太守,不甚礼之。生浸不悦,跳身武林,道感温风,得中乾疾。为亲友强起,置酒高会。座中有合氏子,亦江淮间名士也,辄坐生上。众口叹美之曰:“闻客名旧矣。盖乡曲之誉,不可尽信,韩子所谓面目可憎语言无味者,非客耶?客第归,人且不爱而弃之海上,遇逐臭之夫,则客归矣,尚何与合氏子争乎!”生不能对,大惭而归,语其友人曰:“吾弃先祖之戒,不能深藏海上,而薄游樽俎间,又无馨德,发闻惟腥,宜见摈于合氏子,而府公贬我,固当从吾子游于水下。苟不得志,虽粉身亦何憾。吾去子矣。”已而果然。其后族人复盛于四明,然声誉稍减云。
太史公曰:里谚有云:“果失地则不荣,鱼龙失水则不神。”物固且然,人亦有之。嗟乎瑶柱,诚美士乎!方其为席上之珍,风味蔼然,虽龙肝凤髓,有不及者。一旦出非其时而丧其真,众人且掩鼻而过之,士大夫有识者,亦为品藻而置之下。士之出处不可不慎也,悲夫!
【黄甘陆吉传】
黄甘、陆吉者,楚之二高士也。黄隐于泥山,陆隐于萧山。楚王闻其名,遣使召之。陆吉先至,赐爵左庶长,封洞庭君,尊宠在群臣右。久之,黄甘始来,一见拜温尹平阳侯,班视令尹。吉起隐士,与甘齐名,入朝久,尊贵用事。一旦甘位居上,吉心衔之,群臣皆疑之。会秦遣苏轸、钟离意使楚,楚召燕章华台。群臣皆与甘坐上坐。吉弗然谓之曰:“请与子论事。”甘曰:“唯唯。”吉曰:“齐、楚约西击秦,吾引兵逾关,身犯霜露,与枳棘最下者同甘苦,率家奴千人,战季洲之上,拓地至汉南而归。子功孰与?”甘曰:“不如也。”曰:“神农氏之有天下也,吾剥肤剖肝,怡颜下气,以固蒂之术献上,上喜之,命注记官陶弘景状其方略,以付国史,出为九江守,宣上德泽,命童儿亦怀之。子才孰与?”甘曰:“不如也。”吉曰:“是二者皆出吾下,而位吾上,何也?”甘徐应之曰:“君何见之晚也。每岁太守劝驾乘传,入金门,上玉堂,与虞荔、申、梅福、枣嵩之徒列侍上前,使数子者口去舌缩,不复上齿牙间。当此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吉默然良久曰:“属之于子矣。”甘曰:“此吾之所以居子之上也。”于是群臣皆服。岁终,吉以疾免。更封甘子为穰侯,吉之子为下邳侯。穰侯遂废不显,下邳以美汤药,官至陈州治平。
太史公曰:田文论相吴起说,相如回车廉颇屈,侄欲弊衣尹姬悔。甘、吉亦然。传曰:“女无好丑,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此之谓也。虽美恶之相辽,嗜好之不齐,亦焉可胜道哉!
【叶嘉传(或谓陈元规作)】
叶嘉,闽人也。其先处上谷。曾祖茂先,养高不仕,好游名山,至武夷,悦之,遂家焉。尝曰:“吾植功种德,不为时采,然遗香后世,吾子孙必盛于中土,当饮其惠矣。”茂先葬郝源,子孙遂为郝源民。
至嘉,少植节操。或劝之业武。曰:“吾当为天下英武之精,一枪一旗,岂吾事哉!”因而游见陆先生,先生奇之,为著其行录传于时。方汉帝嗜阅经史时,建安人为谒者侍上,上读其行录而善之,曰:“吾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曰:“臣邑人叶嘉,风味恬淡,清白可爱,颇负其名,有济世之才,虽羽知犹未详也。”上惊,敕建安太守召嘉,给传遣诣京师。
郡守始令采访嘉所在,命赍书示之。嘉未就,遣使臣督促。郡守曰:“叶先生方闭门制作,研味经史,志图挺立,必不屑进,未可促之。”亲至山中,为之劝驾,始行登车。遇相者揖之,曰:“先生容质异常,矫然有龙凤之姿,后当大贵。”
嘉以皂囊上封事。天子见之,曰:“吾久饫卿名,但未知其实尔,我其试哉!”因顾谓侍臣曰:“视嘉容貌如铁,资质刚劲,难以遽用,必槌提顿挫之乃可。”遂以言恐嘉曰:“砧斧在前,鼎镬在后,将以烹子,子视之如何?”嘉勃然吐气,曰:“臣山薮猥士,幸惟陛下采择至此,可以利生,虽粉身碎骨,臣不辞也。”上笑,命以名曹处之,又加枢要之务焉。因诫小黄门监之。有顷,报曰:“嘉之所为,犹若粗疏然。”上曰:“吾知其才,第以独学未经师耳。嘉为之,屑屑就师,顷刻就事,已精熟矣。”
上乃敕御史欧阳高、金紫光禄大夫郑当时、甘泉侯陈平三人与之同事。欧阳疾嘉初进有宠,曰:“吾属且为之下矣。”计欲倾之。会天子御延英促召四人,欧但热中而已,当时以足击嘉,而平亦以口侵陵之。嘉虽见侮,为之起立,颜色不变。欧阳悔曰:“陛下以叶嘉见托,吾辈亦不可忽之也。”因同见帝,阳称嘉美而阴以轻浮讠此之。嘉亦诉于上。上为责欧阳,怜嘉,视其颜色,久之,曰:“叶嘉真清白之士也。其气飘然,若浮云矣。”遂引而宴之。
少选间,上鼓舌欣然,曰:“始吾见嘉未甚好也,久味其言,令人爱之,朕之精魄,不觉洒然而醒。《书》曰:‘启乃心,沃朕心。’嘉之谓也。”于是封嘉钜合侯,位尚书,曰:“尚书,朕喉舌之任也。”由是宠爱日加。朝廷宾客遇会宴享,未始不推于嘉,上日引对,至于再三。
后因侍宴苑中,上饮逾度,嘉辄苦谏。上不悦,曰:“卿司朕喉舌,而以苦辞逆我,余岂堪哉!”遂唾之,命左右仆于地。嘉正色曰:“陛下必欲甘辞利口然后爱耶!臣虽言苦,久则有效。陛下亦尝试之,岂不知乎!”上顾左右曰:“始吾言嘉刚劲难用,今果见矣。”因含容之,然亦以是疏嘉。
嘉既不得志,退去闽中,既而曰:“吾未如之何也,已矣。”上以不见嘉月余,劳于万机,神{艹尔}思困,颇思嘉。因命召至,喜甚,以手抚嘉曰:“吾渴见卿久矣。”遂恩遇如故。上方欲南诛两越,东击朝鲜,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以兵革为事。而大司农奏计国用不足,上深患之,以问嘉。嘉为进三策,其一曰:榷天下之利,山海之资,一切籍于县官。行之一年,财用丰赡,上大悦。兵兴有功而还。上利其财,故榷法不罢,管山海之利,自嘉始也。
居一年,嘉告老,上曰:“钜合侯,其忠可谓尽矣。”遂得爵其子。又令郡守择其宗支之良者,每岁贡焉。嘉子二人,长曰搏,有父风,故以袭爵。次子挺,抱黄白之术,比于搏,其志尤淡泊也。尝散其资,拯乡闾之困,人皆德之。故乡人以春伐鼓,大会山中,求之以为常。
赞曰:今叶氏散居天下,皆不喜城邑,惟乐山居。氏于闽中者,盖嘉之苗裔也。天下叶氏虽夥,然风味德馨为世所贵,皆不及闽。闽之居者又多,而郝源之族为甲。嘉以布衣遇天子,爵彻侯,位八座,可谓荣矣。然其正色苦谏,竭力许国,不为身计,盖有以取之。夫先王用于国有节,取于民有制,至于山林川泽之利,一切与民,嘉为策以榷之,虽救一时之急,非先王之举也,君子讥之。或云管山海之利,始于盐铁丞孔仅、桑弘羊之谋也,嘉之策未行于时,至唐赵赞,始举而用之。
【温陶君传】
石中美,字信美,中牟人也。本姓麦氏,既破,随母罗氏去其夫而适石氏,因冒其姓。始中美之生也,其父太卜氏以连山筮之,遇师ⅱⅴ之爻,是谓师之革ⅱⅴ,曰,生乎土,成乎水,而变乎火,坎以柔之,坤以布之,釜以熟之,口以内之,腹以藏之,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能者乐之以为大腹,不能者伤之以为心病,众所说也,善孰大焉。故因以名字之。
中美幼轻躁束散,与物不合,得其乡人储子之意,因使从滏水汤先生游。既熟,遂陶而成之。为人白皙而长,温厚柔忍,在诸石中最有名。
储子因秦故,司马错、李斯子由、赵高、阎乐,并荐于秦王,得与圃田蔡甲、肥乡羊、内黄韩音子俱召见。是时王方省览文书,日昃未食,见之甚喜,曰:“卿等向者安在,何相见之晚也。未见君子,如调饥。卿等之谓也。”由是皆得进见,充上心腹。赐爵土,更上食,典御旦夕召对,所献纳时或粗疏,上未尝不尽善也。秦王以ぢ事出文信侯而迁太后,怒恚,数日不食。中美赐爵彻侯,食温、定陶二县,号温陶君。
中美既被任用,凡有造作,自丞相以下莫不是之。其为人柔和,有以塞谗人之口故也。
他日秦王坐朝,日旰,意有所思,亟召中美,将虚以纳之。中美不熟计以进,其说颇刚鲠,志不快之者累日。有博士单轸说上曰:“为其所伤矣,宜有以下之,即无患。”因进其弟子已升、元华于上,上意稍平,然自是遂疏中美,不得为尚食矣。中美曰:“吾为尚食,日夕自谓不素餐兮者,今吾与羊生辈皆不得进,纵复有用者,将诛辱乎?昔也得充心腹,而今也遽不信,是有不善我之心,虽使时或思我,彼将不尽矣。”遂称疾,以侯就第。
其后子孙生郡郭者,散居四方,自号浑氏、扈氏、索氏、石氏,为四族云。
●卷四十
◎论十二首
【省试刑赏忠厚之至论】
论曰: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故其吁俞之声,欢休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圮族”,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也?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之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因其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谨论。
【御试重巽申命论】
论曰:昔圣人之始画卦也,皆有以配乎物者也。巽之配于风者,以其发而有所动也。配于木者,以其仁且顺也。夫发而有所动者,不仁则不可以久,不顺则不可以行,故发而仁,动而顺,而巽之道备矣。圣人以为不重,则不可以变,故因而重之,使之动而能变,变而不穷,故曰“重巽以申命”。言天子之号令如此而后可也。
天地之化育,有可以指而言者,有不可以求而得者。今夫日,皆知其所以为暖;雨,皆知其所以为润;雷霆,皆知其所以为震;雪霜,皆知其所以为杀。至於风,悠然布于天地之间,来不知其所自,去不知其所入,嘘而炎,吹而冷,大而鼓乎大山乔岳之上,细而入乎窍空屋之下,发达万物,而天下不以为德,摧败草木,而天下不以为怒,故曰天地之化育,有不可求而得者。此圣人之所法,以令天下之术也。
圣人在上,天下之民,各得其职。士者皆曰“吾学而仕”,农者皆曰“吾耕而食”,工者皆曰“吾作而用”,贾者皆曰“吾负而贩”,不知圣人之制命令以鼓舞、通变其道,而使之安乎此也。圣人之在上也,天下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议,盖得乎巽之道也。易者,圣人之动,而卦者,动之时也。《蛊》之彖曰:“先甲三日,后甲三日。”而《巽》之九五亦曰:“先庚三日,后庚三日。”而说者谓甲庚皆所以申命,而先后者,慎之至也。圣人悯斯民之愚,而不忍使之遽陷于罪戾也,故先三日而令之,后三日而申之,不从而后诛,盖其用心之慎也。以至神之化令天下,使天下不测其端;以至详之法晓天下,使天下明知其所避。天下不测其端,而明知其所避,故靡然相率而不敢议也。上令而下不议,下从而上不诛,顺之至也。故重巽之道,上下顺也。谨论。
【学士院试孔子从先进论】
论曰:君子之欲有为于天下,莫重乎其始进也。始进以正,犹且以不正继之,况以不正进者乎!古之人有欲以其君王者也,有欲以其君霸者也,有欲强其国者也,是三者其志不同,故其术有浅深,而其成功有巨细。虽其终身之所为,不可逆知,而其大节必见于其始进之日。何者?其中素定也。未有进以强国而能霸者也,未有进以霸而能王者也。
伊尹之耕于有莘之野也,其心固曰使吾君为尧舜之君,而吾民为尧舜之民也。以伊尹为以滋味说汤者,此战国之策士,以己度伊尹也,君子疾之。管仲见桓公于累囚之中,其所言者,固欲合诸侯攘夷狄也。管仲度桓公足以霸,度其身足以为霸者之佐,是故上无侈说,下无卑论。古之人其自知明也如此。
商鞅之见孝公也,三说而后合。甚矣,鞅之怀诈挟术以欺其君也。彼岂不自知其不足以帝且王哉?顾其刑名惨刻之学,恐孝公之不能从,是故设为高论以之。君既不能是矣,则举其国惟吾之所欲为。不然,岂其负帝王之略,而每见辄变以徇人乎?商鞅之不终于秦也,是其进之不正也。
圣人则不然,其志愈大,故其道愈高,其道愈高,故其合愈难。圣人视天下之不治,如赤子之在水火也。其欲得君以行道,可谓急矣。然未尝以难合之故而少贬焉者,知其始于少贬,而其渐必至陵迟而大坏也。故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孔子之世,其诸侯卿大夫,视先王之礼乐,犹方圆冰炭之不相入也。进而先之以礼乐,其不合必矣。是人也,以道言之则圣人,以世言之则野人也。若夫君子之急于有功者则不然,其未合也,先之以世俗之所好,而其既合也,则继以先王之礼乐。其心则然,然其进不正,未有能继以正者也。故孔子不从。而孟子亦曰:“枉尺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欤?”君子之得其君也,既度其君,又度其身。君能之而我不能,不敢进也;我能之而君不能,不可为也。不敢进而进,是易其君;不可为而为,是轻其身。是二人者,皆有罪焉。
故君子之始进也,曰:“君苟用我矣,我且为是,君曰能之,则安受而不辞,君曰不能,天下其独无人乎!”至于人君亦然,将用是人也,则告之以己所欲为,要其能否而责成焉。其曰“姑用之而试观之者”,皆过也。后之君子,其进也无所不至,惟恐其不合也,曰:“我将权以济道。”既而道卒不行焉,则曰:“吾君不足以尽我也。”始不正其身,终以谤其君。是人也,自以为君子,而孟子所谓贼其君者也。谨论。
【学士院试春秋定天下之邪正论】
论曰:为《谷梁》者曰:“成天下之事业,定天下之邪正,莫善于《春秋》。”请因其说而极言之。夫《春秋》者,礼之见于事业者也。孔子论三代之盛,必归于礼之大成,而其衰,必本于礼之渐废。群臣、父子、上下,莫不由礼而定其位。至以为有礼则生,无礼则死。故孔子自少至老,未尝一日不学礼而不治其他。以之出入周旋,乱臣强君莫能加焉。知天下莫之能用也,退而治其纪纲条目,以遗后世之君子。则又以为不得亲见于行事,有其具而无其施设措置之方,于是因鲁史记为《春秋》,一断于礼。凡《春秋》之所褒者,礼之所与也,其所贬者,礼之所否也。《记》曰:“礼者,所以别嫌、明疑、定犹豫也。而《春秋》一取断焉。故凡天下之邪正,君子之所疑而不能决者,皆至于《春秋》而定。非定于《春秋》,定于礼也。故太史公曰:“《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为人君父而不知《春秋》者,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子而不知《春秋》者,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夫礼义之失,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其意皆以善为之,而不知其义,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辞。”
夫邪正之不同也,不啻若黑白。使天下凡为君子者皆如颜渊,凡为小人者皆如桀跖,虽微《春秋》,天下其孰疑之?天下之所疑者,邪正之间也。其情则邪,而其迹若正者有之矣。其情以为正,而不知其义以陷于邪者有之矣。此《春秋》之所以丁宁反覆于其间也。
宋襄公,疑于仁者也。晋荀息,疑于忠者也。襄公不修德,而疲弊其民以求诸侯,此其心岂汤武之心也哉?独至于战,则曰“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非有仁者之素,而欲一旦窃取其名以欺后世,苟《春秋》不为正之,则世之为仁者,相率而为伪也。故其书曰:“冬十一月乙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春秋》之书战,未有若此其详也。君子以为其败固宜,而无有隐讳不忍之辞焉。荀息之事君也,君存不能正其违,没又成其邪志而死焉。荀息而为忠,则凡忠于盗贼、死于私昵者皆忠也,而可乎?故其书曰:“及其大夫荀息。”不然,则荀息、孔父之徒也,而可名哉!谨论。
【儒者可与守成论】
圣人之于天下也,无意于取也。譬之江海,百谷赴焉;譬之麟凤,鸟兽萃焉。虽欲辞之,岂可得哉?禹治洪水,排万世之患,使沟壑之地,疏为桑麻,鱼鳖之民,化为衣冠。契为司徒,而五教行,弃为后稷,而蒸民粒,世济其德。至于汤武拯涂炭之民,而置之于仁寿之域,故天下相率而朝之。此三圣人者,盖推之而不可去,逃之而不能免者也。于是益修其政,明其教,因其民不易其俗。以是得之,以是守之,传数十世,而民不叛。岂有二道哉?
周室既衰,诸侯并起力征争夺者,天下皆是也。德既无以相过,则智胜而已矣;智既无以相倾,则力夺而已矣。至秦之乱,则天下荡然,无复知有仁义矣。汉高帝以三尺剑,起布衣,五年而并天下。虽稍辅以仁义,然所用之人,常先于智勇,所行之策,常主于权谋。是以战必胜,攻必取。天下既平,思所以享其成功,而安于无事,以为子孙无穷之计,而武夫谋臣,举非其人,莫与为者。故陆贾讥之曰:“陛下以马上得之,岂可以马上治之!”叔孙通亦曰:“儒者难以进取,可与守成。”于是酌古今之宜与礼乐之中,取其简而易知,近而易行者,以为朝觐会同冠昏丧祭一代之法。虽足以传数百年,上下相安,然终不若三代圣人取守一道源深而流长也。
夫武夫谋臣,譬之药石,可以伐病,而不可以养生。儒者譬之五谷,可以养生,而不可以伐病。宋襄公争诸侯,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以败于泓,身夷而国蹙。此以五谷伐病者也。秦始皇焚诗书,杀豪杰,东城临洮,北筑辽水,民不得休息,传之二世,宗庙芜灭。此以药石养生者也。善夫,贾生之论曰:“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夫世俗不察,直以攻守为二道。故具论三代以来所以取守之术,使知文武禹汤之威德,亦儒者之极功。而陆贾、叔孙通之流,盖儒术之粗也。
【物不可以苟合论】
论曰:昔者圣人之将欲有为也,其始必先有所甚难,而其终也至于久远而不废。其成之也难,故其败之也不易。其得之也重,故其失之也不轻。其合之也迟,故其散之也不速。夫圣人之所为详于其始者,非为其始之不足以成,而忧其终之易败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得,而忧其终之易失也。非为其始之不足以合,而忧其终之易散也。天下之事,如是足以成矣,如是足以得矣,如是足以合矣,而必曰未也,又从而节文之,绸缪委曲而为之表饰,是以至于今不废。及其后世,求速成之功,而倦于迟久,故其欲成也止于其足以成,欲得也止于其足以得,欲合也止于其足以合。而其甚者,又不能待其足。其始不详,其终将不胜弊。呜呼,此天下治乱、享国长短之所从出欤?圣人之始制为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也,坐而治政,奔走而执事,此足以为君臣矣。圣人惧其相易而至于相陵也,于是为之车服采章以别之,朝觐位著以严之。名非不相闻也,而见必以赞。心非不相信也,而出入必以籍。此所以久而不相易也。杖屦以为安,饮食以为养,此足以为父子矣。圣人惧其相亵而至于相怨也,于是制为朝夕问省之礼,左右佩服之饰。族居之为欢,而异宫以为别。合食之为乐,而异膳以为尊。此所以久而不相亵也。生以居于室,死以葬于野,此足以为夫妇矣。圣人惧其相狎而至于相离也,于是先之以币帛,重之以媒妁。不告于庙,而终身以为妾。昼居于内,而君子问其疾。此所以久而不相狎也。安居以为党,急难以相救,此足以为朋友矣。圣人惧其相渎而至于相侮也,于是戒其群居嬉游之乐,而严其射享饮食之节。足非不能行也,而待摈相之诏礼。口非不能言也,而待绍介之传命。此所以久而不相渎也。
天下之祸,莫大于苟可以为而止。夫苟可以为而止,则君臣之相陵,父子之相怨,夫妇之相离,朋友之相侮久矣。圣人忧焉,是故多为之饰。《易》曰:“藉用白茅,无咎。苟错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此古之圣人所以长有天下,而后世之所谓迂阔也。又曰:“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苟合,故受之以贲。”尽矣。
【王者不治夷狄论】
论曰:夷狄不可以中国之治治也。譬若禽兽然,求其大治,必至于大乱。先王知其然,是故以不治治之。治之以不治者,乃所以深治之也。《春秋》书“公会戎于潜”。何休曰:“王者不治夷狄。录戎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也。”夫天下之至严,而用法之至详者,莫过于《春秋》。
凡《春秋》之书公、书侯,书字、书名,其君得为诸侯,其臣得为大夫者,举皆齐、晋也。不然,则齐、晋之与国也。其书州、书国、书氏、书人,其君不得为诸侯,其臣不得为大夫者,举皆秦、楚也。不然,则秦、楚之与国也。夫齐、晋之君所以治其国家拥卫天子而爱养百姓者,岂能尽如古法哉,盖亦出于诈力,而参之以仁义,是亦未能纯为中国也。秦、楚者,亦非独贪冒无耻肆行而不顾也,盖亦有秉道行义之君焉。是秦、楚亦未至于纯为夷狄也。齐、晋之君不能纯为中国,而《春秋》之所予者常向焉,有善则汲汲而书之,惟恐其不得闻于后世;有过则多方而开赦之,惟恐其不得为君子。秦、楚之君,未至于纯为夷狄,而《春秋》之所不予者常在焉,有善则累而后进,有恶则略而不录,以为不足录也。是非独私于齐、晋,而偏疾于秦、楚也。以见中国之不可以一日背,而夷狄之不可以一日向也。其不纯者,足以寄其褒贬,则其纯者可知矣。故曰:天下之至严,而用法之至详者,莫如《春秋》。
夫戎者,岂特如秦、楚之流入于戎狄而已哉!然而《春秋》书之曰“公会戎于潜”,公无所贬而戎为可会,是独何欤?夫戎之不能以会礼会公亦明矣,此学者之所以深疑而求其说也。故曰:王者不治夷狄,录戎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也。
夫以戎之不可以化诲怀服也,彼其不悍然执兵,以与我从事于边鄙,则已幸矣,又况乎知有所谓会者,而欲行之,是岂不足以深嘉其意乎?不然,将深责其礼,彼将有所不堪,而发其愤怒,则其祸大矣。仲尼深忧之,故因其来而书之以“会”,曰,若是足矣。是将以不治深治之也。由是观之,《春秋》之疾戎狄者,非疾纯戎狄者,疾夫以中国而流入于戎狄者也。谨论。
【刘恺丁鸿孰贤论】
论曰:君子之为善,非特以适己自便而已。其取于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与我也。其予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受于我也。我可以取之,而其人不可以与我,君子不取。我可以予之,而其人不可受,君子不予。既为己虑之,又为人谋之,取之必可予,予之必可受。若己为君子,而使人为小人,是亦去小人无几耳。
东汉刘恺让其弟荆而诏听之。丁鸿亦以阳狂让其弟,而其友人鲍骏责之以义,鸿乃就封。其始,自以为义而行之,其终也,知其不义而复之。以其能复之,知其始之所行非诈也,此范氏之所以贤鸿而下恺也。其论称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让也。故太伯称至德,伯夷称贤人。及后世徇其名而昧其致,于是诡激之行兴矣。若刘恺之徒让其弟,使弟受非服,而己受其名,不已过乎?丁鸿之心,主于忠爱,何其终悟而从义也。范氏之所贤者,固已得之矣,而其未尽者,请得毕其说。
夫先王之制,立长所以明宗,明宗所以防乱,非有意私其长而沮其少也。天子与诸侯皆有太祖,其有天下、有一国,皆受之太祖,而非己之所得专有也。天子不敢以其太祖之天下与人,诸侯不敢以其太祖之国与人,天下之通义也。夫刘恺、丁鸿之国,不知二子所自致耶,将亦受之其先祖耶?受之其先祖,而传之于所不当立之人,虽其弟之亲,与涂人均耳。夫吴太伯、伯夷,非所以为法也,太伯将以成周之王业,而伯夷将以训天下之让,而为是诡时特异之行,皆非所以为法也。今刘恺举国而让其弟,非独使弟受非服之为过也,将以坏先王防乱之法,轻其先祖之国,而独为是非常之行,考之以礼,绳之以法,而恺之罪大矣。
然汉世士大夫多以此为名者,安、顺、桓、灵之世,士皆反道矫情,以盗一时之名。盖其弊始于西汉之世。韦玄成以侯让其兄,而为世主所贤,天下高之,故渐以成俗。履常而蹈易者,世以为无能而摈之。则丁鸿之复于中道,尤可以深嘉而屡叹也。谨论。
【礼义信足以成德论】
论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愈大则身愈逸而责愈重,愈小则身愈劳而责愈轻。綦大而至天子,綦小而至农夫,各有其分,不可乱也。责重者不可以不逸,不逸,则无以任天下之重。责轻者不可以不劳,不劳,则无以逸夫责重者。二者譬如心之思虑于内,而手足之动作步趋于外也。是故不耕而食,不蚕而衣,君子不以为愧者,所职大也。自尧舜以来,未之有改。
后世学衰而道弛,诸子之智,不足以见其大,而窃见其小者之一偏,以为有国者,皆当恶衣粝食,与农夫并耕而治,一人之身,而自为百工。盖孔子之时则有是说矣。夫樊迟亲受业于圣人,而犹惑于是说,是以区区焉欲学稼于孔子。孔子知是说之将蔓延于天下也,故极言其大,而深折其词。以为:“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安用稼?”而解者以为礼义与信足以成德。
夫樊迟之所为汲汲于学稼者,何也?是非以谷食不足,而民有苟且之心以慢其上为忧乎?是非以人君独享其安荣而使民劳若独贤为忧乎?是非以人君不身亲之则空言不足劝课百姓为忧乎?是三忧者,皆世俗之私忧过计也。
君子以礼治天下之分,使尊者习为尊,卑者安为卑,则夫民之慢上者,非所忧也。君子以义处天下之宜,使禄之一国者,不自以为多,抱关击柝者,不自以为寡,则夫民之劳苦独贤者,又非所忧也。君子以信一天下之惑,使作于中者,必形于外,循其名者,必得其实,则夫空言不足以劝课者,又非所忧也。此三者足以成德矣。故曰三忧者,皆世俗之私忧过计也。谨论。
【形势不如德论】
论曰:《传》有之:“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言形势之不如德也。而吴起亦云:“在德不在险。”太史公以为形势虽强,要以仁义为本。儒者之言兵,未尝不以藉其口矣。请拾其遗说而备论之。
凡形势之说有二,有以人为形势者,三代之封诸侯是也。天子之所以系于天下者,至微且危也。欢然而合,合而不去,则为君臣,其善可得而赏,其恶可得而罚,其谷米可得而食,其功力可得而役使。当此之时,君臣之势甚固。及其一旦溃然而去,去而不返,则为寇仇。强者起而见攻,智者起而见谋,彷徨四顾,而不知其所恃。当是时,君臣之势甚危。先王知其固之不足恃,而危之不可以忽也,故大封诸侯,错置亲贤,以示天下形势。刘颂所谓“善为国者,任势而不任人。郡县之察,小政理而大势危;诸侯为邦,近多违而远虑固”。此以人为形势者也。然周之衰也,诸侯肆行而莫之禁,自平王以下,其去亡无几也,是则德衰而人之形势不足以救也。
以地为形势者,秦、汉之建都是也。秦之取天下,非天下心服而臣之也。较之以富,搏之以力,而犹不服,又以诈囚其君,虏其将,然后仅得之。今之臣服而朝贡,皆昔之暴骨于原野之子孙也。则吾安得泰然而长有之!汉之取天下,虽不若秦之暴,然要皆不本于仁义也。当此之时,不大封诸侯,则无以答功臣之望,诸侯大而京师不安,则其势不得不以关中之固而临之,此虽尧、舜、汤、武,亦不能使其德一日而信于天下,荀卿所谓合其参者。此以地为形势者也。然及其衰也,皆以大臣专命,危自内起,而关中之形势,曾不及施,此亦德衰而地之形势不能救也。
夫三代、秦、汉之君,虑其后世而为之备患者,不可谓不至矣,然至其亡也,常出于其所不虑。此岂形势不如德之明效欤?《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人存则德存,德存则无诸侯而安、无障塞而固矣。谨论。
【礼以养人为本论】
论曰:三代之衰,至于今且数千岁,豪杰有意之主,博学多识之臣,不可以胜数矣,然而礼废乐坠,则相与咨嗟发愤而卒于无成者,何也?是非其才之不逮,学之不至,过于论之太详,畏之太甚也?夫礼之初,始诸人情,因其所安者,而为之节文,凡人情之所安而有节者,举皆礼也,则是礼未始有定论也。然而不可以出于人情之所不安,则亦未始无定论也。执其无定以为定论,则途之人皆可以为礼。
今儒者之论则不然,以为礼者,圣人之所独尊,而天下之事最难成者也。牵于繁文,而拘于小说,有毫毛之差,则终身以为不可。论明堂者,惑于《考工》、《吕令》之说;议郊庙者,泥于郑氏、王肃之学。纷纷交错者,累岁而不决。或因而遂罢,未尝有一人果断而决行之。此皆论之太详而畏之太甚之过也。
夫礼之大意,存乎明天下之分,严君臣、笃父子、形孝弟而显仁义也。今不幸去圣人远,有如毫毛不合于三代之法,固未害其为明天下之分也,所以严君臣、笃父子、形孝弟而显仁义者犹在也。今使礼废而不修,则君臣不严,父子不笃,孝弟不形,义不显,反不足重乎?
昔者西汉之书,始于仲舒,而至于刘向,悼礼乐之不兴,故其言曰:“礼以养人为本。如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刑罚之过,或至杀伤。今吏议法,笔则笔,削则削,而至礼乐则不敢。是敢于杀人,而不敢于养人也。”而范晔以为“乐非夔、襄而新音代作,律谢皋、苏而法令亟易”。而至于礼,独何难欤?
夫法者,末也。又加以惨毒繁难,而天下常以为急。礼者,本也。又加以和平简易,而天下常以为缓。如此而不治,则又从而尤之曰,是法未至也,则因而急之。甚矣,人之惑也。平居治气养生,宣故而纳新,其行之甚易,其过也无大患,然皆难之而不为。悍药毒石,以搏去其疾,则皆为之。此天下之公患也。呜呼,王者得斯说而通之,礼乐之兴,庶乎有日矣。谨论。
【既醉备五福论】
论曰:君子之所以大过人者,非以其智能知之,强能行之也。以其功兴而民劳,与之同劳,功成而民乐,与之同乐,如是而已矣。富贵安逸者,天下之所同好也,然而君子独享焉。享之而安,天下以为当然者,何也?天下知其所以富贵安逸者,凡以庇覆我也。贫贱劳苦者,天下之所同恶也,而小人独居焉。居之而安,天下以为当然者,何也?天下知其所以贫贱劳苦者,凡以生全我也。夫然,故独享天下之大利而不忧,使天下为己劳苦而不怍,耳听天下之备声,目视天下之备色,而民犹以为未也,相与祷祠而祈祝曰:使吾君长有吾国也。又相与咏歌而称颂之,被于金石,溢于竹帛,使其万世而不忘也。
呜呼!彼君子者,独何修而得此于民哉?岂非始之以至诚,中之以不欲速,而终之以不懈欤?视民如视其身,待其至愚者如其至贤者,是谓至诚。至诚无近效,要在于自信而不惑,是谓不欲速。不欲速则能久,久则功成,功成则易懈,君子济之以恭,是谓不懈。行此三者,所以得之于民也。三代之盛,不能加毫末于此矣。
《既醉》者,成王之诗也。其序曰:《既醉》,太平也,醉酒饱德,人有士君子之行焉。而说者以为是诗也,实具五福。其诗曰“君子万年”,寿也;“介尔景福”,富也;“室家之”,康宁也;“高明有融”,攸好德也;“高朗令终”,考终命也。凡言此者,非美其有是五福也,美其全享是福,兼有是乐,而天下安之,以为当然也。
夫诗者,不可以言语求而得,必将深观其意焉。故其讥刺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恶,而言其爵位之尊、车服之美而民疾之,以见其不堪也。“君子偕老,副笄六珈”、“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是也。其颂美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善,而言其冠佩之华、容貌之盛而民安之,以见其无愧也。“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是也。故《既醉》者,非徒享是五福而已,必将有以致之。不然,民将ツツ焉疾视而不能平,又安能独乐乎?是以孟子言王道不言其他,而独言民之闻其作乐见其田猎而欣欣者,此可谓知本矣。谨论。
●卷四十一
◎论十九首
【易论】
《易》者,卜筮之书也。挟策布卦,以分阴阳而明吉凶,此日者之事,而非圣人之道也。圣人之道,存乎其爻之辞,而不在其数。数非圣人之所尽心也,然《易》始于八卦,至于六十四,此其为书,未离乎用数也。而世之人皆耻其言《易》之数,或者言而不得其要,纷纭迂阔而不可解,此高论之士所以不言欤?夫《易》本于卜筮,而圣人开言于其间,以尽天下之人情。使其为数纷乱而不可考,则圣人岂肯以其有用之言而托之无用之数哉!
今夫《易》之所谓九六者,老阴、老阳之数也。九为老阳而七为少阳,六为老阴而八为少阴。此四数者,天下莫知其所为如此者也。或者以为阳之数极于九,而其次极于七,故七为少而九为老。至于老阴,苟以为以极者而言也,则老阴当十,而少阴当八。今少阴八而老阴反当其下之六,则又为之说曰,阴不可以有加于阳,故抑而处之于下,使阴果不可以有加于阳也,而曷不曰老阴八而少阴六。且夫阴阳之数,此天地之所为也,而圣人岂得与于其间而制其予夺哉。此其尤不可者也。夫阴阳之有老少,此未尝见于他书也,而见于《易》。易之所以或为老或为少者,为夫揲蓍之故也。
故夫说者宜于其揲蓍焉而求之。揲蓍之法,曰,挂一归奇。三揲之余而以四数之,得九而以为老阳,得八而以为少阴,得七而以为少阳,得六而以为老阴。然而阴阳之所以为老少者,不在乎七八九六也,七八九六徒以为识焉耳。
老者,阴阳之纯也。少者,阴阳之杂而不纯者也。阳数皆奇而阴数皆偶,故乾以一为之爻,而坤以二天下之物,以少为主。故乾之子皆二阴,而坤之女皆二阳。老阳老阴者,乾坤是也。少阴少阳者,乾坤之子是也。揲蓍者,其一揲也。少者五而多者九,其二其三少者四而多者八。多少者,奇偶之象也,一爻而三揲蓍,譬如一卦而三爻也。阴阳之老少,于卦见之于爻,而于爻见之于揲。使其果有取于七八九六,则夫此三揲者,区区焉分其多少而各为处,果何以为也?今夫三揲而皆少此,无以异于乾之三爻而皆奇也。三揲而皆多此,无以异于坤之三爻而皆偶也。三揲而少者一,此无以异于震坎艮之一奇而二偶也。三揲而多者一,此无以异于巽离兑之一偶而二奇也。若夫七八九六,此乃取以为识,而非其义之所在,不可以强为之说也。
【书论】
愚读《史记·商君列传》,观其改法易令,变更秦国之风俗,诛秦民之议令者以数千人,黥太子之师,杀太子之傅,而后法令大行,盖未尝不壮其勇而有决也。曰:“嗟夫,世俗之人,不可以虑始而可乐成也。使天下之人,各陈其所知而守其所学,以议天子之事,则事将有格而不得成者。
然及观三代之书,至其将有以矫拂世俗之际,则其所以告谕天下者常丁宁激切,而不倦,务使天下尽知其君之心,而又从而折其不服之意,使天下皆信以为如此而后从事。其言回曲宛转,譬如平人自相议论而诘其是非。愚始读而疑之,以为近于濡滞迂远而无决,然其使天下乐从而无黾勉不得已之意,其事既发而无纷纭异同之论,此则王者之意也。故常以为当尧舜之时,其君臣相得之心,欢然乐而无间,相与吁俞嗟叹唯诺于朝廷之中,不啻若朋友之亲。虽其有所相是非论辨以求曲直之际,当亦无足怪者。
及至汤武征伐之际,周旋反覆,自述其用兵之意,以明晓天下,此又其势然也。惟其天下既安,君民之势阔远而不同,天下有所欲为,而其匹夫匹妇私有异论于天下,以龃龉其上之画策,令之而不肯听。当此之时,刑驱而势胁之,天下夫谁敢不听从。而上之人,优游而徐譬之,使之信之而后从。此非王者之心,谁能处而待之而不倦欤?
盖盘庚之迁,天下皆咨嗟而不悦,盘庚为之称其先王盛德明圣,而犹五迁以至于今,今不承于古,恐天之断弃汝命,不救汝死。既又恐其不从也,则又曰,汝罔暨余同心,我先后将降尔罪,暨乃祖,先父亦将告我高后曰,作大戮于朕孙。盖其所以开其不悟之心,而谕之以其所以当然者,如此其详也。
若夫商君则不然,以为要使汝获其利,而何恤乎吾之所为,故无所求于众人之论,而亦无以告谕天下。然其事亦终于有成。是以后世之论,以为三代之治柔懦不决。然此乃王霸之所以为异也。
夫三代之君,惟不忍鄙其民而欺之,故天下有故,而其议及于百姓,以观其意之所向,及其不可听也,则又反覆而谕之,以穷极其说,而服其不然之心,是以其民亲而爱之。呜呼,此王霸之所为不同也哉。
【诗论】
自仲尼之亡,六经之道,遂散而不可解。盖其患在于责其义之太深,而求其法之太切。夫六经之道,惟其近于人情,是以久传而不废。而世之迂学,乃皆曲为之说,虽其义之不至于此者,必强牵合以为如此,故其论委曲而莫通也。
夫圣人之为经,惟其《礼》与《春秋》合,然后无一言之虚而莫不可考,然犹未尝不近于人情。至于《书》出于一时言语之间,而《易》之文为卜筮而作,故时亦有所不可前定之说,此其于法度已不如《春秋》之严矣。而况《诗》者,天下之人,匹夫匹妇羁臣贱隶悲忧愉佚之所为作也。夫天下之人,自伤其贫贱困苦之忧,而自述其丰美盛大之乐,上及于君臣、父子,天下兴亡、治乱之迹,而下及于饮食、床笫、昆虫、草木之类,盖其中无所不具,而尚何以绳墨法度区区而求诸其间哉!此亦足以见其志之无不通矣。夫圣人之于《诗》,以为其终要入于仁义,而不责其一言之无当,是以其意可观,而其言可通也。
今之《诗传》曰“殷其雷,在南山之阳”、“出自北门,忧心殷殷”、“扬之水,白石凿凿”、“终朝采绿,不盈一掬”、“瞻彼洛矣,维水泱泱”,若此者,皆兴也。而至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南有つ木,葛ぱ累之”、“南有乔木,不可休息”、“维鹊有巢,维鸠居之”、“要要草虫,阜螽”,若此者,又皆兴也。其意以为兴者,有所象乎天下之物,以自见其事。故凡《诗》之为此事而作,其言有及于是物者,则必强为是物之说,以求合其事,盖其为学亦已劳矣。
且彼不知夫《诗》之体固有比矣,而皆合之以为兴。夫兴之为言,犹曰其意云尔。意有所触乎当时,时已去而不可知,故其类可以意推,而不可以言解也。“殷其雷,在南山之阳”,此非有所取乎雷也,盖必其当时之所见而有动乎其意,故后之人不可以求得其说,此其所以为兴也。嗟夫,天下之人,欲观于《诗》,其必先知比、兴。若夫“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诚有取于其挚而有别,是以谓之比而非兴也。
嗟夫,天下之人,欲观于《诗》,其必先知夫兴之不可与比同,而无强为之说,以求合其当时之事。则夫《诗》之意,庶乎可以意晓而无劳矣。
【礼论】
昔者商、周之际,何其为礼之易也。其在宗庙朝廷之中,笾豆、簋、牛羊、酒醴之荐,交于堂上,而天子、诸侯、大夫、卿、士周旋揖让,献酬百拜,乐作于下,礼行于上,雍容和穆,终日而不乱。夫古之人何其知礼而行之不劳也?当此之时,天下之人,惟其习惯而无疑,衣服、器皿、冠冕、佩玉,皆其所常用也,是以其人入于其间,耳目聪明,而手足无所忤,其身安于礼之曲折,而其心不乱,以能深思礼乐之意,故其廉耻退让之节,然见于面而盎然发于其躬。夫是以能使天下观其行事,而忘其暴戾鄙野之气。
至于后世风俗变易,更数千年以至于今,天下之事已大异矣。然天下之人,尚皆记录三代礼乐之名,详其节目,而习其俯仰,冠古之冠,服古之服,而御古之器皿,伛偻拳曲劳苦于宗庙朝廷之中,区区而莫得其纪,交错纷乱而不中节,此无足怪也。其所用者,非其素所习也,而强使焉。甚矣夫,后世之好古也。
昔者上古之世,盖尝有巢居穴处,污樽А饮,燔黍捭豚,蒉桴土鼓,而以为是足以养生送死,而无以加之者矣。及其后世,圣人以为不足以大利于天下,是故易之以宫室,新之以笾豆鼎俎之器,以济天下之所不足,而尽去太古之法。惟其祭祀以交于鬼神,乃始荐其血毛,豚解而腥之,体解而阎之,以为是不忘本,而非以为后世之礼不足用也。是以退而体其犬豕牛羊,实其簋笾豆羹,以极今世之美,未闻其牵于上古之说,选Й而不决也。且方今之人,佩玉服黻冕而垂旒拱手而不知所为,而天下之人,亦且见笑之,是何所复望于其有以感发天下之心哉!且又有所大不安者,宗庙之祭,圣人所以追求先祖之神灵,庶几得而享之,以安恤孝子之志者也。是以思其平生起居饮食之际,而设其器用,荐其酒食,皆从其生,以冀其来而安之。而后世宗庙之际,皆用三代之器,则是先祖终莫得而安也。盖三代之时,席地而食,是以其器用,各因其所便,而为之高下大小之制。今世之礼,坐于床,而食于床上,是以其器不得不有所变。虽正使三代之圣人生于今而用之,亦将以为便安。
故夫三代之视上古,犹今之视三代也。三代之器,不可复用矣,而其制礼之意,尚可依仿以为法也。宗庙之祭,荐之以血毛,重之以体荐,有以存古之遗风矣。而其余者,可以易三代之器,而用今世之所便,以从鬼神之所安。惟其春秋社稷释奠释菜,凡所以享古之鬼神者,则皆从其器,盖周人之祭蜡与田祖也。吹苇龠,击土鼓,此亦各从其所安耳。
嗟夫,天下之礼宏阔而难言,自非圣人而何以处此。故夫推之而不明,讲之而不详,则愚实有罪焉。唯其近于正而易行,庶几天下安而从之,是则有取焉耳。
【春秋论】
事有以拂乎吾心,则吾言忿然而不平,有以顺适乎吾意,则吾言优柔而不怒。天下之人,其喜哀乐之情,可以一言而知也。喜之言,岂可以为怒之言耶?此天下之人,皆能辨之。而至于圣人,其言丁宁反覆,布于方册者甚多,而其喜怒好恶之所在者,又甚明而易知也。
然天下之人,常患求而得其意之所主,此其故何也?天下之人,以为圣人之文章,非复天下之言也,而求之太过。是以圣人之言,更为深远而不可晓。且天下何不以己推之也?将以喜夫其人,而加之以怒之之言,则天下且以为病狂,而圣人岂有以异乎人哉?不知其好恶之情,而不求其言之喜怒,是所谓大惑也。
昔者仲尼删《诗》于衰周之末,上自商、周之盛王,至于幽、厉失道之际,而下讫于陈灵。自诗人以来,至于仲尼之世,盖已数百余年矣。愚尝怪《大雅》、《小雅》之诗,当幽、厉之时,而称道文、武、成、康之盛德,及其终篇,又不见幽、厉之暴虐,此谁知其为幽、厉之诗而非文、武、成、康之诗者!盖察其辞气,有幽忧不乐之意,是以系之幽、厉而无疑也。
若夫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天下之是非,杂然而触乎其心,见恶而怒,见善而喜,则求其是非之际,又可以求诸其言之喜怒之间矣。今夫人之于事,有喜而言之者,有怒而言之者,有怨而言之者。喜而言之,则其言和而无伤。怒而言之,则其言厉而不温。怨而言之,则其言深而不泄。此其大凡也。《春秋》之于仲孙湫之来,曰“齐仲孙来”。于季友之归,曰“季子来归”。此所谓喜之之言也。于鲁、郑之易田,曰“郑伯以璧假许田”。于晋文之召王,曰“天王狩于河阳”。此所谓怒之之言也。于叔牙之杀,曰“公子牙卒”。于庆父之奔,曰“公子庆父如齐”。此所谓怨之之言也。夫喜之而和,怒之而厉,怨之而深。此三者,无以加矣。
至于《公羊》、《谷梁》之传则不然,日月土地,皆所以为训也。夫日月之不知,土地之不详,何足以为喜,而何足以为怒,此喜怒之所不在也。《春秋》书曰“戎伐凡伯于楚丘”,而以为“卫伐凡伯”,《春秋》书曰“齐仲孙来”,而以为“吴仲孙”,甚而至于变人之国。此又喜怒之所不及也。愚故曰《春秋》者,亦人之言而已,而人之言,亦观其辞气之所向而已矣。
【中庸论上】
甚矣,道之难明也。论其著者,鄙滞而不通;论其微者,汗漫不可考。其弊始于昔之儒者,求为圣人之道而无所得,于是务为不可知之文,庶几乎后世之以我为深知之也。后之儒者,见其难知,而不知其空虚无有,以为将有所深造乎道者,而自耻其不能,则从而和之曰然。相欺以为高,相习以为深,而圣人之道,日以远矣。
自子思作《中庸》,儒者皆祖之以为性命之说。嗟夫,子思者,岂亦斯人之徒欤?盖尝试论之。夫《中庸》者,孔氏之遗书而不完者也。其要有三而已矣。三者是周公、孔子之所从以为圣人,而其虚词蔓延,是儒者之所以为文也。是故去其虚词,而取其三。其始论诚明之所入,其次论圣人之道所从始,推而至于其所终极,而其卒乃始内之於《中庸》。盖以为圣人之道,略见于此矣。
《记》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夫诚者,何也?乐之之谓也。乐之则自信,故曰诚。夫明者,何也?知之之谓也。知之则达,故曰明。夫惟圣人,知之者未至,而乐之者先入,先入者为主,而待其余,则是乐之者为主也。若夫贤人,乐之者未至,而知之者先入,先入者为主,而待其余,则是知之者为主也。乐之者为主,是故有所不知,知之未尝不行。知之者为主,是故虽无所不知,而有所不能行。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知之者与乐之者,是贤人、圣人之辨也。好之者,是贤人之所由以求诚者也。君子之为学,慎乎其始。何则?其所先入者,重也。知之多而未能乐焉,则是不如不知之愈也。人之好恶,莫如好色而恶臭,是人之性也。好善如好色,恶恶如恶臭,是圣人之诚也。故曰“自诚明谓之性”。
孔了盖长而好学,适周观礼,问于老聃、师襄之徒,而后明于礼乐。五十而后读《易》,盖亦有晚而后知者。然其所先得于圣人者,是乐之而已。孔子厄于陈、蔡之间,问于子路、子贡,二子不悦,而子贡又欲少贬焉。是二子者,非不知也,其所以乐之者未至也。且夫子路能死于卫,而不能不愠于陈、蔡,是岂其知之罪耶?故夫弟子之所为从孔子游者,非专以求闻其所未闻,盖将以求乐其所有也。明而不诚,虽挟其所有,伥伥乎不知所以安之,苟不知所以安之,则是可与居安,而未可与居忧患也。夫惟忧患之至,而后诚明之辨,乃可以见。由此观之,君子安可以不诚哉!
【中庸论中】
君子之欲诚也,莫若以明。夫圣人之道,自本而观之,则皆出于人情。不循其本,而逆观之於其末,则以为圣人有所勉强力行,而非人情之所乐者。夫如是,则虽欲诚之,其道无由。故曰“莫若以明”。使吾心晓然,知其当然,而求其乐。
今夫五常之教,惟礼为若强人者。何则?人情莫不好逸豫而恶劳苦,今吾必也使之不敢箕踞,而磬折百拜以为礼;人情莫不乐富贵而羞贫贱,今吾必也使之不敢自尊,而揖让退抑以为礼;用器之为便,而祭器之为贵;亵衣之为便,而衮冕之为贵;哀欲其速已,而伸之三年;乐欲其不已,而不得终日;此礼之所以为强人而观之于其末者之过也。盍亦反其本而思之?今吾以为磬折不如立之安也,而将惟安之求,则立不如坐,坐不如箕踞,箕踞不如偃仆,偃仆而不已,则将裸袒而不顾,苟为裸袒而不顾,则吾无乃亦将病之!夫岂独吾病之,天下之匹夫匹妇,莫不病之也,苟为病之,则是其势将必至于磬折而百拜。由此言之,则是磬折而百拜者,生于不欲裸袒之间而已也。夫岂惟磬折百拜,将天下之所谓强人者,其皆必有所从生也。辨其所从生,而推之至于其所终极,是之谓明。
故《记》曰:“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有所不能焉。”君子之道,推其所从生而言之,则其言约,约则明。推其逆而观之,故其言费,费则隐。君子欲其不隐,是故起於夫妇之有余,而推之至于圣人之所不及,举天下之至易,而通之于至难,使天下之安其至难者,与其至易,无以异也。
孟子曰:“箪食豆羹得之则生,不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向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朋友妻妾之奉而为之,此之谓失其本心。且万钟之不受,是王公大人之所难,而以行道乞人之所不屑,而较其轻重,是何以异于匹夫匹妇之所能行,通而至于圣人之所不及?故凡为此说者,皆以求安其至难,而务欲诚之者也。天下之人,莫不欲诚,而不得其说,故凡此者,诚之说也。
【中庸论下】
夫君子虽能乐之,而不知中庸,则其道必穷。《记》曰:“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非其信道之不笃也,非其力行之不至也,得其偏而忘其中,不得终日安行乎通途,夫虽欲不废,其可得耶?《记》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以为过者之难欤,复之中者之难欤?宜若过者之难也。然天下有能过而未有能中,则是复之中者之难也。
《记》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既不可过,又不可不及,如斯而已乎?曰:未也。孟子曰:“执中为近。执中无权,犹执一也。”《书》曰:“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又曰:“会其有极,归其有极。”而《记》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皇极者,有所不极,而会于极;时中者,有所不中,而归于中。吾见中庸之至于此而尤难也,是有小人之中庸焉。有所不中,而归于中,是道也,君子之所以为时中,而小人之所以为无忌惮。《记》曰:“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嗟夫,道之难言也,有小人焉,因其近似而窃其名,圣人忧思恐惧,是故反复而言之不厌。何则?是道也,固小人之所窃以自便者也。君子见危则能死,勉而不死,以求合于中庸。见利则能辞,勉而不辞,以求合于中庸。小人贪而苟免,而亦欲以中庸之名私自便也。此孔子、孟子之所为恶乡原也。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同乎流俗,合乎世,曰:“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善期可矣。”以古之人为迂,而以今世之所善为足以已矣,则是不亦近似于中庸耶?故曰:“恶紫,恐其乱朱也,恶莠,恐其乱苗也。”何则?恶其似也。
信矣中庸之难言也。君子之欲从事乎此,无循其迹而求其味,则几矣。《记》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论好德锡之福】
昔圣人既陈五常之道,而病天下不能万世而常行也,故为之大中之教曰:“贤者无所过,愚者无所不及。”是之谓皇极。极之于人也,犹方之有矩也,犹圆之有规也,皆有以绳乎物者也。圣人安焉而入乎其中,贤者亻免而就之,愚者而及之。圣人以为亻免与者,皆非其自然,而犹有以强之者。故于皇极之中,又为之言曰:“苟有过与不及,而要其终可以归皇极之道者,是皇极而已矣。”故《洪范》曰;“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又悲天下有为善之心而不得为善之利也,有求中之志而不知求中之道也,故又为之言曰:“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圣人之待天下如此其广也,其诱天下之人,不忍使之至于罪戾,如此其勤且备也。天下未有好德之实,而自言曰“予攸好德”,圣人以为是亦有好德之心矣,故受而爵禄之。天下之为善而未协于中也,则受而教诲之。
又恐夫民之愚而不我从也,故逊其言卑其色以下之。如是而不从,然后知其终不可以教诲矣。故又为之言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且夫其始也,恐天下之人有可以至于皇极之道,而上之人不诱而教诲之也。故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其终也,恐天下之以虚言而取其爵禄也。故曰“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盖圣人之用心,忧其始之不幸,而惧其终之至于侥幸也。故其言如此之详备。
夫君子小人,不可以一道待也。故皇极之中,有待小人之道,不协于极,而犹受之。至于待君子之道,何其责之深也。曰:“无偏无党,无反无侧,无有作好,无有作恶,而后可以合于皇极。”然则先王御天下之术,盖用此欤?
【论郑伯克段于鄢(隐元年)】
《春秋》之所深讥、圣人之所哀伤而不忍言者三;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齐国夏、卫石曼姑帅师围戚,而父子之恩绝;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而夫妇之道丧;郑伯克段于鄢,而兄弟之义亡。此三者,天下之大戚也。夫子伤之,而思其所以至此之由,故其言尤为深且远也。
且夫蒯聩之得罪于灵公,逐之可也,逐之而立其子,是召乱之道也。使辄上之不得从王父之言,下之不得从父之令者,灵公也。故书曰:“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蒯聩之不去世子者,是灵公不得乎逐之之道。灵公何以不得乎逐之之道?逐之而立其子也。鲁桓公千乘之君,而陷于一妇人之手,夫子以为文姜之不足讥,而伤乎桓公制之不以渐也,故书曰:“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言其祸自公作也。段之祸生于爱。郑庄公之爱其弟也,足以杀之耳。孟子曰:“舜封象于有庳,使之源源而来,不及以政。”孰知夫舜之受其弟之深,而郑庄公贼之也。当太叔之据京城,取廪延以为己邑,虽舜复生,不能全兄弟之好,故书曰“郑伯克段于鄢”,而不曰“郑伯杀其弟段”。以为当斯时,虽圣人亦杀之而已矣。夫妇、父子、兄弟之亲,天下之至情也,而相残之祸至如此,夫岂一日之故哉!
《谷梁》曰:“克,能也,能杀也。不言杀,见段之有徒众也。段不称弟,不称公子,贱段而甚郑伯也。于鄢,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甚之也。然则为郑伯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呜呼!以兄弟之亲,至交兵而战,固亲亲之道绝已久矣。虽缓追逸贼,而其存者几何,故曰于斯时也,虽圣人亦杀之而已矣。然而圣人固不使至此也。《公羊传》曰:“母欲立之,己杀之,如勿与而已矣。”而又区区于当国内外之言,是何思之不远也。《左氏》以为段不弟,故不称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求圣人之意,若《左氏》可以有取焉。
【论郑伯以璧假许田(桓元年)】
郑伯以璧假许田,先儒之论多矣,而未得其正也。先儒皆知夫《春秋》立法之严,而不知其甚宽且怒也;皆知其讥不义,而不知其讥不义之所由起也。
郑伯以璧假许田者,讥隐而不讥桓也。始其谋以周公之许田而易泰山之礻方者,谁也?受泰山之礻方而入之者,谁也?隐既已与人谋而易之,又受泰山之礻方而入之,然则为桓公者,不亦难乎!夫子知桓公之无以辞于郑也,故讥隐而不讥桓。何以言之?《隐·八年》书曰“郑伯使宛来归礻方”;又曰“庚寅,我入礻方”。入礻方云者,见鲁之果入泰山之礻方也。则是隐公之罪既成而不可变矣,故《桓·元年》书曰“郑伯以璧假许田”而已。夫许田之入郑,犹礻方之入鲁也。书鲁之入礻方,而不书郑之入许田,是不可以不求其说也。“郑伯使宛来归礻方”、“庚寅我入礻方”,是郑之业归,而鲁之入之也。“郑伯以璧假许田”者,见郑之来请,不见鲁之与之也。见郑之来请而不见鲁之与之者,见桓公之无以辞于郑也。呜呼,作而不义,使后世无以辞焉,则夫子之罪隐深矣。
夫善观《春秋》者,观其意之所向而得之,故虽夫子之复生,而无以易之也。《公羊》曰:“曷为系之许?近许也,讳取周田也。”《谷梁》曰:“假不言以,以,非假也。非假而曰假,讳易地也。”春秋之所为讳者三,为尊者讳故,为亲者讳败,为贤者讳过。鲁,亲者也,非败之为讳,而取易之为讳,是夫子之私鲁也。
【论取郜大鼎于宋(桓二年)】
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举三代全盛之法,以治侥幸苟且之风,而归之于至正而已矣。三代之盛时,天子秉至公之义,而制诸侯之予夺,故勇者无所加乎怯,弱者无所畏乎强,匹夫怀璧而千乘之君莫之最取焉。此王道之所由兴也。周衰,诸侯相关,而强有力者制其予夺,邾、莒、滕、薛之君,惴惴焉保其首领不暇,而齐、晋、秦、楚有吞诸侯之心。孔子慨然叹曰:“久矣,诸侯之恣行也,后世将有王者作而不遇焉,命也。”故《春秋》之法,皆所以待后世王者之作而举行之也。钟鼎龟玉,夫子之所以分诸侯,使诸侯相传而世守也。
《桓·二年》:“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纳于太庙。”且夫鼎也,不幸使齐挈而有之,是齐鼎也,是百传而不易,未可知也。仲尼曰不然。是鼎也,何为而在鲁之太庙?曰,取之宋。宋安得之?曰,取之郜,故书曰郜鼎。郜之得是鼎也,得之天子。宋以不义取之,而又以与鲁也。后世有王者作,举《春秋》之法而行之,鲁将归之宋,宋将归之郜,而后已也。昔者子路问孔子所以为政之先?子曰:“必也正名乎!”故《春秋》之法,尤谨于正名,至于一鼎之微而不敢忽焉,圣人之用意盖深如此。
夫以区区之鲁无故而得器,是召天下之争也。楚王求鼎于周,王曰:“周不爱鼎,恐天下以器仇楚也。”鼎入宋而为宋,入鲁而为鲁,安知夫秦、晋、齐、楚之不动其心哉!故书曰郜鼎,明鲁之不得有以塞天下之争也。《谷梁传》曰“纳者,内弗受也。”以为周公不受也。又曰:“号从中国,名从主人。”而《左氏》记臧哀伯之谏。愚于《公羊》有取焉,曰:“器从名,地从主人。宋始以不义取之,故谓之郜鼎。至于地之与人则不然,俄而可以为其有矣。”善乎斯言,吾有取之。
【论齐侯卫侯胥命于蒲(桓三年)】
荀卿有言曰:“《春秋》善胥命。《诗》非屡盟,其心一也。”敢试论之。
谨按《桓·三年》书“齐侯、卫侯胥命于蒲”,说《春秋》者均曰近正。所谓近正者,以其近古之正也。古者相命而信,约言而退,未尝有歃血之盟也。今二国之君,诚信协同,约言而会,可谓近古之正者已。
何以言之?《春秋》之时,诸侯竞骛,争夺日寻,拂违王命,糜烂生聚,前日之和好,后日之战攻,曾何正之尚也。观二国之君胥命于蒲,自时厥后,不相侵伐,岂与夫前日之和好、后日之战攻者班也,故圣人于《春秋》止一书胥命而已。荀卿谓之善者,取诸此也。
然则齐也,卫也,圣人果善之乎?曰,非善也,直讥尔。曷讥尔?讥其非正也。《周礼》大宗伯掌六礼以诸侯见王为文,乃有春朝、夏宗、秋觐、冬遇、时会、众同之法,言诸侯非此六礼,罔得逾境而出矣。不识齐、卫之君,以春朝相命而出耶?以夏宗相命而出耶?或以秋觐相命而出耶?以冬遇相命而出耶?或以时会相命而出耶?众同相命而出耶?非春朝、夏宗、秋觐、冬遇、时会、众同而出,则私相为会耳。私相为会,匹夫之举也。以匹夫之举,而谓之正,其可得乎?宜乎圣人大一王之法而诛之也。然而圣人之意,岂独诛齐、卫之君而已哉,所以正万世也。荀卿不原圣人书经之法,而徒信传者之说,以谓“《春秋》善胥命”,失之远矣,且《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诸侯之贤者,固亦鲜矣,奚待于齐、卫之君而善其胥命耶?信斯言也,则奸人得以劝也,未尝闻圣人作《春秋》而劝奸人也。
【论于太庙用致夫人(僖八年)】
甚哉,去圣之久远,三《传》纷纷之不同,而莫或折之也。于太庙用致夫人。《左氏》曰:“而致哀姜,非礼出。凡夫人不薨于寝,不殡于庙,不赴于同,不于姑,则弗致也。”《公羊》曰:“夫人何以不氏,则以妾为妻也。盖聘于楚而协于齐,媵女之先至者也。”《谷梁》曰:“成风也。言夫人而不言氏姓,非夫人也,立妾之词,非正也。”
夫人之,我可以不夫人乎?夫人卒葬之,我可以不卒葬之乎?一则以宗庙临之而后贬焉,一则以外之弗夫人而见正焉。三家之说,《左氏》疏矣。夫人与公,一体也。有曰公曰夫人既葬,公以谥配公,夫人以谥配氏,此其不易之例也。盖有既葬称谥,而不称夫人者矣。天王使宰亘来归惠公仲子之,秦人来归僖公成风之衤遂,而未有不称谥而称夫人也。《公羊》之说,又非人情,无以信于后世。以齐楚之强,齐能胁鲁使以其媵女为夫人,而楚乃肯安然使其女降为妾哉?皮甚可怪也。且夫成风之为夫人,非正也。《春秋》以为非正而不可以废焉,故与之不足之文而已矣。方其存也,不可以不称夫人而去其氏,及其没也,不可以不称谥而去其夫人。皆所以未不足于成风也。况乎周公而“周致”焉,则其罪固已不容于贬矣。故《公羊》曰:“用者不宜用者也,致者不宜致者也。用致夫人,非礼也。”
【论闰月不告朔犹朝于庙(文六年)】
《春秋》之文同,其所以为文异者,君子观其意之所在而已矣。先儒之“论闰月不告朔者,牵乎“犹朝于庙”之说而莫能以自解也。《春秋》之所以书“犹”者二“曰如此而犹如此者,甚之之词也。“辛巳有事于太庙,仲遂卒于垂,壬午犹绎”是也。曰不如此而犹如此者,幸之之词也。“不郊犹三望闰月”、“不告朔犹朝于庙”是也。
夫子伤周道之残缺,而礼乐文章之坏也。故区区焉掇拾其遗亡,以为其全不可得而见矣,得见一二斯可矣。故书曰“犹朝于庙”者,伤其不告朔而幸其犹朝于庙也。夫子之时,告朔之礼亡矣,而有饩羊者存焉。夫子犹不忍去,以志周公之典,则其朝于庙者,乃不如饩羊之足存欤!《公羊传》曰:“曷为不言告朔?天无是月也。”《谷梁传》曰:“闰月者,附月之余日也,天子不以告朔而丧事不数也。”而皆曰:“犹者,可以已也”。是以其幸之之词而甚之之词,宜其为此异端之说也。且夫天子诸侯之所为告朔听政者,以为天欤为民欤?天无是月而民无是月欤?彼其孝子之心,不欲因闰月以废丧纪,而人君乃欲假此以废政事欤?
夫周礼乐之衰,岂一日之故,有人焉开其端而莫之禁,故其渐逐至于扫地而不可救。《文·十六年》:“夏六月,公四不视朔。”《公羊传》曰:“公有疾也。何言乎公有疾不视朔?自是公无疾不视朔也。”故夫有疾而不视朔者,无疾而不视朔之原也。闰月而不告朔者,常月而不告朔之端也。圣人忧焉,故谨而书之,所以记礼之所由废也。
《左氏传》曰:“闰以正时,是以作事,事以厚生,生民之道于是乎在。不告闰朔,弃时政也,何以为民?”而杜预以为虽朝于庙,则如勿朝,以释经之所书“犹”之意,是亦曲而不通矣。
【论用郊(成十七年)】
先儒之论,或曰鲁郊僭也,《春秋》讥焉,非也。鲁郊僭也,而《春秋》之所讥者,当其罪也。赐鲁以天子之礼乐者,成王也。受天子之礼乐者,伯禽也。《春秋》之讥鲁郊也,上则讥成王,次则讥伯禽。成王、伯禽不见于《春秋》,而夫子无所致其讥也。无所致其讥而不讥焉,《春秋》之所以求信天下也。夫以鲁而僭天子之郊,其罪恶如此之著也。夫子以为无所致其讥而不讥焉,则其讥之者,固天下之所用而信之也。
郊之书于《春秋》者,其类有三。书卜郊不从乃免牲者,讥卜常祀而不讥郊也。鼷鼠食郊牛角,郊牛之口伤改卜牛者,讥养牲之不谨而不讥郊也。书四月、五月、九月郊者,讥郊之不时而不讥郊也。非卜常祀、非养牲之不谨、非郊之不时则不书,不书则不讥也。于太庙者,为致夫人而书也。有事于太庙者,为仲遂卒而书也。《春秋》之书郊者,犹此而已。故曰不讥郊也。
郊祀者,先王之大典,而夫子不得见之于周也。故因鲁之所有天子之礼乐,而记郊之变焉耳。《成·十七年》:“九月辛丑,用郊。”《公羊传》曰:“用者,不宜用者也,九月非所用郊也。”《谷梁传》曰:“夏之始,犹可以承春。以秋之末,承春之始,盖不可矣。”且夫郊未有至九月者也。”曰“用”者,著其不时之甚也。杜预以为用郊从史文,或说用然后郊者,皆无取焉。
【论会于澶渊宋灾故(襄三十年)】
春秋之时,忠信之道缺,大国无厌而小国屡叛,朝战而夕会,夫子盖厌之矣。观周之盛时,大宗伯所制朝觐、会同之礼,各有远近之差,远不至于疏而相忘,近不至于数而相渎。春秋之际,何其乱也,故曰春秋之盟,无信盟也,春秋之会,无义会也。虽然,纷纷者,天下皆是也。夫子将讥之,而以为不可以胜讥之也,故择其甚者而讥焉。桓二年会于稷,以成宋乱。襄三十年会于澶渊,宋灾故。皆以深讥而切责之也。
《春秋》之书会多矣,书其所会而不书其所以会。书其所以会,桓之稷、襄之澶渊而已矣。宋督之乱,诸侯将讨之,桓公平之,不义孰甚焉?宋之灾,诸侯之大夫会,以谋归其财,既而无归,不信孰甚焉?非不义不信之甚,《春秋》之讥不至于此也。《左氏》之论,得其正矣。
皆诸侯之大夫,而书曰某人某人会于澶渊,宋灾故,尤之也。不书鲁大夫,讳之也。且夫见邻国之灾,匍匐而救之者,仁人君子之心也。既言而忘之,既约而背之,委巷小人之事也。故书其始之为君子仁人之心,而后可以见后之为委巷小人之事。《春秋》之意,盖明白如此。而《公羊传》曰:“会未有言其所为者,此言其所为何?录伯姬也。”且《春秋》为女子之不得其所而死,区区焉为人之死录之,是何夫子之志不广也!《谷梁》曰:“不言灾故,则无以见其为善;澶渊之会,中国不侵夷狄,夷狄不入中国,无侵伐八年,善之也,晋赵武、楚建之力也。”如《谷梁》之说,宋之盟可谓善矣,其不曰息兵故,何也?呜呼!《左氏》得其正矣。
【论黑肱以滥来奔(昭三十一年)】
诸侯之义,守先君之封土,而不敢有失也,守天子之疆界,而不敢有过也。故夫以力而相守,以兵而相侵者,《春秋》之所谓暴君也。侵之虽不以兵,夺之虽不以力,而得之不义者,《春秋》之所谓君也,郑伯以璧假许田,晋侯使韩穿来言汶阳之田归之于齐,此诸侯之以不义而取鲁田者也。邾庶其以漆闾丘来奔,莒牟夷以防兹来奔,黑肱以滥来奔,此鲁之以不义而取诸侯之田者也。诸侯以不义而取鲁田,鲁以不义而取侯之田,皆不容于《春秋》者也。
夫子之于庶其、牟夷、黑肱也责之薄,而于鲁也罪之深。彼其窃邑叛君为穿窬之事,市人屠沽且羞言之,而安足以重辱君子之讥哉?夫鲁,周公之后,守天子之东藩,招聚小国叛亡之臣,与之为盗窃之事,孔子非伤而悼痛之,故于三叛之人,具文直书而无隐讳之词,盖其罪鲁之深也。先儒之说,区区于叛人之过恶,其论固已狭矣。且夫《春秋》岂为穿窬窃盗之人而作哉?使天下之诸侯,皆莫肯容夫如此之人,而穿窬盗窃之事,将不禁而自绝,此《春秋》之所以用意于其本也。《左氏》曰:“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彰。书齐豹盗,三叛人名。”而《公羊》之说,最为疏谬,以为叔术之后而通滥于天下,故不系黑肱于邾。呜呼,谁谓孔子而贤叔术耶?
盖尝论之。黑肱之不系邾也,意其若栾盈于之不系于晋欤?栾盈既奔齐,而还入曲沃以叛,故书曰“栾盈入于晋”。黑肱或者既绝于邾,而归窃其邑以叛欤?当时之简牍既亡,其详不可得而闻矣。然以类而求之,或亦然欤?《谷梁》曰:“不言邾,别乎邾也;不言滥子,非天子之所封也。”此尤迂阔而不可用矣。
【论春秋变周之文(何休解)】
三家之传,迂诞奇怪之说,《公羊》为多,而何休又从而附成之。后之言《春秋》者,黜周王鲁之学与夫谶纬之书者,皆祖《公羊》。《公羊》无明文,何休因其近似而附成之。愚以为何休,《公羊》之罪人也。凡所谓《春秋》变周之文从商之质者,皆出于何氏,愚未尝观焉。滕侯、薛侯来朝。齐侯使其弟年来聘。何休曰:质家亲亲。故先滕侯而加录齐侯之母弟。且夫亲亲者,周道也。先宗盟而后异姓者,周制也。郑忽出奔卫。《公羊传》曰:“忽何以名?春秋伯、子、男一也。词无所贬。”何休曰:“商爵三等,春秋变周五等之爵而从焉。《记》:“诸侯失地名。”而文十二年成阝伯来奔,《公羊》亦曰:“何以不名?兄弟词也。”忽之出奔,其为失国,岂不甚明,而《春秋》独无贬焉。虽然,《公羊》何为而为此说也?《春秋》未逾年之君皆称子,而忽独不然,此《公羊》之所以为此说也。且《春秋》之书,夫岂一概。卫宣未葬,而嗣子称侯以出会,书曰“及宋公卫侯燕人战”。郑忽外之抚援,内之无党,一夫作难,奔走无告,郑人贱之,故赴以名,书曰“顾忽出奔卫”。卫侯未逾年之君也,郑忽亦未逾年之君也,因其自侯之而侯之,因其自名而名之,皆所以变常而示讥也。且夫以例而求《春秋》者,乃愚儒之事也。孔子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又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由此观之,夫子皆有取于三代,而周居多焉。况乎采周公之集以作《春秋》,而曰变周之文者,吾不信也。
●卷四十二
◎论十首
【宋襄公论】
鲁僖公二十二年冬十一月一日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苏子曰:“《春秋》书战,未有若此之严而尽也。宋公,天子之上公。宋,先代之后,于周为客,天子有事番焉,有丧拜焉,非列国诸侯之所敢敌也。而曰“及楚人战于泓。”楚,夷狄之国,人微者之称。以天子之上公,而当夷狄之微者,至于败绩,宋公之罪,盖可见矣。而《公羊传》以为文王之战不过此,学者疑焉。故不可以不辩。
宋襄公非独行仁义而不终者也。以不仁之资,盗仁者之名尔。齐宣有牵牛而过堂下者,曰:“牛何之?”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夫舍一牛,于德未有所损益者,而孟子与之以王。所谓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三代之所共也。而宋襄公执曾阝子用于次睢之社,君子杀一牛犹不忍,而宋公戕一国君若犬豕然,此而忍为之,天下孰有不忍者耶!泓之役,身败国衄,乃欲以不重伤、不禽二毛欺诸侯。人能纟其兄之臂以取食,而能忍饥于壶餐者,天下知其不情也。襄公能忍于曾阝子,而不忍于重伤二毛,此岂可谓其情也哉?桓文之师,存亡继绝,犹不齿于仲尼之门,况用人于夷鬼以求霸,而谓王者之师可乎?使曾阝子有罪而讨之,虽声于诸侯而戮于社,天下不以为过。若以喜怒兴师,则秦穆公获晋侯,且犹释之,而况敢用诸淫昏之鬼乎?以愚观之,宋襄公,王莽之流。襄公以诸侯为可以名得,王莽以天下为可以文取也。其得丧小大不同,其不能欺天下则同也。其不鼓不成列,不能损襄公之虐。其抱孺子而泣,不能盖王莽之篡。使莽无成则宋襄公。使襄公之得志,亦一莽也。
古人有言:“图王不成,其弊犹足以霸。”襄公行王者之师,犹足以当桓公之师,一战之余,救死扶伤不暇。此独妄庸耳。齐桓、晋文得管仲、子犯而兴,襄公有一子鱼不能用,岂可同日而语哉。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论定。未有如宋襄公之欺于后世者也。
【秦始皇帝论】
昔者生民之初,不知所以养生之具,击搏挽裂与禽兽争一旦之命,惴惴焉朝不谋夕,忧死之不给,是故巧诈不生,而民无知。然圣人恶其无别,而忧其无以生也,是以作为器用、耒耜、弓矢、舟车、网罟之类,莫不备至,使民乐生便利,役御万物而适其情,而民始有以极其口腹耳目之欲。器利用便而巧诈生,求得欲从而心志广,圣人又忧其桀猾变诈而难治也,是故制礼以反其初。礼者,所以反大复始也。
圣人非不知箕踞而坐,不揖而食便于人情,而适于四体之安也。将必使之习为迂阔难行之节,宽衣博带,佩玉履舄,所以回翔容与而不可以驰骤。上自朝廷,而下至于民,其所以视听其耳目者,莫不近于迂阔。其衣以黼黻文章,其食以笾豆簋,其耕以井田,其进取选举以学校,其治民以诸侯,嫁娶死丧莫不有法,严之以鬼神,而重之以四时,所以使民自尊而不轻为奸。故曰:礼之近于人情者,非其至也。周公、孔子所以区区于升降揖让之间,丁宁反覆而不敢失坠者,世俗之所谓迂阔,而不知夫圣人之权固在于此也。
自五帝三代相承而不敢破,至秦有天下,始皇帝以诈力而并诸侯,自以为智术之有馀,而禹、汤、文、武之不知出此也。于是废诸侯、破井田,凡所以治天下者,一切出于便利,而不耻于无礼,决坏圣人之藩墙,而以利器明示天下。故自秦以来,天下惟知所以救生避死之具,而以礼者为无用赘疣之物。何者?其意以为生之无事乎礼也。苟生之无事乎礼,则凡可以得生者无所不为矣。呜呼!此秦之祸,所以至今而未息欤!
昔者始有书契,以科斗为文,而其后始有规矩摹画之迹,盖今所谓大小篆者。至秦而更以隶,其后日以变革,贵于速成,而从其易。又创为纸以易简策。是以天下簿书符檄,繁多委压,而吏不能究,奸人有以措其手足。如使今世而尚用古之篆书简策,则虽欲繁多,其势无由。由此观之,则凡所以便利天下者,是开诈伪之端也。嗟乎!秦既不可及矣。苟后之君子欲治天下,而惟便利之求,则是引民而日趋于诈也,悲夫!
【汉高帝论】
有进说于君者,因其君之资而为之说,则用力寡矣。人唯好善而求名,是故仁义可以诱而进,不义可以劫而退。若汉高帝起于草莽之中,徒手奋呼而得天下,彼知天下之利害与兵之胜负而已,安知所谓仁义者哉!观其天资,固亦有合于仁义者,而不喜仁义之说,此如小人终日为不义,而至以不义说之,则亦怫然而怒。故当时之善说者,未尝敢言仁义与三代礼乐之教,亦惟曰如此而为利,如此而为害,如此而可,如此而不可,然后高帝择其利与可者而从之,盖亦未尝迟疑。
天下既平,以爱故欲易太子,大臣叔孙通、周昌之徒力争之,不能得,用留侯计仅得之。盖读其书至此,未尝不太息以为高帝最易晓者,苟有以当其心,彼无所不从,盍亦告之以吕后太子从帝起于布衣以至于定天下,天下望以为君,虽不肖而大臣心欲之,如百岁后,谁肯北面事戚姬子乎?所谓爱之者,只以祸之。嗟夫!无有以奚齐、卓子之所以死为高帝言者欤?叔孙通之徒,不足以知天下之大计,独有废嫡立庶之说,而欲持此以却之,此固高帝之所轻为也。人固有所不平,使如意为天子,惠帝为臣,绛灌之徒,圜视而起,如意安得而有之,孰与其全安而不失为王之利也?如意之为王,而不免于死,则亦高帝之过矣。不少抑远之,以泄吕后不平之气,而又厚封焉,其为计不已疏乎?
或曰:吕后强悍,高帝恐其为变,故欲立赵王。此又不然。自高帝之时而言之,计吕后之年,当死于惠帝之手。吕后虽悍,亦不忍夺之其子以与侄。惠帝既死,而吕后始有邪谋,此出于无聊耳,而高帝安得逆知之!
且夫事君者,不能使其心知其所以然而乐从吾说,而欲以势夺之,亦已危矣。如留侯之计,高帝顾戚姬悲歌而不忍,特以其势不得不从,是以犹欲区区为赵王计,使周昌相之,此其心犹未悟,以为一强项之周昌,足以抗吕氏而捍赵王,不知周昌激其怒,而速之死耳。古之善原人情而深识天下之势者,无如高帝,然至此而惑,亦无有以告之者。悲夫!
【魏武帝论】
世之所谓智者,知天下之利害,而审乎计之得失,如斯而已矣。此其为智犹有所穷。唯见天下之利而为之,唯其害而不为,则是有时而穷焉,亦不能尽天下之利。古之所谓大智者,知天下利害得失之计,而权之以人。是故有所犯天下之至危,而卒以成大功者,此以其人权之,轻敌者败,重敌者无成功。何者?天下未尝有百全之利也,举事而待其百全,则必有所格,是故知吾之所以胜人,而人不知其所以胜我者,天下莫能敌之。
昔者晋荀息知虢公必不能用宫之奇,齐鲍叔知鲁君必不能用施伯,薛公知黥布必不出于上策,此三者,皆危道也,而直犯之,彼不知用其所长,又不知出吾之所忌,是故可以冒害而就利。自三代之亡,天下以诈力相并,其道术政教无以相过,而能者得之。当汉氏之衰,豪杰并起而图天下,二袁、董、吕,争为强暴,而孙权、刘备,又已区区于一隅,其用兵制胜,固不足以敌曹氏,然天下终于分裂,讫魏之世,而不能一。
盖尝试论之。魏武长于料事,而不长于料人。是故有所重发而丧其功,有所轻为而至于败。刘备有盖世之才,而无应卒之机。方其新破刘璋,蜀人未附,一日而四五惊,斩之不能禁。释此时不取,而其后遂至于不敢加兵者终其身。孙权勇而有谋,此不可以声势恐喝取也。魏武不用中原之长,而与之争于舟楫之间,一日一夜,行三百里以争利。犯此二败以攻孙权,是以丧师于赤壁,以成吴之强。且夫刘备可以急取,而不可以缓图。方其危疑之间,卷甲而趋之,虽兵法之所忌,可以得志。孙权者,可以计取,而不可以势破也,而欲以荆州新附之卒,乘胜而取之。彼非不知其难,特欲侥幸于权之不敢抗也。此用之于新造之蜀,乃可以逞。故夫魏武重发于刘备而丧其功,轻为于孙权而至于败。此不亦长于料事而不长于料人之过欤?
嗟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天下之能者举知之,知之而不能权之以人,则亦纷纷焉或胜或负,争为雄强,而未见其能一也。
【伊尹论】
办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节者也。立天下之大节者,狭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以动其心,则天下之大节有不足立,而大事有不足办者矣。
今夫匹夫匹妇皆知洁廉忠信之为美也,使其果洁廉而忠信,则其智虑未始不如王公大人之能也。惟其所争者,止于箪食豆羹,而箪食豆羹足以动其心,则宜其智虑之不出乎此也。箪食豆羹,非其道不取,则一乡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矣。一乡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而不能办一乡之事者,未之有也。推此而上,其不取者愈大,则其所办者愈远矣。让天下与让箪食豆羹,无以异也。治天下与治一乡,亦无以异也。然而不能者,有所蔽也。天下之富,是箪食豆羹之积也。天下之大,是一乡之推也。非千金之子,不能运千金之资。贩夫贩妇得一金而不知其所措,非智不若,所居之卑也。
孟子曰:“伊尹耕于有莘之野,非其道也,非其义也,虽禄之天下,弗受也。”夫天下不能动其心,是故其才全。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临大事而不乱。古之君子,必有高世之行,非苟求为异而已。卿相之位,千金之富,有所不屑,将以自广其心,使穷达利害不能为之芥蒂,以全其才,而欲有所为耳。后之君子,盖亦尝有其志矣,得失乱其中,而荣辱夺其外,是以役役至于老死而不暇,亦足悲矣。孔子叙书至于舜、禹、皋陶相让之际,盖未尝不太息也。夫以朝廷之尊,而行匹夫之让,孔子安取哉?取其不汲汲于富贵,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焉耳。
夫太甲之废,天下未尝有是,而伊尹始行之,天下不以为惊。以臣放君,天下不以为僭。既放而复立,太甲不以为专。何则?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于天下也。彼其视天下眇然不足以动其心,而岂忍以废放其君求利也哉?
后之君子,蹈常而习故,惴惴焉惧不免于天下,一为希阔之行,则天下群起而诮之。不知求其素,而以为古今之变时有所不可者,亦已过矣夫。
【周公论】
论周公者多异说,何也?周公居礼之变,而处圣人之不幸,宜乎说者之异也。凡周公之所为,亦不得已而已矣。若得已而不已,则周公安得而为之?成王幼不能为政,周公执其权,以王命赏罚天下,是周公不得已者,如此而已。
今儒者曰:周公践天子之位,称王而朝诸侯。则是岂不可以已耶?《书》曰:“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群叔流言。”又曰:“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说。”又曰:“周公曰”、“王若曰”,则是周公未尝践天子之位而称王也。周公称王,则成王宜何称?将亦称王耶?将不称耶?不称,则是废也。称王,则是二王也。而周公将何以安之?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儒者之患,患在于名实之不正。故亦有以文王为称王者,是以圣人为后世之僭君急于为王者也。天下虽乱,有王者在,而己自王,虽圣人不能以服天下。昔高帝击灭项籍,统一四海,诸侯大臣,相率而帝之,然且辞以不德。惟陈胜、吴广,乃嚣嚣乎急于自王。而谓文王亦为之耶?武王伐商,师渡孟津,会于牧野,其所以称先君之命命于诸侯者,盖犹曰文考而已。至于武成,既以柴望告天,百工奔走,受命于周,而后其称曰“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勋。由此观之,则是武王不敢一日妄尊其先君,而况于文王之自王乎?《诗》曰:“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是亦追称而已矣。《史记》曰:“姬乎采芑,归乎田成子。”夫田常之时,安知其为成子而称之!故凡以文王、周公为称王者,皆过也。是资后世之篡君而为藉之也。
陈贾问于孟子曰:“周公使管叔监商,管叔以商叛。知而使之,是不仁,不知是不智。”孟子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从孟子之说,则是周公未免于有过也。夫管、蔡之叛,非逆也,是其智不足以深知周公而已矣。周公之诛,非疾之也,其势不得不诛也。故管、蔡非所谓大恶也。兄弟之亲,而非有大恶,则其道不得不封。管、蔡之封,武王之世也。武王之世,未知有周公、成王之事。苟无周公、成王之事,则管、蔡何从而叛?周公何从而诛之?故曰:周公居礼之变,而处圣人之不幸也。
【管仲论】
尝读《周官》、《司马法》,得军旅什伍之数。其后读管夷吾书,又得《管子》所以变周之制。盖王者之兵,出于不得已,而非以求胜敌也。故其为法,要以不可败而已。至于桓文,非决胜无以定霸,故其法在必胜。繁而曲者,所以为不可败也;简而直者,所以为必胜也。周之制,万二千五百人而为军。万之有二千,二千之有五百,其数奇而不齐,唯其奇而不齐,是以知其所以为繁且曲也。
今夫天度三百六十,均之十二辰,辰得三十者,此其正也。五日四分之一者,此其奇也。使天度而无奇,则千载之日,虽妇人孺子,皆可以坐而计。唯其奇而不齐,是故巧历有所不能尽也。圣人知其然,故为之章、会、统、元以尽其数,以极其变。《司马法》曰:“五人为伍,五伍为两,万二千五百人而为队,二百五十,十取三焉而为奇,其余七以为正,四奇四正,而八阵生焉。”夫以万二千五百人而均之八阵之中,宜其有奇而不齐者,是以多为之曲折,以尽其数,以极其变。钩联蟠踞,各有条理。故三代之兴,治其兵农军赋,皆数十百年而后得志于天下。自周之亡,秦、汉阵法不复三代。其后诸葛孔明,独识其遗制,以为可用以取天下,然相持数岁,魏人不敢决战,而孔明亦卒无尺寸之功。岂八阵者,先王所以为不可败,而非以逐利争胜者耶!
若夫管仲之制其兵,可谓截然而易晓矣。三分其国,以为三军。五人为轨,轨有长。十轨为里,里有司。四里为连,连有长。十连为乡,乡有乡良人。三乡一帅,万人而为一军。公将其一,高子、国子将其二。三军三万人。如贯绳,如画棋局,疏畅洞达,虽有智者无所施其巧。故其法令简一,而民有余力以致其死。
昔者尝读《左氏春秋》,以为丘明最好兵法。盖三代之制,至于列国犹有存者,以区区之郑,而鱼丽鹅鹳之阵,见于其书。及至管仲相桓公,南伐楚,北伐孤竹,九合诸侯,威震天下,而其军垒阵法,不少概见者,何哉?盖管仲欲以岁月服天下,故变古司马法而为是简略速胜之兵,是以莫得而见其法也。其后吴、晋争长于黄池,王孙雒教夫差以三万人压晋垒而阵,百人为行,百行为阵,阵皆彻行,无有隐蔽,援桴而鼓之,勇怯尽应,三军皆哗,晋师大骇,卒以得志。
由此观之,不简而直,不可以决胜。深惟后世不达繁简之宜,以取败亡。而三代什伍之数,与管子所以治齐之兵者,虽不可尽用;而其近于繁而曲者,以之固守,近于简而直者,以之决战,则庶乎其不可败,而有所必胜矣。
【士燮论】
料敌势强弱,而知师之胜负,此将帅之能也。不求一时之功,爱君以德,而全其宗嗣,此社稷之臣也。鄢陵之役,楚晨压晋师而陈。诸将请从之,范文子独不欲战,晋卒败楚,楚子伤目,子反殒命。范文子疑若懦而无谋者矣。然不及一年,三诛,厉公弑,胥童死,栾书、中行偃几不免于祸,晋国大乱。鄢陵之功,实使之然也。
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之功,圣人所甚惧也。夜光之珠,明月之璧,无因而至前,匹夫犹或按剑,而况非常之功乎!故圣人必自反曰:此天之所以厚于我乎,抑天之祸余也?故虽有大功,而不忘戒惧。中常之主,锐于立事,忽于天戒,日寻干戈而残民以逞,天欲全之,则必折其萌芽,挫其锋芒,使其知所悔。天欲亡之,以美利诱之以得志,使之有功以骄士,玩于寇雠,而侮其民人,至于亡国杀身而不悟者,天绝之也。呜呼,小民之家,一朝而获千金,非有大福,必有大咎。何则?彼之所获者,终日勤劳,不过数金耳。所得者微,故所用者狭。无故而得千金,岂不骄其志而丧其所守哉。由是言之,有天下者,得之艰难,则失之不易。得之既易,则失之亦然。汉高皇帝之得天下,亲冒矢石与秦、楚争,转战五年,未尝得志。既定天下,复有平城之围。故终其身不事远略,民亦不劳。继之文、景不言兵。唐太宗举晋阳之师,破窦建德,虏王世充,所过者下,易于破竹。然天下始定,外攘四夷,伐高昌,破突厥,终其身师旅不解,几至于乱者,以其亲见取天下之易也。
故兵之胜负,不足以为国之强弱,而足以为治乱之兆。盖有战胜而亡,有败而兴者矣。会稽之栖,而勾践以霸。黄池之会,而夫差以亡。有以使之也夫。昔虢公败戎于桑田,晋卜偃知其必亡,曰:“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晋果灭虢。此范文子所以不得不谏。谏而不纳,而又有功,敢逃其死哉!使其不死,则厉公逞志,必先图于范氏,赵盾之事可见矣。赵盾虽免于死,而不免于恶名,则范文子之智,过于赵宣子也远矣。
【孙武论上】
古之善言兵者,无出于孙子矣。利害之相权,奇正之相生,战守攻围之法,盖以百数,虽欲加之而不知所以加之矣。然其所短者,智有余而未知其所以有智,此岂非其所大阙欤?
夫兵无常形,而逆为之形,胜无常处,而多为之地。是以其说屡变而不同,纵横委曲,期于避害而就利,杂然举之,而听用者之自择也。是故不难于用,而难于择。择之为难者,何也?锐于西而忘于东,见其利而不见其所穷,得其一说,而不知其又有一说也。此岂非用智之难欤?
夫智本非所以教人,以智而教人者,是君子之急于有功也。变诈汩其外,而无守于其中,则是五尺童子皆欲为之,使人勇而不自知,贪而不顾,以陷于难,则有之矣。深山大泽,有天地之宝,无意于宝者得之。操舟于河,舟之逆顺,与水之曲折,忘于水者见之。是故惟天下之至廉为能贪,惟天下之至静为能勇,惟天下之至信为能诈。何者?不役于利也。夫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则其发之也果。
古之善用兵者,见其害而后见其利,见其败而后见其成。其心闲而无事,是以若此明也。不然,兵未交而先志于得,则将临事而惑,虽有大利,尚安得而见之!若夫圣人则不然。居天下于贪,而自居于廉,故天下之贪者,皆可得而用。居天下于勇,而自居于静,故天下之勇者,皆可得而役。居天下于诈,而自居于信,故天下之诈者,皆可得而使。天下之人欲有功于此,而即以此自居,则功不可得而成。是故君子居晦以御明,则明者毕见;居阴以御阳,则阳者毕赴。夫然后孙子之智,可得而用也。
《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君子方其未发也,介然如石之坚,若将终身焉者;及其发也,不终日而作。故曰:不役于利,则其见之也明。见之也明,则其发之也果。今夫世俗之论则不然,曰:“兵者,诡道也。非贪无以取,非勇无以得,非诈无以成。廉静而信者,无用于兵者也。”嗟夫,世俗之说行,则天下纷纷乎如鸟兽之相搏,婴儿之相击,强者伤,弱者废,而天下之乱何从而已乎!
【孙武论下】
夫武,战国之将也,知为吴虑而已矣。是故以将用之则可,以君用之则不可。今其书十三篇,小至部曲营垒刍粮器械之间,而大不过于攻城拔国用间之际,盖亦尽于此矣。天子之兵,天下之势,武未及也。
其书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为君而言者,有此而已。窃以为天子之兵,莫大于御将。天下之势,莫大于使天下乐战而不好战。夫天下之患,不在于寇贼,亦不在于敌国,患在于将帅之不力,而以寇贼敌国之势内邀其君。是故将帅多,而敌国愈强,兵加,而寇贼愈坚。敌国愈强,而寇贼愈坚,则将帅之权愈重。将帅之权愈重,则爵赏不得不加。夫如此,则是盗贼为君之患,而将帅利之;敌国为君之仇,而将帅幸之。举百倍之势,而立毫芒之功,以藉其口,而邀利于其上,如此而天下不亡者,特有所待耳。
昔唐之乱,始于明皇。自肃宗复两京,而不能乘胜并力尽取河北之盗。德宗收潞博,几定魏地,而不能斩田悦于孤穷之中。至于宪宗,天下略平矣,而其余孽之存者,终不能尽去。夫唐之所以屡兴而终莫之振者,何者?将帅之臣,养寇以自封也。故曰:天子之兵,莫大于御将。御将之术,开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其所忌。如良医之用药,鸟喙蝮蝎,皆得自效于前,而不敢肆其毒。何者?授之以其所畏也。宪宗将讨刘辟,以为非高崇文则莫可用,而刘氵雍者崇文之所忌也,故告之曰:“辟之不克,将氵雍实汝代。”是以崇文决战,不旋踵擒刘辟,此天子御将之法也。
夫使天下乐战而不好战者,何也?天下不乐战,则不可与从事于危;好战,则不可与从事于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为战,战胜而利归于民,所得于敌者,即以有之。使民之所以养生送死者,非杀敌无由取也。故其民以好战并天下,而亦以亡。夫始皇虽已坠名城,杀豪杰,销锋镝,而民之好战之心,嚣然其未已也,是故不可与休息而至于亡。若夫王者之兵,要在于使之知爱其上而仇其敌,使之知其上之所以驱之于战者,凡皆以为我也。是以乐其战而甘其死。至于其战也,务胜敌而不务得财。其赏也,发公室而行之于庙,使其利不在于杀人。是故其民不志于好战。夫然后可以作之于安居之中,而休之于争夺之际。可与安,可与危,而不可与乱。此天下之势也。
【子思论】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于为文,是以未尝立论也。所可得而言者,唯其归于至当,斯以为圣人而已矣。
夫子之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议。此其不争为区区之论,以开是非之端,是以独得不废,以与天下后世为仁义礼乐之主。夫子既没,诸子之欲为书以传于后世者,其意皆存乎为文,汲汲乎惟恐其汩没而莫吾知也,是故皆喜立论。论立而争起。自孟子之后,至于荀卿、扬雄,皆务为相攻之说,其余不足数者纷纭于天下。
嗟夫!夫子之道,不幸而有老聃、庄周、杨朱、墨翟、田骈、慎到、申不害、韩非之徒,各持其私说以攻乎其外,天下方将惑之,而未知其所适从。奈何其弟子门人,又内自相攻而不决。千载之后,学者愈众,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由此之故欤?
昔三子之争,起于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以荀子曰:“人之性恶。”而扬子又曰:“人之性,善恶混。”孟子既已据其善,是故荀子不得不出于恶。人之性有善恶而已,二子既已据之,是以扬子亦不得不出于善恶混也。为论不求其精,而务以为异于人,则纷纷之说,未可以知其所止。
且夫夫子未尝言性也,盖亦尝言之矣,而未有必然之论也。孟子之所谓性善者,皆出于其师子思之书。子思之书,皆圣人之微言笃论,孟子得之而不善用之,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为言之名。举天下之大,而必之以性善之论,昭昭乎自以为的于天下,使天下之过者,莫不欲援弓射之。故夫二子之为异论者,皆孟子之过也。
若夫子思之论则不然,曰:“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圣人之道,造端乎夫妇之所能行,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造端乎夫妇之所能行,是以天下无不可学。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是以学者不知其所穷。夫如是,则恻隐足以为仁,而仁不止于恻隐。羞恶足以为义,而义不止于羞恶。此不亦孟子之所以为性善之论欤!子思论圣人之道出于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论天下之人皆可以行圣人之道。此无以异者。而子思取必于圣人之道,孟子取必于天下之人。故夫后世之异议皆出于孟子。而子思之论,天下同是而莫或非焉。然后知子思之善为论也。
【孟子论】
昔者仲尼自卫反鲁,网罗三代之旧闻,盖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终年不能究其说。夫子谓子贡曰:“赐,尔以吾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予一以贯之。”天下苦其难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贯之也。是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法度礼乐刑政,与当世之贤人君子百氏之书,百工之技艺,九州之内,四海之外,九夷八蛮之事,荒忽诞谩而不可考者,杂然皆列乎胸中,而有卓然不可乱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学而不乱,深思而不惑,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
盖尝求之于六经,至于《诗》与《春秋》之际,而后知圣人之道,始终本末,各有条理。夫王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兄弟不相夺,而足以为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备,此固非有深远而难见,勤苦而难行者也。故《诗》之为教也,使人歌舞佚乐,无所不至,要在于不失正焉而已矣。虽然,圣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礼之所由废也。一失言者,义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残,天下大乱,未尝不始于此道。是故《春秋》力争于毫厘之间,而深明乎疑似之际,截然其有所必不可为也。不观于《诗》,无以见王道之易。不观于《春秋》,无以知王政之难。
自孔子没,诸子各以所闻著书,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无有统要,若孟子,可谓深于《诗》而长于《春秋》者矣。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至宽而不可犯,至密而可乐者,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后世或未之见也。
且孟子尝有言矣:“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其无欲为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饣舌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饣舌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唯其不为穿窬也,而义至于不可胜用。唯其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也,而其罪遂至于穿窬。故曰: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呜呼,此其所以为孟子欤!后之观孟子者,无观之他,亦观诸此而已矣。
●卷四十三
◎论十一首
【孟轲论】
昔者仲尼自卫反鲁,纲罗三代之旧闻,盖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终年不能究其说。夫子谓子贡曰:“赐·尔以吾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予一贯之。”天下苦其难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贯之也。是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法度礼乐刑政,与当世之贤人君子百氏之收,百工之技艺,九州之内,四海之外,九夷八蛮之事,荒忽诞谩而不可考者,杂然皆列乎胸中,而有卓然不可乱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学而不乱,深思而不惑,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盖尝求之于六经,至于《诗》与《春秋》之际,而后知圣人之首,始终本末,各有条理。夫正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正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史弟不相夺,而足以为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备,此固非有深远而难见,勤苦而难行者也。故《诗》之为教也,使人歌舞佚乐,无所不至,要在于不失正焉而已矣。虽然,圣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礼之所由废也。一失言者,义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残,天下大乱,未尝不始于此道。是故《春秋》力争于毫厘之间,而深明乎疑似之际,截然其有所必不可为也。不观于《诗》,无以见王道之易。不观于《春秋》,无以知王政之难。
自孔子没,诸子各以所闻著书,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无有统要,若孟子,可谓深于《诗》而长于《春秋》者矣。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计。至宽而不可犯,至密而不可察,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后世或未之见也。
且孟子尝有言矣:“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其无欲为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饣舌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饣舌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唯其不为穿窬也,而义至于不可胜用。唯其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也,而其罪遂至于穿窬。故曰: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呜呼,此其所以为孟子欤!后之观孟子者,无观之他,亦观诸此而已矣。
【乐毅论】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或者之论曰:“图王不成,其弊犹可以霸。”呜呼!使齐桓、晋文而行汤、武之事,将求亡之不暇,虽欲霸,可得乎?
夫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大用则王,小用则亡。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尝行仁义矣,然终以亡其身、丧其国者,何哉?其所施者,未足以充其所求也。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无取天下之心,乃可与言王矣。范蠡、留侯,虽非汤、武之佐,然亦可谓刚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为者也。观吴王困于姑苏之上,而求哀请命于勾践,勾践欲赦之,彼范蠡者独以为不可,援桴进兵,卒刎其颈。项籍之解而东,高帝亦欲罢兵归国,留侯谏曰:“此天亡也,急击勿失。”此二人者,以为区区之仁义,不足以易吾之大计也。
嗟夫!乐毅战国之雄,未知大道,而窃尝闻之,则足以亡其身而已矣。论者以为燕惠王不肖,用反间,以骑劫代将,卒走乐生。此其所以无成者,出于不幸,而非用兵之罪。然当时使昭王尚在,反间不得行,乐毅终亦必败。何者?燕之并齐,非秦、楚、三晋之利。今以百万之师,攻两城之残寇,而数岁不决,师老于外,此必有乘其虚者矣。诸侯乘之于内,齐击之于外。当此时,虽太公、穰苴不能无败。然乐毅以百倍之众,数岁而不能下两城者,非其智力不足,盖欲以仁义服齐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于此也。夫以齐人苦王之暴,乐毅苟退而休兵,治其政令,宽其赋役,反其田里,安其老幼,使齐人无复斗志,则田单者独谁与战哉!奈何以百万之师,相持而不决,此固所以使齐人得徐而为之谋也。
当战国时,兵强相吞者,岂独在我?以燕、齐之众压其城,而急攻之,可灭此而后食,其谁曰不可?呜呼!欲王则王,不王则审所处,无使两失焉而为天下笑也。
【荀卿论】
尝读《孔子世家》,观其言语文章,循循莫不有规矩,不敢放言高论,言必称先王,然后知圣人忧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远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妇之所共知;而所行者,圣人有所不能尽也。呜呼!是亦足矣。使后世有能尽吾说者,虽为圣人无难,而不能者,不失为寡过而已矣。
子路之勇,子贡之辩,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谓难能而可贵者也。然三子者,每不为夫子之所悦。颜渊默然不见其所能,若无以异于众人者,而夫子亟称之。且夫学圣人者,岂必其言之云尔哉?亦观其意之所向而已。夫子以为后世必有不能行其说者矣,必有窃其说而为不义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为非常可喜之论,要在于不可易也。
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灭其书,大变古先圣王之法,于其师之道,不啻若寇仇。及今观荀卿之书,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
荀卿者,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者也。其言愚人之所惊,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轲,世之所谓贤人君子也。荀卿独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仁人义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独曰:“人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由是观之,意其为人必也刚复不逊,而自许太过。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
今夫小人之为不善,犹必有所顾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纣之残暴,而先王之法度、礼乐、刑政,犹未至于绝灭而不可考者,是桀、纣犹有所存而不敢尽废也。彼李斯者,独能奋而不顾,焚烧夫子之六经,烹灭三代之诸侯,破坏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见其师历诋天下之贤人,以自是其愚,以为古先圣王皆无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时之论,而荀卿亦不知其祸之至于此也。
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劫。荀卿明王道,述礼乐,而李斯以其学乱天下,其高谈异论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论,未尝异也,而天下卒无有及者。苟天下果无有及者,则尚安以求异为哉!
【韩非论】
圣人之所为恶夫异端尽力而排之者,非异端之能乱天下,而天下之乱所由出也。昔周之衰,有老聃、庄周、列御寇之徒,更为虚无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说,纷纭颠倒,而卒归于无有。由其道者,荡然莫得其当,是以忘乎富贵之乐,而齐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于天下,高世远举之人,所以放心而无忧。虽非圣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无恶于天下。自老聃之死百余年,有商鞅、韩非著书,言治天下无若刑名之贤,及秦用之,终于胜、广之乱,教化不足,而法有余,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后世之学者,知申、韩之罪,而不知老聃、庄周之使然。
何者?仁义之道,起于夫妇、父子、兄弟相爱之间;而礼法刑政之原,出于君臣上下相忌之际。相爱则有所不忍,相忌则有所不敢。夫不敢与不忍之心合,而后圣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聃、庄周论君臣、父子之间,泛泛乎若萍浮于江湖而适相值也。夫是以父不足爱,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爱其父,则仁不足以怀,义不足以劝,礼乐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于无有。夫无有,岂诚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韩非求为其说而不得,得其所以轻天下而齐万物之术,是以敢为残忍而无疑。
今夫不忍杀人而不足以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则是杀人不足以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乱天下。如此,则举天下唯吾之所为,刀锯斧钺,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未尝一日敢易其言。虽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视天下眇然若不足为者,此其所以轻杀人欤!
太史迁曰:“申子卑卑,施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核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尝读而思之,事固有不相谋而相感者,庄、老之后,其祸为申、韩。由三代之衰至于今,凡所以乱圣人之道者,其弊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终,奈何其不为之所也。
【留侯论】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而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
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无所复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末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发,盖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以侥幸于不死,此固圯上之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践之困于会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
观夫高祖之所以胜,而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于词色。由此观之,犹有刚强不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
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
【贾谊论】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
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
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雄雌。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纡郁愤闷,然有远举之志。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哲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
愚深悲贾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谊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慎其所发哉。
【晁错论】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唯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以辞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于我。
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察,以错为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而不知错之有以取之也。
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唯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所,是以得至于成功。
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于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惋而不平者也。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不免于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于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东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袁盎,可得而间哉。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击吴楚,未必无功。唯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
【霍光论】
古之人,惟汉武帝号知人。盖其平生所用文武将帅、郡国边鄙之臣,左右侍从、阴阳律历博学之士,以至钱谷小吏、治刑狱、使绝域者,莫不获尽其才,而各当其处。然此犹有所试,其功效著见,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于霍光,先无尺寸之功,而才气术数,又非有以大过于群臣。而武帝擢之于稠人之中,付以天下后世之事。而霍光又有忘身一心,以辅幼主。处于废立之际,其举措甚闲而不乱。此其故何也?
夫欲有所立于天下,击搏进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则必有卓然可见之才,而后可以有望于其成。至于捍社稷、托幼子,此其难者不在乎才,而在乎节,不在乎节,而在乎气。天下固有能办其事者矣,然才高而位重,则有侥幸之心,以一时之功,而易万世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节”。古之人有失之者,司马仲达是也。天下亦有忠义之士,可托以死生之间,而不忍负者矣。然狷介廉洁,不为不义,则轻死而无谋,能杀其身,而不能全其国,故曰“不在乎节,而在乎气。”古之人有失之者,晋荀息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节气有余,此武帝之所为取也。
《书》曰:“如有一介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嗟夫,此霍光之谓欤!使霍光而有他技,则其心安能休休焉容天下之才,而乐天下之彦圣,不忌不克,若自己出哉!
才者,争之端也。夫惟圣人在上,驱天下之人各走其职,而争用其所长。苟以人臣之势,而居于廊庙之上,以捍卫幼冲之君,而以其区区之才,与天下争能,则奸臣小人有以乘其隙而夺其权矣。霍光以匹夫之微而操生杀之柄,威盖人主,而贵震于天下。其所以历事三主而终其身天下莫与争者,以其无他技,而武帝亦以此取之欤?
【扬雄论】
昔之为性论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为善,而荀子以为恶,扬子以为善恶混。而韩愈者又取夫三子之说,而折之以孔子之论,离性以为三品,曰:“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以为三子者,皆出乎其中,而遗其上下。而天下之所是者,于愈之说为多焉。
嗟夫,是未知乎所谓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与才相近而不同,其别不啻若白黑之异也。圣人之所与小人共之,而皆不能逃焉,是真所谓性也。而其才固将有所不同。今夫木,得土而后生,雨露风气之所养,畅然而遂茂者,是木之所同也,性也。而至于坚者为毂,柔者为轮,大者为楹,小者为桷。桷之不可以为楹,轮之不可以为毂,是岂其性之罪耶?天下之言性者,皆杂乎才而言之,是以纷纷而不能一也。
孔子所谓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与下愚不移者,是论其才也。而至于言性,则未尝断其善恶,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已。韩愈之说,则又有甚者,离性以为情,而合才以为性。是故其论终莫能通。彼以为性者,果泊然而无为耶?则不当复有善恶之说。苟性而有善恶也,则夫所谓情者,乃吾所谓性也。人生而莫不有饥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饥而食,渴而饮,男女之欲,不出于人之性也,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圣人无是,无由以为圣;而小人无是,无由以为恶。圣人以其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小人以是七者御之,而之乎恶。由此观之,则夫善恶者,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恶为哉!虽然,扬雄之论,则固已近之。曰:“人之性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此其所以为异者,唯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恶,而以为善恶之皆出乎性也而已。
夫太古之初,本非有善恶之论,唯天下之所同安者,圣人指以为善,而一人之所独乐者,则名以为恶。天下之人,固将即其所乐而行之,孰知夫圣人唯其一人之独乐不能胜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恶之辨。而诸子之意将以善恶为圣人之私说,不已疏乎!而韩愈又欲以书传之所闻昔人之事迹,而折夫三子之论,区区乎以后稷之岐嶷,文王之不勤,瞽、鲧、管、蔡之迹而明之!圣人之论性也,将以尽万物之天理,与众人之所共知者,以折天下之疑。而韩愈欲以一人之才,定天下之性,且其言曰:“今之言性者,皆杂乎佛、老。”愈之说,以为性之无与乎情,而喜怒哀乐皆非性者,是愈流入于佛、老而不自知也。
【诸葛亮论】
取之以仁义,守之以仁义者,周也。取之以诈力,守之以诈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汉也。仁义诈力杂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
曹操因衰乘危,得逞其奸,孔明耻之,欲信大义于天下。当此时,曹公威震四海,东据许、兖,南牧荆、豫,孔明之恃以胜之者,独以其区区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夫天下廉隅节概慷慨死义之士,固非心服曹氏也,特以威劫而强臣之,闻孔明之风,宜其千里之外有响应者,如此则虽无措足之地而天下固为之用矣。且夫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为,而后天下忠臣义士乐为之死。刘表之丧,先主在荆州,孔明欲袭杀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后刘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数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夺之国。此其与曹操异者几希矣。曹、刘之不敌,天下之所共知也。言兵不若曹操之多,言地不若曹操之广,言战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胜之者,区区之忠信也。孔明迁刘璋,既已失天下义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为仁义之师,东向长驱,而欲天下响应,盖亦难矣。
曹操既死,子丕代立,当此之时,可以计破也。何者?操之临终,召丕而属之植,未尝不以谭、尚为戒也。而丕与植,终于相残如此。此其父子兄弟且为寇仇,而况能以得天下英雄之心哉!此有可间之势,不过捐数十万金,使其大臣骨肉内自相残,然后举兵而伐之,此高祖所以灭项籍也。孔明既不能全其信义,以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奋其智谋,以绝曹氏之手足,宜其屡战而屡却哉!
故夫敌有可间之势而不间者,汤、武行之为大义,非汤、武而行之为失机。此仁人君子之大患也。吕温以为孔明承桓、灵之后,不可强民以思汉,欲其播告天下之民,且曰“曹氏利汝吾事之,害汝吾诛之。”不知蜀之与魏,果有以大过之乎!苟无以大过之,而又决不能事魏,则天下安肯以空言竦动哉?呜呼!此书生之论,可言而不可用也。
【韩愈论】
圣人之道,有趋其名而好之者,有安其实而乐之者。珠玑犀象,天下莫不好。奔走悉力,争斗夺取,其好之不可谓不至也。然不知其所以好之之实。至于粟米蔬肉,桑麻布帛,天下之人内之于口,而知其所以为美,被之于身,而知其所以为安,此非有所役乎其名也。
韩愈之于圣人之道,盖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乐其实。何者?其为论甚高,其待孔子、孟轲甚尊,而拒杨、墨、佛、老甚严。此其用力,亦不可谓不至也。然其论至于理而不精,支离荡佚,往往自叛其说而不知。
昔者宰我、子贡、有若更称其师,以为生民以来未有如夫子之盛,虽尧舜之贤,亦所不及。其尊道好学,亦已至矣。然而君子不以为贵,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之污而已矣。若夫颜渊岂亦云尔哉!盖亦曰“夫子循循焉善诱人”。由此观之,圣人之道,果不在于张而大之也。韩愈者,知好其名,而未能乐其实者也。
愈之《原人》曰:“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山川草木之主也。人者,夷狄禽兽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为主之道矣。是故圣人一视而同仁,笃近而举远。”夫圣人之所为异乎墨者,以其有别焉耳。今愈之言曰“一视而同仁”,则是以待人之道待夷狄,待夷狄之道待禽兽也,而可乎?教之使有能,化之使有知,是待人之仁也。不薄其礼而致其情,不责其去而厚其来,是待夷狄之仁也。杀之以时,而用之有节,是待禽兽之仁也。若之何其一之!儒墨之相戾,不啻若胡越。而其疑似之间,相去不能以发。宜乎愈之以为一也。孔子曰:“泛爱众而亲仁。”仁者之为亲,则是孔子不兼爱也。“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神不可知,而祭者之心,以为如其存焉,则是孔子不明鬼也。
儒者之患,患在于论性,以为喜怒哀乐皆出于情,而非性之所有。夫有喜有怒,而后有仁义;有哀有乐,而后有礼乐。以为仁义礼乐皆出于情而非性,则是相率而叛圣人之教也。老子曰:“能婴儿乎?”喜怒哀乐,苟不出乎性而出乎情,则是相率而为老子之“婴儿”也。
儒者或曰老、《易》,夫《易》,岂老子之徒欤?而儒者至有以老子说《易》,则是离性以为情者,其弊固至此也。嗟夫,君子之为学,知其人之所长而不知其蔽,岂可谓善学耶?
●卷四十四
◎论十一首
【思治论(嘉八年作)】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厌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举而无功则疑,再则倦,三则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顾而莫肯为者,非其无有忠义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术谋虑不若人也,患在苦其难成而不复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于不立也。苟立而成矣。
今世有三患而终莫能去,其所从起者,则五六十年矣。自宫室祷祠之役兴,钱币茶盐之法坏,加之以师旅,而天下常患无财。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丰财者,不可胜数矣,而财终不可丰。自澶渊之役,北虏虽求和,而终不得其要领,其后重之以西羌之变,而边陲不宁,二国益骄。以战则不胜,以守则不固,而天下常患无兵。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强兵者,不可胜数矣,而兵终不可强。自选举之格严,而吏拘于法,不志于功名;考功课吏之法坏,而贤者无所劝,不肖者无所惧,而天下常患无吏。五六十年之间,下之所以游谈聚议,而上之所以变政易令以求择吏者,不可胜数矣,而吏终不可择。财之不可丰,兵之不可强,吏之不可择,是岂真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厌之而愈不立也。
夫所贵于立者,以其规摹先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规摹,而后从事,故其应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众人以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为理之必然,如炊之无不熟,种之无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
昔者子太叔问政于子产。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图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子产以为不思而行,与凡行而出于思之外者,如农之无畔也,其始虽勤,而终必弃之。今夫富人之营宫室也,必先料其赀财之丰约,以制宫室之大小,既内决于心,然后择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将为屋若干,度用材几何?役夫几人?几日而成?土石材苇,吾于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材役夫若干,某日而成。”主人率以听焉。及期而成,既成而不失当,则规摹之先定也。
今治天下则不然。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王,好权者欲霸,而偷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则治刑狱,而聚敛之臣,则以货财为急。民不知其所适从也。及其发一政,则曰姑试行之而已,其济与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见其利害,而后之政复发矣。凡今之所谓新政者,听其始之议论,岂不甚美而可乐哉。然而布出于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终。何则?其规摹不先定也。用舍系于好恶,而废兴决于众寡。故万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废者有之矣;百世之患,以小利而不顾者有之矣。所用之人无常责,而所发之政无成效。此犹适千里不斋粮而假丐于涂人;治病不知其所当用之药,而百药皆试,以侥幸于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
昔者太公治齐,周公治鲁,至于数十世之后,子孙之强弱,风俗之好恶,皆可得而逆知之。何者?其所施专一,则其势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桓公,自始为政而至于霸,其所施设,皆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咎犯之在晋,范蠡之在越,文公、勾践尝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为未可,及其以为可用也,则破楚灭吴,如寄诸其邻而取之。此无他,见之明而策之熟也。
夫今之世,亦与明者熟策之而已。士争言曰:如是而财可丰,如是而兵可强,如是而吏可择。吾从其可行者而规摹之,发之以勇,守之以专,达之以强,日夜以求合于其所规摹之内,而无务出于其所规摹之外。其人专,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财之不丰,兵之不强,吏之不择,此三者,存亡之所从出,而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独擅而兼言之,则其所以治此三者之术,其得失固未可知也。虽不可知,而此三者决不可不治者可知也。
是故不可以无术。其术非难知而难听,非难听而难行,非难行而难收。孔子曰:“好谋而成。”使好谋而不成,不如无谋。盖世有好剑者,聚天下之良金,铸之三年而成,以为吾剑天下莫敌也,剑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铸而不知收也。今世之举事者,虽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过数人,欲坏之者常不可胜数。可成之功常难形,若不可成之状常先见。上之人方且眩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于收哉!
古之人,有犯其至难而图其至远者,彼独何术也?且非特圣人而已。商君之变秦法也,撄万人之怒,排举国之说,势如此其逆也。苏秦之为从也,合天下之异以为同,联六姓之疏以为亲,计如此其迂也。淮阴侯请于高帝,求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而西会于荥阳。耿亦言于世祖,欲先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世祖以为落落难合。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谋人国,功如此其疏也。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于其口,成于其手,以为既已许吾君,则亲挈而还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于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于人而后具也,如有财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而政出于天下,有出而无成者,五六十年于此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欤?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无所收欤?故为之说曰:先定其规摹而后从事。先定者,可以谋人。不先定者,自谋常不给,而况于谋人乎!
且今之世俗,则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于朝廷者不笃,而皆好议论以务非其上,使眩于是非,而不知其所从。从之,则事举无可为者,不从,则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败。夫所以多故而易败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贼之,议论胜于下,而幸其无功者众也。富人之谋利也常获,世以为福,非也。彼富人者,信于人素深,而服于人素厚,所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众已先成之矣。夫事之行也有势,其成也有气。富人者,乘其势而袭其气也。欲事之易成,则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
天下之事,不可以力胜。力不可胜,则莫若从众。从众者,非从众多之口,而从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从众也。众多之口非果众也,特闻于吾耳而接于吾前,未有非其私说者也。于吾为众,于天下为寡。彼众之所不言而同然者,众多之口,举不乐也。以众多之口所不乐,而弃众之所不言而同然,则乐者寡而不乐者众矣。古之人,常以从众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从众失之。不知夫古之人,其所从者,非从其口,而从其所同然也。何以明之?世之所谓逆众敛怨而不可行者,莫若减任子。然不顾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尝有一言。何则?彼其口之所不乐,而心之所同然也。从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犹有言者,则可以勿恤矣。
故为之说曰:“发之以勇,守之以专,达之以强。苟知此三者,非独为吾国而已,虽北取契丹可也。
【正统论三首·总论一(至和二年作)】
正统者,何耶?名耶?实耶?正统之说曰:“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不幸有天子之实,而无其位,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德,是二人者立于天下,天下何正何一,而正统之论决矣。正统之为言,犹曰有天下云尔。人之得此名,而又有此实也,夫何议。
天下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圣人于此不得已焉,而不以实伤名。而名卒不能伤实,故名轻而实重。不以实伤名,故天下不争。名轻而实重,故天下趋于实。
天下有不肖而曰吾贤者矣,未有贱而曰吾贵者也。天下之争,自贤不肖始,圣人忧焉,不敢以乱贵贱,故天下知贤之不能夺贵。天下之贵者,圣人莫不贵之,恃有贤不肖存焉。轻以与人贵,而重以与人贤,天下然后知贵之不如贤,知贤之不能夺贵,故不争。知贵之不如贤,故趋于实,使天下不争而趋于实,是亦足矣。正统者,名之所在焉而已。名之所在,而不能有益乎其人,而后名轻。名轻而后实重。吾欲重天下之实,于是乎始轻。
正统听其自得者十,曰:尧、舜、夏、商、周、秦、汉、晋、隋、唐。予其可得者六以存教,曰:魏、梁、后唐、晋、汉、周。使夫尧舜三代之所以为贤于后世之君者,皆不在乎正统。故后世之君不以其道而得之者,亦无以为尧舜三代之比。于是乎实重。
【正统论三首·辩论二】
正统之论,起于欧阳子,而霸统之说,起于章子。二子之论,吾与欧阳子,故不得不与章子辨,以全欧阳子之说。欧阳子之说全,而吾之说又因以明。章子之说曰:“进秦梁,得而未善也。进魏,非也。”是章子未知夫名实之所在也。夫所谓正统者,犹曰有天下云尔,名耳。正统者,果名也,又焉实之知!视天下之所同君而加之,又焉知其他!章子以为,魏不能一天下,不当与之统。夫魏虽不能一天下,而天下亦无有如魏之强者,吴虽存,非两立之势,奈何不与之统。章子之不绝五代也,亦徒以为天下无有与之敌者而已。今也绝魏,魏安得无辞哉!正统者,恶夫天下之无君而作也。故天下虽不合于一,而未至乎两立者,则君子不忍绝之于无君。且夫德同而力均,不臣焉可也。今以天下不幸而不合于一,德既无以相过,而弱者又不肯臣乎强,于是焉而不与之统,亦见其重天下之不幸,而助夫不臣者也。
章子曰:“乡人且耻与盗者偶,圣人岂得与篡君同名哉?”吾将曰:是乡人与是为盗者,民则皆民也,士则皆士也,大夫则皆大夫也,则亦与之皆坐乎?苟其势不得不与之皆坐,则乡人何耻耶?圣人得天下,篡君亦得天下,顾其势不得不与之同名,圣人何耻耶?吾将以圣人耻夫篡君,而篡君又焉能耻圣人哉!
章子曰:“君子大居正,而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相去未能相远也。”且章子之所谓正者,何也?以一身之正为正耶?以天下有君为正耶?一身之正,是天下之私正也。天下有君,是天下之公正也。吾无取乎私正也。天下无君,篡君出而制天下,汤武既没,吾安所取正哉。故篡君者,亦当时之正而已。
章子曰:“祖与孙虽百岁,而子五十,则子不得为寿。汉与晋虽得天下,而魏不能一,则魏不得为有统。”吾将曰:其兄四十而死,则其弟五十为寿。弟为寿乎其兄,魏为有统乎当时而已。章子比之妇谓舅嬖妾为姑。吾将曰舅则以为妻,而妇独奈何不以为姑乎?以妾为妻者,舅之过也。妇谓之姑,盖非妇罪也。举天下而授之魏、晋,是亦汉、魏之过而已矣。与之统者,独何罪乎。
虽然,欧阳子之论,犹有异乎吾说者。欧阳子之所与者,吾之所与也。欧阳子之所以与之者非吾之所以与之也。欧阳子重与之,而吾轻与之。且其言曰:“秦、汉而下,正统屡绝,而得之者少。以其得之者少,故其为名甚尊而重也。”呜呼,吾不善夫少也。幸而得之者少,故有以尊重其名。不幸而皆得,欧阳子其敢有所不与耶?且其重之,则其施于篡君也,诚若过然,故章子有以启其说。夫以文王而终身不得,以魏、晋、梁而得之,果其为重也,则文王将有愧于魏、晋、梁焉。必也使夫正统者,不得为圣人之盛节,则得之为无益。得之为无益,故虽举而加之篡君,而不为过。使夫文王之所不得,而魏、晋、梁之所得者,皆吾之所轻者也,然后魏、晋、梁无以愧文王,而文王亦无所愧于魏、晋、梁焉。
【正统论三首·辩论三】
始终得其正,天下合于一,是二者,必以其道得之耶?亦或不以其道得之耶?病乎或者之不以其道得之也,于是乎举而归之名。欧阳子曰皆正统,是以名言者也。章子曰正统,又曰霸统,是以实言者也。欧阳子以名言而纯乎名,章子以实言而不尽乎实。
章子之意,以霸统重其实,而不知实之轻自霸统始。使天下之名皆不得过乎实者,固章子意也。天下之名果不过乎实也,则吾以章子为过乎圣人。圣人不得已则不能以实伤名,而章子则能之。且吾岂不知居得其正之为正,(如魏受之于汉,晋受之于魏。)不如至公大义之为正也哉?盖亦有不得已焉耳。如章子之说,吾将求其备。尧、舜以德,三代以德与功,汉、唐以功,秦、隋、后唐、晋、汉、周以力,晋、梁以弑。(不言魏者,因章子之说而与之辨)。以实言之,则德与功不如德,功不如德与功,力不如功,弑不如力,是尧、舜而下得统者,凡更四不如,而后至于晋、梁焉。而章子以为天下之实,尽于其正统霸统之间矣。
欧阳子纯乎名,故不知实之所止。章子杂乎实,故虽晋、梁弑君之罪,天下所不容之恶,而其实反不过乎霸。彼其初得正统之虚名,而不测其实罪之所至也。章子则告之曰:“尔,霸者也”。夫以弑君得天下而不失为霸,则章子之说,固便乎篡者也。夫章子岂曰弑君者其实止乎霸也哉,盖已举其实而著之名,虽欲复加之罪,而不可得也。
夫王者没而霸者有功于天下,吾以为在汉、唐为宜。必不得已而秦、隋、后唐、晋、汉、周得之,吾犹有憾焉,奈何其举而加之弑君之人乎。呜呼!吾不惜乎名而惜乎实也。霸之于王也,犹兄之于父也。闻天下之父尝有曰尧者,而曰必尧而后父,少不若尧而降为兄,则瞽、鲧惧至仆妾焉。天下将有降父而至于仆妾者,无怪也。从章子之说者,其弊固至乎此也。
故曰:莫若纯乎名。纯乎名,故晋、梁之得天下,其名曰正统,而其弑君之实,惟天下后世之所加,而吾不为之齐量焉,于是乎晋、梁之恶不胜诛于天下,实于此反不重乎。章子曰:“尧、舜曰帝,三代曰王,夏曰氏,商、周曰人,古之人轻重其君有是也。”以为其霸统之说。夫执圣人之一端以藉其口,夫何说而不可?吾亦将曰:孔子删书,而虞、夏、商、周皆曰书,汤武王、伯禽、秦穆公皆曰誓,以为吾皆曰正统之说,其谁曰不可?圣人之于实也,不伤其名而后从之,帝亦天子也,王亦天子也,氏亦人也,人亦氏也,夫何名之伤?若章子之所谓霸统者,伤乎名而丧乎实者也。
【大臣论上】
以义正君而无害于国,可谓大臣矣。
天下不幸而无明君,使小人执其权,当此之时,天下之忠臣义士莫不欲奋臂而击之。夫小人者,必先得于其君而自固于天下,是故法不可击。击之而不胜身死,其祸止于一身。击之而胜,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是以《春秋》之法,不待君命而诛其侧之恶人,谓之叛。晋赵鞅入于晋阳以叛是也。
世之君子,将有志于天下,欲扶其衰而救其危者,必先计其后而为可居之功,其济不济则命也,是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夫小人,君不诛而吾诛之,则是侵君之权,而不可居之功也。夫既已侵君之权,而能北面就人臣之位,使君不吾疑者,天下未尝有也。国之有小人,犹人之有瘿。人之瘿,必生于颈而附于咽,是以不可去。有贱丈夫者,不胜其忿而决去之,夫是以去疾而得死。汉之亡,唐之灭,由此之故也。自桓、灵之后,至于献帝,天下之权,归于内竖,贤人君子,进不容于朝,退不容于野,天下之怒,可谓极矣。当此之时,议者以为天下之患独在宦官,宦官去则天下无事,然窦武、何进之徒击之不胜,止于身死,袁绍击之而胜,汉遂以亡。唐之衰也,其迹亦大类此。自辅国、元振之后,天子之废立,听于宦官。当此之时,士大夫之论,亦惟宦官之为去也。然而李训、郑注、元载之徒,击之不胜,止于身死,至于崔昌遐击之而胜,唐亦以亡。
方其未去也,是累然者瘿而已矣。及其既去,则溃裂四出,而继之以死。何者?此侵君之权,而不可居之功也。且为人臣而不顾其君,捐其身于一决,以快天下之望,亦已危矣。故其成则为袁、为崔,败则为何、窦,为训、注。然则忠臣义士,亦奚取于此哉?夫窦武、何进之亡,天下悲之,以为不幸。然亦幸而不成,使其成也,二子者将何以居之?故曰:以义正君,而无害于国,可谓大臣矣。
【大臣论下】
天下之权,在于小人,君子之欲击之也,不亡其身,则亡其君。然则是小人者,终不可去乎?闻之曰:迫人者,其智浅;迫于人者,其智深。非才有不同,所居之势然也。古之为兵者,围师勿遏,穷寇勿迫,诚恐其知死而致力,则虽有众无所用之。故曰:“同舟而遇风,则吴越可使相救如左右手。”小人之心,自知其负天下之怨,而君子之莫吾赦也,则将日夜为计,以备一旦卒然不可测之患;今君子又从而疾恶之,是以其谋不得不深,其交不得不合。交合而谋深,则其致毒也忿戾而不可解。
故凡天下之患,起于小人,而成于君子之速之也。小人在内,君子在外。君子为客,小人为主。主未发而客先焉,则小人之词直,而君子之势近于不顺。直则可以欺众,而不顺则难以令其下。故昔之举事者,常以中道而众散,以至于败,则其理岂不甚明哉?
若夫智者则不然。内以自固其君子之交,而厚集其势;外以阳浮而不逆于小人之意,以待其间。宽之使不吾疾,狃之使不吾虑,啖之以利,以昏其智,顺适其意,以杀其怒。然后待其发而乘其隙,推其坠而挽其绝。故其用力也约,而无后患。莫为之先,故君不怒而势不逼。如此者,功成而天下安之。
今夫小人急之则合,宽之则散,是从古以然也。见利不能不争,见患不能不避,无信不能不相诈,无礼不能不相渎,是故其交易间,其党易破也。而君子不务宽之以待其变,而急之以合其交,亦已过矣。君子小人,杂居而未决,为君子之计者,莫若深交而无为。苟不能深交而无为,则小人倒持其柄而乘吾隙。昔汉高之亡,以天下属平、勃。及高后临朝,擅王诸吕,废黜刘氏。平日纵酒无一言,及用陆贾计,以千金交欢绛侯,卒以此诛诸吕,定刘氏。使此二人者而不相能,则是将相相攻之不暇,而何暇及于刘、吕之存亡哉!
故其说曰: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士豫附,则天下虽有变而权不分。呜呼,知此,其足以为大臣矣夫!
【续欧阳子朋党论】
欧阳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国,必进朋党之说。”呜呼,国之将亡,此其徵欤?祸莫大于权之移人,而君莫危于国之有党。有党则必争,争则小人者必胜,而权之所归也,君子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疏。小人唯予言而莫予违,人主必狎之而亲。疏者易间,而亲者难睽也。而君子者,不得志则奉身而退,乐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则徼幸复用,唯怨之报。此其所以必胜也。
盖尝论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殖之甚难,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恶草也,不种而生,去之复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为最难。斥其一则援之者众,尽其类则众之致怨也深。小者复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窃国。善人为之扫地,世主为之屏息。譬断蛇不死,刺虎不毙,其伤人则愈多矣。齐田氏、鲁季孙是已。齐、鲁之执事,莫非田、季之党也,历数君不忘其诛,而卒之简公弑,昭、哀失国。小人之党,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汉党锢之狱,唐白马之祸,忠义之士,斥死无余。君子之党,其易尽也如此。使世主知易尽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惧,则有瘳矣。
且夫君子者,世无若是之多也。小人者,亦无若是之众也。凡才智之士,锐于功名而嗜于进取者,随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未必皆君子也。冉有从夫子则为门人之选,从季氏则为聚敛之臣。唐柳宗元、刘禹锡使不陷叔文之党,其高才绝学,亦足以为唐名臣矣。昔栾怀子得罪于晋,其党皆出奔,乐王鲋谓范宣子曰:“盍反州绰、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栾氏之勇也。余何获焉!”王鲋曰:“子为彼栾氏,乃亦子之勇也。”呜呼,宣子蚤从王鲋之言,岂独获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变哉!
愚以谓治道去泰甚耳。苟黜其首恶而贷其余,使才者不失富贵,不才者无所致憾,将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报乎!人之所以为盗者,衣食不足耳。农夫市人,焉保其不为盗?而衣食既足,盗岂有不能返农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开其衣食之门,使复其业。善除小人者,诱以富贵之道,使隳其党。以力取威胜者,盖未尝不反为所噬也。
曹参之治齐曰:“慎无扰狱市。”狱市,奸人之所容也。知此,亦庶几于善治矣。奸固不可长,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奸无所容,君子岂久安之道哉!牛、李之党遍天下,而李德裕以一夫之力,欲穷其类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而罹仇人之祸也。奸臣复炽,忠义益衰。以力取威胜者,果不可耶!愚是以续欧阳子之说,而为君子小人之戒。
【屈到嗜芰论】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将荐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违而道。”唐柳宗元非之曰:“屈子以礼之末,忍绝其父将死之言。且《礼》有‘斋之日,思其所乐,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为道?”
甚矣,柳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贤者也。夫岂不知为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况于将死丁宁之言,弃而不用,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于此者而夺其情也。夫死生之际,圣人严之。薨于路寝,不死于妇人之手,至于结冠缨、启手足之末,不敢不勉。其于死生之变亦重矣。父子平日之言,可以恩掩义。至于死生至严之际,岂容以私害公乎?
曾子有疾,称君子之所贵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学礼于仲尼。管仲病,劝桓公去三竖。夫数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于道德,或训其子孙,虽所趣不同,然皆笃于大义,不私其躬也如是。今赫赫楚国,若敖氏之贤,闻于诸侯,身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忧,其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国人诵之,太史书之,天下后世不知夫子之贤,而唯陋是闻,子木其忍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夺其情也。
然《礼》之所谓“思其所乐,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母没而不能执母之器,皆人子之情自然也,岂待父母之命耶?今荐芰之事,若出于子则可,自其父命,则为陋耳。岂可以饮食之故而成父莫大之陋乎!
曾子寝疾,曾元难于易箦。曾子曰:“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若以柳子之言为然,是曾元为孝子,而曾子顾礼之末易箦于病革之中,为不仁之甚也。
中行偃死,视不可含,范宣子盥而抚之曰:“事吴敢不如事主!”犹视。栾怀子曰:“主苟终,所不嗣事于齐者,有如河。”乃瞑。呜呼,范宣子知事吴为忠于主,而不知报齐以成夫子忧国之美,其为忠则大矣。
古人以爱恶比之美药石,曰:“石犹生我。之美者,其毒滋多。”由是观之,柳子之爱屈到,是之美。子木之违父命,药石也哉。
【龙虎铅汞论】
人之所以生死,未有不自坎、离者。坎、离交则生,分则死,必然之首也。离为心,坎为肾,心之所然,未有不正,虽桀、跖亦然。其所以为桀、跖者,以内轻而外重。故常行其所不然者尔。肾强而溢,则有欲念,虽尧、颜亦然。其所以为尧、颜者,以内重而外轻。故常行其所然者耳。由此观之,心之性法而正,肾之性淫而邪,水火之德,固如是也。子产曰:“火烈,人望而畏之。水弱,人狎而玩之。”达者未有不知此者也。龙水,汞也,精也,血也。出于肾,而肝藏之,坎之物也。虎火,铅也,气也,力也。出于心,而肺主之,离之物也。心动,则气力随之而作。肾溢,则精血随之而流。如火之有烟,未有复反于薪者也。世之不学道。其龙常出于水,故龙飞而汞轻。其虎常出于火,故虎走而铅枯。此生人之常理也。顺此者死,逆此者仙。故真人之言曰:“顺行则为人,逆行则为道。”又曰:“五行颠倒术,龙从火里出。五行不顺行,虎向水中生。”
有隐者教余曰:“人能正坐,暝目调息,握固心定,息微则徐闭之。(达磨胎息法,亦须闭。若如佛经,待其自止,恐卒不能到也。)虽无所念,而卓然精明,毅然刚烈,如火之不可犯,息极则小通之,微则复闭之。(方其通时,亦限一息,一息归之,已下丹田中也。)为之。推数以多为贤,以久为功,不过十日,则丹田湿而水上行,愈久愈温,几至如烹,上行如水,蓊然如云,于泥丸。盖离者,丽也,着物而见火之性也。吾目引于色,耳引于声,口引于味,鼻引于香,火辄随而丽之。今吾寂然无所引于外,火无所丽,则将焉往?水其所妃也,而况其妃乎?水火合,则火不炎而水自上,则所谓‘龙从火里出’也。龙出于火,则龙不飞,而汞不乾。旬日之外,脑满而腰足轻,方闭息时,则漱而烹之,须满口而后咽。(若未满,且留口中,俟后次也。)仍以空气送至下丹田,常以意养之,久则化而为铅。此所谓‘虎向水中生’也。”
此论奇而通,妙而简,决为可信者。然吾有大患,平生发此志愿百十回矣,皆谬悠无成,意此道非捐躯以赴之,刳心以受之,尽命以守之,不能成也。吾今年已六十,名位破败,兄弟隔绝,父子离散,身居蛮夷,北归无日,区区世味,亦可知矣。若复谬悠于此,真不如人矣。故数日来,别发誓愿。譬如古人避难穷山,或使绝域,啮草啖雪,彼何人哉!已令告一禅榻、两大案,明窗之下,专欲治此。并已作乾饼百枚。自二月一日为首,尽绝人事。饥则食此饼,不饮汤水,不啖食物,细嚼以致津液,或饮少酒而已。午后,略睡。一更便卧,三更乃起,坐以待旦。有日采日,有月采月,余时非数息炼阴,则行今所谓龙虎诀尔。如此百日,或有所成。不读书著文,且一时阁起,以待异日。不游山水,除见道人外,不接客,不会饮,无益也。深恐易流之性,不能终践此言,故先书以报,庶几他日有惭于弟而不敢变也。此事大难,不知其果能不惭否?此书既以自坚,又欲以及弟也。
卷舌以舐悬痈,近得此法,初甚秘惜之。此禅家所谓“向上一路子,千金不传人”,所见如此,虽可笑,然极有验也。但行之数日间,舌、下盘微急痛,当以渐驯致。若舌尖果能及悬痈,则致华池之水,莫捷于此也。又言:“此法名‘江炉上一点雪’。”宜且秘之。
【上张安道养生诀论】
近年颇留意养生。读书,延纳方士多矣,其法数百,择其简而易行者,间或为之,辄验。今此法特奇妙,乃知神仙长生不互,非虚语尔。其效初不甚觉但积累百余日,功用不可尔。其效初不甚觉,但积累百余日,功用不可量。比之服药,其力百倍。久欲献之左右,其妙处,非言语文字所能形容。然可道其大略。若信而行之,必有大益,其状如左。
每夜以子后(三更三四点至五更以来。)披衣起,(只床上拥被坐亦可。)面东若南,盘足,叩齿三十六通,握固,(以两拇指握第三指,或第四指握拇指,两手拄腰腹间也。)闭息,(闭息,最是道家要妙处。先须闭息却虑,扫灭座相,使心澄湛,诸念不起,自觉出入息调匀,即闭定口鼻也。)内观五脏,肺白、肝青、脾黄、心赤、肾黑。(常求五脏图挂壁上,使心中熟识五脏六腑之形状。)次想心为炎火,光明洞彻,丹田中。待腹满气极,即徐出气。(不得令耳闻。)候出入息均调,即以舌接唇齿,内外漱炼津液,(若有鼻液,亦须漱使,不嫌其咸,炼久自然甘美,此是真气,不可弃之也。)未得咽。复前法。闭息内观,纳心丹田,调息漱津,皆依前法。如此者三,津液满口鼻也即低头咽下,以气送入丹田。须用意精猛,令津与精气谷谷然有声,径入丹田。又依前法为之。凡九闭息,三咽津而止。然后以左右手热摩两脚心,(此涌泉穴上彻顶门,气诀之妙。)及脐下腰脊间,皆令热彻,(徐徐摩之,使微汗出,不妨,不可喘足尔。)次以两手摩熨眼、面、下、项,皆令极热。仍案捏鼻梁左右五七下,梳头百余梳而卧,熟寝至明。
右其法至简易,在常久不废而有深功。且试行一二十日,精神自己不同,觉脐下实热,腰脚轻快,久之不已,去仙不远。但当习闭息,使渐能持久。以脉候之,五至为一息。近来闭得渐久,每一闭百二十至而开,盖已闭得二十余息也。又不可台闭多时,使气错乱,或奔突而出,反为之害。慎之!慎之!又须常节晚食,食腹中宽虚,气得回转。昼日无事,亦时时闭目内观,漱炼津液咽之,摩熨耳目,以助真气。但清净专一,即易见功矣。神仙至术,有不可学者。一忿躁,二阴险,三贪欲。公雅量清德,无此三疾,窃谓可学。故献其区区,笃信力行,他日相见,复陈其妙者焉。文书口诀,多枝词隐语,卒不见下手径路。今且直指精要,可谓至言不烦,长生之根本也。幸深加宝秘,勿使庸妄窥之,以泄至道也。
【续养生论】
郑子产曰:“火烈,人望而畏之;水弱,人狎而玩之。”翼奉论六情十二律,其论水火也,曰:“北方之情好也,好行贪狠。南方之情恶也,恶行廉贞。廉贞故为君子,贪狠故为小人。”予参二人之学,而为之说曰:火烈而水弱,烈生正,弱生邪,火为心,水为肾。故五脏之性,心正而肾邪,火为心,水为肾。故五脏之性,心正而肾邪。肾无不邪者,虽上智之肾亦邪。然上智常不淫者,心之官正而肾听命也。心无不正者,虽下愚之心亦正。然下愚常淫者,心不官而肾为政也。知此,则知铅汞龙虎之说矣。
何谓铅?凡气之谓铅,或趋或蹶,或呼或吸,或执或击。凡动者皆铅也。肺实出纳之。肺为金,为白虎,故曰铅,又曰虎。何谓汞?凡水之谓汞,唾涕、浓血、精汗、便利,凡湿者皆汞也。肝实宿藏之。肝为木,为青龙,故曰汞,汞也。肝实宿藏之。肝为木,为青龙,故曰汞,又曰龙。古之真人论内丹者曰:“五行颠倒术,龙从火里出。五行不顺行,虎向水中生。”世未有知其说者也。方五行之顺行也,则龙出于水,虎出于火,皆死之道也。心不官而肾为政,声色外诱,邪淫内发,壬癸之英,下流为人,或为腐坏。是汞龙之出于水者也。喜怒哀乐皆出于心者也。喜则攫拿随之,怒则殴击随之,哀则擗踊随之,乐则舞随之。心动于内,而气应于外,是铅虎之出于火者也。汞龙之出于水,铅虎之出于火,有能出而复返者乎?故曰皆死之首也。
真人教之以逆行,曰:“龙当使从火出,虎当使从水生也。”其说若何?孔子曰:“思无邪。”凡有思皆邪也,而无思则土木也。孰能使有思而非邪也,而无思则土木也。孰能使有思而非邪,无思而非土木乎?盖必有无思之思焉。夫无思之思,正庄栗,如临君师,未尝一念放逸。然卒无所思。如龟毛免角,非作故无本性,无故是之谓戒。戒生定,定则出入息自住,出入息住则心火不复炎上。火在易为自住,出入息住则心火不复炎上。火在易为离。离,而也。必有所丽,未尝独立,而水其妃也,既不炎上,则从其妃矣。水火合则壬癸之英,上流于脑,而益于玄膺,若鼻液而不咸,非肾出故也,此汞龙之自火出者也。长生之药,内丹之萌,无过此者矣。阴阳之始交,天一为水,凡人之始造形,皆水也,故五行一曰水。得暖气而后生,故二曰火。生而后有骨,故三曰木。骨生而日坚,凡物之坚壮者,皆金气也,故四曰金。骨坚而后肉生焉,土为肉,故五曰土。人之在母也,母呼亦呼,口鼻皆闭,而以脐达。故脐者,生之根也。汞龙之出于火,流于脑,溢于玄膺,必归于根心,火不炎上,必从其妃,是火常在根也。故壬癸之英,得火而日坚,达于四支,浃于肌肤而日壮,究其极,则金刚之体也。此铅虎之自水生者也。龙虎生而内丹成矣。故曰顺行则为人,逆行则为道,道则未也,亦可谓长生不死之术矣。
●卷四十五
◎制策二首
【御试制科策(并问)】
皇帝若曰: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志勤道远,治不加进。夙兴夜寐,于兹三纪。朕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仍岁以来,灾异数见。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过节,暖气不效。江河溃决,百川腾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缘政而起。五事之失,六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鼓救变,其合于经乎?方盛夏之时,论囚报重,其考于古乎?京师诸夏之表则,王教之渊源。百工淫巧无禁,豪右僭差不度。治当先内,或曰,何以为京师?政在レ奸,或曰,不可挠狱市。推寻前世,探观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术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王政所由,形于诗道。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钱谷,大计也。兵师,大众也。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韦洪质之言,不宜兼于宰相?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御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富人强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
臣谨对曰:臣闻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方其无事也,虽齐桓之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宁之间,将死深悲之言,而不能去其区区之三竖。及其有事且急也,虽唐代宗之庸,程元振之用事,柳伉之贱且疏,而一言以入之,不终朝而去其腹心之疾。夫言之于无事之世者,足以有所改为,而常患于不信。言之于有事之世者,易以见信,而常患于不及改为。此忠臣志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乱亡相寻,而世主之所以不悟也。今陛下处积安之时,乘不拔之势,拱手垂裳,而天下向风;动容变色,而海内震恐。虽有一事之失常,一物之不获,固未足以忧陛下也。所谓亲策贤良之士者,以应故事而已。岂以臣言为真足以有感于陛下耶?虽然,君以中求之,臣以实应之。陛下为是名也,臣敢不为是实也。
伏惟制策有念祖宗先帝大业之重,而自处于寡昧,以为“志勤道远,治不加进”,臣窃以为陛下即位以来,岁历三纪,更于事变,审于情伪,不为不熟矣。而“治不加进”,虽臣亦疑之。然以为“志勤道远”,则虽臣至愚,亦未敢以明诏为然也。
夫志有不勤而道无远。陛下苟知勤矣,则天下之事,粲然无不毕举,又安以访臣为哉?今也犹以道远为叹,则是陛下未知勤也。臣请言勤之说。夫天以日运,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动,故无疾;器以日用,故不蠹。天下者,大器也。久置而不用,则委靡废放,日趋于弊而已矣。陛下深居法宫之中,其忧勤而不息耶?臣不得而知也。其宴安而无为耶?臣不得而知也。然所以知道远之叹由陛下之不勤者,诚见陛下以天下之大,欲轻赋税则财不足,欲威四夷则兵不强,欲兴利除害则无其人,欲敦世厉俗则无其具,大臣不过遵用故事,小臣不过谨守簿书,上下相安,以苟岁月。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
臣又窃闻之。自顷岁以来,大臣奏事,陛下无所诘问,直可之而已。臣始闻而大惧,以为不信,及退而观其效见,则臣亦不敢谓不信也。何则?人君之言,与士庶不同。言脱于口,而四方传之,捷于风雨。故太祖、太宗之世,天下皆讽诵其言语,以为耸动之具。今陛下之所震怒而赐谴者,何人也?合于圣意诱而进之者,何人也?所与朝夕论议深言者,何人也?越次躐等召而问讯之者,何人也?四者,臣皆未之闻焉。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
臣愿陛下条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几,可用之人有几。某事未治,某人未用,鸡鸣而起,曰:吾今日为某事,用某人。他日又曰:吾所为某事,其事果济矣乎;所用某人,其人果才矣乎。如是孜孜焉不违于心,屏去声色,放远善柔,亲近贤达,远览古今,凡此者勤之实也,而道何远乎!
伏惟制策有“夙兴夜寐,于今三纪。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
凡此陛下之所忧数十条者,臣皆能为陛下历数而备言之。然而未敢为陛下道也。何者?陛下诚得御臣之术而固执之,则向之所忧数十条者,皆可以捐之大臣,而己不与。今陛下区区以向之数十条为己忧者,则是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
天下所谓贤者,陛下既得而用之矣。方其未用也,常若有余;而其既用也,则常若不足。是岂其才之有变乎!古之用人者,日夜深提策之。武王用太公,其相与问答百余万言,今之《六韬》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与问答亦百余万言,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穷究其臣者若此。今陛下默默而听其所为,则夫向之所忧数十条者无时而举矣。古之忠臣其受任也,必先自度曰:吾能办是矣乎?度能办是也,则又曰:吾君能忘己而任我乎?能无以小人间我乎?度其能忘己而任我也,能无以小人间我也,然后受之。既已受之矣,则以身任天下之责而不辞,享天下之利而不愧。今也内不度己,外不度君,而轻受之。受之,而众不与也,则引身而求去。陛下又为美辞而遣之,加之重禄而慰之。夫引身而求退者,非果廉节而有让也。是邀君以自固也,是自明其非我之欲留以逃谤也,是不能办其事而以其患遗后人也。陛下奈何听之?臣故曰: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
若夫“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者,此实不至也。德之,必有以著其德之之形;教之,必有以显其教之之状。德之之形,莫著于轻赋。教之之状,莫显于去杀。此二者,今皆未能焉。故曰:实不至也。
夫以选举之重,而不取才行;官吏之众,而不行考课;农末之相倾,而平籴之法不立;贫富之相役,而占田之数无限。天下之阙政,则莫大乎此。而和气安得不乎?
“田野辟”者,民之所以富足之道也。其所以无聊,则吏政之过也。然臣闻天下之民,常偏聚而不均。吴、蜀有可耕之人而无其地。荆、襄有可耕之地而无其人。由此观之,则田野亦未可谓尽辟也。夫以吴、蜀、荆、襄之相形,而饥寒之民,终不能去狭而就宽者,世以为怀土而重迁,非也。行者无以相群,则不能行;居者无以相友,则不能居。若辈徙饥寒之民,则无不听矣。
“边境已安,而兵不得撤”者,有安之名,而无安之实也。臣欲小言之,则自以为愧;大言之,则世俗以为笑。臣请略言之。古之制北狄者,未始不通西域。今之所以不能通者,是夏人为人障也。朝廷置灵武于度外,几百年矣。议者以为绝域异方,曾不敢近,而况于取之乎!然臣以为事势有不可不取者。不取灵武,则无以通西域。西域不通,则契丹之强,未有艾也。然灵武之所以不可取者,非以数郡之能抗吾中国,吾中国自困而不能举也。其所以自困而不能举者,以不生不息之财,养不耕不战之兵,块然如巨人之病追,非不枵然大矣,而手足不能以自举。欲去是疾也,则莫若捐秦以委之,使秦人断然如战国之世,不待中国之援,而中国亦若未始有秦者。有战国之全利,而无战国之患,则夏人举矣。其便莫如稍徙缘边之民不能战守者于空闲之地,而以其地益募民为屯田。屯田之兵稍益,则向之戍卒可以稍减,使数岁之后,缘边之民,尽为耕战之夫,然后数出兵以苦之,要以使之厌战而不能支,则折而归吾矣。如此,而北狄始有可制之渐,中国始有息肩之所。不然,将济师之不暇,而又何撤乎?
所谓“利入已浚而浮费弥广”者。臣窃以为外有不得已之二虏,内有得已而不已之后宫。后宫之费不下一敌国,金玉锦绣之工,日作而不息,朝成夕毁,务以相新。主帑之吏,日夜储其精金良帛而别异之,以待仓卒之命,其为费岂可胜计哉。今不务去此等,而欲广求利之门,臣知所得之不如所丧也。
“军冗而未练”者。臣尝论之,曰:此将不足恃之过也。然以其不足恃之故,而拥之以多兵,不搜去其无用,则多兵适所以为败也。
“官冗而未澄”者。臣尝论之,曰:此审官吏部与职司无法之过也。夫审官吏部,是古者考绩黜陟之所也。而特以日月为断。今纵未能复古,可略分其郡县,不以远近为差,而以难易为等,第其人之所堪,而别异之。才者常为其难,而不才者常为其易。及其当迁也,难者常速,而易者常久。然而为此者固有待也。使审官吏部与外之职司常相关通,而为职司者,不惟举有罪,察有功而已。必使尽第其属吏之所堪,以诏审官吏部。审官吏部常从内等其任使之难易。职司常从外第其人之优劣。才者常用,不才者常闲。则冗官可澄矣。
“庠序兴而礼乐未具”者。臣盖以为庠序者,礼乐既兴之所用,非所以兴礼乐也。今礼乐鄙野而未完,则庠序不知所以为教,又何以兴礼乐乎?如此而求其可封,责其胥让,将以息讼而措刑者,是却行而求前也。夫上之所向者,下之所趋也,而况从而赏之乎。上之所背者,下之所去也,而况从而罚之乎。陛下责在位者不务教化,而治民者多拘文法,臣不知朝廷所以为赏罚者,何也?无乃或以教化得罪而多以文法受赏欤?夫禁防未至于繁多,而民不知避者,吏以为市也。叙法不为宽滥,而吏不知惧者,不论其能否,而论其久近也。累系者众,愁叹者多,凡以此也。
伏惟制策有“仍岁以来,灾异数见,乃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过节,暖气不效。江河溃决,百川腾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缘政而起”。此岂非陛下厌闻诸儒牵合之论,而欲闻其自然之说乎?臣不敢复取《洪范传》、《五行志》以为对,直以意推之。
夫日食者,是阳气不能履险也。何谓阳气不能履险?臣闻五月二十三分月之二十,是为一交,交当朔则食。交者,是行道之险者也。然而或食或不食,则阳气之有强弱也。今有二人并行而犯雾露,其疾者,必其弱者也。其不疾者,必其强者也。道之险一也,而阳气之强弱异。故夫日之食,非食之日而后为食,其亏也久矣,特遇险而见焉。陛下勿以其未食也为无灾,而其既食而复也为免咎。臣以为未也,特出于险耳。夫淫雨大水者,是阳气融液汗漫而不能收也。诸儒或以为阴盛。臣请得以理折之。夫阳动而外,其于人也为嘘,嘘之气温然而为湿;阴动而内,其于人也为翕,翕之气冷然而为燥。以一人推天地,天地可见也。故春夏者,其一嘘也。秋冬者,其一翕也。夏则川泽洋溢,冬则水泉收缩,此燥湿之效也。是故阳气汗漫融液而不能收,则常为淫雨大水,犹人之嘘而不能翕也。今陛下以至仁柔天下,兵骄而益厚其赐,戎狄桀傲而益加其礼,荡然与天下为咻温暖之政,万事惰坏而终无威刑以坚凝之,亦如人之嘘而不能翕,此淫雨大水之所由作也。天地告戒之意,阴阳消复之理,殆无以易此矣!
而制策又有“五事之失,六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鼓救变,其合于经乎?方盛夏之时,论囚报重,其考于古乎?”此陛下畏天恐惧求端之过,而流入于迂儒之说,此皆愚臣之所学于师而不取者也。
夫五行之相,本不至于六。六者,起于诸儒欲以六极分配五行,于是始以皇极附益而为六。夫皇极者,五事皆得。不极者,五事皆失。非所以与五事并列而别为一者也。是故有毛而又有蒙,有极而无福,曰五福皆应,此亦自知其疏也。吕氏之时令,则柳宗元之论备矣,以为有可行者,有不可行者。其可行者,皆天事也。其不可行者,皆人事也。若夫社伐鼓,本非有益于救灾,特致其尊阳之意而已。《书》曰:“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由此言之,则亦何必正阳之月而后伐鼓救变如《左氏》之说乎?盛夏报囚,先儒固已论之,以为仲尼诛齐优之月,固君子之所无疑也。
伏惟制策有“京师诸夏之表则,王教之渊源,百工淫巧无禁,豪右僭差不度”,比在陛下身率之耳。后宫有大练之饰,则天下以罗纨为羞。大臣有脱粟之节,则四方以膏梁为污。虽无禁令,又何忧乎。
伏惟制策有“治当先内,或曰,何以为京师?政在レ奸,或曰,不可挠狱市”。此皆一偏之说,不可以不察也。夫见其一偏而辄举以为说,则天下之说不可以胜举矣。自通人而言之,则曰“治内所以为京师也,不挠狱市,所以为レ奸也”。如使不挠狱市而害其为レ奸,则夫曹参者,是为逋逃主也。
伏惟制策有“推寻前世,探观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术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臣窃以为不然。孝文之所以为得者,是儒术略用也。其所以得而未尽者,是儒术略用而未纯也。而其所以为失者,则是用老也。何以言之?孝文得贾谊之说,然后待大臣有礼,御诸侯有术,而至于兴礼乐,系单于,则曰未暇。故曰“儒术略用而未纯”也。若夫用老之失,则有之矣。始以区区之仁,坏三代之内刑,而易之以髡笞,髡笞不足以惩中罪,则又从而杀之。用老之失,岂不过甚矣哉!且夫孝武亦不可谓用儒之主也。博延方士,而多兴妖祠,大兴宫室,而甘心远略。此岂儒者教之?今夫有国者徒知徇其名而不考其实,见孝文之福殖,而以为老子之功;见孝武之虚耗,而以为儒者之罪,则过矣。此唐明皇之所以溺于宴安,彻去禁防,而为天宝之乱也。
伏惟制策有“王政所由,形于诗道,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臣窃闻《豳》诗言后稷、公刘,所以致王业之艰难者也。其后累世而至文王。文王之时,则王业既已大成矣,而其诗为《二南》。《二南》之诗犹列于《国风》,而至于《豳》,独何怪乎!昔季札观周乐,以为《大雅》曲而有直体,《小雅》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夫曲而有直体者,宽而不流也。思而不贰,怨而不言者,狭而不迫也。由此观之,则《大雅》、《小雅》之所以异者,取其辞之广狭,非取其事之大小也。
伏惟制策有“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钱谷,大计也。兵师,大众也。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韦洪质之言,不宜兼于宰相”。臣以为宰相虽不亲细务,至于钱谷兵师,固当制其赢虚利害。陈平所谓责之内史者,特以宰相不当治其簿书多少之数耳。昔唐之初,以郎官领度支而职事以治。及兵兴之后,始立使额,参佐既众,簿书益繁,百弊之源,自此而始。其后裴延龄、皇甫,皆以剥下媚上,至于希世用事。以宰相兼之,诚得防奸之要。而韦洪质之议,特以其权过重欤?故李德裕以为贱臣不当议令,臣常以为有宰相之风矣。
伏惟制策有“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御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此六者,亦方今之所当论也。昔召穆公曰:“民患轻,则多作重以行之。若不堪重,则多作轻以行之。亦不废重。”轻可改而重不可废。不幸而过,宁失于重。此制钱货之本意。命者,人君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秩者,民力之所供,取于府而有限。以无穷养有限,此虚实之相养也。水旱蓄积之备,则莫若复隋、唐之义仓。边陲守御之方,则莫若依秦、汉之更卒。周官有太府、天府、泉府、玉府、内府、外府、职内、职金、职币,是谓九府,太公之所行以致富。古者天子取诸侯之士,以为国均,则市不二价,四民常均,是谓五均,献王之所致以为法,皆所以均民而富国也。凡陛下之所以策臣者,大略如此。
而于其末复策之曰“富人强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此臣有以知陛下之圣意,以为向之所以策臣者,各指其事,恐臣不得尽其辞,是以复举其大体而概问焉。又恐其不能切至也,故又诏之曰“悉意以陈而无悼后害”。臣是以敢复进其猖狂之说。夫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陛下念祖宗之重,思百姓之可畏,欲进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进;欲退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退。今者每进一人,则人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是某之所欲也。每退一人,则又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是某之所恶也。臣非敢以此为举信也。然而致此言者,则必有由矣。今无知之人,相与谤于道曰:圣人在上,而天下之所以不尽被其泽者,便嬖小人附于左右,而女谒盛于内也。为此言者固妄矣。然而天下或以为信者,何也?徒见谏官御史之言,乎难以入,以为必有间之者也。徒见蜀之美锦,越之奇器,不由方贡而入于官也。如此而向之所谓急政要务者,陛下何暇行之?臣不胜愤懑,谨复列之于末。惟陛下宽其万死,幸甚幸甚!谨对。
【拟进士对御试策(并引状问)】
右臣准宣命差赴集英殿编排举人试卷。窃见陛下始革旧制,以策试多士,厌闻诗赋无益之语,将求山林朴直之论,圣听广大,中外欢喜。而所试举人不能推原上意,皆以得失为虑,不敢指陈阙政,而阿谀顺旨者又卒据上第。陛下之所以求于人至深切矣,而下之报上者如此,臣窃深悲之。夫科场之文,风俗所系,所收者天下莫不以为法,所弃者天下莫不以为戒。昔祖宗之朝,崇尚辞律,则诗赋之士,曲尽其巧。自嘉以来,以古文为贵,则策论盛行于世,而诗赋几至于熄。何者?利之所在,人无不化。今始以策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谄谀得之。天下观望,谁敢不然?臣恐自今以往,相师成风,虽直言之科,亦无敢以直言进者。风俗一变,不可复返,正人衰微,则国随之,非复诗赋策论迭兴迭废之比也。是以不胜愤懑,退而拟进士对御试策一道。学术浅陋,不能尽知当世之切务,直载所闻,上将以推广圣言,庶有补于万一,下将以开示四方,使知陛下本不讳恶切直之言,风俗虽坏,犹可以少救。其所撰策,谨缮写投进,干冒天威,臣无任战恐待罪之至。
问。朕德不类,托于士民之上,所与待天下之治者,惟万方黎献之求,详延于廷,诹以世务,岂特考子大夫之所学,且以博朕之所闻。盖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田畴辟,沟洫治,草木畅茂,鸟兽鱼鳖无不得其性。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子大夫以谓何施而可以臻此?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拯之之术,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后。子大夫之所宜知也。生民以来,所谓至治,必曰唐虞成周之时,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著之,朕将亲览焉。
对。臣伏见陛下发德音,下明诏,以天下安危之至计,谋及于布衣之士,其求之不可谓不切,其好之不可谓不笃矣。然臣私有所忧者,不知陛下有以受之欤?《礼》曰:“甘受和,白受采。”故臣愿陛下先治其心,使虚一而静,然后忠言至计可得而入也。今臣窃恐陛下先入之言已实其中,邪正之党已贰其听,功利之说已动其欲,则虽有皋陶、益稷为之谋,亦无自入矣,而况于疏远愚陋者乎!此臣之所以大惧也。若乃尽言以招祸,触讳以忘躯,则非臣之所恤也。
圣策曰“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臣以为陛下未知此也,是以所为颠倒失序如此。苟诚知之,曷不尊其所闻而行其所知欤?百官之所以得其职者,岂圣王人人而督责之?万事之所以得其序者,岂圣王事事而整齐之哉?亦因能以任职,因职以任事而已。官有常守谓之职,施有先后谓之序。今陛下使两府大臣侵三司财利之权,常平使者乱职司守令之治。刑狱旧法,不以付有司,而取决于执政之意;边鄙大虑,不以责帅臣,而听计于小吏之口。百官可谓失其职矣。王者之所宜先者德也,所宜后者刑也;所宜先者义也,所宜后者利也。而陛下易之,万事可谓失其序矣。然此犹其小者。其大者,则中书失其政也。宰相之职,古者所以论道经邦,今陛下但使奉行条例司文书而已。昔邴吉为丞相,萧望之为御史大夫,望之言阴阳不和,咎在臣等,而宣帝以为意轻丞相,终身薄之。今政事堂忿争相诟,流传都邑,以为口实,使天下何观焉。故臣愿陛下首还中书之政,则百官之职,万事之序,以次而得矣。
圣策曰“有所不为,为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陛下之及此言,是天下之福也。今日之患,正在于未成而为之,未服而革之耳。夫成事在理不在势,服人以诚不以言。理之所在,以为则成,以禁则止,以赏则劝,以言则信。古之人所以鼓舞天下,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者,盖循理而已。今为政不务循理,而欲以人主之势,赏罚之威,胁而成之!夫以斧析薪,可谓必克矣,然不循其理,则斧可缺,薪不可破。是以不论尊卑,不计强弱,理之所在则成,理所不在则不成可必也。今陛下使农民举息,与商贾争利,岂理也哉?而何怪其不成乎!《礼》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掩也如此夫。”陛下苟诚心乎为民,则虽或谤之而人不信。苟诚心乎为利,则虽自解释而人不服。且事有决不可欺者,吏受贿枉法,人必谓之赃;非其有而取之,人必谓之盗。苟有其实,不敢辞其名。今青苗有二分之息,而不谓之放债取利,可乎?凡人为善,不自誉而人誉之;为恶,不自毁而人毁之。如使为善者必须自言而后信,则尧、舜、周、孔亦劳矣。今天下以为利,陛下以为义;天下以为害,陛下以为仁;天下以为贪,陛下以为廉。不胜其纷纭也,则使二三臣者极其巧辩,以解答千万人之口。附会经典,造为文书,以晓告四方之人。四方之人,岂如婴儿鸟兽,而可以美言小数眩惑之哉!且夫未成而为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为。未服而革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革。盖世有好走马者,一为坠伤,则终身徒行。何者?慎重则必成,轻发则多败,此理之必然也。陛下若出于慎重,则屡作屡成,不惟人信之,陛下亦自信而日以勇矣。若出于轻发,则每举每败,不惟人不信,陛下亦自不信而日以怯矣。文宗始用训、注,其志岂浅也哉?而一经大变,则忧沮丧气,不能复振。文宗亦非有失德,徒以好作而寡谋也。慎重者始若怯,终必勇。轻发者始若勇,终必怯。乃者横山之人,未尝一日而忘汉,虽五尺之童子知其可取,然自庆历以来,莫之敢发者,诚未有以善其后也。近者边臣不计其后,而遽发之,一发不中,则内帑之费以数百万计,而关辅之民困于飞挽者,三年而未已。虽天下之勇者,敢复为之欤?为之固不可,敢复言之欤?由此观之,则横山之功,是边臣欲速而坏之也。近者青苗之政,助役之法,均输之策,并军搜卒之令,卒然轻发,又甚于前日矣。虽陛下不恤人言,持之益坚,而势穷事碍,终亦必变。他日虽有良法美政,陛下能复自信乎?人君之患,在于乐因循而惮改作。今陛下春秋鼎盛,天锡勇智,此万世一时也。而群臣不能济之以慎重,养之以敦朴,譬如乘轻车,驭骏马,冒险夜行,而仆夫又从后鞭之,岂不殆哉!臣愿陛下解辔秣马,以须东方之明,而徐行于九轨之道,甚未晚也。
圣策曰“田畴辟,沟洫治,草木畅茂,鸟兽鱼鳖莫不各得其性”者,此百工有司之事也,曾何足以累陛下!陛下操其要,治其本,恭己无为,而物莫不尽其天理,以生以死。若夫百工有司之事,自宰相不屑为之,而况于陛下乎!
圣策曰:“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何施而可以臻此”。孔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兔首瓠叶,可以行礼。扫地而祭,可以事天。礼之不备,非贫之罪也。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臣不知陛下所谓富者,富民欤?抑富国欤?陆贾曰:“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刘向曰:“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今朝廷可谓不和矣。其咎安在?陛下不返求其本,而欲以力胜之。力之不能胜众也久矣。古者刀锯在前,鼎镬在后,而士犹犯之,今陛下躬蹈尧舜,未尝诛一无罪。欲弭众言,不过斥逐异议之臣而更用人。必不忍行亡秦偶语之禁,起东汉党锢之狱,多士何畏而不言哉?臣恐逐者不已,而争者益多,烦言交攻,愈甚于今日矣。欲望致和而广乐,岂不疏哉?古之求治者,将以措刑也。今陛下求治则欲致刑,此又群臣误陛下也。臣知其说矣,是出于荀卿。荀卿喜为异论,至以人性为恶,则其言治世刑重亦宜矣。而说者又以为《书》称唐虞之隆,刑故无小,而周之盛时,群饮者杀。臣请有以诘之。夏禹之时,大辟二百,周公之时,大辟五百,岂可谓周治而禹乱耶?秦为法及三族,汉除肉刑,岂可谓秦治而汉乱耶?致之言极也。天下幸而未治,使一日治安,陛下将变今之刑而用其极欤?天下几何其不叛也?徒闻其语而惧者已众矣。臣不意异端邪说惑误陛下,至于如此。且夫宥过无大,刑故无小,此用刑之常理也。至于今守之。岂独唐虞之隆而周之盛时哉!所以诛群饮者,意其非独群饮而已。如今之法所谓夜聚晓散者,使后世不知其详,而徒闻其语,则凡夜相过者,皆执而杀之,可乎?夫人相与饮酒而辄杀之,虽桀纣之暴,不至于此。而谓周公行之欤?
圣策曰:“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救之之术,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后”。臣请论其本与其所宜先者,而陛下择焉。方今救弊之道,必先立事。立事之本,在于知人。则所施之宜,当先观大臣之知人与否耳。古之欲立非常之功者,必有知人之明。苟无知人之明,则循规矩,蹈绳墨,以求寡过。二者皆审于自知,而安于才分者也。道可以讲习而知,德可以勉强而能,惟知人之明不可学,必出于天资。如萧何之识韩信,此岂有法而可传者哉!以诸葛孔明之贤,而知人之明,则其所短,是以失之于马谡。而孔明亦审于自知,是以终身不敢用魏延。我仁祖之在位也,事无大小,一付之于法,人无贤不肖,一付之于公议。事已效而后行,人已试而后用,终不求非常之功者,诚以当时大臣不足以与于知人之明也。古之为医者,聆音察色,洞视五脏,则其治疾也,有剖胸决脾,洗濯胃肾之变。苟无其术,不敢行其事。今无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解纵绳墨以慕古人,则是未能察脉而欲试华佗之方,其异于操刀而杀人者几希矣。房之称刘秩,关播之用李元平是也。至今以为笑矣。陛下观今之大臣,为知人欤?为不知人欤?乃者擢用众才,皆其造室握手之人,要结审固而后敢用,盖以为其人可与戮力同心,共致太平。曾未安席,而交口攻之者,如猬毛而起。陛下以此验之,其不知人也亦审矣。幸今天下无事,异同之论,不过渎乱圣听而已。若边隅有警,盗贼窃发,俯仰成败,呼吸变动,而所用之人,皆如今日,乍合乍散,临事解体,不可复知,则无乃误社稷欤?华佗不世出,天下未尝废医。萧何不世出,天下未尝废治。陛下必欲立非常之功,请待知人之佐。若犹未也,则亦诏左右之臣安分守法而已。
圣策曰“生民以来,称至治者必曰唐虞成周之世,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然要其所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著之”。臣以为此不可胜言也。其施设之方,各随其时而不可知。其所可知者,必畏天,必从众,必法祖宗。故其言曰:“戒之戒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又曰:“稽于众,舍己从人。”又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诗书所称,大略如此。未尝言天命不足畏,众言不足从,祖宗之法不足用也。苻坚用王猛,而樊世、仇腾、席宝不悦。魏郑公劝太宗以仁义,而封伦不信。凡今之人,欲陛下违众而自用者,必以此藉口。而陛下所谓贤明忠智者,岂非意在于此等欤?臣愿考二人之所行,而求之于今,王猛岂尝设官而牟利,魏郑公岂尝贷钱而取息欤?且其不悦者,不过数人,固不害天下之信且服也。今天下有心者怨,有口者谤,古之君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者,似不如此。古语曰:“百人之聚,未有不公。”而况天下乎!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回,臣不知所税驾矣。《诗》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忧矣,不遑假寐。”区区之忠,惟陛下察之。臣谨昧死上对。
●卷四十六
◎策略五首
【策略一】
臣闻天下治乱,皆有常势。是以天下虽乱,而圣人以为无难者,其应之有术也。水旱盗贼,人民流离,是安之而已也。乱臣割据,四分五裂,是伐之而已也。权臣专制,擅作威福,是诛之而已也。四夷交侵,边鄙不宁,是攘之而已也。凡此数者,其于害民蠹国,为不浅矣。然其所以为害者有状,是故其所以救之者有方也。
天下之患,莫大于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者,是拱手而待乱也。国家无大兵革,几百年矣。天下有治平之名,而无治平之实,有可忧之势,而无可忧之形,此其有未测者也。方今天下,非有水旱盗贼人民流亡之祸,而咨嗟怨愤,常若不安其生。非有乱臣割据四分五裂之忧,而休养生息,常若不足于用。非有权臣专制擅作威福之弊,而上下不交,君臣不亲。非有四夷交侵边鄙不宁之灾,而中国皇皇,常有外忧。此臣所以大惑也。
今夫医之治病,切脉观色,听其声音,而知病之所由起,曰“此寒也,此热也”,或曰“此寒热之相搏也”,及其他,无不可为者。今且有人恍然而不乐,问其所苦,且不能自言,则其受病有深而不可测者矣。其言语饮食,起居动作,固无以异于常人,此庸医之所以为无足忧,而扁鹊、仓公之所以望而惊也。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则其所以治之者,固非鲁莽因循苟且之所能去也。而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遗文,补葺汉、唐之故事,以为区区之论,可以济世,不已疏乎!
方今之势,苟不能涤荡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见其可也。臣尝观西汉之衰,其君皆非有暴鸷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弛废,溺于宴安,畏期月之劳,而忘千载之患,是以日趋于亡而不自知也。夫君者,天也。仲尼赞《易》,称天之德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由此观之,天之所以刚健而不屈者,以其动而不息也。惟其动而不息,是以万物杂然各得其职而不乱,其光为日月,其文为星辰,其威为雷霆,其泽为雨露,皆生于动者也。使天而不知动,则其块然者将腐坏而不能自持,况能以御万物哉!苟天子一日赫然奋其刚明之威,使天下明知人主欲有所立,则智者愿效其谋,勇者乐致其死,纵横颠倒无所施而不可。苟人主不先自断于中,群臣虽有伊吕稷契,无如之何。故臣特以人主自断而欲有所立为先,而后论所以为立之要云。
【策略二】
天下无事久矣,以天子之仁圣,其欲有所立以为子孙万世之计至切也。特以为发而不中节,则天下或受其病,当宁而太息者,几年于此矣。盖自近岁,始柄用二三大臣,而天下皆洗心涤虑,以听朝廷之所为,然而数年之间,卒未有以大慰天下之望,此其故何也?二虏之大忧未去,而天下之治,终不可为也。
闻之师曰:“应敌不暇,不可以自完。自完不暇,不可以有所立。”自古创业之君,皆有敌国相持之忧,命将出师,兵交于外,而中不失其所以为国。故其兵可败,而其国不可动,其力可屈,而其气不可夺。今天下一家,二虏且未动也,而吾君吾相终日皇皇焉应接之不暇,亦窃为执事者不取也。昔者大臣之议,不为长久之计,而用最下之策,是以岁出金缯数十百万,以啖二虏,此其既往之咎,不可追之悔也。而议者方将深课当时之失,而不求后日之计,亦无益矣。臣虽不肖,窃论当今之弊。
盖古之为国者,不患有所费,而患费之无名。不患费之无名,而患事之不立。今一岁而费千万,是千万而已。事之不立,四海且不可保,而奚千万之足云哉!今者二虏不折一矢,不遗一镞,走一介之使,驰数乘之传,所过骚然,居人为之不宁。大抵皆有非常之辞,无厌之求,难塞之请,以观吾之所答。于是朝廷汹然,大臣会议,既而去未数月,边遽且复告至矣。由此观之,二虏之使未绝,则中国未知息肩之所,而况能有所立哉!臣故曰:“二虏之大忧未去,则天下之治终不可为也。
中书者,王政之所由出,天子之所与宰相论道经邦而不知其他者也。非至逸无以待天下之劳,非至静无以制天下之动。是故古之圣人,虽有大兵役、大兴作,百官奔走,各执其职,而中书之务,不至于纷纭。今者曾不得岁月之暇,则夫礼乐刑政教化之源,所以使天下回心而向道者,何时而议也?
千金之家,久而不治,使贩夫竖子,皆得执券以诛其所负,苟一朝发愤,倾倒廪以偿之,然后更为之计,则一簪之资,亦足以富,何遽至于皇皇哉!臣尝读《吴越世家》,观勾践困于会稽之上,而行成于吴,凡金玉女子所以为赂者,不可胜计。既反国,而吴之百役无不从者,使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春秋贡献,不绝于吴府。尝窃怪其以蛮夷之国,承败亡之后,救死扶伤之馀,而赂遗费耗又不可胜计如此,然卒以灭吴,则为国之患,果不在费也。彼其内外不相忧,是以能有所立。使范蠡、大夫种二人分国而制之。范蠡曰:“四封之外,种不如蠡,使蠡主之。凡四封之外所以待吴者,种不知也。四封之内,蠡不如种,使种主之。凡四封之内所以强国富民者,蠡不知也。”二人者,各专其能,各致其力,是以不劳而灭吴。其所以赂遗于吴者,甚厚而有节也,是以财不匮。其所以听役于吴者,甚劳而有时也,是以本不摇。然后勾践得以安意肆志焉,而吴国固在其指掌中矣。
今以天下之大,而中书常有蛮夷之忧,宜其内治有不办者,故臣以为治天下不若清中书之务。中书之务清,则天下之事不足办也。今夫天下之财,举归之司农,天下之狱,举归之廷尉,天下之兵,举归之枢密,而宰相特持其大纲,听其治要而责成焉耳。夫此三者,岂少于蛮夷哉?诚以为不足以累中书也。
今之所以待二虏者,失在于过重。古者有行人之官,掌四方宾客之政。当周之盛时,诸侯四朝,蛮夷戎狄莫不来享,故行人之官,治其登降揖让之节,牲刍委积之数而已。至于周衰,诸侯争强,而行人之职为难且重。春秋时,秦聘于晋,叔向命召行人子员。子朱曰:“朱也当御。”叔向曰:“秦、晋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秦、晋赖之,不集,三军暴骨。”其后楚伍员奔吴,为吴行人以谋楚,而卒以入郢。西刘之兴,有典属国。故贾谊曰:“陛下试以臣为属国,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惟上所令。”今若依仿行人、属国特建一官,重任而厚责之,使宰相于两制之中,举其可用者,而勿夺其权;使大司农以每岁所以馈于二虏者,限其常数,而豫为之备;其馀者,朝廷不与知也。凡吾所以遣使于虏,与吾所以馆其使者,皆得以自择。而其非常之辞,无厌之求,难塞之请,亦得以自答。使其议不及于朝廷,而其闲暇,则收罗天下之俊才,治其战攻守御之策,兼听博采,以周知敌国之虚实,凡事之关于境外者,皆以付之。如此,则天子与宰相特因其能否,而定其黜陟,其实不亦甚简欤!今自宰相以下,百官泛泛焉莫任其职,今举一人而授之,使日夜思所以待二虏,宜无不济者。然后得以安居静虑,求天下之大计,唯所欲为,将无不可者。
【策略三】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使天下之事,各当其处而不相乱,天下之人,各安其分而不相躐,然后天子得优游无为而制其上。今也不然。夷狄抗衡,本非中国之大患,而每以累朝廷,是以徘徊扰攘,卒不能有所立。今委任而责成,使西北不过为未诛之寇,则中国固吾之中国,而安有不可为哉。于此之时,臣知天下之不足治也。
请言当今之势。夫天下有二患,有立法之弊,有任人之失。二者疑似而难明,此天下之所以乱也。当立法之弊也,其君必曰:“吾用某也而天下不治,是某不可用也。”又从而易之。不知法之弊,而移咎于其人。及其用人之失也,又从而尤其法。法之变未有已也,如此,则虽至于覆败、死亡相继而不悟,岂足怪哉。
昔者汉兴,因秦以为治,刑法峻急,礼义消亡,天下荡然,恐后世无所执守,故贾谊、董仲舒咨嗟叹息,以立法更制为事。后世见二子之论,以为圣人治天下,凡皆如此,是以腐儒小生,皆欲妄有所变改,以惑乱世主。
臣窃以为当今之患,虽法令有所未安,而天下之所以不大治者,失在于任人,而非法制之罪也。国家法令凡几变矣,天下之不大治,其咎果安在哉?曩者大臣之议,患天下之士,其进不以道,而取之不精也,故为之法,曰中年而举,取旧数之半,而复明经之科。患天下之吏无功而迁,取高位而不让也,故为之法,曰当迁者有司以闻,而自陈者为有罪。此二者,其名甚美,而其实非大有益也。而议者欲以此等致天下之大治,臣窃以为过矣。
夫法之于人,犹五声六律之于乐也。法之不能无奸,犹五声六律之不能无淫乐也。先王知其然,故存其大略,而付之于人,苟不至于害人,而不可强去者,皆不变也。故曰:失在任人而已。
夫有人而不用,与用而不行其言,行其言而不尽其心,其失一也。古之兴王,二人而已。汤以伊尹,武王以太公,皆捐天下以与之,而后伊、吕得捐其一身以经营天下。君不疑其臣,功成而无后患,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行。其所欲用,虽其亲爱可也;其所欲诛,虽其仇隙可也。使其心无所顾忌,故能尽其才而责其成功。及至后世之君,始用区区之小数以绳天下之豪俊,故虽有国士,而莫为之用。
夫贤人君子之欲有所树立,以昭著不朽于后世者,甚于人君,顾恐功未及成而有所夺,只以速天下之乱耳。晁错之事,断可见矣。夫奋不顾一时之祸,决然徒欲以身试人主之威者,亦以其所挟者不甚大也,斯固未足与有为。而沉毅果敢之士,又必有待而后发,苟人主不先自去其不可测,而示其可信,则彼孰从而发哉!庆历中,天子急于求治,擢用元老,天下日夜望其成功。方其深思远虑而未有所发也,虽天子亦迟之。至其一旦发愤,条天下之利害,百未及一二,而举朝喧哗,以至于逐去,曾不旋踵。此天下之士,所以相戒而不敢深言也。
居今之势,而欲纳天下于至治,非大有所矫拂于世俗,不可以有成也。何者?天下独患柔弱而不振,怠惰而不肃,苟且偷安而不知长久之计。臣以为宜如诸葛亮之治蜀,王猛之治秦,使天下悚然,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心。凡此者,皆庸人之所大恶,而谗人之所由兴也。是故先主拒关、张之间,而后孔明得以尽其才;苻坚斩樊世,逐仇腾,黜席宝,而后王猛得以毕其功。夫天下未尝无二子之才也,而人主思治又如此勤,相须甚急,而相合甚难者,独患君不信其臣,而臣不测其君而已矣。惟天子一日铿然明告执政之臣所以欲为者,使知人主之深知之也而内为之信,然后敢有所发于外而不顾。不然,虽得贤人千万,一日百变法,天下益不可治。岁复一岁,而终无以大慰天下之望,岂不亦甚可惜哉!
【策略四】
天子与执政之大臣,既已相得而无疑,可以尽其所怀,直己而行道,则夫当今之所宜先者,莫如破庸人之论,以开功名之门,而后天下可为也。夫治天下譬如治水。方其奔冲溃决,腾涌漂荡而不可禁止也,虽欲尽人力之所至,以求杀其尺寸之势而不可得,及其既衰且退也,乎若不足以终日。故夫善治水者,不惟有难杀之忧,而又有易衰之患。导之有方,决之有渐,疏其故而纳其新,使不至于壅阏腐败而无用。嗟夫!人知江河之有水患也,而以为沼之可以无忧,是乌知舟楫灌溉之利哉?
夫天下之未平,英雄豪杰之士,务以其所长,角奔而争利,惟恐天下一日无事也,是以人人各尽其材。虽不肖者,亦自淬励而不至于怠废。故其勇者相吞,智者相贼,使天下不安其生。为天下者,知夫大乱之本,起于智勇之士争利而无厌,是故天下既平,则削去其具,抑远天下刚健好名之士,而奖用柔懦谨畏之人,不过数十年,天下靡然无复往时之喜事也,于是能者不自愤发,而无以见其能,不能者益以弛废而无用。当是之时,人君欲有所为,而左右前后皆无足使者,是以纲纪日坏而不自知,此其为患,岂特英雄豪杰之士趑趄而已哉。
圣人则不然。当其久安于逸乐也,则以术起之,使天下之心翘翘然常喜于为善,是故能安而不衰。且夫人君之所恃以为天下者,天下皆为,而己不为。夫使天下皆为而己不为者,开其利害之端,而辨其荣辱之等,使之踊跃奔走,比为我役而不辞,夫是以坐而收其功也。如使天下皆欲不为而得,则天子谁与共天下哉?今者治平之日久矣,天下之患,正在此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论,开功名之门,而后天下可为也。
今夫庸人之论有二,其上之人务为宽深不测之量,而下之士好言中庸之道。此二者,皆庸人相与议论,举先贤之言,而猎取其近似者,以自解说其无能而已矣。
夫宽深不测之量,古人所以临大事而不乱,有以镇世俗之躁,盖非以隔绝上下之情,养尊而自安也。誉之则劝,非之则沮,闻善则喜,见恶则怒,此三代圣人之所共也。而后之君子,必曰誉之不劝,非之不沮,闻善不喜,见恶不怒,斯以为不测之量,不已过乎!夫有劝有沮,有喜有怒,然后有间而可入;有间而可入,然后智者得为之谋,才者得为之用。后之君子,务为无间,夫天下谁能入之?
古之所谓中庸者,尽万物之理而不过,故亦曰皇极。夫极,尽也。后之所谓中庸者,循循焉为众人之所能为,斯以为中庸矣,此孔子、孟子之所谓乡原也。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同乎流俗,合乎污世,曰:古之人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谓其近于中庸而非,故曰“德之贼也。”孔子、孟子恶乡原之贼夫德也,欲得狂者而见之。狂者又不可得见,欲得狷者而见之,曰:“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今日之患,惟不取于狂者、狷者,皆取于乡原,是以若此靡靡不立也。孔子,子思之所从受中庸者也;孟子,子思之所授以中庸者也。然皆欲得狂者、狷者而与之,然则淬励天下而作其怠惰,莫如狂者、狷者之贤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论,开功名之门,而后天下可为也。
【策略五】
其次莫若深结天下之心。
臣闻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之乎巍巍之上,以其一心运之乎茫茫之中,安而为太山,危而为累卵,其间不容毫厘。是故古之圣人,不恃其有可畏之资,而恃其有可爱之实;不恃其有不可拔之势,而恃其有不忍叛之心。何则?其所居者,天下之至危也。天子恃公卿以有其天下。公卿大夫士以至于民,转相属也,以有其富贵。苟不得其心,而欲羁之以区区之名,控之以不足恃之势者,其平居无事,犹有以相制。一旦有急,是皆行道之人,掉臂而去,尚安得而用之?
古之失天下者,皆非一日之故,其君臣之欢,去已久矣,适会其变,是以一散而不可复收。方其未也,天子甚尊,大夫士甚贱,奔走万里,无敢后先,俨然南面以临其臣,曰:天何言哉!百官俯首就位,敛足而退,兢兢惟恐有罪,群臣相率为苟安之计,贤者既无所施其才,而愚者亦有所容其不肖,举天下之事,听其自为而已。及乎事出于非常,变起于不测,视天下莫与同其患,虽欲分国以与人,而且不及矣。秦二世、唐德宗,盖用此术以至于颠沛而不悟,岂不悲哉!
天下者,器也。天子者,有此器者也。器久不用,而置诸箧笥,则器与人不相习,是以格而难操。良工者,使手习知其器,而器亦习知其手,手与器相信而不相疑,夫是故所为而成也。天下之患,非经营祸乱之足忧,而养安无事之可畏。何者?惧其一旦至于格而难操也。昔之有天下者,日夜淬励其百官,抚摩其人民,为之朝聘会同燕享,以交诸侯之欢。岁时月朔,致民读法,饮酒蜡腊,以遂万民之情。有大事,自庶人以上,皆得至于外朝以尽其词。犹以为未也,而五载一巡守,朝诸侯于方岳之下,亲见其耆老贤士大夫,以周知天下之风俗。凡此者,非以为苟劳而已,将以驯致服习天下之心,使不至于格而难操也。
及至后世,坏先王之法,安于逸乐,而恶闻其过。是以养尊而自高,务为深严,使天下拱手以貌相承,而心不服。其腐儒老生,又出而为之说曰:天子不可以妄有言也,史且书之,后世且以为讥。使其君臣相视而不相知,如此,则偶人而已矣。天下之心既已去,而伥伥焉抱其空器,不知英雄豪杰已议其后。
臣尝观西汉之初,高祖创业之际,事变之兴,亦已繁矣,而高祖以项氏创残之馀,与信、布之徒争驰于中原。此六七公者,皆以绝人之姿,据有土地甲兵之众,其势足以为乱,然天下终以不摇,卒定于汉。传十数世矣,而至于元、成、哀、平,四夷向风,兵革不试,而王莽一竖子乃举而移之,不用寸兵尺铁,而天下屏息,莫敢或争,此其故何也?创业之君,出于布衣,其大臣将相,皆有握手之欢。凡在朝廷者,皆尝试挤掇,以知其才之短长,彼其视天下如一身,苟有疾痛,其手足不期而自救。当此之时,虽有近忧,而无远患。及其子孙,生于深宫之中,而狃于富贵之势,尊卑阔绝,而上下之情疏;礼节繁多,而君臣之义薄。是故不为近忧,而常为远患。及其一旦,固已不可救矣。
圣人知其然,是以去苛礼而务至诚,黜虚名而求实效,不爱高位重禄以致山林之士,而欲闻切直不隐之言者,凡皆以通上下之情也。昔我太祖、太宗既有天下,法令简约,不为崖岸。当时大臣将相,皆得从容终日,欢如平生,下至士庶人,亦得以自效。故天下称其言至今,非有文采缘饰,而开心见诚,有以入人之深者,此英主之奇术,御天下之大权也。
方今治平之日久矣,臣愚以为宜日新盛德,以鼓动天下久安怠惰之气,故陈其五事以备采择。其一曰:将相之臣,天子所恃以为治者,宜日夜召论天下之大计,且以熟观其为人。其二曰:太守刺史,天子所寄以远方之民者,其罢归,皆当问其所以为政,民情风俗之所安,亦以揣知其才之所堪。其三曰:左右扈从侍读侍讲之人,本以论说古今兴衰之大要,非以应故事备数而已。经籍之外,苟有以访之,无伤也。其四曰:吏民上书,苟小有可观者,宜皆召问优慰,以养其敢言之气。其五曰: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虽其至贱,无以自通于朝廷,然人主之为,岂有所不可哉?察其善者,卒然召见之,使不知其所从来。如此,则远方之贱吏,亦务自激发为善,不以位卑禄薄无由自通于上而不修饰。使天下习知天子乐善亲贤恤民之心孜孜不倦如此,翕然皆有所感发,知爱于君而不可与为不善。亦将贤人众多,而奸吏衰少,刑法之外,有以大慰天下之心焉耳。
●卷四十七
◎策别十七首
【策别一】
臣闻为治有先后,有本末,向之所论者,当今之所宜先,而为治之大凡也。若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臣请得列而言之。盖其总四,其别十七。一曰课百官,二曰安万民,三曰厚货财,四曰训兵旅。课百官者,其别有六。一曰厉法禁。
昔者圣人制为刑赏,知天下之乐乎赏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乐者,自下而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终朝而赏随之,是以下之为善者,足以知其无有不赏也。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发之罪,不终朝而罚随之,是以上之为不善者,亦足以知其无有不罚也。《诗》曰:“刚亦不吐,柔亦不茹。”夫天下之所谓权豪贵显而难令者,此乃圣人之所借以徇天下也。舜诛四凶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圣人为能击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罚至于措而不用。
周之衰也,商鞅、韩非峻刑酷法,以督责天下。然其所以为得者,用法始于贵戚大臣,而后及于疏贱,故能以其国霸。由此观之,商鞅、韩非之刑法,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术也。后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末,而猥以舜之用刑之术,与商鞅、韩非同类而弃之。法禁之不行,奸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
今州县之吏,受赇而鬻狱,其罪至于除名,而其官不足以赎,则至于婴木索,受笞,此亦天下之至辱也。而士大夫或冒行之。何者?其心有所不服也。今夫大吏之为不善,非特簿书米盐出入之间也,其位愈尊,则其所害愈大;其权愈重,则其下愈不敢言。幸而有不畏强御之士,出力而排之,又幸而不为上下之所抑,以遂成其罪,则其官之所减者,至于罚金,盖无几矣。夫过恶暴著于天下,而罚不伤其毫毛;卤莽于公卿之间,而纤悉于州县之小吏。用法如此,宜其天下之不心服也。用法而不服其心,虽刀锯斧铖,犹将有所不避,而况于木索、笞哉!
方今法令至繁,观其所以堤防之具,一举足且入其中,而大吏犯之,不至于可畏,其故何也?天下之议者曰:古者之制,“刑不上大夫,”大臣不可以法加也。嗟夫!“刑不上大夫”者,岂曰大夫以上有罪而不刑欤?古之人君,责其公卿大臣至重,而待其士庶人至轻也。责之至重,故其所以约束之者愈宽;待之至轻,故其所堤防之者甚密。夫所贵乎大臣者,惟不待约束,而后免于罪戾也。是故约束愈宽,而大臣益以畏法。何者?其心以为人君之不我疑而不忍欺也。苟幸其不疑而轻犯法,则固已不容于诛矣。故夫大夫以上有罪,不从于讯鞫论报,如士庶人之法。斯以为“刑不上大夫”而已矣。
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其莅官临民苟有罪,皆书于其所谓历者,而至于馆阁之臣出为郡县者,则遂罢去。此真圣人之意,欲有以重责之也。奈何其与士庶人较罪之轻重,而又以其爵减耶?夫律,有罪而得以首免者,所以开盗贼小人自新之途。而今之卿大夫有罪亦得以首免,是以盗贼小人待之欤?天下惟其无罪也,是以罚不可得而加。如知其有罪而特免其罚,则何以令天下?今夫大臣有不法,或者既已举之,而诏曰勿推,此何为者也?圣人为天下,岂容有此暧昧而不决?故曰:厉法禁自大臣始,则小臣不犯矣。
【策别二】
其二曰抑侥幸。夫所贵乎人君者,予夺自我,而不牵于众人之论也。天下之学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贵。如从其欲,则举天下皆贵而后可。惟其不可从也,是故仕不可以轻得,而贵不可以易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禄,出乎我者也,我以为可予而予之,我以为可夺而夺之,彼虽有言者,不足畏也。天下有可畏者,赋敛不可以不均,刑罚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择,此诚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畏者也。我欲慎爵赏,爱名器,而嚣嚣者以为不可,是乌足恤哉?
国家自近岁以来,吏多而阙少,率一官而三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无事而食也。且其莅官之日浅,而闲居之日长,以其莅官之所得,而为闲居仰给之资,是以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弊也。
古之用人者,取之至宽,而用之至狭。取之至宽,故贤者不隔;用之至狭,故不肖者无所容。《记》曰:“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然则是取之者未必用也。今之进士,自二人以下者皆试官。夫试之者,岂一定之谓哉?固将有所废置焉耳。国家取人,有制策,有进士,有明经,有词科,有任子,有府史杂流,凡此者,虽众无害也。其终身进退之决,在乎召见改官之日,此尤不可以不爱惜慎重者也。今之议者,不过曰多其资考,而责之以举官之数。且彼有勉强而已,资考既足,而举官之数亦以及格,则将执文墨以取必于我,虽千百为辈,莫敢不尽与。臣窃以为今之患,正在于任法太过。是以为一定之制,使天下可以岁月必得,甚可惜也。
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闻于吏部,吏部以其资考之远近,举官之众寡,而次第其名,然后使一二大臣杂治之,参之以其才器之优劣而定其等,岁终而奏之,以诏天子废置。度天下之吏,每岁以物故罪免者几人,而增损其数,以所奏之等补之,及数而止,使其予夺亦杂出于贤不肖之间,而无有一定之制。则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将自奋厉磨淬,以求闻于时。而向之所谓用人之大弊者,将不劳而自去。
然而议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优劣为差,则是好恶之私有以启之也。臣以为不然。夫法者,本以存其大纲,而其出入变化,固将付之于人。昔者唐有天下,举进士者,群至于有司之门。唐之制,惟有司之信也。是故有司得以搜罗天下之贤俊,而习知其为人。至于一日之试,则固已不取也。唐之得人,于斯为盛。今以名闻于吏部者,每岁不过数十百人,使二三大臣得以访问参考其才,虽有失者,盖已寡矣。如必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则夫一定之制,臣亦未知其果不可以为奸也。
【策别三】
其三曰决壅蔽。所贵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诉而无冤,不谒而得其所欲,此尧舜之盛也。其次不能无诉,诉而必见察;不能无谒,谒而必见省。使远方之贱吏,不知朝廷之高;而一介之小民,不识官府之难。而后天下治。
今夫一人之身,有一心两手而已。疾痛苛痒,动于百体之中,虽其甚微不足以为患,而手随至。夫手之至,岂其一一而听之心哉,心之所以素爱其身者深,而手之所以素听于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而卒然以自至。圣人之治天下,亦如此而已。百官之众,四海之广,使其关节脉理,相通为一。叩之而必闻,触之而必应。夫是以天下可使为一身。天子之贵,士民之贱,可使相爱。忧患可使同,缓急可使救。
今也不然。天下有不幸而诉其冤,如诉之于天。有不得已而谒其所欲,如谒之于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详悉,而付之于胥吏,故凡贿赂先至者,朝请而夕得,徒手而来者,终年而不获。至于故常之事,人之所当得而无疑者,莫不务为留滞,以待请属。举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钱无以行之。
昔者汉唐之弊,患法不明,而用之不密,使吏得以空虚无据之法而绳天下,故小人以无法为奸。今也法令明具,而用之至密,举天下惟法之知。所欲排者,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为瑕。所欲与者,虽有所乖戾,而可借法以为解。故小人以法为奸。
今天下所为多事者,岂事之诚多耶?吏欲有所鬻而未得,则新故相仍,纷然而不决,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昔桓文之霸,百官承职,不待教令而办,四方之宾至,不求有司。王猛之治秦,事至纤悉,莫不尽举,而人不以为烦。盖史之所记:麻思还冀州,请于猛。猛曰:“速装,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关,郡县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而无留事者,至于纤悉,莫不皆然。苻坚以戎狄之种,至为霸王,兵强国富,垂及升平者,猛之所为,固宜其然也。
今天下治安,大吏奉法,不敢顾私,而府史之属招权鬻法,长吏心知而不问,以为当然。此其弊有二而已。事繁而官不勤,故权在胥吏。欲去其弊也,莫如省事而厉精。省事莫如任人,厉精莫如自上率之。
今之所谓至繁,天下之事,关于其中,诉者之多,而谒者之众,莫如中书与三司。天下之事,分于百官,而中书听其治要。郡县之钱币制于转运使,而三司受其会计。此宜若不至于繁多。然中书不待奏课以定其黜陟而关预其事,则是不任有司也。三司之吏,推析赢虚至于毫毛以绳郡县,则是不任转运使也。故曰:省事莫如任人。
古之圣王,爱日以求治,辨色而视朝,苟少安焉而至于日出,则终日为之不给。以少而言之,一日而废一事,一月则可知也。一岁,则事之积者不可胜数矣。欲事之无繁,则必劳于始而逸于终。晨兴而晏罢,天子未退,则宰相不敢归安于私第。宰相日昃而不退,则百官莫不震悚尽力于王事,而不敢宴游。如此,则纤悉隐微莫不举矣。天子求治之勤过于先王,而议者不称王季之晏朝而称舜之无为,不论文王之昃而论始皇之量书。此何以率天下之怠耶?臣故曰:厉精莫如自上率之。则壅蔽决矣。
【策别四】
其四曰专任使。夫吏之与民,犹工人之操器。易器而操之,其始莫不龃龉而不相得。是故虽有长材异能之士,朝夕而去,则不如庸人之久且便也。自汉至今,言吏治者,皆推孝文之时,以为任人不可以仓卒而责其成效。又其三岁一迁,吏不可为长远之计,则其所施设一切出于苟简。此天下之士,争以为言,而臣知其未可以卒行也。夫天下之吏,惟其病多而未有以处也,是以扰扰在此。如使五六年或七八年而后迁,则将有十年不得调者矣。朝廷方将减任子,清冗官,则其行之当有所待。而臣以为当今之弊,有甚不可者。
夫京兆府,天下之所观望而化,王政之所由始也。四方之冲,两河之交,舟车商贾之所聚,金玉锦绣之所积,故其民不知有耕稼织之劳。富贵之所移,货利之所眩,故其不知有恭俭廉退之风。以书数为终身之能,以府史贱吏为乡党之荣,故其民不知有儒学讲习之贤。夫是以狱讼繁滋而奸不可止,为治者益以苟且,而不暇及于教化,四方观之,使风俗日以薄恶,未始不由此也。今夫为京兆者,戴星而出,见烛而入,案牍笞,交乎其前。拱手而待命者,足相蹑乎其庭。持词而求诉者,肩相摩乎其门。憧憧焉不知其为谁,一讯而去,得罪者不知其得罪之由,而无罪者亦不知其无罪之实。如此则刑之不服,赦之不悛,狱讼之繁,未有已也。
夫大司农者,天下之所以赢虚,外计之所从受命也。其财赋之出入,簿书之交错,纵横变化,足以为奸,而不可推究。上之人不能尽知而付吏。吏分职乎其中者,以数十百人,其耳目足以及吾之所不及,是以能者不过粗知其大纲,而不能惟吏之听。贿赂交乎其门,四方之有求者,聚乎其家。天下之大弊,无过此二者。
臣窃以为今省府之重,其择人宜精,其任人宜久。凡今之弊,皆不精不久之故。何则?天下之贤者不可以多得。而贤者之中,求其治繁者,又不可以人人而能也。幸而有一人焉,又不久而去。夫世之君子,苟有志于天下,而欲为长远之计者,则其效不可以朝夕见,其始若迂阔,而其终必将有所可观。今期月不报政,则朝廷以为是无能为者,不待其成而去之。而其翕然见称于人者,又以为有功而擢为两府。然则是为省府者,能与不能,皆不得久也。夫以省府之繁,终岁不得休息,朝廷既以汲汲而去之,而其人亦莫不汲汲而求去。夫吏胥者,皆老于其局,长子孙于其中。以汲汲求去之人,而御长子孙之吏,此其相视,如客主之势,宜其奸弊不可得而去也。
省府之位,不为卑矣。苟有能者而老于此,不为不用矣。古之用人者,知其久劳于位,则时有以赐予劝奖之,以厉其心,不闻其骤迁以夺其成效。今天下之吏,纵未能一概久而不迁,至于省府,亦不可以仓卒而去。吏知其久居而不去也,则其欺诈固已少衰矣。而其人亦得深思熟虑周旋于其间,不过十年,将必有卓然可观者也。
【策别五】
其五曰无责难。无责难者,将有所深责也。昔者圣人之立法,使人可以过,而不可以不及。何则?其所求于人者,众人之所能也。天下有能为众人之所不能者,固无以加矣,而不能者不至于犯法。夫如此而犹有犯者,然后可以深惩而决去之。由此而言,则圣人之所以不责人之所不能者,将以深责乎人之所能也。后之立法者异于是。责人以其所不能,而其所能者,不深责也。是以其法不可行,而其事不立。
夫事不可以两立也,圣人知其然,是故有所取,必有所舍;有所禁,必有所宽。宽之则其禁必止,舍之则其取必得。今夫天下之吏不可以人人而知也,故使长吏举之。又恐其举之以私而不得其人也,故使长吏任之。他日有败事,则以连坐。其过重者其罚均。且夫人之难知,自尧舜病之矣。今日为善,而明日为恶,犹不可保,况于十数年之后,其幼者已壮,其壮者已老,而犹执其一时之言,使同被其罪,不已过乎!天下之人,仕而未得志也,莫不勉强为善以求举。惟其既已改官而无忧,是故荡然无所不至。方其在州县之中,长吏亲见其廉谨勤干之节,则其势不可以不举,彼又安知其终身之所为哉?故曰今之法责人以其所不能者,谓此也。
一县之长,察一县之属。一郡之长,察一郡之属。职司者,察其属郡者也。此三者,其属无几耳。其贪其廉,其宽猛,其能与不能,不可谓不知也。今且有人牧牛羊者,而不知其肥瘠,是可复以为牧人欤?夫为长而属之不知,则此固可以罢免而无足惜者。今其属官有罪,而其长不即以闻,他日有以告者,则其长不过为失察。而去官者,又以不坐。夫失察,天下之微罪也。职司察其属郡,郡县各察其属,此非人之所不能,而罚之甚轻,亦可怪也。
今之世所以重发赃吏者,何也?夫吏之贪者,其始必诈廉以求举,举者皆王公贵人,其下者亦卿大夫之列,以身任之。居官者莫不爱其同类等夷之人,故其树根牢固而不可动。连坐者常六七人,甚者至十馀人,此如盗贼质劫良民以求苟免耳。为法之弊,至于如此,亦可变矣。
如臣之策,以职司守令之罪罪举官,以举官之罪罪职司守令。今使举官与所举之罪均,纵又加之,举官亦无如之何,终不能逆知终身之廉者而后举,特推之于幸不幸而已。苟以其罪罪职司守令,彼其势诚有以督察之。臣知贪吏小人无容足之地,又何必于举官焉难之。
【策别六】
其六曰无沮善。昔者先王之为天下,必使天下欣欣然常有无穷之心,力行不倦,而无自弃之意。夫惟自弃之人,则其为恶也,甚毒而不可解。是以圣人畏之,设为高位重禄以待能者。使天下皆得踊跃自奋,扳援而来。惟其才之不逮,力之不足,是以终不能至于其间,而非圣人塞其门、绝其途也。夫然,故一介之贱吏,闾阎之匹夫,莫不奔走于善,至于老死而不知休息,此圣人以术驱之也。
天下苟有甚恶而不可忍也,圣人既已绝之,则屏之远方,终身不齿。此非独不仁也。以为既已绝之,彼将一旦肆其愤毒,以残害吾民。是故绝之则不用,用之则不绝。既已绝之,又复用之,则是驱之于不善,而又假之以其具也。无所望而为善,无所爱惜而不为恶者,天下一人而已矣。以无所望之人,而责其为善,以无所爱惜之人,而求其不为恶,又付之以人民,则天下知其不可也。世之贤者,何常之有?或出于贾竖贱人,甚者至于盗贼,往往而是。而儒生贵族,世之所望为君子者,或至于放肆不轨,小民之不若。圣人知其然,是故不逆定于其始进之时,而徐观其所试之效,使天下无必得之由,亦无必不可得之道。天下知其不可以必得也,然后勉强于功名而不敢侥幸。知其不至于必不可得而可勉也,然后有以自慰其心,久而不懈。嗟夫!圣人之所以鼓舞天下,天下之人日化而不自知者,此其为术欤?
后之为政者则不然。与人以必得,而绝人以必不可得。此其意以为进贤而退不肖。然天下之弊,莫甚于此。今夫制策之及等,进士之高第,皆以一日之间,而决取终身之富贵。此虽一时之文辞,而未知其临事之否,则其用之不已太遽乎!
天下有用人而绝之者三。州县之吏,苟非有大过而不可复用,则其他犯法,皆可使竭力为善以自赎。而今世之法,一陷于罪戾,则终身不迁,使之不自聊赖而疾视其民,肆意妄行而无所顾惜。此其初未必小人也,不幸而陷于其中,途穷而无所入,则遂以自弃。府史贱吏,为国者知其不可阙也,是故岁久则补以外官。以其所从来之卑也,而限其所至,则其中虽有出群之才,终亦不得齿于士大夫之列。夫人出身而仕者,将以求贵也,贵不可得而至矣,则将惟富之求,此其势然也。如是,则虽至于鞭笞戮辱,而不足以禁其贪。故夫此二者,苟不可以遂弃,则宜有以少假之也。入赀而仕者,皆得补郡县之吏,彼知其终不得迁,亦将逞其一时之欲,无所不至。夫此,诚不可以迁也,则是用之之过而已。臣故曰:绝之则不用,用之则不绝。此三者之谓也。
【策别七】
安万民者,其别有六。一曰敦教化。夫圣人之于天下,所恃以为牢固不拔者,在乎天下之民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也。昔者三代之民,见危而授命,见利而不忘义。此非必有爵赏劝乎其前,而刑罚驱乎其后也。其心安于为善,而忸怩于不义,是故有所不为。夫民知有所不为,则天下不可以敌,甲兵不可以威,利禄不可以诱,可杀可辱、可饥可寒而不可与叛,此三代之所以享国长久而不拔也。
及至秦、汉之世,其民见利而忘义,见危而不能授命。法禁之所不及,则巧伪变诈,无所不为,疾视其长上而幸其灾。因之以水旱,加之以盗贼,则天下枵然无复天子之民矣。世之儒者常有言曰:“三代之时,其所以教民之具,甚详且密也。学校之制,射飨之节,冠婚丧祭之礼,粲然莫不有法。及至后世,教化之道衰,而尽废其具,是以若此无耻也。”然世之儒者,盖亦尝试以此等教天下之民矣,而卒以无效,使民好文而益偷,饰诈而相高,则有之矣,此亦儒者之过也。臣愚以为若此者,皆好古而无术,知有教化而不知名实之所存者也。实者所以信其名,而名者所以求其实也。有名而无实,则其名不行。有实而无名,则其实不长。凡今儒者之所论,皆其名也。
昔武王既克商,散财发粟,使天下知其不贪;礼下贤俊,使天下知其不骄;封先圣之后,使天下知其仁;诛飞廉、恶来,使天下知其义,如此,则其教化天下之实,固已立矣。天下耸然皆有忠信廉耻之心,然后文之以礼乐,教之以学校,观之以射飨,而谨之以冠婚丧祭,民是以目击而心谕,安行而知得也。及至秦、汉之世,专用法吏以督责其民,至于今千有馀年,而民日以贪冒嗜利而无耻。儒者乃始以三代之礼所谓名者而绳之!彼见其登降揖让盘辟俯偻之容,则掩口而窃笑;闻钟鼓管磬希夷单缓之音,则惊顾而不乐。如此,而欲望其迁善远罪,不已难乎?
臣愚以为宜先其实而后其名,择其近于人情者而先之。今夫民不知信,则不可与久居于安。民不知义,则不要与同处于危。平居则欺其吏,而有急则叛其君。此教化之实不至,天下之所以无变者,幸也。欲民之知信,则莫若务实其言。欲民之知义,则莫若务去其贪。往者河西用兵,而家人子弟皆籍以为军。其始也,官告以权时之宜,非久役者,事已当复尔业。少焉皆刺其额,无一人得免。自宝元以来,诸道以兵兴为辞而增赋者,至今皆不为除去。夫如是,将何以禁小民之诈欺哉!
夫所贵乎县官之尊者,为其恃于四海之富,而不争于锥刀之末也。其与民也优,其取利也缓。古之圣人,不得已而取,则时有所置,以明其不贪。何者?小民不知其说,而惟贪之知。今鸡鸣而起,百工杂作,匹夫入市,操挟尺寸,吏且随而税之,扼吭拊背,以收丝毫之利。古之设官者,求以裕民,今之设官者,求以胜民。赋敛有常限,而以先期为贤。出纳有常数,而以羡息为能。天地之间,苟可以取者,莫不有禁。求利太广,而用法太密,故民日趋于贪。臣愚以为难行之言,当有所必行。而可取之利,当有所不取。以教民信,而示之义。若曰“国用不足而未可以行”,则臣恐其失之多于得也。
【策别八】
其二曰劝亲睦。夫民相与亲睦者,王道之始也。昔三代之制,画为井田,使其比闾族党,各相亲爱,有急相周,有喜相庆,死丧相恤,疾病相养。是故其民安居无事,则往来欢欣,而狱讼不生;有寇而战,则同心并力,而缓急不离。自秦、汉以来,法令峻急,使民乖其亲爱欢欣之心,而为邻里告讦之俗。富人子壮则出居,贫人子壮则出赘。一国之俗,而家各有法。一家之法,而人各有心。纷纷乎散乱而不相属,是以礼让之风息,而争斗之狱繁。天下无事,则务为欺诈相倾以自成。天下有变,则流徙涣散相弃以自存。嗟夫!秦、汉以下,天下何其多故而难治也!此无他,民不爱其身,则轻犯法。轻犯法,则王政不行。欲民之爱其身,则莫若使其父子亲、兄弟和、妻子相好。夫民仰以事父母,旁以睦兄弟,而俯以恤妻子。则其所赖于生者重,而不忍以其身轻犯法。三代之政,莫尚于此矣。
今欲教民和亲,则其道必始于宗族。臣欲复古之小宗,以收天下不相亲属之心。古者有大宗、有小宗。故《礼》曰:“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者为小宗。”有百世不迁之宗,有五世则迁之宗。百世不迁者,别子之后也。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迁者也。宗其继高祖者,五世则迁者也。古者诸侯之子弟,异姓之卿大夫,始有家者,不敢祢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后之,则为大宗。族人宗之,虽百世而宗子死,则为之服齐衰九月。故曰:“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迁者也。”别子之庶子,又不得祢别子,而自使其嫡子为后,则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则无服。其继祢者,亲兄弟为之服。其继祖者,从兄弟为之服。其继曾祖者,再从兄弟为之服。其高祖者,三从兄弟为之服。其服大功九月。而高祖以外亲尽则易宗。故曰:“宗其继高祖者,五世则迁者也。”小宗四,有继高祖者,有继曾祖者,有继祖者,有继祢者,与大宗为五,此所谓五宗也。古者立宗之道,嫡子既为宗,则其庶子之嫡子又各为其庶子之宗。其法止于四,而其实无穷。自秦、汉以来,天下无世卿。大宗之法,不可以复立。而其可以收合天下之亲者,有小宗之法存,而莫之行,此甚可惜也。
今夫天下所以不重族者,有族而无宗也。有族而无宗,则族不可合。族不可合,则虽欲亲之而无由也。族人而不相亲,则忘其祖矣。今世之公卿大臣贤人君子之后,所以不能世其家如古之久远者,其族散而忘其祖也。故莫若复小宗,使族人相率而尊其宗子。宗子死,则为之加服,犯之则以其服坐。贫贱不敢轻,而富贵不敢以加之。冠婚必告,丧葬必赴。此非有所难行也。今夫良民之家,士大夫之族,亦未必无孝弟相亲之心,而族无宗子,莫为之纠率,其势不得相亲。是以世之人,有亲未尽而不相往来,冠婚不相告,死不相赴,而无知之民,遂至于父子异居,而兄弟相讼,然则王道何从而兴乎!
呜呼!世人之患,在于不务远见。古之圣人合族之法,近于迂阔,而行之期月,则望其有益。故夫小宗之法,非行之难,而在乎久而不怠也。天下之民,欲其忠厚和柔而易治,其必曰自小宗始矣。
【策别九】
其三曰均户口。夫中国之地,足以食中国之民有馀也,而民常病于不足,何哉?地无变迁,而民有聚散。聚则争于不足之中,而散则弃于有馀之外。是故天下常有遗利,而民用不足。
昔者三代之制,度地以居民,民各以其夫家之众寡而受田于官,一夫而百亩,民不可以多得尺寸之地,而地亦不可以多得一介之民,故其民均而地有馀。当周之时,四海之内,地方千里者九,而京师居其一,有田百同,而为九百万夫之地,山陵林麓,川泽沟渎,城郭宫室涂巷,三分去一,为六百万夫之地。又以上中下田三等而通之,以再易为率,则王畿之内,足以食三百万之众。以九州言之,则是二千七百万夫之地也,而计之以下农夫一夫之地而食五人,则是万有三千五百万人可以仰给于其中。当成、康刑措之后,其民极盛之时,九州之籍,不过千三万四千有馀夫。地以十倍,而民居其一,故谷常有馀,而地力不耗。何者?均之有术也。
自井田废,而天下之民转徙无常,惟其所乐,则聚以成市,侧肩蹑踵,以争寻常,挈妻负子,以分升合。虽有丰年,而民无馀蓄,一遇水旱,则弱者转于沟壑,而强者聚为盗贼。地非不足,而民非加多也,盖亦不得均民之术而已。
夫民之不均,其弊有二。上之人贱农而贵末,忽故而重新,则民不均。夫民之为农者,莫不重迁,其坟墓庐舍,桑麻果蔬,牛羊耒耜,皆为子孙百年之计。惟其百工技艺,无事种艺,游手浮食之民,然后可以怀轻资而极其所往。是故上之人贱农而贵末,则农人释其耒耜而游于四方,择其所乐而居之,其弊一也。
凡人之情,怠于久安,而谨于新集。水旱之后,盗贼之馀,则莫不轻刑罚,薄税敛,省力役,以怀逋逃之民。而其久安而无变者,则不肯无故而加恤。是故上之人忽故而重新,则其民稍稍引去,聚于其所重之地,以至于众多而不能容,其弊二也。
臣欲去其二弊,而开其二利,以均斯民。昔者圣人之兴作也,必因人之情,故易为功。必因时之势,故易为力。今欲无故而迁徙安居之民,分多而益寡,则怨谤之门,盗贼之端,必起于此,未享其利,而先被其害。臣愚以为民之情,莫不怀土而重去。惟士大夫出身而仕者,狃于迁徙之乐,而忘其乡。昔汉之制,吏二千石皆徙诸陵。为今之计,可使天下之吏仕至某者,皆徙荆、襄、唐、邓、许、汝、陈、蔡之间,今士大夫无不乐居于此者,顾恐独往而不能济,彼见其侪类等夷之人莫不在焉,则其去惟恐后耳。此所谓因人之情。
夫天下不能岁岁而丰也,则必有饥馑流亡之所,民方其困急时,父子且不能相顾,又安知去乡之为戚哉?当此之时,募其乐徙者,而使所过廪之,费不甚厚,而民乐行。此所谓因时之势。
然此二者,皆授其田,贷其耕耘之具,而缓其租,然后可以固其意。夫如是,天下之民,其庶乎有息肩之渐也。
【策别十】
其四曰较赋役。自两税之兴,因地之广狭瘠腴而制赋,因赋之多少而制役,其初盖甚均也。责之厚赋,则其财足以供。署之重役,则其力足以堪。何者?其轻重厚薄,一出于地,而不可易也。户无常赋,视地以为赋。人无常役,视赋以为役。是故贫者鬻田则赋轻,而富者加地则役重。此所以度民力之所胜,亦所以破兼并之门,而塞侥幸之源也。
及其后世,岁月既久,则小民稍稍为奸,度官吏耳目之所不及,则虽有法禁,公行而不忌。今夫一户之赋,官知其为赋之多少,而不知其为地之几何也。如此,则增损出入,惟其意之所为。官吏虽明,法禁虽严,而其势无由以止绝。且其为奸,常起于贸易之际。夫鬻田者,必穷迫之人,而所从鬻者,必富厚有馀之家。富者恃其有馀而邀之,贫者迫于饥寒,而欲其速售。是故多取其地,而少入其赋。有田者,方其贫困之中,苟可以缓一时之急,则不暇计其他日之利害。故富者地日以益,而赋不加多,贫者地日以削,而赋不加少。又其奸民欲以计免于赋役者,割数亩之地,加之以数倍之赋,而收其少半之直,或者亦贪其直之微而取焉。是以数十年来,天下之赋,大抵淆乱。有兼并之族而赋甚轻,有贫弱之家而不免于重役,以至于破败流移而不知其所往,其赋存而其人亡者,天下皆是也。
夫天下不可以有侥幸也。天下有一人焉侥幸而免,则亦必有一人焉不幸而受其弊。今天下侥幸者如此之众,则其不幸而受其弊者从亦可知矣。三代之赋,以什一为轻。今之法,本不至于什一而取,然天下嗷嗷然以赋敛为病者,岂其岁久而奸生,偏重而不均,以至于此欤?虽然,天下皆知其为患而不能去。何者?势不可也。今欲按行其地之广狭瘠腴,而更制其赋之多寡,则奸吏因缘为贿赂之门,其广狭瘠腴,亦将一切出于其意之喜怒,则患益深,是故士大夫畏之而不敢议,而臣以为此最易见者,顾弗之察耳。
夫易田者必有契,契必有所直之数。具所直之数,必得其广狭瘠腴之实,而官必据其所直之数,而取其易田之税,是故欲知其地之广狭瘠腴,可以其税推也。久远者不可复知矣,其数十年之间,皆足以推较,求之故府,犹可得而见。苟其税多者则知其直多,其直多者则知其田多且美也。如此,而其赋少,其役轻,则夫人亡而赋存者可以有均矣。鬻田者皆以其直之多少而给其赋,重为之禁,而使不敢以不实之直而书之契,则夫自今以往者,贸易之际,为奸者其少息矣。要以知凡地之所直,与凡赋之所宜多少,而以税参之,如此,则一持筹之吏坐于帐中,足以周知四境之虚实,不过数月,而民得以少苏。不然,十数年之后,将不胜其弊,重者日以轻,而轻者日以重,而未知其所终也。
【策别十一】
其五曰教战守。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其患不见于今,将见于他日。今不为之计,其后将有所不可救者。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秋冬之隙,致民田猎以讲武,教之以进退作坐之方,使其耳目习于钟鼓旌旗之间而不乱,使其心志安于斩刈杀伐之际而不慑。是以虽有盗贼之变,而民不至于惊溃。及至后世,用迂儒之议,以去兵为王者之盛节,天下既定,则卷甲而藏之。数十年之后,甲兵顿弊,而人民日以安于太平之佚乐。卒有盗贼之警,则相与恐惧讹言,不战而走。开元、天宝之际,天下岂不大治?惟其民安于太平之乐,酣豢于游戏酒食之间,其刚心勇气,消耗钝毛,痿蹶而不复振,是以区区之禄山一出而乘之,四方之民,兽奔鸟窜,乞为囚虏之不暇,天下分裂,而唐室因以微矣。
盖尝试论之。天下之势,譬如一身。王公贵人所以养其身者,岂不至哉?而其平居常苦于多疾。至于农夫小民,终岁劳苦,而未尝告疾,此其故何也?夫风雨霜露寒暑之变,以疾之所由生也。农夫小民,盛夏力作,而穷冬暴露,其筋骸之所冲犯,肌肤之所浸渍,轻霜露而狎风雨,是故寒暑不能为之毒。今王公贵人处于重屋之下,出则乘舆,风则袭裘,雨则御盖,凡所以虑患之具,莫不备至。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小不如意,则寒暑入之矣。是故善养身者,使之能逸而能劳,步趋动作,使其四体狃于寒暑之变,然后可以刚健强力,涉险而不伤。
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骄惰脆弱,如妇人孺子不出于闺门,论战斗之事,则缩颈而股栗;闻盗贼之名,则掩耳而不愿听。而士大夫亦未尝言兵,以为生事扰民,渐不可长。此不亦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欤?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见四方之无事,则以为变故无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国家所以奉西北之虏者,岁以百万计。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无厌,此其势必至于战。战者,必然之势也。不先于我,则先于彼,不出于西,则出于北。所不可知者,有迟速远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苟不免于用兵,而用之不以渐,使民于安乐无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则其为患必有所不测。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臣所谓大患也。
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讲习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阵之节。役民之司盗者,授以击刺之术。每岁终则聚之郡府,如古都试之法,有胜负,有赏罚,而行之既久,则又以军法从事。然议者必以为无故而动民,又悚以军法,则民将不安,而臣以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则其一旦将以不教之民而驱之战。夫无故而动民,虽有小恐,然孰与夫一旦之危哉?今天下屯聚之兵,骄豪而多怨,陵压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以为天下之知战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习于兵,彼知有所敌,则固已破其奸谋,而折其骄气。利害之际,岂不亦甚明欤?
【策别十二】
其六曰去奸民。自昔天下之乱,必生于治平之日,休养生息,而奸民得容于其间,蓄而不发,以待天下之衅。至于时有所激,势有所乘,则溃裂四出,不终朝而毒流于天下。圣人知其然,是故严法禁,督官吏,以司察天下之奸民而去之。
夫大乱之本,必起于小奸。惟其小而不足畏,是故其发也常至于乱天下。今夫世人之所忧以为可畏者,必曰豪侠大盗。此不知变者之说也。天下无小奸,则豪侠大盗无以为资。且以治平无事之时,虽欲为大盗,将安所容其身?而其残忍贪暴之心无所发泄,则亦时出为盗贼,聚为博弈,群饮于市肆,而叫号于郊野。小者呼鸡逐狗,大者椎牛发冢,无所不至,捐父母,弃妻孥,而相与嬉游。凡此者,举非小盗也。天下有衅,锄棘矜相率而剽夺者,皆向之小盗也。
昔三代之圣王,果断而不疑,诛除击去,无有遗类,所以拥护良民而使安其居。及至后世,刑法日以深严,而去奸之法,乃不及于三代。何者?待其败露,自入于刑而后去也。夫为恶而不入于刑者,固已众矣。有终身为不义,而其罪不可指名以附于法者。有巧为规避,持吏短长而不可诘者。又有因缘幸会而免者。如必待其自入于刑,则其所去者盖无几耳。昔周之制,民有罪恶未丽于法而害于州里者,桎梏而坐诸嘉石,重罪役之期,以次轻之。其下罪三月役,使州里任之,然后宥而舍之。其化之不从,威之不格,患苦其乡之民,而未入于五刑者,谓之罢民。凡罢民,不使冠带而加明刑,任之以事,而不齿于乡党。由是观之,则周之盛时,日夜整齐其人民,而锄去其不善。譬如猎人,终日驰驱践蹂于草茅之中,搜求伏兔而搏之,不待其自投于纲罗而后取也。夫然后小恶不容于乡,大恶不容于国,礼乐之所以易化,而法禁之所以易行者,由此之故也。
今天下久安,天子以仁恕为心,而士大夫一切以宽厚为称上意,而懦夫庸人,又有所侥幸,务出罪人,外以邀雪冤之赏,而内以待阴德之报。臣是以知天下颇有不诛之奸,将为子孙忧。宜明敕天下之吏,使以岁时纠察凶民,而徙其尤无良者,不必待其自入于刑,而间则命使出按郡县,有子不孝、有弟不悌、好讼而数犯法者,皆诛无赦。诛一乡之奸,则一乡之人悦。诛一国之之奸,则一国之人悦。要以诛寡而悦众,则虽尧舜亦如此而已矣。
天下有三患,而蛮夷之忧不与焉。有内大臣之变,有外诸侯之叛,有匹夫群起之祸,此三者其势常相持。内大臣有权,则外诸侯不叛。外诸侯强,则匹夫群起之祸不作。今者内无权臣,外无强诸侯,而万世之后,其尤可忧者,奸民也。臣故曰去奸民。以为安民之终云。
【策别十三】
厚货财者,其别有二。一曰省费用。夫天下未尝无财也。昔周之兴,文王、武王之国不过百里,当其受命,四方之君长交至于其廷,军旅四出,以征伐不义之诸侯,而未尝患无财。方此之时,关市无征,山泽不禁,取于民者不过什一,而财有馀。及其衰也,内食千里之租,外取千八百国之贡,而不足于用。由此观之,夫财岂有多少哉!
人君之于天下,俯己以就人,则易为功;仰人以援已,则难为力。是故广取以给用,不如节用以廉取人之为易也。臣请得以小民之家而推之。夫民方其穷困时,所望不过十金之资,计其衣食之费,妻子之奉,出入于十金之中,宽然而有馀。及其一旦稍稍蓄聚,衣食既足,则心意之欲,日以渐广,所入益众,而所欲益以不给。不知罪其用之不节,而以为求之未至也。是以富而愈贪,求愈多而财愈不供,此其为惑,未可以知其所终也。盍亦反其始而思之?夫向者岂能寒而不衣、饥而不食乎?今天下汲汲乎以财之不足为病,何以异此。
国家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之地至狭也。然岁岁出师以诛讨僭乱之国,南取荆楚,西平巴蜀,而东下并潞,其费用之多,又百倍于今可知也。然天下之士未尝思其始,而惴惴焉患今世之不足,则亦甚惑矣。
夫为国有三计:有万世之计,有一时之计,有不终月之计。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计,则可以九年无饥也。岁之所入,足用而有余。是以九年之蓄,常闲而无用。卒有水旱之变,盗贼之忧,则官可以自办而民不知。若此者,天不能使之灾,地不能使之贫,四夷盗贼不能使之困,此万世之计也。而其不能者,一岁之入,才足以为一岁之出,天下之产,仅足以供天下之用,其平居虽不至于虐取其民,而有急则不免于厚赋。故其国可静而不可动,可逸而不可劳,此亦一时之计也。至于最下而无谋者,量出以为入,用之不给,则取之益多。天下晏然无大患难,而尽用衰世苟且之法,不知有急则将何以加之,此所谓不终月之计也。
今天下之利,莫不尽取。山陵林麓,莫不有禁。关有征,市有租,盐铁有榷,酒有课,茶有算,则凡衰世苟且之法,莫不尽用矣。譬之于人,其少壮之时,丰健勇武,然后可以望其无疾,以至于寿考。今未五六十,而衰老之候,具见而无遗,若八九十者,将何以待其后耶?然天下之人,方且穷思竭虑,以广求利之门。且人而不思,则以为费用不可复省,使天下而无盐铁酒茗之税,将不为国乎?臣有以知其不然也。天下之费,固有去之甚易而无损,存之甚难而无益者矣。臣不能尽知,请举其所闻,而其余可以类求焉。
夫无益之费,名重而实轻,以不急之实,而被之以莫大之名,是以疑而不敢去。三岁而郊,郊而赦,赦而赏,此县官有不得已者。天下吏士,数日而待赐,此诚不可以卒去。至于大吏,所谓股肱耳目,与县官同其忧乐者,此岂亦不得已而有所畏耶?天子有七庙,今又饰老佛之宫,而为之祠,固已过矣,又使大臣以使领之,岁给以巨万计,此何为者也!天下之吏,为不少矣,将患未得其人。苟得其人,则凡民之利,莫不备举,而其患莫不尽去。今河水为患,不使滨河州郡之吏亲视其灾,而责之以救灾之术,徒为都水监。夫四方之水患,岂其一人坐筹于京师而尽其利害!天下有转运使足矣,今江淮之间,又有发运,禄赐之厚,徒兵之众,其为费岂可胜计哉!盖尝闻之,里有蓄马者,患牧人欺之而盗其刍菽也,又使一人焉为之厩长,厩长立而马益癯。今为政不求其本,而治其末,自是而推之,天下无益之费,不为不多矣。
臣以为凡若此者,日求而去之,自毫厘以往,莫不有益。惟无轻其毫厘而积之,则天下庶乎少息也。
【策别十四】
其二曰定军制。自三代之衰,井田废,兵农异处,兵不得休而为民,民不得息肩而无事于兵者,千有余年,而未有如今日之极者也。三代之制,不可复追矣。至于汉、唐,犹有可得而言者。
夫兵无事而食,则不可使聚,聚则不可使无事而食。此二者相胜而不可并行,其势然也。今夫有百顷之闲田,则足以牧马千驷,而不知其费。聚千驷之马,而输百顷之刍,则其费百倍,此易晓也。昔汉之制,有践更之卒,而无营田之兵,虽皆出于农夫,而方其为兵也,不知农夫之事,是故郡县无常屯之兵,而京师亦不过有南北军、期门、羽林而已。边境有事,诸侯有变,皆以虎符调发郡国之兵,至于事已而兵休,则涣然各复其故。是以其兵虽不知农,而天下不至于弊者,未尝聚也。唐有天下,置十六卫府兵,天下之府八百余所,而屯于关中者,至有五百,然皆无事则力耕而积谷,不惟以自赡养,而又有以广县官之储。是以兵虽聚于京师,而天下亦不至于弊者,未尝无事而食也。
今天下之兵,不耕而聚于京畿三辅者,以数十万计,皆仰给于县官。有汉、唐之患,而无汉、唐之利,择其偏而兼用之,是以兼受其弊而莫之分也。天下之财,近自淮甸,而远至于吴、蜀,凡舟车所至,人力所及,莫不尽取以归于京师。晏然无事,而赋敛之厚,至于不可复加,而三司之用,犹苦其不给。其弊皆起于不耕之兵聚于内,而食四方之贡赋。
非特如此而已,又有循环往来屯戍于郡县者。昔建国之初,所在分裂,拥兵而不服,太祖、太宗躬擐甲胄,力战而取之。既降其君,而籍其疆土矣,然其故基余孽犹有存者。上之人见天下之难合而恐其复发也,于是出禁兵以戍之,大自藩府,而小至于县镇,往往皆有京师之兵。由此观之,则是天下之地,一尺一寸,皆天子自为守也。而可以长久而不变乎?
费莫大于养兵,养兵之费,莫大于征行。今出禁兵而戍郡县,远者或数千里,其月廪岁给之外,又日供其刍粮。三岁而一迁,往者纷纷,来者累累,虽不过数百为辈,而要其归,无以异于数十万之兵三岁而一出征也。农夫之力,安得不竭?馈运之卒,安得不疲?
且今天下未尝有战斗之事,武夫悍卒,非有劳伐可以邀其上之人,然皆不得为休息闲居无用之兵者,其意以为为天子出戍也。是故美衣丰食,开府库,辇金帛,若有所负,一逆其意,则欲群起而噪呼,此何为者也?天下一家,且数十百年矣。民之戴君,至于海隅,无以异于畿甸,亦不必举疑四方之兵而专信禁兵也。曩者蜀之有均贼,与近岁贝州之乱,未必非禁兵致之。
臣愚以为郡县之土兵,可以渐训而阴夺其权,则禁兵可以渐省而无用。天下武健,岂有常所哉?山川之所习,风气之所咻,四方之民一也。昔者战国尝用之矣。蜀人之怯懦,吴人之短小,皆尝以抗衡于上国,夫安得禁兵而用之!今之土兵,所以钝弊劣弱而不振者,彼见郡县皆有禁兵,而待之异等,是以自弃于贱隶役夫之间,而将吏亦莫之训也。苟禁兵可以渐省,而以其资粮益优郡县之土兵,则彼固已欢欣踊跃出于意外,戴上之恩而愿效其力,又何遽不如禁兵耶?夫土兵日以多,禁兵日以少,天子扈从捍城之外,无所复用。如此,则内无屯聚仰给之费,而外无迁徙供亿之劳,费之省者,又已过半矣。
【策别十五】
训兵旅者,其别有三。一曰蓄材用。夫今之所患兵弱而不振者,岂士卒寡少而不足使欤?器械钝弊而不足用欤?抑为城郭不足守欤?廪食不足给欤?此数者,皆非也。然所以弱而不振,则是无材用也。
夫国之有材,譬如山泽之有猛兽,江河之有蛟龙,伏乎其中而威见乎其外,悚然有所不可狎者。至于鳅元之所蟠,羊豚之所牧,虽千仞之山,百寻之溪,而人易之。何则?其见于外者不可欺也。天下之大,不可谓无人。朝廷之尊,百官之富,不可谓无才。然以区区之二虏,举数州之众,以临中国,抗天子之威,犯天下之怒,而其气未尝少衰,其词未尝少挫,则是其心无所畏也。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今朝廷之上,不能无忧,而大臣恬然未尝有拒绝之议,非不欲绝也,而未有以待之。则是朝廷无所恃也。缘边之民,西顾而战栗。牧马之士,不敢弯弓而北向。吏士未战而先期于败,则是民轻其上也。外之蛮夷无所畏,内之朝廷无所恃,而民之自轻其上,此犹足以为有人乎!
天下未尝无才,患所以求才之道不至。古之圣人,以无益之名,而致天下之实,以可见之实,而较天下之虚名。二者相为用而不可废。是故其始也,天下莫不纷然奔走从事于其间,而要之以其终,不肖者无以欺其上。此无他,先名而后实也。不先其名,而唯实之求,则来者寡。来者寡,则不可以有所择。以一旦之急,而用不择之人,则是不先名之过也。天子之所向,天下之所奔也。今夫孙、吴之书,其读之者,未必能战也。多言之士,喜论兵者,未必能用也。进之以武举,而试之以骑射,天下之奇才,未必至也。然将以求天下之实,则非此三者不可以致。以为未必然而弃之,则是其必然者,终不可得而见也。
往者西师之兴,其先也,惟不以虚名多致天下之才而择之,以待一旦之用。故其兵兴之际,四顾惶惑而不知所措。于是设武举,购方略,收勇悍之士,而开猖狂之言,不爱高爵重赏,以求强兵之术。当此之时,天下嚣然,莫不自以为知兵也。来者日多,而其言益以无据,至于临事,终不可用。执事之臣,亦遂厌之,而知其无益,故兵休之日,举从而废之。今之论者,以为武举、方略之类,适足以开侥幸之门,而天下之实才,终不可以求得。此二者,皆过也。夫既已用天下之虚名,而不较之以实,至其弊也,又举而废其名,使天下之士不复以兵术进,亦已过矣。
天下之实才,不可以求之于言语,又不可以较之于武力,独见之于战耳。战不可得而试也,是故见之于治兵。子玉治兵于,终日而毕,鞭七人,贯三人耳。贾观之,以为刚而无礼,知其必败。孙武始见,试以妇人,而犹足以取信于阖闾,使知其可用。故凡欲观将帅之才否,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今夫新募之兵,骄豪而难令,勇悍而不知战,此真足以观天下之才也。武举、方略之类以来之,新兵以试之。观其颜色和易,则足以见其气;约束坚明,则足以见其威;坐作进退,各得其所,则足以见其能。凡此者皆不可强也。故曰:先之以无益之虚名,而较之以可见之实。庶乎可得而用也。
【策别十六】
其二曰练军实。三代之兵,不待择而精,其故何也?兵出于农,有常数而无常人,国有事,要以一家而备一正卒,如斯而已矣。是故老者得以养,疾病者得以为闲民,而役于官者,莫不皆其壮子弟。故其无事而田猎,则未尝发老弱之民;师行而馈粮,则未尝食无用之卒。使之足轻险阻,而手易器械。聪明足以察旗鼓之节,强锐足以犯死伤之地,千乘之众,而人人足以自捍。故杀人少而成功多,费用省而兵卒强。
盖春秋之时,诸侯相并,天下百战,其经传所见谓之败绩者,如城濮、鄢陵之役,皆不过犯其偏师而猎其游卒,敛兵而退,未有僵尸百万流血于江河如后世之战者,何也?民各推其家之壮者以为兵,则其势不可得而多杀也。
及至后世,兵民既分,兵不得复而为民,于是始有老弱之卒。夫既已募民而为兵,其妻子屋庐,既已托于营伍之中,其姓名既已书于官府之籍,行不得为商,居不得为农,而仰食于官,至于衰老而无归,则其道诚不可以弃去,是故无用之卒,虽薄其资粮,而皆廪之终身。凡民之生,自二十以上至于衰老,不过四十余年之间。勇锐强力之气足以犯坚冒刃者,不过二十余年。今廪之终身,则是一卒凡二十年无用而食于官也。自此而推之,养兵十万,则是五万人可去也;屯兵十年,则是五年为无益之费也。民者,天下之本;而财者,民之所以生也。有兵而不可使战,是谓弃财。不可使战而驱之战,是谓弃民。臣观秦、汉之后,天下何其残败之多耶!其弊皆起于分民而为兵。兵不得休,使老弱不堪之卒,拱手而就戮。故有以百万之众,而见屠于数千之兵者。其良将善用,不过以为饵,委之啖贼。嗟夫!三代之衰,民之无罪而死者,其不可胜数矣。
今天下募兵至多,往者陕西之役,举籍平民以为兵。继以明道、宝元之间,天下旱蝗,次及近岁青、齐之饥,与河朔之水灾,民急而为兵者,日以益众。举籍而按之,近世以来,募兵之多,无如今日。然皆老弱不教,不能当古之十五,而衣食之费,百倍于古。此甚非所以长久而不变者也。
凡民之为兵者,其类多非良民。方其少壮之时,博弈饮酒,不安于家,而后能捐其身。至其少衰而气沮,盖亦有悔而不可复者矣。臣以谓:五十已上,愿复而为民者,宜听;自今以往,民之愿为兵者,皆三十以下则收,限以十年而除其籍。民三十而为兵,十年而复归,其精力思虑,犹可以养生送死,为终身之计。使其应募之日,心知其不出十年,而为十年之计,则除其籍而不怨。以无用之兵终身坐食之费,而为重募,则应者必众。如此,县官长无老弱之兵,而民之不任战者,不至于无罪而死。彼皆知其不过十年而复为平民,则自爱其身而重犯法,不至于叫呼无赖以自弃于凶人。
今夫天下之患,在于民不知兵。故兵常骄悍而民常怯。盗贼攻之而不能御,戎狄掠之而不能抗。今使民得更代而为兵,兵得复还而为民,则天下之知兵者众,而盗贼戎狄将有所忌。然犹有言者,将以为十年而代,故者已去而新者未教,则缓急有所不济。夫所谓十年而代者,岂举军而并去之?有始至者,有既久者,有将去者,有当代者,新故杂居而教之,则缓急可以无忧矣。
【策别十七】
其三曰倡勇敢。臣闻战以勇为主,以气为决。天子无皆勇之将,而将军无皆勇之士,是故致勇有术。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此二者,兵之微权,英雄豪杰之士,所以阴用而不言于人,而人亦莫之识也。
臣请得以备言之。夫倡者,何也?气之先也。有人人之勇怯,有三军之勇怯。人人而较之,则勇怯之相去,若莛与楹。至于三军之勇怯,则一也。出于反覆之间,而差于豪厘之际,故其权在将与君。人固有暴猛兽而不操兵,出入于白刃之中而色不变者。有见虺蜴而却走,闻钟鼓之声而战栗者。是勇怯之不齐,至于如此。然闾阎之小民,争斗戏笑,卒然之间,而或至于杀人。当其发也,其心翻然,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虽天下之勇夫,无以过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顾其妻子,未始不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气之所乘,则夺其性而忘其故。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于未悔之间。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开其自悔之意。则是不战而先自败也。故曰致勇有术。
致勇莫先乎倡。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奋而争先而致其死,则翻然者众矣。弓矢相及,剑相搏,胜负之势,未有所决,而三军之士,属目于一夫之先登,则勃然者相继矣。天下之大,可以名劫也。三军之众,可以气使也。谚曰:“一人善射,百夫决拾。”苟有以发之,及其翻然勃然之间而用其锋,是之谓倡。
倡莫善乎私。天下之人,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难得也。捐其妻子,弃其身以蹈白刃,是勇者难能也。以难得之人,行难能之事,此必有难报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将,将军必有所私之士,视其勇者而阴厚之。人之有异材者,虽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异。自异而上不异之,则缓急不可以望其为倡。故凡缓急而肯为倡者,必其上之所异也。昔汉武帝欲观兵于四夷,以逞其无厌之求,不爱通侯之赏,以招勇士,风告天下,以求奋击之人,然卒无有应者。于是严刑峻法,致之死地,而听其以深入赎罪,使勉强不得已之人,驰骤于万死之地,是故其将降,其兵破败,而天下几至于不测。何者?先无所异之人,而望其为倡,不已难乎!
私者,天下之所恶也。然而为已而私之,则私不可用。为其贤于人而私之,则非私无以济。盖有无功而可赏,有罪而可赦者,凡所以愧其心而责其为倡也。天下之祸,莫大于上作而下不应。上作而下不应,则上亦将穷而自止。方西戎之叛也,天子非不欲赫然诛之,而将帅之臣,谨守封略,收视内顾,莫有一人先奋而致命,而士卒亦循循焉莫肯尽力,不得已而出,争先而归,故西戎得以肆其猖狂,而吾无以应,则其势不得不重赂而求和。其患起于天子无同忧患之臣,而将军无心腹之士。西师之休,十有余年矣,用法益密,而进人益艰,贤者不见异,勇者不见私,天下务为奉法循令,要以如式而止,臣不知其缓急将谁为之倡哉?
●卷四十八
◎策断三首
【策断上】
二虏为中国患,至深远也。天下谋臣猛将,豪杰之士,欲有所逞于西北者,久矣。闻之兵法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向者,臣愚以为西北难有可胜之形,而中国未有不可胜之备,故尝窃以为可特设一官,使独任其责,而执政之臣,得以专治内事。苟天下之弊,莫不尽去,纪纲修明,食足而兵强,百姓乐业,知爱其君,卓然有不可胜之备。如此,则臣固将备论而极言之。
夫天下将兴,其积必有源。天下将亡,其发必有门。圣人者,唯知其门而塞之。古之亡天下者四,而天子无道不与焉。盖有以诸侯强逼而至于亡者,周、唐是也。有以匹夫横行而至于亡者,秦是也。有以大臣执权而至于亡者,汉、魏是也。有以蛮夷内侵而至于亡者,二晋是也。(司马氏、石氏。)使此七代之君,皆能逆知其所由亡之门而塞之,则至于今可以不废。惟其讳亡而不为之备,或备之而不得其门,故祸发而不救。夫天子之势,蟠于天下而结于民心者甚厚,故其亡也,必有大隙焉,而日溃之。其窥之甚难,其取之甚密,旷日持久,然后可得而间,盖非有一日卒然不救之患也。是故圣人必于其全安甚盛之时,而塞其所由亡之门。
盖臣以为当今之患,外之可畏者,西戎、北狄,而内之可畏者,天子之民也。西戎、北狄,不足以为中国之大忧,而其动也,有以召内之祸。内之民实执其存亡之权,而不能独起,其发也必将待外之变。先之以戎狄,而继之以吾民,臣之所谓可畏者,在此而已。
昔者敌国之患,起于多求而不供。供者有倦而求者无厌,以有倦待无厌,而能久安于无事,天下未尝有也。故夫二虏之患,特有远近耳,而要以必至于战。敢问今之所以战者何也?其无乃出于仓卒而备于一时乎!且夫兵不素定,而出于一时,当其危疑扰攘之间,而吾不能自必,则权在敌国。权在敌国,则吾欲战不能,欲休不可。进不能战,而退不能休,则其计将出于求和。求和而自我,则其所以为媾者必重。军旅之后,而继之以重媾,则国用不足。国用不足,则加赋于民。加赋而不已,则凡暴取豪夺之法,不得不施于今之世矣。天下一动,变生无方,国之大忧,将必在此。
盖尝闻之,用兵有权,权之所在,其国乃胜。是故国无小大,兵无强弱,有小国弱兵而见畏于天下者,权在焉耳。千钧之牛,制于三尺之童,弭耳而下之,曾不如狙猿之奋掷于山林,此其故何也?权在人也。我欲则战,不欲则守。战则天下莫能支,守则天下莫能窥。昔者秦尝用此矣。开关出兵以攻诸侯,则诸侯莫不愿割地而求和。诸侯割地而求和于秦,秦人未尝急于割地之利,若不得已而后应。故诸侯常欲和而秦常欲战。如此,则权固在秦矣。且秦非能强于天下之诸侯,秦惟能自必,而诸侯不能。是以天下百变,而卒归于秦。诸侯之利,固在从也。朝闻陈轸之说而合为从,暮闻张仪之计而散为横。秦则不然。横人之欲为横,从人之欲为从,皆使其自择而审处之。诸侯相顾,而终莫能自必,则权之在秦,不亦宜乎?
向者宝元、庆历之间,河西之役,可以见矣。其始也,不得已而后战。其终也,逆探其意而与之和,又从而厚馈之,惟恐其一日复战也。如此,则贼常欲战而我常欲和。贼非能常战也,特持其欲战之形,以乘吾欲和之势,屡用而屡得志,是以中国之大,而权不在焉。欲天下之安,则莫若使权在中国。欲权之在中国,则莫若先发而后罢。示之以不惮,形之以好战,而后天下之权,有所归矣。
今夫庸人之论,则曰勿为祸始。古之英雄之君,岂其乐祸而好杀。唐太宗既平天下,而又岁岁出师,以从事于夷狄,盖晚而不倦,暴露于千里之外,亲击高丽者再焉。凡此者,皆所以争先而处强也。当时群臣不能深明其意,以为敌国无衅而我则发之。夫为国者,使人备已,则权在我,而使已备人,则权在人。当太宗之时,四夷狼顾以备中国,故中国之权重。苟不先之,则彼或以执其权矣,而我又鳃鳃焉恶战而乐罢,使敌国知吾之所忌,而以是取必于吾。如此,则虽有天下,吾安得而为之?唐之衰也,惟其厌兵而畏战,一有败衄,则兢兢焉缩首而去之,是故奸臣执其权以要天子。及至宪宗,奋而不顾,虽小挫而不为之沮。当此之时,天下之权,在于朝廷。伐之则足以为威,舍之则足以为恩。臣故曰:先发而后罢,则权在我矣。
【策断中】
臣闻用兵有可以逆为数十年之计者,有朝不可以谋夕者。攻守之方,战斗之术,一日百变,犹以为拙,若此者,朝不可以谋夕者也。古之欲谋人之国者,必有一定之计。勾践之取吴,秦之取诸侯,高祖之取项籍,皆得其至计而固执之。是故有利有不利,有进有退,百变而不同,而其一定之计未始易也。勾践之取吴,是骄之而已。秦之取诸侯,是散其从而已。高祖之取项籍,是间疏其君臣而已。此其至计不可易者,虽百年可知也。今天下晏然未有用兵之形,而臣以为必至于战,则其攻守之方,战斗之术,固未可以豫论而臆断也。然至于用兵之大计,所以固执而不变者,臣请得以豫言之。
夫西戎、北胡,皆为中国之患。而西戎之患小,北胡之患大。此天下之所明知也。管仲曰:“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故二者,皆所以为忧。而臣以为兵之所加,宜先于西。故先论所以制御西戎之大略。
今夫邹与鲁战,则天下莫不以为鲁胜,大小之势异也。然而势有所激,则大者失其所以为大,而小者忘其所以为小,故有以邹胜鲁者矣。夫大有所短,小有所长,地广而备多,备多而力分,小国聚而大国分,则强弱之势,将有所反。大国之人,譬如千金之子,自重而多疑。小国之人,计穷而无所恃,则致死而不顾。是以小国常勇,而大国常怯。恃大而不戒,则轻战而屡败。知小而自畏,则深谋而必克。此又其理然也。夫民之所以守战至死而不去者,以其君臣上下欢欣相得之际也。国大则君尊而上下不交,将军贵而吏士不亲,法令繁而民无所措其手足。若夫小国之民,截然其若一家也,有忧则相恤,有急则相赴。凡此数者,是小国之所长,而大国之所短也。使大国而不用其所长,常出于其所短,虽百战而百屈,岂足怪战!
且夫大国,则固有所长矣,长于战而不长于守。夫守者,出于不足而已。譬之于物,大而不用,则易以腐败,故凡击搏进取,所以用大也。孙武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自敌以上者,未尝有不战也。自敌以上而不战,则是以有余而用不足之计,固已失其所长矣。凡大国之所恃,吾能分兵,而彼不能分,吾能数出,而彼不能应。譬如千金之家,日出其财,以罔市利,而贩夫小民终莫能与之竞者,非智不若,其财少也。是故贩夫小民,虽有桀黠之才,过人之智,而其势不得不折而入于千金之家。何则?其所长者不可以与较也。
西戎之于中国,可谓小国矣。向者惟不用其所长,是以聚兵连年而终莫能服。今欲用吾之所长,则莫若数出,数出莫若分兵。臣之所谓分兵者,非分屯之谓也,分其居者与行者而已。今河西之戍卒,惟患其多,而莫之适用,故其便莫若分兵。使其十一而行,则一岁可以十出;十二而行,则一岁可以五出。十一而十出,十二而五出,则是一人而岁一出也。吾一岁而一出,彼一岁而十被兵焉,则众寡之不侔,劳逸之不敌,亦已明矣。夫用兵必出于敌人之所不能。我大而敌小,是故我能分而彼不能。此吴之所以肄楚,而隋之所以狃陈欤?夫御戎之术,不可以逆知其详,而其大略,臣未见有过此者也。
【策断下】
其次请论北狄之势。古者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然所以能敌之者,其国无君臣上下朝觐会同之节,其民无谷米丝麻耕作织之劳。其法令以言语为约,故无文书符传之繁。其居处以逐水草为常,故无城郭邑居聚落守望之助。其旃裘肉酪,足以为养生送死之具。故战则人人自斗,败则驱牛羊远徙,不可得而破。盖非独古圣人法度之所不加,亦其天性之所安者,犹狙猿之不可使冠带,虎豹之不可被以羁绁也。故中行说教单于无爱汉物,所得缯絮,皆以驰草棘中,使衣弊裂,以示不如旃裘之坚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氵重酪之便美也。由此观之,中国以法胜,而匈奴以无法胜。
圣人知其然,是故精修其法而谨守之,筑为城郭,堑为沟池,大仓廪,实府库,明烽燧,远斥堠,使民知金鼓进退坐作之节,胜不相先,败不相后。此其所以谨守其法而不敢失也。一失其法,则不如无法之为便也。故夫各辅其性而安其生,则中国与胡,本不能相犯。惟其不然,是故皆有以相制,胡人之不可从中国之法,犹中国之不可从胡人之无法也。
今夫佩玉服冕而垂旒者,此宗庙之服,所以登降揖让折旋俯仰为容者也,而不可以骑射。今夫蛮夷而用中国之法,岂能尽如中国哉!苟不能尽如中国,而杂用其法,则是佩玉服冕垂旒而欲以骑射也。昔吴之先,断发文身,与鱼鳖龙蛇居者数十世,而诸侯不敢窥也。其后楚申公巫臣始教以乘车射御,使出兵侵楚,而阖庐、夫差又逞其无厌之求,开沟通水,与齐、晋争强,黄池之会,强自冠带,吴人不胜其弊,卒入于越。夫吴之所以强者,乃其所以亡也。何者?以蛮夷之资,而贪中国之美,宜其可得而图之哉。
西晋之亡也,匈奴、鲜卑、氐、羌之类,纷纭于中国,而其豪杰间起,为之君长,如刘元海、苻坚、石勒、慕容隽之俦,皆以绝异之姿,驱驾一时之贤俊,其强者至有天下太半,然终于覆亡相继,远者不过一传再传而灭,何也?其心固安于无法也,而束缚于中国之法。中国之人,固安于法也,而苦其无法。君臣相戾,上下相厌。是以虽建都邑,立宗庙,而其心岌岌然常若寄居于其间,而安能久乎?且人而弃其所得于天之分,未有不亡者也。
契丹自五代南侵,乘石晋之乱,奄至京邑,睹中原之富丽、庙社宫阙之壮而悦之,知不可以留也,故归而窃习焉。山前诸郡,既为所并,则中国士大夫有立其朝者矣。故其朝廷之仪,百官之号,文武选举之法,都邑郡县之制,以至于衣服饮食,皆杂取中国之象。然其父子聚居,贵壮而贱老,贪得而忘失,胜不相让,败不相救者犹在也。其中未能革其犬羊豺狼之性,而外牵于华人之法,此其所以自投于陷阱网罗之中。而中国之人,犹曰今之匈奴非古也,其措置规画,皆不复蛮夷之心,以为不可得而图之,亦过计矣。且夫天下固有沉谋阴计之士也。昔先王欲图大事,立奇功,则非斯人莫之与共。梁之尉缭,汉之陈平,皆以樽俎之间,而制敌国之命。此亦王者之心,期以纾天下之祸而已。
彼契丹者,有可乘之势三,而中国未之思焉,则亦足惜矣。臣观其朝廷百官之众,而中国士大夫交错于其间,固亦有贤俊慷慨不屈之士,而诟辱及于公卿,鞭扑行于殿陛,贵为将相,而不免囚徒之耻,宜其有惋愤郁结而思变者,特未有路耳。凡此皆可以致其心,虽不为吾用,亦以间疏其君臣。此由余之所以入秦也。幽燕之地,自古号多雄杰,名于图史者,往往而是。自宋之兴,所在贤俊,云合响应,无有远迩,皆欲洗濯磨淬以观上国之光,而此一方,独陷于非类。昔太宗皇帝亲征幽州,未克而班师,闻之谍者曰:幽州士民,谋欲执其帅以城降者,闻乘舆之还,无不泣下。且胡人以为诸郡之民,非其族类,故厚敛而虐使之,则其思内附之心,岂待深计哉,此又足为之谋也。使其上下相猜,君民相疑,然后可攻也。语有之曰:鼠不容穴,衔窭薮也。彼僭立四都,分置守宰,仓廪府库,莫不备具,有一旦之急,适足以自累,守之不能,弃之不忍,华夷杂居,易以生变。如此,则中国之长,足以有所施矣。
然非特如此而已也。中国不能谨守其法,彼慕中国之法,而不能纯用,是以胜负相持而未有决也。夫蛮夷者以力攻,以力守,以力战,顾力不能则逃。中国则不然。其守以形,其攻以势,其战以气,故百战而力有余。形者,有所不守,而敌人莫不忌也。势者,有所不攻,而敌人莫不惫也。气者,有所不战,而敌人莫不慑也。苟去此三者而角之于力,则中国固不敌矣。尚何云乎!惟国家留意其大者而为之计,其小者臣未敢言焉。
◎杂策五首
【禹之所以通水之法】
自禹而下至于秦,千有馀年,滨河之民,班白而不识濡足之患。自汉而下,至于今数千年,河之为患,绵绵而不绝。岂圣人之功烈,至汉而熄哉?方战国之用兵,国于河之ヂ者,三晋为多。而魏文侯时,白圭治水,最为有功,而孟子讥其以邻国为壑。自是之后,或决以攻,或沟以守,新防交兴,而故道旋失。然圣人之迹,尚可以访之于耆老。秦不亟治而遗患于汉,汉之法又不足守。夫禹之时,四渎唯河最难治,以难治之水,而用不足守之法,故历数千年而莫能以止也。圣人哀怜生民,谋诸廊庙之上左右辅弼之臣,又访诸布衣之间,苟有所怀,孰敢不尽?盖陆人不能舟,而没人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亲被其患,知之宜详。当今莫若访之海滨之老民,而兴天下之水学。古者将有决塞之事,必使通知经术之臣,计其利害,又使水工行视地势,不得其工,不可以济也。故夫三十馀年之间,而无一人能兴水利者,其学亡也。《禹贡》之说,非其详矣。然而高下之势,先后之次,水之大小,与其蓄泄之宜,而致力之多少,亦可以概见。大抵先其高而后低下,始于北之冀州,而东至于青、徐,南至于荆、扬,而西讫于梁、雍之间。江、河、淮、泗既平,而衡、漳、洚水,伊、洛、、涧之属,亦从而治。浚畎浍,导九川,潴大野,陂九泽,而蓄泄之势便。兖州作十三载,而夷既略,故其用力,各有多少之宜,此其凡也。孟子曰:“禹之治水也,水由地中行。”此禹之所以通其法也。愚窃以为治河之要,宜推其理,而酌之以人情。河水湍悍,虽亦其性,然非堤防激而作之,其势不至如此。古者,河之侧无居民,弃其地以为水委。今也,堤之而庐民其上,所谓爱尺寸而忘千里也。故曰堤防省而水患衰,其理然也。
【修废官举逸民】
古者民群而归君,君择臣而教其民,其初盖甚简也。唐虞以来,颇可见矣。历夏、商至周,法令日滋,而官亦随益,故其数三百六十,盖亦有不得已也。《书》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又曰:“夏商官倍,亦克用。”言其官虽多于古,而天下亦以治也。周之衰也,宣王振之,号为中兴。而重黎之后失其守,而为司马氏,陵迟至孔子之时,周公之典盖坏矣。卿世卿,大夫世大夫,而贤者无以进。孔子慨然而叹,欲修废官、举逸民,以归天下之心,行四方之政,而《春秋》亦讥世禄之臣,盖伤时之至也。自秦更三代之制,官秩一变,汉循其旧,往往增置,历世沿袭,以至于今,遂为大备。愚恐冗局之耗民,而未知废官之可举也。然古之官,其名存其实亡者多矣。司农卿不责以金谷之虚赢,尚书令不问以百官之殿最,此岂非王体之重欤?国家自天圣中,诏天下以经术古文为事,自是博学之君子,莫不群进于有司,然所以待之之礼未尽,故洁廉难合之士,尚未尽出,今优其礼,而天下之逸民至矣。且夫山岩林谷之士,虽有豪杰之才,固未知有簿书吏事也,而刚毅讦直,不识讳忌,故先王置之拾遗补阙之间,此其属任之方也。噫,自孔子没,世之君子安其富贵,而不复思念天下有废而不修之官,逸而不举之民,今明策丁宁而求之,以发孔子千载之长忧,此天下之幸也。
【天子六军之制】
《周礼》之言田赋夫家车徒之数,圣王之制也。其言五等之君,封国之大小,非圣人之制也,战国所增之文也。何以言之?按郑氏说,武王之时,周地狭小,故诸侯之封,及百里而止。周公征伐不服,斥大中国,故大封诸侯,而诸公之地至五百里。不知武王之时,何国不服,而周公之所征伐者谁也?东征之役,见于《诗》《书》,岂其廓地千里,而史不载耶?此甚可疑也。周之初,诸侯八百,春秋之世,存者无数十。郑子产有言:“古者大国百里,今晋、楚千乘,若无侵小,何以至此?”子产之博物,其言宜可信。先儒或以《周礼》为战国阴谋之书,亦有以也。《王制》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而孟子之说亦如此。此三代之通法。鲁之车千乘,僭也。《春秋》大搜、大阅,皆以讥书。言其车之多、徒之众,非鲁之所宜有,故曰大也。夫周之制,四丘为甸,甸出长毂一乘,鲁之无千甸之封亦明矣。然公车、千乘之见于《诗》,何也?孟子:“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天子之马止于十二闲,而《诗》有“来牝三千”,美其富不讥其僭,不害其为诗也。夫千乘之积,虽为七万五千人,而有羡卒处其半焉。故三万者,公徒而已。鲁襄公之十一年,初作三军,僖公之世,未至于三万。愚又疑夫诗人张而大之也。
【休兵久矣而国益困】
中国之有夷狄之患,犹人之有手足之疾也。不忍药石之苦,针砭之伤,一旦流而入于骨髓,则愚恐其苦之不止于药石,而伤之不止于针砭也。中国以禽兽视二虏,故每岁啖以厚利,使就羁绁。圣人之爱中国,而不欲残民之心,古未尝有矣。然夷狄贪忄林,渐不可启,日富日骄,久亦难制。故自宝元以来,赋敛日繁,虽休兵十有馀年,而民适以困者,潜削而不知也。昔先皇帝震怒,举大兵问罪匈奴,师不逾时,而丑虏就盟。西夏之役,边臣治兵振旅,不及数年,旋亦解甲。彼其时之费,与今无已之赂,不可以同日而语矣。天子恭俭,过于文、景,百官奉法,无敢逾僭,而二虏者实残吾民,此天下雄俊英伟之士,所以扼腕而太息也。且夫举天下之大而诛数县之虏,故上下交足,而内外莫不欢欣;弃有限之财,而塞无厌之心,故取于民者愈多,而藏于国者愈急。此天下之所明知而易达之理,惟上之人实图之。
【关陇游民私铸钱与江淮漕卒为盗之由】
三代之所以养民者备矣。农力耕而食,工作器而用,商贾资焉而通之于天下。其食无不义之食也,其器无不义之器也,商贾通之而不以不义资之也。夫以饮食器用之利,而皆以义得焉,使民之所以要利者,非义无由也。后之世,赋取无度,货币无法,义穷而诈胜。夫三代之民,非诚好义也,使天下之利,皆出于义,而民莫不好也。后之所以使民要利者,非诈无由也。是故法令日滋,而弊益烦,刑禁甚严,而奸不可止。呜呼!久矣,其如此也。治其本,朝令而夕从;救其末,百世不改也。私铸之弊,始于钱轻,使钱之直若金之直,虽赏之不为也。今秦蜀之中,又裂纸以为币,符信一加,化土芥以为金玉,奈何其使民不奔而效之也。夫乐生而恶死者,天下之至情也。我且以死拘之,然犹相继而赴于市者,饥寒驱其中,而无以自生也。曰:“等死耳,而或免焉”。漕卒之愆,生于穷乏而无告,家乎舟楫之上,长子孙乎江淮之间,布褐不完,藜藿不给,大冬积雪,水之至涸,而龟手烂足者,累岁不得代,不为盗贼,无所逞志。若稍优其给而代其劳,宜亦衰息耳。夫见利而不动者,伯夷、叔齐之事也;穷困而不为不义者,颜渊之事也。以伯夷、叔齐、颜渊之事而求之无知之民,亦已过矣。故夫廷尉、大农之所患者,非民之罪也,非兵之罪也,上之人之过也。
●卷四十九
◎策问二十三首
【私试策问八首】
问:人主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然而其国常至于不可救者,何也?所忧者,非其所以乱与亡,而其所以乱与亡者,常出于其所不忧也。请借汉以言之。昔者高帝之世,天下既平矣,当时之所忧者,韩、彭、英、卢而已。此四王者,皆不能终高帝之世,相继仆灭,而不复续。及至吕氏之祸,则犹异姓也。吕氏既已灭矣,而吴、楚之忧,几至于亡国。方韩、彭、吕氏之祸,惟恐同姓之不蕃炽昌大也。然至其为变,则又过于异姓远矣。文、景之世,以为诸侯分裂破弱,则汉可以百世而无忧。至于武帝,诸侯之难少衰,而匈奴之患方炽。则又以为天下之忧,止于此矣。及昭、宣、元、成之世,诸侯王既已无足忧者,而匈奴又破灭臣事于汉。然其所以卒至于中绝而不救,则其所不虑之王氏也。世祖既立,上惩韩、彭之难,中鉴七国之变,而下悼王氏之祸,于是尽侯诸将,而不任以事,裁减同姓之封,而黜三公之权,以为前世之弊尽去矣。及其衰也,宦官之权盛,而党锢之难起,士大夫相与扼腕而游谈者,以为天子一日诛宦官而解党锢,则天下犹可以无事。于是外召诸将,而内胁其君。宦官既诛无遗类,而董卓、曹操之徒,亦因以亡汉。汉之所忧者凡六变,而其乱与亡,辄出于其所不忧,而终不可备。由此观之,治乱存亡之势,其皆有以取之欤?抑将不可推,如江河之徙移,其势自有以相激,而不自知欤?其亦可以理推力救莫之为也?今将使事至而应之,患至而为之谋,则天下之患,不可以胜防,而政化不可以胜变矣。则亦将朝文而暮质,忽宽而骤猛欤?意者亦有可以长守而不变,虽有小患而不足恤者欤?愿因论汉,而极言其所以然。
问:昔三代之际,公卿有生而为之者,士有至老而不迁者。官有常人,而人有常心。故为周之公卿者,非周、召、毛、原,则王之子弟也。发于畎亩,起于匹夫,而至于公相,盖亦有几人而已,士之勤苦终身于学,讲肄道艺,而修其廉隅,以邀乡里之名者,不过以望乡大夫贤能之书。其选举而上,不过以为一命之士。其杰异者至于大夫,极矣。夫周之世,诸侯为政之卿,皆其世臣之子孙,则夫布衣之士,其进盖亦有所止也。当是之时,士皆安其习而乐其分,不倦于小官,而挈为之,故其民事修而世务举。及其后世不然,使天下旅进而更为之,虽布衣之贤,得以骤进于朝廷,而士始有无厌之心矣。官事之不修,民事之不缉,非其不能,不屑为之也。先王之用人,欲其人人自喜,终老而不倦,是以能尽其才。今以凡人之才,而又加之以既倦之意,其为弊可胜言乎!今夫州县之吏,有故而不得改官者,盘桓于州县而不能去,久者不过以为职官令以录。仕而达者,自县宰为郡之通守,自郡之通守以至郡守,为郡守而无他才能,则盘桓于太守,而不得去。由此观之,是职官令录与郡守四者,为国家弃材之委,而仕不达者之所盘桓而无聊也。夫以太守之重,职官令录之近于民,而用弃材焉,使不达者盘桓于其职,此岂先王所以使人不倦之意欤?嗟夫,盖亦有不得已也。居今之势,何以使天下之士各安其分,而无轻于小官?何以使此四者流徙不倦,而无不自聊赖之意?其悉书于篇。
问:古者师出受成于学,兵固学者之所宜知也。今关中之事,又诸君之所亲履而目见者。昔者六国之世,秦尽有今关中之地,地不加广也,而东备齐,南备楚,近则备韩、魏,远则备燕、赵,有敌国之忧,而无中原之助。然而当是时也,攘却西戎,至千余里。今也天下为一,独以关中之地西备羌戎,三方无敌国之忧,而又内引百郡以为助,惴惴焉自固之不暇。以百倍之势,而无昔人分毫之功,此不可不论也。古之为兵者,戍其地则用其地之民,战其野则食其野之粟,守其国则乘其国之马,以是外被兵而内不知,此所以百战而不殆也。今则不然,戍边用东北之人,籴粮用内郡之钱,骑战用西羌之马,是以一郡用兵而百郡骚然,此又不可不论也。昔者卫为狄所灭,齐桓公以车三十乘封文公于楚丘,及其末年,至三百乘。故其诗曰:“匪直也人,秉心塞渊,来牝三千。”以为资之四夷,则卫之所近者莫若狄。当是时也,狄与卫为仇雠,其势必不以马与卫,然则卫独以何术而能致马如此之多耶?今欲使被边之郡自用其民、自食其粟、自乘其马,而不得其术,故愿闻其详。
问:三代之祭礼,其存者几希矣,其全固不可以一日而复。然今天下郡县通祀社稷、孔子、风伯、雨师与凡山川古圣贤之庙,此其礼尤急而不可阙者也。武王伐商,师渡盟津,有宗庙,有将舟。将舟,社主在焉。则是社稷有主也。古者师行载迁庙之主,无迁庙则以币玉,为庙不可一日虚主也。一日虚主犹不可,若无主而为庙,可乎?是凡庙皆当有主也。今郡县所祭,未尝有主,而皆有土木之像,夫像安出哉。古者祭莫不有尸,《诗》有灵星之尸,则祭无所不用尸也。祭而不用尸者,是始死之奠也。不然,则是祭殇也。今也举不用尸,则如勾祭而已矣。儒者治礼,至其变,尤谨严而详。今之变主为像与祭而无尸者,果谁始也?古者坐于席,故笾豆之长短,簋之高下,适与人均。今土木之像,既已巍然于上,而列器皿于地,使鬼神不享,则不可知。若其享之,则是俯伏匍匐而就也。鬼神不能谆谆与人接也,故使尸嘏主人。今也无尸,而受胙于于虚位,不亦鄙野可笑矣!夫今欲使庙皆有主,祭皆有尸,不知何道而可?愿从诸君讲求其遗制,合于古而便于今者。
问:《易》之为书,要以不可为必然可指之论也。其始有画而无文,后世圣人始为之辞,盖亦微见其端,而其或为仁,或为义,或小或大,则付之后世学者之分。然世益久远,则学者或入于邪说,故凡孔子之所为赞《易》者,特以防闲其邪说,使之从横旁午要不失正,而非以为必然可指之论也。是故其用意广而其辞约。窃尝深观之,孔子盖有因爻辞而申言之,若无所损益于其辞之义者甚众。《比》之初六:“有孚比之,无咎。有孕盈缶,终来,有它吉。”《象》曰:“《比》之初六,有它吉也。”《小畜》之初九:“复自道,何其咎,吉。”《象》曰:“复自道,其义吉也。”《损》之六四:“损其疾,使遄有喜。”《象》曰:“损其疾,亦可喜也。”《大有》之上九:“自天之,吉,无不利。”《象》曰:“上有大吉,自天也。”夫既已言之矣,而孔子又申言之,使无所损益于其辞之义,则孔子固多言也。乃孔子则有不胜言者。故愿与诸君论之。
问:古之为爵赏,所以待有功也。以为有功而后爵,天下必有遗善,是故有无功而爵者,六德六行以兴贤能,是也。古之为刑罚,所以待有罪也。以为有罪而后罚,则天下必有遗恶,是故有无罪而罚者,行伪而坚,言伪而辩,学非而博,顺非而泽,以疑众杀,是也。夫人之难知,自尧舜病之。惟幸其有功,故有以为赏之之名。惟因其有罪,故有以为罚之之状。而天下不争。今使无功之人,名之以某德而爵之;无罪之人,状之以某恶而诛之。则天下不知其所从,而上亦将毛乱而丧其所守。然则古之人将何以处此欤?方今法令明具,政若画一,然犹有冒昧以侥幸,巧诋以出入者,又况无功而赏、无罪而罚欤?古之人将必有以处此也。
问:圣人之言,各有方也。苟为不达,执其一方,而辄以为常,则天下之惑者,不可以胜原矣。昔者孔子以为丧欲速贫,死欲速朽,而有子以为非君子之言,乃孔子则有所由发也。善乎,有子之知孔子也。《语》曰:“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易》曰:“观,盥而不荐。”《语》曰:“吾岂匏瓜也哉!安能系而不食?”《易》曰:“以杞匏瓜,有陨自天。”是二者其言则同,而其所以言者,可得为同欤?王弼之于《易》,可以为深矣,然因其言之适同,遂以为训,使学者不得不惑。亦不可不辨。
问:古之作者,苟非圣人,皆有所偏。徇其偏则已流,废其长则已苛。二者皆非所谓善学也。君子以其身之正,知人之不正,以人之不正,知其身之有所未正也。既以正人,又反以正己。此所以寡过而成名也。昔者韩子论荀、扬之疵,而韩子之疵,有甚于荀、扬。荀卿讥六子之蔽,而荀卿之蔽不下于六子。班固之论子长也,以为是非谬于圣人,而范晔之论班固也,以为目见毫毛而不见睫。自今而观之,不知范氏之书,其果逃于目睫之论也欤?其未也?而莫或正之。故愿闻数子之得失。非务以相高而求胜,盖亦乐夫儒者之以道相正也。
【永兴军秋试举人策问】
问:昔汉受天下于秦,因秦之制,而不害为汉。唐受天下于隋,因隋之制,而不害为唐。汉之与秦,唐之与隋,其治乱安危至相远也,然而卒无所改易,又况于积安久治,其道固不事变也。世之君子,以为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病其说之不效,急于有功,而归咎于法制。是以频年遣使冠盖相望于道,以求民之所患苦。罢去茶禁,归之于民,不以刑狱委任武吏;至于考功取士,皆有所损益。行之数年,卒未有其成,而纷纭之议,争以为不便。嗟乎,此特其小者耳。事之可变,将复有大于此者。今欲尽易天下之骄卒,以为府兵,尽驱天下之异教,以为齐民,尽核天下之惰吏,以为考课,尽率天下之游手,以为农桑,其为拂世厉俗,非特如今之所行也。行其小者,且不能办,则其大者又安敢议。然则是终不可变欤?抑将变之不得其术欤?将已得其术,而纷纭之议不足恤欤?无乃其道可变而不在其迹欤?所谓胜残去杀者,其卒无效欤?愿条其说。
【国学秋试策问二首】
问:所贵乎学士大夫者,以其通古今而考成败也。昔之人尝有以是成者,我必袭之;尝有以是败者,我必反之。如是其可乎?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勤。然而或勤以治,亦或以乱。文王之日昃,汉宣之厉精,始皇之程书,隋文之传餐,其为勤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断。然而或断以兴,亦或以衰。晋武之平吴,宪宗之征蔡,苻坚之南伐,宋文之北侵,其为断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信其臣。然而或信以安,亦或以危。秦穆之于孟明,汉昭之于霍光,燕哙之于子之,德宗之于卢杞,其为信一也。此三者,皆人君之所难,有志之士所常咨嗟慕望旷世而不获者也。然考此数君者,治乱、兴衰、安危之效,相反如此,岂可不求其故欤?夫贪慕其成功而为之,与惩其败而不为,此二者皆过也。学者将何取焉!按其已然之迹,而诋之也易;推其未然之理,而辨之也难。是以未及见其成功,则文王之勤,无以异于始皇。而方其未败也,苻坚之断,与晋武何以辨?请举此数君者得失之源所以相反之故,将详观焉。
问:古者以民之多寡,为国之贫富。故管仲以阴谋倾鲁梁之民,而商鞅亦招三晋之人以并诸侯。当周之盛时,其民物之数登于王府者,盖拜而受之。自汉以来,丁口之蕃息,与仓廪府库之盛,莫如隋。其贡赋输籍之法,必有可观者。然学者以其得天下不以道,又不过再世而亡,是以鄙之而无传焉。孔子曰:“不以人废言。”而况可以废一代之良法乎?文帝之初,有户三百六十馀万,平陈所得又五十万,至大业之始,不及二十年,而增至八百九十馀万者,何也?方是时,布帛之积,至于无所容,资储之在天下者,至不可胜数。及其败亡涂地,而洛口诸仓,犹足以致百万之众。其法岂可少哉!国家承平百年,户口之众,有过于隋。然以今法观之,特便于徭役而已,国之贫富何与焉!非徒无益于富,又且以多为患。生之者寡,食之者众,是以公私枵然,而百弊并生。夫立法创制,将以远迹三代,而曾隋氏之不及,此岂不可论其故哉?
【试馆职策问三首】
问:《传》曰:“秦失之强,周失之弱。”昔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至其后世,有浸微之忧。太公治齐,举贤而上功,而其末流,亦有争夺之祸。夫亲亲而尊尊,举贤而上功,三代之所共也。而齐鲁行之,皆不免于衰乱,其故何哉?国家承平百年,六圣相授,为治不同,同归于仁。今朝廷欲师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偷。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职其意,流入于刻。夫使忠厚而不偷,励精而不刻,亦必有道矣。昔汉文宽仁长者,至于朝廷之间,耻言人过,而不闻其有怠废不举之病。宣帝综核名实,至于文学理法之士,咸精其能,而不闻其有督责过甚之失。何修何营可以及此?愿深明所以然之故,而条具所当行之事,悉著于篇,以备采择。
问:古之君子,见礼而知俗,闻乐而知政。於以论兴亡之先后。考古以证今,盖学士大夫之职,而人主与群臣之所欲闻也。请借汉而论之。西汉十二世,而有道之君六,虽成、哀失德,祸不及民,宜其立国之势,强固不拔,而王莽以斗筲穿窬之才,谈笑而取之。东汉自安、顺以降,日趋于哀乱,而桓灵之虐,甚于三季,其势宜易动,而董、吕、二袁,皆以绝人之姿,欲取而不敢。曹操功盖天下,其才百倍王莽,尽其智力,终身莫能得。夫治乱相绝,而安危之效,相反如此。愿考其政,察其俗,悉陈其所以然者。
问:国家及闲暇无事时,辟三馆以储士,既命丞弼之臣各举其所知,又诏有司发策而访焉,非独以观子大夫之能,抑亦欲闻天下之要务,决当今之滞论也。官冗之弊久矣,而近岁尤甚。文武之吏,待次于都下者,几数千人。坐视而不救欤?则下有食贫失职之叹。裁损入流,减削任子以救之欤?则上有伤恩失士之忧。河朔之民,不安其居久矣,一遇水旱,则扶老携幼,转徙而南。下令而禁之欤?则民违死而趋生,令必不行。听其南而不禁欤?则河朔渐空。而流民聚于南方,有足忧者。河自近岁屡次而西,听其西而不塞欤?则泛滥千里,农民失业。塞而归之故道欤?则水未必听,或至于啮坏都邑。此三者,皆安危之所系,利害相持而未决者也。子大夫讲之熟矣。愿闻其说。
【省试策问三首】
问:《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君子之至于斯也,亦可谓用力省而成功博矣。陛下嗣位于今四年,未言而民信之,无为而天助之,虽群臣有司,不足以识知盛德之所在。然窃意其万一,殆专以仁孝礼义好生纳谏治天下也。子大夫生于此时,而又以德行道艺宾兴于廷,将必有意于《孟子》之言正君而国定,愿闻所谓一言而兴邦、修身而天下服者。夫尧舜尚矣,学者无所复议。自汉以来,道德纯备,未有如文帝者也。今考其行事,而可疑者三。上林令,吏之不才,而虎圈啬夫,才之过人者也,才者见而不录,不才者置而不问。则事之不废坏者有几?然则兵偃刑措,何从而致之?南越不臣,宠以使者,吴王不朝,赐以几杖,此与唐之陵夷,藩镇自立以邀旄钺者何异,不几于姑息苟简之政欤?《传》曰:三王臣主俱贤。五霸不及其臣。文帝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既见,不如也。文帝岂霸者欤?帝自以为不如,而魏文帝乃以为过之,此又何也?抑过之为贤欤?将自谓不如为贤欤?汉文之所以为文,殆以是三者,而可疑如此。故愿与子大夫论之,以待上问而发焉。
问:《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诗》曰:“无竞惟人,四方其训之。”文武之功,未有不以得人而成者也。仲尼,旅人也,而门人可使南面。重耳,亡公子也,而从者足以相国。汉之得人,盛于武、宣,皆拔之刍牧之中,而表之公卿之上。世主不以为疑,士大夫不以为嫌者,风俗厚而论议正也。宋蔡廓为吏部尚书,黄散以下,皆得自用,而廓以为薄己。今自宰相不得专选举,一命以上,皆付之定法,此何道也?昔常衮当国,虽尽公守法,而贤愚同滞,天下讥之。及崔贻孙相,不及一年,除吏八百,多其亲旧,号称得人。故建中之政,几同贞观。夫使宰相守法如常衮,则不免于贤愚同滞之讥,用人如贻孙,则必有威福下移之谤。欲望得人于微陋之中,而成功于绳墨之外,岂不难哉!子大夫学优而求用者也,当何施于今,而免于斯二者?愿极言之。
问:历观前世,天下初定,民始休息,下既厌乱而思静,上亦虚心而无作,是以公私富溢,刑罚清省。及其久安无变,则夸者喜名,智者贪功,生事以为乐,无病而自灸,则天下骚然,财屈力殚,而民始病矣。自汉以来,鲜不由此。汉初,置郡不过六十,而文、景之化,几致刑措。及唐中叶,列三百州,为千四百县,而政益荒。是时宿兵八十馀万,民去为商贾,度为佛老,杂入科,率常十五。天下常以劳苦之人三,奉坐待衣食之人七。流弊之极。至元和中,乃命段平仲、韦贯之、许孟容、李绛一切蠲减,凡省冗官八百员,吏千四百员。民以少纾,而上下相安,无刻核之怨。今朝廷无事,百有馀年,虽六圣相授,求治如不及,而吏隋民劳,盖不胜弊。今者骄兵冗官之费,宗室贵戚之奉,边鄙将吏之给,盖十倍于往日矣。安视而恤欤?则有民穷无告之忧。以义而裁之欤?则有拂逆人情之患。夫元和之世,彼四子者,何独能之。子大夫虽未仕,其详有所不知,而救此之道,当讲其要,愿悉著于篇。
【省试宗室策问】
问:昔周之盛时,其卿士皆周、召、毛、原,非王之伯叔父,则其子弟也。至两汉间、平、歆、向,世不乏人。而唐之宗室最近而易考,武略如道宗、孝恭,文章如白与贺者,不可以一二数。而以宰相进者,有九人焉。呜呼!何其盛也。建隆以来,不以吏事责宗子,虽有文武异才,终身不试。先帝独见远览,恩义并用,增修教养之法,肇开选举之路,盖十有馀年矣。罢朝请而走郡县,释膏梁而治簿书者,固不为少。然名字暴著,可以追配古人者,盖未之见焉。意者谦畏慎默,而不自献欤?将教养选举之法,有所缺而未明欤?其悉著于篇,以俟采择。
【策问三首】
昔人有言,邹鲁守经学,齐楚多辨智,韩魏时有奇节。自汉以来,豪杰之士,多出山东山西。国家承平百年,文武并用,所以辅成人才者,可谓至矣。而五路学者,尚未逮古。岂山川气俗有今昔之殊?将教养课试之法未得其要?各以所习之经,闻于师者著于篇。
古者有劝农之官,力田之科,与孝弟同。而自汉以来,率用户口登耗,黜陟守宰。今民去南亩而游市井者,官不禁,载耒耜而适四方者,关不讥也。户口盈缩无复赏罚,此岂治世所当然耶?今欲依古义为农桑之政,计户口而为考课之法,而议者或以为无益有扰,有司惑焉,当何施而可?
古者礼刑相为表里,礼之所去,刑之所取。《诗》曰:“淑问如皋陶,在泮献囚。”而汉之盛时,儒者皆以《春秋》断狱。今世因人以立事,因事以立法,事无穷而法日新,则唐之律令,有失于本矣。而况《礼》与《春秋》儒者之论乎?夫欲追世俗而忘返,则教化日微;泥经术而为断,则人情不安。愿闻所以折衷于斯二者。
【私试策问】
问:任人而不任法,则法简而人重。任法而不任人,则法繁而人轻。法简而人重,其弊也,请谒公行而威势下移。法繁而人轻,其弊也,人得苟免,而贤不肖均。此古今之通患也。夫欲人法并用,轻重相持,当安所折衷?使近古而宜今,有益而无损乎?今举于礼部者,皆用糊名易书之法,选于吏部者,皆用长守不易之格。六卿之长,不得一用其意,而胥吏奸人,皆出没其间。此岂治世之法哉。如使有司皆若唐以前,得自以其意进退天下士大夫,官吏恣擅,流言纷纭之害,将何以止之?夫古之人,何修而免于此?夫岂无术?不讲故也。愿闻其详。
【拟殿试策问】
皇帝若曰:呜呼!维天佑民,实相乃后,锡以多士,咸造在廷,顾朕不德,何以致此?永惟子大夫释畎亩之安、轻千里之远而从朕游者,夫岂为利禄哉!闻之于师,而欲献之于君;修之于家,而欲刑之于国者,子大夫之本意也。朕愿闻之。朕即位改元,于今三年,纵未及孔子之有成,犹当庶几于子路之言有勇且知方者,而风俗未厚,刑政未清,阴阳未和,厥咎安在?朕虚心忘已以来众言,而朝廷阙失之政,斯民利害之实,有所未闻;含垢藏疾以待四夷,而羌戎未叙,兵不得解;施舍已责,捐利与民,而农民未安,商旅不行。此三者,朕之所疑,日夜以思而未获者也。其悉言之,无有所隐,朕将亲览焉。
●卷五十
◎南省说书十道
【左传三道·问供养三德为善】
对:《易》者,圣人所以尽人情之变,而非所以求神于卜筮也。自孔子没,学者惑乎异端之说,而左丘明之论尤为可怪,使夫伏羲、文王、孔子之所尽心焉者,流而入于卜筮之事,甚可悯也。若夫季友、竖牛之事,若亲见而指言之,固君子之所不取矣。虽然,南蒯之说,颇为近正。其卦遇《坤》之《比》,而其繇曰“黄裳元吉”。“黄者,中之色也;裳者,下之饰也;元者,善之长也”。夫以中庸之道,守之以谦抑之心,而行之以体仁之德,以为文王之兆,无以过此矣。虽然,君子视其人,观其德,而吉凶生焉。故南蒯之筮也,遇《坤》之《比》,而不祥莫大焉。且夫负贩之夫,朝而作,暮而息,其望不过一金之储。使之无故而得千金,则狂惑而丧志。夫以南蒯而得文王之兆,安得不狂惑而丧志哉。故曰:“供养三德为善。”又曰:“参成可筮。”而南蒯无以当之,所以使后世知夫卜筮之不可恃也。穆姜筮于东宫,遇《艮》之《八》。史曰:“是谓《艮》之《随》。”其繇曰“元亨利贞”。而穆姜亦知其无以当之。故左氏之论《易》,唯南蒯、穆姜之事为近正。而其馀者,君子之所不取也。杜预之论得之矣,以为《洪范》稽疑之说,通龟筮以同卿士之数。学者观夫左氏之书,而正之以杜氏之说,庶乎其可也。谨对。
【左传三道·问小雅周之衰】
对:《诗》之中,唯周最备,而周之兴废,于《诗》为详。盖其道始于闺门父子间,而施及乎君臣之际,以被冒乎天下者,存乎《二南》。后稷、公刘、文、武创业之艰难,而幽、厉失道之渐,存乎《二雅》。成王纂承文、武之烈,而礼乐文章之备,存乎《颂》。其愈衰愈削而至夷于诸侯者,存乎《王·黍离》。盖周道之盛衰,可以备见于此矣。《小雅》者,言王政之小,而兼陈乎其盛衰之际者也。夫幽、厉虽失道,文、武之业未坠,而宣王又从而中兴之故,虽怨刺并兴,而未列于《国风》者,以为犹有王政存焉。故曰:“《小雅》者,兼乎周之盛衰者也。”昔之言者,皆得其偏,而未备也。季札观周乐,歌《小雅》,曰:“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之衰乎?”《文中子》曰:“《小雅》乌乎衰?其周之盛乎!”札之所谓衰者,盖其当时亲见周道之衰,而不睹乎文、武、成、康之盛也。文中子之所谓盛者,言文、武之馀烈,历数百年而未忘,虽其子孙之微,而天下犹或宗周也。故曰:二子者,皆得其偏而未备也。太史公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当周之衰,虽君子不能无怨,要在不至于乱而已。《文中子》以为周之全盛,不已过乎。故通乎二子之说,而《小雅》之道备矣。谨对。
【左传三道·问君子能补过】
对:甚哉,圣人待天下之通且恕也。朝而为盗跖,暮而为伯夷,圣人不弃也。孟僖子之过也,其悔亦晚矣,虽然,圣人不弃也,曰:犹愈乎卒而不知悔者也。孟僖子之过,可悲也已。仲尼之少也贱,天下莫知其为圣人。鲁人曰:“此吾东家丘也。”又曰:“此邹人之子也。”楚之子西,齐之晏婴,皆当时之所谓贤人君子也,其言曰:“孔丘之道,迂阔而不可用。”况夫三桓之间,而孰知夫有僖子之贤哉!僖子之病也,告其子曰:“孔丘,圣人之后也。其先正考甫三命益恭。而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厉公。华父督之乱无罪而绝于宋。其后必有圣人。今孔丘博学而好礼,殆其是欤?尔必往师之以学礼。”呜呼,孔子用于鲁三月,而齐人畏其霸。以僖子之贤,而知夫子之为圣人也,使之未亡而授之以政,则鲁作东周矣,故曰孟僖子之过,可悲也已。虽然,夫子之道充乎天下者,自僖子始。敬叔学乎仲尼,请于鲁君而与之车,使适周而观礼焉,而圣人之业,然后大备。僖子之功,虽不能用之于未亡之前,而犹能救之于已没之后。左丘明惧后世不知夫僖子之功也,故丁宁而称之,以为补过之君子。昔仲虺言汤之德曰:“改过不吝。”夫以圣人而不称其无过之为能,而称其改过之为善,然则补过者,圣人之徒欤?孟僖子者,圣人之徒也。谨对。
【梁四道·问侵伐土地分民何以明正】
对:《三传》侵伐之例,非正也。《左氏》:“有钟鼓曰伐,无曰侵。”《公羊》:“粗曰侵,精曰伐。”《梁》:“包人民驱牛马曰侵,斩树木坏宫室曰伐。”愚以谓有隙曰侵,有辞曰伐。齐桓公侵蔡,隙也。蔡溃,遂伐楚,辞也。司马九伐之法,负固不服则侵之,贼贤害民则伐之。然则负固不服者近乎隙,贼贤害民者近乎辞。周之衰也,诸侯相吞,而先王之疆理城郭盖坏矣,故侵伐之间,夫子尤谨而书之。盖古者有分土而无分民,诸侯之侵地者,犹不容于《春秋》,而况包人民驱牛马哉!桓公侵蔡,不书所侵之地者,侵之无辞也。楚子入陈,乡取一人,谓之夏州。《春秋》略而不书,以谓驱民之非正也。呜呼,春秋之际,非独诸侯之相侵也,晋侯取天子之田,而阳樊之人不服,愚又知春秋之不忍书乎此也。谨对。
【梁四道·问鲁犹三望】
对:先儒论书“犹”之义,可以已也。愚以为不然。《春秋》之所以书“犹”者二,曰如此而犹如此者,甚之之辞也。“公子遂如齐,至黄乃复。辛巳,有事于太庙,仲遂卒于垂。壬午,犹绎。万入去龠”是也。曰不如此而犹如此者,幸之之辞也。“闰月不告月,犹朝于庙”、“不郊,犹三望”是也。夫子伤周道之衰,礼乐文章之坏,而莫或救之也。故区区焉掇拾其遗亡,以为其全不可得而见矣,得见一二斯可矣,故“闰月不告月犹朝于庙”者,悯其不告月而幸其犹朝于庙也。“不郊犹三望”者,伤其不郊而幸其犹三望也。夫郊祀者,先王之大典,而夫子不得亲见之于周也,故因鲁之所行郊祀之礼而备言之耳。《春秋》之书三望者,皆为不郊而书也。或“卜郊,不从,乃免牲,犹三望”,或“郊牛之口伤,改卜牛,牛死。乃不郊,犹三望”,或“鼷鼠食郊牛角,改卜牛,鼷鼠又食其角,乃免牛。不郊,犹三望。”《梁传》曰:“乃者,亡乎人之辞也。犹者,可以已之辞也。”且夫鲁虽不郊而犹有三望者存焉,此夫子之所以存周之遗典也。若曰可以已,则是周之遗典绝矣。或曰:鲁郊,僭也。而夫子何存焉!曰:鲁郊,僭也。而夫子不讥。夫子之所讥者,当其罪也。赐鲁以天子之礼乐者,成王也。受天子之礼乐者,伯禽也。《春秋》而讥鲁郊也,上则讥成王,次则讥伯禽。成王、伯禽不见于经,而夫子何讥焉。故曰“犹三望”者,所以存周之遗典也。范宁以三望为海、岱、淮。《公羊》以为太山、河、海。而杜预之说最备,曰:分野之星,及国中山川,皆因郊而望祭之。此说宜可用。谨对。
【梁四道·问鲁作丘甲】
对:先王之为天下也,不求民以其所不为,不强民以其所不能,故其民优游而乐易。周之盛时,其所以赋取于民者,莫不有法,故民不告劳,而上不阙用。及其衰也,诸侯恣行,其所以赋取于民者,唯其所欲,而刑罚随之,故其民至于穷而无告。夫民之为农,而责之以工也,是犹居山者而责之以舟楫也。鲁成公作丘甲,而《春秋》讥焉。《梁传》曰:“古者农工各有职。甲,非人人之所能为也。丘作甲,非正也。”而杜预以为古者四丘为甸,甸出长毂一乘,戎马四匹,牛十二头,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而鲁使丘出之也。夫四丘而后为甸,鲁虽重敛,安至于四倍而取之哉!哀公用田赋,曰二吾犹不足。而夫子讥其残民之甚,未有四倍而取者也。且夫变古易常者,《春秋》之所讥也。故书作三军、舍中军、初税亩、作丘甲、用田赋者,皆所以讥政令之所由变也。而《梁》、杜氏之说如此之相戾,安得不辨其失而归之正哉!故愚曰《梁》之说是。谨对。
【梁四道·问雩月何以为正】
对:雩者,先王所以存夫爱民之心而已也。天之应乎人君者,以其德,不以其言也。人君修其德,使之无愧乎其中,而又何祷也。虽然,当岁之旱也,圣王不忍安坐而视民之无告,故为之雩。雩者,先王之所以存夫爱人之心而已也。为传者不达乎此,而为是非纷纷之论,亦可笑矣。《梁传》曰:“月雩,正也。秋大雩,非正也。冬大雩,非正也。月雩之为正,何也?其时穷,人力尽,是月不雨,则无及矣。雩之必待其时穷,人力尽,何也?雩者,为旱请也。古人之重请。以为非让也。”呜呼,为民之父母,安视其急,而曰毛泽未尽,人力未竭,以行其区区之让哉!愚以为凡书雩者,记旱也。一月之旱,故雩书月。一时之旱,故雩书时。书雩之例,时、月而不日。唯昭公之末年,七月,上辛,大雩。季辛,又雩。而昭公之雩,非旱雩也。《公羊》以为又雩者,聚众以逐季氏。然则旱雩之例,亦可见矣。《传例》曰:“凡灾异,历日者月、历月者时、历时者加日。”又:“雩,记旱也。旱,记灾也。”故愚以此为例。谨对。
【公羊三道·问大夫无遂事】
对:《春秋》之书遂一也,而有善恶存焉,君子观其当时之实而已矣。利害出于一时,而制之于千里之外,当此之时而不遂,君子以为固。上之不足以利国,下之不足以利民,可以复命而后请,当此之时而遂,君子以为专。专者,固所贬也,而固者,亦所讥也。故曰:《春秋》之书遂一也,而有善恶存焉,君子观其当时之实而已矣。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公羊传》曰:“媵不书,此何以书?以其有遂事书。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则专之可也。”公子遂如周,遂如晋。《公子》亦曰:“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公不得为政也。”其书遂一也,而善恶如此之相远,岂可以不察其实哉。《春秋》者,后世所以学为臣之法也。谓遂之不讥,则愚恐后之为臣者,流而为专。谓遂之皆讥,则愚恐后之为臣者,执而为固。故曰:观乎当时之实而已矣。西汉之法,有矫诏之罪,而当时之名臣,皆引以为据。若汲黯开仓以赈饥民,陈汤发兵以诛郅支,若此者,专之可也。不然,获罪于《春秋》矣。谨对。
【公羊三道·问定何以无正月】
对:始终授受之际,《春秋》之所甚谨也。无事而书首时,事在二月而书王二月,事在三月而书王三月者,例也。至于公之始年,虽有二月、三月之书,而又特书正月。隐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庄元年:“春王正月;二月,夫人孙于齐。”所以揭天子之正朔,而正诸侯之始也。《公羊传》曰:“缘民臣之心,不可一日无君。缘始终之义,一年不二君。不可旷年无君。”故诸侯皆逾年即位而书正月。定公元年书曰:“王三月,晋人执宋仲几于京师。”先儒疑焉,而未得其当也。尝试论之。《春秋》十有二公,其得终始之正而备即位之礼者四,文公、成公、襄公、哀公也。摄而立,不得备即位之礼者一,隐公也。先君不以其道终,而已不得备即位之礼者六,桓公、庄公、闵公、僖公、宣公、昭公也。先君不以其道终而又在外者二,庄公、定公也。在外逾年而后至者一,定公也。且夫先君虽在外不以其道终,然未尝有逾年而后至者,则是二百四十二年未尝一日无君,而定公之元年鲁之统绝者自正月至于六月而后续也。正月者,正其君也。昭公未至,定公未立,季氏当国,而天子之正朔将谁正耶?此定之所以无正月也。《公羊传》曰:“正月者,正即位也。定无正月者,即位后也。定、哀多微辞。”而何休以为昭公出奔,国当绝,定公不得继体奉正,故讳为微词。呜呼!昭公绝而定公又不得立,是鲁遂无君矣。《梁》以为昭无正终,故定无正始。观庄公元年书正,则不言而知其妄矣。谨对。
【公羊三道·问初税亩】
对:古者公田曰藉,藉,借也,言其借民力以治此也。《诗》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言民之必先公田也。《传》曰:“私田稼不善,则非吏;公田稼不善,则非民。”言上之必恤私田也。民先其公,而上恤其私,故民不劳而上足用也。宣公无恩信于民,民不肯尽力于公田,故按行择其善亩而税之。《公羊传》曰:“税亩者何?履亩而税也。”夫民不尽力于公田者,上之过也。宣公不责已悔过,而择其善亩而税之,宜其民之谤ゥ而灾异之作也。税亩之明年冬,彖生。《公羊》传曰:“彖生不书,此何以书?幸之也,犹曰受之云尔。上变古易常,应是而有天灾,其诸则宜于此焉变矣。”何休以为宣公惧灾复古,故其后大有年。愚以为非也。按《春秋》书“作三军”,后又书“舍中军”。书“跻僖公”,后又书“从祀先公”。事之复正,未尝不书。宣公而果复古也,《春秋》当有不税亩之书。故何休之说,愚不信也。谨对。
◎迩英进读进读八首
【汉高祖赦季布唐屈突通不降高祖】
轼以谓汉高祖、唐高祖皆创业之贤君,季布、屈突通皆一时之烈丈夫。惟烈丈夫,故能以身殉主,有死无二。惟贤君,故能推至公之心不以私怨杀士。此可以为万世臣主之法。
【汉宣帝诘责杜延年治郡不进】
轼以谓古者贤君用人,无内外轻重之异,故虽杜延年名卿,不免出为边吏。治效不进,则诘责之,既进,则褒赏之。所以历试人才、考核事功盖如此。孝宣之治,优于孝文者以此也。马周谏唐太宗,亦以为言。治天下者,不可不知也。
【叔孙通不能致二生】
轼以谓叔孙通制礼,虽不能如三代,然亦因时施宜,有补于世者。鲁二生非之,其言未必皆当,通以谓不知时变,亦宜矣。然谨按扬子《法言》:昔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或曰,如何其大也?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聘先生于齐鲁,所不能致者二人。由此观之,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然后中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若与时上下,随人俯仰,虽或适用于一时,何足谓之大臣为社稷之卫哉!
【狄山论匈奴和亲】
轼谨按,汉制,博士秩皆六百石耳。然朝廷有大事,必与丞相御史九卿列侯同议可否。盖亲儒臣,尊经术,不以小臣而废其言。故狄山得与张汤争议上前。此人臣之所甚难,而人主之所欲闻也。温颜以来之,虚怀以受之,犹恐不敢言,又况如武帝作色凭怒,致之于死乎?故汤之用事,至使盗贼半天下,而汉室几乱,盖起于狄山之不容也。
【唐太宗梦虞世南】(或题作汉武帝唐太宗优劣)
轼谓古之贤君,知直臣之难得,忠言之难闻,故生则尽其用,殁则思其言,想见其人,形于梦寐,可谓乐贤好德之主矣。汉武帝雄材大略,不减太宗。汲黯之贤,过于世南。世南已互,太宗思之。汲黯尚存,而武帝厌之。故太宗之治,几于刑措,而武帝之政,盗贼半天下,由此也夫!
【文宗访郑公后得魏】
轼观唐文宗览贞观事而思郑公之后,亦有意于善治矣。虽然,唐室凌迟,未易兴起,非高才伟人,无足以图之。而信训、注之狂谋,几陨宗社。良可叹已。至于奖魏谟之极谏,愿处于无过之地,亦贤君之用心也。
【张九龄不肯用张守牛仙客】
轼窃谓士大夫砥砺名节,正色立朝,不务雷同以固禄位,非独人臣之私义,乃天下国家所恃以安者也。若名节一衰,忠信不闻,乱亡随之,捷如影响。西汉之末,敢言者惟王章、朱云二人,章死而云废,则公卿持禄保妻子如张禹、孔光之流耳。故王莽以斗筲穿窬之才,恣取神器如反掌。唐开元之末,大臣守正不回,惟张九龄一人。九龄既已忤旨罢相,明皇不复闻其过以致禄山之乱。治乱之机,可不慎哉!
【颜真卿守平原以抗安禄山】
轼以谓古者任人,无内外轻重之异,故虽汉宣之急贤,萧望之之得君,犹更出治民,然后大用。非独以历试人材,亦所以维持四方,均内外之势也。唐开元、天宝间,重内轻外,当时公卿名臣,非以罪责不出守郡,虽藩镇师守,自以为不如寺监之僚佐,故郡县多不得人。禄山之乱,河北二十四郡一朝降贼,独有一颜真卿,而明皇初不识也。此重内轻外之弊,不可不为鉴。
●卷五十一
◎奏议四首
【议学校贡举状】
熙宁四年正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苏轼状奏:准敕讲求学校贡举利害,令臣等各具议状闻奏者。
右臣伏以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责实。使君相有知人之才,朝廷有责实之政,则胥史皂隶,未尝无人,而况于学校贡举乎?虽因今之法,臣以为有余。使君相无知人之才,朝廷无责实之政,则公卿侍从,常患无人,况学校贡举乎?虽复古之制,臣以为不足矣。
夫时有可否,物有废兴。方其所安,虽暴君不能废。及其既厌,虽圣人不能复。故风俗之变,法制随之。譬如江河之徙移,顺其所欲行而治之,则易为功;强其所不欲行而复之,则难为力。使三代圣人复生于今,其选举养才,亦必有道矣,何必由学?且天下固尝立学矣。庆历之间,以为太平可待,至于今日,惟有空名仅存。今陛下必欲求德行道艺之士,责九年大成之业,则将变今之礼,易今之俗,又当发民力以治宫室,敛民财以食游士,百里之内,置官立师,狱讼听于是,军旅谋于是,又当以时简不率教者,屏之远方,终身不齿,则无乃徒为纷乱,以患苦天下耶?若乃无大变改,而望有益于时,则与庆历之际何异?故臣以谓今之学校,特可因循旧制,使先王之旧物不废于吾世,足矣。
至于贡举之法,行之百年,治乱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视祖宗之世贡举之法,与今为孰精?言语文章,与今为孰优?所得文武长才,与今为孰多?天下之事,与今为孰办?较比四者,而长短之议决矣。今议者所欲变改,不过数端。或曰乡举德行而略文章;或曰专取策论而罢诗赋;或欲举唐室故事,兼采誉望,而罢封弥;或欲罢经生朴学,不用贴、墨,而考大义。此数者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
臣请历言之。夫欲兴德行,在于君人者修身以格物,审好恶以表俗,孟子所谓“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之所向,天下趋焉。若欲设科立名以取之,则是教天下相率而为伪也。上以孝取人,则勇者割服,怯者庐墓。上以廉取人,则弊车羸马,恶衣菲食。凡可以中上意,无所不至矣。德行之弊,一至于此乎!自文章而言之,则策论为有用,诗赋为无益;自政事言之,则诗赋、策论均为无用矣。虽知其无用,然自祖宗以来莫之废者,以为设法取士,不过如此也。岂独吾祖宗,自古尧舜亦然。《书》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自古尧舜以来,进人何尝不以言,试人何尝不以功乎?议者必欲以策论定贤愚、决能否,臣请有以质之。近世士大夫文章华靡者,莫如杨亿。使杨亿尚在,则忠清鲠亮之士也,岂得以华靡少之。通经学古者,莫如孙复、石介,使孙复、石介尚在,则迂阔矫诞之士也,又可施之于政事之间乎?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何负于天下,而必欲废之!近世士人纂类经史,缀缉时务,谓之策括。待问条目,搜抉略尽,临时剽窃,窜易首尾,以眩有司,有司莫能辨也。且其为文也,无规矩准绳,故学之易成;无声病对偶,故考之难精。以易学之士,付难考之吏,其弊有甚于诗赋者矣。唐之通榜,故是弊法。虽有以名取人,厌伏众论之美,亦有贿赂公行,权要请托之害,至使恩去王室,权归私门,降及中叶,结为朋党之论。通榜取人,又岂足尚哉。诸科举取人,多出三路。能文者既已变而为进士,晓义者又皆去以为明经,其余皆朴鲁不化者也。至于人才,则有定分,施之有政,能否自彰。今进士日夜治经传,附之以子史,贯穿驰骛,可谓博矣。至于临政,曷尝用其一二?顾视旧学,已为虚器,而欲使此等分别注疏,粗识大义,而望其才能增长,亦已疏矣。
臣故曰:此数者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特愿陛下留意其远者大者。必欲登俊良,黜庸回,总览众才,经略世务,则在陛下与二三大臣,下至诸路职司与良二千石耳,区区之法何预焉!然臣窃有私忧过计者,敢不以告。昔王衍好老庄,天下皆师之,风俗凌夷,以至南渡。王缙好佛,舍人事而修异教,大历之政,至今为笑。故孔子罕言命,以为知者少也。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夫性命之说,自子贡不得闻,而今之学者,耻不言性命,此可信也哉!今士大夫至以佛老为圣人,粥书于市者,非庄老之书不售也。读其文,浩然无当而不可穷;观其貌,超然无著而不可挹,岂此真能然哉?盖中人之性,安于放而乐于诞耳。使天下之士,能如庄周齐死生,一毁誉,轻富贵,安贫贱,则人主之名器爵禄,所以砺世摩钝者,废矣。陛下亦安用之?而况其实不能,而窃取其言以欺世者哉。臣愿陛下明敕有司,试之以法言,取之以实学。博通经术者,虽朴不废;稍涉浮诞者,虽工必黜。则风俗稍厚,学术近正,庶几得忠实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风,则天下幸甚。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谏买浙灯状】
熙宁四年正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状奏:右臣向蒙召对便殿,亲奉德音,以为凡在馆阁,皆当为朕深思治乱,指陈得失,无有所隐者。自是以来,臣每见同列,未尝不为道陛下此语,非独以称颂盛德,亦欲朝廷之间如臣等辈,皆知陛下不以疏贱间废其言,共献所闻,以辅成太平之功业。然窃谓空言率人,不如有实而人自劝。欲知陛下能受其言之实,莫如以臣试之。故臣愿以身先天下试其小者,上以补助圣明之万一,下以为贤者卜其可否,虽以此获罪,万死无悔。
臣伏见中使传宣下府市司买浙灯四千余盏,有司具实直以闻,陛下又令减价收买,见已尽数拘收,禁止私买,以须上令。臣始闻之,惊愕不信,咨嗟累日。何者?窃为陛下惜此举动也。臣虽至愚,亦知陛下游心经术,动法尧舜,穷天下之嗜欲,不足以易其乐;尽天下之玩好,不足以解其忧,而岂以灯为悦者哉。此不过以奉二宫之欢,而极天下之养耳。然大孝在乎养志,百姓不可户晓,皆谓陛下以耳目不急之玩,而夺其口体必用之资。卖灯之民,例非豪户,举债出息,畜之弥年。衣食之计,望此旬日。陛下为民父母,唯可添价贵买,岂可减价贱酬?此事至小,体则甚大。凡陛下所以减价者,非欲以与此小民争此豪末,岂以其无用而厚费也?如知其无用,何必更索?恶其厚费,则如勿买。且内庭故事,每遇放灯,不过令内东门杂物务临时收买,数目既少,又无拘收督迫之严,费用不多,民亦无憾。故臣愿追还前命,凡悉如旧。京城百姓,不惯侵扰,恩德已厚,怨ゥ易生,可不慎欤!可不畏欤!
近日小人妄造非语,士人有展年科场之说,商贾有京城榷酒之议,吏忧减俸,兵忧减廪。虽此数事,朝廷所决无,然致此纷纷,亦有以见陛下勤恤之德,未信于下,而有司聚敛之意,或形于民。方当责己自求,以消谗慝之口。而台官又劝陛下以严刑悍吏捕而戮之,亏损圣德,莫大于此。而又重以买灯之事,使得因缘以为口实,臣实惜之。
方今百冗未除,物力凋弊,陛下纵出内帑财物,不用大司农钱,而内帑所储,孰非民力?与其平时耗于不急之用,曷若留贮以待乏绝之供?故臣愿陛下将来放灯与凡游观苑囿宴好赐予之类,皆饬有司,务从俭约。顷者诏旨裁减皇族恩例,此实陛下至明至断,所以深计远虑,割爱为民。然窃揆其间,不能无少望于陛下,惟当痛自刻损,以身先之,使知人主且犹若此,而况于吾徒哉。非惟省费,亦且弭怨。
昔唐太宗遣使往凉州讽李大亮献其名鹰,大亮不可,太宗深嘉之。诏曰:“有臣若此,朕复何忧。”明皇遣使江南采,汴州刺史倪若水论之,为反其使。又令益州织半臂背子、琵琶捍拨、镂牙合子等,苏许公不奉诏。李德裕在浙西,诏造银子妆具二十事,织绫二千匹,德裕上疏极论,亦为罢之。使陛下内之台谏有如此数人者,则买灯之事,必须力言。外之有司有如此数人者,则买灯之事,必不奉诏。陛下聪明睿圣,追迹尧舜,而群臣不以唐太宗、明皇事陛下,窃尝深咎之。臣忝备府寮,亲见其事,若又不言,臣罪大矣。陛下若赦之不诛,则臣又有非职之言大于此者,忍不为陛下尽之。若不赦,亦臣之分也。谨录奏闻,伏候敕下。
【上皇帝书】
熙宁四年二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买灯事。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而侧听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事,寻已停罢。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听之,惊喜过望,以至感泣。何者?改过不吝,从善如流,此尧舜禹汤之所勉强而力行,秦汉以来之所绝无而仅有。顾此买灯毫发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翻然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天下,而听于至愚;威加四海,而屈于匹夫。臣今知陛下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虏矣。有君如此,其忍负之!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于买灯者矣,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试论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后言。今陛下果赦而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许而不言,臣则有罪,是以愿终言之。
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
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暴。至于人主所恃者谁与?《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言天下莫危于人主也。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雠,聚散人间,不容毫厘。故天下归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由此观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于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灯之有膏,如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贾之有财。木无根则槁,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农夫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人心则亡。此必然之理,不可逭之灾也。其为可畏,从古以然。苟非乐祸好亡,狂易丧志,则孰敢肆其胸臆,轻犯人心?昔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赂伯石以安巨室,以为众怒难犯,专欲难成。而子夏亦曰:“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唯商鞅变法,不顾人言,虽能骤致富强,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失也。至于其身,亦卒不免,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徇,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间,岂愿如此?宋襄公虽行仁义,失众而亡。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强。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安。庾亮之召苏峻未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也。
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年,未尝阙事。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余辈,分行营干于外,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惑。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于忧;小人则以其意而度朝廷,遂以为谤。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商贾不行,物价腾踊。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百端。或言京师正店,议置监官,夔路深山,当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减刻兵吏廪禄,如此等类,不可胜言。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顾。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其语矣。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于人言。夫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人必贪财也,而后人疑其盗。人必好色也,而后人疑其淫。何者?未置此司,则无此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而今岁之人皆虚浮?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必也正名乎。”今陛下操其器而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人必不信,谤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余辈,求利之器也。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
夫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以兴利除害也。使罢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勿罢。罢之而天下悦,人心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陛下欲去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后行。事若不由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夫岂其然?必若立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则此司之设,无乃冗长而无名。智者所图,贵于无迹。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与文、景,言贤者与房、杜。盖事已立而迹不见,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岂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图者,万分未获其一也,而迹之布于天下,已若泥中之斗兽,亦可谓拙谋矣。陛下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与漕运使副,而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则积弊自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孟子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后,何事不立?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书》曰:“谋及卿士,至于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违多而从少,则静吉而作凶。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辞免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而陛下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之所识也。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余人耳。以此为术,其谁不能。
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汉武遣绣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盗贼公行,出于无术,行此下策。宋文帝元嘉之政,比于文、景,当时责成郡县,未尝遣使。及至孝武,以为郡县迟缓,始命台使督之,以至萧齐,此弊不革。故景陵王子良上疏,极言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暮宿村县,威福便行,驱追邮传,折辱守宰,公私劳扰,民不聊生。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官使裴宽等二十九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户口,检责漏田。时张说、杨、皇甫、杨相如皆以为不便,而相继罢黜。虽得户八十余万,皆州县希旨,以主为客,以少为多。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下,惧融威势,不敢异辞。陛下试取其《传》而读之,观其所行,为是为否?近者均税宽恤,冠盖相望,朝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曾未数岁,是非较然。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且其所遣,尤不适宜。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夫人轻而权重,则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事少而员多,则无以为功,必须生事以塞责。陛下虽严赐约束,不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今朝廷之意,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指趣所在,谁敢不从?臣恐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
至于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何者?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何尝言长我粳稻耶?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陛下遽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苟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糜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略尽矣。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岂惟徒劳,必大烦扰。凡有擘画利害,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则量才录用。若官私格沮,并重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材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赏可谓重,罚可谓轻。然并终不言诸色人妄有申陈或官私误兴工役,当得何罪。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人,自此争言水利矣。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官司虽知其疏,岂可便行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何则?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人多爱身,势必如此。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苟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业,以为官陂,冒佃之讼,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谷,岂不难哉!又欲官卖所在坊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陛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且今法令莫严于御军,军法莫严于逃窜,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然逃军常半天下,不知雇人为役,与厢军何异?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势必轻于逃军,则其逃必甚于今日,为其官长,不亦难乎?近者虽使乡户颇得雇人,然而所雇逃亡,乡户犹任其责。今遂欲于两税之外,别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则雇人之责,官所自任矣。自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干赋敛之数,以定两税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今两税如故,奈何复欲取庸?圣人之立法,必虑后世,岂可于两税之外,别出科名哉!万一不幸,后世有多欲之君,辅之以聚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ゥ,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其说曰:“《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此其所以藉口也。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于是乎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今民无以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且一岁之戍,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悦,俗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于怨。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苟非户将绝而未亡,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富有四海,忍不加恤?
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春秋》书“作丘甲”、“用田赋”,皆重其始为民患也。青苗放钱,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欤?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且东南买绢,本用见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兑。朝廷既有著令,职司又每举行。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拣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明言永不戍边,著在简书,有如盟约。于今几日,议论已摇,或以代还东军,或欲抵换弓手,约束难恃,岂不明哉。纵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家若自有赢余,何至与官交易?此等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逃亡之余,则均之邻保。势有必至,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所守者约,而所及者广。借使万家之邑,止有千斛,而谷贵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平。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食自足,无操瓢乞丐之弊,无里正催驱之劳。今若变为青苗,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且常平官钱,常患其少,若尽数收籴,则无借贷,若留充借贷,则所籴几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势不能两立,坏彼成此,所丧愈多,亏官害民,虽悔何逮?臣窃计陛下欲考其实,则必亦问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谓此法有利无害。以臣愚见,恐未可凭。何以明之?臣顷在陕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尝亲行,愁怨之民,哭声振野。当时奉使还者,皆言民尽乐为。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何缘不觉?南诏之败,明皇何缘不知?今虽未至于此,亦望陛下审听而己。
昔汉武之世,财力匮竭,用贾人桑弘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不意今者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者,未之闻也。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缘而得?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缗以予之。此钱一出,恐不可复。纵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陛下以为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
陛下天机洞照,圣略如神,此事至明,岂有不晓?必谓已行之事,不欲中变,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岁月,庶几万一,臣窃以为过矣。古之英主,无出汉高。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及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之曰:“趣销印。”夫称善未几,继之以骂,刻印、销印,有同儿戏。何尝累高祖之知人?适足明圣人之无我。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罢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劝陛下坚执不顾,期于必行。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幸之说。陛下若信而用之,则是徇高论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愿结人心者,此之谓也。
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陛下者乎?夫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道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道德诚浅,风俗诚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是以古之贤君,不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之。齐至强也,周公知其后必有篡弑之臣。卫至弱也,季子知其后亡。吴破楚入郢,而陈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复。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将乱。隋文既平陈,房乔知其不久。元帝斩郅支,朝呼韩,功多于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衅生。宣宗收燕赵,复河湟,力强于宪、武矣,消兵而庞勋之乱起。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灵武,北取燕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不在此。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世有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若元气犹存,则羸而无害。及其已耗,则盛壮而愈危。是以善养生者,慎起居,节饮食,导引关节,吐故纳新。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者,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不善养生者,薄节慎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已空,僵仆无日。天下之势,与此无殊。故臣愿陛下爱惜风俗,如护元气。
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老成初若迟钝。然终不肯以彼而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曹参,贤相也,曰慎无扰狱市。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刘晏为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事,好利之党,相师成风。德宗初即位,擢崔甫为相。甫以道德宽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政,其声翕然,天下想望,庶几贞观。及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驯致浇薄,以及播迁。我仁祖之驭天下也,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余。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丧考妣,社稷长远,终必赖之。则仁祖可谓知本矣。今议者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且大时不齐,人谁无过?国君贪垢,至察无徒。若陛下多方包容,则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不自安,各图苟免,恐非朝廷之福,亦岂陛下所愿哉?汉文欲拜虎圈啬夫,释之以为利口伤俗。今若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德,则先王之泽,遂将散微。
自古用人,必须历试。虽有卓异之器,必有已成之功,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事不轻作,一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昔先主以黄忠为后将军,而诸葛亮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关、张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其后关羽果以为言。以黄忠豪勇之姿,以先主君臣之契,尚复虑此,况其他乎?世常谓汉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臣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一时之良策。然请为属国欲以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昔高祖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时将相群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疏,而欲以困中行说,尤不可信矣。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信之易楚。若文帝亟用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悔其说,施之晚岁,其术必精,不幸丧亡,非意所及。不然,文帝岂弃材之主?绛、灌岂蔽贤之士?至于晁错,尤号刻薄,文帝之世,止于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为御史大夫,申屠嘉贤相,发愤而死,纷更政令,天下骚然。及至七国发难,而错之术亦穷矣。文、景优劣,于斯可见。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趋,必使积劳而后迁,以明持久而难得,则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幸自名,则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沦为恨。使天下常调,举生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选人之改京官,常须十年以上,荐更险阻,计析毫厘。其间一事聱牙,常至终身沦弃。今乃以一言之荐,举而与之,犹恐未称,章服随至。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以厌服哉?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进。若巧者侵夺已甚,则拙者迫怵无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岁朴拙之人愈少,而巧佞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如近日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人,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劳,则数年之后,审官吏部,又有三百余人得先占阙,常调待次,不其愈难?此外勾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已振监司之体,各怀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胜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实乱矣。惟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为心,使奸无所缘,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厚风俗者,此之谓也。
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如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如秦如魏,则外轻而内重。内重之弊,必有奸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国问鼎之忧。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我国家租赋籍于计省,重兵聚于京师,以古揆今,则似内重。恭惟祖宗所以深计而预虑,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然观其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圣人过防之至计。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诤而死,盖数百人。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风采所系,不问尊卑。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圣人深意,流俗岂知?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余,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然而养猫所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畜狗所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立万一之防,朝廷纪纲,孰大于此?
臣自幼小所记,及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及至英庙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大过,亦无礼典明文,徒以众心未安,公议不允,当时台谏,以死争之。今者物论沸腾,怨ゥ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顾不发,中外失望。夫弹劾积威之后,虽庸人亦可奋扬;风采消委之余,虽豪杰有所不能振起。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欤?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苟容。及观李斯忧蒙恬之夺其权,则立二世以亡秦;卢杞忧李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其心本生于患失,而其祸乃至于丧邦。孔子之言,良不为过。是以知为国者,平居必常有忘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人臣苟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羹,同如济水。孙宝有言:“周公上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于经典。两不相损。”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王述不悦,以为人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导亦敛衽谢之。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知觉?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
臣非敢历诋新政,苟为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刊定任子条式、修完器械、阅习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安敢有词。至于所献之三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舜岂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成王岂有是哉!周昌以汉高为桀、纣,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罪,而书之史册,以为美谈。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与有焉。若有万一似之,则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以蝼蚁之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荒,流离道路。虽然,陛下必不为此。何也?臣天赋至愚,笃于自信。向者与议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已期窜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臣即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陛下颔之曰:“卿所献三言,朕当熟思之。”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岂其容之于始而不赦之于终?恃此而言,所以不惧。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可得,岂不殆哉!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书,表成复毁,至于再三。感陛下听其一言,怀不能已,卒吐其说。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
【再上皇帝书】
熙宁四年三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闻之,益戒于禹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仲虺言汤之德曰:“用人惟己,改过不吝。”秦穆丧师于崤,悔痛自誓,孔子录之。自古聪明豪杰之主,如汉高帝、唐太宗,皆以受谏如流,改过不惮,号为秦汉以来百王之冠也。孔子曰:“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圣贤举动,明白正直,不当如是耶?所用之人,有邪有正。所作之事,有是有非。是非邪正,两言而足,正则用之,邪则去之,是则行之,非则破之。此理甚明,犹饥之必食,渴之必饮,岂有别生义理,曲加粉饰,而能欺天下哉!《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陛下自去岁以来,所行新政,皆不与治同道。立条例司,遣青苗使,敛助役钱,行均输法,四海骚动,行路怨咨。自宰相以下,皆知其非而不敢争。臣愚蠢不识忌讳,乃者上疏论之详矣,而学术浅陋,不足以感动圣明。近者故相旧臣,藩镇侍从,杂然争言不便,以至台谏二三人者,本其所与缔交唱和表里之人也,然犹不免一言其非者,岂非物议沸腾,事势迫切,而不可止欤?自非见利忘义居之不疑者,孰肯终始胶固,不自湔洗?如吴师孟乞免提举,胡宗愈不愿检详,如逃垢秽,惟恐不脱。人情畏恶,一至于此。近者中外喧言,陛下已有悔悟意,道路相庆,如蒙大赉,实望陛下于旬日之间,涣发德音,洗荡乖僻,追还使者,而罢条例司。今者侧听所为,盖不过使监司体量抑配而已,比之未悟,所较几何。此孟子所谓知兄臂之不可纟,而姑劝以徐。知邻鸡之不可攘,而月取其一。帝王改过,岂如是哉?
臣又闻陛下以为此法且可试之三路。臣以为此法,譬之医者之用毒药,以人之死生,试其未效之方。三路之民,岂非陛下赤子,而可试以毒药乎!今日之政,小用则小败,大用则大败,若力行而不已,则乱亡随之。臣非敢过为危论,以耸动陛下也。自古存亡之所寄者,四人而已,一曰民,二曰军,三曰吏,四曰士,此四人者一失其心,则足以生变。今陛下一举而兼犯之。青苗、助役之法行,则农不安;均输之令出,则商贾不行,而民始忧矣。并省诸军,迫逐老病,至使戍兵之妻,与士卒杂处其间,贬杀军分,有同降配,迁徙淮甸,仅若流放,年近五十,人人怀忧,而军始怨矣。内则不取谋于元臣侍从,而专用新进小生,外则不责成于守令监司,而专用青苗使者,多置闲局,以摈老成,而吏始解体矣。陛下临轩选士,天下谓之龙飞榜,而进士一人首削旧恩,示不复用。所削者一人而已,然士莫不怅恨者,以陛下有厌薄其徒之意也。今用事者,又欲渐消进士,纯取明经,虽未有成法,而小人招权,自以为功,更相扇摇,以谓必行,而士始失望矣。今进士半天下,自二十以上,便不能诵记注义为明经之学,若法令一更,则士各怀废弃之忧,而人材短长,终不在此。昔秦禁挟书,而诸生皆抱其业以归胜、广相与出力而亡秦者,岂有它哉?亦徒以失业而无所归也。故臣愿陛下勿复言此。民忧而军怨,吏解体而士失望,祸乱之源,有大于此者乎?今未见也,一旦有急,则致命之士必寡矣。方是之时,不知希合苟容之徒,能为陛下收板荡而止土崩乎?去岁诸军之始并也,左右之人,皆以士心乐并告陛下。近者放停军人李兴,告虎翼吏率钱行赂以求不并,则士卒不乐可知矣。夫谄谀之人,苟务合意,不惮欺罔者,类皆如此。故凡言百姓乐请青苗钱,乐出助役钱者,皆不可信。陛下以为青苗抑配果可禁乎?不惟不可禁,乃不当禁也。何以言之?若此钱放而不收,则州县官吏,不免责罚。若此钱果不抑配,则愿请之户,后必难收索。前有抑配之禁,后有失陷之罚,为陛下官吏,不亦难乎!故臣以为既行青苗钱,则不当禁抑配,其势然也。人皆谓陛下圣明神武,必能徙义修慝,以致太平,而近日之事,乃有文过遂非之风,此臣所以愤懑太息而不能已也。
昔贾充用事,天下忧恐,而庾纯、任恺,戮力排之。及充出镇秦凉,忠臣义士,莫不相庆,屈指数日,以望维新之化。而冯忱之徒,更相告语曰:“贾公远放,吾等失势矣。”于是相与献谋而充复留。则晋氏之乱,成于此矣。自古惟小人为难去。何则?去一人而其党莫不破坏。是以为之计谋游说者众也。今天下贤者,亦将以此观陛下,为进退之决。或再失望,则知几之士,相率而逝矣。岂皆如臣等辈,偷安怀禄而不忍去哉?猖狂不逊,忤陛下多矣,不敢复望宽恩,俯伏引领,以待诛殛。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卷五十二
◎奏议六首
【论河北京东盗贼状】
熙宁七年十一月日,太常博士直史馆权知密州军州事苏轼状奏:臣伏见河北、京东比年以来,蝗旱相仍,盗贼渐炽。今又不雨,自秋至冬,方数千里,麦不入土,窃料明年春夏之际,寇攘为患,甚于今日。是以辄陈狂瞽,庶补万一。谨按山东自上世以来,为腹心根本之地,其与中原离合,常系社稷安危。昔秦并天下,首取三晋,则其余强敌,相继灭亡。汉高祖杀陈余,走田横,则项氏不支。光武亦自渔阳、上谷发突骑,席卷以并天下。魏武帝破杀袁氏父子,收冀州,然后四方莫敢敌。宋武帝以英伟绝人之资,用武历年,而不能并中原者,以不得河北也。隋文帝以庸夫穿窬之智,窃位数年而一海内者,以得河北也。故杜牧之论以为山东之地,王者得之以为王,霸者得之以为霸,猾贼得之以乱天下。自唐天宝以后,奸臣僭峙于山东,更十一世,竭天下之力,终不能取,以至于亡。近世贺德伦挈魏博降后唐,而梁亡。周高祖自邺都入京师,而汉亡。由此观之,天下存亡之权,在河北无疑也。陛下即位以来,北方之民,流移相属,天灾谴告,亦甚于四方,五六年间,未有以塞大异者。至于京东,虽号无事,亦当常使其民安逸富强,缓急足以灌输河北。瓶竭则耻,唇亡则齿寒。而近年以来,公私匮乏,民不堪命。
今流离饥馑,议者不过欲散卖常平之粟,劝诱蓄积之家。盗贼纵横,议者不过欲增开告赏之门,申严缉捕之法。皆未见其益也。常平之粟,累经赈发,所存无几矣,而饥寒之民,所在皆是。人得升合,官费丘山。蓄积之家,例皆困乏,贫者未蒙其利,富者先被其灾。昔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乃知上不尽利,则民有以为生,苟有以为生,亦何苦而为盗?其间凶残之党,乐祸不悛,则须敕法以峻刑,诛一以警百。今中民以下,举皆阙食,冒法而为盗则死,畏法而不盗则饥,饥寒之与弃市,均是死亡,而赊死之与忍饥,祸有迟速。相率为盗,正理之常。虽日杀百人,势必不止。苟非陛下至明至圣,至仁至慈,较得丧之孰多,权祸福之孰重,特于财利少有所捐。衣食之门一开,骨髓之恩皆遍,然后信赏必罚,以威克恩,不以侥幸废刑,不以灾伤挠法,如此而人心不革,盗贼不衰者,未之有也。谨条其事,画一如左。
一、臣所领密州,自今岁秋旱,种麦不得,直至十月十三日,方得数寸雨雪,而地冷难种,虽种不生,比常年十分中只种得二三。窃闻河北、京东,例皆如此。寻常检放灾伤,依法须是检行根苗,以定所放分数。今来二麦元不曾种,即无根苗可检,官吏守法,无缘直放。若夏税一例不放,则人户必至逃移。寻常逃移,犹有逐熟去处,今数千里无麦,去将安往?但恐良民举为盗矣。且天上无雨,地下无麦,有眼者共见,有耳者共闻。决非欺罔朝廷,岂可坐观不放?欲乞河北、京东逐路选差臣僚一员,体量放税,更不检视。若未欲如此施行,即乞将夏税斛斗,取今日以前五年酌中一年实直,令三等已上人户,取便纳见钱或正色,其四等以下,且行倚阁。缘今来麦田空闲,若春雨调匀,却可以广种秋稼。候至秋熟,并将秋色折纳夏税。若是已种苗麦,委有灾伤,仍与依条检放。其阙麦去处,官吏诸军请受,且支白米或支见钱。所贵小民不致大段失所。
一、河北、京东,自来官不榷盐,小民仰以为生。近日臣僚上章,辄欲禁榷,赖朝廷体察,不行其言,两路官民,无不相庆。然臣勘会近年盐课日增,元本两路祖额三十三万二千余贯,至熙宁六年,增至四十九万九千余贯,七年亦至四十三万五千余贯,显见刑法日峻,告捕日繁,是致小民愈难兴贩。朝廷本为此两路根本之地,而煮海之利,天以养活小民,是以不忍尽取其利,济惠鳏寡,阴销盗贼。旧时孤贫无业,惟务贩盐,所以五六年前,盗贼稀少。是时告捕之赏,未尝破省钱,惟是犯人催纳,役人量出。今盐课浩大,告讦如麻,贫民贩盐,不过一两贯钱本,偷税则赏重,纳税则利轻。欲为农夫,又值凶岁。若不为盗,惟有忍饥。所以五六年来,课利日增,盗贼日众。臣勘会密州盐税,去年一年,比祖额增二万贯,却支捉贼赏钱一万一千余贯,其余未获贼人尚多,以此较之,利害得失,断可见矣。欲乞特敕两路,应贩盐小客,截自三百斤以下,并与权免收税,仍官给印本空头关子,与灶户及长引大客,令上历破使逐旋书填月日姓名斤两与小客,限十日内更不行用。如敢借名为人影带,分减盐货,许诸色人陈告,重立赏罚,候将来秋熟日仍旧,并元降敕榜,明言出自圣意,令所在雕印,散榜乡村。人非木石,宁不感动,一饮一食,皆诵圣恩,以至旧来贫贱之民,近日饥寒之党,不待驱率,一归于盐,奔走争先,何暇为盗?人情不远,必不肯舍安稳衣食之门,而趋冒法危亡之地也。议者必谓今用度不足,若行此法,则盐税大亏,必致阙事。臣以为不然。凡小客本少力微,不过行得三两程。若三两程外,须藉大商兴贩,决非三百斤以下小客所能行运,无缘大段走失。且平时大商所苦,以盐迟而无人买。小民之病,以僻远而难得盐。今小商不出税钱,则所在争来分买。大商既不积滞,则轮流贩卖,收税必多。而乡村僻远,无不食盐,所卖亦广。损益相补,必无大亏之理。纵使亏失,不过却只得祖额元钱,当时官司,有何阙用?苟朝廷捐十万贯钱,买此两路之人不为盗贼,所获多矣。今使朝廷为此两路饥馑,特出一二十万贯见钱,散与人户,人得一贯,只及二十万人。而一贯见钱,亦未能济其性命。若特放三百斤以下盐税半年,则两路之民,人人受赐,贫民有衣食之路,富民无盗贼之忧,其利岂可胜言哉!若使小民无以为生,举为盗贼,则朝廷之忧,恐非十万贯钱所能了办。又况所支捉贼赏钱,未必少于所失盐课。臣所谓“较得丧之孰多,权祸福之孰重”者,为此也。
一、勘会诸处盗贼,大半是按问减等灾伤免死之人,走还旧处,挟恨报雠,为害最甚。盗贼自知不死,既轻犯法,而人户亦忧其复来,不敢告捕。是致盗贼公行。切详按问自言,皆是词穷理屈,势必不免,本无改过自新之意,有何可愍,独使从轻!同党之中,独不免死。其灾伤,敕虽不下,与行下同,而盗贼小民,无不知者,但不伤变主,免死无疑。且不伤变主,情理未必轻于偶伤变主之人,或多聚徒众,或广置兵仗,或标异服饰,或质劫变主,或驱虏平人,或赂遗贫民,令作耳目,或书写道店,恐动官私,如此之类,虽偶不伤人,情理至重,非止阙食之人,苟营糇粮而已。欲乞今后盗贼赃证未明,但已经考掠方始承认者,并不为按问减等。其灾伤地分,委自长吏,相度情理轻重。内情理重者,依法施行。所贵凶民稍有畏忌,而良民敢于捕告。臣所谓“衣食之门一开,骨髓之恩皆遍,然后信赏必罚,以威克恩,不以侥幸废刑,不以灾伤挠法”者,为此也。
右谨具如前。自古立法制刑,皆以盗贼为急。盗窃不已,必为强劫。强劫不已,必至战攻。或为豪杰之资,而致胜、广之渐。而况京东之贫富,系河北之休戚,河北之治乱,系天下之安危!识者共知,非臣私说。愿陛下深察!此事至重,所捐小利至轻,断自圣心,决行此策。臣闻天圣中,蔡齐知密州。是时东方饥馑,齐乞放行盐禁,先帝从之,一方之人,不觉饥旱。臣愚且贱,虽不敢望于蔡齐,而陛下圣明,度越尧禹,岂不能行此小事,有愧先朝?所以越职献言,不敢自外,伏望圣慈察其区区之意,赦其狂僭之诛。臣无任悚栗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上皇帝书】
元丰元年十月□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州事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以庸材,备员册府,出守两郡,皆东方要地,私窃以为守法令,治文书,赴期会,不足以报塞万一。辄伏思念东方之要务,陛下之所宜知者,得其一二,草具以闻,而陛下择焉。
臣前任密州,建言自古河北与中原离合,常系社稷存亡,而京东之地,所以灌输河北,瓶竭则耻,唇亡则齿寒,而其民喜为盗贼,为患最甚,因为陛下画所以待盗贼之策。及移守徐州,览观山川之形势,察其风俗之所上,而考之于载籍,然后又知徐州为南北之襟要,而京东诸郡安危所寄也。昔项羽入关,既烧咸阳,而东归则都彭城。夫以羽之雄略,舍咸阳而取彭城,则彭城之险固形便,足以得志于诸侯者可知矣。臣观其地,三面被山,独其西平川数百里,西走梁、宋,使楚人开关而延敌,材官驺发,突骑云纵,真若屋上建瓴水也。地宜菽麦,一熟而饱数岁。其城三面阻水,楼堞之下,以汴、泗为池,独其南可通车马,而戏马台在焉。其高十仞,广袤百步,若用武之世,屯千人其上,聚木炮石,凡战守之具,以与城相表里,而积三年粮于城中,虽用十万人,不易取也。其民皆长大,胆力绝人,喜为剽掠,小不适意,则有飞扬跋扈之心,非止为盗而已。汉高祖,沛人也;项羽,宿迁人也;刘裕,彭城人也;朱全忠,砀山人也:皆在今徐州数百里间耳。其人以此自负,凶桀之气,积以成俗。魏太武以三十万人攻彭城,不能下。而王智兴以卒伍庸材,恣睢于徐,朝廷亦不能讨。岂非以其地形便利,人卒勇悍故耶?
州之东北七十余里,即利国监,自古为铁官,商贾所聚,其民富乐,凡三十六冶,冶户皆大家,藏镪巨万,常为盗贼所窥,而兵卫寡弱,有同儿戏。臣中夜以思,即为寒心。使剧贼致死者十余人,白昼入市,则守者皆弃而走耳。地既产精铁,而民皆善锻,散冶户之财,以啸召无赖,则乌合之众,数千人之仗,可以一夕具也。顺流南下,辰发巳至,而徐有不守之忧矣。使不幸而贼有过人之才,如吕布、刘备之徒,得徐而逞其志,则京东之安危,未可知也。近者河北转运司奏乞禁止利国监铁不许入河北,朝廷从之。昔楚人亡弓,不能忘楚,孔子犹小之,况天下一家,东北二冶,皆为国兴利,而夺彼与此,不已隘乎?自铁不北行,冶户皆有失业之忧,诣臣而诉者数矣。臣欲因此以征冶户,为利国监之捍屏。今三十六冶,冶各百余人,采矿伐炭,多饥寒亡命强力鸷忍之民也。臣欲使冶户每冶各择有材力而忠谨者,保任十人,籍其名于官,授以却刃刀槊,教之击刺,每月两衙,集于知监之庭而阅试之,藏其刃于官,以待大盗,不得役使,犯者以违制论。冶户为盗所睨久矣,民皆知之,使冶出十人以自卫,民所乐也,而官又为除近日之禁,使铁得北行,则冶户皆悦而听命,奸猾破胆而不敢谋矣。徐城虽险固,而楼橹敝恶,又城大而兵少,缓急不可守。今战兵千人耳,臣欲乞移南京新招骑射两指挥于徐。此故徐人也,尝屯于徐。营垒材石既具矣,而迁于南京,异时转运使分东西路,畏馈饷之劳,而移之西耳。今两路为一,其去来无所损益,而足以为徐之重。城下数里,颇产精石无穷,而奉化厢军见阙数百人,臣愿募石工以足之。听不差出,使此数百人者常采石以城。数年之后,举为金汤之固,要使利国监不可窥,则徐无事,徐无事,则京东无虞矣。
沂州山谷重阻,为逋逃渊薮,盗贼每入徐州界中。陛下若采臣言,不以臣为不肖,愿复三年守徐,且得兼领沂州兵甲巡检公事,必有以自效。京东恶盗,多出逃军。逃军为盗,民则望风畏之,何也?技精而法重也。技精则难敌,法重则致死,其势然也。自陛下置将官,修军政,士皆精锐而不免于逃者,臣尝考其所由。盖自近岁以来,部送罪人配军者,皆不使役人,而使禁军。军士当部送者,受牒即行,往返常不下十日,道路之费,非取息钱不能办,百姓畏法不敢贷,贷亦不可复得,惟所部将校,乃敢出息钱与之,归而刻其粮赐,以故上下相持,军政不修,博弈饮酒,无所不至,穷苦无聊,则逃去为盗。臣自至徐,即取不系省钱百余千别储之。当部送者,量远近裁取,以三月刻纳,不取其息。将吏有敢贷息钱者,痛以法治之。然后严军政,禁酒博,比期年,士皆饱暖,练熟技艺,等第为诸郡之冠,陛下遣敕使按阅,所具见也。臣愿下其法诸郡,推此行之,则军政修而逃者衰,亦去盗之一端也。
臣闻之汉相王嘉曰:“孝文帝时,二千石长吏,安官乐职,上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转相促急,司隶、部刺史,发扬阴私,吏或居官数月而退。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前山阳亡徒苏令从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者,以守相威权素夺故也。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以王嘉之言而考之于今,郡守之威权,可谓素夺矣。上有监司伺其过失,下有吏民持其长短,未及按问,而差替之命已下矣。欲督捕盗贼,法外求一钱以使人,且不可得。盗贼凶人,情重而法轻者,守臣辄配流之,则使所在法司覆按其状,劾以失入。惴惴如此,何以得吏士死力,而破奸人之党乎?由此观之,盗贼所以滋炽者,以陛下守臣权太轻故也。臣愿陛下稍重其权,责以大纲,略其小过,凡京东多盗之郡,自青、郓以降,如徐、沂、齐、曹之类,皆慎择守臣,听法外处置强盗。颇赐缗钱,使得以布设耳目,蓄养爪牙。然缗钱多赐则难常,少又不足于用,臣以为每郡可岁别给一二百千,使以酿酒,凡使人葺捕盗贼,得以酒予之,敢以为他用者,坐赃论。赏格之外,岁得酒数百斛,亦足以使人矣。此又治盗之一术也。
然此皆其小者,其大者非臣之所当言。欲默而不发,则又私自念遭值陛下英圣特达如此。若有所不尽,非忠臣之义,故昧死复言之。昔者以诗赋取士,今陛下以经术用人,名虽不同,然皆以文词进耳。考其所得,多吴、楚、闽、蜀之人。至于京东、西,河北,河东,陕西五路,盖自古豪杰之场,其人沈鸷勇悍,可任以事,然欲使治声律,读经义,以与吴、楚、闽、蜀之士争得失于毫厘之间,则彼有不仕而已,故其得人常少。夫惟忠孝礼义之士,虽不得志,不失为君子。若德不足而才有余者,困于无门,则无所不至矣。故臣愿陛下特为五路之士,别开仕进之门。
汉法:郡县秀民,推择为吏,孝行察廉,以次迁补,或至二千石,入为公卿。古者不专以文词取人,故得士为多。黄霸起于卒史,薛宣奋于书佐,朱邑选于啬夫,丙吉出于狱吏,其余名臣循吏,由此而进者,不可胜数。唐自中叶以后,方镇皆选列校以掌牙兵。啬是时四方豪杰,不能以科举自达者,皆争为之,往往积功以取旄钺。虽老奸巨盗,或出其中。而名卿贤将如高仙芝、封常清、李光弼、来、李抱玉、段秀实之流,所得亦已多矣。王者之用人如江河,江河所趋,百川赴焉,蛟龙生之,及其去而之他,则鱼鳖无所还其体,而鲵鳅为之制。今世胥史牙校皆奴仆庸人者,无他,以陛下不用也。今欲用胥史牙校,而胥史行文书,治刑狱钱谷,其势不可废鞭挞,鞭挞一行,则豪杰不出于其间。故凡士之刑者不可用,而用者不可刑。故臣愿陛下采唐之旧,使五路监司郡守,共选士人以补牙职,皆取人材。心力有足过人,而不能从事于科举者,禄之以今之庸钱,而课之镇税场务督捕盗贼之类,自公罪杖以下听赎。依将校法,使长吏得荐其才者,第其功阀,书其岁月,使得出仕比任子,而不以流外限其所至。朝廷察其尤异者,擢用数人。则豪杰英伟之士,渐出于此途,而奸猾之党,可得而笼取也。其条目委曲,臣未敢尽言,惟陛下留神省察。
昔晋武平吴之后,诏天下罢军役,州郡悉去武备,惟山涛论其不可,帝见之,曰:“天下名言也。”而不能用。及永宁之后,盗贼蜂起,郡国皆以无备不能制,其言乃验。今臣于无事之时,屡以盗贼为言,其私忧过计,亦已甚矣。陛下纵能容之,必为议者所笑,使天下无事而臣获笑可也,不然,事至而图之,则已晚矣。干犯天威,罪在不赦。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乞医疗病囚状】
元丰二年正月□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州事苏轼状奏。右臣闻汉宣帝地节四年诏曰:“令甲,死者不可生,刑者不可息。此先帝之所重,而吏未称,今系者或以掠辜若饥寒瘐死狱中,何用心逆人道也!朕甚痛之。其令郡国岁上系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名、县、爵、里,丞相御史课殿最以闻。”此汉之盛时,宣帝之善政也。朝廷重惜人命,哀矜庶狱,可谓至矣。
囚以掠笞死者法甚重,惟病死者无法,官吏上下莫有任其责者。苟以时言上,检视无他,故虽累百人不坐。其饮食失时,药不当病而死者,何可胜数?若本罪应死,犹不足深哀,其以轻罪系而死者,与杀之何异?积其冤痛,足以感伤阴阳之和。是以治平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手诏曰:“狱者,民命之所系也。比闻有司岁考天下之奏,而瘐死者甚多。窃惧乎狱吏与犯法者旁缘为奸,检视或有不明,使吾元元横罹其害,良可悯焉。《书》不云乎:‘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其具为今后诸处军巡院、州司理院所禁罪人,一岁内在狱病死及两人者,推司狱子并从杖六十科罪,每增一名,加罪一等,至杖一百止。如系五县以上州,每院岁死及三人,开封府府司军巡院岁死及七人,即依上项死两人法科罪,加等亦如之。典狱之官推狱经两犯即坐本官,仍从违制失入,其县狱亦依上条。若三万户以上,即依五县以上州军条。其有养疗不依条贯者,自依本法。仍仰开封府及诸路提点刑狱,每至岁终,会聚死者之数以闻,委中书门下点检。或死者过多,官吏虽已行罚,当议更加黜责。”
行之未及数年,而中外臣僚争言其不便。至熙宁四年十月二日中书札子详定编敕所状,令众官参详,狱囚不因病死,及不给医药饮食,以至非理惨虐,或谋害致死,自有逐一条贯。及至捕伤格斗,实缘病死,则非狱官之罪。况有不幸遭遇瘴疫,死者或众,而使狱官滥被黜罚,未为允当。今请只行旧条外,其上件狱囚病死条贯更不行用。奉圣旨,依所申。
臣窃惟治平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手诏,乃陛下好生之德,远同汉宣,方当推之无穷。而郡县俗吏,不能深晓圣意,因其小不通,辄为驳议,有司不能修其缺,通其碍,乃举而废之,岂不过甚矣哉!
臣愚以谓狱囚病死,使狱官坐之,诚为未安。何者?狱囚死生,非人所能必,责吏以其所不能必,吏且惧罪,多方以求免。囚小有疾,则责保门留,不复疗治,苟无亲属,与虽有而在远者,其捐瘠致死者,必甚于在狱。
臣谨按:《周礼·医师》:“岁终,则稽其医事,以制其食。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臣愚欲乞军巡院及天下州司理院各选差衙前一名,医人一名,每县各选差曹司一名,医人一名,专掌医疗病囚,不得更充他役,以一周年为界。量本州县囚系多少,立定佣钱,以免役宽剩钱或坊场钱充,仍于三分中先给其一,俟界满比较,除罪人拒捕及斗致死者不计数外,每十人失一以上为上等,失二为中等,失三为下等,失四以上为下下。上等全支,中等支二分,下等不支,下下科罪,自杖六十至杖一百止,仍不分首从。其上中等医人界满,愿再管勾者听。人给历子以书等第。若医博士助教有阙,则比较累岁等第最优者补充。如此,则人人用心,若疗治其家人,缘此得活者必众。且人命至重,朝廷所甚惜,而宽剩役钱与坊场钱,所在山积,其费甚微,而可以全活无辜之人,至不可胜数,感人心,合天意,无善于此者矣。
独有一弊,若死者稍众,则所差衙前曹司医人,与狱子同情,使囚诈称疾病,以张人数。臣以谓此法责罚不及狱官、县令,则狱官、县令无缘肯与此等同情欺罔。欲乞每有病囚,令狱官、县令具保,明以申州,委监医官及本辖干系官吏觉察。如诈称病,狱官、县令皆科杖六十,分故失为公私罪。伏望朝廷详酌,早赐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罢登州榷盐状】
元丰八年十二月□日,朝奉郎前知登州军州事苏轼状奏。右臣窃见登州地近北虏,号为极边,虏中山川,隐约可见,便风一帆,奄至城下。自国朝以来,常屯重兵,教习水战,旦暮传烽,以通警急。每岁四月,遣兵戍基岛,至八月方还,以备不虞。自景德以后,屯兵常不下四五千人。除本州诸军外,更于京师、南京、济、郓、兖、单等州,差拨兵马屯驻。至庆历二年,知州郭志高为诸处差来兵马头项不一,军政不肃,擘画奏乞创置澄海水军弩手两指挥,并旧有平海两指挥,并用教习水军,以备北虏,为京东一路捍屏。虏知有备,故未尝有警。
议者见其久安,便谓无事。近岁始差平海六十人分屯密州信阳、板桥、涛洛三处,去年本路安抚司又更差澄海二百人往莱州,一百人往密州屯驻。检会景德三年五月十二日圣旨指挥,今后宣使抽差本城兵士往诸处,只于威边等指挥内差拨,即不得抽差平海兵士。其澄海兵士,虽无不许差出指挥,盖缘元初创置,本为抵替诸州差来兵马,岂有却许差往诸处之理?显是不合差拨。不惟兵势分弱,以启戎心,而此四指挥更番差出,无处学习水战,武艺惰废,有误缓急。
伏乞朝廷详酌,明降指挥。今后登州平海、澄海四指挥兵士,并不得差往别州屯驻。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给田募役状】
元丰八年十二月□日,朝奉郎礼部郎中苏轼状奏。臣窃见先帝初行役法,取宽剩钱不得过二分,以备灾伤,而有司奉行过当,通计天下乃及十四五。然行之几十六七年,常积而不用,至三千余万贯石。先帝圣意固自有在,而愚民无知,因谓朝廷以免役为名,实欲重敛,斯言流闻,不可以示天下后世。臣谓此钱本出民力,理当还为民用。不幸先帝升遐,圣意所欲行者,民不知也。徒见其积,未见其散。此乃今日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所当追探其意,还于役法中散之,以塞愚民无知之词,以兴长世无穷之利。
臣伏见熙宁中尝行给田募役法,其法亦系官田,如退摊户绝没纳之类。及用宽剩钱买民田,以募役人,大略如边郡弓箭手。臣知密州,亲行其法,先募弓手,民甚便之。曾未半年,此法复罢。臣闻之道路,本出先帝圣意,而左右大臣意在速成,且利宽剩钱以为它用,故更相驳难,遂不果行。臣谓此法行之,盖有五利。朝廷若依旧行免役法,则每募一名,省得一名雇钱,因积所省,益买益募,要之数年,雇钱无几,则役钱可以大减。若行差役法,则每募一名,省得一名色役,色役既减,农民自宽,其利一也。应募之民,正与弓箭手无异,举家衣食,出于官田,平时重犯法,缓急不逃亡,其利二也。今者谷贱伤农,农民卖田,常苦不售。若官与买,则田谷皆重,农可小纾,其利三也。钱积于官,常苦币重,若散以买田,则货币稍均,其利四也。此法既行,民享其利,追悟先帝所以取宽剩钱者,凡以为我用耳,疑谤消释,恩德显白,其利五也。独有二弊,贪吏狡胥,与民为奸,以瘠薄田中官,雇一浮浪人暂出应役,一年半岁,即弃而走,此一弊也。愚民寡虑,见利忘患,闻官中买田募役,即争以田中官,以身充役,业不离主,既初无所失,而骤得官钱,必争为之,充役之后,永无休歇,患及子孙,此二弊也。但当设法以防二弊,而先帝之法,决不可废。
今日既欲尽罢宽剩钱,将来无继,而系官田地,数目不多,见在宽剩钱虽有三千万贯石,而兵兴以来,借支几半。臣今擘画,欲于内帑钱帛中,支还兵兴以来所借钱斛,复完三千万贯石,止于河北、河东、陕西被边三路,行给田募役法,使五七年间役减太半,农民完富,以备缓急,此无穷之利也。今弓箭手有甲马者,给田二顷半,以躯命偿官,且犹可募,则其余色役,召募不难。臣谓良田二顷,可募一弓手,一顷可募一散从官,则三千万贯石,可以足用。谨具合行事件,画一如左。
一、给田募役,更不出租。依旧纳两税,免支移折变。
一、今来虽以一顷二顷为率,若所在田不甚良,即临时相度,添展亩数,务令召募得行。但役人所获稍优,则其法坚久不坏。
一、今若立法,便令三路官吏推行,若无赏罚,则官吏不任其责,缪悠灭裂,有名无实。若有赏罚,则官吏有所趋避,或抑勒买田,或召募浮浪,或多买瘠薄,或取办一时,不顾后患。臣今擘画,欲选才干朴厚知州三人,令自辟属县令,每路一州,先次推行,令一年中略成伦理,一州既成伦理,一路便可推行,仍委转运提刑常切提举。若不切推行,或推行乖方,朝廷觉察,重赐行遣。
一、应募役人,大抵多是州县百姓,所买官田去州县太远,即久远难以召募。欲乞所买田,并限去州若干里,去县若干里。
一、出榜告示百姓。卖田如系所限去州县里数内,仍及所定顷亩,或两户及三户相近共及所定顷亩数目亦可。即须先申官令佐,亲自相验,委是良田,方得收买。如官价低小,即听卖与其余人户,不得抑勒。如买瘠薄田,致久远召募不行,即官吏并科违制分故失定断,仍不以去官赦降原减。
一、预先具给田顷亩数,出榜召人投名应役。第二等已上人户,许充弓手,仍依旧条拣选人材。第三等以上,许充散从官。以下色役,更不用保。如第等不及,即召第一等一户,或第二等两户委保。如充役七年内逃亡,即勒元委保人承佃充役。
一、每买到田,未得交钱,先召投名人承佃充役,方得支钱,仍不得抑勒。
一、卖田入官,须得交业与应募人,不许本户内人丁承佃充役。
一、募役人。老病走死或犯徒以上罪,即须先勒本户人丁充役。如无丁,方别召募。
一、应募人交业承佃后,给假半年,令葺理田业。
一、退摊户绝没纳等,系官田地,今后不许出卖,更不限去州县里数,仍以肥瘠高下,品定顷亩,务令召募得行。
一、系官田,若是人户见佃者,先问见佃人。如无丁可以应募,或自不愿充役者,方得别行召募。
右所陈五利二弊,及合行事件一十二条,伏乞朝廷详议施行。然议者必有二说,一谓召募不行,二谓欲留宽剩钱斛以备它用。臣请有以应之。富民之家以三二十亩田中分其利,役属佃户,有同仆隶。今官以两顷一顷良田,有税无租,而人不应募,岂有此理?又弓箭手已有成法,无可疑者。宽剩役钱,本非经赋常入,亦非国用所待而后足者。今付有司逐旋支费,终不能卓然立一大事,建无穷之利,如火铄薪,日减日亡。若用买田募役,譬如私家变金银为田产,乃是长久万全之策。深愿朝廷及此钱未散,立此一事,数年之后,钱尽而事不立,深可痛惜。臣闻孝子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武王、周公所以见称于万世者,徒以能行文王之志也。昔苏绰为魏立征税之法,号为烦重,已而叹曰:“此犹张弓也,后之君子,谁能解之?”其子威侍侧,闻之,慨然以为己任。及威事隋文帝,为民部尚书,奏减赋役,如绰之言,天下便之。威为人臣,尚能成父之志,今给田募役,真先帝本意,陛下当优为武王、周公之事,而况苏威区区人臣之孝,何足道哉!臣荷先帝之遇,保全之恩,又蒙陛下非次拔擢,思慕感涕,不知所报,冒昧进计。伏惟哀怜裁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卷五十三
◎奏议二十七首
【缴词头奏状六首·范子渊】
元元年二月八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今月八日,准吏房送到词头一道,司农少卿范子渊知兖州者。右臣谨按:子渊见为殿中侍御史吕陶弹奏,为修堤开河,糜费巨万,及护堤压埽之人,溺死无数,自元丰六年兴役至七年,功用不成,其罪甚于吴居厚、蹇周辅,乞行废放。今来差知兖州,臣欲作责词,又缘吕陶奏状已进呈讫,别无行遣,其兖州又是节镇,自来系监司以上差遣,即非责降有罪去处。臣欲不为责词,又缘子渊无故罢司农少卿,出领外郡,似缘上件弹奏。有此疑惑,乞明降指挥,合与不合作责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缴词头奏状六首·吴荀】
元元年三月十六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今月十六日,准吏房送到词头一道,朝散郎吴荀可广东运判者。右臣闻孟子曰:“观远臣以其所主。”近日朝廷进监司,全用举主。如吴荀者,名迹无闻,而举主三人,乃吕惠卿、杨汲、黄履。履之为人,朝论不以正人待之;如惠卿、汲,穷奸积恶,不待臣言而知。今乃擢其所举,使临按一道,臣实未晓其说。所有告词,臣未敢撰。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缴词头奏状六首·沈起】
元元年三月二十二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今月二十二日,准刑房送到词头一道,三省同奉圣旨沈起与叙朝散郎监岳庙者。右臣伏见熙宁以来,王安石用事,始求边功,构隙四夷。王韶以熙河进,章以五溪用,熊本以泸夷奋,沈起、刘彝闻而效之,结怨交蛮,兵连祸结,死者数十万人,苏缄一家,坐受屠灭。至今二广创痍未复,先帝始欲戮此二人,以谢天下。而王安石等曲加庇护,得全首领,已为至幸。元丰六年三月二十六日圣旨,沈起所犯深重,永不叙用,天下传诵,以为至当。此乃先帝不刊之语,非今日陛下以即位之恩所得赦也。沈起与彝,各负天下生灵数十万性命,虽废锢终身,犹未塞责。近者只因稍用刘彝,起不自量,辄敢披诉,妄以罪衅并归于彝,攀援把持,期于必得。臣谓安南之役,起实造端,而彝继之。法有首从。而彝吏干学术,犹有可取。如起人材猥下,素行忄佥险。庆州兵叛,起守永兴,流言始闻,被甲乘城,惊动三辅,几致大变。所至治状,人以为笑。知杭州日,措置尤为乖方,致灾伤之民,死倍他郡。与张靓等违法燕饮交私,靡所不至。朝廷用彝,既不允公议,而况于起,万无可赦之理。今以一朝散郎监岳庙,诚不足计较,窃哀先帝至明至当不刊之语,轻就改易,诚不忍下笔草词,遂使四方群小,阴相庆幸,吕惠卿、沈括之流,亦有可起之渐,为害不细。伏望圣明深念先帝永不叙用之诏,未可改易,而数十万人性命之冤,亦未可忽忘。明诏有司,今后有敢为起等辈乞叙用者,坐之。所有告词,臣未敢撰。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缴词头奏状六首·陈绎】
元元年四月二十三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朝请大夫试中书舍人范百禄状奏。今月二十二日,准吏房送到词头,内知建昌军陈绎奉圣旨差知兖州者。右臣等勘会陈绎知广州日,私自取索,用市舶库乳香斤两至多,本犯极重,以元勘不尽,至薄其罪。外买生羊寄屠行,令供肉,计亏价钱三十七贯有余。州宅元供养檀木观音一尊,绎别造杉木胎者,货易入己,计亏官钱二贯文,系自盗赃一匹二丈,合准例除名。纵男役将下禁军织造坐褥,不令赴教。纵男与道士何德顺游从。绎曲庇何德顺弟何迪,偷税金四百两,事不断抽,罚不觉察。公使库破,男并随行助教供给食钱。以公使谷养白鹇,系窃盗自守不尽赃,罪杖。其余罪犯,难以悉陈。奉敕,陈绎落职降官知建昌军,其词略曰:“蔽罪至于除名,论赃至于自盗。”臣等谨按绎资性倾险,士行鄙恶,当时所犯,自合除名。建昌之命,已犯公议。岂宜收录,复典大邦?非惟必致人言,亦恐奸邪复用,其渐可畏。所有告命,不敢依例撰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再详陈绎元犯,若依法断自盗除名,虽后来累该霈恩,登极大赦,其叙法止于散官,即与其他赃犯不同。既以贷其除名,今复与之大郡,将使贪墨无耻,复蠹兖民,非朝廷为民设官、慎选守长之意。
【缴词头奏状六首·张诚一】
元元年五月十八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范百禄状奏。今月十八日,准本省刑房送到词头一道,奉圣旨,张诚一邪险害政,有亏孝行,追观察使遥郡防御团练使刺史,依旧客省使提举江州太平观发赴本任者。右臣等看详,张诚一无故多年不葬亲母,既非身在远官,又非事力不及,冒宠忘亲,清议所弃,犹获提举宫观,已骇物听。况谏官本言诚一开父棺椁,掠取财物。使诚有之,虽肆诸市朝,犹不为过;使诚无之,亦当为诚一辨明。缘事系恶逆不道,非同寻常罪犯,可以不尽根究。今既体量未见归着,即合置司推鞠,尽理施行。所有告命,臣等未敢撰词。谨录奏闻,仗候敕旨。
贴黄。据京西提刑司体量文字称,诚一取父排方犀腰带,缘葬埋岁久,须令工匠重行装钉。是时诚一任密院副都承旨,当直人从皆可考验。及虑棺枢内,更有贼人盗不尽物,为诚一等私窃收藏,其族人当有知者。臣等欲乞详酌,依上件事理,根究施行。
【缴词头奏状六首·李定】
元元年五月十八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范百禄状奏。今月十八日,准本省刑房送到词头一道,奉圣旨,李定备位侍从,终不言母为谁氏,强颜匿志,冒荣自欺,落龙图阁直学士,守本官分司南京,许于扬州居住者。右臣等看详,李定所犯,若初无人言,即止是身负大恶。今既言者如此,朝廷勘会得实,而使无母不孝之人,犹得以通议大夫分司南京,即是朝廷亦许如此等类得据高位,伤败风教,为害不浅。兼勘会定乞侍养时,父年八十九岁,于礼自不当从。定若不乞,必致人言,获罪不轻。岂可便将侍养,折当心丧?考之礼法,须合勒令追服。所有告命,臣等未敢撰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准律,诸父母丧,匿不举哀者,流二千里。今定所犯,非独匿而不举,又因人言,遂不认其所生。若举轻明重,即定所坐,难议于流二千里,已下定断。
【乞罢详定役法札子】
元元年五月二十五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札子奏。臣近奏为论招差衙前利害,所见偏执,乞罢详定役法,寻奉圣旨依所乞,今来给事中胡宗愈却封还上件圣旨。切缘圣旨,本缘臣自知偏执乞罢,即非朝廷以臣异议罢臣,胡宗愈不知,误有论奏。重念臣前来议论,委是疏阔。又况衙前招之与差,所系利害至重,非止是役法中一事。臣既不同,决难随众签书。伏乞依前降指挥,早赐罢免。取进止。
【申省乞罢详定役法状】
元元年五月□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申。右轼近奏言招差衙前利害,盖缘所见偏执,是致所议不同,理当黜责。若朝廷察其愚忠,非是固立异论,即乞早赐罢免详定役法差遣。所贵议论归一。谨具申三省,伏候指挥。
【荐朱长文札子】
元元年六月二十五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邓温伯、胡宗愈、孙觉、范百禄等札子奏。臣等伏见前许州司户参军苏州居住朱长文,经明行修,嘉四年乙科登第,堕马伤足,隐居不仕,仅三十年。不以势利动其心,不以穷约易其介,安贫乐道,阖门著书,孝友之诚,风动闾里;廉高之行,著于东南。本路监司本州长吏前后累奏,称其士行经术,乞朝廷旌擢,差充苏州州学教授,未蒙施行。近奉诏,中外臣僚自监察御史已上并举堪充内外学官二人。此实朝廷博求人才、广育士类之意。如长文者,诚不可多得。其人行年五十余,昔苦足疾,今亦能履。臣等欲望圣慈褒难进之节,收久废之材,量能而使之,特赐就差充苏州州学教授,非惟禄饩周养一乡之善士,实使道义模范彼州之秀民。取进止。
贴黄。伏乞特赐检会新除楚州州学教授徐积体例施行。
【论桩管坊场役钱札子】
元元年六月□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白札子。应坊场河渡钱,及坊郭人户乡村单丁女户官户寺观所出役钱,及量添酒钱,并作一处桩管,通谓之坊场等钱,并用支酬衙前,召募纲运官吏,接送雇人及应缘衙役人诸般支使。如本州不足,即申本路,于别州移用。如本路不足,即申户部,于别路移用。如府界,即县申提点司,提点司申户部。其有余去处,不得为见有余分外支破;其不足去处,亦不得为见不足将合招募人却行差拨。乞详酌指挥。
【论诸处色役轻重不同札子】
元元年六月□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白札子。勘会逐处色役,各随本处土俗事宜,轻重不同。借如盗贼多处,以弓手耆长为重。赋税难催处,以户长为重。土人不闲书算处,以曹司为重。难以限定等第,一概立法。今来若是衙前召募得足,即须将以次重役于第一等户内差拨。欲乞立下项条贯,诸处色役,委本路监司与逐处官吏同共相度,立本处色役轻重高下次第,将最重役从上差拨。乞详酌指挥。
【议富弼配享状】
元元年六月□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孙永、李常、韩忠彦、王存、邓温伯、刘挚、陆佃、傅尧俞、赵瞻、赵彦若、崔台符、王克臣、谢景温、胡宗愈、孙觉、范百禄、鲜于亻先、梁焘、顾临、何洵直、孔文仲、范祖禹、辛公、吕希纯、周秩、颜复、江公著状奏。近准敕节文,中书省、尚书省送到礼部状:“本部勘会,英宗配享功臣,系神主庙,后降敕以韩琦、曾公亮配享。所有神宗皇帝神主庙,所议配享功臣,今乞待制以上及秘书省长贰著作与礼部郎官并太常寺博士以上同议。奉圣旨,依。”右臣等谨按:《商书》:“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周官》:“凡有功者,名书于王之太常,祭于大,司勋诏之。”国朝祖宗以来,皆以名臣侑食清庙,历选勋德,实难其人。神宗皇帝以上圣之资,恢累圣之业,尊礼故老,共图大治。辅相之臣,有若司徒赠太尉谥文忠富弼,秉心直谅,操术闳远。历事三世,计安宗社。熙宁访落,眷遇特隆。菲躬正色,进退以道。爱君之志,虽没不忘。以配享神宗皇帝庙廷,实为宜称。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再乞罢详定役法状】
元元年七月二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右臣先曾奏论衙前一役,只当招募,不当定差,执政不以为然。臣等奏乞罢免臣详定役法,奉圣旨不许。经今月余,前所论奏,并不蒙施行,而臣愚蠢,终执所见。近又窃见吏部尚书孙永奏,驳臣所论。盖是臣愚暗无状,上与执政不同,下与本局异议,若不罢免,即执政所欲立法无缘得成。况今来季限已满,诸路立法文字节次到局,全藉通晓协同之人共力裁定。如臣乖异,必害成法,乞早赐指挥罢免。所有臣固违圣旨之罪,亦乞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申省乞不定夺役法议状】
元元年七月□日,朝奉郎中书舍人苏轼状申。轼近奏乞罢详定役法,已奉圣旨依奏。窃见孙给事奏缴前件圣旨,乞取孙尚书及轼所议付台谏给舍郎官,定其是否,然后罢其不可者,须至申乞指挥。右轼前后所论役法事,轼已自知疏缪,决难施行。所有是否,更无可定夺,只乞依前降指挥行下,轼自今月已后,更不敢赴详定所签书公事。伏乞早赐施行。谨具申中书省,伏候指挥。
【乞留刘状】
元元年七月二十三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同胡宗愈、孙觉、范百禄等状奏。右臣等伏见朝议大夫直龙图阁刘,近自襄阳召还秘省,旋以病,乞出守蔡州。自受命以来,日就痊损,假以数月,必复康强。谨按名闻一时,身兼数器。文章尔雅,博学强记;政事之美,如古循吏;流离困踬,守道不回。此皆朝廷之所知,不待臣等区区诵说。但以人才之难,古今所病,旧臣日已衰老,而新进长育未成,如成材,反在外服,此有志之士。所宜为朝廷惜也。欲望圣慈留京师,更赐数月之告,稍加任使,必有过人。臣等备员侍从,怀不能已,冒昧陈论,伏候诛谴。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缴楚建中户部侍郎词头状】
元元年七月二十九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今月二十八日,准中书吏房送到词头一道,正议大夫充天章阁待制致仕楚建中可户部侍郎者。右臣窃惟七十致政,古今通议。非独人臣有始终进退之分,亦在朝廷为礼义廉耻之风。若起之于既谢之年,待之以不次之任,即须国家有非常之政,而其人有绝俗之资,才望既隆,中外自服。近者起文彦博,天下属目,四夷革心。岂有凡才之流,亦尘盛德之举?如建中辈,决非其人。窃料除目一传,必致群言交上,幸其未布,可以追回。所有前件告词,臣未敢撰。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不给散青苗钱斛状】
元元年八月四日,朝奉郎试中书舍人苏轼状奏。准中书录黄,先朝初散青苗,本为利民,故当时指挥,并取人户情愿,不得抑配。自后因提举官速要见功,务求多散,讽胁州县,废格诏书,名为情愿,其实抑配。或举县勾集,或排门抄札;亦有无赖子弟,谩昧尊长,钱不入家;亦有他人冒名诈请,莫知为谁,及至追催,皆归本户。朝廷深知其弊,故悉罢提举官,不复立额,考校访闻,人情安便。昨于四月二十六日,有敕令给常平钱斛,限二月或正月,只为人户欲借请者及时得用。又令半留仓库,半出给者,只为所给不得辄过此数。至于取人户情愿,亦不得抑配,一遵先朝本意。虑恐州县不晓朝廷本意,将为朝廷复欲多散青苗钱谷,广收利息,勾集抑配,督责严急,一如向日置提举官时。八月二日,三省同奉圣旨,令诸路提点刑狱司告示州县,并须候人户自执状结保赴县乞请常平钱谷之时,方得勘会,依条支给,不得依前勾集抄札,强行抑配。仍仰提点刑狱常切觉察,如有官吏以此违法骚扰者,即时取勘施行。若提点刑狱不切觉察,委转运安抚司觉察闻奏,仍先次施行者。
右臣伏见熙宁以来,行青苗、免役二法,至今二十余年,法日益弊,民日益贫,刑日益烦,盗日益炽,田日益贱,谷帛日益轻,细数其害,有不可胜言者。今廊庙大臣,皆异时痛心疾首,流涕太息,欲已其法而不可得者。况二圣恭己,惟善是从,免役之法,已尽革去,而青苗一事,乃独因旧稍加损益,欲行纟臂徐徐月攘一鸡之道。如人服药,病日益增,体日益羸,饮食日益减,而终不言此药不可服,但损其分剂,变其汤,使而服之,可乎?熙宁之法,本不许抑配,而其害至此,今虽复禁其抑配,其害故在也。农民之家,量入为出,缩衣节口,虽贫亦足。若令分外得钱,则费用自广,何所不至?况子弟欺谩父兄,人户冒名诈请,如诏书所云,似此之类,本非抑勒所致。昔者州县并行仓法,而给纳之际,十费二三。今既罢仓法,不免乞取,则十费五六,必然之势也。又官吏无状,于给散之际,必令酒务设鼓乐倡优,或关扑卖酒牌子,农民至有徒手而归者。但每散青苗,即酒课暴增,此臣所亲见而为流涕者也。二十年间,因欠青苗至卖田宅雇妻女投水自缢者,不可胜数,朝廷忍复行之欤!
臣谓四月二十六日指挥,以散及一半为额,与熙宁之法,初无小异。而今月二日指挥,犹许人户情愿请领,未免于设法网民,使快一时非理之用,而不虑后日催纳之患,二者皆非良法,相去无几也。今者已行常平粜籴之法,惠民之外,官亦稍利,如此足矣,何用二分之息,以贾无穷之怨?或云:议者以为帑廪不足,欲假此法以赡边用。臣不知此言虚实。若果有之,乃是小人之邪说,不可不察。昔汉宣帝世,西羌反,议者欲使民入谷边郡以免罪。萧望之以为古者藏于民,不足则取,有余则与。西边之役,虽户赋口敛以瞻其乏,古之通议,民不以为非,岂可遂开利路,以伤既成之化。仁宗之世,西师不解盖十余年,不行青苗,有何妨阙?况二圣恭俭,清心省事,不求边功,数年之后,帑廪自溢,有何危急?而以万乘君父之尊,负放债取利之谤,锥刀之末,所得几何?臣虽至愚,深为朝廷惜之。欲乞特降指挥,青苗钱斛,今后更不给散,所有已请过钱斛,候丰熟日,分作五年十料随二税送纳。或乞圣慈念其累岁出息已多,自第四等以下人户,并与放免。庶使农民自此息肩,亦免后世有所讥议。兼近日谪降吕惠卿告词云:“首建青苗,力行助役。若不尽去其法,必致奸臣有词,流传四方,所损不细。”所有上件录黄,臣未敢书名行下。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每事降诏约束状】
元元年九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状奏。右臣闻之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子法天恭己,正南面,守法度,信赏罚而天下治,三代令王,莫不由此。若天下大事,安危所系,心之精微,法令有不能尽,则天子乃言,在三代为训诰誓命,自汉以下为制诏,皆所以鼓舞天下,不轻用也。若每行事立法之外,必以王言随而丁宁之,则是朝廷自轻其法,以为不丁宁则未必行也。言既屡出,虽复丁宁,人亦不信。今者十科之举,乃朝廷政令之一耳,况已立法。或不如所举,举主从贡举非其人律,犯正入己赃,举主减三等坐之。若受贿徇私,罪名重者自从重,虽见为执政,亦降官示罚。臣谓立法不为不重,若以为未足,又从而降诏,则是诏不胜降矣。臣请略举今年朝廷所行荐举之法,凡有七事:举转运、提刑,一也;举馆职,二也;举通判,三也;举学官,四也;举重法县令,五也;举经明行修,六也。与十科为七。七事轻重略等。若十科当降诏,则六事不可不降。今后一事一诏,则亵慢王言,莫甚于此。若但取谏官之意,或降或否,则其义安在?臣愿戒敕执政,但守法度,信赏罚,重惜王言,以待大事而发,则天下耸然,敢不敬应。所有前件降诏,臣不敢撰。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加张方平恩礼札子】
元元年十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伏见太子太保致仕张方平,以高才绝识,博学雄文,出入中外四十余年,号称名臣。仁宗皇帝眷遇至重,特以受性刚简,论高寡合,故龃龉于世。然赵元昊反,西方用兵,累岁不解,公私疲极。方平首建和戎之策,仁宗从之,民以息肩,书之国史。又于熙宁之初,首论王安石不可用,及新法之行,方平皆逆陈其害。大节如此。其余政事文学,有补于世,未易悉数。神宗皇帝知人之明,擢为执政,会丁忧服除,为安石等不悦,而方平亦不为少屈,故不复用。今已退老南都,以患眼不出,灰心槁形,与世相忘。臣窃以为国之元老,历事四朝,耄期称道,为天下所服者,独文彦博与方平、范镇三人而已。今彦博在廷,镇亦复用,方平虽老,杜门难以召致,犹当加恩劳问,表异其人,以示二圣贵老尊贤之义。今独置而不问,有识共疑,以为阙典。愿因大礼之后,以向者召陪祠不至,特出圣意,少加恩礼,或遣使就问国事,观其所论,必有过人。臣忝备禁近,不敢自外,昧冒陈列,战越待罪。取进止。
【论冗官札子】
元元年十月二十三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伏见近日言者,以吏部员多阙少,欲清入仕之源,救官冗之弊,裁减任子及进士累举之恩,流外入官之数,已有旨下吏部、礼部与给舍详议。臣窃谓此数者,行之则人情不悦,不行则积弊不去,要当求其分义,务适厥中,使国有去弊之实,人无失职之叹,然后为得也。欲乞应任子及进士累举免解恩例,并一切如旧,只行下项。
一、奏荫文官人,每遇科场,依进士法试大义策论。如系武官,即试弓马,或试法。并三人中解一人。仍年及二十五已上,方得出官。内已举进士得解者免试。如三试不中,年及三十五已上,亦许出官。应试大义策论及试法者,在京随进士赴国学,在外赴转运司。试弓马者,在京随武举人赴武学,在外转运司差官。
一、进士累举免解,合推恩者,并约嘉以前内中数目,立为定额。如所试优长,系额内人数,即等第推恩,并许出官。如系额外,即并与一不出官名衔。
一、流外入官人,除近已有旨裁减三省恩例外,其余六曹寺监等处,及州郡监司人吏出职者,并委官取索文字,看详有无侥幸定夺,酌中恩例。
右若行此数者,则任子虽有三试滞留之艰,而无终身绝望之叹。亦使人人务学,文臣知经术时务,武臣闲弓马法律,皆有益于事。而进士累举,有词学人自得出官,若无所能,得虚名一官,免为白丁,亦无所恨。如有可采,乞降下与前文字一处详议。取进止。
【辩试馆职策问札子二首】
元元年十二月十八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窃闻谏官言臣近所撰《试馆职人策问》有涉讽议先朝之语。臣退伏思念,其略曰:“今朝廷欲思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偷。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流入于刻。”臣之所谓“偷”与“刻”者,专指今之百官有司及监司守令不能奉行,恐致此病,于二帝何与焉?至于前论周公、太公,后论文帝、宣帝,皆是为文引证之常,亦无比拟二帝之意。况此《策问》第一、第二首,邓温伯之词,末篇乃臣所撰,三首皆臣亲书进入,蒙御笔点用第三首。臣之愚意,岂逃圣鉴?若有毫发讽议先朝,则臣死有余罪。伏愿少回天日之照,使臣孤忠不为众口所铄。臣无任伏地待罪战恐之至。取进止。
【又】
元二年正月十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近以《试馆职策问》为台谏所言,臣初不敢深辩,盖以自辩而求去,是不欲去也。今者窃闻明诏已察其实,而臣四上章,四不允,臣子之义,身非己有,词穷理尽,不敢求去,是以区区复一自言。
臣所撰《策问》,首引周公、太公之治齐、鲁,后世皆不免衰乱者,以明子孙不能奉行,则虽大圣大贤之法,不免于有弊也。后引文帝、宣帝仁厚而事不废,核实而政不苛者,以明臣子若奉行得其理,无观望希合之心,则虽文帝、宣帝足以无弊也。中间又言六圣相受,为治不同,同归于仁;其所谓“偷”与“刻”者,专谓今之百官有司及监司守令,不识朝廷所以师法先帝之本意,或至于此也。文理甚明,粲若黑白,何尝有毫发疑似,议及先朝?非独朝廷知臣无罪可放,臣亦自知无罪可谢也。然臣闻之古人曰:人之至信者,心目也。相亲者,母子也。不惑者,圣贤也。然至于窃而知心目之可乱,于投杼而知母子之可疑,于拾煤而知圣贤之可惑。今言臣者不止三人,交章累上,不啻数十,而圣断确然深明其无罪,则是过于心目之相信,母子之相亲,圣贤之相知远矣。德音一出,天下颂之,史册书之,自耳目所闻见,明智特达,洞照情伪,未有如陛下者。非独微臣区区,欲以一死上报,凡天下之为臣子者闻之,莫不欲碎首糜躯,效忠义于陛下也。不然者,亦非独臣受暧昧之谤,凡天下之为臣子者闻之,莫不以臣为戒,崇尚忌讳,畏避形迹,观望雷同以求苟免,岂朝廷之福哉!
臣自闻命以来,一食三叹,一夕九兴,身口相谋,未知死所。然臣所撰《策问》,以实亦有罪,若不尽言,是欺陛下也。臣闻圣人之治天下也,宽猛相资,君臣之间,可否相济。若上之所可,不问其是非,下亦可之,上之所否,不问其曲直,下亦否之,则是晏子所谓“以水济水,谁能食之”,孔子所谓“惟予言而莫予违足以丧邦”者也。臣昔于仁宗朝举制科,所进策论及所答圣问,大抵皆劝仁宗励精庶政,督察百官,果断而力行也。及事神宗,蒙召对访问,退而上书数万言,大抵皆劝神宗忠恕仁厚,含垢纳污,屈己以裕人也。臣之区区,不自量度,常欲希慕古贤,可否相济,盖如此也。伏观二圣临御已来,圣政日新,一出忠厚,大率多行仁宗故事,天下翕然,衔戴恩德,固无可议者。然臣私忧过计,常恐百官有司矫枉过直,或至于偷,而神宗励精核实之政,渐致惰坏,深虑数年之后,驭吏之法渐宽,理财之政渐疏,备边之计渐弛,则意外之忧,有不可胜言者。虽陛下广开言路,无所讳忌,而台谏所击不过先朝之人,所非不过先朝之法,正是“以水济水”,臣窃忧之。故辄用此意,撰上件《策问》,实以讥讽今之朝廷及宰相台谏之流,欲陛下览之,有以感动圣意,庶几兼行二帝忠厚励精之政也。台谏若以此言臣,朝廷若以此罪臣,则斧钺之诛,其甘如荠。今乃以为讥讽先朝,则亦疏而不近矣。
且非独此《策问》而已。今者不避烦渎,尽陈本末。臣前岁自登州召还,始见故相司马光,光即与臣论当今要务,条其所欲行者。臣即答言:“公所欲行者诸事,皆上顺天心,下合人望,无可疑者。惟役法一事,未可轻议。何则?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掊敛民财,十室九空,钱聚于上,而下有钱荒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专力于农,而贪吏猾胥,得缘为奸。此二害轻重,盖略相等,今以彼易此,民未必乐。”光闻之愕然,曰:“若如君言,计将安出?”臣即答言:“法相因则事易成,事有渐则民不惊。昔三代之法,兵农为一,至秦始分为二。及唐中叶,尽变府兵为长征之卒,自尔以来,民不知兵,兵不知农,农出谷帛以养兵,兵出性命以卫农,天下便之,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实大类此。公欲骤罢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罢长征而复民兵,盖未易也。先帝本意,使民户率出钱,专力于农,虽有贪吏猾胥,无所施其虐。坊场河渡,官自出卖,而以其钱雇募衙前,民不知有仓库纲运破家之祸,此万世之利也,决不可变。独有二弊:多取宽剩役钱,以供他用实封;争买坊场河渡,以长不实之价。此乃王安石、吕惠卿之阴谋,非先帝本意也。公若尽去二弊,而不变其法,则民悦而事易成。今宽剩役钱,名为十分取二,通计天下,乃及十五,而其实一钱无用。公若尽去此五分,又使民得从其便,以布帛谷米折纳役钱,而官亦以为雇直,则钱荒之弊,亦可尽去。如此,而天下便之,则公又何求?若其未也,徐更议之,亦未晚也。”光闻臣言,大以为不然。臣又与光言:“熙宁中常行给田募役法,其法以系官田及以宽剩役钱买民田以募役人,大略如边郡弓箭手。臣时知密州,推行其法,先募弓手,民甚便之。此本先帝圣意所建,推行未几,为左右异议而罢。今略计天下宽剩钱斛约三千万贯石,兵兴支用,仅耗其半,此本民力,当复为民用。今内帑山积,公若力言于上,索还此钱,复完三千万贯石,而推行先帝买田募役法于河北、河东、陕西三路,数年之后,三路役人,可减大半,优裕民力,以待边鄙缓急之用,此万世之利,社稷之福也。”光尤以为不可。此二事,臣自别有画一利害文字,甚详,今此不敢备言。
及去年二月六日敕下,始行光言,复差役法。时臣弟辙为谏官,上疏具论,乞将见在宽剩役钱雇募役人,以一年为期,令中外详议,然后立法。又言衙前一役,可即用旧人,仍一依旧数,支月给重难钱,以坊场河渡钱总计,诸路通融支给。皆不蒙施行。及蒙差臣详定役法,臣因得伸弟辙前议,先与本局官吏孙永、傅尧俞之流论难反复,次于西府及政事堂中与执政商议,皆不见从,遂上疏极言衙前可雇不可差,先帝此法可守不可变之意,因乞罢详定役法。当此之时,台谏相视,皆无一言决其是非。今者差役利害,未易一二遽言,而弓手不许雇人,天下之所同患也,朝廷知之,已变法许雇,天下皆以为便,而台谏犹累疏力争。由此观之,是其意专欲变熙宁之法,不复校量利害,参用所长也。臣为中书舍人,刑部大理寺列上熙宁已来不该赦降去官法凡数十条,尽欲删去。臣与执政屡争之,以谓先帝于此盖有深意,不可尽改,因此得存留者甚多。臣每行监司守令告词,皆以奉守先帝约束毋敢弛废为戒,文案具在,皆可复按。由此观之,臣岂谤议先朝者哉!
所以一一缕陈者,非独以自明,诚见士大夫好同恶异,泯然成俗,深恐陛下深居法宫之中,不得尽闻天下利害之实也。愿因臣此言,警策在位,救其所偏,损所有余,补所不足,天下幸甚。若以其狂妄不识忌讳,虽赐诛戮,死且不朽。臣无任感恩思报,激切战恐之至。取进止。
【缴进给田募役议札子(前连元丰八年十二月奏状)】
元二年二月一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前年十二月自登州召还,草此奏状,而未果上。近因论事已具,奏闻其略,切谓今日尚可推行,辄备录前状,缴连申奏。臣前年过郓州,本与京东转运使范纯粹同建此议,纯粹令臣发之,己当继之。已而闻执政议不合,故不复言。然纯粹讲此事,尤为精详,臣所不及。若朝廷看详此状,可以施行,即乞更下纯粹,令具利害条奏。取进止。
【论改定受册手诏乞罢札子】
元二年二月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近被旨,撰太皇太后将来只于崇政殿受册手诏,臣愚亦恐有是今非昔之嫌,故其略云“朝廷损益之文,各从宜称”,所以推广圣明谦抑退托之意,言此文德受册之礼,于今为过,于昔为称也。不悟文词鄙浅,未尽圣意,致烦改定。谨按故事,凡词命有所改易,为不称职,皆当罢去。伏望圣慈察其衰病废学,特赐解职,以安微分。臣无任待罪之至。取进止。
【乞录用郑侠王ヵ状】
元二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状奏。右臣闻国之兴衰,系于习俗,若风节不竞,则朝廷自卑。故古之贤君,必厉士气,当务求难合自重之士,以养成礼义廉耻之风。臣等伏见英州别驾郑侠,向以小官触犯权要,冒死不顾以献直言。而秘阁校理王安国,以布衣为先皇帝所知,擢至馆阁,召对便殿,而兄安石为相,若少加附会,可立至富贵,而安国挺然不屈,不独纳忠于先帝,亦尝以苦言至计规戒其兄,竟坐与侠游从,同时被罪。吕惠卿首兴大狱,邓绾、舒之徒,构成其罪,必欲置此人于死,赖先帝仁圣,止加窜逐,曾未数年,逐惠卿而起安国。今来朝廷赦侠之罪,复其旧官,经今逾年,而侠终不赴吏部参选。考其始终出处之大节,合于古之君子杀身成仁、难进易退之义,朝廷若不少加优异,则臣等恐侠浩然江湖,往而不返。若溘先朝露,则有识必为朝廷兴失士之叹。至于安国,不幸短命,尤为忠臣义士之所哀惜。臣等尝识其少子ヵ,敏而笃学,直而好义,颇有安国之风,养成其才,必有可用。欲望圣慈召侠赴阙,并考察ヵ行实,与侠并赐录用,不独旌直臣于九泉之下,亦所以作士气于当代也。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荐布衣陈师道状】
元二年四月十九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傅尧俞、孙觉状奏。右臣等伏见徐州布衣陈师道,文词高古,度越流辈;安贫守道,若将终身;苟非其人,义不往见,过壮未仕,实为遗才。欲望圣慈特赐录用,以奖士类。兼臣轼、臣尧俞,皆曾以十科荐师道,伏乞检会前奏,一处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留顾临状】
元二年四月二十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李常、王存、邓温伯、孙觉、胡宗愈状奏。右臣等窃见给事中顾临,资性方正,学有根本,慷慨中立,无所阿挠。自供职以来,封驳论议,凛然有古人之风,侥幸之流,侧目畏惮。近闻除天章阁待制充河北都转运使,远去朝廷,众所嗟惜。方今二圣临御,肃正纪纲,如临等辈,正当置之左右,以辅阙遗。或者谓缘黄河辍临干治。临之所学,实有大于治河,治河之才,固有出临之上者。欲望朝廷别选深知河事者以使河北,且留临在朝廷,以尽忠亮补益之节。臣等备位侍从,怀有所见,不敢不尽。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卷五十四
◎奏议十八首
【论擒获(鬼章)称贺太速札子】
元二年八月二十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窃闻熙河经略司奏,生擒西蕃首领鬼章,宰相欲以明日称贺。臣愚以谓偏师独克,固亦可庆,然行于明日,臣谓太速。如闻本路出兵非一,见有一将方指青塘,此乃阿里骨巢穴,若更待三五日间,必续有奏报,贺亦未晚。今者俘获丑虏,功诚不细,赏功劝后,固不应轻,然朝廷方欲缉治边防,整肃骄慢,若捷奏朝至,举朝夕贺,则边臣闻之,自谓不世之奇功,或恩礼太过,则将骄卒惰,后无以使。臣愿朝廷镇之以静,示之以不可测。昔谢安破苻坚书至,安与客围棋不辍,曰:“小儿辈遂已破贼。”安亦非矫情,盖万目观望,事体应尔。所有明日称贺,乞更详酌指挥。臣受恩至深,不敢不尽,出位妄言,罪当万死。取进止。
【因擒(鬼章)论西羌夏人事宜札子】
元二年九月八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窃见近者熙河路奏生擒鬼章,百官称贺,中外同庆。臣愚无知,窃谓安危之机,正在今日。若应之有道,处之有术,则安边息民,必自是始。不然,将骄卒惰,以胜为灾,亦不足怪。故臣区区欲先陈前后致寇之由,次论当今待敌之要,虽狂愚无取,亦臣子之常分。
昔先帝用兵累年,虽中国靡弊,然夏人困折,亦几于亡。横山之地,沿边七八百里中,不敢耕者至二百余里。岁赐既罢,和市亦绝,虏中匹帛至五十余千,其余老弱转徙,牛羊堕坏,所失盖不可胜数。饥羸之余,乃始款塞。当时执政大臣谋之不深,因中国厌兵,遂纳其使。每一使至,赐予、贸易无虑得绢五万余匹,归鬻之,其直匹五六千,民大悦。一使所获,率不下二十万缗,使五六至,而累年所罢岁赐,可以坐复。既使虏因吾资以德其民,且饱而思奋,又使其窥我厌兵欲和之意,以为欲战欲和,权皆在我,以故轻犯边陲,利则进,否则复求和,无不可者。若当时大臣因虏之请,受其词不纳其使,且诏边臣与之往返商议,所获新疆,取舍在我,俟其词意屈服,约束坚明,然后纳之,则虏虽背恩反覆,亦不至如今日之速也。虏虽有易我意,然不得西蕃解仇结好,亦未敢动。夫阿里骨,董毡之贼臣也。挟契丹公主以弑其君之二妻。董毡死,匿丧不发,逾年众定,乃诈称嗣子,伪书鬼章温溪心等名以请于朝。当时执政,若且令边臣审问鬼章等以阿里骨当立不当立,若朝廷从汝请,遂授节钺,阿里骨真汝主矣,汝能臣之如董毡乎?若此等无词,则是诸羌心服,既立之后,必能统一都部,吾又何求?若其不服,则衅端自彼,爵命未下,曲不在吾。彼既一国三公,则吾分其恩礼,各以一近上使额命之,鬼章等各得所欲,宜亦无患。当时执政不深虑此,专以省事为安,因其妄请,便授节钺,阿里骨自知不当立,而忧鬼章之讨也,故欲借力于西夏以自重,于是始有解仇结好之谋。而鬼章亦不平朝廷之以贼臣君我也,故怒而盗边。夏人知诸羌之叛也,故起而和之。此臣所谓前后致寇之由,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虽既往不咎,然可以为方来之鉴。
元昊本怀大志,长于用兵;亮祚天付凶狂,轻用其众,故其为边患皆历年而后定。今梁氏专国,素与人多不协,方内自相图,其能以创残呻吟之余,久与中国敌乎?料其奸谋,盖非元昊、亮祚之比矣。意谓二圣在位,恭默守成,仁恕之心,著于远迩,必无用武之意,可肆无厌之求。兰、会诸城,鹿阝、延五寨,好请不获,势胁必从。猖狂之后,求无不获,计不过此耳。今者切闻朝廷降诏诸路,敕励战守,深是逆顺曲直之理,此固当今之急务,而诏书之中,亦许夏人之自新。臣切以谓开之太易,纳之太速,曾未一战,而厌兵欲和之意已见乎外,此复蹈前日之失矣。臣甚惜之。今既闻鬼章之捷,或渐有款塞之谋,必将为恭狠相半之词,而继之以无厌之请。若朝廷复纳其使,则是欲战欲和,权皆在虏,有求必获,不获必叛,虽偷一时之安,必起无穷之衅。故臣愿明主断之于中,深诏大臣,密敕诸将,若夏人款塞,当受其词而却其使,然后明敕边臣,以夏人受恩不赀,无故犯顺,今虽款塞,反覆难保。若实改心向化,当且与边臣商议,苟词意未甚屈服,约束未甚坚明,则且却之,以示吾虽不逆其善意,亦不汲汲求和也。彼若心服而来,吾虽未纳其使,必不于往返商议之间,遽复盗边。若非心服,则吾虽荡然开怀,待之如旧,能必其不叛乎?今岁泾原之入,岂吾待之不至耶?但使吾兵练士饱,斥候精明,虏无大获,不过数年,必自折困,今虽小劳,后必坚定,此臣所谓当今待敌之要,亦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
今朝廷意在息民,不惮屈己,而臣献言,乃欲艰难其请,不急于和,似与圣意异者。然古之圣贤欲行其意,必有以曲成之,未尝直情而径行也。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夫直情而径行,未有获其意者也。若权其利害,究其所至,则臣之愚计,于安边息民,必久而固,与圣意初无小异。然臣窃度朝廷之间,似欲以畏事为无事者,臣窃以为过矣。夫为国不可以生事,亦不可以畏事。畏事之弊,与生事均。譬如无病而服药,与有病而不服药,皆可以杀人。夫生事者,无病而服药也。畏事者,有病而不服药也。乃者阿里骨之请,人人知其不当予,而朝廷予之,以求无事,然事之起,乃至于此,不几于有病而不服药乎?今又欲遽纳夏人之使,则是病未除而药先止,其与几何?臣于侍从之中,受恩至深,其于委曲保全与众独异,故敢出位先事而言,不胜恐悚待罪之至。取进止。
【乞诏边吏无进取及论(鬼章)事宜札子】
元二年九月二十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闻善用兵者,先服其心,次屈其力,则兵易解而功易成。若不服其心,惟力是恃,则战胜而寇愈深,况不胜乎?功成而兵不解,况不成乎?
顷者西方用兵累年,先帝之意,本在吊伐,而贪功生事之臣,惟务杀人争地,得尺寸之土,不问利害,先筑城堡,置州县,使西夷憎畏中国,以谓朝廷专欲得地,非尽灭我族类不止,是以并力致死,莫有服者。今虽朝廷好生恶杀,不务远略,而此心未信,憎畏未衰,心既不服,惟有斗力,力屈情见,胜负未可知也。今日新获鬼章,威震戎狄,边臣贾勇,争欲立功,以为河南之地,指顾可得。正使得之,不免筑城堡,屯兵置吏,积粟而守之,则中国何时息肩乎?乃者王韶取熙河,全师独克,使韶有远虑,诛其叛者,易以忠顺,即用其豪酋而已,则今复何事?其所以兵连祸结,罢弊中国者,以郡县其地故也。往者既不可悔,而来者又不以为戒,今又欲取讲主城,曰:“此要害地,不可不取。”方唐盛时,安西都护去长安万里,若论要害,自此以西无不可取者。使诸羌知中国有进取不已之意,则寇愈深而兵不解,其祸岂可量哉!臣愿陛下深诏边吏,叛则讨之,服则安之,自今已往,无取尺寸之地,无焚庐舍,无杀老弱,如此期年,诸羌可传檄而定。然朝廷至意,亦自难喻,将帅未必从也。虽日行文书,终恐无益。宜驿召陕西转运使一员赴阙,面敕戒之,使归以喻将帅,而察其不如诏者。
臣又窃闻朝论谓鬼章犯顺,罪当诛死。然譬之鸟兽,不足深责,其子孙部族,犹足以陆梁于边。全其首领,以累其心,以为重质,庶获其用,此实当今之良策。然臣窃料鬼章凶豪素贵,老病垂死,必不能甘于困辱,为久生之计。自知生存终不得归,徒使其臣子首鼠顾忌,不敢复仇,必将不食求死,以发其众之怒。就使不然,老病愁愤,自非久生之道。鬼章若死,则其臣子专意复仇,必与阿里骨合,而北交于夏人,此正胡越同舟遇风之势,其交必坚。而温溪心介于阿里骨、夏人之间,地狭力弱,其势必危。若见并而吾不能救,使二寇合三面以窥熙河,则其患未可以一二数也。如臣愚计,可诏边臣与鬼章约,若能使其部族讨阿里骨而纳赵纯忠者,当放汝生还,质之天地,示以必信。鬼章若从,则稍富贵之,使招其信臣而喻至意焉。鬼章既有生还之望,不为求死之计,其众必从。以鬼章之众与温溪心合而讨阿里骨,其势必克。既克而纳纯忠,虽放还鬼章,可以无患,此必然之势也。西羌本与夏人世仇,而鬼章本与阿里骨不协。若许以生还,其众必相攻,纵未能诛阿里骨,亦足以使二盗相疑而不合也。昔太史慈与孙策战,几杀策,策后得慈,释不诛,放还豫章,卒立奇功。李得吴元济将李,解缚用之,与同卧起,卒擒元济。非豪杰名将不能行此度外事也。议者或谓鬼章之获,兼用近界酋豪力战而得之,仇怨已深,若放生还,此等必无全理。臣以谓不然,若鬼章死于中国,其众仇此等必深。若其生还,其仇之亦浅。此等依中国为援,足以自全。自古西羌之患,惟恐解仇结盟。若所在为仇敌,正中国之利,无可疑者。臣出位言事,不胜恐悚待罪之至。取进止。
【乞约(鬼章)讨阿里骨札子】
元二年十月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者窃见刘舜卿贺表,具言阿里骨罪状,又窃闻舜卿乞削阿里骨官爵,续又闻阿里骨上章请命,议者或欲许其自新。以臣愚虑,二者之说,皆未为得。何者?阿里骨凶狡反覆,必无革面洗心之理。今闻其女已嫁梁乞逋之子,度其久远,必须协力致死,共为边患。今来上章请命,盖是部族新破,众叛亲离,恐吾乘胜致讨,力未能支,故匿情忍诟,以就大事。若得休息数年,蓄力养锐,假吾爵命,以威胁诸羌,诛不附己者。羽翼既成,西北相应,必为中原之忧,非独一方之病也。且夏贼逆天犯顺,本因轻料朝廷,以为必不能讨己。今若便从阿里骨之请,则其所料,良不为过。西蕃小丑,朝为叛逆,暮许通和,则夏国之请,理无不许。二寇滔天自若,欲战欲和,无不可者,则西方之忧,无时而止矣。然遂欲从舜卿之请,削夺官爵,即须发兵深入致讨,彼新丧大首领,举国戒惧,我师深入,苟无它奇,恐难以得志。臣愚以谓当使边将发厚币,遣辩士,以离其腹心,坏其羽翼。今闻温溪心等诸族已为所质,势未能动,而心侔敛毡在其肘腋,迹同而心异。若用臣前计,使边臣与鬼章约,若能使其部族与温溪心、敛毡等合而讨阿里骨,纳赵纯忠,即许以生还,此政所谓以夷狄攻夷狄,计无出此者。若朝廷便许阿里骨通和,即须推示赤心,待之如旧,不可复用计谋以图此贼,数年之后,必自飞扬,此所谓养虎自遗患者也。故臣愿朝廷既不纳其通和之请,又不削夺其官爵,存而勿论,置之度外,阴使边臣以计图之,似为得策。臣屡渎天听,罪当诛死。取进止。
【参定叶祖洽廷试策状二首】
元二年十月二十一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同苏辙、刘状奏。准元二年十月十一日尚书省札子节文:“臣寮上言,近闻兵部郎中叶祖洽改礼部郎中,给事中赵君锡封驳以为不当,兼论祖洽廷试对策,有讪及宗庙之语。臣愚今详君锡所驳,极未为允。臣取祖洽印本试策寻究,即无讥讪之言,不知君锡何以见其讥讪也。伏望陛下令君锡条具祖洽讥讪之言,下近臣参定,以明枉直,庶使策试之士,谋议之臣,悉心不回,毋悼后害。三省同奉圣旨,令翰林学士、中书舍人、谏议大夫同共参定闻奏者。”右臣等窃谓先帝亲策贡士,本欲人人尽言,无所回忌。士之论事,必欲究极始末,其语或及祖宗,事有是非,义难隐讳,但当考其所言当否,以为进退,不可一一指为谤讪。取到叶祖洽所试策卷子看详,其略云:“祖宗以来至于今,纪纲法度,苟简因循而不举者,诚不为少。”又云:“与忠智豪杰之臣合谋,而鼎新之。”臣等以谓祖宗拨乱反正,承平百年,纪纲法度,最为明备,纵使时异事变,理合小有损益,亦不当谓之因循苟简,便欲朝廷与大臣合谋而鼎新之。详此,显是祖洽学术浅暗,议论乖缪,若谓之讥讪宗庙,则亦不可。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等准朝旨,与谏议大夫同共参定闻奏,今据左谏议大夫孔文仲牒,已别状奏陈,更不连书。
又贴黄。叶祖洽及第日,臣轼系编排官。曾奏乞行黜落。今已具事实,别状奏闻去讫。
【又】
元二年十月二十二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近奉圣旨,参定叶祖洽所试策。臣已与刘等定夺奏闻去讫。臣今看详元降臣寮上言有云:“凡在朝廷大臣,率多当时考试之官。信有此语,安敢擢在第一。”臣等今来定夺得叶祖洽显是学术浅暗,议论乖谬。缘祖洽及第时,臣系编排官,据初考官吕惠卿等定祖洽为第三等中,合在甲科,覆考官宋敏求等定祖洽为第五等中,合是黜落。臣曾具事由闻奏,乞行黜落。兼据祖洽元试策卷子云“祖宗以来至于今,纪纲法度因循苟简而不举者,诚为不少”。今来祖洽上章自辩,却减落上件言语,只云“祖宗已来至于今,纪纲制度,比之前古,亦有因循未举之处”。显见祖洽心知“苟简”之语为不可,故行减落。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大雪乞省试展限兼乞御试不分初覆考札子】
元三年正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窃见近者大雪方数千里,道路艰塞,四方举人赴省试者,三分中未有二分到阙。朝廷虽议展限,然迫于三月放榜,所展日数不多,至时,若隔下三五百人赴试不及,即恐孤寒举人,转见失所,亦非朝廷急才喜士之意。欲乞自今日已往,更展半月,方始差官,仍令礼部疾速雕印,出榜晓示旁近州郡,但未试以前到者,并许投保引试。若虑放榜迟延,恐趁三月内不及,即乞省试添差小试官十人,却促限五七日出榜。臣又窃见自来御试差官,分为初考、覆考、编排、详定四处,日限既迫,考官又少,以此多不暇精详。又缘初、覆考官,不敢候卷子齐足,方定等第,只是逐旋据誊录所关到卷子三十五十卷,便定等第,以此前后不相照,所定高下,或寄于幸与不幸,深为不便。不若只依南省条式,聚众考官为一处,通用日限,候卷子齐足,众人共定其等第,不惟精详寡失,又御试放榜,亦可以速了。臣窃意祖宗之法,所以分考官为四处者,盖是当时未有封弥誊录,故须分别以防弊幸。今来既有封弥誊录,纵欲循私,其势无由。若只依南省条格,委无妨碍,乞赐详酌指挥。取进止。
【大雪论差役不便札子】
元三年二月九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伏见陛下发德音,下明诏,以大雪过常,暖气不敷,农夫失业,商旅不行,引咎在躬。涣汗之泽,覃及方外,而诏下之夕,雪作不已。臣备位近侍,诚窃感愤,废食而叹。退伏思念陛下即位以来,发政施仁,无一不合人心顺天意者,当获丰年刑措之报,凤凰景星之瑞,而水旱作,常寒为罚,殆无虚日,此岂理之当然者哉!臣诚愚蠢,不识忌讳,试论其近似者,而陛下择焉。臣闻差役之法,天下以为未便,独台谏官数人者主其议,以为不可改,磨砺四顾,以待言者,故人畏之而不敢发耳。近闻疏远小臣张行者力言其弊,而谏官韩川深诋之,至欲重行编窜。此等亦无他意。方司马光在时,则欲希合光意,及其既没,则妄意陛下以为主光之言。殊不知光至诚尽公,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虚心无我,亦岂有所主哉?使光无恙至今,见其法稍弊,则更之久矣。臣每见吕公著、安焘、吕大防、范纯仁,皆言差役不便,但为已行之令,不欲轻变,兼恐台谏纷争,卒难调和。愿陛下问公著等,令指陈差雇二法各有若干利害,昔日雇役,中等人户岁出钱几何,今者差役,岁费钱几何,及几年一次差役,皆可以折长补短,约见其数,以此计算,利害灼然。而况农民在官,贪吏狡胥,百端蚕食,比之雇人,苦乐十倍。又五路百姓,例皆朴拙,差充手分须至转雇惯习人,尤为患苦,其费不赀,民穷无告,监司守令观望不言。若非此一事,则何以感伤阴阳之和,至于如此?虽责躬肆眚,彻膳祷祠,而此事不变,终恐无益。今侍从之中,受恩至深,无如小臣,臣而不言,谁当言者?然臣前岁因详定役法,与台谏异论,遂为其徒所疾,屡遭口语。今来所言,若不合圣意,即乞便行责降,以戒妄言。若万一稍有可采,即乞留中,只作圣意行下。庶几上答天戒,下全小臣。不胜恐忄栗待罪之至。取进止。
【贡院札子四首·奏巡铺郑永崇举觉不当乞差晓事使臣交替】
元三年二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孔文仲札子奏。贡院今月三日,据巡铺官郑永崇领押到进士王太初、王博雅,称是传义。问得举人,各称被巡铺官诬执。寻令巡铺官宣德郎王厚将逐人卷子与众官点对,得逐人试卷内有一十九字同,即不成片段。本院检准条贯,惟经学不许传义,口授者同,至于进士,须是怀挟代笔,方令扶出。今来逐人试卷,点对得只有一十九字偶同,别无违碍,显是巡铺官郑永崇举觉不当。兼两日内巡铺内臣屡将暧昧单词,令本院扶出举人,本院未敢施行。见奏取旨,及有巡铺所手分杨观作过,本院依法区分。其巡铺内臣并来帘前告属,坚要放免,本院亦不敢依随,以此挟恨罗织举人,必欲求胜。今来进士尚有两甲,诸利尚有一十五场,未曾引试。若信令巡铺官内臣挟情罗织,即举人无由存济。欲望圣慈速赐指挥,或且勾回石君召、郑永崇两人,却差晓事使臣交替,所贵不致非理生事。取进止。
【贡院札子四首·奏劾巡铺内臣陈忄造】
元三年二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孔文仲札子奏。贡院今月三日,据巡铺官捉到怀挟进士共三人,依条扶出,逐次巡铺官并令兵士高声唱叫。至今月十一日扶出进士蒋立时,约有兵士三五十人齐声大叫。在院官吏公人,无不惊骇,在场举人,亦皆恐悚不安。寻取到虎翼节级李及等状,称是巡铺内臣陈忄造指挥,令众人唱叫。窃详朝廷取士之法,动以礼义举人,怀挟自有条法,而内臣陈忄造乃敢号令众卒,齐声唱叫,务欲摧辱举人,以立威势,伤动士心,损坏国体,本院无由指约。伏望圣慈特赐行遣。取进止。
【贡院札子四首·申明举人卢君修王灿等】
元三年二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孔文仲札子奏。贡院今月三日,据巡铺官押领到进士卢君修、王灿,称是传义。却问得举人,称是卢君修来就王灿问道,不知耿邓之洪烈,为复是“洪烈”,为复是“洪勋”?其王灿别无应对。当院看详,若将问字便作传义,未为允当。已一面且令逐人就试,乞早降指挥,合与不合,一例考校。取进止。
【贡院札子四首·论特奏名】
元三年二月二十九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孔文仲札子奏。臣等伏见从来天下之患,无过官冗,人人能言其弊,而不能去其害。惟往年韩琦、富弼等,独能裁减任子及展年磨勘,发议之初,士大夫相顾,莫敢以身当之者,以为必致谤议,而琦等不顾,既立成法,天下肃然,无一人非之者。何则?私欲不可以胜公议故也。流弊之极,至于今日,一官之阙,率四五人守之,争夺纷纭,廉耻道尽。中材小官,阙远食贫,到官之后,求取渔利,靡所不为,而民病矣。今日之弊,譬如羸病之人,负千钧之重,纵未能分减,岂忍更添?臣等自入贡院,四方免解举人投状称,今来是龙飞榜,乞为敷奏法外推恩者,不可胜数。臣等一切不行,兼不注,有经朝省下状蒙送下本院,亦只是坐条告示。近准圣旨,依逐举体例,下第举人,各以举数特奏名,已约计四百五十人。今日又准尚书省札子取前来圣旨,特奏名外各递减一举人数,若依此数,则又添数百人。虽未知朝廷作何行遣,不当先事建言,但恐朝命已行,即论奏不及。臣等伏见恩榜得官之人,布在州县,例皆垂老,别无进望,惟务黩货以为归计,贪冒不职,十人而九。朝廷所放恩榜几千人矣,何曾见一人能自奋励有闻于时?而残民败官者不可胜数。以此谓其无益有损,不言可知。今之议者不过谓即位之初,宜广恩泽。苟以悦此侥幸无厌数百人者,而不知吏部以有限之官,待无穷之吏;户部以有限之财,禄无用之人,而所至州县,举罹其害。乃即位之初,有此过举,谓之恩泽,非臣所识也。伏乞断自圣意,明敕大臣,特奏名举人,只依近日圣旨指挥,仍诏殿试考官精加考校,量取一二十人,委有学问,词理优长者,即许出官,其余皆补文学、长史之类,不理选限,免使积弊之极,增重不已。臣等非不知言出怨生,既忝近臣,理难缄默。取进止。
贴黄。臣觉见备员吏部,亲见其害,阙每一出,争者至一二十人,虽川、广、福建烟瘴之地,不问日月远近,惟欲争先注授。臣窃怪之,阴以访问。以为授官之后,即请雇钱,多者至五七十千,又既授远阙,许先借料钱,远者许借三月,又得四十余千。以贪婪无知之人,又以衰老到官之后,望其持廉奉法,尽公治民,不可得也。
【省试放榜后札子三首·乞裁减巡铺兵士重赏】
元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札子奏。臣等近奉敕权知贡举,窃谓朝廷待士之意,本于礼义而辅以文法,虽有怀挟、传义之禁,然事皆付之主司,终不以此多辱士类,亏损国体。近年缘练亨父为试官,非理凌忽举人,遂致喧竞,因此多差巡铺兵士,南省至一百人,诃察严细,如防盗贼。而恩赏至重,官员使臣,减年磨勘,指射差遣诸色人,支钱多至六百贯。若非理罗织,却无指定深重刑名。缘此小人贪功,希赏搜探,怀袖众证,以成其罪,其间不免冤滥。近者内臣石君召、郑永崇、陈忄造非理搜捕,臣等已具论奏,寻蒙朝廷取问行遣讫。欲乞下有司立法裁减重赏及减定巡铺兵士人数,如非理罗织举人,即重行责罚,以称朝廷待士之意。取进止。
【省试放榜后札子三首·乞不分经取士】
元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札子奏。臣等近奉敕权知贡举,窃见自来条贯分经取士,既于逐经中纽定分数取人,或一经中合格者少,即取词理浅谬卷子,以足其数。如合格者多,则虽优长亦须落下,显是弊法。将来兼用诗赋,不专经义。欲乞今后更不分经,专以工拙为去取。取进止。
【省试放榜后札子三首·乞不分差经义诗赋试官】
元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札子奏。臣等近奏,为将来科场既复诗赋,乞更不分经取人,已奉圣旨依奏。今来却见礼部新立条贯,将来科场如差试官三员者,以二员经义,一员词赋,两员者各差一员。臣等窃谓,既复诗赋与经义策论通考,举人尚不分经,而试官乃分而为二,甚无谓也。凡差试官,务在有词学者而已。若得其人,则治《易》及第不害其能问《春秋》经义,入官不害其能考诗赋。若不得人,虽用本科,不免乖错。须自声律变为经义,则诗赋之士,便充试官,何曾别求经义及第之人然后取士?若必用本科各考所试,则经义、策论、诗、赋四场,文理不同,亦须各差试官一人而后可。此本议者私忧过计,而有司不察,便为创立此条,使一试院中有两头项试官,自有科场以来,无此故事。自来试官,患在争竞不一,又分为两党。试经义者主虚浮之文,考诗赋者主声病之学。纷纭争竞,理在不疑,举人闻之,必兴词讼,为害如此,了无所益。今来朝廷既复诗赋,又立此条,深恐天下监司,妄意朝廷必欲用诗赋之人为试官,不问有无词学,一例差充。其间久离科场之人,或已废学,若用虚名差使,显不如经义及第有文之人。人之有材,何施不可?经义、诗赋等是文词,而议者便谓治经之人,不可使考诗赋,何其待天下士大夫之薄也?欲乞特赐指挥,今后差试官不拘曾应经义、诗赋举者,专务选择有词学人充,其礼部近日所立条贯,更不施行。取进止。
【御试札子二首·奏乞御试放榜馆职皆侍殿上】
元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同孙觉札子奏。臣等近奉敕权知贡举,窃见自来御试放榜日,馆职皆在殿上祗候,乃是祖宗旧法,以彰王国多士之美。熙宁中,因阖门偶失检举,不令上殿,自此遂为定制。欲乞检会治平以前故事施行。取进止。
【御试札子二首·放榜后论贡举合行事件】
元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苏轼札子奏。臣近领贡举,侍立殿上,祗候放榜,伏见举人程试,有犯皇帝旧名者。有旨特许依本等赐第。又有犯真宗旧名者,执政亦乞依例收录,而陛下亲发德音,以谓此人犯祖宗庙讳,不可不降等。已而又有犯僖宗庙讳者,有旨押出。在廷之人,无不稽首欣服,臣与同列退相告语,非独以见圣人卑躬尊祖之意,亦足以知陛下严于取士之法,不好小惠以求虚名。臣备位禁近,固当推广圣意,将顺其美而补其所未备,谨具贡举合行事件,画一如左。
一、伏见祖宗旧制,过省举人,一经殿试,黜落不少,既以慎重取人,又以见名器威福,专在人主。至嘉中,始尽赐出身,然犹不取杂犯。而近岁流弊之极,杂犯亦或收录,遂使过省举人便同及第,纵使纰缪,亦玷科举,恩泽既滥,名器自轻,非祖宗本意也。自来过省举人,限年累举,积日持久,方该特奏名恩。今来一次过省殿试不合格,当年便得进士出身,此何义也?伏乞下省司立法,将来殿试,除放合格人外,其余并皆黜落,或乞以分数立额取人,所贵上无姑息之政,下绝侥幸之心。如闻已有去取二分指挥,然有法不行,与无法同。如已有法,即乞申明,仍告喻天下,将来殿试依法去取。
一、自来释褐举人,惟南省榜首或本场第一人唱名近下者,或有旨升一甲。然皆出自圣意,初无著令。今者南省十人已上,及别试第一人,国学开封解元,武举第一人,经明行修举人,与凡该特奏名人正及第者,皆著令升一甲。纷然并进,士不复以升甲为荣,而法在有司,恩不归于人主,甚无谓也。窃谓累奏举名,已是滥恩,而经明行修,尤是弊法。其间权势请托,无所不有,侵夺解额,崇奖虚名,有何功能,复令升甲!人主所以砺世磨钝,正在科举等级升降荣辱之间,今乃轻以与人,不复爱惜,臣所未喻。伏望圣慈更与大臣详议前件,著令乞赐刊削,今后殿试唱名,除南省逐场第一人临时取旨外,其余更不升甲。所贵进退之权,专在人主。其经明行修一科,亦乞详议,早行废罢。
一、臣近在贡院,与孙觉、孔文仲同入札子,论特奏名人恩泽太滥,未蒙施行。伏乞检会前奏,降付有司,详议裁减。仍乞立法应特奏名人授文学、长史之类,今后南郊赦书,更不许召保出官。
一、伏见近日礼部立法,今后科场差试官三人者,一人诗赋,二人经义。差两人者,诗赋、经义各一人。臣谓此法不可施行。凡差试官,务在选择能文之士,若得其人,则治《易》及第不害其能问《春秋》经义,入官不害其能考诗赋。若不得人,纵用本科,不免错缪。须自声律变为经义,则诗赋之士便充试官,何曾别求经义及第之人然后取士?若必用本科各考所试,则经义、诗、赋、策论四场,文理不同,亦须各差试官一人而后可。此本言者私忧过计,而有司不察,便为生出此条。自有科场以来,无此故事。今后每一试院,分两头项试官,问经义者则主虚浮之文,考诗赋者则贵声病之学,纷纭争竞,理在不疑。自此科场日有词讼,为害不小,了无所益。今来朝廷既复诗赋,又立此条,深恐天下监司,妄意朝廷必欲用作诗赋之人为试官,不问有无词学,一例差充。其间久离场屋之人,或已废学,若用虚名差使,显不如经义及第有文之人。欲乞特赐指挥,今后差使官,不拘经义、诗赋,专务选择有才学之人,其礼部近日所立条贯,更不施行。
右取进止。
【乞罢学士除闲慢差遣札子】
元三年三月□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因宣召,面奉圣旨:“何故屡入文字乞郡?”臣具以疾病之状对。又蒙宣谕:“岂以台谏有言故耶?兄弟孤立,自来进用,皆是皇帝与太皇太后主张,不因他人。今来但安心,勿恤人言,不用更入文字求去。”臣退伏思念,顷自登州召还,至备员中书舍人以前,初无人言。只从参议役法,及蒙擢为学士后,便为朱光庭、王岩叟、贾易、韩川、赵挺之等攻击不已,以至罗织语言,巧加酝酿,谓之诽谤。未入试院,先言任意取人,虽蒙圣主知臣无罪,然臣窃自惟,盖缘臣赋性刚拙,议论不随,而宠禄过分,地势侵迫,故致纷纭,亦理之当然也。臣只欲坚乞一郡,则是孤负圣知,上违恩旨;欲默而不乞,则是与台谏为敌,不避其锋,势必不安。伏念臣多难早衰,无心进取,得归丘壑以养余年,其甘如荠。今既未许请郡,臣亦不敢远去左右,只乞解罢学士,除臣一京师闲慢差遣,如秘书监、国子祭酒之类,或乞只经筵供职,庶免众人侧目,可以少安。取进止。
●卷五十五
◎奏议十二首
【转对条上三事状】
元三年五月一日,侍读苏轼状奏。准御史台牒,五月一日文德殿视朝,臣次当转对,虽愚无知,备位禁林,怀有所见,不敢不尽,谨条上三事如左。
一、谨按唐太宗著《司门令式》云:“其有无门籍人有急奏者,皆令监门司与仗家引奏,不许关碍。”臣以此知明主务广视听,深防蔽塞,虽无门籍人,犹得非时引见。祖宗之制,自两省两制近臣、六曹寺监长贰,有所欲言,及典大藩镇,奉使一路,出入辞见,皆得奏事殿上。其余小臣布衣,亦时特赐召问。非独以通下情,知外事,亦以考察群臣能否情伪,非苟而已。臣伏见陛下嗣位以来,惟执政日得上殿外,其余独许台谏官及开封知府上殿,不过十余人,天下之广,事物之变,决非十余人者所能尽。若此十余人者,不幸而非其人,民之利病,不以实告,则陛下便谓天下太平,无事可言,岂不殆哉!其余臣僚,虽许上书言事,而书入禁中,如在天上,不加反复诘问,何以尽利害之实,而况天下事有不可以书载者,心之精微,口不能尽,而况书乎?恭惟太皇太后以盛德在位,每事抑损,以谦逊不居为美;虽然,明目达聪,以防壅塞,此乃社稷大计,岂可以谦逊之故,而遂不与群臣接哉!方今天下多事,饥馑盗贼,四夷之变,民劳官冗,将骄卒惰,财用匮乏之弊,不可胜数,而政出帷箔,决之庙堂大臣,尤宜开兼听广览之路,而避专断壅塞之嫌,非细故也。伏望圣慈,更与大臣商议,除台谏、开封知府已许上殿外,其余臣僚,旧制许请间奏事,及出入辞见许上殿者,皆复祖宗故事,则天下幸甚。
一、凡为天下国家,当爱惜名器,慎重刑罚。若爱惜名器,则斗升之禄,足以鼓舞豪杰。慎重刑罚,则笞杖之法,足以震顽狡。若不爱惜慎重,则虽日拜卿相,而人不劝,动行诛戮,而人不惧。此安危之机,人主之操术也。自祖宗以来,用刑至慎,习以成风,故虽展年磨勘、差替、冲替之类,皆足以惩警在位,独于名器爵禄,则出之太易。每一次科场放进士诸科及特奏名约八九百人,一次郊礼,奏补子弟约二三百人,而军职转补,杂色入流,皇族外戚之荐不与。自近世以来,取人之多,得官之易,未有如本朝者也。今吏部一官阙,率常五七人守之,争夺纷纭,廉耻道尽,中材小官,阙远食贫,到官之后,侵渔求取,靡所不为,自本朝以来,官冗之弊,未有如今日者也。伏见祖宗旧制,过省举人,御试黜落不少,既以慎重取人,又以见名器威福专在人主。至嘉末年,始尽赐出身,虽文理纰缪,亦玷科举,而近岁流弊之极,至于杂犯,亦免黜落,皆非祖宗本意。又进士升甲,本为南省第一人,唱名近下,方有特旨,皆是临时出于圣断。今来南省第十人以上,别试第一人,国子开封解元,武举第一人,经明行修举人,与凡该特奏名人正及第者,皆著令升一甲。纷然并进,人不复以升甲为荣,而法在有司,恩不归于人主,甚无谓也。特奏名人,除近上十余人文词稍可观外,其余皆词学无取,年迫桑榆,进无所望,退无所归,使之临政,其害民必矣。欲望圣慈,特诏大臣详议,今后进士诸科御试过落之法,特奏名出官格式,务在精核,以艺取人,不行小惠以收虚誉,其著令升甲指挥,乞今后更不施行。昔诸葛亮与法正论治道,其略曰:“刑政不肃,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恩荣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也。”唐德宗蒙尘山南,当时事势,可谓危急,少行姑息,亦理之常,而沿路进瓜果人,欲与一试官,陆贽力言以为不可。今天下晏然,朝廷清明,何所畏避,而行姑息之政!故臣愿陛下常以诸葛亮、陆贽之言为法,则天下幸甚。
一、臣于前年十月内曾上言,其略曰:“议者欲减任子以救官冗之弊,此事行之,则人情不悦,不行,则积弊不去。要当求其分义,务适厥中,使国有去弊之实,人无失职之叹。欲乞应奏荫文官人,每遇科场,随进士考试,武官即随武举或试法人考试,并三人中解一人,仍年及二十五以上,方得出官,内已曾举进士得解者免试,如三试不中,年及三十五以上,亦许出官,虽有三试留滞之艰,而无终身绝望之叹。亦使人人务学,不坠其家,为益不小。”后来不蒙降出施行。窃虑当时圣意,必谓改元之初,不欲首行约损之政。今者即位已四年矣,官冗之病,有增而无损,财用之乏,有损而无增,数年之后,当有不胜其弊者。若朝廷恬不为怪,当使谁任其忧,及今讲求,臣恐其已晚矣。伏乞检会前奏,早赐施行。
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魏王在殡乞罢秋宴札子】
元三年八月二十一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准钤辖教坊所关到撰《秋燕致语》等文字。臣谨按《春秋左氏传》,昭公九年,晋荀盈如齐,卒于戏阳,殡于绛,未葬,晋平公饮酒乐,膳宰屠蒯趋人,酌以饮工,曰:“汝为君耳,将司聪也。辰在子卯,谓之疾日,君彻燕乐,学人舍业,为疾故也。君之卿佐,是谓股肱,股肱或亏,何痛如之,汝弗闻而乐,是不聪也。”公说,彻乐。又按昭公十五年,晋荀跞如周葬穆后,既葬除丧,周景王以宾燕,叔向讥之,谓之乐忧。夫晋平公之于荀盈,盖无服也。周景王之于穆后,盖期丧也。无服者未葬而乐,屠蒯讥之。期丧者已葬而燕,叔向讥之。书之史册,至今以为非。仁宗皇帝以宰相富弼母在殡,为罢春燕。传之天下,至今以为宜。今魏王之丧,未及卒哭,而礼部太常寺皆以为天子绝期,不妨燕乐,臣窃非之。若绝期可以燕乐,则《春秋》何为讥晋平公、周景王乎?魏王之亲,孰与“卿佐”?远比荀盈,近比富弼之母,轻重亦有间矣。魏王之葬,既以阴阳拘忌,别择年月,则当准礼以诸侯五月为葬期,自今年十一月以前,皆为未葬之月,不当燕乐,不可以权宜郊殡便同已葬也。臣窃意皇帝陛下笃于仁孝,必罢秋燕,不待臣言。但至今未奉指挥,缘上件教坊致语等文字,准令合于燕前一月进呈,臣既未敢撰,亦不敢稽延,伏乞详酌。如以为当罢,只乞自皇帝陛下圣意施行,更不降出臣文字。臣忝备侍从,叨陪讲读,不欲使人以丝毫议及圣明,故不敢不奏。取进止。
【述灾论赏罚及修河事缴进欧阳修议状札子】
元三年九月五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今日迩英进读《宝训》,及雍熙、淳化间事。太宗皇帝每见时和岁丰,雨雪应时,喜不自胜,举酒以属群臣。又是日荧惑与日同度,太史奏言当旱,既而雨足岁丰。臣读至此,因进言水旱虽天数,然人君修德,可以转灾为福。故宋景文公一言,荧惑退三舍。元丰八年,荧惑守心,逆行犯房,又逆而西垂,欲犯氐。氐四星,后妃之象也。方是时,二圣在位,发政施仁,惟恐不及。臣视荧惑退舍甚速,如有所畏,不敢复西。以此知天人之应,捷于影响。太宗皇帝亲致太平,而每遇丰年,若获非常之福,喜乐如此者,岂非水旱不作自是朝廷难得之事乎?《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匹夫匹妇有不获其所,犹能致水旱,而况政令之失,小及一方,大及四海,其为灾,理在不疑。自二圣嗣位,于今四年,恭俭慈孝,至仁至公,可谓尽矣。而四年之中,非水则旱,日月薄蚀,五星相凌,淫雨大雪,常寒久阴之类,殆无虚月,岂盛德之报也哉!臣愚无知,窃谓陛下身修而政未修,故监司守令多不得人。百姓失职,无所告诉,谣怨上达,以伤阳阴之和。所以致此者,盖由朝廷赏罚不明,举措不当之咎也。
臣请略而言之。去年熙河诸将,力战以获果庄。此奇功也,故增秩赐金。泾原诸将,闭门自守,使贼大掠而去,若涉无人之境。此罪人也,亦增秩赐金。赏罚如此,何以使人?广东妖贼岑探反,围新州,差将官童政救之,政贼杀平民数千,其害甚于岑探。朝廷使江西提刑傅燮体量其事,燮畏避权势,归罪于新州官吏,又言新州官吏却有守城之功,乞以功过相除。愚弄上下,有同儿戏,然卒不问。岑探聚众构谋,经年乃发,而所部官吏,茫不觉知,使一方赤子,肝脑涂地,然亦止于薄罚。童政凶狡贪残,非一日之积,而监司乃令将兵讨贼,以致千人无辜就死,亦止降一差遣。近日温杲诱杀平民十九人,冤酷之状,所不忍闻,而杲止于降官监当。蔡州捕盗吏卒,亦杀平民一家五六人,皆妇女无辜,屠割形体,以为丈夫首级,欲以请赏,而守ヘ不按,监司不问。以至臣僚上言,及行下本路,乃云杀时可与不可辨认。白日杀人,不辨男女,岂有此理?乃是预为凶人开苟免之路。事如此者非一,臣不敢尽言,特举其甚者耳。如此,不过恩庇得无状小人十数人,正使此等歌咏爱戴,不知有何补益。而纪纲颓弛,偷惰成风,则千万人受其害,此得为仁乎?大抵为国,要在分别是非,以行赏罚,然后善人有所恃赖,平人有所告诉,若不穷究曲直,惟务两平,则君子无告,小人得志,天下之乱,可坐而待,此臣所谓赏罚不明之咎也。
黄河自天禧已来,故道渐以淤塞,每决而西,以就下耳。熙宁中,决于曹村,先帝尽力塞之,不及数年,遂决小吴。先帝圣神,知河之欲西北行也久矣,今强塞之,纵获目前之安,而旋踵复决,必然之势也,故不复塞。今都水使者王孝先乃欲于北京南开孙村河,欲夺河身以复故道。此岂独一方之安危,天下之休戚也!古者举大事,谋及庶人,上下佥同,然犹有意外之患。今内自工部侍郎、都水属官,外至安抚转运使及外监丞,皆以为故道高仰,势若登屋,功必无成,而患有不可测者。以至河北吏民,无贤愚贵贱,皆以为然。独一孝先以为可作。臣闻自孙村至海口旧管堤埽四十五所,役兵万五千人,勾当使臣五十员,岁支物料五百余万。自小吴之决,故道诸埽,皆废不治,堤上榆柳,并根掘取,残零物料,变卖无余,官吏役兵,仅有存者。使孙村之役,不能夺过河身,则官私财力,举为虚弃。若幸而复行故道,则四十五埽,皆以废坏,横流之灾,必倍于今,孝先建议之初,略不及此,近因人言沸腾,方牒北外监丞司云:四十五埽,并属北外监丞司地分,令一面相度枝梧。又云:因检计桩料,便令计置。今来欲兴修四十五处已坏堤埽,准备河水复行故道。此莫大之役,不赀之费也。孝先当于建议之初,首论其事,待朝廷上下熟议而行。今孝先便将此役作常程熟事行与北外监丞司,令一面管认。意望败事之后,归罪他人。其为欺罔,实骇群听。其余患害,未易悉数。但臣采察众论,以为此役不可不罢。若今岁罢役,不过枉费九百万物料,虚役二万兵工,若更接续兴修,则来岁当役数十万人,仍费三千余万。此外民劳之极,变故横生,嗟怨之声,足以复致水旱。若将三千万物料钱作数年,因水所欲行之地,稍立堤防,增卑培薄,数年之后,必渐安流。何苦徇一夫之私计,逆万人之公论,以兴必不可行之役乎!此臣所谓措置不当之咎也。
臣窃见仁宗朝名臣欧阳修为学士日,有《修河议状》二篇,虽当时事宜,而其所画利害,措置方略,颇切今日之事。臣以为可用,故辄缮写进呈。自祖宗以来,除委任执政外,仍以侍从近臣为耳目,请间论事,殆无虚日。今自垂帘以来,除执政、台谏、开封尹外,更无人得对,惟有迩英讲读,犹获亲近清光。若复喑默不言,则是耳目殆废。臣受恩深重,不敢观望上下,苟为身谋,谨备录今日进读之言,上陈圣鉴。臣无任恐栗待罪之至。取进止。
.贴黄。臣为衰病眼昏,所言机密,又不敢令别人写录,书字不谨,伏望圣慈,特赐宽赦。
【乞郡札子】
元三年十月十七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以左臂不仁,两目昏暗,有失仪旷职之忧,坚乞一郡。伏蒙圣慈降诏不允,遣使存问,赐告养疾。恩礼之重,万死莫酬。以臣子大义言之,病未及死,皆当勉强,虽有失仪旷职之罚,亦不当辞。然臣终未敢起就职事者,实亦有故。言之则触忤权要,得罪不轻。不言则欺罔君父,诛罚尤大。故卒言之。
臣闻之《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又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以此知事君之义,虽以报国为先,而报国之道,当以安身为本。若上下相忌,身自不安,则危亡是忧,国何由报。恭惟陛下践祚之始,收臣于九死之余。半年之间,擢臣为两制之首。方将致命,岂敢告劳。特以臣拙于谋身,锐于报国,致使台谏,例为怨仇。臣与故相司马光,虽贤愚不同,而交契最厚。光既大用,臣亦骤迁,在于人情,岂肯异论。但以光所建差役一事,臣实以为未便,不免力争。而台谏诸人,皆希合光意,以求进用,及光既殁,则又妄意陛下以为主光之言,结党横身,以排异议,有言不便,约共攻之。曾不知光至诚为民,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虚心无我,亦岂有所主哉!其后又因刑部侍郎范百禄与门下侍郎韩维争议刑名,欲守祖宗故事,不敢以疑法杀人,而谏官吕陶又论维专权用事。臣本蜀人,与此两人实是知旧。因此,韩氏之党一例疾臣,指为川党。御史赵挺之,在元丰末通判德州,而著作黄庭坚方监本州德安镇,挺之希合提举官杨景,意欲于本镇行市易法,而庭坚以谓镇小民贫,不堪诛求,若行市易,必致星散,公文往来,士人传笑。其后挺之以大臣荐,召试馆职,臣实对众言,挺之聚敛小人,学行无取,岂堪此选。又挺之妻父郭概为西蜀提刑时,本路提举官韩违法虐民,朝旨委概体量,而概附会隐庇,臣弟辙为谏官,劾奏其事,、概并行黜责。以此挺之疾臣,尤出死力。臣二年之中,四遭口语,发策草麻,皆谓之诽谤。未出省榜,先言其失士。以至臣所荐士,例加诬蔑,所言利害,不许相见。近日王觌言胡宗愈指臣为党,孙觉言丁骘云是臣亲家。臣与此两人有何干涉,而于意外巧构曲成,以积臣罪。欲使臣桡椎于十夫之手,而使陛下投杼于三至之言。中外之人,具晓此意,谓臣若不早去,必致倾危。臣非不知圣主天纵聪明,察臣无罪。但以台谏气焰,震动朝廷,上自执政大臣,次及侍从百官,外至监司守令,皆畏避其锋,奉行其意,意所欲去,势无复全。天下知之,独陛下深居法宫之中,无由知耳。
臣窃观三代以下,号称明主,莫如汉宣帝、唐太宗。然宣帝杀盖宽饶,太宗杀刘洎,皆信用谗言,死非其罪,至今哀之。宣帝初知盖宽饶忠直不畏强御,自候、司马擢为太中大夫、司隶校尉,不可谓不知之深矣。而盖宽饶上书有云:“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而当时谗人乃谓宽饶欲求禅位。宣帝不察,致使宽饶自刭北阙下。太宗信用刘洎,言无不从,尝比之魏文贞公,亦不可谓不知之深矣。而太宗征辽患痈,洎泣曰:“圣体不康,甚可忧惧。”而当时谗人,乃谓洎欲行伊、霍之事。太宗不察,赐洎自尽。二主非不明也。二臣之受知,非不深也。恃明主之深知,不避谗人积毁,以至身首异处,为天下笑。今臣自度受知于陛下,不过如盖宽饶之于汉宣帝,刘洎之于唐太宗也。而谗臣者,乃十倍于当时,虽陛下明哲宽仁,度越二主,然臣亦岂敢恃此不去,以卒蹈二臣之覆辙哉!且二臣之死,天下后世,皆言二主信谗邪而害忠良,以为圣德之累。使此二臣者,识几畏渐,先事求去,岂不身名俱泰,臣主两全哉!臣纵不自爱,独不念一旦得罪之后,使天下后世有以议吾君乎?昔先帝召臣上殿,访问古今,敕臣今后遇事即言。其后臣屡论事,未蒙施行,乃复作为诗文,寓物托讽,庶几流传上达,感悟圣意。而李定、舒、何正臣三人,因此言臣诽谤,遂得罪。然犹有近似者,以讽谏为诽谤也。今臣草麻词,有云“民亦劳止”,而赵挺之以为诽谤先帝,则是以白为黑,以西为东,殊无近似者。臣以此知挺之险毒甚于李定、舒、何正臣,而臣之被谗甚于盖宽饶、刘洎也。古人有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臣欲依违苟且,雷同众人,则内愧本心,上负明主。若不改其操,知无不言,则恐怨仇交攻,不死即废。伏望圣慈念为臣之不易,哀臣处此之至难,始终保全,措之不争之地,特赐指挥,检会前奏,早赐施行。臣无任感恩知罪,祈天请命,激切战恐之至。取进止。
.贴黄。郭概人材凡猥,众所共知,既以附会小人得罪,近复擢为监司者,盖畏挺之之口,欲以苟悦其意。正如向时王岩叟在言路时,擢用其父荀龙知澶州、妻父梁焘为谏议,天下知其为岩叟也。
.又贴黄。臣所举自代人黄庭坚、欧阳,十科人王巩,制科人秦观,皆诬以过恶,了无事实。臣又曾建言乞行给田募役法,吕大防、范纯仁皆深以为便。方行下相度,而台谏争言其不可,更不得相度。至今臣每见大防、纯仁,皆咨嗟太息,惜此法之不行,但畏台谏不敢行下耳。
.又贴黄。中外臣寮,畏避台谏,附会其言,以欺朝廷者,皆有实状。但以事不关臣,故不敢一一奏陈耳。
.又贴黄。陛下若谓臣此言狂妄,即乞付外核实其事,显加黜责。若以为然,即乞留中省览,臣当别具札子乞郡付外施行。
【辨举王巩札子】
元三年十一月十五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举宗正寺丞王巩充节操方正可备献纳科。窃闻台谏官言巩奸邪,及离间宗室,因谄事臣,以获荐举。奉圣旨,除巩西京通判。谨按巩好学有文,强力敢言,不畏强御,此其所长也。年壮气盛,锐于进取,好论人物,多致怨憎,此其所短也。顷者窜逐万里,偶获生还,而容貌如故,志气逾厉,此亦有过人者。故相司马光深知之,待以国士,与之往返,论议不一。臣以为所短不足以废所长,故为国收才,以备选用。去岁以来,吏民上书盖数千人,朝廷委司马光看详,择其可用者得十五人,又于十五人中独称奖二人,孔宗翰与巩是也。巩缘此得减二年磨勘,仍擢为宗正寺丞。则臣之称荐,与光之擢用,其事正同。若果是奸邪,台谏当此时何不论奏。巩上疏论宗室之疏远者,不当称皇叔、皇伯,虽未必中理,然不过欲尊君抑臣,务合古礼而已,何名为离间哉!况巩此议,执政多以为非,独司马光深然之,故下礼部详议。又兵部侍郎赵彦若,亦曾建言。若果是离间,光亦离间也,彦若亦离间也。方行下有司时,台谏初无一言,及光没之后,乃有奸邪离间之说,则是巩之邪正,系光之存亡,非公论也。巩与臣世旧,幼小相知,从臣为学,何名“谄事”?三者之论,了无一实。上赖圣明不以此罪巩,亦不以此责臣,止除外官,以厌塞言者之意。臣复何所辨论。但痛司马光死未数月,而所贤之士变为奸邪,又伤言者本欲中臣而累及巩,诬罔之渐,惧者甚众。是以冒昧一言,伏深战越。取进止。
.贴黄。臣曾亲闻司马光称巩忠义,及见光亲书简帖与巩,往复议论政事,及有手简与李清臣,称巩之贤,真迹犹在。
【论周童擅议配享自劾札子二首(之一)】
元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先任中书舍人日,敕举学官,曾举江宁府右司理参军周敕,蒙朝廷差充郓州州学教授。近者窃闻童上疏,言朝廷当以故相王安石配享神宗皇帝。谨按汉律,擅议宗庙者弃市。自高后至文、景、武、宣,皆行此法,以尊宗庙,重朝廷,防微杜渐,盖有深意。本朝自祖宗以来,推择元勋重望始终全德之人,以配食列圣。盖自天子所不敢专,必命都省集议,其人非天下公议所属,不在此选,既上,诏云恭依册告宗庙,然后敢行。其严如此,岂有既行之后,复请疏远小臣,各出私意,以议所配?若置而不问,则宗庙不严而朝廷轻矣。窃以安石平生所为,是非邪正,中外具知,难逃圣鉴。先帝盖亦知之,故置之闲散,终不复用。今已改青苗等法,而废退安石党人吕惠卿、李定之徒,至于学校贡举,亦已罢斥佛老,禁止字学。大议已定,行之数年,而先帝配享已定用富弼,天下翕然以为至当。童复何人,敢建此议,意欲以此尝试朝廷,渐进邪说,阴唱群小,此孔子所谓“行险侥幸,居之不疑”者也。而臣忝备侍从,谬于知人,至引此人以污学校,若又隐而不言,则罔上党奸,其罪愈大。谨自劾以待罪,伏望圣慈特敕有司,议臣妄举之罪,重赐责降,以儆在位。取进止。
【论周童擅议配享自劾札子二首(之二)】
元三年十二月某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上言,以所举学官周童擅议先帝配享,欲以尝试朝廷,渐进邪说,阴唱群小,乞下有司议臣妄举之罪,重行责降,以警在位,至今累日,未奉指挥。
窃以为国之本,在于明赏罚,辨邪正,二者不立,乱亡随之。《易》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象曰:“大君有命,以正功也。小人勿用,必乱邦也。”昔郭公善善恶恶而不免于亡者,以善善而不能,恶恶而不能去也。
臣观二圣嗣位以来,斥逐小人,如吕惠卿、李定、蔡确、张城一、吴居厚、崔台符、杨汲、王孝先、何正臣、卢秉、蹇周辅、王子京、陆师闵、赵济,中官李宪、宋用臣之流,或首开边隙,使兵连祸结,或渔利榷财,为国敛怨,或倡起大狱,以倾陷善良,其为奸恶,未易悉数。而王安石实为之首。今其人死亡之外,虽已退处闲散,而其腹心羽翼,布在中外,怀其私恩,冀其复用,为之经营游说者甚众。皆矫情匿迹,有同鬼蜮,其党甚坚,其心甚一。而明主不知,臣实忧之。夫君子之难致如麟凤,色斯举矣,翔而后集,况可麾而却之乎?小人之易进如蛆蝇,腥膻所聚,瞬息千万,况可招而来之乎?朝廷日近稍宽此等,如李宪乞于近地居住,王安礼抗拒恩诏,蔡确乞放还其弟,皆即听许。崔台符、王孝先之流,不旋踵进用。杨汲亦渐牵复。吕惠卿窥见此意,故敢乞居苏州。此等皆民之大贼,国之巨蠹,得全首领,以为至幸,岂可与寻常一眚之臣,计日累月,洗雪复用哉!今既稍宽之后,必渐用之。如此不已,则惠卿、蔡确之流,必有时而用,青苗、市易等法,必有时而复。何以言之?将作监丞李士京者,邪佞小人,众所嗤鄙,而大臣不察,稍稍引用,以污寺监,犹能建开壕之议,为修城之渐。其策既行,遂唱言于众,欲次复用臣茶磨之法。由此观之,惠卿、蔡确之流,何忧不用,青苗、市易等法,何忧不复哉!
昔卢杞责降既久,经涉累赦,德宗欲与一小郡,举朝忧恐,而宰相李勉、给事中袁高、谏官赵需、裴佶、宇文炫、卢景亮、张荐、常侍李泌等皆以死争之。勉等非惜一郡也,知杞得郡不已,必将复用,一炬有燎原之忧,而滥觞有滔天之祸故也。今周童草芥之微,而敢建此议,盖有以启之矣。昔淮南王谋反,所惮独汲黯,以谓说公孙丞相,若发蒙耳。今童虮虱小臣,而敢为大奸,愚弄朝廷,若无人然,不幸而有淮南王,当复谁惮乎?臣不敢远引古人,但使执政之中,有如富弼、韩琦,台谏之中,有如包拯、吕诲,或司马光尚在,此鼠辈敢尔哉!昔王安石在仁宗、英宗朝,矫诈百端,妄窃大名,或以为可用,惟韩琦独识其奸,终不肯进。使琦不去位,安石何由得志?以此知辨人物之邪正,消祸患于未萌,真宰相事也。臣数日以来,窃闻执政之议,多欲薄臣之责而宽童之罪,若果如此,则是使今后近臣轻引小人,而惠卿之流,有以卜朝廷之轻重。事关消长,忧及治乱。伏望特出宸断,深诏有司议臣与童之罪,不可轻恕。纵使朝廷察臣本无邪心,止是暗缪,亦乞借臣以立法,则臣上荷知遇,虽云得罪,实同被赏。若蒙宽贷,则是私臣之身,而废天下之法。臣之愧耻,若挞于市,不胜愤懑。忧国之心,意切言蠢,伏候诛谴。取进止。
.贴黄。周童州县小吏,意在寸进而已,今忽猖狂,首建大议,此必有人居中阴主其事。不然者,童岂敢出位犯分,以摇天听乎?此臣所以不得不再三论列也。
【论边将隐匿败亡宪司体量不实札子】
元三年闰十二月四日,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近以目昏臂痛,坚乞一郡,盖亦自知受性刚褊,黑白太明,难以处众。伏蒙圣慈,降诏不许,两遣使者存问慰安。天恩深厚,沦入骨髓。臣谓此恩当以死报,不当更计身之安危,故复起就职,而职事清闲,未知死所,每因进读之闲,事有切于今日者,辄复尽言,庶补万一。
昨日所读《宝训》,有云:“淳化二年,上谓侍臣,诸州牧监马多瘦死,盖养饲失时,枉致病毙。近令取十数槽置殿庭下,视其刍秣,教之养疗,庶革此弊。”臣因进言马所以病,盖将吏不职,致圉人盗减刍粟,且不恤其饥饱劳逸故也。马不能言,无由申诉,故太宗至仁,深哀怜之,置之殿庭,亲加督视。民之于马,轻重不同,若官吏不得其人,人虽能言,上下隔绝,不能自诉,无异于马。马之饥瘦劳苦,则有毙踣奔逸之忧;民之困穷无聊,则有沟壑盗贼之患。然而四海之众,非如养马,可以置之殿庭,惟当广任忠贤,以为耳目,若忠贤疏远,谄佞在傍,则民之疾苦,无由上达。
秦二世时,陈胜、吴广,已屠三川,杀李由,而二世不知。陈后主时,隋兵已渡江,而后主不知。此皆昏主,不足道。如唐明皇亲致太平,可谓明主,而张九龄死,李林甫、杨国忠用事,鲜于仲通以二十万人没于云南,不奏一人,反更告捷,明皇不问,以至上下相蒙,禄山之乱,兵已过河,而明皇不知也。今朝廷虽无此事,然臣闻去岁夏贼犯镇戎,所杀掠不可胜数,或云“至万余人”。而边将乃奏云“野无所掠”。其后朝廷访闻,委提刑司体量,而提刑孙路止奏十余人,乞朝廷先赐放罪,然后体量实数。至今迁延二年,终未结绝闻奏。凡死事之家,官所当恤,若隐而不奏,则生死衔冤,何以使人?此岂小事,而路为耳目之司,既不随事奏闻朝廷,既行蒙蔽,又乞放罪,迁延侮玩,一至于此!臣谓此风渐不可长,驯致其患,何所不有,此臣之所深忧也。臣非不知陛下必已厌臣之多言,左右必已厌臣之多事,然受恩深重,不敢自同众人,若以此获罪,亦无所憾。取进止。
【荐何宗元十议状】
元三年闰十二月十九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伏见朝廷近制,川峡四路员缺,并归吏部注拟。臣窃原圣意,盖为蜀道险远,人材众多,若就本路差除,则士皆怀土重迁,老死乡邑,可用之人,朝廷莫得而器使也。士虽在远,亦识此意,闻命忻然,皆有不远千里观光求用之心。然法行数年,未见朝廷非次擢用一人,此乃如臣等辈不举所闻之过也。伏见蜀人朝奉郎新差通判延州事何宗元,吏道详明,士行修饰,学古著文,颇适于用。近以所著《十议》示臣,文词雅健,议论审当。臣愚不肖,谓可试之以事,观其所至。谨缮写《十议》上进。伏望圣慈降付三省详看,如有可采,乞随才录用,非独以广育材之道,亦以慰答远方多士求用之意也。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举何去非换文资状】
元四年正月某日,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伏见左侍禁何去非,本以进士六举到省,元丰五年,以特奏名就御庭唱名。先帝见其所对策词理优赡,长于论兵。因问去非:“愿与不愿武臣官?”去非不敢违圣意。遂除右班殿直,武学教授,后迁博士。今已八年。尝见其所著述,材力有余,识度高远,其论历代所以废兴成败,皆出人意表,有补于世。去非虽喜论兵,然本儒者,不乐为武吏。又其他文章,无施不宜。欲望圣慈特与换一文资,仍令充太学博士,以率励学者,稍振文律,庶几近古。若后不如所举,臣等甘伏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行遣蔡确札子】
元四年四月十一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新知杭州苏轼札子奏。臣近蒙圣恩,哀臣疾病,特许补外。臣窃自惟受恩深重,不敢以出入之故,便同众人,有所闻见而不尽言。窃闻臣寮有缴进蔡确诗言谤ゥ者。臣与确元非知旧,实自恶其为人。今来非敢为确开说,但以所系国体至重,天下观望二圣所为,若行遣失当,所损不小。臣为侍从,合具奏论。若朝廷薄确之罪,则天下必谓皇帝陛下见人毁谤圣母,不加忿疾,其于孝治,所害不浅。若深罪之,则议者亦或以谓太皇太后陛下圣量宽大,与天地等,而不能容受一小人谤怨之言,亦于仁政不为无累。臣欲望皇帝陛下降敕,令有司置狱,追确根勘,然后太皇太后内出手诏云:“吾之不德,常欲闻谤以自儆。今若罪确,何以来天下异同之言。矧确尝为辅臣,当知臣子大义,今所缴进,未必真是确诗。其一切勿问。仍榜朝堂。”如此处置,则二圣仁孝之道,实为两得。天下有识,自然心服。臣不胜爱君忧国之心,出位僭言,谨伏诛殛。取进止。
【乞将台谏官章疏降付有司根治札子】
元四年四月十七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新知杭州苏轼札子奏。臣近以臂疾,坚乞一郡,已蒙圣恩差知杭州。臣初不知其他,但谓朝廷哀怜衰疾,许从私便。及出朝参,乃闻班列中纷然,皆言近日台官论奏臣罪状甚多,而陛下曲庇小臣,不肯降出,故许臣外补。臣本畏满盈,力求闲退,既获所欲,岂更区区自辨,但窃不平。数年以来,亲见陛下以至公无私治天下,今乃以臣之故,使人上议圣明,以谓抑塞台官,私庇近侍,其于君父,所损不小。此臣之所以不得不辩也。臣平生愚拙,罪戾固多,至于非义之事,自保必无。只因任中书舍人日,行吕惠卿等告词,极数其凶慝,而弟辙为谏官,深论蔡确等奸回。确与惠卿之党,布列中外,共仇疾臣。近日复因臣言郓州教授周童,以小臣而为大奸,故党人共出死力,构造言语,无所不至。使臣诚有之,则朝廷何惜窜逐,以示至公。若其无之,臣亦安能以皎然之身,而受此暧昧之谤也?人主之职,在于察毁誉,辨邪正。夫毁誉既难察,邪正亦不易辨,惟有坦然虚心而听其言,显然公行而考其实,则真妄自见,谗构不行。若隐受其言,不考其实,献言者既不蒙听用,而被谤者亦不为辨明,则小人习知其然,利在阴中,浸润肤受,日进日深,则公卿百官,谁敢自保,惧者甚众,岂惟小臣。此又臣非独为一身而言也。伏望圣慈,尽将台谏官章疏降付有司,令尽理根治,依法施行。所贵天下晓然知臣,有罪无罪,自有正法,不是陛下屈法庇臣,则臣虽死无所恨矣。夫君子之所重者,名节也。故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可杀不可辱”之语。而爵位利禄,盖古者有志之士所谓鸿毛敝屣也。人臣知此,然后可与事君父,言忠孝矣。今陛下不肯降出台官章疏,不过为爱惜臣子,恐其万一实有此事,不免降黜。而不念臣元无一事,空受诬蔑,圣明在上,喑呜无告,重坏臣爵位,而轻坏臣名节,臣窃痛之。意切言尽,伏候诛殛。取进止。
.贴黄。臣所闻台官论臣罪状,亦未知虚实,但以议及圣明,故不得不辨。若台官元无此疏,则臣妄言之罪,亦乞施行。
又贴黄。臣今方远去阙庭,欲望圣慈察臣孤立,今后有言臣罪状者,必乞付外施行。
●卷五十六
◎奏议十首
【乞赐州学书板状】
元四年八月某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伏见本州学,见管生员二百余人,及入学参假之流,日益不已。盖见朝廷尊用儒术,更定贡举条法,渐复祖宗之旧,人人慕义,学者日众。若学粮不继,使至者无归,稍稍引去,甚非朝廷乐育之意。前知州熊本,曾奏乞用废罢市易务书板,赐与州学,印赁收钱,以助学粮;或乞卖与州学,限十年还钱。今蒙都省指挥,只限五年,见今转运司差官重行估价,约计一千四百六贯九百八十三文。若依限送纳,即州学岁纳二百八十一贯三百九十七文,五年之间,深为不易。学者旦夕阙食,而望利于五年之后,何补于事。而朝廷岁得二百八十一贯三百九十七文,如江海之中增损涓滴,了无所觉。徒使一方士民,以谓朝廷既已捐利与民,废罢市易,所放欠负,动以万计,农商小民,衔荷圣泽,莫知纪极,而独于此饥寒儒素之士,惜毫末之费,犹欲于此追收市易之息,流传四方,为损不小,此乃有司出纳之吝,非朝廷宽大之政也。臣以侍从,备位守臣,怀有所见,不敢不尽。伏望圣慈特出宸断,尽以市易书板赐与州学,更不估价收钱,所贵稍服士心以全国体。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勘会市易务元造书板用钱一千九百五十一贯四百六十九文,自今日以前所收净利,已计一千八百八十九贯九百五十七文,今若赐与州学,除已收净利外,只是实破官本六十一贯五百一十二文,伏乞详酌施行。
【奏为法外刺配罪人待罪状】
元四年八月某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自入境以来,访闻两浙诸郡,近年民间例织轻疏糊药绸绢以备送纳,和买夏税官吏,欲行拣择,而奸猾人户及揽纳人递相扇和,不纳好绢。致使官吏无由拣择,期限既迫,不免受纳。岁岁如此,习以成风。故京师官吏军人,但请两浙衣赐,皆不堪好。上京纲运,岁有估剥,日以滋多。去年估剥至九千余贯,元纳专典枷锁鞭挞,典卖竭产,有不能偿。姑息之弊,一至于此。
臣自到郡,欲渐革此弊,即指挥受纳官吏,稍行拣择。至七月二十七日,有百姓二百余人,于受纳场前,大叫数声,官吏军民,并皆辟易。遂相率入州衙,诣臣喧诉。臣以理喻遣,方稍引去。臣知此数百人,必非齐同发意,当有凶奸之人,为首纠率。密行缉探。当日据受纳官仁和县丞陈皓状申,有人户颜巽男颜章、颜益纳和买绢五匹,并是轻疏糊药,丈尺短少,以此拣退。其逐人却将专典钳撮及与揽纳人等数百人,对监官高声叫啖,奔走前去。臣即时差人捉到颜章、颜益二人,枷送右司理院禁勘。只明日,人户一时送纳好绢,更无一人敢行喧闹。
续据右司理院勘到颜章、颜益,招为本家有和买绸绢共三十七匹,章等为见递年例只是将轻疏糊药绸绢纳官,今年本州为纲运估剥数多,以此指挥要纳好绢。章等既请和买官钱每匹一贯,不合将低价收买昌化县轻疏糊药短绢纳官,其颜章又不合与兄颜益商量,若或拣退,即须钳撮专拣,扇摇众户,叫啖投州,吓胁官吏,令只依递年受纳不堪绸绢,寻将买到轻疏糊药短绢五匹,付拣子家人翁诚纳官。寻被翁诚覆本官拣退。章等既见众户亦有似此轻疏短绢,多被拣退,寻钳撮翁诚叫屈。颜益在后用手推翁诚,令颜章钳去投州,即便走出三门前,叫屈二声,跳出栏干,将两手抬起,唤众户扇摇叫啖,称一时投州去来。众户约二百余人,因此亦一时叫啖相随,投州衙喧诉。臣寻体访得颜章、颜益系第一等豪户颜巽之子。巽先充书手,因受赃虚消税赋,刺配本州牢城,寻即用幸计构胥吏、医人,托患放停,又为诈将产业重叠当出官盐,刺配滁州牢城,依前托患放停归乡。父子奸凶,众所畏恶。下狱之日,闾里称快。
谨按颜益、颜章以匹夫之微,令行于众,举手一呼,数百人从之,欲以众多之势,胁制官吏,必欲今后常纳恶绢,不容臣等大革前弊,情理巨蠹,实难含忍。本州既已依法决讫。臣独判云:“颜章、颜益家传凶狡,气盖乡闾。故能奋臂一呼,从者数百。欲以摇动长吏,胁制监官。蠹害之深,难从常法。已刺配本州牢城去讫。”仍以散行晓示乡村城郭人户,今后更不得织造轻疏糊药绸绢,以备纳官。庶几明年全革此弊。伏望朝廷详酌,备录臣此状,下本路转运司,遍行约束晓示。所贵今后京师及本路官吏军人,皆得堪好衣赐,及受纳专副,不至破家陪填。所有臣法外刺配颜章、颜益二人,亦乞重行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勘会本州去年发和买夏税物帛计一十四纲,今来只估剥到四纲,已及九千余贯,乞下左藏库,方见估剥数目浩大。
【乞赐度牒修庙宇状】
元四年九月某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伏见杭州地气蒸润,当钱氏有国日,皆为连楼复阁,以藏衣甲物帛。及其余官屋,皆珍材巨木,号称雄丽。自后百余年间,官司既无力修换,又不忍拆为小屋,风雨腐坏,日就颓毁。中间虽有心长吏,果于营造,如孙沔作中和堂,梅挚作有美堂,蔡襄作清暑堂之类,皆务创新,不肯修旧。其余率皆因循支撑,以苟岁月。而近年监司急于财用,尤讳修造,自十千以上,不许擅支。以故官舍日坏,使前人遗构,鞠为朽壤,深可叹惜。臣自熙宁中通判本州,已见在州屋宇,例皆倾邪,日有覆压之惧。今又十五六年,其坏可知。到任之日,见使宅楼庑,欹仄罅缝,但用小木横斜撑住,每过其下,栗然寒心,未尝敢安步徐行。及问得通判职官等,皆云每遇大风雨,不敢安寝正堂之上。至于军资甲仗库,尤为损坏。今年六月内使院屋倒,压伤手分书手二人;八月内鼓角楼摧,压死鼓角匠一家四口,内有孕妇一人。因此之后,不惟官吏家属,日负忧恐,至于吏卒往来,无不狼顾。
臣以此不敢坐观,寻差官检计到官舍城门楼橹仓库二十七处,皆系大段隳坏,须至修完,共计使钱四万余贯,已具状闻奏,乞支赐度牒二百道,及且权依旧数支公使钱五百贯,以了明年一年监修官吏供给,及下诸州刷兵匠应副去讫。臣非不知破用钱数浩大,朝廷未必信从,深欲减节,以就约省。而上件屋宇,皆钱氏所构,规摹高大,无由裁樽,使为小屋。若顿行毁拆,改造低小,则目前萧然,便成衰陋,非惟军民不悦,亦非太平美事。窃谓仁圣在上,忧爱臣子,存恤远方,必不忍使官吏胥徒,日以躯命,侥幸苟安于腐栋颓墙之下。兼恐弊陋之极,不即修完,三五年间,必遂大坏,至时改作,又非二百道度牒所能办集。伏望圣慈,特出宸断,尽赐允从。如蒙朝廷体访得不合如此修完,臣伏欺罔之罪。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诗赋经义各以分数取人将来只许诗赋兼经状】
元四年十月十八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今月五日,据本州进士汪溉等一百四十人诣臣陈状,称准元四年四月十九日敕,诗赋、经义各五分取人。朝廷以谓学者久传经义,一旦添改诗赋,习者尚少,遂以五分立法,是欲优待诗赋勉进词学之人。然天下学者,寅夜竞习诗赋,举业率皆成就,虽降平分取人之法,缘业已习熟,不愿再有改更,兼学者亦以朝廷追复祖宗取士故事,以词学为优,故士人皆以不能诗赋为耻。比来专习经义者,十无二三,见今本土及州学生员,多从诗赋,他郡亦然。若平分解名,委是有亏诗赋进士,难使捐已习之诗赋,抑令就经义之科。或习经义多少,各以分数发解,乞据状敷奏者。
臣曩者备员侍从,实见朝廷更用诗赋本末,盖谓经义取人以来,学者争尚浮虚文字,止用一律,程试之日,工拙无辨,既去取高下,不厌外论,而已得之后,所学文词,不施于用,以故更用祖宗故事,兼取诗赋。而横议之人,欲收姑息之誉,争言天下学者不乐诗赋,朝廷重失士心,故为改法,各取五分。然臣在都下,见太学生习诗赋者十人而七。臣本蜀人,闻蜀中进士习诗赋者,十人而九。及出守东南,亲历十郡,及多见江湖福建士人皆争作诗赋,其间工者已自追继前人,专习经义,士以为耻。以此知前言天下学者不乐诗赋,皆妄也。惟河北、河东进士,初改声律,恐未甚工,然其经义文词,亦自比他路为拙,非独诗赋也。朝廷于五路进士,自许礼部贡院分数取人,必无偏遗一路士人之理。今臣所据前件进士汪溉等状,不敢不奏,亦料诸处似此申明者非一。
欲乞朝廷参详众意,特许将来一举随诗赋、经义人数多少,各纽分数发解,如经义零分不及一人,许并入诗赋额中,仍除将来一举外,今后并只许应诗赋进士举,所贵学者不至疑惑,专一从学。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诗赋进士,亦自兼经,非废经义也。
【论高丽进奉状】
元四年十一月三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伏见熙宁以来,高丽人屡入朝贡,至元丰之末,十六七年间,馆待赐予之费,不可胜数。两浙、淮南、京东三路筑城造船,建立亭馆,调发农工,侵渔商贾,所在骚然,公私告病。朝廷无丝毫之益,而夷虏获不赀之利。使者所至,图画山川,购买书籍。议者以为所得赐予,大半归之契丹。虽虚实不可明,而契丹之强,足以祸福高丽;若不阴相计构,则高丽岂敢公然入朝中国?有识之士,以为深忧。
自二圣嗣位,高丽数年不至,淮、浙、京东吏民有息肩之喜。唯福建一路,多以海商为业,其间凶险之人,犹敢交通引惹,以希厚利。臣稍闻其事,方欲觉察行遣。今月三日,准秀州差人押到泉州百姓徐戬,擅于海舶内载到高丽僧统义天手下侍者僧寿介、继常、颍流,院子金保、裴善等五人,及赍到本国礼宾省牒云:“奉本国王旨,令寿介等赍义天祭文来祭奠杭州僧源黎。”臣已指挥本州送承天寺安下,选差职员二人,兵级十人,常切照管,不许出入接客,及选有行止经论僧伴话,量行供给,不令失所外,已具事由画一,奏禀朝旨去讫。
又据高丽僧寿介有状称:“临发日,奉国母指挥,令赍金塔二所,祝延皇帝、太皇太后圣寿。”臣窃观其意,盖为二圣嗣位数年,不敢轻来入贡,顿失厚利。欲复遣使,又未测圣意。故以祭奠源黎为名,因献金塔,欲以尝试朝廷,测知所以待之之意轻重厚薄。不然者,岂有欲献金塔为寿,而不遣使奉表,止因祭奠亡僧,遂致国母之意?盖疑中国不受,故为此苟简之礼以卜朝廷。若朝廷待之稍重,则贪心复启,朝贡纷然,必为无穷之患。待其已至,然后拒之,则又伤恩。恭惟圣明灼见情状,庙堂之议,固有以处之。臣忝备侍从,出使一路,怀有所见,不敢不尽,以备采择。谨具画一如左。
一、福建狡商,专擅交通高丽,引惹牟利,如徐戬者甚众。访闻徐戬,先受高丽钱物,于杭州雕造夹注《华严经》,费用浩汗,印板既成,公然于海舶载去交纳,却受本国厚赏,官私无一人知觉者。臣谓此风岂可滋长,若驯致其弊,敌国奸细,何所不至。兼今来引致高丽僧人,必是徐戬本谋。臣已枷送左司理院根勘,即当具案闻奏,乞法外重行,以戒一路奸民猾商。
一、高丽僧寿介有状称:“临发日,国母令赍金塔祝寿。”臣以谓高丽因祭奠亡僧,遂致国母之意,苟简无礼,莫斯为甚。若朝廷受而不报,或报之轻,则夷虏得以为词。若受而厚报之,则是以重币答其苟简无礼之馈也。臣已一面令管勾职员退还其状,云朝廷清严,守臣不敢专擅奏闻。臣料此僧势不肯已,必云本国遣其来献寿,今若不奏,归国得罪不轻。臣欲于此僧状后判云:“州司不奉朝旨,本国又无来文,难议投进。执状归国照会。”如此处置,只是臣一面指挥,非朝廷拒绝其献,颇似稳便。如以为可,乞赐指挥施行。
一、高丽僧寿介赍到本国礼宾省牒云:“祭奠源黎,仍诸处寻师学法。”臣谓寿介等只是义天手下侍者,非国王亲属。其来乃致私奠,本非国事。待之轻重,当与义天殊绝。欲乞只许致奠之外,其余寻师学法出入游览之类,并不许。仍与限日,却差船送至明州,令搭附因便海舶归国,更不差人船津送。如有买卖,许量办归装,不得广作商贩。
右谨件如前。若如此处置,使无厚利,以绝其来意,上免朝廷帑廪无益之费,下免淮、浙、京东公私靡弊之患。臣不胜区区。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赈济浙西七州状】
元四年十一月初四日,两浙西路兵马钤辖龙图阁学士朝奉郎苏轼状奏。勘会浙西七州军,冬春积水,不种早稻,及五六月水退,方插晚秧,又遭干旱,早晚俱损,高下并伤,民之艰食,无甚今岁。见今米斗九十足钱,小民方冬已有饥者。两浙水乡,种麦绝少,来岁之熟,指秋为期,而熟不熟又未可知。深恐来年春夏之交,必有饥馑盗贼之忧。本司除已与提、转商量多方擘画准备外,有合申奏事件,谨具画一如左。
一、转运司来年合发上供额斛及补填旧欠共一百六十余万硕,本路钱物,大抵空匮,刷变转不行,官吏急于趁办,务在免责,催迫赋租,督促欠负钳束私酒漏税之类,必倍于平日,饥贫之民,无路逃死,必将聚为盗贼。又缘上供额斛数目至广,都未有备。见今逐州广行收籴,指挥严紧,官吏不免遮拦,米谷添价贵籴,以此斛斗涌贵,小民乏食。欲望圣慈愍此一方遭罹。熙宁中饥疫,人死大半,至今城市寂寥,少欠官私逋负,十人而九,若不痛加赈恤,则一方余民,必在沟壑。今来亦不敢望朝廷别赐钱米,但只宽得转运司上供年额钱斛,则官吏自然不行迫急之政,而民自受赐矣。乞出自宸断,来年本路上解钱斛,且起一半或三分之二,其余候丰熟日,分作二年,随年额上供钱物起发,所贵公私稍获通济。又恐官吏为见明年既得宽减,侥幸替移,更不尽心擘画收拾,以备补填年额,乞特赐指挥,须管依年分收簇数足,若遇移替,具所簇到数交割与后政承认,不得出违年限。
一、见今逐州和籴常平斛斗及省仓军粮,又籴封桩钱、上供米,名目不一。官吏各务趁办,争夺相倾,以此米价益贵。伏望圣慈速赐勘会,如在京诸仓,不待此米支用,即令提、转疾速契勘逐州,如省仓不阙军粮,常平籴散有备外,更不得收籴。所贵米价稍平,小民不至失所。浙中自来号称钱荒,今者尤甚。百姓持银绢丝绵入市,莫有顾者。质库人户,往往昼闭,若得官钱三二十万,散在民间,如水救火。欲乞指挥提、转令将合发上供钱,散在诸州税户,令买金银绸绢充年额起发。
一、自来浙中奸民结为群党,兴贩私盐,急则为盗。近来朝廷痛减盐价,最为仁政。然结集兴贩,犹未甚衰。深恐饥馑之民,散流江海之上,群党愈众,或为深患。欲乞朝廷指挥,盗贼情理重者,及私盐结聚群党,皆许申钤辖司,权于法外行遣,候丰熟日依旧。所贵弹压奸愚,有所畏肃。
右谨件如前。勘会熙宁中两浙饥馑,是时米斗二百,人死大半,父老至今言之流涕。今来米斗已及九十,日长炎炎,其势未已,深可忧虑。伏望仁圣哀怜,早行赈恤。今来所奏,一一并是诣实。伏乞详酌,速赐指挥。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役法差雇利害起请画一状】
元四年十一月十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自熙宁以来,从事郡县,推行役事,及元改法,臣忝详定,今又出守,躬行其法,考问吏民,备见雇役、差役利害,不敢不言。
雇役之法,自第二等以上人户,岁出役钱至多。行之数年,钱愈重,谷帛愈轻,田宅愈贱,以至破散,化为下等。请以熙宁以前第一、第二等户逐路逐州都数而较之。元丰之末,则多少相绝,较然可知。此雇役之法,害上户者一也。第四等已下,旧本无役,不过差充壮丁,无所陪备。而雇役法例出役钱,虽所取不多,而贫下之人,无故出三五百钱,未办之间,吏卒至门,非百钱不能解免,官钱未纳,此费已重。故皆化为游手,聚为盗贼。当时议者,亦欲蠲免此等,而户数至广,积少成多,役钱待此而足,若皆蠲免,则所丧大半,雇法无由施行。此雇役之法,害下户者二也。今改行差役,则二害皆去,天下幸甚。独有第三等人户,方雇役时,每户岁出钱多者不过三四千。而今应一役,为费少者,日不下百钱,二年一替,当费七十余千。而休闲远者,不过六年。则是八年之中,昔者徐出三十余千,而今者并出七十余千,苦乐可知也。而况农民在官,贪吏狡胥,恣为蚕食,其费又不可以一二数。此则差役之法,害于中等户者一也。
今之议者,或欲专行差役,或欲复行雇法,皆偏词过论也。臣愚以谓朝廷既取六色钱,许用雇役,以代中等人户,颇除一害,以全二利。此最良法,可久行者。但元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敕,合役空闲人户不及三番处,许以六色钱雇州手,分散从官承符人。此法未为允当。何者?百姓出钱,本为免役。今乃限以番次,不许尽用,留钱在官,其名不正。又所雇者少,未足以纾中等人户之劳。法不简径,使奸吏小人,得以伸缩。臣到杭州,点检诸县雇役,皆不应法。钱唐、仁和,富实县分,则皆雇人。新城、昌化,最为贫薄,反不得雇。盖转运司特于法外创立式样,令诸县不得将逐等人户都数通比,其贫下县分,第一、第二等人户,例皆稀少,至第三等,则户数猥多,以此涨起,人户皆及三番。然第三等户,岂可承当第一等色役,则知通计三等,乃俗使之巧薄,非朝廷立法之本意也。臣方一面改正施行次,旋准元四年八月十八日敕,诸州衙前投名不足处,见役年满乡差衙前并行替放,且依旧条,差役更不支钱,又诸州役,除吏人衙前外,依条定差,如空闲未及三年,即以助役钱支募。此法既下,吏民相顾,皆所未晓,比于前来三番之法尤为不通。《前史》称萧何为法,讲若画一,盖谓简径易晓,虽山邑小吏,穷乡野人,皆能别白遵守,然后为不刊之法也。臣身为侍从,又忝长民,不可不言。谨具前件条贯不便事状,及臣愚见所欲起请者,画一如左。
一、前件敕节文云:“看详衙前自降招募指挥,仅及一年,诸州、路、军,尚有招募投名不足去处。其应役年满衙前,虽依旧支与支酬,勒令在役,然非乡户情愿充应。若后更无人愿募,即乡户衙前,卒无替期。乃是勒令长名应,显于人情未便。今欲将诸州衙前投名不足去处,见役年满乡差衙门,并行替放,且依旧条差役,更不支钱。如愿投充长名,及向去招募到人,其雇食支酬钱,即令全行支给,却罢差充,仍除乡差年限未满人户,依条理当本户差役外,其投募长名之人,并与免本户役钱二十贯文,如所纳数少,不系出纳役钱之人,即许计会六色合纳役钱之人,依数免放。并仰逐处监司,相度见役衙前,如有虚占窠名,可以省并出处,裁减人额,却将减下钱数。添搭入重难支酬施行。”
臣今看详前件敕条,深为未便。凡长名衙前所以招募不足者,特以支钱亏少故也。自元丰前,不闻天下有阙额衙前者,岂常抑勤差充,直以重难月给,可以足用故也。当时奉使之人,如李承之、沈括、吴雍之类,每一使至,辄以减刻为功。至元丰之末,衙前支酬,可谓仅足而无余矣。而元改法之初,又行减削,多是不支月给,以故招募不行。今不反循其本,乃欲重困乡差,全不支钱,而应募之人,尽数支给,又放免役钱二十贯,欲以诱胁尽令应募。然而岁免役钱二十千许,计会六色人户放免,则是应募自增六色钱日减也。若天下投名衙前,并免此二十千,即六色钱存者无几。若只是阙额招募到人,方得免放,则均是投名,厚薄顿殊,其理安在?朝廷既许岁免二十千,则是明知支酬亏少,以此补足,何如直添重难月给,令招募得行。所谓计会六色人户者,盖令衷私商量取钱,若遇顽猾人户,抵赖不还,或将诸物高价准折,讼之于官,经涉岁月,乃肯备偿,则衙前所获无几。何如官支二十千,朝请暮获,岂不简径易晓。故臣愚以谓上件敕条,必难久行。议者多谓官若添钱招募,则奸民观望,未肯投名,以待多添钱数。今来计会六色人户放免役钱,正与添钱无异。虽巧作名目,其实一般。大抵支钱既足,万无招募不行之理。自熙宁以来,无一人阙额,岂有今日顿不应募?臣今起请,欲乞行下诸路监司守令,应阙额长名衙前,须管限日招募数足,如不足,即具元丰以前因何招募得行,今来因何不足事由申奏。如合添钱雇募,即与本路监司商议,一面施行,讫具委无大破保明闻奏。若限满无故招募不足,即行勘干系官吏施行。如此,不过半年,天下必无缺额长名衙前,而所添钱数,未必人人岁添二十千,兼止用坊场河渡钱,非如今法计会放免侵用六色钱也。
一、前件敕节文云:“看详乡差人户,物力厚薄,等第高下,丁口进减,故不常定,恐难限以番次召募,不若约空闲之年以定差法,立役次轻重,雇募役人,显见均富,兼可以将宽剩役钱,裁减无丁及女户所出钱数,乞诸州役除吏人衙前外,依条定差,如空闲未及三年,即据未及之户以助役钱支募,候有户罢支。已募之人,各依本役年限候满日差罢,今后遇有支遣,准此。及以一路助役钱,除依条量留一分准备外,据余剩钱数,却于无丁及女户所出役钱内量行裁减,具数奏闻。所有先降雇募州役,及分番指挥,更不许。”
臣今看详诸役,以二年为一番。向来指挥,如空闲人户不及三番,则令雇募,是圣恩本欲百姓空闲六年也。今来无故忽减作三年,吏民无不愕然。以谓中等人户方苦差役,正望朝廷别加宽恤,而六色钱幸有余剩,正可加添番数,而乃减作三年!农民皆纷然相告,云:“向来差役虽甚劳苦,然朝廷犹许我辈闲了六年,今来只许闲得三年,必是朝廷别要此钱使用。”方二圣躬行仁厚,天下归心,忽有此言,布闻远迩,深为可惜。虽云“量留一分准备外,据余剩数却于无丁及女户所出役钱内量行裁减”,此乃空言无实,止是建议之人,假为此名,以济其说。臣请为朝廷诘之。人户差役年月,人人不同,本县有户无户,日日不同,加以税产开收,丁口进退,虽有圣智,莫能前知,当雇当差,临事乃定,如何于一年前预知来年合用钱数,见得宽剩便行减放?臣知此法,必无由施行,但空言而已。若今来宽剩已行减放,来年不足,又须却增,增减纷然,簿书淆乱,百弊横生,有不可胜言者矣。方今中等人户,正以应役为苦,而六色人户,犹以出钱为乐。苦者更减三年,乐者又行减放,其理安在?大抵六色钱本役免役,理当尽用雇人,除量留准备外,一文不合桩留,然后事简而法意通,名正而人心服。惟有一事,不得不加周虑。盖逐州逐县六色钱,多少不同,若尽用雇人,则苦乐不齐,钱多之处,役户太优,与六色人户相形,反为不易。臣今起请,欲乞今后六色钱常桩留一年准备。(如元四年,只得用元二年钱,其二年钱桩,留准备用。)及约度诸般合用钱(谓如官吏请雇人钱之类。)外,其余委自提刑、转运与守令商议,将逐州逐县人户贫富,色役多少,预行品配,以一路六色钱通融分给,令州县尽用雇人,以本处色役轻重为先后,如此则事简而易行,钱均而无弊,雇人稍广,中外渐苏,则差役良法,可以久行而不变矣。
.贴黄。若行此法,今后空闲三年人户,官吏隐庇不差,却行雇募,无由点检。纵许人告,自非多事好讼之人,谁肯告诉。若有本等已上闲及三年未委,专以空闲先后为断,为复参用物力高下定差,既无果决条贯,今后词讼必多。
右谨件如前。朝廷改法数年,至今民心纷然未定,臣在外服,目所亲见,正为此数事耳。伏望圣慈与执政大臣,早定此法,果断而行之。若还付有司,则出纳之吝,必无成议,日复一日,农民凋弊,所忧不小。臣干犯天威,谨俟斧钺之诛,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高丽进奉第二状】
元四年十一月十三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奏为高丽僧寿介状称:“临发日,奉国母指挥,将金塔二所附寿介前来祝延皇帝、太皇太后圣寿。”臣已一面退还其状,仍令本州所差伴话僧思义只作己意体问所献金塔次第。其高丽僧寿介,知臣不为闻奏,方始将出僧统义天付身文字,以示思义,乃是欲将金塔二所舍入杭州惠因院等处,祝延圣寿,仍云随身收管,不可擅动元封,俟续有疏文到日,方可施纳。以此显见高丽人将此金塔尝探中国意度。臣既退还其状,将来必是自将此塔舍在惠因等院,既是衷私舍施僧院,即朝廷难为回赐,若受而不报,夷虏性贪,或生怨望。伏望朝廷捡会臣前奏,早赐指挥,如寿介等将上件金塔舍施,亦乞只作臣意度,一面答不奉朝旨,不敢令僧院收留。所贵稍绝后患。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体问得,惠因院亡僧净源,本是庸人,只因多与福建海商往还,致商人等于高丽国中妄有谈说,是致义天远来从学,因此本院厚获施利,而淮、浙官私遍遭扰乱。今来又访闻得,还是本院行者姓颜人,赍持净源真影舍利,随舶船过海,是致义天复差人祭奠。臣见令所司根勘,候见诣实奏闻次,今来若许惠因院收留金塔,乃是庸人奸猾,自图厚利,为国生事,深为不可。
【乞令高丽僧从泉州归国状】
元四年十二月三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近为泉州商客徐戬带领高丽国僧统义天手下侍者僧寿介等到来杭州,致祭亡僧净源,因便带到金塔二所,遂具画一事由闻奏。已准朝旨,许令寿介等致祭亡僧净源毕,差人船送到明州,附因便海舶归国,如净源徒弟愿与回赠物色,即量度回赠。本州已依准指挥,许令寿介等致祭净源了毕,其徒弟量将土仪回赠寿介等收受。所有带到金塔二所,据寿介等令监伴职员前来告臣云,恐带回本国,得罪不轻。臣已依元奏词语判状,付逐僧执归本国照会,及本州即时差拨人船乘载寿介等,亦将米面蜡烛之类随宜饯送。逐僧于十一月三十日起发前去外,访闻明州近日,少有因便商客入高丽国,窃恐久滞,逐僧在彼不便,窃闻泉州多有海舶入高丽往来买卖,除已牒明州契勘,如寿介等到来年卒无因便舶船,即一面申奏,乞发往泉州附船归国外,须至奏闻者。
右伏乞朝廷特降指挥,下明州疾速契勘,依此施行。所贵不至住滞。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降度牒召人入中斛斗出粜济饥等状】
元五年二月十四日,龙图阁学士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指挥本州令在州并倚郭两县粜常平米一千石,及外七县大县日粜百石,小县五十石,约计日粜五百余石。自二月至六月终,将见管里外常平米均匀兑拨。除本州倚郭略已足用外,其余七县,见阙三万余石,虽蒙朝廷赐上供米一十万石于本路出粜,已准转运司牒报,于越、睦州拨三万石与杭州。然本州年计见阙军粮六万余石,越、睦州米尚不了兑充军粮,更无缘出卖。以此,外县出粜,实阙三万余石。臣已一面指挥诸县那移般运,开场出粜,以平米价,庶几深山穷谷小民,不至大段失所。然约度见管米数,恐只至四五月间,必然粜尽,若秋谷未登,粜场不继,即民间顿然阙食,深可忧虑。臣勘会诸州,例皆阙米,纵使督迫转运、提刑司,必是无处擘画,那移应副。惟有一策,恐可济办。缘臣去岁曾奏乞度牒二百道,修完本州廨宇,未蒙施行。臣于十二月末,曾作书与太师文彦博以下执政八人,乞早奏陈,特许给上件度牒二百道。臣欲权将上件度牒,召募苏、湖、常、秀人户,令于本州阙米县分入中。斛斗以优价入中,减价出卖,约可得二万五千石,粜得一五万千贯。访闻苏、湖、常、秀,虽其灾伤,富民却薄有蓄积,若以度牒召募,必肯入中。却以此钱修完廨宇,庶几先济饥殍之民,后完久坏屋宇,两事皆济,则吏民荷德无穷。臣发此书已四十余日,至今无报,不免干冒朝廷,上渎圣听。伏乞圣慈深哀本州外邑溪谷之民将坠沟壑,特发宸断,速赐允从。臣无任惶恐战栗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叶温叟分擘度牒不公状】
元五年二月十八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今月十七日,准转运使叶温叟牒杭州,准尚书礼部符,准元五年正月二十六日敕,勘会两浙、淮南路,见系灾伤,民间谷价涌贵,虽已降指挥,减拨上供斛斗出粜,及依条赈恤外,窃虑所用斛斗数多,不能周足,牒奉敕各出给空名度牒三百道,付逐路转运、提刑、钤辖司,分擘与灾伤州、军,召人入纳斛斗或见钱,籴入官司封桩及诸色斛斗,添助赈济支用者。省部今依准敕命指挥,出给到空名度牒三百道,并封皮,须至符送者。符当司主者候到,一依前项敕命指挥,及照会元敕令,疾速施行,仍关提刑、钤辖司,及合属去处,不管稍有违误者。当司契勘,杭、越、苏、湖、常、秀、润、衢、婺、台等州,灾伤放税,除衢州放税只及二厘不至灾伤更不拨外,今将杭、越等九州放税钱数衮纽,每州合得道数,须至行遣数内杭州三十道者。
臣看详上件敕旨,为两浙、淮南路灾伤,各出给空名度牒三百道,付逐路转运、提刑、钤辖司,分擘与灾伤州、军。转运司既受上件敕旨,即合与提刑及浙东西两路钤辖司商量分擘,仍须参州郡大小,户口众寡,及灾伤分数,品配合得道数,依公分擘。今来转运使叶温叟,因出巡苏、秀等州,在路受得上件敕旨,便敢公然违戾,更不计会提刑及两路钤辖司,亦不与转运判官张商议,便一面擅行分擘,内杭州只得三十道。窃缘杭州城内,生齿不可胜数,约计四五十万人。里外九县主客户口,共三十余万。今来检放水旱,虽只计一分六厘,又缘杭州自来土产米谷不多,全仰苏、湖、常、秀等州般运斛斗接济,若数州不熟,即杭州虽十分丰稔,亦不免为饥年。自去岁十月以后,米价涌长,至每斗九十足钱。近岁浙中难得见钱,每斗九十,便比熙宁以前百四五十,因粜常平米,每日不下五六万人争籴,方免饿殍。今来圣恩优恤,一路委自提、转及两路钤辖司分擘度牒,而温叟独出私意,只分与杭州三十道。内润州人户,比杭州十分才及一二,却分得一百道,其余多少任情,未易悉数。致杭州百姓,例皆咨怨,将谓圣恩偏厚润州,不及杭州。不知自是温叟公违敕旨,任情分擘,须至奏陈者。
右臣先于二月四日奏。为杭州诸县出粜官米,自二月至六月终,阙三万余石,乞特赐度牒二百道召人入中米,外县吏民,日夜企望朝廷施行,虽大旱望雨,执热思濯,未喻其急。度奏状未到间,已蒙朝延施行。乃是圣明洞照数千里外事,有如目睹。今乃为转运使叶温叟自出私意,多少任情,以杭州众大,甲于两路,只分与三十道,吏民惊骇,莫晓其意。
臣窃原圣意,盖谓提刑专主赈济,钤辖司专管灾伤盗贼,故令转运司与两司同共相度分擘。今温叟并不计会两司及转运判官,直自一面任意分擘,牒送诸州,更不关报钤辖司。臣忝为侍从,出使一路,温叟似此凌蔑肆行,臣若不言,必无人更敢论列。况杭州见今里外一十九处开场粜米,籴者如云,虽寄居待阙官员,亦行差请。杭人素来骄奢,本以籴官米为耻,若非饥急,岂肯来籴?此皆温叟与诸监司所共目睹。今来只分三十道,深骇物听。
切缘度牒三百道,约直钱五万余贯,所在商贾富民,为之奔走汹动,而温叟一面任意分擘,更不计会逐司,岂得稳便。兼臣访闻去岁诸郡检放税赋,多有不实不尽。只如苏州积水弥望,众所共见。今来放岁分数,反不及润州,盖是检放官吏观望漕司意指,及各随本州长吏用意厚薄,未必皆是的实。今来温叟专用放税分数为断,深为未允。纵使检放得实,而州郡大小,户口多寡不同,亦合参酌品配,从逐司公共相度分擘,方得允当。今来但系温叟所定赈济州郡,即多得度牒,应系别人地分,例皆靳惜不与,显见全然不公。臣已牒转运司,请细详上件朝旨,计会提刑、钤辖司,依公分擘去讫。深虑温叟未肯听从,纵肯听从,不过量添三二十道,亦是支用不足。
伏望圣慈体念杭州元奏阙米三万石,本乞度牒二百道,方稍足用,今来不敢更望上件数目,只乞特赐指挥于三百道内支一百五十道与杭州。况其余州、军,元无奏请阙米去处,将其余一百五十道分与,亦无阙事。伏乞早赐指挥,所贵灾伤之民,均受圣泽,不至以一夫私意,专制多少。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杭州元奏阙米三万石,乞度牒二百道。今来转运使只与三十道。润州元不奏阙米,显是常平钱米足用,今来却与一百道,深骇物听。乞朝廷详酌。诸州元无奏请阙米去处,若依臣所奏,分与一百五十道,已出望外。杭州若得一百五十道,犹未足用,乞自圣旨分擘施行。若只下本路,其转运使叶温叟,必是遂非,不肯应副。
●卷五十七
◎奏议六首
【杭州乞度牒开西湖状】
元五年四月二十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闻天下所在陂湖河渠之利,废兴成毁,皆若有数。惟圣人在上,则兴利除害,易成而难废。昔西汉之末,翟方进为丞相,始决坏汝南鸿隙陂,父老怨之,歌曰:“坏陂谁?翟子威。饭我豆食羹芋魁。反乎覆,陂当复。谁言者?两黄鹄。”盖民心之所欲,而托之天,以为有神下告我也。孙皓时,吴郡上言,临平湖自汉末草秽壅塞,今忽开通,长老相传,此湖开,天下平,皓以为己瑞,已而晋武帝平吴。由此观之,陂湖河渠之类,久废复开,事关兴运。虽天道难知,而民心所欲,天必从之。
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盖不可废也。唐长庆中,白居易为刺史。方是时,湖溉田千余顷。及钱氏有国,置撩湖兵士千人,日夜开浚。自国初以来,稍废不治,水涸草生,渐成葑田。熙宁中,臣通判本州,则湖之葑合,盖十二三耳。至今才十六七年之间,遂堙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来,水浅葑合,如云翳空,倏忽便满,更二十年,无西湖矣。使杭州而无西湖,如人去其眉目,岂复为人乎?
臣愚无知,窃谓西湖有不可废者五。天禧中,故相王钦若始奏以西湖为放生池,禁捕鱼鸟,为人主祈福。自是以来,每岁四月八日,郡人数万会于湖上,所活放羽毛鳞介以百万数,皆西北向稽首,仰祝千万岁寿。若一旦堙塞,使蛟龙鱼鳖同为涸辙之鲋,臣子坐观,亦何心哉!此西湖之不可废者,一也。杭之为州,本江海故地,水泉咸苦,居民零落,自唐李泌始引湖水作六井,然后民足于水,井邑日富,百万生聚,待此而后食。今湖狭水浅,六井渐坏,若二十年之后,尽为葑田,则举城之人,复饮咸苦,其势必自耗散。此西湖之不可废者,二也。白居易作《西湖石函记》云:“放水溉田,每减一寸,可溉十五顷;每一伏时,可溉五十顷。若蓄泄及时,则濒河千顷,可无凶岁。”今岁不及千顷,而下湖数十里间,茭菱谷米,所获不赀。此西湖之不可废者,三也。西湖深阔,则运河可以取足于湖水。若湖水不足,则必取足于江潮。潮之所过,泥沙浑浊,一石五斗。不出三岁,辄调兵夫十余万工开浚,而河行市井中盖十余里,吏卒搔扰,泥水狼籍,为居民莫大之患。此西湖之不可废者,四也。天下酒税之盛,未有如杭者也,岁课二十余万缗。而水泉之用,仰给于湖,若湖渐浅狭,水不应沟,则当劳人远取山泉,岁不下二十万工。此西湖之不可废者,五也。
臣以侍从,出膺宠寄,目睹西湖有必废之渐,有五不可废之忧,岂得苟安岁月,不任其责。辄已差官打量湖上葑田,计二十五万余丈,度用夫二十余万工。近者伏蒙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以本路饥馑,特宽转运司上供额斛五十余万石,出粜常平米亦数十万石,约敕诸路,不取五谷力胜税钱,东南之民,所活不可胜计。今又特赐本路度牒三百,而杭独得百道。臣谨以圣意增价召入中,米减价出卖以济饥民,而增减耗折之余,尚得钱米约共一万余贯石。臣辄以此钱米募民开湖,度可得十万工。自今月二十八日兴工,农民父老,纵观太息,以谓二圣既捐利与民,活此一方,而又以其余弃,兴久废无穷之利,使数千人得食其力以度此凶岁,盖有泣下者。臣伏见民情如此,而钱米有限,所募未广,葑合之地,尚存大半,若来者不嗣,则前功复弃,深可痛惜。若更得度牒百道,则一举募民除去净尽,不复遗患矣。
伏望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少赐详览,察臣所论西湖五不可废之状,利害较然,特出圣断,别赐臣度牒五十道,仍敕转运、提刑司,于前来所赐诸州度牒二百道内,契勘赈济支用不尽者,更拨五十道价钱与臣,通成一百道。使臣得尽力毕志,半年之间,目见西湖复唐之旧,环三十里,际山为岸,则农民父老,与羽毛鳞介,同泳圣泽,无有穷已。臣不胜大愿,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目下浙中梅雨,葑根浮动,易为除去。及六七月,大雨时行,利以杀草,芟夷蕴崇,使不复滋蔓。又浙中农民皆言八月断葑根,则死不复生。伏乞圣慈早赐开允,及此良时兴工,不胜幸甚。
.又贴黄。本州自去年至今开浚运河,引西湖水灌注其中,今来开除葑田逐一利害,臣不敢一一烦渎天听,别具状申三省去讫。
【申三省起请开湖六条状】
元五年五月初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申。轼于熙宁中通判杭州,访问民间疾苦。父老皆云:“惟苦运河淤塞。远则五年,近则三年,率常一开后,不独劳役兵民,而运河自州前至北郭穿中,盖十四五里,每将兴工,市肆汹动,公私骚然,自胥吏壕寨兵级等,皆能恐喝人户,或云当于某处置土,某处过泥水,则居者皆有失业之忧,既得重赂,又转而之他。及工役既毕,则房廊邸店,作践狼藉,园囿隙地,例成丘阜,积雨荡濯,复入河中,居民患厌,未易悉数。若三五年失开,则公私壅滞,以尺寸水欲行数百斛舟,人牛力尽,跬步千里,虽监司使命,有数日不能出郭者。其余艰阻,固不待言。”问其所以频开屡塞之由。皆云:“龙山、浙江两闸,日纳潮水,泥沙浑浊,一汛一淤,积日稍久,便及四五尺,其势当然,不足怪也。”轼又问言:“潮水淤塞,非独近岁,若自唐以来如此,则城中皆为丘阜,无复平田。今验所在,堆叠泥沙,不过三五十年所积耳,其故何也?”父老皆言:“钱氏有国时,郡城之东有小堰门,既云小堰,则容有大者。昔人以大小二堰隔截江水,不放入城,则城中诸河,专用西湖水,水既清彻,无由淤塞。而余杭门外地名半道洪者,亦有堰名为清河,意似爱惜湖水,不令走下。自天禧中,故相王钦若知杭州,始坏此堰,以快目下舟楫往来,今七十余年矣,以意度之,必自此后湖水不足于用,而取足于江潮。又况今者西湖日就堙塞,昔之水面,半为葑田,霖潦之际,无所潴畜,流溢害田,而干旱之月,湖自减涸,不能复及运河。”
谨按唐长庆中刺史白居易浚治西湖,作《石函记》,其略曰:“自钱塘至盐官界应溉夹河田者,皆放湖入河,自河入田,每减一寸,可溉十五顷,每一伏时,可溉五十顷。若堤防如法,蓄泄及时,则濒河千顷,无凶年矣。”由此观之,西湖之水,尚能自运河入田以溉千顷,则运河足用可知也。轼于是时,虽知此利害,而讲求其方,未得要便。今者蒙恩出典此州,自去年七月到任,首见运河干浅,使客出入艰苦万状,谷米薪刍,亦缘此暴贵,寻刷捍江兵士及诸色厢军得千余人,自十月兴工,至今年四月终,开浚茅山、盐桥二河,各十余里,皆有水八尺以上。见今公私舟船通利。
父老皆言:“自三十年以来,开河未有若此深快者也。”然潮水日至,淤填如旧,则三五年间,前功复弃。轼方讲问其策,而临濮县主簿监在城商税苏坚建议曰:“江潮灌注城中诸河,岁月已久,若遽用钱氏故事,以堰闸却之,令自城外转过,不惟事体稍大,而湖面葑合,积水不多,虽引入城,未可全恃,宜参酌古今,且用中策。今城中运河有二,其一曰茅山河,南抵龙山浙江闸口,而北出天宗门。其一曰盐桥河,南至州前碧波亭下,东合茅山河,而北出余杭门。余杭、天宗二门,东西相望,不及三百步。二河合于门外,以北抵长河堰下。今宜于钤辖司前创置一闸,每遇潮上,则暂闭此闸,令龙山浙江潮水,径从茅山河出天宗门,候一两时辰,潮平水清,然后开闸,则盐桥一河过中者,永无潮水淤塞、开淘搔扰之患。而茅山河纵复淤填,乃在人户稀少村落相半之中,虽不免开淘,而泥土有可堆积,不为人患。潮水自茅山河行十余里至梅家桥下,始与盐桥河相通,潮已行远,泥沙澄坠,虽入盐桥河,亦不淤填。(自来潮水入茅山、盐桥二河,只淤填十里,自十里以外,不曾开淘,此已然之明<交力>也。)茅山河既日受潮水,无缘涸竭,而盐桥河底低茅山河底四尺,(梅家桥下,量得水深四尺,而碧波亭前,水深八尺。)则盐桥河亦无涸竭之理。然犹当过虑,以备乏水。今西湖水贯城以入于清湖河者,大小凡五道。(一,暗门外斗门一所。一,涌金门外水闸一所。一,集贤亭前水笕一所。一,集贤亭后水闸一所。一,菩提寺前斗门一所。)皆自清湖河而下以北出余杭门,不复与城中运河相灌输,此最可惜。宜于涌金门内小河中,置一小堰,使暗门、涌金门二道所引湖水,皆入法慧寺东沟中,南行九十一丈,则凿为新沟二十六丈,以东达于承天寺东之沟,又南行九十丈,复凿为新沟一百有七丈,以东入于猫儿桥河口,自猫儿桥河口入新水门,以入于盐桥河,则咫尺之近矣。此河下流,则江潮清水之所入,上流,则西湖活水之所注,永无乏绝之忧矣。而湖水所过,皆曲折之间,颇作石柜贮水,使民得汲用浣濯,且以备火灾,其利甚博。此所谓参酌古今而用中策也。”
轼寻以坚之言使通直郎知仁和县事黄亻巽相度可否,及率僚吏躬亲验视,一一皆如坚言,可成无疑也。谨以四月二十日兴功开导及作堰闸,且以余力修完六井,(杭州城中多卤地,无甘井。唐刺史李泌始作六井,皆引湖水注其中,岁久不治。熙宁中,知州陈襄与轼同擘画修完,而功不坚,至今复废坏。轼今改作瓦筒,又以砖石培固护,可以坚久。)皆不过数月,可以成就。而本州父老农民睹此利便,相率诣轼陈状,凡一百一十五人,皆言:“西湖之利,上自运河,下及民田,亿万生聚,饮食所资,非止为游观之美,而近年以来,堙塞几半,水面日减,茭葑日滋,更二十年,无西湖矣。”劝轼因此尽力开之。轼既深愧其言,而患兵工寡少,费用之资无所从出。父老皆言:“窃闻朝廷近赐度牒一百道,每道一百七十贯,为钱一万七千贯。本州既高估米价,召人入中,减价出粜,以济饥民,消折之余,尚有米钱约共一万贯石,若支用此,亦足以集事矣。”
适会钱塘县尉许敦仁建言西湖可开状,其略曰:“议者欲开西湖久矣,自太守郑公戬以来,苟有志于民者,莫不以此为急,然皆用工灭裂,又无以善其后。盖西湖水浅,茭葑壮猛,虽尽力开撩,而三二年间,人工不继,则随手葑合,与不开同。窃见吴人种菱,每岁之春,芟除涝漉,寸草不遗,然后下种。若将葑田变为菱荡,永无茭草堙塞之患。今乞用上件钱米,雇人开湖,候开成湖面,即给与人户,量出课利,作菱荡租佃,获利既厚,岁岁加工,若稍不除治,微生茭葑,即许人赁,但使人户常忧夺,自然尽力,永无后患。今有钱米一万贯石,度所雇得十万工,每工约开葑一丈,亦可添得十万丈水面,不为小补。(若量破钱米召募饥民兴役,必不济事。若每日破米三升钱五十五文足,雇一强壮人夫,然后可使。虽云强壮,然艰食之岁,使数千人得食其力以度凶年,亦归于赈济也。”)
轼寻以敦仁之策,参考众议,皆谓允当。已一面牒本州依敦仁擘画,支上件钱米雇人,仍差捍江船务楼店务兵士共五百人,般载葑草,于四月二十八日兴工去讫。今来有合行起请事件,谨具画一如左。
一、今来所创置钤辖司前一闸,虽每遇潮上,闭闸一两时辰,而公私舟船欲出入闸者,自须先期出入,必不肯端坐以待闭闸,兼更有茅山一河自可通行,以此实无阻滞之患,而能隔截江潮,径自茅山河出天宗门,至盐桥一河,永无堙塞开淘搔扰之患,为利不小。恐来者不知本末,以阻滞为言,轻有变改,积以岁月,旧患复作,今来起请新置钤辖司前一闸,遇潮上闭讫,方得开龙山浙江闸,候潮平水清,方得却开钤辖司前闸。
一、盐桥运河岸上,有治平四年提刑元积中所立石刻,为人户屋舍侵占牵路已行除拆外,具载阔狭丈尺。今方二十余年,而两岸人户复侵占牵路,盖屋数千间,却于屋外别作牵路,以致河道日就浅窄。准此,据理并合拆除,本州方行相度,而人户相率经州,乞遽逐人家后丈尺,各作木岸,以护河堤,仍据所侵占地量出赁钱,官为桩管准备修补木岸,乞免拆除屋舍。本州已依状施行去讫。今来起请应占牵路人户所出赁钱,并送通判厅收管,准备修补河岸,不得别将支用,如违,并科违制。
一、自来西湖水面,不许人租佃,惟茭葑之地,方许请赁种植。今来既将葑田开成水面,须至给与人户请佃种菱。深虑岁久人户日渐侵占旧来水面种植,官司无由觉察,已指挥本州候开湖了日,于今来新开界上,立小石塔三五所,相望为界,亦须至立条约束。今来起请,应石塔以内水面,不得请射及侵占种植,如违,许人告,每丈支赏钱五贯文省,以犯人家财充。
一、湖上种菱人户,自来脔割葑地,如田塍状,以为疆界。缘此即渐葑合,不可不禁。今来起请应种菱人户,只得标插竹木为四至,不得以脔葑为界,如违,亦许人赁。
一、本州公使库,自来收西湖菱草荡课利钱四百五十四贯,充公使。今来既开草葑,尽变为菱荡,给与人户租佃,即今后课利,亦必稍增。若拨入公使库,未为稳便。今来起请欲乞应西湖上新旧菱荡课利,并委自本州量立课额,今后永不得增添。如人户不切除治,致少有草葑,即许人赁,其赁人,特与权免三年课利。所有新旧菱荡课利钱,尽送钱塘县尉司收管,谓之开湖司公使库,更不得支用,以备逐年雇人开葑撩浅,如敢别将支用,并科违制。
一、钱塘县尉廨宇,在西湖上。今来起请今后差钱塘县尉衔位内带管勾开湖司公事,常切点检,才有茭葑,即依法施行。或支开湖司钱物,雇人开撩替日,委后政点检交割。如有茭葑不切除治,即申所属点检,申吏部理为违制。
以上六条,并刻石置知州及钱塘县尉厅上,常切点检。
右谨件如前。勘会西湖葑田共二十五万余丈,合用人夫二十余万工。上件钱米,约可雇十万工,只开得一半。轼已具状奏闻,乞别赐度牒五十道,通成一百道,充开湖费用外,所有逐一子细利害,不敢一一紊烦天听。伏乞仆射相公、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尚书右丞特赐详览前件所陈利害,及起请六事,逐一敷奏,立为本州条贯,早赐降下,依禀施行。兼画成地图一面,随状纳上,谨具状申三省,谨状。
【奏户部拘收度牒状】
元五年五月二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者,伏见二圣遇灾而惧,忧劳四方,所以拯救饥民者,可谓至矣。两浙、淮南蒙赐度牒六百道,而杭、扬二州,各得百道。吏民鼓舞,歌咏圣泽。曾未数日,而淮西提刑申户部,本路常平斛斗足用,不须上件度牒;两浙转运、提刑亦申,本路今年丰熟,别无流民。是致户部申都省却乞拘收度牒钱斛,以备别时支用,都省更不奏禀圣旨,便行下本路提刑司,依户部所申施行。臣勘会自来圣恩以灾伤特赐钱物赈济,即无似此中变却自都省行下追收体例,深骇物听。淮、浙两路,去岁灾伤之甚,行路备知,便使今年秋谷大稔,犹恐未补疮痍,而况春夏之交,稻秧未了,未委逐路提、转,如何见得今年秋熟便申丰稔?显是小臣无意恤民,专务献谄,而户部、都省乐闻其言,即时施行,追寝二圣已行之泽。百姓闻之,皆谓朝廷不惜饥民,而惜此数百纸度牒,中路翻悔,为惠不终。臣忝备禁从,受恩至深,不忍小臣惑误执政,屯膏反汗,亏污圣德,惜毫毛之费,致丘山之损,是以冒昧献言。伏望圣慈察臣孤忠,留中省览,更不降出,只作圣意访闻,戒饬执政,令速降指挥,更不得拘收,一依前降圣旨,尽用赈济。所贵艰食之民,始终被惠,亦免二圣以行恩命反覆追收,失信天下。臣不胜区区,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近有状奏,乞更赐度牒五十道,用开西湖葑田,仍以一面指挥本州,将前来度牒变转赈济外,所余钱米,召募艰食之民,兴工开淘。今来才及一月,渐以见功。吏民踊跃从事,农工父老,无不感悦。忽蒙都省拘收钱米,自指挥到日,更不敢支动。吏民失望,前功并弃,深可痛惜。伏乞出自圣意,指挥三省检会前奏,早赐施行。臣自以受恩深重,每有所见,不敢不尽。今者上忤执政,下忤户部监司,伏望圣慈愍臣孤忠,不避仇怨,特乞留中不出,以全臣子。
【应诏论四事状】
元五年六月初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近者伏睹邸报,以诸路旱灾,内出手诏两道,其略曰:“岂政治失当,事之害物者尚多,上下厄塞,情之不通者非一,刑或不称其罪,用或不当其人?”又曰:“意者政令宽弛,吏或为害而莫知,赋役失当,民病于事而莫察,忠言有壅而未达,贤材有抑而未用?”臣伏读至此,感愤涕泣而言曰:呜呼,陛下即位改元于今五年,三出此言矣,虽禹、汤之圣,不惜罪己,而臣子之心,诚不忍闻。思有以少补圣政,助成应天之实,使尧、舜之仁,名言皆行,心迹相应,庶几天人感通,灾不作,免使君父数出此言,不胜拳拳孤忠,而志虑短浅,又以出守外服,不能尽知朝政得失,独以目所亲见民之疾苦,州县官吏日夜奉行残伤其肌体,离散其父子,破坏其生业,为国敛怨,而了无丝毫上助国用者四事,昧死献言,谨具条件如左。
一、伏见元四年八月十九日敕节文:“应见欠市易人户,籍纳拘收产业,自来所收课利及估卖到诸般物色钱,已及官本,别无失陷,除已有人承买交业外,并特给还;未足者,许贴纳收赎,仍不限年。”四方闻之,莫不鼓舞歌咏,以谓圣恩深厚,烛知民隐,诚三王推本人情之政也。寻契勘杭州共有一百一十二户,合该上项敕条,方且次第施行次,忽准尚书户部符,据苏州申明,如何谓之折纳,如何谓之籍纳?本部已依条估覆。供认伏定入官,折还欠钱,谓之折纳。已经估覆三估不伏定,即以所估高价籍定者,谓之籍纳。惟籍纳产业,方许给还。用此契勘,遂无一户可以应得。指挥至有已给再追者。于是百姓喧然出诉于庭。以谓某等自失业以来,父母妻子离散,转在沟壑,久无所归,伏幸仁圣在上,昭恤如此,命下之初,如蒙更生,今者有司沿文生意,又复壅隔,虽有惠泽,盖与无同。臣即看详,元初立法,本为兴置,市易已来,凡异时民间生财自养之道,一切收之公上,小民既无他业,不免与官中首尾胶固,以至供通物产,召保立限,增价出息,赊贷转变,以苟趋目前之急,及至限满,不能填偿,又理一重息罚,岁月益久,逋欠愈多,科决监锢,以逮妻孥。市易官吏,方且计较功赏,巧为文词,致许人户愿以屋业及田土折纳还官,各以差官检估取伏定文状了日理作季限,放免息罚,召人添价收买。方人户在系累之时,州县督责严急,如有产业田土,岂复自能为主,检估伏认,势须在官,虽名情愿,实只空文。唯是顽狡之人,或能抵拒,以至三估未肯供状,及其既纳,皆是折还欠钱,并籍在官,有何不同。圣恩宽大,特为立法,以救前日之弊。所称籍纳,只是临时立文,出于偶尔,而有司执阂,妄意分别。若果如申明,即是善良畏事之人,不蒙优恤,元初恃顽狡狯与官为竞之民,却被惠泽。事理如此,岂不倒置?不惟元条无此明文,实恐非朝廷绥养穷困之意。及检会元四年三月二十六日敕,人户欠市易官钱,将楼店屋产折纳在官,并将所收房课充折,别无少欠,亦许给还,亦不曾分别折纳、籍纳。以此推考显无可疑。自是苏州官吏巧薄,以刻为忠,曲有申明,而户部吝于出纳,以害仁政。伏乞特加详察,不以折纳、籍纳,并依元条施行,所贵失业之人,均被圣恩。
一、伏见元元年九月八日敕:“尚书户部状,据提点两浙刑狱公事乔执中奏,熙宁四年以后至元丰三年以前新法,积欠盐钱及有均摊等人陪填,见今贫乏无可送纳,已累经赦恩,比类市易等钱,只今送纳产盐场监官本价钱,其余并乞除放等事。本部勘当,欲并依乔执中所奏前项事理施行,仍连状奉圣旨依,及准提刑司备坐元奏,积欠盐钱,前后官司催纳,仅及六年,催到贯万不少,今来所欠,并是下等贫困之人,无可送纳,已累经赦恩,及逐节事理,遂具状申奏。今准省符,前项指挥请详朝旨施行。”本州契勘上件年分,计有四百四十五户,自承朝旨以来,迨今首尾五年,才放得二十三户。臣窃怪之,以为东南盐法,久为民患,原其造端,盖自两浙流衍散漫,遂及江南、福建,流弊之末,人不堪命,故诏令之下,如救水火。今者五年之久,民之疾苦,依然尚在,朝廷德泽,十不行一,何也?推考其故,盖提举盐事司执文害意,谓非贫乏不在此数。而州县吏人,因缘为奸,以市贿赂,故久而不决。窃详元奏之意,本谓积欠岁久,前后官司催纳到贯万不少,今来所欠,并是贫困之人,既以累经赦恩,比类市易,只乞与纳官本价钱。本部勘当,以此并乞依奏仍连状奉圣旨施行,即是执中所奏欠户,自是贫困之人,皆当释放矣。省部行下务从文省,止是节略元奏,为其已涉六年,见今贫乏无可送纳,非为更行勘会,须得委是贫乏,方可施行。至元二年,本州再以元丰四年已后至八年登极大赦以前积欠盐户,奏乞除放,省部看详,方始立文,如委是贫乏,即依元元年九月十八日已降朝旨施行,以显执中当时所奏,并谓见今贫乏无可送纳,合行一例除放,及节次本州与转运司各曾申明省符,与元奏词语不同,省部亦已开析,缘元系连状,并依前项所奏施行,事理甚明。而主事坚执,至今疑惑,至使州县吏人,户户行遣,一一较量,计构官司,买嘱邻里,尚复多方指摘,以肆规求,待其充欲,然后保明。遂致其间一百四十九户已放,而复行勘会,一百六十五户申省见勘会而未圆,二十五户已圆而申禀监司,及有一户二户,旋申省部。如此反复,多方留难,即五年之久,未足为怪也。伏惟仁圣在上,忧民疾苦,寤寐不忘,惠泽之下,宜如置邮传命,今乃中道废格,以开奸吏乞取之路,反使朝廷之恩,独与夺于州县庸人之手,省部既不钩察,官吏亦恬不为虑,甚非所以仰称仁圣焦劳爱民之意也。伏乞昭示德音,申饬有司,更不勘会是与不是贫乏,无俾奸吏执文害意,以壅隔朝廷大惠。不然,或断以第三等以下,并依上件朝旨施行。则法令易简,一言自足矣。盖等第素定,贫富较然,朝行夕至,奸吏无所措意也。所有元丰四年以后,及至八年大赦以前所欠盐户,亦乞依此施行。
.贴黄。契勘熙宁四年以后止元丰八年登极大赦以前,人户积欠,共计五万三百余贯。若谓非贫乏有可送纳,即自元元年至今并不曾纳到分文,显见有司空留帐籍虚数,以害朝廷实惠。
一、伏见熙宁中,天下以新法从事,凡利源所在,皆归之常平使者,而转运司岁入之计,惟田赋与酒税而已。方是时,民财窘亟,酒税例皆减耗,诸路既已经费不足,上下督责益急,故酒务官吏,至有与庸保杂作,州县受官视事去处,亦或为小民喧哗群饮之肆,又不能售,往往苟逃罪戾,巧为文致,诱导无知之民,以陷欠负破荡之祸,如许人供通自己或借他人产业当酒是也。臣近契勘,杭州自承上件指挥以来,以产当酒者,计一千四百三十三户,计钱一十四万二千九百余贯,前后官司催督监锢,继以鞭笞拘当在官,使之离业,又自收其租利,中间以至系累犴狱,公与私皆扰,人与产俱亡。十余年间,除已催到一十二万九千四百余贯,计千二十九户外,尚有余欠一万三千四百余贯,计四百四户,岁月既久,终不能填偿,岂非并是困穷无有之人乎?寻检会元丰四年五月二十一日敕,酒务留当产业,依盐钱例拘收,以其盐与酒事同一体故也。今者盐钱欠户,已准元元年九月十六日及二年九月十八日朝旨,许纳场监地头官本价钱,余并除放,独酒欠至今,未蒙如此施行。岂容事同一体,拘收则同,而除放则异?此无他,盖有司不能推广朝廷德意故也。臣愚欲乞将元丰八年登极大赦以前酒欠人户,并依所欠盐钱已得朝旨并今来前项申明,更不勘会贫乏,或断自第三等以下事理施行,不惟海隅细民并蒙休泽,实亦无偏无党皇极之道也。
一、伏见元丰四年杭州合发和买绢二十三万一千匹,准朝旨拨转运司钱,于余杭等县,委官置场一十一处收买。寻以数内拣下不堪上供五万七千八百九十匹,计钱五万五千余贯,却勒逐场变转。是时钱重物轻,一日并出,既声言行滥不受于官,又须元价以冀偿足,捐之市中,莫有顾者。于是官吏惶骇,莫知所为,不免一切赊贷,及假借官势,抑配在民,往往其间浮浪小人与无赖子弟,诡冒姓名,朋欺上下,元买官吏苟得虚数还之有司,以缓目前之祸,其后督责严急,必于取偿奏立近期,专委强吏。十余年间如捕寇盗,除催到四万六千余贯外,余欠八千二百余贯,共二百八十二户,并是贫民下户,无所从出,与诡冒逃移不知头主及干系均纳之人,连延至今,终不能足。惟有簿书,以资奸吏追扰,遗害未已。今者伏准元五年四月初九日敕,诸处见欠蚕盐和预买青苗钱物,元是冒名无可催理,或全家逃移,邻里抱认,或元无头主,均及干系人,以此积年未能了绝,虽系元请官本,况内有已该元丰八年登极大赦者,依圣旨并特放,欢声播传,和气充塞。臣于此时仰知圣德广大,正使尧汤水旱,亦不足虑也。然政有体,事有数,体虽备而数不能悉,言虽不及而意在是者,盖非俗吏所能知也。臣辄不避僭妄,窃详和买之法,以钱与民而收绢,是犹补助耕敛之意,公私两有之利也。元丰官吏以绢与民而收钱,又皆行滥弃捐之余,取偿倍称不实之直,赊贷抑配,以苟免一时失陷之责,即是利专自为,害专在民也。事理人情,轻重可见,圣恩矜恤,宜在所先。臣愚以谓元丰四年退卖物帛,既同是和买之名,又有非法病民之实,自合依今年四月九日朝旨施行外,伏望朝廷深念前项弊害,止是出于一时官吏私意,非如蚕盐和预买青苗天下公共之法,更赐加察,告示矜宽,不以有无头主是与不是冒名,及邻里抱认与均及干系人,并特与除放,是亦称物平施,天之道也。
右所有四事,伏望圣慈特察臣孤忠,志在爱君,别无情弊,更赐清问左右大臣,如无异论,便乞出敕施行。若后稍有一事一件不如所言,臣甘伏罔上误朝之罪。若复行下有司反复勘会,必是巧为驳难,无由施行。臣缘此得罪,万死无悔,但恨仁圣之心,本不如此,天降甘雨,为物所隔,终不到地,可为痛惜。而况前件四事,钱物数目虽多,皆是空文,必难催索。徒使胥吏小人,缘而为奸,威福平民。故臣敢谓放之则损虚名而收实惠,不放则存虚数而受实祸,利害较然。伏望圣明,特出宸断,天下幸甚。臣愚蠢少虑,言语粗疏,干犯天威,伏俟斧。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伏见四方百姓,皆知二圣恤民之心,无异父母。但臣子不能推行,致泽不下流。日近以苏州官吏妄有申明折纳、籍纳一事,户部从而立法,致已给还产业,却行追收,人户诣臣哀诉,皆云黄纸放了,白纸却收,有泣下者。臣窃深悲之。自二圣嗣位已来,恩贷指挥,多被有司巧为艰阂,故四方皆有“黄纸放”而“白纸收”之语,虽民知其实,止怨有司,然陛下亦未尝峻发德音,戒敕大臣,令尽理推行,则亦非独有司之过也。况臣所论四事,钱物虽多,皆是虚数,必难催理。除是复用小人如吴居厚、卢秉之类,假以事权,济其威虐,则五七年间,或能索及三五分。若官吏只循常法,何缘索得。三五年后,人户竭产,伍保散亡,势穷理尽,不得不放。当此之时,亦不谓之圣恩矣。伏见坤成节在近,天下臣子皆以放生为忠,度僧为福,臣愚无知,不识大体,辄敢以此四事为献。伏望留神省览,指挥执政便与施行,导迎天休,以益圣算,其贤于放生度僧亦远矣。若陛下不少留神,执政只作常程文字行下,一落胥吏庸人之手,则茫然如堕海中,民复何望矣。臣言狂意切,必遭众怒,伏乞圣慈只行出前件奏状,留此贴黄一纸,更不降出,以全孤危。庶使愚臣今后每有所闻,得尽论列,以报二圣知遇之恩万分之一也。臣不胜大愿。
【奏浙西灾伤第一状】
元五年七月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闻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此古今不刊之语也。至于救灾恤患,尤当在早。若灾伤之民,救之于未饥,则用物约而所及广,不过宽减上供,粜卖常平,官无大失,而人人受赐,今岁之事是也。若救之于已饥,则用物博而所及微,至于耗散省仓,亏损课利,官为一困,而已饥之民,终于死亡,熙宁之事是也。熙宁之灾伤,本缘天旱米贵,而沈起、张靓之流,不先事奏闻,但务立赏闭粜,富民皆争藏谷,小民无所得食。流殍既作,然后朝廷知之,始敕运江西及截本路上供米一百二十三万石济之。巡门米,拦街散粥,终不能救。饥馑既成,继之以疾疫,本路死者五十余万人,城郭萧条,田野丘墟,两税课利,皆失其旧。勘会熙宁八年,本路放税米一百三十万石,酒课亏减六十七万余贯,略计所失共计三百二十余万贯石。其余耗散不可悉数。至今转运司贫乏不能举手。此无它,不先事处置之过也。去年浙西数郡,先水后旱,灾伤不减熙宁。然二圣仁智聪明,于去年十一月中,首发德音,截拨本路上供斛斗二十万石赈济,又于十二月中,宽减转运司元四年上供额斛三分之一,为米五十余万斛,尽用其钱,买银绢上供,了无一毫亏损县官。而命下之日,所在欢呼,官既住籴,米价自落。又自正月开仓粜常平米,仍免数路税务所收五谷力胜钱,且赐度牒三百道,以助赈济。本路帖然,遂无一人饿殍者,此无它,先事处置之力也。由此观之,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其祸福相绝如此。
恭惟二圣天地父母之心,见民疾苦,匐匍救之,本不计较费用多少,而臣愚鲁无识,但知权利害之轻重,计得丧之大小,以谓譬如民庶之家,置庄田,招佃客,本望租课,非行仁义,然犹至水旱之岁,必须放免欠负借贷种粮者,其心诚恐客散而田荒,后日之失,必倍于今故也,而况有天下子万姓而不计其后乎!臣自去岁以来,区区献言,屡渎天听者,实恐陛下客散而田荒也。
去岁杭州米价,每斗至八九十,自今岁正月以来,日渐减落。至五六月间,浙西数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六月初间,米价复长,至七月初,斗及百钱足陌。见今新米已出,而常平官米,不敢住粜,灾伤之势,恐甚于去年。何者?去年之灾,如人初病,今岁之灾,如病再发。病状虽同,气力衰耗,恐难支持。又缘春夏之交,雨水调匀,浙人喜于丰岁,家家典卖,举债出息,以事田作,车水筑圩,高下殆遍,计本已重,指日待熟。而淫雨风涛,一举害之,民之穷苦,实倍去岁。近者,将官刘季孙往苏州按教,臣密令季孙沿路体访。季孙还为臣言:“此数州,不独淫雨为害,又多大风驾起潮浪,堤堰圩旱,率皆破损,湖州水入城中,民家皆尺余,此去岁所无有也。”而转运判官张自常、润还,所言略同,云:“亲见吴江平望八尺,闻有举家田苗没在深水底,父子聚哭,以船筏捞扌鹿,云,半米犹堪炒吃,青オ且以喂牛。”正使自今雨止,已非丰岁,而况止不止,又未可知。则来岁之忧,非复今年之比矣。何以言之?去年杭州管常平米二十三万石,今年已粜过十五万石,虽余八万石,而粜卖未已,又缘去年灾伤放税,及和籴不行省仓阙数,所有上件常平米八万石,只了兑拨充军粮,更无见在。惟有粜常平米钱近八万贯,而钱非救饥之物。若来年米益贵,钱益轻,虽积钱如山,终无所用。熙宁中,两浙市易出钱百万缗,民无贫富,皆得取用,而米不可得,故曳罗纨,带金玉,横尸道上者,不可胜计。今来浙东西大抵皆粜过常平米,见在绝数少,熙宁之忧,凛凛在人眼中矣。
臣材力短浅,加之衰病,而一路生齿,忧责在臣,受恩既深,不敢别乞闲郡。日夜思虑,求来年救饥之术,别无长策,惟有秋冬之间,不惜高价多籴常平米,以备来年出粜。今来浙西数州米既不熟,而转运司又管上供年额斛斗一百五十余万石,若两司争籴,米必大贵,饥馑愈迫,和籴不行,来年青黄不交之际,常平有钱无米,官吏拱手坐视人死,而山海之间,接连瓯闽,盗贼结集,或生意外之患,则诛殛臣等,何补于败。以此,须至具实闻奏。
伏望圣慈备录臣奏,行下户部,及本路转运提刑、两路钤辖司,疾早相度来年,合与不合准备常平斛斗出粜救饥。如合准备,即具逐州合用数目。臣已约度杭州合用二十万石,仍委逐司擘画,合如何措置,令米价不至大段翔涌,收籴得足。如逐司以谓不须准备出粜救济,即令各具保明来年委得不至饥殍流亡,结罪闻奏。缘今来已是入秋,去和籴月日无几,比及相度往复取旨,深虑不及于事。伏乞详察速赐指挥。臣屡犯天威,无任战栗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闻之道路,闽中灾伤尤甚。盗贼颇重。或云邵武军有强贼,人数不少,恐是廖思余党。转运司见令衢州官吏就近体访。虽未知虚实,然恐万一有之,不可不豫虑也。
.又贴黄。臣谨按《唐史》,宪宗谓宰臣曰:“卿等累言吴越去年水旱,昨有御史自江、淮按察回,言不至为灾,此事信否?”李绛对曰:“臣见淮南、浙江东西道状,皆云水旱。且方隅授任,皆朝廷信重之臣,苟非事实,岂敢上陈,此固非虚说也。御史官卑,选择非其人,奏报之间,或容希媚。况推诚之道,君人大本,苟一方不稔,当即日救济其饥贫,况可疑之耶?”帝曰:“向者不思而有此问,朕言过矣。”绛等稽首再拜,帝曰:“今后诸道被荒之处,速宜蠲贷之。”又按本朝《会要》,太宗尝语宰臣曰:“国家储蓄,最是急务,盖以备凶年,救人命。昨者江南数州,微有灾旱,朕闻之,急遣使往彼,分路赈贷,果闻不至流亡,兼无饥殍,亦无盗贼之患。苟无积粟,何以拯救饥民!”臣近者每观邸报,诸路监司,多是于三四月间,先奏雨水匀调,苗稼丰茂,及至灾伤,须待饿殍流亡,然后奏知。此有司之常态,古今之通患也。丰熟不须先知,人人争奏,灾伤正合豫备,相顾不言,若非朝廷广加采察,则远方之民,何所告诉?
一、去年灾伤,伏蒙宽减转运司上供额斛三分之一,尽用其钱,收买银绢。命下之日,米价斗落。今灾伤连年,民力重困,又缘春夏之交,雨水调匀,多典卖举债出息,以事田作,指日待熟。而淫雨风涛,一举害之,穷苦更倍去岁。伏望悯察,特与宽减转运司上供一半。所贵米价不至翔涌,和粜得行,且免本路钱荒之弊。
一、杭州所出米谷不多,深虑常平收籴不足,有误来年支粜。乞许于苏州、秀州寄籴。
一、检准《编敕》节文,五谷不得收力胜钱。然元降指挥,止于今年四月终。伏望愍念两浙连年灾伤且无麦,须至候秋熟六月中为止。
右件如前。臣亦知京师仓廪之数,不可耗缺,所以连奏乞减额斛者,诚恐来年饥馑已成,二圣不忍坐视流殍,必于他路般运钱米赈济,为费且倍,而已饥之民,岂复有钱买米,并须散,有出无收,不如及早宽减上供米斛,却收银绢,实数纵有损折,所较不多。伏惟深念熙宁之灾,本缘臣僚不早擘画奏请,以致饿死五十余万人,至今疮痍未复,呻吟未已,特望宸断,早赐准备,实一方幸甚。
【奏浙西灾伤第二状】
元五年七月二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奏,为浙西数郡淫雨风涛为害,恐灾伤之势,甚于去年,而常平斛斗,例皆出粜,见在数少,恐来年民间阙食,无可赈济,乞备录臣奏,下户部及本路提、转、钤辖司相度,合如何擘画收籴,准备出粜。未蒙施行。今月二十一日、二十二日、二十三日,皆连昼夜大风雨,二十四日雨稍止,至夜复大雨。窃料苏、湖等州风涛所损,必加于前,若不早作擘画,广行收籴常平斛斗准备,则来岁必有流殍之忧。伏惟圣慈早赐愍救,检会前奏,速赐施行。臣别无材术,惟知屡奏,喧渎圣听,罪当万死。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卷五十八
◎奏议十二首
【乞禁商旅过外国状】
元五年八月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检会杭州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奏泉州百姓徐戬公案,为徐戬不合专擅为高丽国雕造经板二千九百余片,公然载往彼国,却受酬答银三千两,公私并不知觉,因此构合密熟,遂专擅受载彼国僧寿介前来,以祭奠亡僧净源为名,欲献金塔,及欲住此寻师学法。显是徐戬不畏公法,冒求厚利,以致招来本僧搔扰州郡。况高丽臣属契丹,情伪难测,其徐戬公然交通,略无畏忌,乞法外重行,以警闽、浙之民,杜绝奸细。奉圣旨,徐戬特送千里外州、军编管。
至今年七月十七日,杭州市舶司准密州关报,据临海军状申,准高丽国礼宾院牒,据泉州纲首徐成状称,有商客王应升等,冒请往高丽国公凭,却发船入大辽国买卖,寻捉到王应升等二十人,及船中行货,并是大辽国南挺银丝钱物,并有过海祈平安将入大辽国愿子二道。本司看详,显见闽、浙商贾因往高丽,遂通契丹,岁久迹熟,必为莫大之患。方欲具事由闻奏,乞禁止。近又于今月初十日,据转运司牒,准明州申报,高丽人使李资义等二百六十九人,相次到州,仍是客人李球于去年六月内,请杭州市舶司公凭往高丽国经纪,因此与高丽国先带到实封文字一角,及寄搭松子四十余布袋前来。本司看详,显是客人李球因往彼国交构密熟,为之乡导,以希厚利,正与去年所奏徐戬情理一同。
见今两浙、淮南,公私骚然,文符交错,官吏疲于应答,须索假借,行市为之忧恐。而自明及润七州,旧例约费二万四千六百余贯,未论淮南、京东两路及京师馆待赐予之费,度不下十余万贯。若以此钱赈济浙西饥民,不知全活几万人矣。不惟公私劳费,深可痛惜,而交通契丹之患,其渐可忧。皆由闽、浙奸民,因缘商贩,为国生事。除已具处置画一利害闻奏外,勘会熙宁以前《编敕》,客旅商贩,不得往高丽、新罗及登、莱州界,违者,并徒二年,船物皆没入官。窃原祖宗立法之意,正为深防奸细因缘与契丹交通。自熙宁四年,发运使罗拯始遣人招来高丽,一生厉阶,至今为梗。《熙宁编敕》,稍稍改更庆历、嘉之法。至元丰八年九月十七日敕,惟禁往大辽及登、莱州,其余皆不禁,又许诸蕃愿附船入贡,或商贩者听。《元编敕》亦只禁往新罗。所以奸民猾商,争请公凭,往来如织,公然乘载外国人使,附搭入贡,搔扰所在。若不特降指挥,将前后条贯看详,别加删定,严立约束,则奸民猾商,往来无穷,必为意外之患。谨具前后条贯,画一如左。
一、《庆历编敕》:“客旅于海路商贩者,不得往高丽、新罗及登、莱州界。若往余州,并须于发地州、军,先经官司投状,开坐所载行货名件,欲往某州、军出卖。许召本土有物力居民三名,结罪保明,委不夹带违禁及堪造军器物色,不至过越所禁地分。官司即为出给公凭。如有违条约及海船无公凭,许诸色人告捉,船物并没官,仍估物价钱,支一半与告人充赏,犯人科违制之罪。”
一、《嘉编敕》:“客旅于海道商贩者,不得往高丽、新罗及至登、莱州界。若往余州,并须于发地州、军,先经官司投状,开坐所载行货名件,欲往某州、军出卖。许召本土有物力居民三名结罪,保明委不夹带违禁及堪造军器物色,不至越过所禁地分。官司即为出给公凭。如有违条约及海船无公凭,许诸色人告捉,船物并没官,仍估纳物价钱,支一半与告人充赏,犯人以违制论。”
一、《熙宁编敕》:“诸客旅于海道商贩,于起发州投状,开坐所载行货名件,往某处出卖。召本土有物力户三人结罪,保明委不夹带禁物,亦不过越所禁地分。官司即为出给公凭。仍备录船货,先牒所往地头,候到日点检批凿公凭讫,却报元发牒州,即乘船。自海道入界河,及往北界高丽、新罗并登、莱界商贩者,各徒二年。”
一、元丰三年八月二十三日中书札子节文:“诸非广州市船司,辄发过南蕃纲舶船,非明州市舶司,而发过日本、高丽者,以违制论,不以赦降去官原减。(其发高丽船,仍依别条。)”
一、元丰八年九月十七日敕节文:“诸非杭、明、广州而辄发海商舶船者,以违制论,不以去官赦降原减。诸商贾由海道贩诸蕃,惟不得至大辽国及登、莱州。即诸蕃愿附船入贡或商贩者。听。”
一、《元编敕》:“诸商贾许由海道往外蕃兴贩,并具人船物货名数所诣去处,申所在州,仍召本土有物力户三人,委保物货内不夹带兵器,若违禁以堪造军器物,并不越过所禁地分。州为验实,牒送愿发舶州,置簿抄上,仍给公据。方听候回日,许于合发舶州住舶,公据纳市舶司。即不请公据而擅行,或乘船自海道入界河,及往新罗、登、莱州界者,徒二年,五百里编管。”
右谨件如前。堪会元丰八年九月十七日指挥,最为害事,将祖宗以来禁人往高丽、新罗条贯,一时削去,又许商贾得擅带诸蕃附船入贡。因此,致前件商人徐戬、王应升、李球之流,得行其奸。今来不可不改。乞三省密院相度裁定,一依庆历、嘉《编敕》施行。不惟免使高丽因缘猾商时来朝贡,搔扰中国,实免中国奸细,因往高丽,遂通契丹之患。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申明户部符节略赈济状】
元五年八月二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臣近以今年浙西数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寻实七月十五日具状奏闻,乞下户部及本路转运提刑、两路钤辖司疾早相度,来年合与不合准备常平斛斗,出粜救饥,如合准备,即具诸州合用数目。臣已约度杭州合用二十万石,仍委逐司擘画,合如何措置,令米价不至大段翔涌,收籴得足。如逐司以谓不须准备出粜救济,即令各具保明来年委得不至饥殍流亡,结罪闻奏。今准尚书户部符,本路转运、提刑、钤辖司准都省批送下八月四日敕,中书省知杭州充两浙西路兵马钤辖苏轼奏,勘会今年五六月间,浙西数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滥,所在害稼,灾伤之势,恐甚于去年。伏望下户部及本路转运、提刑及两路钤辖司相度,来年合如何准备救济,候敕旨。八月四日,三省同奉圣旨,依奏。奉敕如右,牒到奉行。都省批,八月五日辰时送户部施行内相度仍限半月者。右臣窃详户部符内,止是节略行下,既奉圣旨依奏,即未审元初并依臣所奏,系有司节略,为复只依今来户部符下一节事理?切缘臣前奏所乞“如逐司以谓不须准备出粜救济,即令各具保明来年委得不至饥殍流亡,结罪闻奏”之意,盖欲逐司官吏依实相度,不敢灭裂,须至再具申明。伏乞朝廷检会臣前奏逐节事理,特赐明降指挥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相度准备赈济第一状】
元五年九月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准尚书户部符,准敕知杭州两浙西路兵马钤辖苏轼奏,勘会今年五六月,浙西数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灾伤之势,恐甚于去年,伏望下户部及本路转运提刑、两路钤辖司相度,来年合如何准备救济。奉圣旨依奏,都省批内相度限半月。本司今相度到准备救济事件如左。
一、本司勘会去年八九月间,杭州在市米价每斗六十足,至十一月,长至九十五足,其势方踊贵间,因朝旨宽减转运司上供额斛三分之一,即时米价减落。及本州正月内,便行出粜常平米,至七月终,共粜一十八万余石,以此米价无由增长,人免流殍。今来在市米,见今已是七十五文足,至冬间,转运司收籴上供额斛,及检放秋税军粮,恐有阙少,亦须和籴取足,又本州须籴常平米二十余万石,诸州亦各收买,似此争籴,必须踊贵。纵使大破官钱,收籴得足,亦恐来年阙食,小民必不办高价收买官米。至时若米贵人饥,本司必须奏乞减价出卖。窃料仁圣在上,必不忍坐视人饥,不许减价。约度浙西诸郡,今年必须和籴常平米五十余万石,准备来年出粜。若价高本重,至时每斗只减十文,亦须坐失五万余贯,而况饥馑已成,流殍不已,则朝廷所以救恤之者,其费岂止五万贯而已哉?欲乞圣慈特许宽减转运司今来上供额斛一半,仍依去年例,令折价钱,置场收买金银绸绢上供,则朝廷无所耗失,而浙中米价稍平,常平收籴得足,来年不至大段减价出卖,耗折常平本钱,一路之人,得免流殍,为惠不小。勘会去年本司亦乞宽减上供额斛一半,准敕只许宽减三分之一。今来灾伤及检放秋税次第皆甚于去年,又缘连年灾伤,民力愈耗,合倍加存恤,所以须奏乞宽减一半。伏望圣慈,怜愍一方,特依所乞,尽数宽减。
一、勘会熙宁八年两浙饥馑,朝旨截拨江西及本路上供斛斗一百二十五万石,赐本路赈济。只缘本路奏乞后时,不及于事,卒死五十万人。去岁十一月二十九日,圣旨令发运司拨上供斛斗二十万石,赐本路减价出粜,所费只及熙宁六分之一,然及时济用,仓廪有备,米不腾踊,人免流殍。本司今来勘会苏、湖、常、秀等州,频年灾伤,人户披诉,已倍去岁,检放苗米,亦必加倍,不惟人户阙食,亦恐军粮不足。欲乞检会去年体例,更赐加数,特与截拨本路或发运司上供斛斗三十万石,令本路减价出粜,或用补军粮之阙。伏望圣慈,愍念一路军民,特与尽数应副。
右谨件如前。本司已具上项事件,关牒本路转运、提刑司,照会相度施行去讫。深虑转运司官吏职在供馈,所有宽减额斛,难于自言,伏望圣明以一方生灵为心,非为苟宽官吏之责,特赐过虑,及早施行。又况所乞数目虽广,如所耗损钱数不多,若待饥馑已成,然后垂救,则所费十倍,无及于事。伏乞决自圣意,指挥三省,更不下有司往复勘当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相度准备赈济第二状】
元五年九月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近准朝旨,令本司及转运司、提刑司相度准备来年被灾阙食人户。本司已具二事闻奏,乞宽减转运司上供额斛一半,截拨上供米三十万石,准备及补军粮之阙,未蒙回降指挥。本司再相度来年准备大计,全在广籴常平斛斗,于正月以后,便行出粜,平准在市管价,以免流殍之灾。此外更无长策。今来选差官吏,开仓和籴,优估米价,戒约专斗不得乞觅,非不严切,然经今一月,并无一人赴仓入中。体问得盖是苏、湖、常、秀大段灾伤,兼自八月半间至今阴雨不止,灾伤之余,所收无几,又少遇晴干,已熟者不得刈,已刈者不得舂,有谷无米,日就腐坏。见今访闻苏、秀州在市米价,已是九十五文足,添长之势,炎炎未已。本司欲便令杭州添价收籴,不惟助长米价,为小民目下之患,又官本既贵,来年难为出粜,若不添钱,又恐终是收籴不行,来年春夏间,阙米出粜,必有流殍之忧。窃料至时难以讳言灾伤,官吏亦须略具事实闻奏。仁圣在上,理无不救,必须多方于邻路擘画斛斗赈济。若不预为之防,则恐邻路无备,临时擘画不行,须至先事奏乞者。
右本司勘会,去岁朝旨宽减转运司上供额斛三分之一,却令将折斛钱买银绢上供,又今年本司亦奏乞宽减额斛一半,如蒙施行,即转运司折斛钱万数不少。又勘会提刑司今年诸州粜常平米至多,所管常平司官钱万数不少,但有钱无米,坐视饥殍,为忧不细。欲乞圣慈,过为防虑,特敕发运司相度擘画钱本,于江淮近便丰熟州、军,差官置场,和籴白米五十万石,严赐指挥,须管数足,仍搬运至真、扬州桩管。若令来春本路阙常平米出粜,即令发运司拨发,于逐州下卸,仍以本路常平钱充还。若至时本路常平米有备,不须搬运上件米出粜,即就拨充本路转运司上供额斛,却以宽减折斛钱充还。如此,即于朝省钱物,无所耗损,而于本路生灵亿万性命,稍免沟壑之忧。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今年灾伤,十倍去年。但官吏上下,皆不乐检放,讳言灾伤。只如近日秀州嘉兴县,因不受诉灾伤词状,致踏死四十余人。大率所在官吏,皆同此意,但此一处,以踏死人多,独彰露耳。若朝廷只据逐处申奏,及检放秋税分数,即无由尽见灾伤之实。又,臣轼切见转运、提刑司所奏灾伤,皆无迫切恳至之语,朝论必以臣为过当。然臣实见连年灾伤,父老皆言事势不减熙宁,民间有钱,尚因无米饿死四十万人,况今民间绝无见钱,若又无米,则流殍之灾,未易度量。伏望圣慈,深为防虑。若来年人户元不阙食,不须如此擘画,则臣不合过当张皇之罪,所不敢辞,纵被诛谴,终贤于有灾无备,坐视人死而不能救也。
【乞检会应诏所论四事行下状】
元五年九月二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今年六月九日,辄具朝廷至仁,宽贷宿逋,已行之命,为有司所格沮,使王泽不得下流者四事。其一曰:见欠市易籍纳产业,圣恩并许给还,或贴纳收赎。而有司妄出新意,创为籍纳、折纳之法,使十有八九,不该给赎。其二曰:积欠盐钱,圣恩已许只纳产场盐监官本价钱,其余并与除放。而提举盐事司,执文害意,谓非贫乏不在此数。其三曰:登极大赦以前人户,以产当酒,见欠者亦合依盐当钱法,只纳官本。其四曰:元丰四年,杭州拣下不堪上供和买绢五万七千八百九十疋,并抑勒配卖与民,不住鞭笞催纳,至今尚欠八千二百余贯,并合依今年四月九日圣旨除放。然臣具此奏论,经今一百八日,不蒙回降指挥,及检会前奏四事,早赐行下。谨录奏闻,伏候敕旨。尚书省取会到诸处,称不曾承受到上件奏状,仍连元状,十二月十八日三省同奉圣旨,令苏轼别具闻奏。仍仰户部指挥根究前奏,申尚书省。
【进何去非备论状】
元五年十月十八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自揣虚薄,叨尘侍从,常求胜己,以为报国。恭惟先皇帝道配周孔,言成典谟,云汉之章,藻饰万物,而臣子莫副其意,盖尝当食不御,有才难之叹。伏见承奉郎徐州州学教授何去非,文章议论,实有过人,笔势雄健,得秦汉间风力。元丰五年,以累举免解,答策廷中,极论用兵利害,先帝览而异之,特授右班殿直,使教授武学,不久遂为博士。臣窃揆圣意,必将长育成就,以待其用,岂特以一博士期去非而已哉?而去非立志强毅,不苟合于当时,公卿故莫为一言推毂成就之者。臣任翰林学士日,尝具以此奏闻,乞换文资,置之太学。虽蒙恩换承奉郎,而今者乃出为徐州教授,比于博士,乃似左迁。非独臣人微言轻,不足取信,亦恐朝廷不见其文章议论,无以较量其人。谨缮写去非所著《备论》二十八篇附递进上,乞降付三省执政考览。如臣言不谬,乞除一馆职。非独以收罗逸才,风晓士类,亦以彰先帝知人之明,一经题品,决无虚士,书之史册,足为光华。若不如所举,甘伏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相度准备赈济第三状】
元五年十月二十一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奉朝旨,相度准备来年赈济阙食人户,寻具画一事件闻奏。内多籴常平以备来年出粜平准市价一事,最为要切。
见今浙西诸郡,米价虽贵,然亦不过七十足。窃度来年青黄不交之际,米价必无一百以下,至时,若依元价出粜,犹可以平压翔踊之患,终胜于官无斛斗,坐视流殍。而提刑司专务靳惜两三钱,遍行文字,减勒官估。臣已指麾杭州不得减价,依旧作七十收籴。见今亦不过籴得三万余石,其余诸郡,不敢有违。访闻苏、秀最系出米地分,见今不过籴得二三万石,而湖州一处,灾伤为甚,提刑司已指麾本州住籴,却令苏州拨常平米五万石与湖州,又令秀州拨十万石与杭州,若湖得五万石,犹恐未足于用,而苏、秀拨十五万石,深虑逐州不免妨阙,若新籴不多,即是两头阙事,而般运水脚兵稍有偷盗耗失之费,亦与所减两三钱不争,若使来年官米数少,不能平压市价,致有流殍,更烦朝廷截拨斛斗,散与饥民,则为十倍之费,乃是所减毫毛而所捐丘山,大为非策。访闻诸郡富民,皆知来年必是米贵,各欲广行收籴,以规厚利。若官估稍优,则农民米货尽归于官。此等无由乘时射利,吞并贫弱,故造作言语,以摇官吏,皆言多破官钱,深为可惜,若便为减价住籴,正堕其计。况今来已是十月下旬,不过更一二十日,即无收籴,纵却添价,亦不及事,恐有误来年出粜大事,所以须至别作擘画,仰诉朝廷。缘臣先于九月十七日,曾奏乞下发运司于丰熟近便州、军,和籴五十万石,以备常平米不足般取出粜,却以本路常平钱还发运司,若常平米足用,即充本路转运司上供米,仍以额斛钱拨还。兼勘会淮南大熟,扬州、高邮军米价甚平。若行此策,显无妨害。
伏望圣慈检会前奏,速赐施行,与此一方连年被灾之民,广作准备。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相度准备赈济第四状】
元五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勘会今年本路风水之灾,倍于去年,本司累具合行救济事件闻奏。伏料仁圣在上,必已矜察。见今苏、湖、杭、秀等州,米价日长,杭州所籴粗米,以备出粜,每斗不下六十七至七十足钱,犹自收籴不行,恐须至更添钱招买,方稍足用,窃计开春米价,必是翔踊。若依条,不亏元价出粜,则官本已重,小民艰于收籴,无以救济贫下,平准市价。若奏乞减价出粜,又恐耗失常平官本,亦非长策。须至奏闻。
又勘会杭州里外见管义仓米四万余石,准条,灾伤之年,并许敕散赈济。本州相度,若待饥馑已成,方将上件义仓尽行散,亦未能尽济饥民。惟是开春已后,才见在市米价增长,即便将义仓常平米贱价出粜,但市价不长,则一郡之民,人人受赐。今来起请,欲乞将常平米除系三年以上依条合减价外,其余并每斗减五文足,内系今来贵价收籴者,每斗减二十文足出粜,仍将义仓米随色额估定,贱价一处出粜,所收钱,并用填还常平所亏官本钱,如填还足外,尚有剩数,亦许拨填本路别州常平米所亏官本钱,仍下浙西诸郡,依此体例施行。所贵本路明年饥民普得贱米吃用,全活亿万性命,其利至博,而其实止于耗却义仓,元不破官本米货十余万石。况自有条,灾伤之岁,许将义仓米散,但散之所及者狭,不如出粜之利所及者广。伏望圣慈,特出宸断,早赐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常平钱米,丰凶之际,平准物价以救民命,所系利害至重。本司已累次奏乞指挥诸路专行籴粜,不得别有他用,如召募饥民兴土工水利之类,有出无入,即渐耗散。伏乞留意。今来启请,只是权宜,一时施行,别不冲改前后条贯。
.又贴黄。本司相度来年艰食之势,深可忧畏。若候饥馑已成,疾疫已作,仁圣在上,必须广作擘画钱米救济,其费必相倍蓰。若行本司所奏,开春便行出粜,则米价不长,亿万生聚,自然蒙赐。所费不多,今来已是十一月末,乞速赐施行。所贵正月内,便得开仓出粜。
【乞擢用刘季孙状(或题作举刘景文状)】
元五年十一月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自少闻赵元昊寇,延州危急,环庆将官刘平以孤军来援,奸臣不救,平遂战没,竟骂贼不食而死。平有数子,皆才用绝人,不幸早世。今臣所与同僚西京路分都监左藏库副使刘季孙,则平之少子,笃志力学,博通史传,工诗能文,轻利重义,虽文臣亦未易得。而其练达武经,讲习边政,乃其家学。至于奋不顾身,临难守节,以臣度之,必不减平。今平诸子独有季孙在,而年已五十有八,虽备位将领,未尽其用。伏望朝廷特赐采察,权置边庭要害之地,观其设施,别加升进。不独为忠义之劝,亦以广文武之用。如蒙朝廷擢用,后犯入己赃,及不如所举,臣甘伏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子师号状】
元五年十二月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勘会杭州平陆,本江海故地,惟附山乃有甘泉,其余井皆咸苦。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其后白居易,亦治湖浚井,以足民用。嘉中,知州沈遘增置一大井,在美俗坊,今谓之沈公井,最得要地。四远取汲,而创始灭裂,水常不应。至熙宁中,六井与沈公井,例皆废坏。知州陈襄选差僧仲文、子、如正、思坦四人,董治其事。修完既毕,岁适大旱,民足于水,为利甚博。臣为通判,亲见其事。经今十八年,沈公井复坏,终岁枯涸,居民去水远者,率以七八钱买水一斛,而军营尤以为苦。臣寻访求,熙宁中修井四僧,而三人已亡,独子在,年已七十,精力不衰。问沈公井复坏之由,子云:熙宁中虽已修完,然不免以竹为管,易致废坏。遂擘画用瓦筒盛以石槽,底盖坚厚,锢捍周密,水既足用,永无坏理。又于六井中控引余波,至仁和门外,及威果、雄节等指挥五营之间,创为二井,皆自来去井最远难得水处。西湖甘水,殆遍一城,军民相庆,若非子心力才干,无缘成就。缘子先已蒙恩赐紫,欲乞特赐一师号,以旌其能者。
【右臣体问得灵石多福院僧子,委有戒行,自熙宁中】及今,两次选差修井,营干劳苦,不避风雨,显有成效。如蒙圣恩赐一师号,即乞以惠迁为号,取《易》所谓“井居其所而迁”之义。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缴进应诏所论四事状(前连元五年六月奏状)】
元六年正月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去年六月具状奏闻,乞申明给还市易折纳产业,及除放积欠盐钱,并人户欠买退绢钱四事,未蒙回降指挥。今月五日,准元五年十二月十九日尚书省札子会到诸处,称不曾承受到上件奏状。十二月十八日,三省同奉圣旨,令臣别具闻奏者。今重具到元奏状缴连在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窃见浙中州县市井人烟,比二十年前,不及四五。所在酒税课利亏欠,只如杭州酒务课利,昔年三十余万贯,今来只及二十余万贯。其它大率类此。朝廷力行仁政,不为不久,而公私凋耗,终不少苏,盖是商贾物货,元未通行故也。自来民间买卖,例少见钱,惟藉所在有富实人户可倚信者赊买而去。岁岁往来,常买新货,却索旧钱,以此行商坐贾,两获其利。今浙中州县,所理私债,大半系欠官钱人户。官钱尚不能足,私债更无由催,以此商旅不行,公私受害。若行此四事,则官之所失,止是虚数,而人户一苏,三二年间,商旅必复通行,酒税课利,渐可复旧,所补不小。
【乞桩管钱氏地利房钱修表忠观及坟庙状】
元六年二月二十八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检准熙宁十年十月十一日中书札子节文:“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杭州赵奏,伏见故吴越国王钱氏,有坟庙在本州界,欲乞两县应管钱氏诸坟庙,每县选委僧道一名,专切主管内钱塘县界文穆王元等二十六处坟庙。勘会当州天庆观道正通教大师钱自然,本钱氏直下子孙,欲令钱自然永远住持。并临安县界武肃王Α等庙坟一十一处,今召到本县净土寺赐紫僧道微,乞依钱自然例主管。又勘会得文穆王元坟庙并忠献王仁佐坟,并在龙山界,其侧有香火妙因院,本钱氏建造,见是道正钱自然权令徒弟道士在彼看守,欲望改赐观额,令钱自然已下徒弟,永远住持,渐次修葺,兼得就便照管坟庙,不致荒废。奉敕依奏。其钱塘妙因院,特改赐表忠观为额。并临安净土寺,令尚书祠部每遇同天节,各特与披剃童行一名。”
又准元丰五年三月十八日中书札子节文:“皇城使庆州防御使钱晖等奏,臣等先臣祠庙,在杭、越二州者五所,坟垅在钱塘、临安两县者六十余处。独临安有田园房廊,岁收一千三百四十贯有奇,太平兴国已后,寄纳本县,至大中祥符间,本处申明,蒙朝旨令杭州楼店务于军资库作臣家钱寄纳,日后不曾请领。近岁先臣祠庙,例皆摧塌,私家无力修葺,前项寄纳钱数虽多,切缘年岁深远,不敢更乞支给,今只乞降指挥下杭州,许将临安县旧田园房廊拨还臣家,庶收岁课,渐次完补坟庙。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右奉圣旨“宜令杭州每年特支钱五百贯,与表忠观置簿拘管,只得修葺坟庙,不得别将支用,札付杭州,准此”者。臣检会熙宁十年七月二十六日,据管内道正钱自然状,乞将临安县祖先置到产业,每年收掠赁钱一千三百五十四贯,修葺诸处坟庙。此时差官检计到钱塘、临安县所管钱氏坟庙,委是造来年深,木植朽损,共合用工料价钱一万二千八百九十贯九百九十九文。及临安县勘会到管内钱氏归官房廊田产等赁钱,年纳一千三百五十四贯三百四十文省,送纳军资库,寻系本州申奏。乞将临安县管催上件赁钱支拨修葺,约计九年,方得完备。直至元丰五年内,因皇城使钱晖等奏乞方准。当年三月十八日中书札子,奉圣旨,每年特支钱五百贯,与表忠观修葺坟庙,不得别将支用。自后至元五年,虽支得四千五百贯省,盖为庙宇旧屋间架元造广大,一百余年不曾修治,例皆损塌,须得一起修葺,稍可完补。若每年只支得五百贯,虽逐旋修得大段倒损去处,又为连接屋宇数多,随手损塌。自熙宁十年检计,止今又及一十四年,寻于去年再差官重行检计到两县坟庙已修再损、未及修屋宇神像等,共合用工料价钱,内临安县四千三百五十八贯一百四十四文省,钱塘县一万二千五百二十贯五百九十一文省,两县共合用工料价钱计一万六千八百七十八贯七百三十五文省,须至奏陈者。
右臣窃惟钱氏之忠,著于甲令,朝野共知,不待臣言。而坟庙荒毁,行路嗟伤。就使朝廷特赐钱物,为之修完,犹不为过,而况本家自有地利房钱,可以支用,岂忍利此毫末,归之有司!恭惟神宗皇帝,深念钱氏之忠,特改妙因院,赐名表忠观,仍使其裔孙道士钱自然住持。而有司不能推明圣意,奏乞尽数拨还地利房钱,以助修完,经今十四年,表忠观既未成就,而诸处坟庙,依前荒毁,使先帝表显忠臣之意,徒为空言。臣愚欲望圣慈特许每年临安县所收地利房钱一千三百五十四贯三百四十文省,令表忠观每遇修本观及杭、越州诸坟庙,即具所修名件及合用钱数,赴州请领,仍候修造了,差官检计,具委无大破,保明申州。所贵事体稍正,毋使小民窃议。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如蒙朝廷依奏,即乞指挥本州,将逐年所收到上件地利房钱,令须桩管,只得充修造表忠观及钱氏坟庙使用,官私不得别行支借使用。
●卷五十九
◎奏议六首
【乞相度开石门河状】
元六年三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谨按《史记》秦始皇三十七年,东游至钱塘,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始皇帝以天下之力犭旬其意,意之所欲出,赭山桥海无难,而独畏浙江水波恶,不敢径渡,以此知钱塘江天下之险,无出其右者。
臣昔通守此邦,今又忝郡寄,二十年间,亲见覆溺无数。自温、台、明、越往来者,皆由西兴径渡,不涉浮山之险,时有覆舟,然尚希少。自衢、睦、处、婺、宣、歙、饶、信及福建路八州往来者,皆出入龙山,沿溯此江,江水滩浅,必乘潮而行。潮自海门东来,势若雷霆,而浮山峙于江中,与鱼浦诸山相望,犬牙错入,以乱潮水,洄γ激射,其怒自倍,沙碛转移,状如鬼神,往往于渊潭中,涌出陵阜十数里,旦夕之间,又复失去,虽舟师、没人,不能前知其深浅。以故公私坐视覆溺,无如之何,老弱叫号,求救于湍沙之间,声未及终,已为潮水卷去,行路为之流涕而已。纵有勇悍敢往之人,又多是盗贼,利其财物,或因而挤之,能自全者,百无一二,性命之外,公私亡失,不知一岁凡几千万。而衢、睦等州,人众地狭,所产五谷,不足于食,岁常漕苏、秀米至桐庐,散入诸郡。钱塘亿万生齿,待上江薪炭而活,以浮山之险覆溺留碍之故,此数州薪米常贵。又衢、婺、睦、歙等州及杭之富阳、新城二邑,公私所食盐,取足于杭、秀诸场,以浮山之险覆溺留碍之故,官给脚钱甚厚,其所亡失,与依托风水以侵盗者不可胜数。此最其大者。其余公私利害,未可以一二遽数。
臣伏见宣德郎前权知信州军州事侯临,因葬所生母于杭州之南荡,往来江滨,相视地形,访闻父老,参之舟人,反复讲求,具得其实。建议: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门,并山而东,或因斥卤弃地,凿为运河。(贴黄。石门新河,若出定山之南,则地皆斥卤,不坏民田。又自新河以北,潮水不到,灌以河水,皆可化为良田。然近江土薄,万一数十年后,江水转移,河不坚久。若自石门并山而东,出定山之北,则地坚土厚,久远无虞。然度坏民田五六千亩,又失所谓良田之利。体问民田之良者,不过亩二千,以钱偿之,亦万余缗而已。此二者,更乞令监司及所差官详议其利害。)引浙江及溪谷诸水,凡二十二里有奇,以达于江。又并江为岸,度潮水所向则用石,所不向则用竹。大凡八里有奇,以达于龙山之大慈浦。自大慈浦北折,抵小岭下,凿岭六十五丈,以达于岭东之古河。因古河稍加浚治,东南行四里有奇,以达于今龙山之运河,以避浮山之险。度用钱十五万贯,用捍江兵及诸郡厢军三千人,二年而成。臣与前转运使叶温叟、转运判官张,躬往按视,皆如临言。凡福建、两浙士民,闻臣与临欲奏开此河,万口同声,以为莫大无穷之利。臣纵欲不言,已为众论所迫,势不得默已。
臣闻之父老,章献皇后临朝日,以江水有皇天荡之险,内出钱数十万贯,筑长芦,起僧舍,以拯溺者。又见先帝以长淮之险,赐钱十万贯、米十万石,起夫九万二千人,以开龟山河。今浮山之险,非特长芦、龟山之比,而二圣仁慈,视民如伤,必将捐十五万缗以平此积险也。谨昧死上临所陈《开石门河利害事状》一本,及臣所差观察推官董华用临之说,约度功料,(贴黄。董华所料,只是约度大数,若蒙朝廷相度可以施行,更乞别差官入细计料。)及合用钱物料状一本,并地图一面。伏乞降付三省看详,或召临赴省面加质问。仍乞下本路监司或更特差官同共相视。若臣与临言不妄,乞自朝廷擘画,支赐钱物施行。
臣观古今之事,非知之难,言之亦易,难在成之而已。临之才干,众所共知。臣谓此河非临不成。伏望圣慈,特赐访问左右近臣,必有知临者。乞专差临监督此役,不惟救活无穷之性命,完惜不赀之财物,又使数州薪米流通,田野市井,咏歌圣泽,子孙不忘。臣不胜大愿,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今建此议,不知者必有二难。其一,不过谓浙江浮山之险,经历古今贤哲多矣,若可平治,必不至今日。如此乃巷议臆度,不足取信。只如龟山新河,易长淮为安流,近日吕梁之险,窃闻亦已平治。岂可谓古人偶未经意,便谓今人不可复作?其二,不过谓并江作岸,为潮水所冲啮,必不能经久。今浙江石岸,亦有成规。自古本用木岸,转运使张夏始易以石。自龙山以东,江水溢深,石岸立于涨沙之上,又潮头为西陵石矶所射,正战于岸下,而四五十年,隐然不动,虽时有缺坏,随即修完,人不告劳,官无所费。今自大慈浦以西,江水皆露出石脚,而潮头自龙山转向西南,则岸之易成而难坏,非张夏所建东堤之比也。
【再乞发运司应副浙西米状】
元六年三月二十三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前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蒙恩诏,召赴阙庭。窃以浙西二年水灾,苏、湖为甚,虽访闻已详,而百闻不如一见。故自下塘路由湖入苏,目睹积水未退,下田固已没于深水,今岁必恐无望,而中上田亦自渺漫,妇女老弱,日夜车救,而淫雨不止,退寸进尺,见今春晚,并未下种。乡村阙食者众,至以糟糠杂芹、莼食之。又为积水占压,薪刍难得,食糟饮冷,多至胀死。并是臣亲见,即非传闻。春夏之间,流殍疾疫必起。逐州去年所籴常平米,虽粗有备,见今州县出卖,米价不甚翔踊,但乡村远处饥羸之民,不能赴城市收籴,官吏欲差船载米下乡散粜,即所须数目浩瀚,恐不能足用,夏秋之间,必大乏绝。又自今已往,若得淫雨稍止,即农民须趁初夏秧种车水,耕耘之劳,十倍常岁,全藉粮米接济。见今已自阙食,至时必难施功。纵使天假之年,亦无所望,公私狼狈,理在必然。
臣去岁奏乞下发运司于江东、淮南丰熟近便处籴米五十万石,准备浙西灾伤州、军般运兑拨,出粜赈济。寻蒙圣恩行下,云,已降指挥令发运司兑拨,合起上供并封桩等钱一百万贯,趁时籴买斛斗封桩准备移用。送户部,依已得指挥,余依浙西钤辖司所奏施行。圣旨既下,本路具闻,农民欣戴,始有生意。而发运司官吏,全不上体仁圣恤民之意,奏称淮南、江东米价高贵,不肯收籴。勘会浙西去岁米价,例皆高贵,杭州亦是七十足钱收籴一斗,虽是贵籴,犹胜于无米,坐视民死。今来发运司官吏,亲被圣旨,全不依应施行,只以米贵为词,更不收籴,使圣主已行之命,顿成空言,饥民待哺之心,中途失望。却使指准前年朝旨所拨上供米二十万石,与本路内出粜不尽米一十六万七千石有零,充填今来五十万石数目外,只乞于上供米内更截拨二十万石,与本路相兼出粜。切缘上件出粜不尽米一十六万七千余石,久已桩在本路。臣元奏乞于发运司籴五十万石之时,已是指准上件米数支用外,合更要五十万石。今来运司却将前件圣恩折充今年所赐,吏民闻之,何由心服。臣已累具执奏,未奉朝旨。今来亲见数州水灾如此,饥殍之势,极可忧畏。既忝近侍,理合奏闻。岂敢为已去官,遗患后人,更不任责。
伏望圣慈察臣微诚,垂愍一方,特赐指挥,发运司依元降指挥,除已截拨二十万石外,更兑拨三十万石与浙西诸州充出粜借贷。如发运司去年元不收籴,无可兑拨,即乞一面截留上供米充满五十万石数目,却令发运司将封桩一百万贯钱候今年秋熟日收籴填还。若朝廷不以臣言为然,待饥馑疾疫大作,方行赈济,即恐须于别路运致钱米,虽累百万,亦恐不及于事。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发运司奏云:“淮南、宿、亳等州灾伤,米价高处七十七文,江东米价高处七十文。”切缘臣元奏,乞于丰熟近便处收籴。访闻扬、楚之间,谷熟米贱,今来发运司却引宿、亳等州米价最高处,以拒塞朝旨,显非仁圣勤恤及臣元奏乞本意。
.又贴黄。若依发运司所奏,将出粜不尽一十六万七千有余石充数外,犹合拨三十四万石,方满五十万数。今来只拨二十万石,显亏元降圣旨一十四万石。而况上件出粜不尽米,已系前年圣恩所赐,发运司不合指准充数,显亏三十万石。
.又贴黄。如蒙施行,乞下转运司多拨数目,与苏、湖州。如合赈济,更不拘去年放税分数施行。
.又贴黄。若行下有司,反覆住滞,必不及事。只乞断自圣心,速降指挥。
【杭州召还乞郡伏】
元六年五月十九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前知杭州苏轼状奏。右臣近奉诏书及圣旨札子,不允臣辞免翰林学士承旨恩命及乞郡事。臣已第三次奏乞除臣扬、越、陈、蔡一郡去讫。窃虑区区之诚,未能遽回天意,须至尽露本心,重干圣听,惶恐死罪!惶恐死罪!
臣昔于治平中,自凤翔职官得替入朝,首被英宗皇帝知遇,欲骤用臣。当时宰相韩琦以臣年少资浅,未经试用,故且与馆职。亦会臣丁父忧去官。及服阕入觐,便蒙神宗皇帝召对,面赐奖激,许臣职外言事。自惟羁旅之臣,未应得此,岂非以英宗皇帝知臣有素故耶?是时王安石新得政,变易法度,臣若少加附会,进用可必。自惟远人,蒙二帝非常之知,不忍欺天负心,欲具论安石所为不可施行状,以裨万一。然未测圣意待臣深浅,因上元有旨买灯四千碗,有司无状,亏减市价,臣即上书论奏,先帝大喜,即时施行。臣以此卜知先帝圣明,能受尽言,上疏六千余言,极论新法不便。后复因考试进士,拟对御试策进士,并言安石不知人,不可大用。先帝虽未听从,然亦嘉臣愚直,初不谴问。而安石大怒,其党无不切齿,争欲倾臣。御史知杂谢景温,首出死力,弹奏臣丁忧归乡日,舟中曾贩私盐。遂下诸路体量追捕当时梢工篙手等,考掠取证,但以实无其事,故锻炼不成而止。臣缘此惧祸乞出,连三任外补。而先帝眷臣不衰,时因贺谢表章,即对左右称道。党人疑臣复用,而李定、何正臣、舒三人,构造飞语,酝酿百端,必欲致臣于死。先帝初亦不听,而此三人执奏不已,故臣得罪下狱。定等选差悍吏皇遵,将带吏卒,就湖州追摄,如捕寇贼。臣即与妻子诀别,留书与弟辙,处置后事,自期必死。过扬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监守不果。到狱,即欲不食求死。而先帝遣使就狱,有所约敕,故狱吏不敢别加非横。臣亦觉知先帝无意杀臣,故复留残喘,得至今日。及窜责黄州,每有表疏,先帝复对左右称道,哀怜奖激,意欲复用,而左右固争,以为不可。臣虽在远,亦具闻之。古人有言,聚蚊成雷,积羽沉舟,言寡不胜众也。以先帝知臣特达如此,而臣终不免于患难者,以左右疾臣者众也。
及陛下即位,起臣于贬所,不及一年,备位禁林,遭遇之异,古今无比。臣每自惟昆虫草木之微,无以仰报天地生成之德,惟有独立不倚,知无不言,可以少报万一。始论衙前差顾利害,与孙永、傅尧俞、韩维争议,因亦与司马光异论。光初不以此怒臣,而台谏诸人,逆探光意,遂与臣为仇。臣又素疾程颐之奸,未尝假以色词,故颐之党人,无不侧目。自朝廷废黜大奸数人,而其余党犹在要近,阴为之地,特未敢发尔。小臣周童,乃敢上疏乞用王安石配享,以尝试朝廷。臣窃料童草芥之微,敢建此议,必有阴主其事者。是以上书逆折其奸锋,乞重赐行遣,以破小人之谋。因此,党人尤加忿疾。其后,又于经筵极论黄河不可回夺利害,且上疏争之,遂大失执政意。积此数事,恐别致祸患。又缘臂痛目昏,所以累章力求补外。
窃伏思念,自忝禁近,三年之间,台谏言臣者数四,只因发策草麻,罗织语言,以为谤讪,本无疑似,白加诬执。其间暧昧谮,陛下察其无实而不降出者,又不知其几何矣。若非二圣仁明,洞照肝膈,则臣为党人所倾,首领不保,岂敢望如先帝之赦臣乎?自出知杭州二年,粗免人言,中间法外刺配颜章、颜益二人,盖攻积弊,事不获已。陛下亦已赦臣,而言者不赦,论奏不已。其意岂为颜章等哉?以此知党人之意,未尝一日不在倾臣,洗垢求瑕,止得此事。
今者忽蒙圣恩召还擢用,又除臣弟辙为执政,此二事,皆非大臣本意。窃计党人必大猜忌,磨厉以须,势必如此。闻命悸恐,以福为灾,即日上章,辞免乞郡。行至中路,果闻弟辙为台谏所攻,般出廨宇待罪。又蒙陛下委曲,照见情状,方获保全。臣之刚褊,众所共知,党人嫌忌,甚于弟辙。岂敢以衰病之余,复犯其锋,虽自知无罪可言,而今之言者,岂问是非曲直。窃谓人主之待臣子,不过公道以相知,党人之报怨嫌,必为巧发而阴中。臣岂敢恃二圣公道之知,而傲党人阴中之祸。所以不避烦渎,自陈入仕以来进退本末,欲陛下知臣危言危行,独立不回,以犯众怒者,所从来远矣。又欲陛下知臣平生冒涉患难危险如此,今余年无几,不免有远祸全身之意,再三辞逊,实非矫饰。柳下惠有言:“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臣若贪得患失,随世亻免仰,改其常度,则陛下亦安所用。臣若守其初心,始终不变,则群小侧目,必无安理。虽蒙二圣深知,亦恐终不胜众。所以反复计虑,莫若求去。非不怀恋天地父母之恩,而衰老之余,耻复与群小计较短长曲直,为世间高人长者所笑。
伏望圣慈,察臣至诚,特赐指挥执政检会累奏,只作亲嫌回避,早除一郡。所有今来奏状,乞留中不出,以保全臣子,臣不胜大愿。若朝廷不以臣不才,犹欲驱使,或除一重难边郡,臣不敢辞避,报国之心,死而后已。惟不愿在禁近,使党人猜疑,别加阴中也。干犯天威,谨俟斧。臣不任祈天请命战恐殒越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受圣知最深,故敢披露肝肺,尽言无隐。必致当途怨怒,愈为身灾。君臣不密,《周易》所戒,故亲书奏状。眼昏字大,又涉不恭,进退惟谷,伏望圣慈宽赦,臣不胜战恐之至。
【撰上清储祥宫碑奏请状】
元六年六月二十六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近准敕修盖上清储祥宫,将欲了毕,合用修宫记,差臣撰文并书石,今有下项事,合奏请者。
一、窃见上清宫,元系太宗皇帝创建,于庆历中遗火焚荡。今欲见元建及遗火年月,乞下史院检会降下。
一、今来上清储祥宫,系神宗皇帝赐名,方议修盖。至元中,蒙内出钱物修盖成就。今欲见先朝所赐钱物并今来内出钱物数目,及系是何库钱支拨,或系太皇太后皇帝本殿钱物,并乞检会降下。
一、今欲见神宗皇帝赐名修宫因依,及二圣赐钱修盖成就意指,乞赐颁示。
一、臣窃见朝廷自来修建寺观,多是立碑,仍有铭文,于体为宜。若只作记,即更无铭,未委今来为碑为记,乞降指挥。
一、准敕差臣书石,合书篆额人衔位姓名,乞检会降下。
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进单锷吴中水利书状】
元六年七月二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窃闻议者多谓吴中本江海大湖故地,鱼龙之宅,而居民与水争尺寸,以故常被水患。盖理之当然,不可复以人力疏治。是殆不然。
臣到吴中二年,虽为多雨,亦未至过甚,而苏、湖、常三州,皆大水害稼,至十七八,今年虽为淫雨过常,三州之水,遂合为一,太湖、松江,与海渺然无辨者。盖因二年不退之水,非今年积雨所能独致也。父老皆言,此患所从来未远,不过四五十年耳,而近岁特甚。盖人事不修之积,非特天时之罪也。
三吴之水,潴为太湖,太湖之水,溢为松江以入海。海水日雨潮,潮浊而江清,潮水常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驶,随辄涤去,海口常通,故吴中少水患。昔苏州以东,官私船舫,皆以篙行,无陆挽者。古人非不知为挽路,以松江入海,太湖之咽喉不敢鲠塞故也。自庆历以来,松江始大筑挽路,建长桥,植千柱水中,宜不甚碍。而夏秋涨水之时,桥上水常高尺余,况数十里积石壅土筑为挽路乎?自长桥挽路之成,公私漕运便之,日葺不已,而松江始艰噎不快,江水不快,软缓而无力,则海之泥沙随潮而上,日积不已,故海口湮灭,而吴中多水患。近日议者,但欲发民浚治海口,而不知江水艰噎,虽暂通快,不过岁余,泥沙复积,水患如故。今欲治其本,长桥挽路固不可去,惟有凿挽路于旧桥外,别为千桥,桥<谷共>各二丈,千桥之积,为二千丈,水道松江,宜加迅驶。然后官私出力以浚海口,海口既浚,而江水有力,则泥沙不复积,水患可以少衰。臣之所闻,大略如此,而未得其详。
旧闻常州宜兴县进士单锷,有水学,故召问之,出所著《吴中水利书》一卷,且口陈其曲折,则臣言止得十二三耳。臣与知水者考论其书,疑可施用,谨缮写一本,缴连进上。伏望圣慈深念两浙之富,国用所恃,岁漕都下米百五十万石,其他财赋供馈不可悉数,而十年九涝,公私凋弊,深可愍惜。乞下臣言与锷书,委本路监司躬亲按行,或差强干知水官吏考实其言,图上利害。臣不胜区区。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录单锷吴中水利书】
切观三州之水,为患滋久,较旧赋之入,十常减其五六。以日月指之,则水为害于三州,逾五十年矣。所谓三州者,苏、常、湖也。朝廷屡责监司,监司每督州县,又间出使者,寻按旧迹,使讲明利害之原。然而西州之官求东州之利,目未尝历览地形之高下,耳未尝讲闻湍流之所从来,州县惮其经营,百姓厌其出力,钧曰:“水之患,天数也。”按行者驾轻舟于汪洋之陂,视之茫然,犹レ埴索途,以为不可治也。间有忠于国,志于民,深求而力究之。然有知其一而不知其二,知其末而不知其本,详于此而略于彼。故有曰:“三州之水,咸注之震泽,震泽之水,东入于松江,由松江以至于海。自庆历以来,吴江筑长堤,横截江流,由是震泽之水,常溢而不泄,以至壅灌三州之田。”此知其一偏者也。或又曰:“由宜兴而西,溧阳县之上有五堰者,古所以节宣、歙、金陵九阳江之众水,由分水、银林二堰,直趋太平州芜湖,后之商人,由宣、歙贩卖排木,东入二浙,以五堰为艰阻,因相为之谋,罔绐官中,以废去五堰,五堰既废,则宣、歙、金陵九阳江之水,或遇五六月山水暴涨,则皆入于宜兴之荆溪,由荆溪而入震泽,盖上三州之水,东灌苏、常、湖也。”此又知其一偏者耳。或又曰:“宜兴之有百渎,古之所以泄荆溪之水,东入二震泽也,今已堙塞,而所存者四十九条,疏此百渎,则宜兴之水自然无患。”此亦知其一偏者也。三者之论,未尝参究,得之既不详,攻之则易破。以锷视其迹,自西五堰,东至吴江岸,犹之一身也,五堰则首也,荆溪则咽喉也,百渎则心也,震泽则腹也,傍通太湖众渎,则络脉众窍也,吴江则足也。今上废五堰之固,而宣、歙、池九阳江之水不入芜湖,反东注震泽,下又有吴江岸之阻,而震泽之水,积而不泄,是犹有人焉桎其手,缚其足,塞其众窍,以水沃其口,沃而不已,腹满而气绝,视者恬然,犹不谓之已死。今不治吴江岸,不疏诸渎,以泄震泽之水,是犹沃水于人,不去其手桎,不解其足缚,不除其窍塞,恬然安视而已,诚何心哉?然而百渎非不可治,五堰非不可复,吴江岸非不可去,盖治之有先后。且未筑吴江岸已前,五堰其废已久,然而三州之田,尚十年之间,熟有五六,五堰犹未为大患。自吴江筑岸已后,十年之间,熟无一二。欲具验之,阅三州岁赋所入之数,则可见矣。且以宜兴百渎言之。古者所以泄西来众水,入震泽而终归于海。盖震泽吐纳众水,今纳而不吐。锷窃视熙宁八年,时虽大旱,然连百渎之田,皆鱼游鳖处之地,低污之甚也。其田去百渎无多远,而田之苗,是时亦皆旱死。何哉?盖百渎及傍穿小港渎,历年不遇旱,皆为泥沙堙塞,与平地无异矣。虽去震泽甚迩,民力难以私举,时官又无留意疏导者,苗卒归乎槁死。自熙宁八年迄今十四载,其田即未有可耕之日,岁岁诉潦,民益憔悴。昔嘉中,邑尉阮洪,深明宜兴水利。方是时,吴中水,洪屡上书监司,乞开通百渎。监司允其请,遂鸠工于食利之民,疏导四十九条,是年大熟。此百渎之验,岁水旱皆不可不开也。宜兴所利,非止百渎而已。东则有蠡河,横亘荆溪,东北透湛渎,东南接罨画溪。昔范蠡所凿,与宜兴之西蠡运河,皆以昔贤名呼。其蠡河,遇大旱则浅淀,中旱则通流,又有孟泾泄氵鬲湖之水入震泽,其他沟渎淀塞,其名不可缕举。夫吴江岸界于吴松江、震泽之间,岸东则江,岸西则震泽。江之东则大海也,百川莫不趋海。自西五堰之上,众川由荆溪入震泽,注于江,由江归于海,地倾东南,其势然也。自庆历二年,欲便粮运,遂筑北堤,横截江流五六十里。遂致震泽之水,常溢而不泄,浸灌三州之田。每至五六月之间,湍流峻急之时,视之,则吴江岸之东,水常低,岸西之水,不下一二尺,此堤岸阻水之迹,自可览也。又睹岸东江尾与海相接之处,污淀茭芦丛生,沙泥涨塞,而又江岸之东自筑岸以来,沙涨成一村。昔为湍流奔涌之地,今为民居民田,桑枣场圃。吴江县由是岁增旧赋不少。虽然,增一邑之赋,反损三州之赋,不知几百倍耶?夫江尾昔无茭芦壅障流水,今何致此?盖未筑岸之前,源流东下峻急,筑岸之后,水势迟缓,无以涤荡泥沙,以至增积而茭芦生,茭芦生则水道狭,水道狭则流泄不快。虽欲震泽之水不积,其可得耶?今欲泄震泽之水,莫若先开江尾茭芦之地,迁沙村之民,运其所涨之泥,然后以吴江岸凿其土为木桥千所,以通粮运。每桥用耐水土木棒二条,各长二丈五尺,横梁三条,各长六尺,柱六条,各长二丈,除首尾占阁外,可得二丈余<谷共>道。每一里,计三百六十步,一里为桥十所,计除占阁外,可开水面二十三丈,每三十步一桥也。一千条桥,共开水面二千丈,计一十一里四十步也。随桥<谷共>开茭芦为港走水,仍于下流开白蚬、安亭二江,使太湖水由华亭、青龙入海,则三州水患必大衰减。常州运河之北偏,乃江阴县也。其地势自河而渐低。上自丹阳,下至无锡运河之北偏,古有泄水入江渎一十四条。曰孟渎、曰黄汀堰渎、曰东函港、曰北戚氏港、曰五卸堰港、曰梨溶港、曰蒋渎、曰欧渎、曰魏渎泾、曰支子港、曰蠡渎、曰牌(一曰碑)泾。皆以古人名或以姓称之,昔皆以泄众水入运河,立斗门,又北泄下江阴之江。今名存而实亡。今存者无几,二浙之粮船不过五百石,运河止可常存五六尺之水足可以胜五百石之舟。以其一十四处立为石契斗门,每渎于岸北先筑堤岸,则制水入江。若无堤防,则水泛溢而不制,将见灌浸江阴之民田民居矣。昔熙宁中,有提举沈披者,辄去五卸堰走运河之水,北下江中,遂害江阴之民田,为百姓所讼,即罢提举,亦尝被罪。始欲以为利,而适足以害之,此未达古人之智,以至败事也。切见近日钱塘进士余默,两进三州水利,徒能备陈功力琐细之事,殊不知本末。惟有言得常州运河晋陵至无锡一十四处置斗门泄水,北下江阴大江,虽三尺童子,亦知如此可以为利。然余默虽能言斗门一事,合锷鄙策,奈何无法度以制入江之水,行之,则又岂止为一沈披耶?又睹主簿张进状,言,吴江岸为阻水之患,泾函不通。其言然则然矣,虽言吴江岸,而不言措置水之术。盖古之所创,泾函在运河之下,用长梓木为之,中用铜轮力,水冲之,则草可刈也,置在运河底下,暗走水入江。今常州有东西二函地名者,乃此也。昔治平中,提刑元积中开运河,尝开见函管,但函管之中皆泥沙,以谓功力甚大,非可易复,遂已。今先开凿江湖海故道堙塞之处,泄得积水,他日治函管,则可。若未能开故道,而先治函管,是知末而不知本也。切见常州运河之北偏,皆江阴低下之田,常患积水,难以耕植。今河上为斗门,河下筑堤防,以管水入江,百姓由是缘此河堤,可以作田围,此泄水、利田之两端也。宜兴县西有夹苎干渎,在金坛、宜兴、武进三县之界,东至氵鬲湖及武进县界,西南至宜兴,北至金坛,通接长塘湖,西接五堰。茅山、薛步山水,直入宜兴之荆溪,其夹苎干,盖古之人亦所以泄长塘湖东入氵鬲湖,泄氵鬲湖之水入大吴渎、塘口渎、白鱼湾、高梅渎四渎及白鹤溪,而北入常州之运河,由运河而入一十四条之港,北入大江。今一十四条之港,皆名存而实亡,累有知利便者献议朝廷,欲依古开通,北入运河以注大江,自氵鬲湖、长塘湖两首,各开三分之二,为彼田户皆豪民,不知利便,惟恐开凿己田,阴构胥吏,皆泥而不行。元丰之间,金坛令曾长官奏请乞开,朝廷又降指挥,委江东及两浙两路监司相度,及近县官员相视,又为彼豪民计构不行。倘开夹苎干通流,则西来他州入震泽之水,可以杀其势,深利于三州之田也。锷熙宁八年,岁遇大旱,切观震泽水退数里,清泉乡湖干数里,而其地皆有昔日丘墓、街井、枯木之根,在数里之间,信知昔为民田,今为太湖也。太湖即震泽也。以是推之,太湖宽广,逾于昔时。昔云有三万六千顷,自筑吴江岸,及诸港渎堙塞,积水不泄,又不知其愈广几多顷也。锷又尝见低下之田,昔人争售之,今人争弃之。盖积年之水,十无一熟,积空头之税,或遇频年不收,则饥饿丐殍,鬻妻子以偿王租,或置其田舍其庐而逋。至于酒坊,处在水乡,沽卖不行,以致败阙者,比年尤甚。皆缘水伤下田不收故也。锷又尝游下乡,切见陂之间,亦多丘墓,皆为鱼鳖之宅。且古之葬者,不即高山,则于平原陆野之间,岂即水穴以危亡魂耶?尝得唐埋铭于水穴之中,今犹存焉。信夫昔为高原,今为污泽,今之水不泄如古也。昨熙宁间,检正张锷命属吏殿丞刘悫相视,苏、秀二州海口诸浦渎,为沙泥壅塞,将欲疏凿以快流水。悫相视回申,以谓若开海口诸浦,则东风驾海水倒注,反灌民田。锷谓悫曰:“地倾东南,百川归海,古人开诸海浦,所以通百川也。若反灌民田,古人何为置诸浦耶?百川东流则有常,西流则有时,因东风虽致西流,风息则其流亦复归于海,其势然也。凡江湖诸浦港,势亦一同。”悫虽信其如此,然犹有说。盖以昔视诸浦无倒注之患,而今乃有之。盖昔无吴江岸之阻,诸浦虽暂有泥沙之壅,然百川湍流浩急,泥沙自然涤荡,随流以下,今吴江岸阻绝,百川湍流缓慢,缓慢,则其势难以荡涤沙泥,设使今日开之,明日复合。又闻秀州青龙镇入海诸浦,古有七十二会。盖古之人以为七十二会曲折宛转者,盖有深意,以谓水随地势东倾入海,虽曲折宛转,无害东流也,若遇东风驾起,海潮汹涌倒注,则于曲折之间有所回激,而泥沙不深入也。后人不明古人之意,而一皆直之,故或遇东风,海潮倒注,则泥沙随流直上,不复有阻。凡临江湖海诸港浦,势皆如此。所谓今日开之,明日复合者此也。今海浦昔日曲折宛转之势,不可不复也。夫利害挂于眉睫之间,而人有所不知。今欲泄三州之水,先开江尾,去其泥沙茭芦,迁沙上之民;次疏吴江岸为千桥;次置常州运河一十四处之斗门石契堤防,管水入江;次开导临江湖海诸县一切港渎,及开通茜泾。水既泄矣,方诱民以筑田围。昨郏尝欲使民就深水之中,叠成围岸。夫水行於地中,未能泄积水而先成田围,以狭水道,当春夏满流浩急之时,则水当涌行于田围之上,非止坏田围,且淹浸庐舍矣,此不智之甚也。欲乞朝廷指挥下两浙转运司,择智力了干官员,分布诸县,则不越数月,其工可毕。所有创桥疏通河港置斗门利便制度,不在规规而言也。今所画《三州江湖溪海图》一本,但可观其大略,港渎之名,亦布其一二耳。欲见其详,莫若下苏、常、湖诸县,各画溪河沟港图一本,各言某河某渎通某县某处,俟其悉上,合而为一图,则纤悉若视于指掌之间也。锷又睹秀州青龙镇有安亭江一条,自吴江东至青龙,由青龙泄水入海。昔因监司相视,恐走透商税,遂塞此一江。其江通华亭及青龙。夫笼截商税利国,能有几耶?堰塞湍流,其害实大。又况措置商税,不为难事。窃闻近日华亭、青龙人户,相率陈状,情愿出钱,乞开安亭江。见有状在,本县官吏未与施行。近又访得宜兴西氵鬲湖有二渎,一名白鱼湾,一名大吴渎,泄氵鬲湖之水入运河,由运河入一十四处斗门下江。其二渎在塘口渎之南。又有一渎名高梅渎,亦泄氵鬲湖之水入运河,由运河入斗门,在吴渎之南。近闻知苏州王觌奏请开海口诸浦。锷切谓海口诸浦不可开,今开之,不逾日,或遇东风,则泥沙又合矣。尝观《考工记》曰:“善沟者,水啮之;善防者,水淫之。”盖谓上水湍流峻急,则自然下水泥沙啮去矣。今若俟开江尾及疏吴江岸为桥,与海口诸浦同时兴功,则自然上流东下,啮去诸浦沙泥矣。凡欲疏通,必自下而上。先治下,则上之水无不流,若先治上,则水皆趋下,漫灭下道,而不可施功力。其理势然也。故今治三州之水,必先自江尾海口诸浦,疏凿吴江岸,及置常州一十四处之斗门,筑堤制水入江,比与吴江两处分泄积水,最为先务也。然锷观合开三州诸沟渎,不必全藉官钱,盖三州之民,憔悴之久,人人乐开,故半可以资食利户之力也。今略举其一二。若开江尾疏吴江岸为桥,迁吴江岸东一村之民开地,复为昔日之江,置一十四处之斗门,并筑一十四条堤,制水入江。开荚苎干、白鹤溪、白鱼湾、大吴渎、塘口渎、宜兴东蠡河已上,非官钱不可开也。若宜兴之横塘、百渎,苏州之海口诸浦、安亭江,江阴之季子港、春申港、下港、黄田港、利港,宜兴之塘头渎,及诸县凡有自古泄水诸沟港浜渎,尽可资食利户之力也。莫若先下三州及诸县,抄录诸道江湖海一切诸港渎沟浜自古有名者,及供上丈尺料之工力之费,或系官钱,或系食利私力,期之以施工日月,同日开凿,同日疏放。若或放水有先后,则上水奔涌东下,冲损在下开未毕沟港,以故须同日决放也。或者有谓:“昔人创望亭、吕城、奔牛三堰,盖为丹阳下至无锡、苏州,地形东倾。古人创三堰,所以虑运河之水东下不制,是以创堰以节之,以通漕运。自熙宁、治平间,废去望亭、吕城二堰,然亦不放纲运,何耶?”锷曰:“昔之太湖及西来众水,无吴江岸之阻,又一切通江湖海故道,未尝堙塞,故运河之水,尝虑走泄入于江湖之间,是以置堰以节之。今自庆历以来,筑置吴江岸,及诸港浦一切堙塞,是以三州之水,常溢而不泄,二堰虽废,水亦常溢,去堰若无害。今若泄江湖之水,则二堰尤宜先复。不复,则运河将见涸而粮运不可行,此灼然之利害也。又若宜兴创市桥,去西津堰。盖嘉中邑尉阮洪上言监司,就长桥东市邑中创一桥,使运河南通荆溪。初开凿市街,乃见昔日桥柱尚存泥中,咸谓古为桥于此也。又运河之西口,有古西津堰,今已废去久矣。且古之废桥置堰,以防走透运河之水,今也置桥废堰,以通荆溪,则溪水常倒注入运河之内,今之与古,何利害之相反耶?锷以谓古无吴江岸,众水不积,运河高于荆溪,是以创桥置堰,以防泄运河之水也。今因吴江岸之阻,众水积而常溢,倒注运河之内,见以创桥废堰,见利而不见害也。今若治吴江岸泄众水,则运河之水,再防走泄,当于北门之外,创一堰可也。其利害盖如此也。”或又曰:“切观诸县高原陆野之乡,皆有塘圩,或三百亩,或五百亩,为一圩。盖古之人停氵畜水以灌溉民田。以今视之,其塘之外皆水,塘之中未尝氵畜水,又未尝植苗,徒牧养牛羊畜放凫雁而已。塘之所创,有何益耶?”锷曰:“塘之为塘,是犹堰之为堰也。昔日置塘氵畜水,以防旱岁,今自三州之水,久溢而不泄,则置而为无用之地。若决吴江岸泄三州之水,则塘亦不可不开以氵畜诸水,犹堰之不可不复也。此亦灼然之利害矣。苟堰与塘为无益,则古人奚为之耶?盖古之贤人君子,大智经营,莫不除害兴利,出于人之未到。后人之浅谋管见,不达古人之大智,颠倒穿凿,徒见其害而莫见其利也。若吴江岸止知欲便粮道,而不知遏三州之水,反以为害。又若废青龙安亭江,徒知不漏商旅之税,又不知反狭水道以遏百川。今之人所以不如古者,凡如此也。”锷切观无锡县城内运河之南偏有小桥,由桥而南下,则有小渎,渎南透梁溪渎有小堰,名曰单将军堰,自桥至梁溪,其渎不越百步,堰虽有,亦不渡船筏,梁溪即接太湖。昔所以为此堰者,恐泄运河之水。昔熙宁八年,是岁大旱,运河皆旱涸,不通舟楫。是时锷自武林过无锡,固见将军堰,既不渡船筏,而开是渎者,古人岂无意乎?因语与邑宰焦千之曰:“今运河不通舟楫,切睹将军堰接运河,去梁溪无百步之远,古人置此堰渎,意欲取梁溪之水以灌运河。”千之始则以锷言为狂,终则然之。遂率民车四十二管,车梁溪之水以灌运河,五日河水通流,舟楫往来。信夫古人经营利害,凡一沟渎,皆有微意,而今人昧之也。尝见苏州之茜泾,昔范仲淹命工开导,以泄积水以入于海。当时谏官不知苏州患在积水不泄,咸上疏言仲淹走泄姑苏之水。盖不知其利,而反以为害。今茜泾自仲淹之后,未复开凿,亦久堙塞。锷存心三州水利,凡三十年矣。每睹一沟一渎,未尝不明古人之微意,其间曲折宛转,皆非徒然也。锷今日之议,未始增广一沟一渎,其言与图符合。若非观地之势,明水之性,则无以见古人之意。今并图以献,惟执事者上之朝廷,则庶几三州憔悴之民,有望于今日也。
.贴黄。其图画得草略,未敢进上。乞下有司计会单锷别画。
一、先开吴江县江尾茭芦地。
一、先迁吴江沙上居民,及开白蚬江通青龙镇,又开青龙镇安亭江通海。
一、先去吴江土为千桥。
一、先置常州运河斗门二十四所,用石契并筑堤,管水入江。
一、次开夹苎干、白鹤溪、白鱼湾、塘口渎、大吴渎,令长塘湖、氵鬲湖相连,走泄西水,入运河,下斗门入江。
一、次开宜兴百渎,见今只有四十九条,东入太湖。
一、次开苏州茜泾、白茅、七鸦、福山、梅里诸浦及茜泾。
一、次开江阴下港、黄田、春申、季子、灶子诸港。
一、次开宜兴东西蠡河。
一、次根究诸临江湖海诸县,凡泄水诸港渎,并皆疏凿。
伍堰水利。昔钱舍人公辅为守金陵,常究伍堰之利。虽知伍堰之利,而不知伍堰以东三州之利害。锷知三州之水利,而未究伍堰以西之利害。一日,钱公辅以世之所为伍堰之利害,与锷参究,方知始末利害之议完也。公辅以为伍堰者,自春秋时,吴王阖闾用伍子胥之谋伐楚,始创此河,以为漕运,春冬载二百石舟而东,则通太湖,西则入长江,自后相传,未始有废。至李氏时,亦常通运,而置牛于堰上,挽拽船筏于固城湖之侧。又尝设监官,置廨宇,以收往来之税。自是河道淀塞,堰埭低狭,虚务添置者,十有一堰。往来舟筏,莫能通行,而水势遂不复西。及遇春夏大水,江湖泛涨,则园头、王母、龙潭三涧,合为一道,而奔冲东来,河之不治,愈可见也。今若开深故道,而存留银林、分水二堰,则诸堰尽可去矣。所欲存二堰者,盖本处地势,自银林堰以西,地形从东迤逦西下,自分水堰以东,地形从西迤逦东下,而其河自西坝至东坝十六里有余,开淘之际,须随逐处地形之高下以浚之,然后江东两浙可以无大水之患。然银林堰南则通建平、广德,北则通溧水、江宁,又当增修高广,以俟商旅舟船往还之多,可以置官收税,如前之利。此伍堰所以不可不复也。今莫若治伍堰。使上之水不入于荆溪,而由分水、银林二堰,直归太平之芜湖,下治吴江之岸为千桥,使太湖之水东入于海中,治百渎之故道,与夫苏、常、湖三州之有故道旁穿于太湖者。虽不可缕举,而概可以迹究也。难者曰:“虽复伍堰,奈何伍堰之侧山水东下乎?复堰无益也。”锷答曰:“由伍堰而东注太湖,则有宣、歙、池、广德、溧水之水,苟复堰,使上之水不入于荆溪,自余山涧之水,宁有几耶?比之未复,十须杀其六七耳。”难者乃服。
●卷六十
◎奏议十三首
【辞免撰赵瞻神道碑状】
元六年七月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准敕,差撰故中散大夫同知枢密院赵瞻神道碑并书者。右臣平生不为人撰行状、埋铭、墓碑,士大夫所共知。近日撰《司马光行状》,盖为光曾为亡母程氏撰埋铭。又为范镇撰墓志,盖为镇与先臣洵平生交契至深,不可不撰。及奉诏撰司马光、富弼等墓碑,不敢固辞,然终非本意。况臣危病废学,文辞鄙陋,不称人子所以欲显扬其亲之意。伏望圣慈别择能者,特许辞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再乞郡札子】
元六年七月六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闻朝廷以安静为福,人臣以和睦为忠。若喜怒爱憎,互相攻击,则其初为朋党之患,而其末乃治乱之机,甚可惧也。臣自被命入觐,屡以血恳,频干一郡,非独顾衰命为保全之计,实深为朝廷求安静之理。而事有难尽言者,臣与贾易本无嫌怨,只因臣素疾程颐之奸,形于言色,此臣刚褊之罪也。而贾易,颐之死党,专欲与颐报怨。因颐教诱孔文仲,令以其私意论事,为文仲所奏。颐既得罪,易亦坐去。而易乃于谢表中,诬臣弟辙漏泄密命,缘此再贬知广德军,故怨臣兄弟最深。臣多难早衰,无心进取,岂复有意记忆小怨?而易志在必报,未尝一日忘臣。其后召为台官,又论臣不合刺配杭州凶人颜章等。以此,见易于臣不报不已。今既擢贰风宪,付以雄权,升沉进退,在其口吻。臣之绵劣,岂劳排击?观其意趣,不久必须言臣,并及弟辙。辙既备位执政,进退之间,事关国体,则易必须扇结党与,再三论奏。烦渎圣听,朝廷无由安静,皆臣愚蠢,不早回避所致。若不早赐施行,使臣终不免被人言而去,则臣虽自顾无罪,中无所愧,而于二圣眷待奖与之意,则似不终。窃惟天地父母之爱,亦必悔之。伏乞检会前奏,速除一郡,此疏即乞留中,庶以保全臣子。取进止。
.贴黄。臣前在南京所奏乞留中一状,亦乞更赐详览施行。
.又贴黄。臣从来进用,不缘他人,中外明知。独受圣眷,乞赐保全,令得以理进退。若不早与一郡,使臣不免被人言而出,天下必谓臣因蒙圣知,故遭破坏,所损不细矣。
.又贴黄。臣未请杭州以前,言官数人造作谤议,皆言屡有章疏言臣。二圣曲庇,不肯降出。臣寻有奏状,乞赐施行,遂蒙付外。考其所言,皆是罗织,以无为有。只如经筵进朱云故事,云是离间大臣之类,中外传笑,以为圣世乃有此风。今臣若更少留,必须捃拾。似此等事,虽圣明洞照有无,如党与既众,执奏不已,则朝廷终亦难违其意,纵未责降,亦须出臣。势必如此,何如今日因臣亲嫌之请,便与一郡,以全二圣始终之恩。若圣慈于臣眷眷不已,不行其言,则必须腾谤,以谓二圣私臣,曲行庇盖。臣既未能补报万一,而使浮议上及圣明,死有余罪矣。伏乞痛赐闵察,早除一郡。
【乞将上供封桩斛斗应副浙西诸郡接续粜米札子】
元六年七月十二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伏见浙西诸郡二年灾伤,而今岁大水,苏、湖、常三郡水通为一,农民栖于丘墓,舟筏行于市井。父老皆言,耳目未曾闻见,流殍之势,甚于熙宁。臣闻熙宁中,杭州死者五十余万,苏州三十余万,未数他郡。今既秋田不种,正使来岁丰稔,亦须七月方见新谷。其间饥馑变故,未易度量。吴人虽号柔弱,不为大盗,而宣、歙之民,勇悍者多,以贩盐为业,百十为群,往来浙中,以兵仗护送私盐。官司以其不为他盗,故略而不问。今人既无食,不暇贩盐,则此等失业,聚而为寇,或得豪猾为之首帅,则非复巡检县尉所能办也。恭惟二圣视民如子,苟有可救,无所吝惜。凡守臣监司所乞,一一应副,可谓仁圣勤恤之至矣。然臣在浙中二年,亲行荒政,只用出粜常平米一事,更不施行余策,而米价不踊,卒免流殍。盖缘官物有限,饥民无穷,若兼行借贷散,则力必不及,中路阙绝,大误饥民,不免拱手而视亿万之死也。不如并力一意,专务粜米。若粜不绝,则市价平和,人人受赐。纵有贫民无钱可籴,不免流殍,盖亦有限量矣。臣昨日得杭州监税苏坚书报臣云:杭州日粜三千石,过七月,无米可粜,人情汹汹,朝不谋夕,但官场一旦米尽,则市价倍踊,死者不可胜数,变故之生,恐不可复以常理度矣。欲乞圣慈速降指挥,令两浙运司,限一两月内,约度浙西诸郡,合粜米斛,酌中数目,直至来年七月终,除见在外,合用若干石,入急递奏闻。候到,即指挥发运司官吏于辖下诸路封桩,及年计上供钱斛内擘画应副,须管接续起发赴浙西诸郡粜卖,不管少有阙绝,仍只依地头元价及量添水脚钱出卖,及卖到米脚钱,并用收买金银还充上供及封桩钱物。所贵钱货流通,不至钱荒。所有借贷散之类,候出粜有余,方得施行。似此计置,虽是数目浩瀚,然止于粜卖,不失官本,似易应副。但令浙西官场粜米不绝,直至来年七月终,则虽天灾流行,亦不能尽害陛下赤子也。如蒙施行,即乞先降手诏,令监司出榜晓谕军民,令一路晓然,知朝廷已有指挥,令发运司将上供封桩斛斗,应副浙西诸郡粜米,直至明年七月中。不惟安慰人心,破奸雄之谋,亦使蓄积之家,知不久官米大至,自然趁时出卖,所济不少。惟望圣明,深愍一方危急,早赐施行。取进止。
.贴黄。臣去岁奏乞下发运司,于丰熟近便州、军籴米五百万石。蒙圣慈依奏施行,仍赐封桩钱一百万贯,令籴米。而发运司以本路米贵为词,不肯收籴。去年若用贵价收籴,不过每斗七十足钱,尽数收籴,犹可得百余万石,则今年出粜,所济不少。其发运司官吏不切遵禀之罪,朝廷未尝责问。习玩号令,事无由集。今来若行臣言,即乞严切指挥,发运司稍有阙误,必行重责。所贵一方之民,得被实惠,所下号令,不为空言。
【乞擢用程遵彦状】
元六年七月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右臣窃谓朝廷用人,以行实为先,以才用为急。二者难兼,故常不免偏取。而端静之士,虽有过人之行,应务之才,又皆藏器待时,耻于自献,朝廷莫得而知之。如臣等辈,固当各举所闻,以助乐育之意。伏见左朝散郎前佥书杭州节度判官厅公事程遵彦,吏事周敏,学问该洽,文词雅丽,三者皆有可观。而事母孝谨,有绝人者。母性甚严,遵彦甚宜其妻,而母不悦,遵彦出之。妻既被出,孝爱不衰,岁时伏腊所以事姑者如未出。而母卒不悦,遵彦亦不再娶,十五年矣。身为仆妾之役以事其母,虽前史所传孝友之士,殆不能过。臣与之同僚二年,备得其实。今替还都下,未有差遣,碌碌众中,未尝求人。臣窃惜之。伏望圣慈特赐采察,量材录用,非独广搜贤之路,亦以敦厉孝悌,激扬风俗。若后不如所举,臣甘伏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外补回避贾易札子】
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自杭州召还以来,七上封章,乞除一郡,又曾两具札子,乞留中省览。倾沥肝胆,不为不至,而天听高远,不蒙回照。退伏思念,不寒而栗。然臣计之已熟,若干忤天威,得罪分明;不避权要,获谴暧昧。臣今来甘被分明之罪,不愿受暧昧之谴。臣闻贾易购求臣罪,未有所获。只有法外刺配颜章、颜益一事,必欲收拾砌累,以成臣罪。易前者乞放颜益,已蒙施行。今又乞放颜章。以此见易之心,未尝一日不在倾臣。只如浙西水灾,臣在杭州及替还中路并到阙以来,累次奏论,词意恳切。寻蒙圣慈采纳施行。而易扇摇台官安鼎、杨畏,并入文字,以谓回邪之人眩惑朝廷,乞加考验,治其尤者。宰相以下,心知其非,然畏易之狠,不敢不行。赖给事中封驳,谏官论奏,方持其议。易等但务快其私忿,苟可以倾臣,即不顾一方生灵坠在沟壑。若非给事中范祖禹,谏官郑雍、姚π,偶非其党,犹肯为陛下腹心耳目,依公论奏。则行下其言,浙中官吏,承望风旨,更不敢以实奏灾伤,则亿万性命,流亡寇贼,意外之患,何所不至。陛下指挥执政擘划救济,非不丁宁。而易等方欲行遣官吏言灾伤者,与圣意大异。而执政相顾不言,亻黾亻免行下。显是威势已成,上下慑服,宁违二圣指挥,莫违贾易意旨。臣是何人,敢不回避。若不早去,不过数日,必为易等所倾。一身不足顾惜,但恐倾臣之后,朋党益众,羽翼成就,非细故也。不如今日令臣以亲嫌善去,中外观望,于朝廷事体,未有所害。臣之大意,止是乞出,若前来早赐施行,臣本不敢尽言,只为累章不允,计穷事迫,须至尽述本心,不敢有隐毫末。伏望圣明察其至诚,止是欲得外补,即非无故论说是非,特赐留中省览,以保全臣子,不胜幸甚。取进止。
【辨贾易弹奏待罪札子】
元六年八月初四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今月三日,见弟尚书右丞辙为臣言,御史中丞赵君锡言,秦观来见君锡,称被贾易言观私事,及臣令亲情王往见君锡,言台谏等互论两浙灾伤,及贾易言秦观事。乞赐推究。臣愚蠢无状,常不自揆,窃怀忧国爱民之意。自为小官,即好僭议朝政,屡以此获罪。然受性于天,不能尽改。臣与赵君锡,以道义交游,每相见论天下事,初无疑间。近日臣召赴阙,见君锡崇政殿门,即与臣言老缪非才,当此言责,切望朋友教诲。臣自后两次见君锡,凡所与言,皆忧国爱民之事。乞问君锡,若有一句及私,臣为罔上。君锡寻有手简谢臣,其略云:“车骑临过,获闻诲益,谆谆开诱,莫非师保之训。铭镂肝肺,何日忘之。”臣既见君锡,从来倾心,以忠义相许,故敢以士君子朋友之义,尽言无隐。又,秦观自少年从臣学文,词采绚发,议论锋起。臣实爱重其人,与之密熟。近于七月末间,因弟辙与臣言贾易等论浙西灾伤,乞考验虚实,行遣其尤甚者,意令本处官吏,观望风旨,必不敢实奏行下,却为给事中封驳谏官论奏。臣因问弟辙云:“汝既备位执政,因何行此文字?”辙云:“此事众人心知其非。然台官文字,自来不敢不行。若不行,即须群起力争,喧渎圣听。”又弟辙因言秦观言赵君锡荐举得正字,今又为贾易所言。臣缘新自两浙来,亲见水灾实状,及到京后,得交代林希、提刑马及属吏苏坚等书,皆极言灾伤之状,甚于臣所自见。臣以此数次奏论,虽蒙圣恩极力拯救,犹恐去熟日远,物力不足,未免必致流殍。若更行下贾易等所言,则官吏畏惧台官,更不敢以实言灾伤,致朝廷不复尽力救济,则亿万生齿,便有沟壑之忧。适会秦观访臣,遂因议论及之。又实告以贾易所言观私事,欲其力辞恩命,以全进退。即不知秦观往见君锡,更言何事。又,是日,王亦来见臣,云:“有少事谒中丞。”臣知与君锡亲,自来密熟,因令传语君锡,大略云:“台谏、给事中互论灾伤,公为中丞,坐视一方生灵,陷于沟壑,略无一言乎?”臣又语说与君锡,公所举秦观,已为贾易言了。此人文学议论过人,宜为朝廷惜之。臣所令王与赵君锡言事,及与秦观所言,止于此矣。二人具在,可覆按也。臣本为见上件事,皆非国家机密,不过行出数日,无人不知,故因密熟相知议论及之。又欲以忠告君锡,欲其一言以救两浙亿万生齿,不为触忤。君锡遂至于此,此外别无情理者。右臣既备位从官,弟辙以臣是亲兄,又忝论思之地,不免时时语及国事。臣不合辄与人言,至烦弹奏。见已家居待罪,乞赐重行朝典。取进止。
【辨题诗札子(一题作《辨谤札子》)】
元六年八月初八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今月七日,见臣弟辙与臣言,赵君锡、贾易言臣于元丰八年五月一日题诗扬州僧寺,有欣幸先帝上仙之意。臣今省忆此诗,自有因依,合具陈述。臣于是岁三月六日在南京闻先帝遗诏,举哀挂服了当,迤逦往常州。是时新经大变,臣子之心,孰不忧惧。至五月初间,因往扬州竹西寺,见百姓父老十数人,相与道旁语笑,其间一人以两手加额,云:“见说好个少年官家。”其言虽鄙俗不典,然臣实喜闻百姓讴歌吾君之子出于至诚。又,是时,臣初得请归耕常州,盖将老焉,而淮浙间所在丰熟,因作诗云:“此生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盖喜闻此语,故窃记之于诗,书之当涂僧舍壁上。臣若稍有不善之意,岂敢复书壁上以示人乎?又其时去先帝上仙已及两月,决非“山寺归来”始闻之语,事理明白,无人不知。而君锡等辄敢挟情,公然诬罔。伏乞付外施行,稍正国法。所贵今后臣子,不为仇人无故加以恶逆之罪。取进止。
【奏状】
元六年八月八日,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状奏。准尚书省札子,苏轼元丰八年五月一日于扬州僧寺留题诗一首,八月八日,三省同奉圣旨,令苏轼具留题因依,实封闻奏。右臣所有前件诗留题因依,臣已于今日早具札子奏闻讫。乞检会降付三省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申省论八丈沟利害二首(之一)】
元六年九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申。右轼今看详,前件李义修所陈划一事中,内三件,系欲开太康县枯河,及开陈州明河,并不涉颍州地分,无由相度可否利害。外有一件:“欲乞自下蔡县界以东,江陂镇以西,地颇卑下之处,难为开淘者,平地筑岸如汴河,例不纳众流,免致沟中满溢横出之患,所是田间横贯沟港,两下自有归头去处,间或于要会处如次河口之类,可置斗门,遇田间有积水,临时启闭,甚无妨也。”轼今看详,八丈沟首尾有横贯大小沟渎极多,并系自来地势南倾,流入颍河,别无两下归头去处。遇夏秋涨溢,虽至小者,亦有无穷之水。虽下愚人亦知其不可塞,今义修乃欲筑岸如汴河,不纳众流,显是大段狂妄。又一见云:“八丈沟首尾三百余里,当往来道路,岂能尽致桥梁,欲乞于合该县镇济要去处,创立津渡,小立课额,积久,少助堤岸之费。”轼今看详,议者欲兴大役,劳力费国,公私汹汹,未见其可。而义修先欲置津渡,立课额,以网小利,所见猥下,无足观采。其余议论虽多,并只是罗提刑、李密学意度,更加枝蔓粉饰,附会其说而已,别无可考论。其八丈沟利害,轼见子细相验,打量地势,具的确事件申奏次,谨具申尚书省。谨状。
【申省论八丈沟利害二首(之二)】
元六年九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申。右轼体访得万寿,汝阴、颍上三县,惟有古陂塘,顷亩不少,见今皆为民田,或已起移为永业,或租佃耕种,动皆五六十年以上,与产业无异。若一旦收取,尽为陂塘,则三县之民,失业者众,人情骚动,为害不小。看详陈州水患,本缘罗朝散于府界疏道积水所致。今来进士皇维清,既知修复陂塘可以弭横流之患,何不乞于府界元有积水久来不堪耕种之地,多作陂塘。不惟所占田地元系积水占压之处,人户别无词说,兼亦陂塘既修之后,陈州水患自然衰减,更不消糜弊公私开三百五十四里沟渠。今来维清既欲依罗朝散擘画,起夫十八万人,用钱米三十七万贯石,开沟之后,又别夺万寿等三县农民产业,不知凡几千百顷,又别破人夫钱米以兴陂塘,是附会罗朝散议论,有害无利,必难施行。轼自承领得上件省司文字,访闻得民间,已稍惊疑,若更行下,逐县勘会古陂顷亩及起税请佃年月,则三县农民必大惊扰。其事既决难施行,所以更不敢行下勘会。其李密学、罗朝散等所欲会议利害,轼见行相验,别具利害申奏次,谨具申尚书省。谨状。
【奏论八丈沟不可开状】
元六年十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臣先奉朝旨,令知陈州李承之、府界提刑罗适、都水监所差官及本路提刑、转运司,至颍州与臣会议开八丈沟利害。臣以到任之初,未知利害之详,难以会议,寻申尚书省乞指挥逐官未得前来,候到任见得的确利害,别具申省,方可指挥逐官前来会议。进呈,奉圣旨依所乞。臣今来到任已两月,体问得颍州境内诸水,但遇淮水涨溢,颍河下口壅遏不得通,则皆横流为害,下冒田庐,上逼城廓,历旬弥月,不减尺寸。但淮水朝落,则颍河暮退,数日之间,千沟百港,一时收缩。以此验之,若淮水不涨,则一颍河泄之足矣。若淮不免涨,则虽复旁开百沟,亦须下入于淮,淮水一涨,百沟皆壅,无益于事,而况一八丈沟乎?(贴黄。据崔公度状称,取到寿州浮桥司状,照验得昨来五六月间,陈、颍州大水之时,淮水比常年大小,显见自是诸河泛涨,并积水为害,并不干淮水之事。看详崔公度所言,显是只将是年淮水偶然不大,便定永远利害,未委崔公度如何保得今后淮水与诸河水永不一时皆涨乎?又,臣问得淮、颍间农民父老,若淮水小,则陈、颍诸河永无涨溢之理。公度所言,必非实事。)且陈之积水,非陈之旧也。乃是罗适创引府界积水以为陈患。今又欲移之于颍,纵使朝廷恤陈而不恤颍,欲使颍人代陈受患,则彼此均是王民,臣亦不敢深诉。但恐颍州已被淮水逆流之患,而陈州但受州界下流之灾,若上下水并在颍州,则颍之受患,必倍于陈,田庐城廓,官私皆被其害,恐非朝廷之本意也。又况颍州北高南下,今颍河行于南,八丈沟行于北,诸沟水远者数百里,近者五七十里,皆自北泻下,贯八丈沟而南,其势皆可以夺并沟水,入于颍河。其间二水最大,一名次河,一名江陂,水道深阔,势若建瓴,南倾入颍河。而罗适欲以八丈沟夺并而东,此犹欲用五丈河夺汴河,虽至愚知其不可。而罗适与臣书,乃云:“若疑之,只塞次河、江陂,勿令南流可也,何足为虑。”虽儿童之见,不至于此。纵使臣愚暗,全不晓事,与适相附会以兴大役,虽复起夫百万,糜费钱米至巨万亿,亦无由成,而况十八万人与三十七万贯石乎?
臣历观数年以来诸人议论,胡宗愈、罗适、崔公度、李承之以为可开,曾肇、陆佃、朱勃以为不可开,然皆不曾差壕寨用水平打量,见地形的实高下丈尺,是致臆度利害,口争胜负,久而不决。臣已选差教练使史昱等,令管押壕寨,自蔡口至淮上,计会本州逐县官吏,子细打量,每二十五步立一竿,每竿用水平量见高下尺寸,凡五千八百一十一竿,然后地面高下、沟身深浅、淮之涨水高低、沟之下口有无壅遏可得而见也。并取到逐县官吏,保明文状讫,所有逐竿细帐,见在本州使案收管,更不敢上渎圣听,只具史昱等相验到逐节事状,缴连申奏,并略具下项要切利害。
一、臣到任之初,便取问得汝阴、万寿、颍上三县官吏文状称,罗适、崔公度当初相度八丈沟时,只是经马行过,不曾差壕寨用水平打量地面高下,是实。切详适等建议,起夫一十八万人,用钱米三十七万贯石,元不知地面高下,未委如何见得利害可否,及如何计料得夫功钱粮数目,显是全然疏谬。(贴黄。罗适计料八丈沟要开深一丈,而汝阳县官吏,只计料八尺。适亦不知,据数申上,其疏谬例皆如此。)兼看详罗适所上文字,称:“八丈沟上口岸至水面,直深二丈五尺,至黄堆口,与淮水面约直深十丈有畸,即是陈州水面下比寿州淮河水面高七丈五尺。”又云:“淮水面约阔二十余里。”又云:“淮水大涨,不过四丈。”适只以此,便定八丈沟下口必无壅遏。臣窃详适若曾用水平打量,见的实丈尺,必不谓之约量,显是臆度高下,难为凭信。今据史昱等打量,自蔡口至黄堆口至淮上溜分丈尺,及验得每年淮水涨痕高下,将溜分折除外,尚有涨水八尺五寸,折除不尽,其势必须从八丈沟内逆流而上,行三百里,与地面平而后止。显见将来八丈沟遇淮水涨大时,临到淮三百里内,壅遏不行。二水相值,横流于数百里间,但五七日不退,则颍州苗稼,无遗类矣。罗适云:“淮水面阔二十余里。”今量阔处,不过三里。适又云:“淮水涨不过四丈。”今验得涨痕五丈三尺。适又云:“黄堆口至淮面直深十丈有畸。”今量得四丈五尺。三事皆虚,乃是适意欲淮面之阔与溜分之多,则以意增之,欲涨水之小,则以意减之。此皆有实状,不可移易,适犹以意增损;其他利害不见于目前者,适固不肯以实言也。
一、江陂、次河深阔高下丈尺,其势必夺八丈沟水南入颍河,及其余沟水如泥沟、瓦沟之类,皆可以回夺八丈沟,不令东流。实状已具史昱等状内。臣体验得每年颍河涨溢水痕,直至州城门脚下,公私危惧。若八丈沟不能东流,却为次河、江陂等水所夺,南入颍河,则是颍河于常年分外,更受陈州一带积水,稍加数尺,必为州城深患。而罗适、胡宗愈等皆云:“自天地有水已来,万折必东,必无回夺之理。”既云“万折必东”,则是水有时而行于西南北,但卒归于东耳,非谓不折而常东也。水之就下,儿童知之,适等不必其就下而必其常东,此岂足信哉!适又云:“方水涨时,颍河亦自涨满,不能受水,则次河、江陂安能夺八丈沟而南?”臣谓八丈沟比颍河大小不相侔,八丈沟必常先颍河而涨,后颍河而落。方颍河之不受水也,则八丈沟已先涨矣,安能夺诸沟而东?及八丈沟稍落而能行水,则颍河已先落矣,安得不夺八丈沟而南?此必然之理也。
一、据史昱等打量到,罗适回易八丈沟,创开六处,计取民田二十七顷八亩,合给还价钱,或系官田地,虽数目不多,而罗适未曾计入钱粮数内。又看验得地性疏恶,合用梢桩,土薄水浅,地脉沮洳,开未及元料丈尺间,必有水泉,又难为倒填,车水兴功,兼地形高下不等,而沟底须合,取令慢平,沟身既深,沟面随阔,则适所计料,全未是实数。其一十八万人夫及三十七万贯石钱米,必是使用不足。
右八丈沟利害大略,具上件三事,其余更有不便事节,未易悉数,兼已略见于本路转运判官朱勃申省状内。及考之前史,邓艾本为陈、颍间田良水少而开八丈沟,正与今日厌水患多之意不同,勃已论之详矣。伏望圣慈指挥,将朱勃申状与臣所奏,一处看详,即见八丈沟不可开事理实状,了然明白。乞早赐果决不开指挥,以安颍、寿之间百姓惊疑之心,不胜区区。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胡宗愈、罗适等皆言八丈沟成,恐商贾舟船不复过颍州,故州城里居民豪户,妄生异议。今勘会蔡河水涨,每年中无一两月,其余月分,皆系水小。据罗适图序云:八丈沟上口岸去蔡河水面二丈五尺,而八丈沟止于地面上开深八尺,除大水涨时,沟口方与蔡河相通,至水落时,沟口去蔡河水面,乃高一丈七尺,颍人何缘过忧舟船不入城下?显是巧说,厚诬颍人,以伸其私意。
【奏淮南闭籴状二首(之一)】
元六年十一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据汝阴县百姓朱宪状,伏为今年旱伤,稻苗全无,往淮南籴得晚稻一十六石,于九月二十八日到固始县朱皋镇,有望河栏头所由等栏住宪稻种,不肯放过河来,当时寄在陈二郎铺内。当来榜内只说,栏截籴场粳米不得过淮河,并不曾声说栏截稻种。今来不甘被望河栏头所由等栏截稻种,有误向春布种,申乞施行。”臣寻备录朱宪状及检坐敕条,牒淮南路监司及光州固始县并朱皋镇等处请依条放行斛斗,不得栏截,至今未有施行回报。兼体问得本州今年,系秋田灾伤,检放税赋,百姓例阙谷种,见今在市绝少斛斗,米价翔贵,本州见阙军粮,亦是贵价收籴不行。寻勾到斛斗行人杨佶等,取问在市少米因依。其杨佶等供状称,问得船车客旅等,称说是淮南官场收籴,出立赏钱,不得津般粳米过淮南界,是致在市少米。须至奏乞指挥者。右检会《编敕》,诸兴贩斛斗,虽遇灾伤,官司不得禁止。又条,诸兴贩斛斗及以柴炭草木博籴粮食者,并免纳力胜税钱,注云旧收税处依旧,即灾伤地分,虽有旧例亦免。臣顷在杭州,亲见秀州等处为官籴上供粳米违条,禁止贩卖,及灾伤地分,并不依条免纳力胜税钱,于官并无所益,依旧收籴不行,徒使百姓惊疑,各务藏蓄斛斗,不肯出粜,致饿损人户,为害不少。今来淮南官吏,又袭此流弊,违条立赏,行闭籴之政,致本州城市阙米,农民阙种。若非朝廷严赐指挥,即人户必致失所。伏乞备录臣奏及开坐敕条,指挥淮西转运、提刑司,行下逐州县,不得更似日前违条,禁止兴贩斛斗过淮。并勘会辖下,如系灾伤地分,不得违条收纳米谷力胜税钱。所贵逐路官司,稍获均济。仍乞速赐行下,使灾伤农民早行耕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奏淮南闭籴状二首(之二)】
元六年十一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臣近为光州固始县朱皋镇官吏违条禁止本州汝阴县百姓朱宪收籴稻种,不令过淮。及取到行人杨佶等状称,是淮南官场籴米,立赏禁止米斛过淮,致本州收籴军粮不行,及农民阙种,城市阙食。已具事由闻奏,乞严赐指挥,淮南监司,不得违条禁止贩卖米斛。仍乞勘会,如系灾伤地分,不得违条收五谷力胜去讫,仍已令本州一面移牒淮南提转及光州固始县朱皋镇等处,放行斛斗。其提转州县,并不回报依应施行,惟朱皋镇官吏坐到本州县牒:“所准淮南西路提刑司指挥出榜云,如有细民过渡,回军米斛,不满一硕,即勒白日任便渡截外,有一硕以上,满一席者,并仰地分捉拽赴官,依法施行。犯人,备赏钱一贯,每一席,加赏钱一贯。若或夜间过渡,一硕以下,犯人出赏钱一贯,每席,加一贯。其所捉到米数,却勾栏前来,于本县元籴处出粜。若系他人捉到,其经历地分勾当人,并勾追勘断。以此,至本镇不敢放过米斛。”又于今月十五日,据汝阴县百姓杨怀状:“为本庄不熟,遂典田土得钱,于淮南收籴到纳税及供家吃用米四硕,被朱皋镇立赏勾栏,不令过淮。”臣又亲自体问得本州寄居官户,皆言:“有田在光州界内,今年为颍州米贵,各令人于本庄取米纳税供家,并被本处官司立赏禁止,不放前来。”切详逐州、县、镇,若非监司公然违背朝廷敕条,明出榜示,禁绝邻路糇粮,即逐处官吏,亦未敢似此肆行乖戾之政。须至再奏,乞赐指挥者。右臣窃见近年诸路监司,每遇米贵,多是违条立赏闭籴,惊动人户,激成灾伤之势。熙宁中,张能、沈起首行此事,至浙中饿死百余万人。臣任杭州日,累乞朝廷指挥,亦蒙施行。今来淮西提刑,既欲收籴官米,自合依市直立定优价,则人户岂有不赴官中卖之理?今乃明出榜示,严行重赏,令人捉拽勾栏收籴,显是强买人物,为国敛怨,无甚如此。况提刑司明知《编敕》:“虽遇灾伤,不得禁止贩卖斛斗”,乃敢公出榜示,立赏禁绝,淮南、京西均是王民,而独绝其糇粮,禁其布种,以至官户本家庄课,亦不得般取吃用,违法害物,未之前闻。其逐州、县、镇官吏,亦明知有上条及臣已坐条关牒,并不施行,宁违朝廷《编敕》条贯,不敢违监司乖戾指挥。伏望圣慈详酌,早赐问取施行,少免官吏恣行,农民无告。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卷六十一
◎奏议五首
【乞赐度牒籴斛斗准备赈济淮浙流民状】
元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臣近因出城市中,时有挟挈襁褓如流民者。问之,皆云自寿州来。寻取问得城门守把者,亦云时有此色人,见淮西提刑司出榜立赏,不许米斛过淮北。因此,体问得士人南来者皆云:今秋庐、濠、寿等州皆饥,见今农民已煎榆皮,及用糠麸杂马齿苋煮食。兼寿州盗贼,已渐昌炽,安丰县木场镇打劫施助教家,霍丘县善乡镇打劫谢解元家,六安县故镇打劫魏家,贼徒皆十余人,或云二三十人,颇有骑马者,器仗甚备。每处赃皆数千贯,申报官司,多不尽实,亦有不申报者。兼颍州界亦有恶贼尹遇、陈兴子、郑饶、李松等数人,皆老奸逋寇,私立名号,与官吏斗敌,方欲结集,规相应和。近日虽已败获,深恐淮南群盗不止,流入颍河界,纵不能为大害,但饥民附之,徒党稍众,如王冲、管三之流,便不易捕获。臣又闻淮南自秋至今,雨雪不足,麦熟不熟,盖未可知,若麦不熟,必大有饥民。浙西、江东既非丰熟地分,势必流徙北来,则颍州首被其患。若流民至颍,而官无以济之,则横尸布路,盗贼群起,必然之势也。所以须至先事奏乞。若至时元无此事,臣不敢避张皇过当之罪,若隐而不言,仓卒无备,别成意外之虞,其罪大矣。臣日夜计虑,势不可缓。谨具条件如左。
一、勘会本州常平斛斗,见管粳米三万四千余石,通纽元籴价每斗计一百一十八文有畸。绿豆一万三千余石,通纽元籴价每斗计七十二文有畸。小麦二万五千余石,通纽元籴价每斗计五十四文有畸。上件三色,并系元籴高价,纵依条量减出籴,亦未能大段平减市价,兼流民转徙失所,必无钱收买官米;虽依条许借贷人户,又缘流民既非土著,将来无缘催索;又条许常平斛斗召募饥民工役,及许依乞丐人给米斛,不得过所限之数两倍。臣今相度,不惟饥民羸弱聚散不常,难为工役,又缘常平斛斗本法,元只用粜籴以准平市价,若将召募工役及依乞丐人例给与,则是有出无收,今后常平本钱,日耗不已,有时而尽。臣知杭州日,为见浙西饥馑,全赖常平粜米,所救活不可胜数。以此知常平官本,只可令增,不可令耗。屡曾奏乞立法,常平钱米,只许粜籴外,不得支用。虽蒙施行,所有本州见管常平斛斗,臣终不敢以流民之故,辄乞费用,留以准备来春斛斗翔贵时出籴,以济本州百姓。
.贴黄。若蒙行下户部,不过检坐常平条贯量减价出粜,及召募饥民工役,并依乞丐人给米之数行下,皆是空文,无益实事。乞自朝廷详酌,特赐裁处。
.又贴黄。元丰以前,常用常平钱米召募饥民工役,虽有减耗,却将官剩息钱补填。今来常平官本,有出无收,若不立法禁止杂支,则数日而尽,深为可惜。乞检会臣前奏施行。
一、勘会本州见管封桩陕西军兵请受及禁军阙额粳米三千七百余石,估定每斗八十文,小麦三万三千余石,估定每斗六十文,绿豆二千一百余石,估定每斗五十五文,粟米三百余石,估定每斗九十文,豌豆五千一百余石,估定每斗六十文。淮条,许估定价例出粜。除勘会本州军粮粳米年计不足,今将转运司钱兑籴上件封桩粳米充军粮外,其余小麦、绿豆、粟米、豌豆可以奏请擘画钱物,尽数兑籴,准备赈济流民。
.贴黄。所有逐色估定价例,并是在市实直,如蒙施行,乞依今来估定价例兑买。
右臣伏望圣慈,愍念淮浙累岁灾伤,来年春夏必有流民。而颍州正当南北孔道,万一扶老携幼,坌集境内,理难斥遣。若饥毙道路,臭秽薰蒸,民同被灾疫之害。弱者既转沟壑,则强者必聚为寇盗。欲乞特赐度牒一百道,委臣出卖,将钱兑买前件小麦、粟米、绿豆、豌豆四色,封桩斛斗,候有流民到州,逐放支给赈济。如至时却无流民,自当封桩,度牒价钱,别听朝廷指挥。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若不预作擘画陈乞,则仓卒之间,必难应办。若不密切奏论,至此声先驰,则恐引惹饥民,并来本州,官物有限,中路阙绝,则死者必众,反为深害。所以今来亲书奏状,贵免泄漏。臣以目昏,书写不谨,伏乞恕罪。如蒙施行,乞作不下司文字,付臣措置。
.又贴黄。臣所奏濠、寿等州灾伤盗贼次第,问得皆有本末,非是风传道路之言。深虑本路及逐州各有检放赋税元未奏陈,致朝廷不信臣言。臣在杭州日,亲见监司州县,例皆讳言灾伤。只如今年苏、湖水灾,可为至甚,而台官贾易等犹欲根究其事,行遣言者。苏州积水未退尚土城门,而知州黄履已奏秋种有望。似此蒙蔽,习以成风。伏望圣慈试采臣言,过作准备,则一方幸甚。
【乞将合转一官与李直方酬奖状】
元七年正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臣自到任以来,访闻得本州旧出恶贼,自元二三年间,管三等啸聚为寇。已而,又有陈钦、邹立、尹荣、尹遇等,亦是群党劫杀,累至以捕盗官吏斗敌。是时,朝廷访闻以名捕此等数人,寻已捉获凌迟处斩,惟尹遇一名漏网得脱,不改前非,结集陈钦之弟陈兴、郑饶、李松等数人,不住惊劫人户。尹遇自称大大王,陈兴称二大王,郑饶称侥三,李松称管四,乡村畏摄,不敢言及。纵被劫杀,不敢申报,以致被杀之家,父母妻子,不敢声张举哀。百姓蔡贵、莫、董安三人,只因偶然言及遇等,即时被杀,内董安仍更用尖刀割断脚筋,其余割取头发,及杀伤者不可胜数。每次打劫,皆用金贴纸甲,其余兵仗弓弩并全。累次与捕盗官吏斗敌,内一次射杀弓手。兼近日寿州界内,强贼甚多,打劫魏家、谢解元、施助教等家,皆一二十人,白昼骑马于镇市中劫人。其尹遇等闻之,即欲商量应和,居民忧惧。臣度事势迫切,即差职员监勒捕盗官吏,责限收捕。有汝阴县尉李直方,素有才干,自出家财,募人告缉,知得逐贼窟穴去处。内陈兴、郑饶、李公等,见住寿州霍丘县开顺场。尹遇一名,在寿州霍丘县成家步,比陈兴等去处更远二百里。直方以谓众贼之中,唯尹遇最为桀黠难捕,又其窟穴离州界最远,遂分布弓手,捕捉众贼。而直方亲领弓手五人,径往成家步捉杀尹遇。直方母年九十六,只有直方一子。临去之时,母子泣别,往返五百余里,骑杀一马。直方步行百余里,装作贩牛小客,既至地头,众皆畏惧不前,独弓手节级程玉等二人与直方持枪大呼,排户而入。尹遇惊起,彀弓驾箭欲发,直方径前亲手刺倒,众弓手皆入,方始就擒。直方本与弓手分头捕捉众贼,内陈兴、郑饶、李松三人以地近故,先九日获。独尹遇一名,以地远难捕,直方亲行,故后九日获。既获之后,远近喜快。有城廓乡村人户六百一十七人,诣臣陈状,备说逐贼凶恶,多年为害,人不敢言,若不尽法根勘,万一减死刺配,即须走回啸聚,为害转甚。以此知逐贼桀黠之甚,众所忧畏,若不以时捕获,因之以饥馑,必为王冲、管三之流。而直方以进士及第,母子二人相须为命,而能以忠义奋激,亲手击刺,以除一方之患,比之寻常捕盗官,偶然掩获十数饥寒之民号为劫贼者,不可同日而语矣。彼皆坐该赏典,而直方不蒙旌异,则忠义胆决方略之臣,无所劝激矣。须至奏陈者。
右检准《编敕》节文:“诸官员躬亲帅众获盗一半以上,能分遣人于三十日内获余党者,通计人数,同躬亲法。”今来李直方,为见众贼之中唯尹遇最为宿奸老寇,窟穴深远,众不敢近,须至躬亲出界捕捉,是致后获。既是尹遇须至躬行,则陈兴等三人须至差人,无由躬亲。若使直方先为身谋,即须躬亲先往近处,捕陈兴等三人,然后多遣弓手,续于三十日内捕尹遇一名,即却应得上条,同躬亲法。只缘直方忠义激发,以除恶为先务,而不暇计较恩赏,故躬亲出界,专捕尹遇一名,以致所差弓手,却先获陈兴等三人,遂与上条不应,于赏格有碍。考之法意,显是该说不尽。伏望朝廷详酌,只缘直方先公后私,致得先后捕获之数,不尽应法。欲乞比附上条,通计人数,许同躬亲法,为第三等。若下刑部定夺,则有司须至执文计析毫厘,直方无缘该得第三等恩赏。惟望圣恩体念尹遇等若不以时捕获,必为啸聚群寇,而直方儒者,能捐躯奋命,忠义可嘉,特赐指挥。臣又虑朝廷惜此恩例,恐今后妄有攀援。勘会臣见今如法合转朝散郎,情愿乞不改转,将此恩例与直方,循资酬奖。缘直方母年九十余,只有一子,因臣督迫,泣别而行。若万一为贼所害,使其老母失所,臣岂不愧见僚吏。以此将臣合转一官与直方充赏,不惟少酬其劳,亦使臣今后有以使人,不为空言无实者。于臣亦为莫大之幸,且免后人援例,庶朝廷易为施行。臣不胜大愿。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所论奏,皆有实状可以覆按。本合候尹遇等结案了奏闻,又恐朝廷未尽以臣言为信,更当行下监司体问逐贼凶恶之实,与直方捐躯奋激之状,故及逐贼未死闻奏,庶可以覆按施行。侥三是管三火中有名强贼人,管四是管三弟。此二贼欲得远近畏服,故诈称二人姓名。
.又贴黄。奏为汝阴县尉李直方捕获强恶贼人,乞依《编敕》第三等酬赏。候敕旨。
【乞赐光梵寺额状】
元七年二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臣伏见本州颍上县白马村,有梵僧佛陀波利真身塔院舍,约四五十间,元无敕额。父老相传佛陀波利本西域僧,唐仪凤中游五台,礼文殊师利,见老人,令复还西域,取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佛陀波利用其言,往返数万里,以永淳中取经而还,至今流布,而佛陀波利于颍上亡没,里俗相与漆塑其身,造塔供养,时有光景,颇著灵验,不敢具述。臣于诸处见唐人所立《尊胜石幢刊记》本末,与所闻父老之言颇合。今年正月,大雪过度,农民冻馁无所,祈祷境内诸庙未应。闻父老以佛陀波利为言,臣即遣人赍香祷请,登时开霁,人情翕然归向,诣臣陈状,愿乞敷奏,乞一敕额,庶几永远不致废坏。须至奏乞者。
右谨具如前,欲望圣慈曲从民欲,特赐本院一敕额,如蒙开允,以光梵为额。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荐宗室令状】
元七年五月初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苏轼状奏。右臣闻之《诗》曰:“怀德为宁,宗子维城。”宗室之有人,邦家之光,社稷之卫也。周之盛时,其卿士皆周、召、毛、原,非王之伯叔父,则其子弟也。逮至两汉,河间、东平之德,歆、向之文,天下以为口实。而唐之宗室,武略如道宗、孝恭,文章如白与贺者,不可以一二数;而以功名至宰相者,有九人焉。自建隆以来,累圣执谦,不私其亲,干国治民,不及宗子,虽有文武异才,终身不试。神宗皇帝实始慨然,欲出其英髦,与天下共之,故增立教养选举之法。行之二十年,出入中外,渐就器使,而未见有卓然显闻称先帝意者。夫岂无人?盖朝廷未有以大耸劝之耳。臣伏见承议郎佥书颍州节度判官厅公事令,事亲笃孝,内行纯备,博学经史,手不释卷,吏事通敏,文采俊丽,志节端亮,议论英发,体兼众器,无适不宜。臣尝见其所著述,笔力雅健,博贯子史,盖清庙之瑚琏,明堂之杞梓也。使其生于幽远,犹当擢用,而况近托肺腑,已蒙试用者乎?伏望圣慈特赐考察,召致馆阁,养其高才,而遂其远业,以风动宗室,劝示海内,成先帝之意。不以臣人微言轻而废其请也。若后不如所举,臣甘伏朝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积欠六事并乞检会应诏四事一处行下状】
元七年五月十六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状奏。臣闻之孔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夫民既富而教,然后可以即戎,古之所谓善人者,其不及圣人远甚。今二圣临御,八年于慈,仁孝慈俭,可谓至矣。而帑廪日益困,农民日益贫,商贾不行,水旱相继,以上圣之资,而无善人之效,臣窃痛之。所至访问耆老有识之士,阴求其所以,皆曰:方今民荷宽政,无它疾苦,但为积欠所压,如负千钧而行,免于僵仆则幸矣,何暇举首奋臂,以营求于一饱之外哉。今大姓富家,昔日号为无比户者,皆为市易所破,十无一二矣。其余自小民以上,大率皆有积欠。监司督守令,守令督吏卒,文符日至其门,鞭笞日加其身,虽有白圭、猗顿,亦化为筚门圭窦矣。自祖宗已来,每有赦令,必曰:凡欠官物,无侵欺盗用,及虽有侵盗而本家及伍保人无家业者,并与除放。祖宗亦不知官物失陷、奸民幸免之弊,特以民既乏竭,无以为生,虽加鞭挞,终无所得,缓之则为奸吏之所蚕食,急之则为盗贼之所凭藉,故举而放之,则天下悦服,虽有水旱盗贼,民不思乱,此为捐虚名而收实利也。
自二圣临御以来,每以施舍己责为先务,登极赦令,每次郊赦,或随事指挥,皆从宽厚。凡今所催欠负,十有六七,皆圣意所贷矣。而官吏刻薄,与圣意异,舞文巧诋,使不该放。监司以催欠为职业,守令上为监司之所迫,下为胥吏之所使,大率县有监催千百家,则县中胥徒举欣欣然,当日有所得,而一旦除放,则此等皆寂寥无获矣。自非有力之家,纳赂请赇,谁肯举行恩贷。而积欠之人,皆邻于寒饿,何赂之有。其间贫困扫地,无可蚕食者,则县胥教令通指平人,或云衷私擅买,抵当物业,或虽非衷私,而云买不当价,似此之类,蔓延追扰,自甲及乙,自乙及丙,无有穷已。每限皆空身到官,或三五限得一二百钱,谓之破限。官之所得至微,而胥徒所取,盖无虚日,俗谓此等为县胥食邑户。嗟乎,圣人在上,使民不得为陛下赤子,而皆为奸吏食邑户,此何道也!商贾贩卖,例无现钱,若用现钱,则无利息,须今年索去年所卖,明年索今年所赊,然后计算得行,彼此通济。今富户先已残破,中民又有积欠,谁敢赊卖物货,则商贾自然不行,此酒税课利所以日亏,城市房廊所以日空也。诸路连年水旱,上下共知,而转运司窘于财用,例不肯放税,纵放亦不尽实。虽无明文指挥,而以喜怒风晓官吏,孰敢违者。所以逐县例皆拖欠两税,较其所欠,与依实检放无异,于官了无所益,而民有追扰鞭挞之苦。近日诏旨,凡积欠皆分为十料催纳,通计五年而足。圣恩隆厚,何以加此。而有司以谓有旨,倚阁者方得依十料指挥,余皆并催。纵使尽依十料,吏卒乞觅,必不肯分料少取。人户既未纳足,则追扰常在,纵分百料,与一料同。
臣顷知杭州,又知颍州,今知扬州,亲见两浙、京西、淮南三路之民,皆为积欠所压,日就穷蹙,死亡过半。而欠籍不除,以至亏欠两税,走陷课利,农末皆病,公私并困。以此推之,天下大率皆然矣。臣自颍移扬州,过濠、寿、楚、泗等州,所至麻麦如云。臣每屏去吏卒,亲入村落,访问父老,皆有忧色。云:“丰年不如凶年。天灾流行,民虽乏食,缩衣节口,犹可以生。若丰年举催积欠,胥徒在门,枷棒在身,则人户求死不得。”言讫,泪下。臣亦不觉流涕。又所至城邑,多有流民。官吏皆云:“以夏麦既熟,举催积欠,故流民不敢归乡。”臣闻之孔子曰:“苛政猛于虎。”昔常不信其言,以今观之,殆有甚者。水旱杀人,百倍于虎,而人畏催欠,乃甚于水旱。臣窃度之,每州催欠吏卒不下五百人,以天下言之,是常有二十余万虎狼,散在民间,百姓何由安生,朝廷仁政何由得成乎?臣自到任以来,日以检察本州积欠为事。内已有条贯除放,而官吏不肯举行者,臣即指挥本州一面除放去讫。其余理合放而于条未有明文者,即且令本州权住催理,听候指挥。其于理合放而于条有碍者,臣亦未敢住催。各具利害,奏取圣旨,谨件如左。
一、准元五年五月十四日敕节文:“应实封投状承买场务第五界已后,见欠未纳净利过日钱,亦许比第四界以前三界内一界小数催促。”上件条贯,止为过界有人承买场务,可以分界,见得最小一界钱数豁除见欠,其间界满,无人承买场务,只勒见开沽人认纳过日钱数者,即无由分界,见得小数,所以不该上条除放。朝廷为见无人承买场务,比之有人承买者,尤为败阙,不易送纳,反不该上条除放,于理不均,故于元六年春颁条贯内,别立一条:“诸场务界满未交割者,且令依旧认纳课例,及过日钱,若委因事败阙,或一年无人投状承买,经县自陈申州,本州差官,限二十日体量减定净利钱数,令承认送纳,仍具减定钱数出榜,限一季召人承买。无人投状,本州再差官减定出榜。限满,又无人投状,依前再减出榜。若减及五分以上,无人投状,申提刑司差官与本州县官同共相度,再减节次,依前出榜。如减八分以上,无人投状承买,委是难以出纳净利钱,即所差官与本州县保明申提刑司审察,保明权倚阁讫奏。自界满后至倚阁日,见开沽人,只依减定净利钱数送纳。”臣今看详,朝廷立此两条,圣恩宽厚,敕语详备,应有人无人承买场务,皆合依条就小送纳,无可疑惑。只缘官吏多以刻薄聚敛为心,又不细详条贯,所以诸处元只施行逐界通比就小催纳指挥,其界满无人承买,只依减定净利钱数送纳条贯多不施行。臣细详上条,既云“自界满至停闭日,见开沽人只依减定净利钱数送纳”,即是分明指定合依临停闭日减定最小钱数送纳,虽逐次减定钱数不同,缘皆未有人承买,不免更减,终非定数,既已见得临停闭日所减定数,岂可却更追用逐次虚数为定!臣已指挥本州行下属县,应界满败阙无人承买场务,系是开沽人承认送纳者,并依上条只将临停闭日所定最小钱数为额催纳,内未停闭已前,有人承买,即依上条,各以当限所减定钱数为额催纳。以上如有欠负,即将已前剩纳过钱数豁除。如已纳过无欠负者,即给还所剩,本州已依应施行讫。深虑诸路亦有似此施行未尽处,乞圣旨备录行下。
一、准元五年四月九日朝旨:“应大赦以前,见欠蚕盐和买青苗钱物,元是冒名,无可催理,或全家逃移,邻里抱认,或元无头主,均及干系人者,并特与除放。”今勘会江都县人户积欠青苗钱斛二万四千九百二十贯石,内四千九百贯石,系大赦已前欠负逃移,臣已指挥本州,依上件朝旨除放去讫。一千五百二十五贯石,虽系大赦前欠负,却系大赦后逃移,未有明文除放,见今无处催理,不免逐时行下乡村勘会,虚有搔扰。臣已指挥本州更不行下,欲乞圣旨指挥应大赦前欠负蚕盐和买青苗钱,但见今逃移无处催理者,本县官吏保明,并与除放。
.贴黄。勘会上件朝旨,经隔二年,不为除放,臣今来方始施行。深虑诸州、军亦有似此大赦前欠蚕盐和买青苗钱逃移人户,合依圣旨除放,而官吏不为施行者,乞更赐行下免罪改正。
一、检准《熙宁编敕》:“诸主持仓库欠折官物买扑场务少欠课利元无欺弊者,其产业虽已估计倍纳入官,许以所收子利纽计还元欠官钱,数足,即给还或贴纳所欠钱数,相兼收赎,如过十年不赎,依填欠田宅条施行。系十保干系人产业,虽欠人有欺弊,亦准此。”此乃祖宗令典,虽熙宁新法,亦许准折欠数,数足便还。只因元丰四年十二月内,两浙转运司奏,买扑之人,多是作弊,拖欠合纳课利,须至官司催逼紧急,却便乞依条将产业在官拘收子利,折还系元抵田产物业。逐年所出花利微细,卒填所欠官钱不足,看详买扑场务,并系人户情愿实封投状,抱认句当,其课利依条自合逐月送纳,即与公人主持仓库欠折官物陪填事体不同。今相度欲乞于《编敕》内删去“买扑场务少欠课利”八字,因此立法,诸主持官物欠折无欺弊者,其产业估纳入官,以所收子利,准折欠数,候足给还,或贴纳钱收赎,如过十年不赎,依填欠田宅法,系十保干系人产业,虽元欠有欺弊,仍以所估纳抵产子利,准折欠数,通计赏足给还抵产,其以前欠负,并准此,内剩纳过钱数,仍给还所剩。
一、准元丰三年九月二十八日《明堂赦书》节文:“开封府界及诸路人户,见欠元丰元年以前夏秋祖税,并沿纳不以分数,及二年以前误支雇食水利罚夫买扑场务出限罚钱,并免役及常平息钱,并特与除放。”是时转运司申中书称,见欠丁口盐钱,及盐博绢米及和预买绸绢,并系人户以请官本,不合一例除放。中书批状云:勘会赦书内,即无见欠丁口盐钱并盐博绢米及和预买绸绢已请官本除放之文,因此州县却行催理。至元丰八年登极赦书,亦是除放两税,沿纳钱物。后来尚书户部仍举行元丰四年中书批状指挥,逐年蚕盐钱绢和预买绸绢等,系已请官本,并不除放。臣今看详,内蚕盐钱绢一事,盐本至轻,所折钱绢至重。只如江都县每支盐六两,折绢一尺。盐六两,元价钱一十文五分足,绢一尺,价钱二十八文一分足。其支盐纳钱者,每盐五斤五两,纳钱三百三十一文八分足,比元价买盐每斤二十八文足已多一百八十三文足。又将钱折麦,所估麦价至低。又有仓省加耗及脚乘之类,一文至纳四五文。今来既不除放,即须催纳绢麦折色,所以人户愈觉困苦。臣今看详,丁口盐钱绢既为有官本,难议除放,即合据所支盐斤两实直价钱催纳,岂可将折色绢麦上增起钱数尽作官本,显是于理合放,于条未有明文。臣已指挥本州,应登极赦前见欠丁口盐钱及盐博绢米之类,只据当时所支官物实直为官本催纳,其因折色增起钱数,并权住催理,听候朝旨。伏望圣慈特赐指挥,依此除放。
一、准元元年九月六日《明堂赦书》:“应内外欠市易钱人户,见欠钱二百实以下,并特与除放。”续准元二年二月七日都省批状:“知郑州张ロ札子奏,臣伏睹《明堂赦书》节文,诸路人户,见欠市易钱二百贯以下,并特与除放。”臣自到州,契勘得本州旧系开封府界管城县日,本县市易抵当所,于元丰二年五月以后,节次准市易上界牒准太府寺牒支降到疋帛散茶,令搭息出卖,其本州自合依条许人户用物货等抵请及见钱变易,本州却赊卖与人户,仍不曾结保,致有二百九十八户除纳外,共拖欠下官钱计一千九百余贯文。虽契勘得逐户名下见欠各只是二百贯以下,本州为是元管句官司违法赊散,不依太府寺搭息出卖指挥,致人户亦不曾用物货抵请,即与市易旧法许人结保赊请金银物帛见欠官本事体不同,以此未敢引用赦敕除放。系上件人户所欠物帛价钱,本因官吏违法赊过,其人户元不知有此违碍。伏望圣慈矜恤,特许依赦除放,庶使贫民均被圣泽。户部看详,住罢赊请,后来违法赊散过钱物,并府界县分人户抵当亏本糯米,各与未罢已前依条赊请事体不同。今勘当难以依赦除放。都省批状,依户部所申文。续准元三年十月二十七日敕,勘会内外见欠市易非违法赊请人户,已降指挥,二百贯文已下除放,其外路系违法者,即不该除放。切缘本因官司违法赊卖,今来人户若不量与蠲放,显见独不沾恩,须议指挥。十月二十五日奉圣旨,令户部指挥,诸路契勘,官私违法除放人户,许将息罚充折外,见欠钱二十贯文已下者,并与除放。又续准元四年正月初十日转运司牒:“准尚书户部符,据淮南转运司状,契勘本路市易欠钱,除依条赊借,并元系经官司违法赊欠,已依上项赦敕朝旨施行外,元有未承元丰四年五月十九日朝旨住罢赊借以前,并以后有人户于市易务差出计置变易句当人等头下赊借钱物,见欠不及二百贯及二十贯以下,今详所降元元年九月六日《明堂赦敕》,止言市易欠钱人户,见欠二百贯文以下除放,并元三年十月二十七日朝旨,亦止言官司违法赊借,见欠二十贯文以下除放,今来前项人户,从初径于市易差出句当人等头下赊欠,本司疑虑,未敢一例除放申部者。本部看详,《明堂赦》云内外欠市易钱人户,见欠二百贯以下除放。及近降朝旨,亦止云官私违法私放人户许将息罚充折外,见欠二百贯以下除放,即无似此窠名明文。今据所申符,本司主者详此,一依前后所降朝旨施行,无至违误。”臣今看详,元元年九月六日《明堂赦书》,止言“应内外欠市易务钱二百贯以下,并与除放。”赦文简易明白,元不分别人户,于官司请领或径于句当人名下分请,亦不拘限。官司依条赊卖,或违法散,及有无抵当结保搭息不搭息之类,但系欠市易务钱二百贯以下者,便合依赦除放,更无疑虑。切原圣意,盖为市易务钱,本缘奸臣贪功希赏,设法陷民,赤子无知,为利所罔,故于即位改元躬祀明堂始见上帝之日,亲发德音,特与除放。皇天后土,实闻此言。当时有识,已恨所放不宽,既知小民为官法所陷,何惜不与尽放,更立二百贯之限。然是时欠负穷民,无不鼓舞涕泣,衔荷恩德。曾未半年,已有刻薄臣寮,强生支节,析文破敕,妄作申请,致有上项续降圣旨及都省批状指挥,应官司违法赊借者,止放二十贯以下,其于差出句当人名下赊请者,并不除放一文,使宗祀赦文,反为虚语,非独失信于民,亦为失信于上帝矣。所系至大,而俗吏小人曾不为朝廷惜此,但知计析锥刀之末,实可痛愍。臣窃仰料二圣至仁至明,已发德音,除放二百贯以下,岂有却诈刻薄臣寮出意阻难追改不行之理?必是当时议者,以为欠钱之人,诈立私下赊买人姓名,分破钱数,令不满二百贯,侥幸除放,以此更烦朝省,别立上项条约,以防情弊,一时指挥,不为无理。今来岁月已久,人户各蒙监催枷锢鞭挞,困苦理极,若非本身实欠,岂肯七年被监,不求诉免?以此观之,凡今日欠户,并是实欠,必非私相计会为人分减之人,明矣。伏望圣慈,特与举行元元年九月六日赦书,应内外欠市易钱人户,见欠钱二百贯以下,不以官私违法不违法,及人户于官司请领或径于句当人名下分请者,并与除放,所贵复收穷困垂死之民,稍实宗祀赦书之语,以答天人之意。
一、准元六年五月二十六日圣旨:“将府界诸路人户,应见欠诸般欠负,以十分为率,每年随夏秋料各带纳一分,所有前后累降催纳欠负分料展阁指挥,更不施行。”臣今看详上项指挥,明言应见欠诸般欠负并分十料催纳,元不曾分别系与不系因灾伤分料展阁之数,圣恩宽大,诏语分明,但系欠负,无不该者。只因户部出纳之吝,别生支节,谓之申明。其略云:“本部看详,人户见催逐年拖欠下夏秋租税赃赏课利省房没官等钱物,若不系因灾伤许分料展阁理纳之数,自不该上条。”致尚书省八月三日批状指挥,依所申施行,即不曾别取圣旨。臣尝谓二圣即位已来,所行宽大之政,多被有司巧说事理,务为艰阂,使已出之令,不尽施行,屯膏反汗,皆此类也。兼检会元敕节文:“诸灾伤倚阁租税,至丰熟日,分作二年四料送纳,若纳未足而又遇灾伤者,权住催理。”今来元六年五月二十五日圣旨指挥,虽分为十料,比旧稍宽,又却(阙)冲改,前后分料展阁指挥,即虽遇灾伤,亦须催纳。水旱之民,当年租赋尚不能输,岂能更纳旧欠?显是缘此指挥,反更不易,欲望特降圣旨,应诸般欠负,并只依元五年五月二十六日圣旨指挥,分十料施行。仍每遇灾伤,依元敕权住催理。内人户拖欠两税,不系灾伤倚阁者,亦分二年作四料送纳,未足而遇灾伤者,亦许权住催理。所有户部申明都省批状指挥,乞不施行。
.贴黄。议者必谓若如此施行,今后百姓皆不肯依限送纳两税,侥幸分料。臣以谓不然。《编敕》明有催税末限不足分数官吏等第责罚,令佐至冲替,录事、司户与小处差遣,典押勒停,孔目、管押官降资,条贯至重,谁敢违慢。若非灾伤之岁,检放不尽实者,何缘过有拖欠。若朝廷不恤,须得并催,则人户惟有逃移,必无纳足之理。
一、臣先知杭州日,于元五年九月奏:“臣先曾具奏,朝廷至仁,宽贷宿逋,已行之命,为有司所格沮,使王泽不得下流者四事。”其一曰:“见欠市易籍纳产业,圣恩并许给还,或贴纳收赎。而有司妄出新意,创为籍纳、折纳之法,使十有八九不该给赎。”其二曰:“积欠盐钱,圣旨已许止纳产盐场监官本价钱,其余并与除放。而提举盐事司执文害意,谓非贫乏不在此数。”其三曰:“登极大赦以前人户,以产当酒见欠者,亦合依盐当钱法,只纳官本。”其四曰:“元丰四年,杭州拣下不堪上供和买绢五万八千二百九十疋,并抑勒配卖与民,不住鞭笞,催纳至今,尚欠八千二百余贯,并合依今年四月九日圣旨除放。”然臣具此论奏,经今一百八日,未蒙回降指挥,乞检会前奏四事,早赐行下。尚书省取会到诸处,称不曾承受到上件奏状。十二月八日,三省同奉圣旨,令苏轼别具闻奏。臣已于元六年正月九日,备录元状,缴连奏去讫,经今五百余日,依前未蒙施行。复乞检会前奏,一处行下。
右谨件如前。今所陈六事及前所陈四事,止是扬州、杭州所见。窃计天下之大,如此六事、四事者多矣。若今日不治,数年之后,百姓愈困愈急,流亡盗贼之患,有不可胜言者。伏望特留圣意,深诏左右大臣,早赐果决行下。臣伏见所在转运、提刑,皆以催欠为先务,不复以恤民为意。盖函、矢异业,所居使然。臣愚欲乞备录今状及元六年正月九日所奏四事,行下逐路安抚钤辖司,委自逐司选差辖下官僚一两人,不妨本职,置司取索逐州见催诸般欠负利名户眼,及元欠因依,限一月内具委无漏落,保明供申,仍备录应系见行欠负敕条,出榜晓示。如州县不与依条除放,许诣逐司自陈,限逐司于一季内看详了绝,内依条合放而州县有失举行者,与免罪改正讫奏。其于理合放而未有明条或于条有碍者,并权住催理,奏取敕裁,仍乞朝廷差官三五人置局看详,立限结绝。如此则期年之间,疲民尚有生望,富室完复,商贾渐通,酒税增羡,公私宽泰,必自此始也。臣身远言深,罪当万死,感恩徇义,不能默已,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本州近准转运司牒坐准户部符:“臣寮上言,去岁灾伤人户,农事初兴,生意稍还,正当惠养,助之苏息,伏望圣慈许将去年检放不尽秋税元只收三二分已下者,系本户已是七八分灾伤,今来若纳钱尚有欠,必是送纳不前,乞特与除放。其余纳钱见欠人户,亦乞特与减免三分外,若犹有欠,并上二等户,如不可一例减放,则并乞特与展限,候今年秋熟,随秋料送纳。”其言至切,寻蒙圣恩送下户部。本部却只检坐元三年七月二十四日敕节文灾伤带纳欠负条贯应破诏旨,其臣寮所乞放免宽减事件,元不相度可否。显是圣慈欲行其言,而户部不欲,虽蒙行下,与不行下同。臣今来所论,若非朝廷特赐指挥,即户部必无施行之理。
.又贴黄。臣今所言六事及旧所言四事,并系民心邦本,事关安危,兼其间逐节利害甚多,伏望圣慈少辍清闲之顷,特赐详览。
.又贴黄。准条,检放灾伤税租,只是本州差官计会令佐同检,即无转运司更别差官覆按指挥。臣在颍州,见逐州检放之后,转运司更隔州差官覆按虚实,显是于法外施行,使官吏畏惮不敢尽实检放。近日淮南转运司为见所在流民倍多,而所放灾伤,多不及五分支破,贫粮有限,恐人情未安,故奏乞法外支给,若使尽实检放,流民不应如此之多,与其法外拯济于既流之后,曷若依法检放于未流之前,此道路共知,事之不可欺者也。臣忝居侍从,不敢不具实闻奏。
又贴黄。京司所置局,因令看详畿内欠负。
●卷六十二
◎奏议八首
【再论积欠六事四事札子】
元七年六月十六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札子奏。臣已具积欠六事,及旧所论四事上奏。臣闻之孟子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若陛下初无此心,则臣亦不敢必望此政,屡言而屡不听,亦可以止矣。然臣犹孜孜强聒不已者,盖由陛下实有此心,而为臣子所格沮也。窃观即位之始,发政施仁,天下耸然,望太平于期月。今者八年,而民益贫,此何道也?愿陛下深思其故。若非积欠所压,自古至今,岂有行仁政八年而民不苏者哉。臣前所论四事,不为不切,而经百余日,略不施行。臣既论奏不已,执政乃始奏云,初不见臣此疏,遂奉圣旨,令臣别录闻奏。意谓此奏朝上而夕行,今又二年于此矣。以此知欠积之事,大臣未欲施行也。若非陛下留意,痛与指挥,只作常程文字降出,仍却作熟事进呈,依例送户部详看,则万无施行之理。臣人微言轻,不足计较,所惜陛下赤子,日困日急,无复生理也。臣又窃料大臣必云今日西边用兵,急于财利,未可行此。臣谓积欠之在户部者,其数不赀,实似可惜。若实计州县催到数目,经涉岁月,积欠之在户部者累毫,何足以助经费之万一。臣愿圣主特出英断,早赐施行。臣访闻浙西饥疫大作,苏、湖、秀三州,人死过半,虽积水稍退,露出泥田,然皆无土可作田塍,有田无人,有人无粮,有粮无种,有种无牛,饿死之余,人如鬼腊。臣窃度此三州之民,朝廷加意惠养,仍须官吏得人,十年之后,庶可完复。《书》曰:“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浙西灾患,若于一二年前,上下疚心,同方拯济,其劳费残弊,必不至若今之甚也。臣知杭州日,预先奏乞下发运司,多籴米斛,以备来年拯济饥民,圣明垂察,支赐缗钱百万收籴。而发运使王觌,坚称米贵不籴。是年米虽稍贵,而比之次年春夏,犹为甚贱,纵使贵籴,尚胜于无,而觌执所见,终不肯收籴颗粒,是致次年拯济失备,上下共知而不诘问。小人浅见,只为朝廷惜钱,不为君父惜民,类皆如此。淮南东西诸郡,累岁灾伤,近者十年,远者十五六年矣。今来夏田一熟,民于百死之中,微有生意,而监司争言催欠,使民反思凶年。怨嗟之气,必复致水旱。欲望圣慈救之于可救之前,莫待如浙西救之于不可救之后也。臣敢昧死请内降手诏云:“访闻淮浙积欠最多,累岁灾伤,流殍相属,今来淮南始获一麦,浙西未保丰凶,应淮南东西、浙西诸般欠负不问新旧,有无官本,并特与权住催理一年。”使久困之民,稍知一饱之乐。仍更别赐指挥,行下臣所言六事四事,令诸路安抚钤辖司推类讲求,与天下疲民,一洗疮,则犹可望太平于数年之后也。臣伏睹诏书,以五月十六日册立皇后,本枝百世,天下大庆。《孟子》有言:“《诗》曰:‘古公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此周之所以王也。今陛下膺此大庆,犹不念积欠之民,流离道路,室家不保,鬻田质子,以输官者乎?若亲发德音,力行此事,所全活者不知几千万人。天监不远,必为子孙无疆之福。臣不胜拳拳孤忠,昧死一言。取进止。
【论仓法札子】
元七年七月二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札子奏。臣窃谓仓法者,一时权宜指挥,天下之所骇,古今之所无,圣代之猛政也。自陛下即位,首宽此法,但其间有要剧之司,胥吏仰重禄为生者,朝廷不欲遽夺其请受,故且因循至今。盖不得已而存留,非谓此猛政可恃以为治也。自有刑罚以来,皆称罪立法,譬之权衡,轻重相报,未有百姓造铢两之罪,而人主报以钧石之刑也。今仓法不满百钱入徒,满十贯刺配沙门岛,岂非以钧石报铢两乎?天道报应,不可欺罔,当非社稷之利。凡为臣子,皆当为陛下重惜此事,岂可以小小利害而轻为之哉?臣窃见仓法已罢者,如转运、提刑司人吏之类。近日稍稍复行,若监司得人,胥吏谁敢作过,若不得人,虽行军令,作过愈甚。今执政不留意于拣择监司,而独行仓法,是谓此法可恃以为治也耶?今者又令真、扬、楚、泗转般仓斗子行仓法,纲运败坏,执政终不肯选择一强明发运使,以办集其事,但信仓部小吏,妄有陈请,便行仓法,臣所未喻也。今来所奏,只是申明《元编敕》,不过岁捐转运司违法所收粮纲税钱一万贯,而能使六百万石上供斛斗,不大失陷,又能全活六路纲梢数千、牵驾兵士数万人免陷深刑,而押纲人员使臣数百人保全身计,以至商贾通行,京师富庶,事理明甚,无可疑者。但恐执政不乐臣以疏外辄议已行之政,必须却送户部,或却令本路监司相度,多方沮难,决无行理。臣材术短浅,老病日侵,常恐大恩不报,衔恨入地,故贪及未死之间,时进瞽言,但可以上益圣德,下济苍生者。臣虽以此得罪,万死无悔。若陛下以臣言为是,即乞将此札子留中省览,特发德音,主张施行。若以臣言为妄,即乞并此札子降出,议臣之罪。取进止。
【论纲梢欠折利害状】
元七年七月二十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状奏。臣闻唐代宗时,刘晏为江淮转运使,始于扬州造转运船,每船载一千石,十船为一纲,扬州差军将押赴河阴,每造一船,破钱一千贯,而实费不及五百贯。或讥其枉费。晏曰:“大国不可以小道理。凡所创置,须谋经久。船场既兴,执事者非一,须有余剩衣食,养活众人,私用不窘,则官物牢固。”乃于扬子县置十船场,差专知官十人。不数年间,皆致富赡。凡五十余年,船场既无破败,馈运亦不阙绝。至咸通末,有杜侍御者,始以一千石船,分造五百石船二只,船始败坏。而吴尧卿者,为扬子院官,始勘会每船合用物料,实数估给,其钱无复宽剩,专知官十家即时冻馁,而船场遂破,馈运不继,不久遂有黄巢之乱。刘晏以千贯造船,破五百贯为干系人欺隐之资,以今之君子寡见浅闻者论之,可谓疏缪之极矣。然晏运四十万石,当用船四百只,五年而一更造,是岁造八十只也。每只剩破五百贯,是岁失四万贯也。而吴尧卿不过为朝廷岁宽四万贯耳,得失至微,而馈运不继,以贻天下之大祸。臣以此知天下之大计,未尝不成于大度之士,而败于寒陋之小人也。国家财用大事,安危所出,愿常不与寒陋小人谋之,则可以经久不败矣。
臣窃见嘉中,张方平为三司使,上论京师军储云:“今之京师,古所谓陈留,四通八达之地,非如雍、洛有山河之险足恃也,特恃重兵以立国耳,兵恃食,食恃漕运,漕运一亏,朝廷无所措手足。”因画十四策,内一项云:“粮纲到京,每岁少欠不下六七万石,皆以折会偿填,发运司不复抱认,非祖宗之旧也。”臣以此知嘉以前,岁运六百万石,而以欠折六七万石为多。访闻去岁,止运四百五十余万石,而欠折之多,约至三十余万石。运法之坏,一至余此。又臣到任未几,而所断粮纲欠折干系人,徒流不可胜数。衣粮罄余折会,船车尽于折卖,质妻鬻子,饥瘦伶俜,聚为乞丐,散为盗贼。窃计京师及缘河诸郡,例皆如此。朝廷之大计,生民之大病,如臣等辈,岂可坐观而不救耶?辄问之于吏。(下有阙文。)乃金部便敢私意创立此条,不取圣旨,公然行下,不惟非理刻剥,败坏祖宗法度,而人臣私意,乃能废格制敕,监司州郡,靡然奉行,莫敢谁何。此岂小事哉!谨按,一纲三十只船,而税务监官不过一员,未委如何随船点检得。三十只船,一时皆遍而不勒留住岸,一船点检,即二十九只船皆须住岸伺候,显是违条舞法,析文破敕。苟以随船为名,公然勒留点检,与儿戏无异。访闻得诸州多是元三年以来始行点检收税,行之数年,其弊乃出。纲梢既皆赤露,妻子流离,性命不保,虽加刀锯,亦不能禁其攘窃。此弊不革,臣恐今后欠折不止三十余万石,京师军储不继,其患岂可胜言!
扬州税务,自元三年十月,如行点检收税,至六年终,凡三年间共收粮纲税钱四千七百余贯。折长补短,每岁不过收钱一千六百贯耳。以淮南一路言之,真、扬、高邮、楚、泗、宿六州、军,所得不过万缗,而所在税务专拦因金部转运司许令点检,缘此为奸,邀难乞取,十倍于官。遂致纲梢皆穷困骨立,亦无复富商大贾肯以物货委令搭载,以此专仰攘取官米,无复限量,拆卖船板,动使净尽,事败入狱,以命偿官。显是金部与转运司违条刻剥,得粮纲税钱一万贯,而令朝廷失陷纲运米三十万余石,利害皎然。今来仓部并不体访纲运致欠之因,却言缘仓司斗子乞览纲梢钱物,以致欠折,遂立法令真、扬、楚、泗转般仓并行仓法,其逐处斗子,仍只存留一半。命下之日,扬州转般仓斗子四十人,皆诣臣陈状,尽乞归农。臣虽且多方抑按晓喻,退还其状,然相度得此法必行,则见今斗子必致星散,虽别行召募,未必无人,然皆是浮浪轻生不畏重法之人,所支钱米,决不能赡养其家,不免乞取。既冒深法,必须重赂轻赍,密行交付。其押纲纲梢等,知专斗若不受赂,必无宽剩,斗面决难了纳。即须多方密行重赂,不待求乞而后行用,此必然之理也。
臣细观近日仓部所立条约,皆是枝叶小节,非利害之大本。何者?自熙宁以前,中外并无仓法,亦无今来仓部所立条约,而岁运六百万石,欠折不过六七万石。盖是朝廷捐商税之小利,以养活纲梢,而缘路官司,遵守《编敕》法度,不敢违条点检收税,以致纲梢饱暖,爱惜身命,保全官物,事理灼然。臣已取责得本州税务状称,随船点检,不过检得一船。其余二十九船,不免住岸伺候,显有违碍。臣寻已备坐《元编敕》,晓示今后更不得以随船为名,违条勒令住岸点检去讫。其税务官吏,为准本州及仓部、发运、转运司指挥非是自擅为条,未敢便行取勘。其诸州、军税务,非臣所管,无由一例行下。欲乞朝廷申明《元编敕》不得勒令住岸条贯,严赐约束行下。并乞废罢近日仓部起请仓法,仍取问金部官吏不取圣旨擅立随船一法,刻剥兵梢,败坏纲运,以误国计,及发运、转运司官吏,依随情罪施行。庶使今后刻薄之吏,不敢擅行胸臆,取小而害大,得一而丧百。臣闻东南馈运,所系国计至大,故祖宗以来,特置发运司,专任其责。选用既重,威令自行。如昔时许元辈,皆能约束诸路,主张纲运。其监司州郡及诸场务,岂敢非理刻剥邀难?但发运使得人,稍假事权,东南大计,自然办集,岂假朝廷更行仓法?此事最为简要,独在朝廷留意而已。谨具《元编敕》及金部擅行随船点检指挥如左。
一、准元《编敕》:“诸纲运船筏到岸检纳税钱,毋有违限,如限内无故稽留,及非理搜检,并约喝无名税钱者,各徒二年。诸新钱纲及粮纲,缘路不得勒令住岸点检,虽有透漏违禁之物,其经历处,更不问罪,至京下锁通津门,准此。”
一、准元五年十一月十九日尚书金部符:“省部看详,监粮纲运,虽不得勒留住岸,若是随船点检得委有税物名件,自合依例饶润收纳税钱,即无不许纳税钱事理。若或别无税物,自不得依例喝免税钱,事理甚明。”
右谨件如前者。若朝廷尽行臣言,必有五利。纲梢饱暖,惜身畏法,运馈不大陷失,一利也。省徒配之刑,消流亡贼盗之患,二利也。梢工衣食既足,人人自重,以船为家,既免折卖,又常修完,省逐处船场之费,三利也。押纲纲梢,既与客旅附载物货,官不点检,专栏无由乞取,然梢工自须赴务量纳税钱,以防告讦,积少成多,所获未必减于今日,四利也。自元丰之末,罢市易务、导洛司、堆垛场,议者以为商贾必渐通行,而今八年,略无丝毫之效,京师酒税课利皆亏,房廊邸店皆空,何也?盖祖宗以来,通许纲运揽载物货,既免征税,而脚钱又轻,故物货通流,缘路虽失商税,而京师坐获富庶。自导洛司废,而淮南转运司阴收其利,数年以来,官用窘逼,转运司督迫,诸处税务日急一日,故商贾全然不行,京师坐至枯涸。今若行臣此策,东南商贾,久闭乍通,其来必倍,则京师公私数年之后,必复旧观。此五利也。臣窃见近日官私例皆轻玩国法,习以成风。若朝廷以臣言为非,臣不敢避妄言之罪,乞赐重行责罚。若以臣言为是,即乞尽理施行,少有违戾,必罚无赦,则所陈五利,可以朝行而夕见也。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本州已具转般仓斗子二十人,不足于用,必致阙误事理,申乞依旧存留四十人去讫。其斗子所行仓法。臣又体访得深知纲运次第,人皆云行仓法后,欠折愈多,若斗子果不取钱,则装发更无斗面,兵梢未免偷盗,则欠折必甚于今。若斗子不免取钱,则旧日行用一贯者须取三两贯,方肯收受。然不敢当面乞取,势须宛转托人,减刻隔落,为害滋深。伏乞朝廷详酌,早赐废罢,且依旧法。
.又贴黄。臣今看详,仓部今来起请条约,所行仓法,支用钱米不少。又添差监门小使臣,支与驿券。又许诸色人告捉构合乞取之人,先支官钱五十贯为赏。又支系省上供钱二万贯,召募纲梢。如此之类,费用浩大。然皆不得利害之要。行之数年,必无所补。臣今所乞,不过减却淮南转运司违条收税一万贯,使纲梢饱暧,官物自完,其利甚大。
【乞罢转般仓斗子仓法状】
元七年八月一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状奏。右臣近于七月二十七日具状奏论纲梢欠折利害,内一事,乞罢真、扬、楚、泗转般仓斗子仓法,并乞扬州转般仓斗子依旧存留四十人。今来扬州转般仓斗子四十人并曾诣臣投状,乞一时归农。臣虽且抑按晓喻,退还其状,然体访得众情未安,惟欲逃窜,兼访闻泗州转般仓斗子已窜却一十二人,深虑逐州转般仓斗子渐次星散,别行召募,必是费力,兼恐多是浮浪轻犯重法之人,愈见败坏纲运。其逐一利害,已具前状。只乞朝廷详酌,先赐施行废罢转般仓斗子仓法,及扬州依旧存留转般仓斗子四十人为额,仍乞入急递行下,贵免斗子星散,住滞纲运。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罢税务岁终赏格状】
元七年八月初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状奏。准元三年八月二十三日敕:“陕西转运司奏。准敕节文:‘卖盐并酒税务增剩监专等赏钱,更不支给。’本司相度,欲且依旧条支给,所贵各肯用心,趁办课利。户部状欲依本司所乞,并从元丰赏格,依旧施行。检会元丰七年六月二十四日敕:‘卖盐及税务监官年终课利增额,计所增数给一厘;卖盐务专副秤子税务专栏,年终课利增额,计所增数给半厘。’及检会元丰赏给‘酒务盐官年终课利增额,计所增数给二厘;酒务专匠,年终课利增额,计所增数给一厘’者。”右臣闻之管仲:“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今盐酒税务监官,虽为卑贱,然缙绅士人公卿胄子,未尝不由此进。若使此等不顾廉耻,决坏四维,掊敛刻剥,与专栏秤匠一处分钱,民何观焉。所得毫末之利,而所败者天下风俗、朝廷纲维,此有识之所共惜。臣至淮南,体访得诸处税务,自数年来,刻虐日甚,商旅为之不行,其间课利,虽已不亏,或已有增剩,而官吏刻虐,不为少衰。详究厥由,不独以财用窘急,转运司督迫所致,盖缘有上件给钱充赏条贯,故人人务为刻虐,以希岁终之赏,显是借关市之法,以蓄聚私家之囊橐。若朝廷悯救风俗,全养士节,即乞尽罢上件岁终支赏条贯。仍乞详察上件条贯于税务施行,尤为害物,先赐废罢。况祖宗以来,元无此格,所立场务增亏赏罚,各已明备,不待此条,方为劝奖。臣窃见今年四月二十七日敕,废罢诸路人户买扑土产税场。命下之日,天下歌舞,以致深山穷谷之民,皆免虐害。臣既亲被诏旨,辄敢仰缘德音,推广圣意,具论利害,以候敕裁。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岁运额斛以到京定殿最状】
元七年八月五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状奏。右臣近者论奏江淮粮纲运欠折利害。窃谓欠折之本,出于纲梢贫困,贫困之由,起于违法收税。若痛行此一事,则期年之间,公私所害,十去七八,此利害之根源,而其他皆枝叶小节也。若朝廷每闻一事,辄立一法,法出奸生,有损无益,则仓部前日所立斗子仓法,及其余条约是矣。臣愚欲乞尽赐寝罢,只乞明诏发运使,责以亏赢,而为之赏罚,假以事权,而助其耳目,则馈运大计可得而办也。
何谓责以亏赢而为之赏罚?盖发运使岁课,当以到京之数为额,不当以起发之数为额也。今者折欠,尽以折会偿填,而发运使不复抱认其数,但得起发数足,则在路虽有万般疏虞,发运使不任其责矣。今诸路转运司岁运斛斗,皆以到发运司实数为额,而发运司独不以到京及府界实数为额,此何义也?臣欲乞立法,今后发运司岁运额斛,计到京欠折分毫,以定殿罚,则发运使自然竭力点检矣。凡纲运弊害,其略有五。一曰发运司人吏作弊,取受交装不公。二曰诸仓专斗作弊,出入斗器。三曰诸场务排岸司作弊,点检附搭住滞。四曰诸押纲使臣人员作弊,减刻雇夫钱米。五曰在京及府界诸仓作弊,多量剩取,非理曝扬。如此之类,皆可得而去也。纵未尽去,亦贤于立空法而人不行者远矣。
何谓假以事权而助其耳目?盖运路千余里,而发运使二人,止在真、泗二州,其间诸色人作弊侵欺纲梢于百里之外,则此等必不能去离纲运而远赴诉也,况千里乎?臣欲乞朝廷选差或令发运使举辟京朝官两员为勾当,纲运自真州至京,往来点检,逐州住不得过五日,至京及本司住不得过十日,以船为廨宇,常在道路,专切点检诸色人作弊,杖以下罪,许决,徒以上罪,送所属施行。使纲梢使臣人员等,常有所赴诉,而诸色人常有所畏忌,不敢公然作弊,以岁运到京数足,及欠折分毫为赏罚。
行此二者,则所谓人存政举,必大有益。伏望朝廷留念馈运事大,特赐检会前奏,一处详酌施行。臣忝备侍从,怀有所见,不敢不尽。屡渎天威,无任战恐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前奏乞举行《元编敕》钱粮纲不得点检指挥。窃虑议者必谓钱粮纲既不点检,今后东南物货,尽入纲船揽载,则商税所失多矣。臣以谓不然。自祖宗以来《编敕》,皆不许点检,当时不闻商税有亏。只因导洛司既废,而转运司阴收其利,又自元三年十月后来,始于法外擅立随船点检一条,自此商贾不行,公私为害。今若依《编敕》放行,不惟纲梢自须投务纳税,如前状所论,而商贾坌集于京师,回路货物,无由复入,空纲揽载,所获商税必倍,此必然之理也。
【申明扬州公使钱状】
元七年八月初六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苏轼状奏。右臣勘会本州公使额钱每年五千贯文,除正赐六百贯、诸杂收簇一千九百贯外,二千五百贯并系卖醋钱。检会当日初定额钱日,本州醋务,系百姓纳净利课利钱承买,其钱并归转运司。当日以卖醋钱二千五百贯入额钱,即亦是拨系省官钱充数。后来公使库方始依新条认纳百姓净利课利等钱承买,逐年趁办上项额钱二千五百贯。检准《编敕》,诸州公使库,许以本库酒糟造醋沽卖,即系官监醋务本库愿认纳元额诸般课净钱,承买者听其所收醋息钱,并听额外收使。今契勘醋库每年酤卖到钱外,除糟米本分并认纳买扑净利课利钱外,实得息钱,每年只收到一千六七百贯至二千贯以来,常不及元立额钱二千五百贯之数,更岂有额外收使之理?如此,即显是敕条虽许公使库买扑醋务,而扬州独无额外得钱之实。窃以扬于东南,实为都会,八路舟车,无不由此,使客杂还,馈送相望,三年之间,八易守臣,将迎之费,相继不绝,方之他州,天下所无。每年公使额钱,只与真、泗等列郡一般,比之楚州少七百贯。况今现行例册,元修定日造酒糯米每斗不过五十文足,自元四年后来,每斗不下八九十文足,本州之费,一切用酒准折,又难为将例册随米价高下逐年增减,兼复累年接送知州,实为频数,用度不赀,是致积年诸般逋欠,约计七八千贯。若不申明,岁月愈深,积数逾多,隐而不言,则州郡负违法之责,创有陈乞,则朝廷有生例之难。虽天下诸郡比之扬州,实难攀援。今来亦不敢辄乞增添额钱,及蠲放欠负,只乞检会见行条贯,并当日元定额钱因依,既是于系省官醋务钱内拨二千五百贯元额钱,即乞逐年更不送纳买扑净利课利钱,及更不用钱收买官糟,庶得卖醋钱相添支用。如此,即积年欠负渐可还偿,会藩事体,不致大段衰削。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勘会本州与杭州事体一般,本州当八路口,使客数倍于杭州。杭州公使钱七千贯。而本州止有五千贯,显是支使不足。
.又贴黄。准条,虽许公使库收遗利。缘本州委无遗利可收,须至奏乞。
【乞罢宿州修城状】
元七年九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新除兵部尚书苏轼状奏。臣近自淮南东路钤辖被召,过所部宿州,体访得本州见将零壁镇改作零壁县,及本州见准朝旨展筑外城两事,各有利害,既系臣前任部内公事,而改镇作县,又系兵部所管,所以须至奏陈,谨具条件如后。
一、零壁镇人户靳琮等,先经本路及朝省陈状,乞改零壁镇为县。却准转运使赵状称,看详得元只是本镇官势有力人户,意欲置县,增添诸般营运,妄有陈状。寻准敕依奏,依旧为镇。后来有转运使张修等及知州周秩别行奏请,却欲置县,仍取得本镇人户状称,所有置县费用,情愿自备钱物。致朝廷信凭,许令置县。臣今体访得零壁人户出办上件钱物,深为不易。元料置县用钱四千五十余贯,至今年八月终,已纳二千八百五十余贯,其余未纳钱数,认是催纳不行,纵使尽行催纳,亦恐使用不足。看详始议置县,只为本镇居民曾被惊劫,及人户输纳词讼,去县稍远。然未置县时,本镇已有守把兵士八十人,及京朝官一员,专领本镇烟火盗贼,别有监务官一员,又已移虹县尉一员,弓手六十人,在本镇足以弹压盗贼。而本镇去虹县六十里,至符离县一百二十里,至蕲县一百里,即非地远,又至符离县,各系水路,本不须添置一县。委只是本镇豪民靳琮等私自为计,却使近下人户一时出钱,深为不便。
一、宿州自唐以来,罗城狭小,居民多在城外。本朝承平百余年,人户安堵,不以城小为病,兼诸处似此城小人多,散在城外,谓之草市者甚众,岂可一一展筑外城。近年周秩奏论,过为危语,以动朝廷。意谓恐有盗贼窃据,以断运路,遂奏乞展筑外城一十一里有余,役兵及雇夫共五十七万有余工,每夫用七十省钱,召募雇夫及物料,合用钱一万九千余贯,约五年毕工。已蒙朝廷支赐抵当息钱一万贯,欲取来年春兴工。臣体访得元只是宿州豪民,多有园宅在外,扇摇此说,官吏不察,遂与奏请。况宿州土脉疏恶,若不有砖砌,随即颓毁,若待五年毕工,则东城未了,西城已坏,或更用砖,其费不赀。又七十省钱,亦恐召募不行,官吏避罪,必行差雇,搔扰不细,其间一事,深害仁政。缘今来踏逐外城基地,合起遣人户大坟墓六千九百所,小者犹不在数。不知本州有何急切利害,而使居民六千九百家暴露父祖骸骨,费耗擘画改葬,若家贫无力,便致弃捐,劳费公私,痛伤存殁,已上并有公案,可以覆验。
右臣今相度上件改镇作县事,系已行之命,兼构筑廨宇,略已见功,恐难中辍。而展城一事,有大害而无小利,兼未曾下手,犹可止罢。欲乞速赐指挥,更不展筑,却于已支赐一万贯钱内,量新置县合用数目,特与支拨修盖了当。其人户未纳到钱数,均乞与放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卷六十三
◎奏议十三首
【乞擢用林豫札子】
元七年十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窃谓才难之病,古今所同,朝廷每欲治财赋,除盗贼,干边鄙,兴利除害,常有临事乏人之叹。古人有言:“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用非所养,所养非所用。此古今之通患也。臣伏见承议郎监东排岸司林豫,自为布衣,已有奇节,及其从事,所至有声。其在涟水,屏除群盗,尤著方略。其人勇于立事,常有为国捐躯之意。试之盘错之地,必显利器。伏望圣慈特与量材擢用。若后不如所举,臣等甘伏朝典。取进止。
【乞赙赠刘季孙状】
元七年十月某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书苏轼状奏。臣等窃闻仁宗朝赵元昊寇,延州危急,环庆将官刘平以孤军来援,众寡不敌,奸臣不救,平遂战殁,竟骂贼不食而死。诏赠侍中,赐大第,官其诸子庆孙、贻孙、宜孙、昌孙、孝孙、保孙、季孙等七人。诸子颇有异材,而皆不寿,卒无显者。家事狼狈,赐第易主。独季孙仕至文思副使,年至六十,笃志好学,博通史传,工诗能文,轻利重义,练达军政,至于忠义勇烈,识者以为有平之风。性好异书古文石刻,仕宦四十余年,所得禄赐,尽于藏书之费。近蒙朝廷擢知隰州,今年五月卒于官所。家无石,妻子寒饿,行路伤嗟。今者寄食晋州,旅榇无归。臣等实与季孙相知,既哀其才气如此,死未半年,而妻子流落,又哀其父平以忠义死事,声迹相接,四十年间,而子孙沦替,不蒙收录,岂朝廷之意哉?今执政侍从多知季孙者,如加访问,必得其实。欲望朝延特诏有司,优与赙赠,以振其妻子朝夕饥寒之忧,亦使人知忠义死事之子孙,虽跨历岁月,朝廷犹赐存恤,于奖劝之道,不为小补。季孙之子三班借职璨,见在京师,乞早赐指挥。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季孙身亡,合得送还人为般擎。女婿两房,并已死尽。其丧柩见在晋州,无由般归京师。欲乞指挥晋州,候本家欲扶护归葬日,即与差得力厢军三十人,节级一人,般至京师。
【再论李直方捕贼功效乞别与推恩札子】
元七年十一月初四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先知颍州日,为有剧贼尹遇、陈兴、郑饶、李松等,皆宿奸大恶,为一方之患。而汝阴县尉李直方,本以进士及第,母年九十余,只有直方一子,相须为命,而能奋不顾身,躬亲持刃,刺倒尹遇,又能多出家财,缉知余党所在,分遣弓手,前后捕获,功效显著。直方先公后私,致所差人先获陈兴等三人,而直方躬亲,后获尹遇一名,与赏格小有不应。臣寻具事由闻奏,乞以臣合转朝散郎一官特与直方,比附第三等循资酬奖。后来朝旨,只与直方免试。窃缘选人免试,恩例至轻,其间以毫发微劳得者甚多,恐非所以激劝捐躯除患之士。伏望圣慈,特赐检会前奏,别与推恩,仍乞许臣更不磨勘转朝散郎一官。所贵余人难为援例。取进止。
【乞免五谷力胜税钱札子】
元七年十一月初七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书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闻谷太贱则伤农,太贵则伤末。是以法不税五谷,使丰熟之乡,商买争籴,以起太贱之价;灾伤之地,舟车辐辏,以压太贵之直。自先王以来,未之有改也。而近岁法令,始有五谷力胜税钱,使商贾不行,农末皆病。废百王不刊之令典,而行自古所无之弊法,使百世之下,书之青史,曰:“收五谷力胜税钱,自皇宋某年始也。”臣窃为圣世病之。臣顷在黄州,亲见累岁谷熟,农夫连车载米入市,不了盐茶之费;而蓄积之家,日夜祷祠,愿逢饥荒。又在浙西累岁,亲见水灾,中民之家有钱无谷,被服珠金,饿死于市。此皆官收五谷力胜税钱,致商贾不行之咎也。臣闻以物与人,物尽而止,以法活人,法行无穷。今陛下每遇灾伤,捐金帛,散仓廪,自元以来,盖所费数千万贯石,而饿殍流亡,不为少衰。只如去年浙西水灾,陛下使江西、湖北雇船运米以救苏、湖之民,盖百余万石。又计籴本水脚官钱不赀,而客船被差雇者,皆失业破产,无所告诉。与其官司费耗,为害如此,何似削去近日所立五谷力胜税钱一条,只行《天圣附令》免税指挥,则丰凶相济,农末皆利,纵有水旱,无大饥荒。虽目下稍失课利,而灾伤之地,不必尽烦陛下出捐钱谷,如近岁之多也。今《元编敕》虽云灾伤地分虽有例亦免,而谷所从来,必自丰熟地分,所过不免收税,则商贾亦自不行。议者或欲立法,如一路灾伤,则邻路免税,一州灾伤,则邻州亦然。虽比今之法,小为通疏,而隔一路一州之外,丰凶不能相救,未为良法。须是尽削近岁弊法,专用《天圣附令》指挥,乃为通济。谨具逐条如后。
【《天圣附令》】
诸商贩斛斗,及柴炭草木博籴粮食者,并免力胜税钱。
诸卖旧屋材柴草米面之物及木铁为农具者,并免收税。其卖诸色布帛不及匹而将出城,及陂池取鱼而贩易者,并准此。
【《元丰令》】
诸商贩谷及以柴草木博籴粮食者,并免力胜税钱。(旧收税处依旧例。)
诸卖旧材植或柴草谷面及木铁为农具者,并免税。布帛不及端疋,并捕鱼非货易者,准此。
【《元敕》】
诸兴贩斛斗及以柴炭草木博籴粮食者,并免纳力胜税钱。(旧收税处依旧例,即灾伤地分,虽有旧例,亦免。)诸卖旧材植或柴草斛斗并面及木铁为农具者,并免收税。布帛不及端匹,并捕鱼非货易者,准此。
右臣窃谓:若行臣言,税钱亦必不至大段失陷,何也?五谷无税,商贾必大通流,不载见钱,必有回货。见钱回货,自皆有税,所得未必减于力胜。而灾伤之地,有无相通,易为振救,官司省费,其利不可胜计。今肆赦甚近,若得于赦书带下,益见圣德,收结民心,实无穷之利,取进止。
【奏内中车子争道乱行札子】
元七年南郊,轼为卤薄使导驾。内中朱红车子十余两,有张红盖者,争道乱行于乾明寺前。轼于车中草此奏。奏入,上在太庙,驰遣人以疏白太皇太后。明日,中使传命申敕有司,严整仗卫,自皇后以下,皆不复迎谒中道。
元七年十一月十三日,南效卤簿使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书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谨按汉成帝郊祠甘泉、泰、汾阴、后土,而赵昭仪常从在属车间。时扬雄待诏承明,奏赋以讽,其略曰:“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寿兮,屏玉女而却ж妃。”言妇女不当与斋祠之间也。臣今备位夏官,职在卤簿。准故事,郊祀既成,乘舆还斋宫,改服通天冠,绛纱袍,教坊钧容,作乐还内,然后后妃之属,中道迎谒,已非典礼。而况方当祀事未毕,而中宫掖庭得在勾陈、豹尾之间乎?窃见二圣崇奏大祀,严恭寅畏,度越古今,四方来观,莫不悦服。今车驾方宿斋太庙,而内中车子不避仗卫,争道乱行,臣愚窃恐于观望有损,不敢不奏。乞赐约束,仍乞取问随行合干勾当人施行。取进止。
【再荐宗室令札子】
元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书兼侍读苏轼札子奏。臣前任颖州日,曾论荐本州佥判承议郎赵令,儒学吏术,皆有过人,恭俭笃行,若出寒素。意望朝廷特赐进擢,以风晓宗室,成先帝教育之志。至今未蒙施行。令今已得替在京,若依前与外任差遣,臣窃惜之。欲乞检会前奏,详酌施行。取进止。
【论高丽买书利害札子三首(之一)】
元八年二月初一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礼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近准都省批送下国子监状:“准馆伴高丽人使所牒称,人使要买国子监文字书,请详批印造,供赴当所交割。本监检准元令,诸蕃国进奉人买书具名件申尚书省,今来未敢支卖,蒙都省送礼部看详。”臣寻指挥本部令申都省;除可令收买名件外,“其《策府元龟》、历代史、太学敕式,本部未敢便令收买,伏乞朝廷详酌指挥。”寻准都省批状云:“勘会前次高丽人使到关,已曾许买《策府元龟》并《北史》。今来监本部并不检会体例,所有人使乞买书籍,正月二十七日送礼部指挥,许收买。其当行人吏上簿者。”
臣伏见高丽人使,每一次入贡,朝廷及淮浙两路赐予馈鬼送燕劳之费,约十余万贯,而修饰亭馆,骚动行市,调发人船之费不在焉。除官吏得少馈遗外,并无丝毫之利,而有五害,不可不陈也。所得贡献,皆是玩好无用之物,而所费皆是帑廪之实,民之膏血,此一害也。所至差借人马什物,搅挠行市,修饰亭馆,民力暗有陪填,此二害也。高丽所得赐予,若不分遗契丹,则契丹安肯听其来贡,显是借寇兵而资盗粮,此三害也。高丽名为慕义来朝,其实为利,度其本心,终必为契丹用。何也?彼足以制其死命,而我不能故也。今使者所至,图画山川形胜,窥测虚实,岂复有善意哉?此四害也。庆历中,契丹欲渝盟,先以增置塘泊为中国之曲,今乃招来其与国,使频岁入贡,其曲甚于塘泊。幸今契丹恭顺,不敢生事,万一异日有桀黠之虏,以此藉口,不知朝廷何以答之?此五害也。臣心知此五害,所以熙宁中通判杭州日,因其馈送书中不称本朝正朔,却退其物。待其改书称用年号,然后受之,仍催促进发,不令住滞。及近岁出知杭州,却其所进金塔,不为奏闻。及画一处置沿途接待事件,不令过当。仍奏乞编配狡商猾僧,并乞依祖宗《编敕》,杭、明州并不许发舶往高丽,违者徒二年,没入财货充赏。并乞删除元丰八年九月内创立“许舶客专擅附带外夷入贡及商贩”一条。已上事,并蒙朝廷一一施行。皆是臣素意欲稍稍裁节其事,庶几渐次不来,为朝廷消久远之害。
今既备员礼曹,乃是职事。近者因见馆伴中书舍人陈轩等申乞尽数差勒相国寺行铺入馆铺设,以待人使买卖,不惟移市动众,奉小国之陪臣,有损国体,兼亦抑勒在京行铺,以资吏人广行乞取,弊害不小。所以具申都省,乞不施行。其乖(一作多)。方作弊官吏,并不蒙都省略行取问。今来只因陈轩等不待申请,直牒国子监收买诸般文字,内有《策府元龟》历代史及敕式。国子监知其不便,申禀都省送下礼部看详。臣谨按:《汉书》,东平王宇来朝,上疏求诸子及《太史公书》,当时大臣以谓:“诸侯朝聘,考文章,正法度,非理不言。今东平王幸得来朝,不思制节谨度,以防违失,而求诸书,非朝聘之义也。诸子书或反经术,非圣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厄塞,皆不宜在诸侯王家。不可予。”诏从之。臣窃以谓东平王骨肉至亲,特以备位藩臣,犹不得赐,而况海外之裔夷,契丹之心腹者乎?
臣闻河北榷场,禁出文书,其法甚严,徒以契丹故也。今高丽与契丹何异?若高丽可与,即榷场之法亦可废。兼窃闻昔年高丽使乞赐《太平御览》,先帝诏令馆伴以东平王故事为词,却之。近日复乞,诏又以先帝遗旨不与。今历代史、《策府元龟》,与《御览》何异?臣虽知前次曾许买《策府元龟》及《北史》,窃以谓前次本不当与,若便以为例,即上乖先帝遗旨,下与今来不赐《御览》圣旨异同,深为不便,故申都省止是乞赐详酌指挥,未为过当,便蒙行遣吏人上簿书罪!臣窃谓无罪可书,虽上簿薄责,至为末事,于臣双无丝毫之损。臣非为此奏论,所惜者,无厌小国,事必曲从,官吏苟循其意,虽动众害物,不以为罪;稍有裁节之意,便行诘责,今后无人敢逆其请。使意得志满,其来愈数,其患愈深。所以须至极论,仍具今来合处置数事如后。
一、臣任杭州日,奏乞明州、杭州今后并不得发舶往高丽,蒙已立条行下。今来高丽使却搭附闽商徐积舶船入贡。及行根究,即称是条前发舶。臣窃谓立条已经数年,海外无不闻知,而徐积犹执前条公凭,影庇私商,往来海外,虽有条贯,实与无同。欲乞特降指挥,出榜福建、两浙,缘海州县,与限半年内令缴纳条前所发公凭,如限满不纳,敢有执用,并许人告捕,依法施行。
.贴黄。据陈轩所奏语录,即是高丽知此条。今来高丽使所欲买历代史、《策府元龟》及《敕式》,乞并不许收买。
.贴黄。准都省批状指挥,人使所买书籍,内有《敕式》,若令外夷收买,事体不便,看详都省本为《策府元龟》及《北史》,前次已有体例,故以礼部并不检会为罪,未委《敕式》有何体例,一概令买?
一、近日馆伴所申乞为高丽使买金薄一百贯,欲于杭州妆佛,臣未敢许,已申禀都省。窃虑都省复以为罪。窃缘金薄本是禁物,人使欲以妆佛为名,久住杭州,搔扰公私。窃闻近岁西蕃阿里库乞买金薄,朝廷重难其事,节次量与应副。今来高丽使朝辞日数已迫,乞指挥馆伴,令以打造不出为词,更不令收买。
一、近据馆伴所申,乞与高丽使抄写曲谱。臣谓郑卫之声,流行海外,非所以观德。若画朝旨特为抄写,尤为不便,其状臣已收住不行。
.贴黄。臣前任杭州,不受高丽所进金塔,虽曾密奏闻,元只作臣私意拒绝。兼自来馆伴使臣,若有所求请,不可应副,即须一面说谕不行,或其事体大,即候拒讫密奏。今陈轩等事事曲从,便为申请,若不施行,即显是朝廷不许,使使臣悦己而怨朝廷,甚非馆伴之体。
右所申都省状,其历代史、《策府元龟》及《敕式》,乞详酌指挥事,并出臣意,不干僚属及吏人之事。若朝廷以为有罪,则臣乞独当责罚,所有吏人,乞不上簿。取进止。
.贴黄。臣谨按《春秋》:晋盟主也,郑小国也。而晋之执政韩起欲买玉环于郑商人,子产终不与,曰:“大国之求,若无礼以节之,是鄙我也。”又:晋平公使其臣范昭观政于齐,昭请齐景公之觞为寿,晏子不与,又欲奏成周之乐,太师不许。昭归谓晋侯曰:“齐未可伐也。臣欲乱其礼,而晏子知之;欲乱其乐,而太师知之。”今高丽使,契丹之党,而我之陪臣也。乃敢干朝廷求买违禁物,传写郑卫曲谱,亵慢甚矣。安知非契丹欲设此事以尝探朝廷深浅难易乎?而陈轩等事事为请,惟恐失其意,臣窃惑之。又据轩等语录云:高丽使言海商擅往契丹,本国王捉送上国,乞更赐约束,恐不稳便。而轩乃答云:“风讯不顺飘过。”乃是与闽中狡商巧说词理,许令过界。窃缘私往北界,条禁至重,海外陪臣,犹知遵禀,而轩乃归咎于风,以薄其罪,岂不乖戾倒置之甚乎?臣忝备侍从,事关利害,不敢不奏。
【论高丽买书利害札子三首(之二)】
元八年二月十五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近奏论高丽使所买书籍及金薄等事,准尚书省札子,二月十二日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所买书籍,曾经收买者许依例收买,金薄特许收买,余依奏,吏人免上簿者。臣所以区区论奏者,本为高丽契丹之与国,不可假以书籍,非止为吏人上簿也。今来吏人独免上簿,而书籍仍许收买,臣窃惑之。检会《元编敕》,诸以熟铁及文字禁物与外国使人交易,罪轻者徒二年。看详此条,但系文字,不问有无妨害,便徒二年,则法意亦可见矣。以谓文字流入诸国,有害无利。故立此重法,以防意外之患。前来许买《策府元龟》及《北史》,已是失错。古人有言:“一之谓甚,其可再乎?”今乃废见行《编敕》之法,而用一时失错之例,后日复来,例愈成熟,虽买千百部,有司不敢复执,则中国书籍山积于高丽,而云布于契丹矣。臣不知此事于中国得为稳便乎?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曰:“招虞人以皮冠。”孔子韪之,曰:“守道不如守官。”夫旌与皮冠,于事未有害也,然且守之。今买书利害如此,《编敕》条贯如彼,比之皮冠与旌,亦有间矣。臣当谨守前议,不避再三论奏。伏望圣慈早赐指挥。取进止。
.贴黄。臣点检得馆伴使公案内,有行下承受所收买文字数内有一项,所买《策府元龟》、《敕式》,虽不曾卖与,然高丽之意,亦可见矣。
.又贴黄。臣已令本部备录《编敕》条贯,符下高丽人使所过州郡,约束施行去讫。亦合奏知。
【论高丽买书利害札子三首(之三)】
元八年二月二十六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近再具札子,奏论高丽买书事。今准敕节文,检会《国朝会要》:淳化四年、大中祥符九年、天禧五年曾赐高丽《九经书》、《史记》、《两汉书》、《三国志》、《晋书》、诸子、历日,圣惠方、阴阳、地理书等,奉圣旨,依前降指挥。臣前所论奏高丽入贡,为朝廷五害,事理灼然,非复细故。近又检坐见行《编敕》,再具论奏,并不蒙朝廷详酌利害,及《编敕》法意施行,但检坐《国朝会要》,已曾赐予,便许收买。窃缘臣所论奏,所计利害不轻,本非为有例无例而发也。事诚无害,虽无例亦可;若其有害,虽百例不可用也。而况《会要》之为书,朝廷以备检阅,非如《编敕》一一皆当施行也。臣只乞朝廷,详论此事,当遵行《编敕》耶?为当检行《会要》而已?臣所忧者,文书积于高丽,而流于契丹,使北人周知山川险要边防利害,为患至大。虽曾赐予,乃是前日之失,自今止之,犹贤于接续许买,荡然无禁也。又,高丽人入朝,动获所欲,频岁数来,驯致五害。如此之类,皆不蒙朝廷省察,深虑高丽人复来,遂成定例,所以须至再三论奏。兼今来高丽人已发,无可施行。取进止。
.贴黄。今来朝旨,止为高丽已曾赐予此书,复许接续收买。譬《编敕》禁以熟铁与人使交易,岂是外国都未有熟铁耶?谓其已有,反不复禁,此大不可也。
【缴进免五谷力胜税钱议札子(前连元七年十一月札)】
元八年三月十三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闻应天以实不以文,动民以行不以言。去岁扈从南郊,亲见百姓父老,瞻望圣颜,欢呼鼓舞,或至感泣,皆云不意今日复见仁宗皇帝。臣寻与范祖禹具奏其状矣。窃揆圣心,必有下酌民言,上继祖武之意。兼奉圣旨,催促祖禹所编仁宗故事,寻以上进讫。臣愚窃谓陛下既欲祖述仁庙,即须行其实事,乃可动民。去岁十一月七日,曾奏乞放免五谷力胜税钱,盖谓此事出于《天圣附令》,乃仁宗一代盛德之事,入人至深,及物至广,望陛下主张决事。寻蒙降付三省,遂送户部下转运司相度,必无行理。谨昧万死,再录前来札子缴运进呈。伏愿圣慈特赐详览。若谓所捐者小,所济者大,可以追复仁宗圣政,慰答民心,即乞只作圣意批出施行。若谓不然,即乞留中,更不降出,免烦勘当。取进止。
.贴黄。臣所乞放免五谷力胜税钱,万一上合圣意,有可施行,欲乞内出指挥,大意若曰祖宗旧法,本不收五谷力胜税钱,近乃著令许依例收税,是致商贾无利,有无不通,丰年则谷贱伤农,凶年则遂成饥馑,宜令今后不问有无旧例,并不得收五谷力胜税钱,仍于课内除豁此一项。臣昧死以闻,无任战汗待罪之至。
【上圆丘合祭六议札子】
元八年三月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伏见九月二十二日诏书节文,俟郊礼毕,集官详议祠皇地事。及郊祀之岁庙飨典礼闻奏者。臣恭睹陛下近者至日亲祀郊庙,神飨答,实蒙休应,然则圆丘合祭,允当天地之心,不宜复有改更。
臣窃惟议者欲变祖宗之旧,圆丘祀天而不祀地,不过以谓冬至祀天于南郊,阳时阳位也,夏至祀地于北郊,阴时阴位也,以类求神,则阳时阳位,不可以求阴也。是大不然。冬至南郊,既祀上帝,则天地百神莫不从也。古者秋分祀月于西郊,亦可谓阴位矣,至于从祀上帝,则以冬至而祀月于南郊,议者不以为疑,今皇地亦从上帝而合祭于圆丘,独以为不可,则过矣。《书》曰:“肆类于上帝,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舜之受惮也,自上帝六宗山川群神,莫不毕告,而独不告地,岂有此理哉?武王克商,庚戌,柴望。柴,祭上帝也。望,祭山川也。一日之间,自上帝而及山川,必无南北郊之别也。而独略地,岂有此理哉?臣以知古者祀上帝则并祀地矣。何以明之?《诗》之序曰:“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此乃合祭天地,经之明文,而说者乃以比之丰年秋冬报也,曰:“秋冬各报,而皆歌《丰年》,则天地各祀,而皆歌《昊天有成命》也。”是大不然。《丰年》之诗曰:“丰年多黍多余,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歌于秋可也,歌于冬亦可也,《昊天有成命》之诗曰:“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于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终篇言天而不及地。颂,所以告神明也,未有歌其所不祭,祭其所不歌也。今祭地于北郊,歌天而不歌地,岂有此理也?臣以此知周之世,祀上帝则地在焉。歌天而不歌地,所以尊上帝。故基序曰:“郊祀天地也。”《春秋》书:“不郊,犹三望。”《左氏传》曰:“望,郊之细也。”说者曰:“三望,太山、河、海。”或曰:“淮、海也。”又或曰:“分野之星及山川也。鲁,诸侯也,故郊之细,及其分野山川而已。”周有天下,则郊之细,独不及五岳四渎乎?岳、渎犹得从祀,而地独不得合祭乎?秦燔诗书,经籍散亡,学者各以意推类而已。王、郑、贾、服之流,未必皆得其真。臣以《诗》、《书》、《春秋》考之,则天地合祭久矣。
议者乃谓合祭天地,始于王莽,以为不足法。臣窃谓礼当论其是非,不当以人废。光武皇帝,亲诛莽者也,尚采用元始合祭故事。谨按《后汉书·郊祀志》:“建武二年,初制郊兆于洛阳。为圆坛八陛,中又为重坛,天地位其上,皆南乡,西上。”此则汉世合祭天地之明验也。又按《水经注》:“伊水东北至洛阳县圆丘东,大魏郊天之所,准汉故事为圆坛八陛,中又为重坛,天地位其上。”此则魏世合祭天地之明验也。唐睿宗将有事于南郊,贾曾议曰:“有虞氏黄帝而郊喾,夏后氏黄帝而郊鲧,郊之与庙,皆有,于庙,则祖宗合食于太祖,于郊,则地群望皆合祭于圆丘。以始祖配享,盖有事祭,非常祀也。《三辅故事》:“祭于圆丘,上帝后土位皆南面。”则汉尝合祭矣。时褚无量、郭山恽等皆以曾言为然。明皇天宝元年二月敕曰:“凡所祠享,必在躬亲,朕不亲祭,礼将有阙,其皇地祗宜如南郊合祭。”是月二十日,合祭天地于南郊,自后有事于圆丘,皆合祭。此则唐世合祭天地之明验也。
今议者欲冬至祀天,夏至祀地,盖以为用周礼也。臣请言周礼与今礼之别。古者一岁祀天者三,明堂飨帝者一,四时迎气者五,祭地者二,飨宗庙者四,凡此十五者,皆天子亲祭也。而又朝日夕月四望山川社稷五祀及群小祀之类,亦皆亲祭,此周礼也。太祖皇帝受天眷命,肇造宋室,建隆初郊,先飨宗庙,并祀天地。自真宗以来,三岁一郊,必先有事景灵,遍飨太庙,乃祀天地。此国朝之礼也。夫周之礼。亲祭如彼其多,而岁行之不以为难,今之礼,亲祭如此其少,而三岁一行,不以为易,其故何也?古者天子出入,仪物不繁,兵卫甚简,用财有节,而宗庙在大门之内,朝诸侯,出爵赏,必于太庙,不止时祭而已,天子所治,不过王畿千里,唯以齐祭礼乐为政事,能守此,则天下服矣,是故岁岁行之,率以为常。至于后世,海内为一,四方万里,皆听命于上,几务之繁,亿万倍于古,日力有不能给。自秦汉以来,天子仪物,日以滋多,有加无损,以至于今,非复如古之简易也。今所行皆非周礼。三年一郊,非周礼也。先郊二日而告原庙,一日而祭太庙,非周礼也。效而肆赦,非周礼也。优赏诸军,非周礼也。自后妃以下至文武官,皆得荫补亲属,非周礼也。自宰相宗室以下至百官,皆有赐赉,非周礼也。此皆不改,而独于地,则曰周礼不当祭于圆丘,此何义也?
议者必曰:“今之寒暑,与古无异,而宣王薄伐犭严狁,六月出师,则夏至之日,何为不可祭乎?”臣将应之曰:“舜一岁而巡四岳,五月方暑,而南至衡山,十一月方寒,而北至常山,亦今之寒暑也,后世人主能行之乎?”周所以十二岁一巡者,唯不能如舜也。夫周已不能行舜之礼,而谓今可以行周之礼乎?天之寒暑虽同,而礼之繁简则异。是以有虞氏之礼,夏商有所不能行,夏商之礼,周有所不能用,时不同故也。宣王以六月出师,驱逐犭严狁,盖非得已。且吉父为将,王不亲行也。今欲定一代之礼,为三岁常行之法,岂可以六月出师为比乎?”
议者必又曰:“夏至不能行礼,则遣官摄祭祀,亦有故事。”此非臣之所知也。《周礼·大宗伯》:“若王不与则摄位。”郑氏注曰:“王有故,则代行其祭事。”贾公彦疏曰:“有故,谓王有疾及哀惨皆是也。”然则摄事非安吉之礼也。后世人主,不能岁岁亲祭,故命有司行事,其所从来久矣,若亲郊之岁,遣官摄事,是无故而用有故之礼也。
议者必又曰:“省去繁文末节,则一岁可以再郊。”臣将应之曰:“古者以亲郊为常礼,故无繁文。今世以亲郊为大礼,则繁文有不能省也。若帷城幔屋,盛夏则有风雨之虞,陛下自宫入庙出郊,冠通天,乘大辂,日中而舍,百官卫兵,暴露于道,铠甲具装,人马喘汗,皆非夏至所能堪也。王者父事天,母事地,不可偏也。事天则备,事地则简,是于父母有隆杀也。岂得以为繁文末节而一切欲省去乎?国家养兵,异于前世,自唐之时,未有军赏,犹不能岁岁亲祠,天子出郊,兵卫不可简省,大辂一动,必有赏给,今三年一郊,倾竭帑藏,犹恐不足,郊赉之外,岂可复加?若一年再赏,国力将何以给;分而与之,人情岂不失望!”
议者必又曰:“三年一祀天,又三年一祭地。”此又非臣之所知也。三年一郊,已为疏阔,若独祭地而不祭天,是因事地而愈疏于事天,自古未有六年一祀天者,如此则典礼愈坏,欲复古而背古益远,神必不顾飨,非所以为礼也。
议者必又曰:“当郊之岁,以十月神州之祭,易夏至方泽之祀,则可以免方暑举事之患。”此又非臣之所知也。夫所以议此者,为欲举从周礼也。今以十月易夏至,以神州代方泽,不知此周礼之经耶,抑变礼之权也?若变礼从权而可,则合祭圆丘,何独不可。十月亲祭地,十一月亲祭天,先地后天,古无是礼。而一岁再郊,军国劳费之患,尚未免也。
议者必又曰:“当郊之岁,以夏至祀地于方泽,上不亲郊而通火,天子于禁中望祀。”此又非臣之所知也。《书》之望秩,《周礼》之四望,《春秋》之三望,皆谓山川在境内而不在四郊者,故远望而祭也。今所在之处,亻免则见地,而云望祭,是为京师不见地乎?
此六议者,合祭可不之决也,夫汉之郊礼,尤与古戾,唐亦不能如古,本朝祖宗钦崇祭祀,儒臣礼官,讲求损益,非不知圆丘方泽皆亲祭之为是也,盖以时不可行,是故参酌古今,上合典礼,下合时宜,较其所得,已多于汉、唐矣。天地宗庙之祭,皆当岁遍,今不能岁遍,是故遍于三年当郊之岁。又不能于一岁之中,再举大礼,是故遍于三日。此皆因时制宜,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今并祀不失亲祭,而北郊则必不能亲往,二者孰为重乎?若一年再郊,而遣官摄事,是长不亲事地也。三年间郊,当行郊地之岁,而暑雨不可亲行,遣官摄事,则是天地皆不亲祭也。夫分祀天地,决非今世之所能行。议者不过欲于当郊之岁,祀天地宗庙,分而为三耳。分而为三,有三不可。夏至之日,不可以动大众、举大礼,一也。军赏不可复加,二也。自有国以来,天地宗庙,唯飨此祭,累圣相承,唯用此礼,此乃神所歆,祖宗所安,不可轻动,动之则有吉凶祸福,不可不虑,三也。凡此三者,臣熟计之,无一可行之理。伏请从旧为便。
昔西汉之衰,元帝纳贡禹之言,毁宗庙。成帝用丞相衡之议,改郊位。皆有殃咎,著于史策,往鉴甚明,可为寒心。伏望陛下详览臣此章,则知合祭天地,乃是古今正礼,本非权宜。不独初郊之岁,所当施行,实为无穷不刊之典。顾陛下谨守太祖建隆、神宗熙宁之礼,无更改易郊祀庙飨,以敉宁上下神,仍乞下臣此章,付有司集议,如有异论,即须画一,解破臣所陈六议,使皆屈伏,上合周礼,下不为当今军国之患。不可固执,更不论当今可与不可施行。所贵严祀大典,蚤以时定。取进止。
.贴黄。唐制,将有事于南郊,则先朝献太清宫,朝享太庙,亦如今礼,先二日告原庙,先一日享太庙,然议者或亦以为非三代之礼。臣谨按:武王克商,丁未,祀周庙,庚戌,柴望,相去三日。则先庙后郊,亦三代之礼也。
【请诘难圆丘六议札子】
元八年三月二十二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近奏论圆丘合祭天地,非独适时之宜,亦自然上合三代六经,为万世不刊之典,然臣不敢必以为是,故发六议以开异同之端。欲望圣旨行下,令议者与臣反覆诘难,尽此六议之是非,而取其通者,则其论可得而定也。今奉圣旨,但云令集议官集议闻奏。窃虑议者各伸其意,不相诘难,则是非可否,终莫之决。虽圣明必有所择,而人各自为一议,但欲遂其前说,岂圣朝考礼之本意哉?臣今欲乞集议之日,若所见不同,即须画一难臣六议,明著可否之状,不得但持一说,不相诘难。臣非敢自是而求胜也,盖欲从长而取通也。若议不通,敢不废前说以从众论。取进止。
【乞改居丧婚娶条状】
元八年三月某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状奏。臣伏见元五年秋颁条贯,诸民庶之家,祖父母、父母老疾,(谓于法应赎者。)无人供侍,子孙居丧者,听尊长自陈,验实婚娶。右臣伏以人子居父母丧,不得嫁娶,人伦之正,王道之本也。孟子论礼、色之轻重,不以所重徇所轻,丧三年,为二十五月,使嫁娶有二十五月之迟,此色之轻者也。释丧而婚会,邻于禽犊,此礼之重者也。先王之政,亦有适时从宜者矣。然不立居丧嫁娶之法者,所害大也。近世始立女居父母丧及夫丧而贫乏不能自存,并听百日外嫁娶之法。既已害礼伤教矣,然犹或可以从权而冒行者,以女弱不能自立,恐有流落不虞之患也。今又使男子为之,此何义也哉!男年至于何娶,虽无兼侍,亦足以养父母矣。今使之释丧而婚会,是直使民以色废礼耳,岂不过甚矣哉。《春秋》礼经,记礼之变,必曰自某人始。使秉直笔者书曰,男子居父母丧得娶妻,自元始,岂不为当世之病乎?臣谨按此法,本因邛州官吏,妄有起请,当时法官有失考论,便为立法。臣备位秩宗,前日又因迩英进读,论及此事,不敢不奏。伏望圣慈特降指挥,削去上条。稍正礼俗。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卷六十四
◎奏议十首
【奏马澈不当屏出学状】
元八年四月某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状奏。准太学条,三学生凡有进献文字及书启贽有位,并先经长贰看详可否,违者出学。右本部看详,诸色人苟有所见公私利害,皆得进状,许直于所属官司投下,即无更令官吏看详可否方得投进之文,所以达聪明、防壅蔽,古今不易之道也。本因国子监生员独缘本监起请,遂立上条,曲生防禁。至于投献书启文字,求知公卿,此正举人常事。今乃使本监长贰先行看详,违者皆屏出学。若论列朝政得失,使其言当理,固人主所欲闻也。若不当理,亦人主所当容也。今乃先令有司看详去取,甚非子产不毁乡校、魏相去副封之意也。去年九月内,太学内舍生马澈进状,论《礼部韵略》有疏略未尽事件,蒙朝廷送下本部。谨按澈所论,文指雅驯,考验经史,皆有援据。此乃内舍生员之优者,教养之官,所当爱惜,而其所论,亦当下有司详议增损施行。本部寻下本监勘当,准回申,已于十二月内检举上条,其马澈已屏出学。以此显见上条无益有害,欲乞朝廷详酌,特与删除不行,仍乞依旧令马澈充内舍生。其所进状,乞行下有司看详,如有可采,乞赐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校正陆贽奏议上进札子】
元八年五月七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同吕希哲、吴安诗、丰稷、赵彦若、范祖禹、顾临札子奏。臣等猥以空疏,备员讲读,圣明天纵,学问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无穷,心欲言而口不逮,以此自愧,莫知所为。窃谓人臣之纳忠,譬如医者之用药,药虽进于医手,方多传于古人。若已经效于世间,不必皆从于己出。伏见唐宰相陆贽,才本王佐,学为帝师。论深切于事情,言不离于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则过,辩如贾谊,而术不疏。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三代已还,一人而已。但其不幸,仕不遇时,德宗以苛刻为能,而贽谏之以忠厚。德宗以猜疑为术,而贽劝之以推诚。德宗好用兵,而贽以消兵为先。德宗好聚财,而贽以散财为急。至于用人听言之法,治边驭将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过以应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数。可谓进苦口之药石,针害身之膏肓。使德宗尽用其言,则贞观可得而复。臣等每退自西阁,即私相告言,以陛下圣明,必喜贽议论,但使圣贤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时。昔冯唐论颇、牧之贤,则汉文为之太息。魏相条晁、董之对,则孝宣以致中兴。若陛下能自得师,莫若近取诸贽。夫六经三史、诸子百家,非无可观,皆足为治。但圣言幽远,末学支离,譬如山海之崇深,难以一二而推择。如贽之论,开卷了然。聚古今之精英,实治乱之龟鉴。臣等欲取其奏议,稍加校正,缮写进呈。愿陛下置之坐隅,如见贽面,反覆熟读,如与贽言。必能发圣性之高明,成治功于岁月。臣等不胜区区之意。取进止。
【辨黄庆基弹劾札子】
元八年五月十九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自少年从仕以来,以刚褊疾恶,尽言孤立,为累朝人主所知,然亦以此见疾于群小,其来久矣。自熙宁、元丰间,为李定、舒辈所谗,及元以来,朱光庭、赵挺之、贾易之流,皆以诽谤之罪诬臣。前后相传,专用此术,朝廷上下,所共明知。然小人非此无以深入臣罪,故其计须至出此。今者又闻台官黄庆基复祖述李定、朱光庭、贾易等旧说,亦以此诬臣,并言臣有妄用颖州官钱、失入尹真死罪,及强买姓曹人田等。虽知朝廷已察其奸,罢黜其人矣,然其间有关臣子之大节者,于义不可不辨。谨具画一如左。
一、臣先任中书舍人日,适值朝廷窜逐大奸数人,所行告词,皆是元降词头,所述罪状,非臣私意所敢增损。内吕惠卿自前执政责授散官安置,诛罚至重。当时蒙朝旨节录台谏所言惠卿罪恶降下,既是词头所有,则臣安敢减落。然臣子之意,以为事涉先朝,不无所忌,故特于告词内分别解说,令天下晓然,知是惠卿之奸,而非先朝盛德之累。至于窜逐之意,则已见于先朝。其略曰:“先皇帝求贤若不及,从善如转圜。始以帝尧之心,姑试伯鲧;终然孔子之圣,不信宰予。发其宿奸,谪之辅郡;尚疑改过,稍畀重权。复陈罔上之言,继有砀山之贬。反覆教戒,恶心不悛;躁轻矫诬,德音犹在。”臣之愚意,以谓古今如鲧为尧之大臣,而不害尧之仁,宰予为孔子高弟,而不害孔子之圣。又况再加贬黜,深恶其人,皆先朝本意,则臣区区之忠,盖自谓无负矣。今庆基乃反指以为诽谤指斥,不亦矫诬之甚乎?其余所言李之纯、苏颂、刘谊、唐义问等告词,皆是庆基文致附会,以成臣罪。只如其间有“劳来安集”四字,便云是厉王之乱。若一一似此罗织人言,则天下之人,更不敢开口动笔矣。孔子作《孝经》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幽王之诗也。不知孔子诽谤指斥何人乎?此风萌于朱光庭,盛于赵挺之,而极于贾易。今庆基复宗师之,臣恐阴中之害,渐不可长,非独为臣而言也。
一、庆其所言臣行陆师闵告词云:“侵渔百端,怨ゥ四作。”亦谓之谤讪指斥。此词元不是臣行,中书案底,必自有主名,可以覆验。显是当时掌诰之臣,凡有窜逐之人,皆似此罪状,其事非独臣也。所谓“侵渔”、“怨ゥ”者,意亦指言师闵而已,何名为谤讪指斥乎?庆基以他人之词,移为臣罪,其欺罔类皆如此。
一、庆基所言臣妄用颍州官钱,此事见蒙尚书省勘会次,然所用皆是法外支赏,令人告捕强恶贼人,及逐急将还前知州任内公使库所少贫下行人钱物,情理如此,皆可覆验。
一、庆基所言臣强买常州宜兴县姓曹人田地,八年州县方与断还。此事元系臣任团练副使日罪废之中,托亲识投状依条买得曹人一契田地。后来姓曹人却来臣处昏赖争夺。臣即时牒本路转运司,令依公尽理根勘。仍便具状申尚书省。后来转运司差官勘得姓曹人招服非理昏赖,依法决讫,其田依旧合是臣为主,牒臣照会。臣愍见小民无知,意在得财。臣既备位侍从,不欲与之计较曲直,故于招服断遣之后,却许姓曹人将元价收赎,仍亦申尚书省及牒本路施行。今庆基乃言是本县断还本人,显是诬罔。今来公案见在户部,可以取索案验。
一、庆基所言臣在颍州失入尹真死罪,此事已经刑部定夺,不是失入,却是提刑蒋之翰妄有按举。公案具在刑部,可以覆验。
右臣窃料庆基所以诬臣者非一,臣既不能尽知。又今来朝廷已知其奸妄,而罢黜其人。臣不当一一辩论,但人臣之义,以名节为重,须至上烦天听。取进止。
【谢宣谕札子】
元八年五月二十四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伏准今月二十二日弟门下侍郎辙奉宣圣旨,缘近来众人正相捃拾,令臣且须省事者。天慈深厚,如训子孙。委曲保全。如爱肢体。感恩之涕,不觉自零。伏念臣才短数奇,性疏少虑,半生犯患,垂老困谗,非二圣之深知,虽百死而何赎。伏见东汉孔融,才疏意广,负气不屈,是以遭路粹之冤。西晋嵇康,才多识寡,好善暗人,是以遇钟会之祸。当时为之扼腕,千古为之流涕。臣本无二子之长,而兼有昔人之短。若非陛下至公而行之以恕,至仁而照之以明,察消长之往来,辩利害于疑似,则臣已下从二子游久矣,岂复有今日哉?谨当奉以周旋,不敢失坠,便须刻骨,岂独书绅。庶全蝼蚁之躯,以报丘山之德。臣无任感天荷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奏。
【奏乞增广贡举出题札子】
元八年五月二十六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伏见《元贡举敕》:“诸诗赋论题,于子史书出。(唯不得于老庄子出。)如于经书出,而不犯见试举人所治之经者亦听。(“谓如引试治《诗》、《书》举人,即听于《易》、《春秋》经传出诗赋论题。引试治《易》、《春秋》举人,即听于《周礼》、《礼记》出诗赋论题之类。”)臣窃谓自来诗赋论题杂出于《九经》、《孝经》、《论语》,注中文字浩博,有可选择,久而不穷。今详上条,止得于子史书出,所取者狭,虽听于经书出,又须不犯见试举人所治之经。如是在京试院,分经引试,可以就别经出题。至如外州、军,只作一场引试,即须回避,只如子史中出,恐非经久之法。臣今相度,欲乞诗赋论题,许于《九经》、《孝经》、《论语》子史并《九经》、《论语》注中杂出,更不避见试举人所治之经,但须于所给印纸题目下备录上下全文,并注疏不得漏落,则本经与非本经举人所记均一,更无可避,兼足以称朝廷待士之意,本只以工拙为去取,不以不全之文掩其所不知以为进退,于忠厚之风,不为无补。取进止。
【申省议读汉唐正史状】
元八年八月十九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同顾临、赵彦若状申,昨准内降宰臣吕大防札子奏:“臣每旬获侍经筵,窃见进读《五朝宝训》,将欲了毕,自来多用前代正史进读,窃谓其间有不足上烦圣览者。欲乞指挥讲读官同将汉、唐正史内可以进读事迹钞节成篇,遇读日进呈敷演,庶裨圣治。取进止。”奉御宝批依奏。右轼等今已钞节缮写,稍成卷秩于将来开讲日进读,即未审与《五朝宝训》并进,为复间日一读?谨具申尚书省。伏侯指挥。朝辞赴定州论事状
元八年九月二十六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新知定州苏轼状奏。右臣闻天下治乱,出于下情之通塞。至治之极,至于小民,皆能自通。大乱之极,至于近臣,不能自达。《易》曰:“天地交,泰。”其词曰:“上下交而其志同。”又曰:“天地不交,否。”其词曰:“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夫无邦者,亡国之谓也。上下不交,则虽有朝廷君臣,而亡国之形已具矣,可不畏哉!臣不敢复引衰世昏主之事,只如唐明皇,中兴刑措之君也,而天宝之末,小人在位,下情不通,则鲜于仲通以二十万人全军陷没于泸南,明皇不知,驯致其事,至安禄山反,兵已过河,而明皇犹以为忠臣。此无他,下情不通,耳目壅蔽,则其渐至于此也。
臣在经筵,数论此事,陛下为政九年,除执政台谏外,未尝与群臣接,然天下不以为非者,以为垂帘之际不得不尔也。今者祥除之后,听政之初,当以通下情、除壅蔽为急务。臣虽不肖,蒙陛下擢为河北西路安抚使,沿边重地,此为首冠,臣当悉心论奏,陛下亦当垂意听纳。祖宗之法,边帅当上殿面辞,而陛下独以本任阙官迎接人众为词,降旨拒绝不令上殿,此何义也?臣若伺侯上殿,不过更留十日,本任阙官,自有转运使权摄,无所阙事。迎接人众,不过更支十日粮,有何不可?而使听政之初,将帅不得一面天颜而去,有识之士,皆谓陛下厌闻人言,意轻边事,其兆见于此矣。
臣备位讲读,日侍帷幄,前后五年,可谓亲近。方当戍边,不得一见而行。况疏远小臣,欲求自通,亦难矣。《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曰:“帝出乎震,相见乎离。”夫圣人作而万物睹,今陛下听政之初,不行乘乾出震见离之道,废祖宗临遣将帅故事,而袭行垂帘不得已之政,此朝廷有识所以惊疑而忧虑也。臣不得上殿,于臣之私,别无利害,而于听政之始,天下属目之际,所损圣德不小。臣已于今月二十七日出门,非敢求登对,然臣始者本俟上殿,欲少效愚忠,今来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便废此言,惟陛下察臣诚心,少加采纳,
【古之圣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光,处静而观动】,则万物之情,毕陈于前。不过数年,自然知利害之真,识邪正之实,然后应物而作,故作无不成。臣敢以小事譬之。夫操舟者常患不见水道之曲折,而水滨之立观者常见之。何则?操舟者身寄于动,而立观者常静故也。奕棋者胜负之形,虽国工有所不尽,而袖手旁观者常尽之。何则?弈者有意于争,而旁观者无心故也。若人主常静而无心,天下其孰能欺之?汉景帝即位之初,首用晁错,更易法令,黜削诸候,遂成七国之变。景帝往来两宫间,寒心者数月,终身不敢复言兵。武帝即位未几,遂欲用兵鞭挞四夷,兵连祸结,三十余年,然后下哀痛诏,封宰相为富民侯。臣以此知古者英睿之君,勇于立事,未有不悔者也。景帝之悔速,故变而复安。武帝之悔迟,故几至于乱。虽迟速安危小异,然比之常静无心,终始不悔如孝文帝者,不可同年而语矣。今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利害之真,邪正之实,然后应物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上下同享太平之利。则虽尽南山之竹,不足以纪圣功,兼三宗之寿,不足以报圣德。由此观之,陛下之有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
臣又闻为政如用药方,今天下虽未大治,实无大病。古人云:“有病不治,常得中医。”虽未能尽除小疾,然贤于误服恶药、觊万一之利而得不救之祸者远矣。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辄进此说,敢望陛下深信古语,且守中医安稳万全之策,勿为恶药所误,实社稷宗庙之利,天下幸甚。臣不胜忘身忧国之心,冒死进言。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降度牒修定州禁军营房状】
元八年十月某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苏轼状奏。臣伏见定州近岁军政不严,边备小弛,事不可悉数,请举一二。如甲仗库子军人张全,一年之间,持仗入库,前后盗铜锣十二面,监官明知,并不申举。又有帐设什物库子军人田平等,二年之间,盗帐设什物八百余件,银二百五十余两,恣意典卖。军城寨人户采斫禁山,开耕为田,公然起税,住坐者一百八十余家。城中有开柜坊人百余户,明出牌榜,召军民赌博。若此之类,未易悉数。是致法令不行,禁军日有逃亡,聚为盗贼,民不安居。
臣到任以来,备见其事,然不欲骤行峻治,但因事行法,无所贷舍。其上件张全、田平等,皆以付狱按治。侵斫禁山人逐次举觉,依法勘断张德等九人。其多年侵耕已成永业者,别作擘划处置,申枢密院次,开柜坊人出榜,召人告捉。有王京等四十家,陈首改业,其余并走出州界。军民自此稍知有朝廷法令,逃军衰少,贼盗亦稀。
臣近令所辟幕官李之仪、孙敏行遍往诸营点检,据逐官回申,营房大段损坏,不庇风雨,非惟久不修葺,盖是元初创造,材植怯弱,人工因循,多是两椽小屋,偷地盖造,椽柱腐烂,大半无瓦,一床一灶之外,转动不得。之仪等又点检得诸营军号,例皆暗敝,妻子冻馁,十有五六。臣寻体问得,盖是将校不法,乞取敛掠,坐放债负。身既不正,难以戢下,是致诸军公然饮博逾滥。三事不禁,虽上禁军无不贫困,轻生犯法,靡所不至。若不按发其太甚者,无以警众革弊。已体量得云翼指挥使孙贵,到营四个月,前后敛掠一十一度,计入己赃九十八贯八百文。已送司理院枷项根勘去讫。
臣既目睹偷弊,理合葺治犯法之人,丝毫无贷。即须恤其有无,同其苦乐。岂可身居大厦,而使士卒终年处于偷地破屋之中,上漏下湿,不安其家?辄已差将官李巽、钱春卿、刘世孙将带人匠,遍诣诸营,逐一检计合修去处,具合用材料人工,估见的确钱数。仍差本司准备勾当供奉官石异躬亲再行覆检到,除与逐将所检合修营房间架材木等并同外,又据本官检料到,更合修盖营房一十六间,谨具画一奏闻如后。
一、河北第一将,检计到本将下所管定州住营马步禁军八指挥,合行修盖营房共四千一百一十七间,据合用材植物料纽估到,计使价钱一万七千六百九贯六百八十文省。
一、河北第二将,检计到本将下所管定州住营房马步禁军八指挥,合行修盖营房共三千七百二十间,据合用材植物料纽估到,计使价钱一万五千五贯二百八十一文省。
一、检计到不隶将下所管定州营步军振武第四十五指挥,合行修盖营房一百一十八间,并合添井眼,据合用材植物料纽估到,计使价钱五百五十八贯一百六十七文省。
一、本司准备勾当供奉官石异检料,更合修盖第一、第二将下诸军营房共一十六间,据合用材植物料纽估到,计使价钱七十四贯六百一十二文省。
右谨件如前。臣窃谓上件合用钱数,虽当破系省钱,又缘河北转运司,近年财赋窘迫,必难支破。伏望圣慈深念河朔为诸路要重,而定武控扼强邻,又为河北屏捍,所屯兵马,理当加意葺治。其上件营房,不可不于今年秋冬便行修盖。欲乞特出圣断,支赐空名度牒一百七十一道,委本司召人出卖,一面置场和买材料,烧造砖瓦,和雇人匠,节次不住修盖施行。所有逐将及本司准备勾当官石异检计至诸军合盖营房间架材植物料等细数文状四本,缴进在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勘会度牒每道见卖钱二百贯文,今来所乞上件度牒一百七十一道,系将前项检计到的确物料钱数,契勘合用道数外,计剩钱五十二贯二百五十八文,欲乞就整支降。
【乞增修弓箭社条约状二首(之一)】
元八年十一月十一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苏轼状奏。臣切见契丹久和,河朔无事,沿边诸郡,军政少弛,将骄卒惰,缓急恐不可用,武艺军装,皆不逮陕西、河东远甚。虽据即目边防事势,三五年间必无警急,然居安虑危,有国之常备,事不素讲,难以应猝。今者河朔沿边诸军,未尝出征,终年坐食,理合富强。臣近遣所辟幕官李之仪、孙敏行亲入诸营,按视曲折,审知禁军大率贫窘,妻子赤露饥寒,十有六七,屋舍大坏,不庇风雨。体问其故,盖是将校不肃,敛掠乞取,坐放债负,习以成风。将校既先违法不公,则军政无缘修举,所以军人例皆饮博逾滥。三事不止,虽是禁军不免寒饿,既轻犯法,动辄逃亡,此岂久安之道?
.贴黄。所谓军政不修,皆有实状,不敢一一奏闻。臣自到任,渐次申严军法,逃军盗贼已觉衰少,年岁之间,庶革此风。
然臣窃谓沿边禁军缓急终不可用,何也?骄惰既久,胆力耗惫,虽近戍短使,辄与妻孥泣别,被甲持兵,行数十里,即便喘汗。臣若严加训练,昼夜勤习,驰骤坐作,使耐辛苦,则此声先驰,契丹疑畏,或致生事。臣观祖宗以来沿边要害,屯聚重兵,止以壮国威而消敌谋,盖所谓先声后实、形格势禁之道耳。若进取深入,交锋两阵,犹当杂用禁旅,至于平日保境备御小事,即须专用极边土人,此古今不易之论也。
晁错与汉文帝画备边策,不过二事。其一曰徙远方以实广虚。其二曰制边县以备敌。宝元、庆历中,赵元昊反。屯兵四十余万,招刺宣毅、保捷二十五万人,皆不得其用,卒无成功。范仲淹、刘沪、种世衡等,专务整缉蕃汉熟户弓箭手,所以封殖其家、砥厉其人者非一道。藩篱即成,贼来无所得,故元昊复臣。今河朔西路被边州、军,自澶渊讲和以来,百姓自相团结为弓箭社,不论家业高下,户出一人,又自相推择家资武艺众所服为社头、社副录事,谓之头目。带弓而锄,佩剑而樵,出入山坂,饮食长技与契丹同。私立赏罚,严于官府。分番巡逻,铺屋相望,若透漏北人及本土强盗不获,其当番人皆有重罚,遇有紧急,击鼓集众,顷刻可致千人。器甲鞍马,常若有警,盖亲戚坟墓所在,人自为战,敌甚畏之。
体问得元丰二年,北界群贼一火,约二十余人,在两界首不住打劫为患,久不败获。有北平军大悲村本社头目冉万、冉升长行冉捷等,部领社人,与北贼斗敌,赶趁捉杀,直至北界地名北当山峪内,被冉万射中贼头徐德,冉捷赶上,斫获首级,并冉升亦斫到第二贼头贾贵。本路保明申奏朝廷,并已于班行内安排。以此知弓箭社人户骁勇敢战,缓急可用。先朝名臣帅定州者,如韩琦、庞籍皆加意拊循其人,以为爪牙耳目之用。而籍又增损其约束赏罚,奏得仁宗皇帝圣旨,见今具存。
.贴黄。所有庞籍奏得圣旨,已具录缴连在前。
昨于熙宁六年行保甲法,准当年十二月四日圣旨,强壮弓箭社并行废罢。又至熙宁七年,再准正月十九日中书札子圣旨,应两地供输人户,除元有弓箭社强壮义勇之类,并依旧存留外,更不编排保甲。看详上件两次圣旨,除两地供输村分方许依旧置弓箭社,其余并合废罢。虽有上件指挥,公私相承,元不废罢。只是令弓箭社两丁以上人户兼充保甲,以致逐捕本界及化外盗贼,并皆驱使弓箭社人户,向前用命捉杀。(贴黄。前项所奏元丰二年冉万等捉杀北贼,系熙宁六年朝旨废罢后,兼冉万等不系两地供输,是合行废罢地分人户。)见今州县委实全藉此等寅夜防把,显见弓箭社实为边防要用,其势决不可废。但以兼充保甲之故,召集追呼,劳费失业。今虽名目具存,责其实用,不逮往日。
臣窃谓陕西、河东弓箭手,官给良田以备甲马,今河朔沿边弓箭社,皆是人户祖业田产,官无丝毫之给,而捐躯捍边,器甲鞍马,与陕西、河东无异,苦乐相辽,未尽其用。近日霸州文安县及真定府北寨,皆有北人惊劫人户,捕盗官吏,拱手相视,无如之何,以验禁军弓手皆不得力。向使州县逐处皆有弓箭社人户致命尽力,则北人岂敢轻犯边寨如入无人之境?臣已戒饬本路将吏,申严赏罚,加意拊循其人去讫,辄复拾用庞籍旧奏约束,稍加增损,别立条目。欲乞朝廷立法,少赐优异,明设赏罚,以示惩劝。今已密切取会到本路极边定、保两州,安肃、广信、顺安三军,边面七县一寨,内管自来团结弓箭社五百八十八村六百五十一火,共计三万一千四百一十一人。若朝廷以为可行,立法之后,更敕将吏常加拊循,使三万余人分番昼夜巡逻,盗边小寇,来即擒获,不至忸怵以生戎心,而事皆循旧,无所改作,敌不疑畏,无由生事。有利无害,较然可见。谨具所乞立法事件,画一如左。
一、看详嘉四年庞籍起请已获朝旨事件除见可施行外,有当时事体与今来稍有不同,须至少有增损。今参详至下项弓箭社人户,但系久来团结地分,并依见今已行体例,不拘物产高下,丁口众寡,并每户选强壮一丁,充弓箭手。
.贴黄。高强人户,与下等各出一丁,虽似不均,缘行之已久,下等人户无词。乞具一切仍旧,若上户添差人数,即恐行法之初,人心不安。又缘保甲法,虽上户亦止一丁,所以今来不敢增损。
.每社置社长、社副、录事各一名为头目,并选有物力或好人材事艺众所推服者,方得差补。农事余暇,委头目常切提举阅习武艺,务令精熟齐整,如无盗贼,非时不得勾集。
.每社及百人以上,选少壮者三人,不满百人者选二人,不满五十人者选一人,充急脚子,并轮番一月一替。专令探报盗贼。如探报不实,及稽留后时有误捕捉者,并申官乞行严断。
.逐社各置鼓一面,如有事故及盗贼,并须声鼓勾集。若寻常社内声鼓不到者,每次罚钱一百。如社内一两村共为一火,地理稍远,不闻鼓声去处,即火急差急脚子勾唤。若强盗入村,声鼓勾唤不到,及到而不入贼者,并罚钱三贯。如三经罚钱一百,一经罚钱三贯,而各再犯者,鼓送所属严断。
.如能捉获强盗一名,除依条支赏外,更支钱二十贯。如两次捉获依前支赏外,仍与免户下一年差徭。如三次以上,更免一年。无差徭可免者,各更支钱十贯折充。如获窃盗一名,除依条支赏外,更支钱二贯。以上钱,用社内罚钱充,如不足,并社众均备。
.逐社各人,置弓一张、箭三十只、刀一口。内单丁及贫不及办者,许置枪及捍棒一条。内一件不足者,罚钱五百。弓箭不堪施放,器械虽有而不精,并罚钱二百。若全然不置者,即申送所属,乞行勘断。
.逐社每夜轮差一十人,于地分内往来巡觑,仍本县每季给历一道,委本社头目抄上当巡人姓名。有不到者,罚钱二百。如本地分失贼,其当巡人委本社监勒依条限捕捉。限满不获,送官量事行遣。其所给历,除每季纳换及知佐下乡因便点检外,不得非时取索。
.弓箭社人户,遇出入经宿以上,须告报本社头目及邻近同保之人,违者罚钱三百文。
.社内遇捉杀贼盗,因斗致死,除依条官给绢外,更给钱一十贯付其家,被伤重者减半,并以系省钱充。
.社内所纳罚钱,令社长等同共封记主管,须遇社会合行酬赏者,方得对众支给破使,即不得衷私别作支用。
.社内遇丰熟年,只得春秋二社聚会,因便点集器械,非时不得乱有纠集搔扰。
已上并是庞籍起请已获朝旨事件。自熙宁六年圣旨废罢,后来民间依旧衷私施行,今参详增损修定。
一、弓箭社人户,为与契丹为邻,各自守护骨肉坟墓,晓夜不住巡逻探伺。以此巡检县尉,全籍此人为耳目肘臂之用。每遇冬教,内有本社弓箭人户见系保甲人数者,即须勾上一月教阅。其称捕盗,官司不敢放心,以致化外贼盗,既知逐社人户勾上,村堡空虚,即皆生心窥伺,公私忧恐。又人户勾集弥月,诸般费用不少,深为患苦。臣窃谓保甲人户,每年冬教,本为恐其因循,武艺生疏,缓急难用。今来弓箭社人户既处边塞,与北人气俗相似,以战斗为生,寝食起居,不释弓马,出入守望,常带器械,其势无由生疏。欲乞应弓箭人户,今后更不充保甲,仍免冬教,(贴黄。保甲法:须是主户两丁以上方始差充,其弓箭社一丁以上并差即无。已充保甲而不充弓箭社人户者,今来所乞本社内人户,更不充保甲,只是减罢重叠虚名,即非幸免。)显无妨碍。而使人户稍免无益之费,专心守御,又免教集之月,村堡空虚以生戎心,公私安枕,为利不浅。其减罢保正长,并却令充本社守阙头目。
一、弓箭社人户,既任透漏失贼之责,动辄罚钱科罪及均出赏钱,显见与其余人户苦乐不同,理合稍加优异。欲乞应弓箭社人户,并免两税折变科配。今已取会到本路州、军所免折科钱物数目,比之和买价例,每岁剩费钱七千九百九十八贯五十六文,所获精锐可用民兵三万余人,费小利大,可行无疑。
一、弓箭社头目,并是乡村有物力心胆之人,责以齐众保境,亦须别加旌劝。欲乞立定年限,每勾当及三年,如无透漏及私罪情重者,委本县令佐及捕盗官保明申安抚司给与公据,公罪杖以下听赎。又及三年无上件过犯,仍与保明给公据,与免本户差徭。内别有功劳者,委自安抚司相度。如委是卓然显效,虽未及上件年限,亦与比类施行。若更有大段劳绩,难以常格论赏者,即委自本司奏乞录用。
一、弓箭社地分,本系人户私下情愿,自相团结。皆是缘边之人众共相约要害防把之处,行之已久,契丹不疑。所以庞籍奏请,并是因旧略加约束。今来不可更有移易地分及增添团结去处,永远只以今来所管五百八十八村为定。所贵事事循旧,不至张皇生事。如本地分内人户分烟析生,即各据户眼定差,或外来人户典买到本社田地,亦许收入差充弓箭社户。若两处有田产者,不得缘此带免别处折变,委所属官司常切觉察。
.贴黄。弓箭社五百八十八村,内有八十九村系两地供输人户。勘会上件人户,元是有些小虚名税赋,自来北界差人过来计会本县收众户抱脚供输,其人户并是一心捍边可信之人。切虑朝廷欲知其实。
一、今来既立法整齐弓箭社人户及免冬教,即须委自安抚司逐时差官按视,内有武艺胆力出众之人,即须与例物激赏,不惟使人户竞劝,亦所以致朝廷及将帅恩意,缓急易为驱使。今取会到辖下两州三军弓箭社人户兼充保甲者,每年冬教按赏,合用钱一千五百八十二贯七百八十八文。今来既免冬教,即保甲司却合出备上件钱数与安抚司,为上件激赏之用。但人数既多,上件钱数微少,支用不足,欲乞每年破五千贯。除上件钱数外,其余并以本路回易库见在钱帖支。
右谨件如前。臣窃见西山之下,定、保之间,山开川平,无陂塘之险,澶渊之役,敌自是深入。见今本路只有战兵二万五千九百余人,分屯八州、军,若有警急,尚不足于守,而况战乎?论者或以保甲之众缓急可恃。臣窃谓保甲皆齐民也,集教止是一月,武艺无缘精熟,又平时无丝毫之利有得于官,每岁所获,按赏例物,不偿集教一月之费,一旦驱之于战守死地,恐未可保。惟弓箭社人户所处皆必争之地,世世相传,结发与敌战。若朝廷许依臣所乞,少有以优异其人,既免折科,间复赎罪免役,岁以五十缗赏其尤异者,深致朝廷将帅恩意。则此三万余人,真久远可恃者也。今录白到嘉四年庞籍奏获圣旨事件,兼取会到本路两州三军弓箭社火人数,及免折科每年和买费用钱数,并免冬教所省按赏例物数目,缴连在前,仍画到地图一面,帖出接连边面及逐社住坐去处随状进呈。伏望圣慈详酌施行。谨录奏闻,伏侯敕旨。
.贴黄。所乞免折科却行和买剩费钱七千九百九十八贯五十六文,所乞以回易库钱帖支保甲,按赏钱为五千贯,令安抚司支用计费钱三千四百一十七贯二百一十二文,共计钱一万一千四百一十五贯二百六十八文。所乞至微,恐不赡于用,未足以起士气,但臣不敢多乞耳。若朝廷深念北边事大,此三万余人,久远必大段得力,更赐擘画钱物应副成就,或于近里州、军趱那宽剩免役六色钱,与本路被边州、军添雇诸色役人。其弓箭社人户,并与免役。则人情翕然归戴,愿效死而不可得矣。更乞朝廷详酌。又今来所乞事件,先已密切下本路近地州、军官吏,相度利害,寻皆供到有利无害,经久可行,保明文状在本司讫。
【乞增修弓箭社条约状二首(之二)】
元八年十一月某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苏轼状奏。右臣近奏乞修完极边弓箭社条约,已详具利害,于今月十一日入递去讫。
臣自到任以来,不住令主管衙前引到北人访问事宜,虽虚实难明,然前后参验,亦可见其略。大抵契丹近岁多为小国塔坦、珠保之类所叛,破军杀将非一。近据北人契丹四格探报,北界为差发兵马及人户家丁往招州以来,收杀珠保等国,及为近年不熟,是致朔、易、武州皆有强贼。兼燕京东北白浮图碇东恶山内有强贼一火,约百五十人,不住打劫。及又据北平军申据勾当事人李坚等体探得,北界昨差往西北路去者兵士并百姓等,近有逃背落草四十余人,马二十匹,见在狼山西头君市等村乞食,窃虑来南界别作过犯。虽未见的实,然去岁之冬霸州文安县被北贼杀人劫物,朝廷已知其详,及真定府北寨于去年八月、今年二月两次被北贼群众打劫。近又访闻代州胡谷寨莎泉堡有北贼六七十人,劫掠本堡居人财物,杀伤弓箭手及妇女七八人,及捕盗官会,贼已去矣,临去说与铺兵:“我只在你地分里,待更来打赤岸村。”
贴黄。本路副总管王光祖,有男,见任胡谷寨主。家书报光祖,臣所以备知其详。
以此数事参验,显见契丹见今兵困于小国,调发频并,民不堪命,聚为盗贼。虽邻境多故,实中国之利,必无渝盟之忧,然盗贼充斥,彼自不能制,其余波末流,必延及吾境。若边臣坐观,不先事设备,则边民无由安居,亦恐更生意外之患。若督迫捕盗贼官吏带领兵甲,晓夜出入巡逻,则贼未必获,而居民先受其扰,又或缘此引惹生事。臣再三思虑,惟有整葺弓箭社一事,名不张皇,其实可用。若早获朝旨施行,令臣更加意拊循激励,其人决可使,外贼望风知畏,不敢于地分内作过。伏乞圣明特赐详酌,检会前奏,早降指挥。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卷六十五
◎奏议十七首
【乞减价粜常平米赈济状】
绍圣元年正月某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苏轼状奏。勘会元八年,河北诸路并系灾伤,内定州一路,虽只是雨水为害,然其实亦及五分以上。只缘有司出纳之吝,不与尽实检放,秋税内定州只放二分。自臣到任后,累有人户披诉乞倚阁,又缘已过条限,致难施行。今体问得春夏之交,人户委是阙食,既非河水灾伤,即每事只依《编敕》指挥,欲坐观不救,恐非朝廷仁圣本意。
臣欲便将常平斛斗借贷,虽已有成法,不烦奏请。又体问得河北沿边人户,为见朝廷昔年遣使赈济,不问人户高下,愿与不愿借请,一例散贷,后来节次倚阁放免。以此愚民生心侥幸,每有借贷,例不肯及时还纳,多是拖欠,指望倚阁放免。既烦鞭挞追呼,使吏卒因缘为奸,毕竟不免失陷官物。兼约度得本州自第四等以下,每户贷两石,官破十万石,不过济得五万户。人户请纳,耗费房店宿食,不过得一石五斗,入口,未必能济活一家,而五万户之外,人户更不沾惠,鞭挞驱催,若得健吏,亦不过收得十七,其失陷三万石可必也。又欲抄札饥贫,奏乞法外赈济,不惟所费浩大,有出无收,而此声一布,饥贫云集,盗贼疾疫,客主俱毙。又况准条,边郡不得聚集饥民。以上二事,既皆不便,只有依条将常平斛斗依价出粜,即官司简便,不劳抄札勘会给纳烦费,但得数万石斛斗在市,自然厌下物价,境内百姓,人人受赐,古今之法,莫良于此。但以本州见管常平米二十七万余石,每斗衮纽到元本一百四文,比在市实直尚多二十二文,以此无人收籴。若不别作奏请,专守本条,不与减价出粜,深恐今年春夏新陈不接之际,必致大段流殍。
伏望圣慈愍念,比之本州,将十万石常平米依条借贷,必须陷失三万余石,非惟所给不广,而给纳驱催之弊亦多,特许将本路诸州、军见管常平米,契勘在市实直,知委是价高,出粜不行,即许每斗于衮纽价钱上减钱出粜,不得减过十分之二,仍给与贫民历头,令每日零买,不得令近上人户顿买兴贩,仍限不得粜过本州县见管常平数目三分之一。约度定州合粜得九万石,若每斗各减钱十分之二,即本州纽计亏元本官钱一万八千七十二贯文。比之借贷失陷,犹为省费,而本州里外出九万石米在市,则一境生灵,皆荷圣恩全活。又却得钱准备将来丰熟物贱,却行收粜,兼利农末,为惠不小者。右伏乞朝廷详酌,早赐施行。如以为便,即乞行下本司约束,觉察辖下官吏,所贵人沾实惠。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契勘在市米价日长,正是二月间,合行出粜。伏乞速赐指挥,入急递行下。
【乞将损弱米贷与上户令赈济佃客状】
绍圣元年二月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苏轼状奏。右臣契勘本路州军灾伤阙食人户,虽已奏准朝旨,于法外减价出粜常平白米赈济。访闻民间阙乏,少得见钱籴买,尚有饥困之人。今点检得定州省仓,有专副杲荣、赵升界熙宁八年籴到军粮白米,及专副梁俭、刘受界元丰三年米,皆为年深夹杂损弱,不堪就整充厢军人粮支遣,每月只充厢军次米带支。今契勘得逐次止带支五百石,比至支绝,更须三五年间,显转至陈恶。兼闻本州管下村坊客户,见今实阙糇粮,其上等人户,虽各有田业,缘值灾伤,亦甚阙食,难以赈济。况客户乃主户之本,若客户阙食流散,主户亦须荒废田土矣。今相度,欲望朝廷详酌,特降指挥下定州,将两界见在陈损白米二万余石,分给借贷与乡村第一等第二等主户吃用。令上件两等人户,据客户人数,不限石斗,依此保借。候向去丰熟日,依元籴例并令送纳十分好白米入官。不惟乘此饥年,人户阙食,优加赈济,又使官中却得新好白米充军粮支遣,及免年深转至损坏,尽为土壤。如以为便,即乞速赐指挥行下。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今来已是春深,正当春夏青黄不交之际。可以发脱上件陈米斛斗,公私俱便。若失此时,则人户必不愿请,不免守支积年化为粪壤。乞断自朝廷,早赐指挥,入急递行下。更不下有司往复勘会。今来所乞借贷,皆是臣与官吏体问上户,愿得此米以济佃户,将来必无失陷,与寻常赈贷一例支与贫下户人催纳费力事体不同。乞早赐行下。
【乞降度牒修北岳庙状】
绍圣元年三月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苏轼状奏。右臣伏见定州曲阳县北岳安天元圣帝庙,建造年深,屋宇颓弊。自熙宁间,因守臣薛向奏请,止曾完葺正殿,自余诸殿及廊庑门宇墙垣,久已疏漏破损。前后累有守臣监司奏陈乞给赐钱或降度牒修完。皆准省符,止令依条以施利钱物充用。缘近岁民间屡值灾歉,施利微薄,只了得递年逐旋些小修补。后来刘奉世又乞依薛向例,于安抚司回易息钱内支钱三千贯,助修岳庙,亦不蒙朝廷允许。深虑摧坏日多,为费滋大。今据定州申检计到合用工料价钱三千三百余贯,乞降空名度牒一十五道,卖钱支用。如朝廷不许降度牒,即本庙有银器一千三百余两,别无使用,欲乞依令出卖,收买材植。臣契勘上件银器,元系朝廷给赐以备供神之物,若行出卖,恐于事体有损,况所费钱数不多,欲望圣慈特依定州所乞数目,给降度牒,付本州出卖,应副修造。庶得庙宇稍完,不致破坏。仍令本州通判两员更互到彼提举催促,务要早令了毕,上副朝廷崇奉之意。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伏以朝廷崇奉五岳,礼极严备,凡有祈祷,多获感应。今北岳庙见弊陋,理当完葺,盖所用度牒道数至少。伏望特赐指挥施行,庶称朝廷尊事岳庙之意。
【上皇帝书】
臣轼谨昧死再拜皇帝陛下。臣伏以今月初五日南至,文武百僚入贺,所以贺一阳来复也。谨按《易·复卦》:“雷在地中复,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说《易》者曰:乾,六阳之气也。为十一月、为十二月、为正月、为二月、为三月、为四月。而乾之阳复矣。阳极则阴生,阴生则夏至矣。坤,六阴之气也。为五月、为六月、为七月、为八月、为九月、为十月。而坤之阴极矣。阴极则阳生,阳生则冬至矣。自太极分为二仪,二仪分为四象,四象分为十二月,十二月分为三百六十五日。五日为一候,分为七十二侯,三候为一气,分为二十四气。上为日月星辰,下为山川草木鸟兽虫鱼,不出此阴阳之气升降而已。惟人也,全天地十干之气,十月而成形,故能天能地能人,一消一息,一呼一吸,昼夜与天地相通,差舛毫忽,则邪之气干之矣。故于冬至一阳之生也,五阴在上,五阳在伏,而一阳初生于伏之下,其气至微,其兆,可以静而不动,可以啬养而不可以发宣。故《乾》之初九爻曰:“潜龙勿用。”孔子曰:“阳在下也。”言阳气方潜于下,未可以用也。先王于是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关者,门户所由以阖辟也。商旅者,动以利心也,后者,凡居人上者谓之群后,所以治事者也。方者,事也。门户不开,则微阳闭而不出也。利心不动,则外物感而不应也。方事不省,则视听收而不发也。先王奉若天道,如此之密,用之于国,则安静而不劳,用之于身,则冲和而不竭。昔者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皆得此道。臣敢因至日以献。伏乞圣慈留神省览,实社稷无疆之福。
【任兵部尚书乞外郡札子】
臣向在扬州,蒙恩除臣今任。臣于本州及沿路附递入文字辞免,准圣旨札子指挥,为已差充卤簿使,大礼日迫,不许迁延。臣以此不敢坚辞,寻于南京附递奏,乞候过南郊,依前除臣一郡。今来已过郊礼。伏乞检会累次奏状,除臣知越州一次。取进止。
【辞两职并乞郡札子】
臣近奏乞越州。伏蒙圣恩,降诏不允。续准阁门告报,已除臣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守礼部尚书。闻命悸恐,不知所措。臣本以宠禄过分,衰病有加,故求外补,实欲自便,而荣名骤进,两职荐加,不独于臣有非据之羞,亦恐朝廷无以待有劳之士,岂徒内愧,必致人言。伏望圣慈特赐追寝,仍乞检会前奏,除臣一郡。若越州无阙,乞自朝廷除授。取进止。
【第二札子】
臣近奏乞辞免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守礼部尚书恩命,仍乞检会前奏,除臣一郡。蒙降诏不允。圣恩隆厚,天旨丁宁,顾臣何人,敢守微意。但本缘请外,更蒙升擢,兼带两职,近岁所无,有何劳能,被此光宠。欲乞追寝新命,令臣且依旧供职,则臣更不敢请郡。若朝廷必欲臣受此职名,即乞除臣一重难边郡,令臣尽力报称,犹可少安。臣非敢自谓知兵,若朝廷有开边伐国之谋,求深入敢战之帅,则非臣所能办。若欲保境安民,宣布威信,使吏士用命,无所失亡,则承乏之际,犹可备数。伏望朝廷于此二者择一以处臣。非独在臣分义当然,亦朝廷名器不为虚授。取进止。
【辞免兼侍读札子】
臣近准阁门告报,已降告命,除臣兼侍读者。臣以迂愚,本无学术,出从吏役,益复空疏。窃位禁林,已难久处,而况天纵之学,已集大成,非臣孱微所可仰望。伏望圣慈追寝成命以授能者。所有告命,未敢祗受。取进止。
【赴英州乞舟行状】
臣轼言。所准诰命,落两职,追一官,谪守岭南小郡。臣寻火急治装,星夜上道,今已行次濠州。而自闻命已来,忧悸成疾,两目昏障,仅分道路。左手不仁,右臂缓弱,六十之年,头童齿豁,疾病如此,理不久长。而所负罪名至重,上孤恩义,下愧平生,悸伤血气,忧隔饮食,所以疾病有加无瘳。加以素来不善治生,禄赐所得,随手耗尽,道路之费,囊橐已空。臣本作陆行,日夜奔驰,速于赴任,而疾病若此,资用不继,英州接人,卒未能至,定州送人,不肯前去,雇人买马之资,无所从出。道尽途穷,譬如中流失舟,抱一浮木,恃此为命,而木将沉,臣之衰危亦云极矣。窃伏思念得罪以来,三改谪命,圣恩保全,终付一郡。岂期圣主至仁至明,尚念八年经筵之旧臣,意欲全其性命乎?臣若强衰病之余生,犯三伏之毒暑,陆走炎荒四千余里,则僵仆中途,死于逆旅之下,理在不疑。虽罪累之重,不足多惜,而死非其道,则非仁圣不杀全育之意也。辄已分散骨肉,令长子带往近地,躬耕就食,臣只带家属数人,前去汴泗之间,乘舟泛江,倍道而行,至南康军出陆赴任。所贵医药粥食,不至大段失所。臣窃揣自身,多病早衰,气息仅属,必无生还之道。然尚延晷刻于舟中,毕余生于治所,虽以瘴疠死于岭表,亦所甘心,比之陆行毙于中道,稿葬路隅,常为羁鬼,则犹有间矣。恭惟圣主之德,下及昆虫,以臣曾经亲近任使,必不欲置之死地,所以辄为舟行之计。敢望天慈,少加悯恻。臣无任。
【乞越州札子】
臣自去岁蒙恩召还,即时奏乞越州。盖为臣从仕以来,三任浙中,粗知土俗所宜,易于为政。又以老病日加,切于归休,旧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久荒不治,欲因赴任,到彼少加完葺,以为归计。越虽僻陋,在臣安便。及近者蒙恩知定州,虽宠眷隆异,而自早衰多难,心力疲耗,实非所堪。但以求州得州,若便辞免,是有拣择,所以勉强拜命。今复念,定虽重镇,了无边警,事权雄重,禄赐优厚。若辞定乞越,于义无嫌。伏望圣慈察臣至情,特赐改差臣越州一次。则公私皆便,臣不胜幸甚。取进止。
【再荐赵德麟状(任兵部尚书日)】
右臣昨知颖州,曾荐佥书本州节度判官厅公事赵令,乞置之馆阁,至今未蒙施行。其人近已替罢,旦夕赴阙朝见。计其所养,必不肯同众人奔走干谒。恐政府大臣无缘得知其所学,今缮写赵某平日与臣诗文三轴进呈。伏望圣慈清宴之暇,一赐观览,必有可取,然后付之三省近臣,考其人才,亦足以副神考教养宗子之意。谨具闻奏。
【论浙西闭籴状】
本路今岁不熟,初水后旱,早晚俱伤,高下并损,已具事由闻奏去讫。勘会本路,唯苏、湖、常、秀等州出米浩瀚,常饱数路,漕输京师。自杭、睦以东衢、婺等州,谓之上乡,所产微薄,不了本土所食。里谚云:“上乡熟,不抵下乡一锅粥。”盖全仰苏、秀等州商旅贩运以足官私之用。今来虽一例灾伤,而苏秀等州所产,终是滂沛。访闻逐州例皆闭籴,严立赏罚,不许米斛出境,是致杭州常平省仓籴买不行,民亦阙食,见今粳米已至八九十足钱。寻具牒苏、秀等州,不得闭籴。访问逐州虽承受本司指挥,依旧闭籴。寻差识字公人陈宥往秀州抄录到所出榜示二本,其大略云:如有诸色人抬价买米贩往别州,许人告提,立定赏,多者至五十贯。兼取问得杭州米行人状称,因逐州见今立赏告捉私贩,全无米船到州。认是逐州官吏坚意闭籴,本司无缘止绝。若商旅不行,米贵不已,公私窘乏,盗贼之类,何所不有。以此合系本司知管,除已牒转运、提刑司外,须至奏闻者。
右本司访闻得浙中父老皆言,熙宁七八年,两浙灾伤,人死大半。当时虽系天时不熟,亦是本路监司郡守如张靓、沈起之流处置乖方,助成灾变,既无方略赈济,惟务所在闭籴。苏、秀等州米斛既不到杭,杭州又禁米不得过浙东,是致人心惊危,有停塌之家,亦皆深藏固惜,不肯出粜,民有衣被罗纨。戴佩珠金,而米不可得,毙于道路,不可胜数。流殍之变,古今罕闻。伏望仁圣痛加哀怜,曲赐过虑,体念今来浙中虽未是大段凶年,只恐官吏有失措置,渐所灾患,所忧不小。若商旅不行,米贵不已,农夫阙食,春夏之交无力种,则明年灾伤,公私并竭,不知何以待之?伏望圣慈深以熙宁之事为鉴,严赐指挥本路监司,多方擘画,安之于未动,救之于未危,仍乞指挥速行止绝逐州闭籴。所贵杭、睦、衢、婺等州,不至全然乏食。谨录奏闻,伏侯敕旨。
【再论闭籴状】
本路灾伤,本司已两次奏闻。窃见比年以来,京东、河北、淮南等处灾伤,并蒙朝廷支赐钱米,或于他路截拨斛斗赈救,数目至广。今来本路灾伤,不敢便望支赐截拨,只乞稍宽转运司年额上供,使得转换擘画,多方救恤。已于十一月十日奏乞,至今未奉指挥。数内一事,苏、湖、常、秀等州,见今米商全不通行,不唯逐州立赏闭粜,亦为逐处税务承例违条收米斛力胜税钱,是致商旅算计脚钱本重,无由兴贩。检会《元编敕》:“诸兴贩斛斗及以柴炭草木博粮食者,并免纳力胜税钱。”注云:“旧收税处依旧例。即灾伤地分,虽有旧例,亦免。”本司看详,本路见今灾伤,正合施行上条,已牒诸州施行,仍散榜辖下城郭、乡村外,深虑逐处税务自来收米斛力胜处,指为课额。今来虽系灾伤,合依上条放免,至年终比较日,转运司不容如此分说,有亏欠例遭责罚,须至奏请者。
右伏望圣慈愍念本路灾伤及前件放免力胜条贯,系今来合行事件,特赐指挥:转运司将来年终比较日,除米斛力胜一项税额权免,比较科罚候将来丰熟日依旧。所贵商旅通行,场务亦免罪责。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允文彦博等辞避免拜札子】
臣近奉圣旨,撰赐文彦博、吕公著今后入朝免拜诏书,今又准内降准指挥,撰不允彦博辞避免拜批答。臣谨按《礼经》:“八十拜君命,一坐再至。”所谓“拜君命”者,传命而拜,非朝见也,然且不免。周天子赐齐桓公胙曰:“伯父耋老,无下拜。”公曰:“天威不违颜咫尺。”下拜登受。所谓“无下拜”者,拜于堂上,非不拜也,然且不敢。钟繇以足疾乘车就坐,疑若不拜,然亦无明文。君前乘车,岂足为法。而马燧延英不拜,盖是临时优礼,无今后遂不复拜之文。祖宗旧例,如吕端之流,以老病进对,亦止于临时传宣不拜。今来彦博、公著今后免拜指挥,自是朝廷优贤贵老,度越古今,无可议者。但臣是有司,合守典礼,兼恐彦博、公著终不敢当。以臣愚见,不若允其所请。若圣恩优闵老臣,眷眷不已,遇其朝见,间或传宣不拜,足以为非常之恩。臣忝备侍从,怀有所见,不敢不尽。所有不允批答,臣未敢撰。取进止。(御宝批:依奏,修撰允所请批答进入。)
【乞允安焘辞免转官札子】
臣今月八日,准内批安焘辞免转右光禄大夫札子,降诏不许。臣窃谓人主之驭群臣,专以礼义廉耻。若使受无名之宠,则为待臣子之轻。今朝廷岂以执政六人,五人进用,故加迁秩,以慰其心。焘位冠西枢,委寄至重。岂肯见人擢用,即以介怀。既无授受之名,仅以姑息之政,纵有先朝故事,亦是一时误恩。今焘力辞,正为知义。臣欲奉命草诏,不知所以为词。伏望圣慈,从其所请。若除受别有缘故,即乞明降指挥,苟于义稍安,敢不撰进。取进止。(御宝批:可。且用一意度作,不许辞免诏书进入。)
【乞允宗晟辞免起复恩命札子】
臣今日准中书省批送到宗晟辞免起复恩命札子。奉圣旨学士院,降诏不允。谨按宗晟饬行有素,持丧中礼,所辞恩命,已四不允。而宗晟确然固守,其辞愈哀。且曰:“念臣执丧报亲之日短,致命殉国之日长。”出于至诚,可谓纯孝。臣谓宗晟未经祥练之变,且无金革之虞,孝治之朝,宜听所守。因以风厉宗室,庶皆守礼笃亲,顾不美哉。若以宗正之任,恐难其人,亦当差官权摄,须其从吉,复以命之。臣忝备禁从,不敢不言。所有不允诏书,臣未敢撰。取进止。
【乞致仕表】
臣轼先自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朝奉郎、定州路安抚使,蒙恩落职,降授承议郎、知英州,遂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经涉四年,蒙恩责授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又三年半,该陛下登极大赦,量移廉州安置。又经皇子赦恩,移舒州团练使,永州居住。臣以老病,久伏瘴毒,顿赴道途。未至永州,特蒙圣恩,复授臣朝奉郎、提举成都府玉局观,外州、军任便居住。臣素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粗了饣粥,所以崎岖万里,奔归常州,以尽余年。而臣人微罪重,骨寒命薄,难以授陛下再生之赐,于五月间行至真州,瘴毒大作,乘船至润州,昏不知人者累日。今已至常州,百病横生,四肢肿满,渴消唾血,全不能食者,二十余日矣。自料必死。臣今行年六十有六,死亦何恨,但草木昆虫贪生之意,尚复留恋圣世,以辞此宠禄,或可苟延岁月,欲望朝廷哀怜,特许臣守本官致仕臣无任。
●卷六十六
◎奏议九首
【代张方平谏用兵书(熙宁十年)】
臣闻好兵犹好色也。伤生之事非一,而好色者必死。贼民之事非一,而好兵者必亡。此理之必然者也。夫惟圣人之兵,皆出于不得已,故其胜也,享安全之福。其不胜也,必无意外之患。后世用兵,皆得已而不已,故其胜也,则变迟而祸大,其不胜也,则变速而祸小。是以圣人不计胜负之功,而深戒用兵之祸。何者?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殆于道路者七十万家。内则府库空虚,外则百姓穷匮。饥寒逼迫,其后必有盗贼之忧,死伤愁怨,其终必致水旱之报。上则将帅拥众,有跋扈之心,下则士众久役,有溃叛之志。变故百出,皆由用兵。至于兴事首议之人,冥谪尤重。盖以平民无故缘兵而死,怨气充积,必有任其咎者。是以圣人畏之重之,非不得已,不敢用也。
自古人主好动干戈,由败而亡者,不可胜数,臣今不敢复言。请为陛下言其胜者。秦始皇既平六国,复事吴越,戍役之患,被于四海。虽拓地千里,远过三代,而坟土未干,天下怨叛,二世被害,子婴就擒,灭亡之酷,自古所未尝有也。汉武帝承文、景富溢之余,首挑匈奴,兵连不解,遂使侵寻及于诸国,岁岁调发,所向成功。建元之间,兵祸始作,是时蚩尤旗出,长与天等,其春戾太子生。自是师行三十余年,死者无数。及巫蛊事起,京师流血,僵尸数万,太子父子皆败。班固以为太子生长于兵,与之终始。帝虽悔悟自克,而殁身之恨,已无及矣。隋文帝既下江南,继事夷狄,炀帝嗣位,此志不衰。皆能诛灭强国,威震万里。然而民怨盗起,亡不旋踵。唐太宗神武无敌,尤喜用兵,既已破灭突厥、高昌、吐谷浑等,犹且未厌,亲驾辽东。皆志在立功,非不得已而用。其后武氏之难,唐室凌迟,不绝如线。盖用兵之祸,物理难逃。不然,太宗仁圣宽厚,克己裕人,几至刑措,而一传之后,子孙涂炭,此岂为善之报也哉。由此观之,汉、唐用兵于宽仁之后,故其胜而仅存。秦、隋用兵于残暴之余,故其胜而遂灭。臣每读书至此,未尝不掩卷流涕,伤其计之过也。若使此四君者,方其用兵之初,随即败衄,惕然戒惧,知用兵之难,则祸败之兴,当不至此。不幸每举辄胜,故使狃于功利,虑患不深。臣故曰:胜则变迟而祸大,不胜则变速而祸小。不可不察也。
昔仁宗皇帝覆育天下,无意于兵。将士惰偷,兵革朽钝,元昊乘间窃发,西鄙延安、泾、原、麟、府之间,败者三四,所丧动以万计,而海内晏然。兵休事已,而民无怨言,国无遗患。何者?天下臣庶知其无好兵之心,天地鬼神谅其有不得已之实故也。今陛下天锡勇智,意在富强。即位以来,缮甲治兵,伺候邻国。群臣百寮,窥见此指,多言用兵。其始也,弼臣执国命者,无忧深思远之心。枢臣当国论者,无虑害持难之识。在台谏之职者,无献替纳忠之议。从微至著,遂成厉阶。既而薛向为横山之谋,韩绛效深入之计,陈升之、吕公弼等,阴与之协力,师徒丧败,财用耗屈。较之宝元、庆历之败,不及十一,然而天怒人怨,边兵背叛,京师骚然,陛下为之旰食者累月。何者?用兵之端,陛下作之。是以吏士无怨敌之意而不直陛下也。尚赖祖宗积累之厚,皇天保佑之深,故使兵出无功,感悟圣意。然浅见之士,方且以败为耻,力欲求胜,以称上心。于是王韶构祸于熙河,章造衅于横山,熊本发难于渝泸。然此等皆戕贼已降,俘累老弱困弊腹心,而取空虚无用之地,以为武功。使陛下受此虚名而忽于实祸,勉强砥砺,奋于功名。故沈起、刘彝,复发于安南,使十余万人暴露瘴毒,死者十而五六,道路之人,毙于输送,赀粮器械,不见敌而尽。以为用兵之意,必且少衰。而李宪之师,复出于洮州矣。今师徒克捷,锐气方盛,陛下喜于一胜,必有轻视四夷凌侮敌国之意。天意难测,臣实畏之。
且夫战胜之后,陛下可得而知者,凯旋捷奏,拜表称贺,赫然耳目之观耳。至于远方之民,肝脑屠于白刃,筋骨绝于馈饷,流离破产,鬻卖男女,薰眼折臂自经之状,陛下必不得而见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妇之哭声,陛下必不得而闻也。譬犹屠杀牛羊、刳脔鱼鳖以为饣善馐,食者甚美,见食者甚苦。使陛下见其号呼于挺刃之下,宛转于刀几之间,虽八珍之美,必将投箸而不忍食,而况用人之命,以为耳目之观乎?且使陛下将卒精强,府库充实,如秦、汉、隋、唐之君。既胜之后,祸乱方兴,尚不可救,而况所在将吏罢软凡庸,较之古人,万万不逮。而数年以来,公私窘乏,内府累世之积,扫地无余,州郡征税之储,上供殆尽,百官廪俸,仅而能继,南郊赏给,久而未办,以此举动,虽有智者,无以善其后矣。且饥役之后,所在盗贼蜂起,京东、河北,尤不可言。若军事一兴,横敛随作,民穷而无告,其势不为大盗,无以自全。边事方深,内患复起,则胜、广之形,将在于此。此老臣所以终夜不寐,临食而叹,至于恸哭而不能自止也。且臣闻之:凡举大事,必顺天心。天之所向,以之举事必成;天之所背,以之举事必败。盖天心向背之迹,见于灾祥丰歉之间。今自近岁日蚀星变,地震山崩,水旱疠疫,连年不解,民死将半。天心之向背,可以见矣。而陛下方且断然不顾,兴事不已,譬如人子得过于父母,惟有恭顺静思引咎自责,庶岁可解。今乃纷然诘责奴婢,恣行楚,以此事亲,未有见赦于父母者。故臣愿陛下远览前世兴亡之迹,深察天心向背之理,绝意兵革之事,保疆睦邻,安静无为,固社稷长久之计。上以安二宫朝夕之养,下以济四方亿兆之命。则臣虽老死沟壑,瞑目于地下矣。昔汉祖破灭群雄,遂有天下,光武百战百胜,祀汉配天。然至白登被围,则讲和亲之议;西域请吏,则出谢绝之言。此二帝者,非不知兵也。盖经变既多,则虑患深远。今陛下深居九重,而轻议讨伐,老臣庸懦,私窃以为过矣。然人臣纳说于君,因其既厌而止之,则易为力,迎其方锐而折之,则难为功。凡有血气之伦,皆有好胜之意。方其气之盛也,虽布衣贱士,有不可夺,自非智识特达,度量过人,未有能于勇锐奋发之中,舍己从人,惟义是听者也。今陛下盛气于用武,势不可回,臣非不知。而献言不已者,诚见陛下圣德宽大,听纳不疑。故不敢以众人好胜之常心望于陛下,且意陛下他日亲用兵之害,必将哀痛悔恨,而追咎左右大臣未尝一言,臣亦将老且死见先帝于地下,亦有以藉口矣。惟陛下哀而察之。
【代滕甫论西夏书】
臣素无学术,老不读书。每欲披竭愚忠,上补圣明万一,而肝肺枯涸,卒无可言。近者因病求医,偶悟一事,推之有政,似可施行,惟陛下财幸。臣近患积聚,医云:据病,当下,一月而愈。若不下,半年而愈。然中年以后,一下一衰,积衰之患,终身之忧也。臣私计之,终不以一月之快,而易终身之忧。遂用其言,以善药磨治半年而愈。初不伤气,体力益完。因悟近日臣僚献言欲用兵西方,皆是医人欲下一月而愈者也。其势亦未必不成。然终非臣子深爱君父欲出万全之道也。以陛下圣明,将贤士勇,何往不克,而臣尚以为非万全者。俗言彭祖观井,自系大木之上,以车轮覆井,而后敢观。此言虽鄙而切于事。陛下爱民忧国,非特如彭祖之爱身。而兵者凶器,动有存亡,其陷人可畏,有甚于井。故臣愿陛下之用兵,如彭祖之观井,然后为得也。
臣窃观自古用兵者,莫如曹操。其破灭袁氏,最有巧思。请试为陛下论之。袁绍以十倍之众,大败于官渡,仅以身免。而操敛兵不追者,何也?所以缓绍而乱其国也。绍归国益骄,忠贤就戮,嫡庶并争,不及八年,而袁氏无遗种矣。向使操急之,绍既未可以一举荡灭,若惧而修政,用田丰而立袁谭,则成败未可知也。其后北征乌丸,讨袁尚、袁熙,尚、熙走辽东,或劝操遂平之。操曰:“彼素畏尚等。吾今急之则合,缓之则自相图。其势然也。”遂引兵还。曰:“吾方使公孙康斩送其首。”已而果然。若操者,可谓巧于灭国矣。灭国,大事也。不可以速。譬如小儿之毁齿,以渐摇撼之,则齿脱而小儿不知。若不以渐,一拔而得齿,则毁齿可以杀儿。故臣愿陛下之取西夏,如曹操之取袁氏也。
方元昊强时,谋臣猛将,尽其智力,十年而不敢近。今者主弱臣强,其国内乱。陛下使偏师一出,斩名王,虏伪公主,筑兰,会等州,此真千载一时,天以此贼授陛下之秋也。兵法有之:同舟而遇风,则胡越相救,如左右手。今秉常虽为母族所篡,以意度之,其世家大族,亦未肯俯道首连臂为此族用也。今乃合而为一,坚壁清野以抗王师,如左右手。此正同舟遇风之势也,法当缓之。
今天威已震,臣愿陛下选用大臣宿将素为贼所畏服者,使兼帅五路。聚重兵境上,号称百万,荟乘补卒,牛酒日至。金鼓之声,闻于数百里间,外为必讨之势,而实不出境。多出金帛遣间使辩士离坏其党与。且下令曰:“尺土吾不爱,一民吾不有也。其有能以地与众降者,即以封之。有敢攘其地、掠其人者,皆斩。”不出一年,必有权均力敌内自相疑者。人情不远,各欲求全,及王师之未出,争为先降,以邀重赏。陛下因而分裂之,即用其酋豪,命以爵秩,棋布错峙,务使相仇,如汉封呼韩邪通西域故事。不过于要害处筑一城,屯数千人,置一将以护诸部,可使数百年面内保境,不烦城守馈运,岂非万全之至计哉?臣愿陛下断之于中,深虑而远计之。
夫为人臣计与为人主计不同。人臣非攘地效首掳,无以为功,为陛下计,惟天下安、社稷固否耳。陛下神圣冠古,动容举意,皆是功德。但能措泰山之安,与天地等寿,则竹帛不可胜纪,而尧、舜、禹、汤不足过也。议者不知出此,争欲急于功名,履危犯难,以劳圣虑,臣窃不取。古人有言:“省功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刘洎谏唐太宗曰:“皇天以不言为贵,圣人以不言为德。老子称大辩若讷,庄子言至道无文。且多记则损心,多言则耗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须为社稷自爱。”人臣爱君,未有如洎之深至者也。臣窃慕之。虽谪守在外,不当妄言,然自念旧臣,譬之老马,虽筋力已衰,不堪致远,而经涉险阻,粗识道路,惟陛下哀愍其愚而怜其意。不胜幸甚。
【代滕甫辨谤乞郡状】
臣闻人情不问贤愚,莫不畏天而严父。然而疾痛则呼父。穷窘则号天,盖情发于中,言无所择。岂以号呼之故,谓无严畏之心。今臣之所患,不止于疾痛,而所忧有甚于穷窘,若不号呼于君父,更将趋赴于何人。伏望圣慈,少加怜察。中谢。
臣本无学术,亦无材能,惟有忠义之心,生而自许。昔季孙有言:“见有礼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之逐鸟雀也。”臣虽不肖,允蹈斯言。但信道直前,谓人如己。既蒙深知于圣主,肯复借交于众人!任其蠢愚,积成仇怨。一自离去左右,十有二年,浸润之言,何所不有。至谓臣阴党反者,故纵罪人,若快斯言,死未塞责。
窃伏思宣帝,汉之英主也。以片言而诛杨恽。太宗,唐之兴王也。以单词而杀刘洎。自古忠臣烈士,遭时得君而免于祸者,何可胜数。而臣独蒙皇帝陛下始终照察,爱惜保全,则陛下圣度已过于宣帝、太宗,而臣之遭逢,亦古人所未有。日月在上,更何忧虞。但念世之憎臣者多,而臣之赋命至薄,积毁消骨,巧言铄金,市虎成于三人,投杼起于屡至,倘因疑似,复至人言,至时虽欲自明,陛下亦难屡赦。是以及今无事之日,少陈危苦之词。
晋王导,乃王敦之弟也,而不害其为元臣。崔造,源休之甥也,而不废其为宰相。臣与反者,义同路人。独于宽大之朝,为臣终身之累,亦同悲矣。凡今游宦之士,稍与贵近之人有葭莩之亲,半面之旧,则所至便蒙异待,人亦不敢交攻。况臣受知于陛下中兴之初,效力于众人未遇之日,而乃毁訾不忌,践踏无严,臣何足言,有辱天眷。此臣所以涕泣而自伤者也。
今臣既安善地,又忝清班,非敢别有侥求,更思录用。但患难之后,积忧伤心,风波之间,怖畏成疾。敢望陛下悯余生之无几,究前日之异恩。或乞移臣淮浙间一小郡,稍近坟墓,渐谋归休。异日复得以枯朽之余,仰瞻天日之表,然后退伏田野,自称老臣,追叙始终之遭逢,以诧乡邻之父老,区区志愿,永毕于斯。伏愿陛下怜其志、察其愚而赦其罪,臣无任感恩知罪激切屏营之至。
【代李宗论京东盗贼状(元丰)】
右臣伏见自来河北、京东,常苦盗贼,而京东尤甚。不独穿窬祛箧椎埋发冢之奸,至有飞扬跋扈割据僭拟之志。近者李逢徒党,青、徐妖贼,皆在京东。凶愚之民,殆已成俗。自昔大盗之发,必有衅端。今朝廷清明,四方无虞,而此等常有不轨之意者,殆土地风气习俗使然。不可不察也。汉高帝,沛人;项羽,宿迁人;刘裕,彭城人;黄巢,宛朐人;朱全忠,砀山人。其余历代豪杰出于京东者,不可胜数。故凶愚之人,常以此藉口,而其材力心胆,实亦过人。加以近年改更贡举条制,扫除腐烂。专取学术,其秀民善士,既以改业,而其朴鲁强悍难化之流,抱其无用之书,各怀不逞之意。朝廷虽敕有司别立字号,以收三路举人,而此等自以世传朴学,无由复践场屋,老死田里,不入彀中,私出怨言,幸灾伺隙。臣每虑及此,即为寒心。
扬雄有言:“御得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敌。”而班固亦论剧孟、郭解之流,皆有绝异之姿,而惜其“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流”。是知人之善恶,本无常性。若御得其道,则向之奸猾,尽是忠良。故许子将谓曹操曰:“子,治朝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使韩、彭不遇汉高,亦与盗贼何异。臣窃尝为朝廷计,以为穷其党而去之,不如因其材而用之。何者?其党不可胜去,而其材自有可用。昔汉武尝遣绣衣直指督捕盗贼,所去以军兴从事,斩二千石以下,可谓急矣。而盗贼不为少衰者,其党固不可尽也。若朝廷因其材而用之,则盗贼自消,而豪杰之士可得而使。请以唐事明之。自天宝以后,河北诸镇相继僭乱,虽宪宗英武,亦不能平。观其主帅,皆卒伍庸材,而能于六七十年间与朝廷相抗者,徒以好乱乐祸之人,背公死党之士,相与出力而辅之也。至穆宗之初,刘总入朝,而河北始平,总知河北之乱,权在此辈,于是尽籍军中宿将名豪如朱克融之流。荐于朝,冀厚与爵位,使北方之人,羡慕向进,革其乱心。而宰相崔植、杜元颖,皆庸人无远虑,以为河北既平,天下无事。克融辈久留京师,终不录用,饥寒无告,怨忿思乱。会张洪靖赴镇,遂遣还幽州,而克融等作乱,复失河朔。
今陛下鉴唐室既往之咎,当收京东、河北豪杰之心。臣伏见近日沂州百姓程,告获妖贼郭进等。窃闻之弟岳,乃是李逢之党,配在桂州,豪侠武健,又过于。京东州郡如、岳者,不可胜数。此等弃而不用,即作贼。收而用之,即捉贼。其理甚明。臣愿陛下精选青、郓两师,京东东西职司,及徐、沂、兖、单、潍、密、淄、齐、曹、濮知州,谕以此意。使阴求部内豪猾之士,或有武力,或多权谋,或通知术,数而晓兵,或家富于财而好施,如此之类,皆召而劝奖,使以告捕自效。籍其姓名以闻于朝,所获盗贼,量轻重酬赏。若获真盗大奸,随即录用。若只是寻常劫贼,即累其人数,酬以一官。使此辈歆艳其利,以为进身之资。但能拔擢数人,则一路自然竞劝。贡举之外,别设此科。则向之遗材,皆为我用。纵有奸雄啸聚,亦自无徒。但每州搜罗得一二十人,即耳目遍地,盗贼无容足之处矣。历观自古奇伟之士,如周处、戴渊之流,皆出于群盗,改恶修善,不害为贤。而况以捉贼出身,有何不可。若朝廷随材试用。异日攘戎狄,立功名,未必不由此途出也。非陛下神圣英武,不能决行此策。臣虽非职事,而受恩至深,有所见闻,不敢默。谨录奏闻,伏望敕旨。
【代吕大防乞录用吕诲子孙札子(元元年)】
臣窃见故御史中丞吕诲,忠于先朝,极陈谠论,至忤时宰,继死外藩。臣等皆尝与之同官,备闻论议,一切出于至诚,而有不挠不回之节。虽处散地,未尝一日有忘朝廷之意。忧伤愤疾,以致殒没。临终之日,召司马光面托后事,无一言及其家私,惟云朝廷事犹可救,愿公更且竭力。历观前后议臣,忠勤忘身,少见其比。今其家甚贫,诸子仕于常调。欲望圣慈特赐矜悯,优加赠典,录用诸子之才者,以旌名臣之后,取进止。(奉圣旨,吕由庚除太常寺太祝。)
【代吕申公上初即位论治道二首·道德】
人君以至诚为道,以至仁为德。守此二言,终身不易,尧舜之主也。至诚之外,更行他道,皆为非道。至仁之外,更作他德,皆为非德。
何谓至诚?上自大臣,下至小民,内自亲戚,外至四夷,皆推赤心以待之,不可以丝毫伪也。如此,则四海之内,亲之如父子,信之如心眼。未有父子相图、心眼相欺者,如此而天下之不治,未之有也。丝毫之伪,一萌于心,如人有病,先见于脉,如人饮酒,先见于色。声色动于几微之间,而猜阻行于千里之外,强者为敌,弱者为怨。四海之内,如盗贼之憎主人,鸟兽之畏弋猎,则人主孤立而危亡至矣。何谓至仁?视臣如手足,视民如赤子,戢兵,省刑,时使,薄敛,行此六事而已矣。祸莫逆于好用兵,怨莫大于好起狱,灾莫深于兴土功,毒莫深于夺民利。此四者,陷民之坑,而伐国之斧钺也。去此四者,行彼六者,而仁不可胜用矣。《传》曰:“至诚如神。”又曰:“至仁无敌。”审能行之,当获四种福。以人事言之,则主逸而国安;以天道言之,则享年永而卜世长。此必然之理,古今已试之效乱也。
去圣益远,邪说滋炽,厌常道而求异术,文奸言以济暴行。为申、商之学者,则曰:“人主不可以不学术数”;人主,天下之父也,为人父而用术于其子,可乎?为庄、老之学者,则曰:“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欲穷兵黩武,则曰:“吾以威四夷而安中国”;欲烦刑多杀,则曰:“吾以禁奸慝而全善人”;欲虐使厚敛,则曰:“吾以强兵革而诛暴乱,虽若不仁而卒归于仁。”此皆亡国之言也,秦二世、王莽尝用之矣,皆以经术附会其说。
《书》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此言威福不可移于臣下也。欲威福不移于臣下,则莫若舍己而从众,众之所是,我则与之,众之所非,我则去之。夫众未有不公,而人君者,天下公议之主也,如此,则威福将安归乎?今之说者则不然,曰,人主不可以不作威福,于是违众而用己。己之耳目,终不能遍天下,要必资之于人,爱憎喜怒,各行其私,而浸润肤受之说行矣。然后从而赏罚之,虽名为人主之威福,而其实左右之私意也。奸人窃吾威福,而卖之于外,则权与人主侔矣。
《书》曰:“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威者,畏威之谓也。爱者,怀私之谓也。管仲曰:“畏威如疾,民之上也。从怀如流,民之下也。畏威之心,胜于怀私,则事无不成。”今之说者则不然,曰:“人君当使威刑胜于惠爱。”如是则予不如夺,生不如杀,尧不如桀,而幽、厉、桓、灵之君长有天下。此不可不辨也。
【代吕申公上初即位论治道二首·刑政】
《书》曰:“临下以简,御众以宽。”此百世不易之道也。昔汉高帝约法三章,萧何定律九篇而已。至于文、景,刑措不用。历魏至晋,条目滋章,断罪所用,至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条,而奸益不胜,民无所措手足。唐及五代止用律令,国初加以注疏,情文备矣。今《编敕》续降,动若牛毛,人之耳目所不能周,思虑所不能照,而法病矣。
臣愚谓当熟议而少宽之。人主前旒蔽明,︻纩塞耳,耳目所及,尚不敢尽,而况察人于耳目之外乎?今御史六察,专务钩考簿书,责发细微,自三公九卿,救过不暇。夫详于小,必略于大,其文密者,其实必疏。故近岁以来,水旱盗贼,四民流亡,边鄙不宁,皆不以责宰相,而尚书诸曹,文牍繁重,穷日之力,书纸尾不暇,此皆苛察之过也。不可以不变。
《易》曰:“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先王之理财也,必继之以正辞,其辞正则其取之也义。三代之君食租衣税而已,是以辞正而民服。自汉以来,盐铁酒茗之禁,贷榷易之利,皆心知其非而冒行之,故辞曲而民为盗。今欲严刑妄赏以去盗,不若捐利以予民,衣食足而盗贼自止。
夫兴利以聚财者,人臣之利也,非社稷之福。省费以养财者,社稷之福也,非人臣之利。何以言之?民者国之本,而刑者民之贼。兴利以聚财,必先烦刑以贼民,国本摇矣,而言利之臣,先受其赏,近岁宫室城池之投,南蛮、西夏之师,车服器械之资,略计其费,不下五千万缗,求其所补,卒亦安在?若以此积粮,则沿边皆有九年之蓄,西夷北边,望而不敢近矣。赵充国有言:“湟中谷斛八钱。吾谓籴三百万斛,羌人不敢动矣。”不待烦刑贼民,而边鄙以安。然为人臣之计,则无功可赏。故凡人臣欲兴利而不欲省费者,皆为身谋,非为社稷计也。人主不察,乃以社稷之深忧,而徇人臣之私计,岂不过甚矣哉。
【代宋选奏乞封太白山神状】
伏见当府县太白山,雄镇一方,载在祀典。案,唐天宝八年,诏封山神为神应公。迨至皇朝,始改封侯,而加以济民之号。自去岁九月不雨,徂冬及春,农民拱手,以待饥馑,粒食将绝,盗贼且兴。臣采之道途,得于父老,咸谓此山旧有湫水,试加祷请,必获响应。寻令择日斋戒,差官莅取。臣与百姓数千人,待于郊外,风色惨变,从东南来,隆隆猎猎,若有驱导。既至之日,阴威凛然,油云蔚兴,始如车盖,既日不散,遂弥四方,化为大雨。罔不周饫。破骄阳于鼎盛,起二麦于垂枯。鬼神虽幽,报答甚著。臣窃以为功效乱至大,封爵未充,使其昔公而今侯,是为自我而左降,揆以人意,殊为不安。且此山崇高,足亚五岳,若赐公爵,尚虚王称,校其有功,实未为过。伏乞朝廷更下所司,详酌可否,特赐指挥。
●卷六十七
◎表状三十三首
【密州谢上表】
臣轼言。昨奉敕差知密州军州事,已于今月三日到任上讫。草芥贱微,敢干洪造;乾坤广大,曲遂私诚。受命抚躬,已自知于不称;入境问俗,又复过于所期。臣轼(中谢)。伏念臣家世至寒,性资甚下。学虽笃志,本先朝进士篆刻之文;论不适时,皆老生常谈陈腐之说。分于圣世,处以散材。一自离去阙庭,屡更岁龠。尘埃笔砚,渐忘旧学之渊源;奔走簿书,粗识小人之情伪。欲自试于民社,庶有助于涓。以为公朝,不废私愿。携孥上国,预忧桂玉之不充;请郡东方,实欲弟昆之相近。自惟何幸,动获所求。虽父兄所以处臣,其侥幸不过如此。虽云疏外,有此遭逢。此盖伏遇皇帝陛下躬上圣之资,建太平之业,以为人无贤愚,皆有可用。故虽如臣等辈,犹未尽捐。臣敢不仰酬至恩,益坚素守。推广中和之政,抚绥疲瘵之民。要使民之安臣,则为臣之报国。臣无任瞻天荷圣激切屏营之至。
【徐州谢上表】
臣轼言。分符高密,已窃名邦;改命东徐,复尘督府。荷恩深厚,抚已兢惭。臣轼(中谢)。伏念臣奋身农亩,托迹书林。信道直前,曾无坎井之避;立朝寡助,谁为先后之容。向者屡献瞽言,仰尘圣鉴。岂有意于为异,盖笃信其所闻。顾惭迂阔之言,虽多而无益;惟有朴忠之素,既久而犹坚。远不忘君,未忍改其常度;言之无罪,实深恃于至仁。知臣者谓臣爱君,不知臣者谓臣多事。空怀此意,谁复见明。伏惟皇帝陛下,日月照临,乾坤覆帱。察孤危之易毁,谅拙直之无他。安全陋躯,畀付善地。民淳讼简,殊无施设之方;食足身闲,仰愧生成之赐。顾力报之无所,怀孤忠而自怜。
【徐州谢奖谕表】
臣轼言。伏奉今月四日敕,以臣去岁修城捍水,粗免疏虞,特赐奖谕者。奔走服勤,人臣之常事;褒称劳勉,学者之至荣。自惟何人,乃辱斯语。臣轼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伏念臣学无师法,才与世疏。经术既已不深,吏事又其所短。累忝优寄,卒无异称。宽如定远之言,平平无取;拙比道州之政,下下宜然。乃者河决澶渊,毒流淮泗。百堵皆作,盖僚吏之劬劳;三板不沈,本朝廷之威德。而臣下掠众美,上贪天功。独窃玺书之荣,以为私室之宝。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天覆四海,子养万民。哀无辜之遭罹,特遣使以存问。既蠲免其赋调,又饮食其饥寒。所以录臣之微劳,盖将责臣之来效乱。臣敢不躬亲畚筑,益修今岁之防;安集流亡,尽复平时之业。庶殚朽钝,少补丝毫。臣无任。
【徐州贺河平表】
臣轼言。窃闻黄河决口已遂闭塞者。圣谟独运,天眷莫违。庶邦子来,民罔告病。万杵雷动,役不逾时。遂消东北莫大之忧,然后麦禾可得而食。人无后患,喜若再生。臣轼中谢。伏以大河为灾,历世所病。禹治兖州之野,十有三载乃同;汉筑宣房之宫,二十余年而定。未有收狂澜于既溃,复故道于将堙。俯仰而成,神速若此。恭惟皇帝陛下,至仁博施,神智无方。达四聪以来众言,广大孝以安宗庙。水当润下,河不溢流。属岁久之无虞,故患生于所忽。方其决也,本吏失其防,而非天意;及其复也,盖天助有德,而非人功。振古所无,溥天同庆。维丰、沛之大泽,实汴、泗之所钟。伊昔横流,凛孤城之若块;迨兹平定,蔚秋稼以如云。害既广则利多,忧独深而喜倍。虽官守有限,不获趋外庭以称觞;而民意所同,亦能抒下情而作颂。臣无任。
【湖州谢上表】
臣轼言。蒙恩就移前件差遣,已于今月二十日到任上讫者。风俗阜安,在东南号为无事;山水清远,本朝廷所以优贤。顾惟何人,亦与兹选。臣轼(中谢)。伏念臣性资顽鄙,名迹堙微。议论阔疏,文学浅陋。凡人必有一得,而臣独无寸长。荷先帝之误恩,擢置三馆;蒙陛下之过听,付以两州。非不欲痛自激昂,少酬恩造。而才分所局,有过无功;法令具存,虽勤何补。罪固多矣,臣犹知之。夫何越次之名邦,更许借资而显受。顾惟无状,岂不知恩。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天覆群生,海涵万族。用人不求其备,嘉善而矜不能。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收养小民。而臣顷在钱塘,乐其风土。鱼鸟之性,既能自得于江湖;吴越之人,亦安臣之教令。敢不奉法勤职,息讼平刑。上以广朝廷之仁,下以慰父老之望。臣无任。
【到黄州谢表】
臣轼言。去岁十二月二十九日,准敕,责授臣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充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佥书公事,臣已于今月一日到本所讫者。狂愚冒犯,固有常刑。仁圣矜怜,特从轻典。赦其必死,许以自新。祗服训辞,惟知感涕(中谢)。伏念臣早缘科第,误忝缙绅。亲逢睿哲之兴,遂有功名之意。亦尝召对便殿,考其所学之言;试守三州,观其所行之实。而臣用意过当,日趋于迷。赋命衰穷,天夺其魄;叛违义理,辜负恩私。茫如醉梦之中,不知言语之出。虽至仁屡赦,而众议不容。案罪责情,固宜伏斧于两观;推恩屈法,犹当御魑魅于三危。岂谓尚玷散员,更叨善地。投畀麇鼯之野,保全樗栎之生。臣虽至愚,岂不知幸。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德刑并用,善恶兼容。欲使法行而知恩,是用小惩而大戒。天地能覆载之,而不能容之于度外;父母能生育之,而不能出之于死中。伏惟此恩,何以为报。惟当蔬食没齿,杜门思愆。深悟积年之非,永为多士之戒。贪恋圣世,不敢杀身;庶几余生,未为弃物。若获尽力鞭之下,必将捐躯矢石之间。指天誓心,有死无易。臣无任。
【谢失觉察妖贼放罪表】
臣轼言。去年十二月十五日,准淮南转运司牒,奉圣旨,差官取勘臣前任知徐州日,不觉察百姓李铎、郭进等谋反事。臣寻具析在任日,曾选差沂州百姓程令缉捕凶逆贼人,致告获前件妖贼因依,乞勘会施行,至今年七月二日,复准转运司牒,坐准尚书刑部牒,奉圣旨,苏轼送尚书刑部更不取勘。盗发所临,守臣固当重责;罪疑则赦,圣主所以广恩。自惊废逐之余,犹在愍怜之数。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早蒙殊遇,擢领大邦。上不能以道化民,达忠孝于所部;下不能以刑齐物,消奸宄于未萌。致使妄庸,敢图僭逆。原其不职,夫岂胜诛。况兹沟渎之中,重遇雷霆之谴。无官可削,抚已知危。至于捕斩群盗之功,乃是邻近一夫之力。靖言其始,偶出于臣。虽为国督奸,常怀此志;而因人成事,岂足言劳。勉自列于涓埃,庶少宽于斧铖。岂谓荡然之泽,许以勿推。收惊魄于散亡,假余生之晷刻。退思所自,为幸何多。此盖伏遇皇帝陛下,舞虞舜之干,示人不杀;祝成汤之网,与物求生。其间用刑,本不得已;稍有可赦,无不从宽。务在考实而原情,何尝记过而忘善。益悟向时之所坐,皆是微臣之自贻。感愧终身,论报无地。布衣蔬食,或未死于饥寒;石心木肠,誓不忘于忠义。臣无任。
【谢量移汝州表】
臣轼言。伏奉正月二十五日诰命,特授臣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佥书公事者。稍从内迁,示不终弃。罪已甘于万死,恩实出于再生。祗服训辞,惟知感涕。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向者名过其实,食浮于人。兄弟并窃于贤科,衣冠或以为盛事。旋从册府,出领郡符。既无片善,可纪于丝毫;而以重罪,当膏于斧铖。虽蒙恩贷,有愧平生。只影自怜,命寄江湖之上;惊魂未定,梦游缧绁之中。憔悴非人,章狂失志。妻孥之所窃笑,亲友至于绝交。疾病连年,人皆相传为已死;饥寒并日,臣亦自厌其余生。岂谓草芥之贱微,尚烦朝廷之纪录。开其恫悔,许以甄收。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汤德日新,尧仁天覆。建原庙以安祖考,正六宫而修典型。百废具兴,多士爰集。弹冠结绶,共欣千载之逢;掩面向隅,不忍一夫之泣。故推涓滴,以及焦枯。顾惟效死之无门,杀身何益,更欲呼天而自列,尚口乃穷。徒有此心,期于异日。臣无任。
【乞常州居住表】
臣轼言。臣闻圣人之行法也,如雷霆之震草木,威怒虽甚,而归于欲其生;人主之罪人也,如父母之谴子孙,鞭挞甚严,而不忍致之死。臣漂流弃物,枯槁余生。泣血书词,呼天请命。愿回日月之照,一明葵藿之心。此言朝闻,夕死无憾。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臣昔者尝对便殿,亲闻德音。似蒙圣知,不在人后。而狂狷妄发,上负恩私。既有司皆以为可诛,虽明主不得而独赦。一从吏议,坐废五年。积忧薰心,惊齿发之先变;抱恨刻骨,伤皮肉之仅存。近者蒙恩量移汝州,伏读训词。有“人材实难,弗忍终弃”之语。岂独知免于缧绁,亦将有望于桑榆。但未死亡,终见天日。岂敢复以迟暮为叹,更生侥觊之心。但以禄廪久空,衣食不继。累重道远,不免舟行。自离黄州,风涛惊恐,举家重病,一子丧亡。今虽已至泗州,而赀用罄竭,去汝尚远,难于陆行。无屋可居,无田可食,二十余口,不知所归,饥寒之忧,近在朝夕。与其强颜忍耻,干求于众人;不若归命投诚,控告于君父。臣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粗给饣粥,欲望圣慈,许于常州居住。又恐罪戾至重,未可听从便安,辄叙微劳,庶蒙恩贷。臣先任徐州日,以河水浸城,几至沦陷。臣日夜守捍,偶获安全,曾蒙朝廷降敕奖谕。又尝选用沂州百姓程,令构捕凶党,致获谋反妖贼李铎、郭进等一十七人,亦蒙圣恩保明放罪。皆臣子之常分,无涓埃之可言。冒昧自陈,出于穷迫。庶几因缘侥幸,功过相除。稍出羁囚,得从所便。重念臣受性刚褊,赋命奇穷。既获罪于天,又无助于下。怨仇交集,罪恶横生。群言或起于爱憎,孤忠遂陷于疑似。中虽无愧,不敢自明。向非人主独赐保全,则臣之微生岂有今日。伏惟皇帝陛下,圣神天纵,文武生知。得天下之英才,已全三乐;跻斯民于仁寿,不弃一夫。勃然中兴,可谓尽善。而臣抱百年之永叹,悼一饱之无时,贫病交攻,死生莫保。虽凫雁飞集,何足于江湖,而犬马盖帷,犹有求于君父。敢祈仁圣,少赐矜怜。臣见一面前去,至南京以来,听候朝旨。干冒天威,臣无任。
【到常州谢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先蒙恩授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寻上表乞于常州居住。奉圣旨,依所乞,臣已于今月二十二日到常州讫者。积衅难磨,未经洗涤;至仁易感,许即便安。祗荷宠灵,惟知感涕。(中谢。)伏念臣所犯罪戾,本合诛夷。向非先帝之至明,岂有余生今日。衔恩未报,有志不从。已分没身,寄残骸于魑魅;敢期择地,收暮景于桑榆。此盖伏遇皇帝陛下,仁孝生知,聪明天纵。寅奉上帝之眷命,述修累圣之成谋。念此菅蒯之微,庶几簪履之旧。俾安田亩,稍出缧囚。饱食无思,但日陶于新化;杜门自省,当益念于往愆。臣无任。
【到常州谢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先蒙恩授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寻上表乞于常州居住,奉圣旨,依所乞,臣已于今月二十二日到常州讫者。罪大人微,自甘永弃;食贫口众,未免求安。忽奉俞音,出于独断;仰衔恩施,不觉涕零。(中谢。)伏念臣猥以凡材,早尘仕籍。生逢有作之圣,独抱不移之愚。废弃六年,已忘形于田野;溯沿万里,偶脱命于江潭。岂谓此生,得从所便。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厚德载物,至仁代天。春生秋成,本无心于草木;风行雷动,自有信于虫鱼。致此幽顽,亦叨恩宥。耕田凿井,得渐齿于平民;碎首刳肝,尚未知其死所。臣无任。
【登州谢上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奉告命,授臣朝奉郎、知登州军州事,臣已于今月十五日到任上讫者。登虽小郡,地号极边。自惊缧绁之余,忽有民社之寄。拜恩不次,陨涕何言。(中谢。)臣闻不密则失身,而臣无周身之智;人不可以无学,而臣有不学之愚。积此两愆,本当万死。坐受六年之谪,甘如五鼎之珍。击鼓登闻,止求自便;买田阳羡,誓毕此生。岂期枯朽之中,有引遭逢之异。收召魂魄,复为平人;洗濯瑕疵,尽还旧物。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内行曾、闵之孝,外发禹、汤之仁。日将旦而四海明,天方春而万物作。于其党而观过,谓臣或出于爱君,就所短而求长,知臣稍习于治郡。致兹异宠,骤及非才。恭惟先帝全臣于众怒必死之中,陛下起臣于散官永弃之地。没身难报,碎首为期。臣无任。
【登州谢上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奉告命,授臣朝奉郎、知登州军州事,臣已于今月十五日到任上讫者。宠命过优,训词尤厚。非臣愚蠢,所克承当。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臣所领州,下临涨海。人淳事简,地瘠民贫。入境问农,首见父老。戴白扶杖,争来马前。皆云:“枯朽之余,死亡无日,虽在田野,亦有识知。恭闻圣母至明而慈,嗣皇至仁而孝。每下号令,人皆涕流。愿忍垂死之年,以待维新之政。”言虽甚拙,意则可知。见朝廷擢臣于久废之中,谓臣愚必有以少塞其责。或能推广上意,惠康小民。而臣天资钝顽,学问寡浅。心已耗于多难,才不周其一身。将何以上答圣知,下尉民愿。伏惟太皇太后陛下,以任姒之位,行尧舜之仁。勤邦检家,永为百王之令典;时使薄敛,故得万国之欢心。岂烦爝火之微,更助日月之照。但知奉法,不敢求名。臣无任。
【辞免起居舍人第一状】
右轼准阁门告报,已降告命,除臣依前官守起居舍人者。臣受材浅薄,临事迂疏。起于罪废之中,未有丝毫之效。骤升清职,必致烦言。愿回虚授之恩,庶免素餐之愧。所有告身,不敢祗受。
【辞免起居舍人第二状】
右臣近奏乞辞免起居舍人恩命,准尚书省札子奉圣旨不许辞免者。天威在颜,不违咫尺。父命于子,惟所东西。况兹久废之余,敢有不回之意。伏念臣受性褊狷,赋命奇穷。既早窃于贤科,复滥登于册府。多取天下之公器,又处众人之所争。若此而全,从来未有。今者出于九死之地,始有再生之心。危迹粗安,惊魂未返。若骤膺非分之宠,恐别生意外之忧。纵无人灾,必有鬼责。伏望圣慈,廓天地包函之量,推父母爱怜之心。知其实出于至诚,止欲自处于无过。追还新命,更选异材。使之识分以安身,孰与包羞而冒宠。再伸微恳,伏俟重诛。所有告身,臣不敢祗受。
【辞免中书舍人状】
右臣准阁门告报,已降告命,除臣试中书舍人者。伏念臣顷自贬所,起知登州,到州五日,而召以省郎,至省半月,而擢为右史。欲自勉强,少酬恩私。而才无他长,职有常守。出入禁闼,三月有余;考论事功,一毫无取。今又冒荣直授,躐众骤迁。非次之升,既难以处,不试而用,尤非所安。愿回异恩,免速官谤。所有告身,臣不敢祗受。
【谢中书舍人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奉制命,授臣试中书舍人,仍改赐章服者。右史记言,已尘高选;西垣视草,复玷近班。皆儒者之至荣,岂平生之所望。臣轼诚感诚惧,顿首顿首。窃以词命之职,古今所难。非独取之于文,盖将试之以事。至于机务,亦或与闻。虽四户擅权,非当时之公议;而五花判事,亦前代之美谈。及夫三字之除,乃是一切之政。但谓内朝之法从,安知宰相之属官。既任止于训词,故权移于胥史。恬不知怪,习为故常。先皇帝道冠百王,法垂万世。建六官而修故事,辟三省以待异人。典章一新,名实皆正。遂申明于四禁,俾分领于六曹。远则追直阁之司,近则通检正之任。虽未闻政而闻事,盖须有德而有言。如臣之愚,无一而可。草创润色,既非郑国之材,除书德音,又乏唐人之誉。忽当此选,莫测其由。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将圣与仁,能哲而惠。虽在三年不言之际,已有十日并照之光。而臣日侍迩英,亲闻访道。仰天威之甚近,知圣鉴之难逃。谓臣尝受先朝之知,实无左右之助。弃瑕往昔,责效将来。臣敢不益励素心,无忘旧学。上体周公烦悉之诰,助成汉家深厚之文。苟无旷官,其敢言报。臣无任。
【谢中书舍人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奉制命,授臣试中书舍人,仍改赐章服者。圣神独断,出成命于省中;衰病增光,溢虚名于朝右。训词之重,士论所荣。臣轼诚感诚惧,顿首顿首。臣闻有言逆心,此古人所以颠沛;积毁消骨,非圣主莫能保全。臣本受知于裕陵,亦尝见待以国士。嘉其好直,许以能文。虽窜谪流离之余,决无可用;而哀怜收拾之意,终不少衰。抱弓剑以长号,分簪履之永弃。岂期晚遇,又过初心。矧外制之深严,极西垣之清要。在唐之盛,以马周、岑文本为得人;近世所传,有杨亿、欧阳修之故事。不试而用,于今几人。遂超同列之先,远继前修之末。夫何顽钝,有此遭逢。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忧国忘家,爱民如子。忧深故任其事者重,爱极故为之虑也长。敷求哲人,以遗嗣圣。所以兼收而并用,庶几有得于其间。臣敢不尽其所能,期于无愧。始终自誓,故常以道而事君;夷险不同,则必见危而授命。臣无任。
【辞免翰林学士第一状】
右臣准阁门告报,已降告命,除臣翰林学士知制诰者。臣窃谓自从西掖,直迁内制,虽祖宗故事,而近岁以来,少有此比,非高材重德雅望,不在此选。臣自量三者皆不迨人,骤当殊擢,实不自安。伏望圣慈察臣至诚,非苟辞避,追还异恩,以厌公论。谨录奏闻。
【辞免翰林学士第二状】
右臣近者奏乞辞免翰林学士知制诰恩命,伏蒙降诏不允者。天地之恩,义无所谢;父母之训,理不可违。而臣至愚,尚守所见。再倾微恳,不避重诛。非独以学问荒唐,文词鄙浅,已试无效,如前所陈。实以劳旧尚多,必有积薪之诮;兄弟并进,岂无连茹之嫌。诚不自安,非敢矫饰。伏望圣慈亮其悃忄,特许追还。庶免人言,俾得自效。所有告命,臣不敢祗受。谨录奏闻。
【谢宣召入院状二首(之一)】
右臣今月日西头供奉官充待诏董士隆至臣所居,奉宣圣旨,召臣入院充学士者。诏语春温,再命而偻;使华天降,一节以趋。在故事以尝闻,岂平生之敢望。省循非称,愧汗交深。窃以视草之官,自唐为盛。虽职亲事秘,号为北门学士之荣;而禄薄地寒,至有京兆掾曹之请。岂如圣代,一振儒风。非徒好爵之縻,兼享大烹之养。玉堂赐篆,仰淳化之弥文;宝带重金,佩元丰之新渥。既厚其礼,愈难其人。而臣以空疏冗散之材,衰病流离之后。生还万里,坐阅三迁。不缘左右之容,躐处贤豪之上。此盖伏遇皇帝陛下,生资文武,天祚圣神。虽亮阴不言,尚隐高宗之德;而访落求助,已启成王之心。首择辅臣,次求法从。知人材之难得,采虚名而用臣。敢不益励初心,力图后效。才不逮古,虽惭内相之名;志常在民,庶免私人之诮。臣无任。
【谢宣召入院状二首(之二)】
右臣今月日西头供奉官充待诏董士隆至臣所居,奉宣圣旨,召臣入院充学士者。里巷传呼,亲临诏使;私庭望拜,恭被德音。人言稽古之荣,臣有素餐之愧。恳词虽至,成命莫回。伏以朝论所高,禁林为重。非徒翰墨之选,乃是将相之储。礼绝同僚,叹斐、李于座上;功成异域,得颇、牧于禁中。宜有异人,来膺此选。而臣颛愚自信,狂直不回。先帝怜其孤忠,欲召而未果;陛下出于独断,决用而无疑。曾未周岁,而阅三官;试以百为,而无一可。保全已幸,擢用何名。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德协天人,心存社稷。受圣子之托天下,抱神孙而朝诸侯。巍巍其有成功,不见治迹;断断而无他技,专用老成。推其类以及臣,顾何能而在此。忠义之报,死生不移。臣无任。
【谢翰林学士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蒙恩除臣翰林学士知制诰者。名微不称,宠至若惊。伏念臣经术空疏,吏能短浅。少年自守,无用于作新;去国生还,适逢于求旧。初何云补,遽辱甄收。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文武生知,聪明天纵。法乾坤之广运,体日月之照微。过采虚名,使陈薄技。敢不激昂晚节,砥砺初心。虽洪造之难酬,尽微生而后已。臣无任。
【谢翰林学士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蒙恩除臣翰林学士知制诰者。宠光逾分,荣愧交中。伏念臣本以疏愚,起于遐陋。学虽笃志,皆场屋之空文;言不适时,岂朝廷之通论。老于忧患,望绝缙绅。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总览政纲,灼知治体。恢复祖宗之旧,兼收文武之资。过录愚忠,以敦薄俗。也不临宠而惧,职思其忧。非敢有意于功名,庶几少逃于罪悔。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慈,以臣入院,特赐衣一对,金腰带一条,金镀银鞍辔马一匹。被三品之服章,君子所以昭令德。分六闲之驵骏,朝廷所以旌有功。顾惟何人,亦与兹庞。拜恩俯偻,流汗交并。臣轼(中谢。)伏念臣人微地寒,性迂才短。袭布韦而自荐,偶忝缙绅;驾款段以言归,终安畎亩。岂谓便蕃之锡,萃于衰病之躯。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总览众工,财成大化。至诚乐与,有缁衣之好贤;俊民用章,无白驹于空谷。不违寒陋,亦被光华。揽佩以思,遂识断金之义;举鞭自誓,敢忘希骥之心。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蒙圣慈,以臣入院,特赐衣一对,金腰带一条,金镀银鞍辔马一匹。命服出笥,荣动绅。左骖在廷,光生徒驭。德不称物,愧无所容。臣轼(中谢)。伏念臣衰朽无功,蠢愚不学。已分鹈梁之刺,敢逃负乘之讥。再惟此恩,何自而至。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至神广运,盛德兼容。躬周公之勤劳,而逸于委任;宝老氏之慈俭,而侈于礼贤。致此光荣,下及微陋。慨然揽辔,敢有意于澄清;束以立朝,尚可言于宾客。臣无任。
【笏记二首(之一)】
禁林之选,多士所荣。非独文章之工,俾专翰墨;当属典刑之老,以重朝廷。如臣空疏,岂宜尘冒。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刚健纯粹,缉熙光明。曲搜已弃之材,将建无穷之业。顾渐浅陋,将何补于圣明;惟有朴忠,誓不回于生死。臣无任。
【笏记二首(之二)】
西掖代言,已愧一时之高选,北门视草,又忝诸生之极荣。岂伊衰朽之余,有此遭逢之异。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坤元利正,天造无私。靡求备于一人,将曲成于万物。文章小技,纵有效于涓埃;草木微生,终难酬于雨露。臣无任。
【辞免侍读状】
右臣今月二十六日,准阁门告报,蒙恩除臣兼侍读者。入侍迩英,其选至重。非独分摘章句,实以仰备顾问。臣学术浅陋,恐非其人。况臣待罪禁林,初无吏责。又加廪赐之厚,益负尸素之忧。伏望圣慈,察其诚心,追回新命,以授能者。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谢除侍读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今月一日蒙恩除臣兼侍读者。学术本疏,老复加于謇讷;官联愈近,职专在于讨论。退省其愚,莫知所措。(中谢。)伏以天威咫尺,顾末技以何施;圣敬日跻,岂群臣之可望,非张禹、宽中之笃学,寂量、怀素之懿文,则何以奉天子五学之游,求王人多闻之益!如臣愚暗,何与选抡。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卓然生知,附以好学。方高宗恭默之后,正宣帝励精之初。众论并陈,悉洞照其情伪;陈编一览,已周知于废兴。察臣衰病而无求,庶可亲近而寡过。故兹拔用,骤及疲驽。臣敢不温故知新,粗办有司之职;见危致命,更输异日之忠。臣无任。
【谢除侍读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今月一日蒙恩除臣兼侍读者。北门视草,已叨儒者之极荣;西学上贤,复玷侍臣之高选。省循非称,愧汗交怀。(中谢。)窃惟讲读之臣,止以言语为职。考功课吏,无殿最之可书;陈善闭邪,有膏泽之潜润。岂臣愚陋,亦所克堪。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忧思深长,德业久大。受先帝投艰之托,为神孙经远之谋。故选左右前后之人,罔非吉士;使知兴亡治乱之效,莫若多闻。谓臣虽无大过人之才,知臣粗有不欺君之实。故使朝夕,与于讨论。奉永日之清闲,未知所报;毕微生于尽瘁,终致此心。臣无任。
【谢赐御书诗表】
臣轼言。今月十五日,赐宴东宫,伏蒙圣恩,差中使就赐臣御书诗一首者。玉金尊,霈苦云天之泽,宝章宸翰,焕乎奎璧之文。喜溢心颜,光生怀袖。臣轼诚感诚惧,顿首顿首。伏念臣猥缘末技,获玷清流。早岁数奇,已老江湖之上;余生何幸,得依日月之光。入侍燕间,与闻讲学。卒桓荣之业,因人而成;登刘洎之床,则臣岂敢。夫何珍赐,亦及微躯。此盖伏遇皇帝陛下,道本生知,才惟天纵。文不数于游、夏,书已逼于钟、王。心慕手追,陋文皇之由学,笔纵字大,笑宋武之未工。知臣遭遇之难,欲以显荣其老。镂之金石,庶传玩于人人;付与子孙,俾输忠于世世。臣无任。
【谢三伏早出院表】
臣轼言。君逸臣劳,固上下之分;金伏火见,亦消长之常。乃缘异恩,而许夙退。(中谢。)伏念臣等误缘末技,待罪禁林。戴星而朝,虽粗输其勤拙;穷日之力,卒无补于丝毫。遽蒙假借之私,得遂委蛇之乐。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严于恭己,恕以驭臣。事既省于清心,日自长于化国。朝而不夕,前追静治之风;伏当早归,下遂疏愚之性。臣无任。
●卷六十八
◎表状四十二首
【谢除龙图阁学士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恩,以臣累章请郡,特除臣龙图阁学士知杭州者。中禁宝储,上应奎璧之象,先朝谟训,远同河洛之符。隶职其间,省躬非据。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学非有得,愚至不移。虽叨过实之名,卒无适用之器。少时妄意,盖尝有志于事功;晚岁积忧,但欲归安于田亩。属圣神之履运,荷识拔之非常。犹冀桑榆之收,遽迫犬马之疾。力求闲散,庶免颠挤。岂谓皇帝陛下,圣度包荒,天慈委照。察其才有所短,不欲强置之禁严;知其进不由人,故特保全其终始。遂加此职,以贲其行。臣敢不仰缘末光,益励素守。往何之而不可,中无愧之为安。但未死亡,必期报塞。臣无任感天荷圣激切屏营之至。
【谢除龙图阁学士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蒙圣恩,以臣累章请郡,特除臣龙图阁学士知杭州者。北扉清密,久愧素餐;内阁深严,复膺殊宠。以荣为惧,有在颜。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赋命数奇,与人多忤。遭遇仁祖,忝窃贤科。继蒙英庙之深知,尤荷裕陵之见器。而流离若此,穷薄可知。晚亲日月之光,常恐瓶之溢。故求闲散,以避灾。岂谓太皇太后陛下,天高听卑,坤厚载物。爱惜臣下,固无异于子孙;委任官师,本不分于中外。致兹衰病,不失清华。然臣辞宠而益荣,求闲而得剧。虽云稍远于争地,尚恐终非其久安。敢不磨钝自修,履冰知戒。庶全孤节,少答殊私。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慈,特赐衣一对,金腰带一条,金镀银鞍辔一副,马一匹者。出笥之珍,已华朽质;解骖之赐,益耀众观。顾惟何人,亦被兹宠。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少而拙讷,老益疏愚。山野之姿,非文绣之所及;疲驽之质,虽鞭策以何加。方祈冗散之安,更忝便蕃之锡。此盖伏遇皇帝陛下,缉熙儒术,网罗人材。不爱车服宠数之章,使为吏民瞻望之美。据鞍有愧,束衽知荣。敢不奉以牧民,永思去害之指;施之大邑,庶无学制之伤。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蒙圣恩,特赐衣一对,金腰带一条,金镀银鞍辔一副,马一匹者。命服斯皇,《诗》咏周宣之德;康侯用锡,《易》称王母之仁。惠泽所加,臣工知劝。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资材朽钝,学术空疏。矧兹衰病之余,岂复光华之羡。荷宠章之蕃庶,人以为荣;顾形影之支离,臣惟自愧。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知人尧哲,遍物舜仁。时遣拾遗补过之臣,出为承流宣化之任。子衣安吉,不待请而得之;我马虺聩,盖知劳而赐者。敢不勉思忠荩,务报恩勤。永惟厩库之珍,莫非民力;无忘狱市之寄,以副上心。臣无任。
【笏记二首(之一)】
臣轼言。隶职宸居,承流阃寄。自知衰朽,有玷宠光。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总揽群材,靡遗片善;曲收顽钝,迭处清华。徒倾草木之心,莫报乾坤之施。臣无任。
【笏记二首(之二)】
既尘美职,复玷名藩。荣宠过情,省循知愧。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仁均动植,明烛幽微。特示宠章,以旌眷遇。恩勤莫报,生死难忘。臣无任。
【杭州谢上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奉制书,除臣龙图阁学士知杭州,臣已于今月三日到任上讫者。始衰而病,岂非满溢之灾;乞越得杭,又过平生之望。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起自废黜,骤登禁严。毕命驱驰,未偿万一。怀安退缩,岂所当然。盖散材不任于斧斤,而病马空糜于刍粟。故求外补,以尽余年。岂期避宠而益荣,求闲而得剧。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刚健中正,缉熙光明。无为盖虞舜之仁,笃学有仲尼之智。而臣猥以末技,日奉讲帷。凛然威光,近在咫尺。惟古人责难之意,每不自量;方陛下好问之初,遽以疾去。推之理数,可谓奇穷。荷眷遇之不移,窃恩荣而愈重。虽雨露之施,初不择物,而犬马之报,期于杀身。臣无任。
【杭州谢上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奉制书,除臣龙图阁学士知杭州,臣已于今月三日到任上讫者。入奉荣严,出膺方面。皆人臣之殊选,在儒者以尤荣。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受宠逾涯,积忧成疾。既思退就于安养,又欲少逃于满盈。仰荷至仁,曲从微愿。江山故国,所至如归;父老遗民,与臣相问。知朝廷辍近侍为太守,盖圣主视天下如一家。鞭扑未施,争讼几绝。臣之厚幸,岂易名言。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天地之仁,贤愚兼取;日月之照,邪正自分。每包函其蠢迂,欲保全其终始。兄弟孤立,尝亲奉于德音;死生不移,更誓坚于晚节。臣无任。
【杭州谢放罪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臣近以法外刺配本州百姓颜章、颜益二人,上章符罪,奉圣旨特放罪者。职在承宣,当遵三尺之约束;事关利害,辄从一切之便宜。曲荷天慈,不从吏议。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早缘刚拙,屡致忧虞。用之朝廷,则逆耳之奏形于言;施之郡县,则疾恶之心见于政。虽知难每以为戒,而临事不能自回。苟非日月之明,肝胆必照,则臣岂惟获罪于今日,久已见倾于众言。恭惟皇帝陛下,睿哲生知,清明旁达。委任群下,退托于不能;爱养成材,惟恐其有过。知臣欲去一方之积弊,须除二猾以示民。特屈宪章,以全器使。臣敢不省循过咎,只服简书。眷此善良,自不犯于汉法;时有贷舍,用益广于尧仁。臣无任。
【杭州谢放罪表二首(之二)】
乱群之诛,不请而决。盖恩威之无素,致奸猾之敢行。方俟谴诃,岂期宽宥。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以法吏网密,盖出于近年;守臣权轻,无甚于今日。观祖宗信任之意,以州郡责成于人。岂有不择师帅之良,但知绳墨之驭。若平居仅能守法,则缓急何以使民。顾臣不才,难以议此。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宽仁从众,信顺得天。推一身之至公,纳万方于无罪。而臣始终被遇,中外蒙恩。谓事有专而合宜,情无他而可恕。故加贷舍,以示宠绥。朝廷之明,粗以臣为可信;吏民自服,当不令而率从。臣无任。
【贺明堂赦书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宗祀告成,修累朝之盛典;端门肆眚,答万宇之欢心。凡有识知,举增跃。臣轼诚欢诚喜,顿首顿首。窃谓祖宗恩信之所被,譬如天地寒暑之不差。将推作解之仁,必在当郊之岁。恭惟皇帝陛下,宪章六圣,左右三灵。上帝眷而风雨时,壬人去而蛮夷服。讲明大礼,对越昊天。怀柔百神,向用五福。大河修复,奏轨道于东流;藩邸顾怀,锡鸿名于西府。臣备员法从,待罪守臣。想闻路寝之鼓钟,曾叨奉引;嘉与海隅之草木,同被恩私。臣无任。
【贺明堂赦书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严配礼成,民心知孝;好生德洽,天下归仁。凡蒙一洗之恩,举有惟新之喜。臣轼诚欢诚忭,顿首顿首。伏以功存庙社而辞其礼,德及草木而讳其名。此圣人之所难,幸微生之亲见。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勋高任姒,道配唐虞。顾惟致治于和平,孰不归心于保佑。合宫均福,毕修累圣之文;会庆告成,不居先后之位。臣职叨禁从,身远阙庭。既欣涣汗之私,溥沾动植;更喜谦光之美,独冠古今。臣无任。
【谢赐历日诏书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恩,特赐臣诏书并元五年历日一卷者。论道调元,虽大臣之职;授时赋政,亦郡守之常。而臣供奉内朝,使指一道。居则代言而颁令,出则劝民以务农。蒙此恩荣,敢忘奉顺。臣轼(中谢)。恭惟皇帝陛下,文明宪古,睿哲先天。历象教民,本尧舜之智;水旱罪己,盖禹汤之仁。固将推广其诚心,岂特奉行于故事。爰因岁首,已宣布于王言;孰谓民愚,咸识知于帝力。臣无任。
【谢赐历日诏书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蒙圣恩,特赐臣诏书并元五年历日一卷者。窃惟稽古之君,必以授时为急。底日不失日,官既有常;先时不失时,罚在无赦。申以丁宁之诏,致其恻怛之诚。习见颁行,止谓有司之故事;考其情实,则本圣人之用心。臣轼(中谢)。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元功在天,盛德冠古。顺帝之则,虽并用于恩威;与物为春,盖同归于仁厚。而臣入奉讲学,出牧农民。恭布诏书,悉传闾里。庶德音之昭格,致嗣岁之丰穰。臣无任。
【贺兴龙节表】
臣轼言。天佑民而作君,惟德是辅;帝生商而立子,有开必先。纳富寿于方来,实兆基于兹日。臣轼(中贺)。恭惟皇帝陛下,文思天纵,圣敬日跻。以若稽古之心,上遵王路;行不忍人之政,下酌民言。神听靖共,天寿平格。臣久尘法从,出领郡符。奉万年之觞,虽阻陪于下列;接千岁之统,犹及见于升平。草木之情,日月所照。臣无任。
【贺坤成节表】
臣轼言。仁惟天助,寿不假于祷祈;泽在民心,言自成于雅颂。恭临诞月,仰祝圣期。虽凡庶之何知,亦臣子之常分。(中谢。)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储神天地,托国祖宗。元勋本自于无心,神智实生于至静。同守大器,于兹六年。放亿万之羽毛,未若消兵以全赤子;饭无数之缁褐,岂如散廪以活饥民。臣躬领郡符,目睹兹事。载瞻象阙,阻奉瑶觞。嘉与海隅之人,同庆华封之祝。臣无任。
【辞免翰林学士承旨第一状】
右臣今月二十八日奉敕,已除臣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诏书到日,可依条交割公事讫,乘递马疾速发来赴阙。臣已于当日依条交割公事讫。伏念臣顷以两目昏暗,左臂不仁。坚辞禁林,得请便郡;庶缘静退,少养衰残。二年于兹,一事无补。才有限而难强,病不减而益增。但以东南连被灾伤,不敢陈乞,别求安便;敢谓仁圣尚赐恩怜,召还故官,复加新宠。不惟朝廷公议未允,实亦衰病勉强不前。兼窃睹邸报,臣弟辙已除尚书右丞。兄居禁林,弟为执政。在公朝既合回避,于私门实惧满盈。计此误恩,必难安处。伏望圣慈除臣一郡,以息多言。臣见起发前去,至宿、泗间听候指挥。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辞免翰林学士承旨第二状】
右臣近蒙恩除翰林学士承旨。臣以衰病不才,难居禁近,兼以弟辙忝与执政,理合回避,奏乞除臣一郡。今奉诏书,未赐开允。恩威之重,霈若雷雨,岂臣孱陋所敢固违。伏念臣自去阙庭,日加衰白。故疾不愈,旧学已荒。更冒宠荣,必速颠踬。而况清要之地,众所奔趋;兄弟递居,势难安处。正使缘力辞而获谴,犹贤于忝冒而致灾。伏望圣慈察臣诚恳,特赐除臣知扬、越、陈、蔡一郡。臣今已到扬州,迄逦前去南京以来,听候指挥。干冒天威,臣无任战恐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辞免翰林学士承旨第三状】
右臣近蒙恩除翰林学士承旨。臣以衰病不才,难居禁近。兼以弟辙备位执政,理合回避。寻两次奏乞除臣一郡,准尚书省札子,三省同奉圣旨,依前降诏书不允者。臣之愚虑,终以弟辙亲嫌,于义未安。窃见仁宗朝王洙为学士,以其从子尧臣参知政事,故罢。臣今来欲乞依王洙故事回避,仍乞检会前奏,除臣扬、越、陈、蔡一郡。屡犯天威,臣无任战恐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候坤成节上寿讫复遂前请状】
右臣近奏,乞依王洙故事罢翰林学士承旨,仍乞一郡。奉圣旨依累降指挥不允者。衔戴恩慈,怵迫威命,已经三却,其敢固违!已于今月二十九日赴阁门祗受告命讫。然臣衰病日加,心力难强,亲嫌之避,愚守不移。伏见坤成节在近,欲候上寿讫,复遂前请。勉强供职,庶表见臣子恭顺之心,逡巡力辞,盖终存典刑分义之守。谨录奏闻。谨奏。
【谢宣召再入学士院状二首(之一)】
右臣今月十一日翰林待诏梁迪至臣所居,奉宣圣旨,召臣入院充学士承旨。使星下烛,生蓬荜之光华;天泽旁流,失桑榆之枯槁。国有用儒之盛,士知稽古之荣。伏以翰墨之林,号称内相;文章之外,不取他才。至于用人,可以观政。文武并用,或成颇牧之功;邪正杂居,至有亻丕文之患。惟贵且近,故难其人。而况金銮玉堂,亲被丝纶之密;北厅东阁,独称年德之高。必有异人,以齐众口。而臣本缘衰病,出守江湖。以一方凋弊之余,当二年水潦之厄。戴星而治,仅免流离;及瓜而还,如梦寐。交亲迎劳,都邑聚观。惊华发之半空,笑丹心之未折。宜投闲散,以养衰残。岂期过采于虚名,复使荣加于旧物。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德如乾健,明配日中。既祖述于尧仁,复躬行于舜孝。才难之叹,人诵斯言。缘先帝之德音,收孤臣于散地。言虽直而无罪,身愈远而益亲。委曲保全,始终录用。臣敢不更磨朽钝,少补涓埃。难得者时,未有捐躯之会;勿欺而犯,誓无患失之心。臣无任。
【谢宣召再入学士院状二首(之二)】
右臣今月十一日翰林待诏梁迪至臣所居,奉宣圣旨,召臣入院充学士承旨者。衰迟无用,宠既溢于当年;眷待有加,恩复隆于晚节。使华临贲,天语丁宁。耸里巷之惊观,叹朝廷之用旧。伏以禁林分直,法本六人。帝语亲承,旧惟一老。不缘名次之先后,断自上心之简求。冠内朝供奉之班,极儒者遭逢之盛。凡膺此选,宜得异材。而臣本以愚忠,累尘器使。初无已试之效,但有过实之名。千里阙庭,二年江海。忧深投杼,岂无三至之言;诏复赐环,不待一人之誉。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道无私载,公生至明。以七年之照临,观群臣之邪正。知臣刚褊自用,虽有宽饶之狂。察臣招麾不移,庶几长孺之守。故还旧物,益茂新恩。臣敢不早夜以思,死生不易。虽桑榆之景,已迫残年;而犬马之心,犹思后效。
【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一)】
右臣伏蒙圣慈以臣入院,特赐衣一对,金腰带一条并鱼袋,镀金银鞍辔马一匹者。汉官三服,已分密丽之珍;唐监八坊,复下权奇之骏。拜嘉甚宠,省己何功。伏念臣受材迂疏,赋命寒蹇。幼师季路,止服缦袍;长慕少游,欲乘下泽。目眩重金之耀,神惊四牡之良。俯仰自惟,周章失次。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尤勤黎庶,寤寐俊贤。故损厩库之储,以广英雄之彀。致兹孱陋,亦被宠光。臣敢不求称于衷,益鞭其后。薄德盛服,当戒《维鹈》之篇;强力安邦,庶几《有必》之颂。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二)】
右臣伏蒙圣慈以臣入院,特赐衣一对,金腰带一条并鱼袋、金镀银鞍辔马一匹者。镂锡金轭,示有驰驱之劳;宝带袭衣,岂无约束之义。上既循名而责实,下当因物以贡诚。伏念臣少则贱贫,长而困厄。仲卿龙具,追晏子之一裘;伯厚鸡栖,陋景公之千驷。无功拜赐,服宠汗颜。顾惟何人,膺此异数。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躬行慈俭,德贯天人。约于奉己,而侈于养贤;严于私亲,而宽于驭众。怜其朽钝,借以光华。臣敢不衣被训词,服勤鞭。惟德其物,永观不易之言;思马斯徂,更厉无邪之志。
【笏记二首(之一)】
臣蒙恩授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兼侍读者。出膺阃寄,入长禁林。皆儒者之极荣,岂驽材之所称。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法天凝命,稽古象贤。总揽群英,兼收小器。欲效涓尘之报,未知糜陨之期。臣无任。
【笏记二首(之二)】
臣蒙恩授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兼侍读者。出守无功,方期窜逐;召还何幸,复玷清华。此盖伏遇太皇太后坤载沈潜,母慈均一。既陶甄于顽矿,复封植于散材。誓卒余生,少图来效。臣无任。
【谢兼侍读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今月四日,伏奉告命除臣兼侍读者。用非其分,宠至若惊。满溢之忧,逡巡莫避。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与弟辙同登进士,并擢贤科。内外分掌于制书,先后迭居于翰苑。今臣以经史入侍,司言行于中。辙以丞辖立朝,督纲条于外。恭承明诏,不许固辞。以为兄弟之同升,自是朝廷之盛事。承明三入,仅比古人;大雅一门,无惭旧史。人非木石,恩重丘山。恭惟太皇太后陛下,明极照临,忧深付托。欲为社稷之卫,莫如臣仆之贤。以帝尧之哲,而甚畏于壬人;以孔子之圣,而思见于狷者。致兹选擢,骤及迂愚。臣敢不淬励初心,激昂晚岁。誓坚必死之节,少报不赀之恩。臣无任。
【谢兼侍读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今月四日伏奉告命除臣兼侍读者。叨承新命,祗服训词。薄技已穷,旧恩未替。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念臣志大而才短,论迂而性刚。以自用不回之心,处众人必争之地。不早退缩,安能保全。是以三年翰墨之林,屡遭飞语;再岁江湖之上,粗免烦言。岂此身愚智之殊,盖所居闲剧之致。臣之自处,何者为宜。而况讲读之司,帷幄最近。分章摘句,则何以报非常之知;因事献言,又必贻前日之患。虽仰恃天日之照,实常负冰渊之虞。恭惟皇帝陛下,大德庇民,小心顺帝。虽天覆地载,以圣不可知为神;而日就月将,以学而不厌为智。曲收旧物,以广多闻。臣敢不职思其忧,本无分于中外;欲报之德,誓不易于死生。臣无任。。
【谢三伏早休表二首(之一)】
大火既中,三庚云伏。炎熹之病,贵贱所同。忽蒙退食之恩,遂失流金之酷。恭惟皇帝陛下,仁均动植,明烛幽微。上有无逸之勤,下无独贤之叹。臣等逢时多暇,窃禄安居。共扬扇之风,以安黎庶;更励饮冰之节,少答生成。臣等无任。
【谢三伏早休表二首(之二)】
星火见而金微,日方可畏;朝气锐而昼惰,恩获少休。上既知劳,下皆忘暑。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劳谦恭己,内恕及人。虽天地无一物之私,而父母有至诚之爱。臣等仰蒙宽假,动获便安。未明无颠倒之衣,省循何幸;夙退有委蛇之食,歌咏而归。臣等无任。
【谢除龙图阁学士知颍州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恩,以臣累章乞郡除臣龙图阁学士知颍州者。引嫌求避,顾旧典之甚明;易职宠行,荷新恩之至厚。疏愚自省,渐悚交并。(中谢。)伏念臣学陋无闻,性迂难合。受四朝之知遇,窃五郡之蕃宣。吴会二年,但坐糜于禀禄;禁林数月,曾未补于丝毫。敢冀殊私,复还旧物。恭惟太皇太后陛下,仁涵动植,明烛幽微。知臣独受于圣知,欲使曲全于晚节。怜其无用,许以少安。凡力请八章而后从,使不为一乞而遽去。在臣进退,可谓光荣。虽老病怀归,已功名之无望;而衷诚思报,尚生死之不移。臣无任。
【谢除龙图阁学士知颍州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蒙圣恩,以臣累章乞郡,除臣龙图阁学士知颍州者。备员经席,幸依日月之光;引避亲嫌,实有简书之畏。恩还旧职,宠寄近蕃。衰朽增华,省循知愧。(中谢。)伏念臣生无他技,天与愚忠。虽所向之奇穷,独受知于仁圣。力求便郡,盖常怀老退之心;伏读训词,有不为朕留之语。殊私难报,危涕自零。恭惟皇帝陛下,缉熙光明,刚健笃实。方收文王之四友,以集孔子之大成。而臣苟念余生之安,莫伸一割之用。桑榆暮齿,恐遂赍志而莫偿;犬马微心,犹惧盖棺而后定。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一)】
右臣伏蒙圣慈特赐臣对衣一袭,金腰带一条,银鞍辔马一匹者。锡之上驷,敢忘致远之劳;佩以良金,无复忘腰之适。执鞭请事,顾影知惭。恭惟皇帝陛下,禹俭中修,尧文外焕。长辔以御,率皆四牡之良;所宝惟贤,岂徒三品之贵。出捐车服,收辑事功。而臣衰不待年,宠常过分。枯羸之质,匪伊垂之,而带有余;敛退之心,非敢后也,而马不进。徒坚晚节,难报深恩。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二)】
右臣伏蒙圣慈特赐臣对衣一袭,金腰带一条,银鞍辔马一匹者。出笥之珍,以旌有德;在之驷,岂及无功。而臣首尾四年,叨尘三锡。省躬内灼,服宠汗流。恭惟太皇太后陛下,慈俭自居,龙光四达。德被海宇,岂惟一袭之衣;恩结华夷,何止十围之带。群贤在驭,六辔自调。而臣顷以衰羸,止求安便。奉宣德意,庶几五之谣;收敛壮心,无复千里之志。更期力报,有愧空言。臣无任。
【颍州谢到任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恩,除臣龙图阁学士知颍州,臣已于今月二十二日到任讫者。避嫌引疾,惭无国士之风;揣分知难,粗守人臣之节。曲蒙温诏,遂假名邦;已见吏民,惟知感怍。臣某(中谢)。伏念臣早缘多难,无意轩裳;晚以虚名,偶尘侍从。虽云时可,每与愿违。既未决于归田,故力求于治郡。慈母爱子,但怜其无能;明君知臣,终护其所短。自欣投老,渐获安身。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慈俭临民,刚柔布政。参天地而有信,喜怒不陈;体水镜之无心,忠邪自辨。致兹愚直,亦克保全。虽任职居官,无过人者,而见危授命,盖有志焉。臣无任。
【颍州谢到任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蒙圣恩,除臣龙图阁学士知颍州,臣已于今月二十二日到任讫者。支郡责轻,未即满盈于小器;丰年事简,非徒饱暖于一家。览几席之溪湖,杂簿书于鱼鸟。平生所乐,临老获从。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以汝、颍为州,邦几称首。土风备于南北,人物推于古今。宾主俱贤,盖宗资、范孟博之旧治;文献相续,有晏殊、欧阳修之遗风。顾臣何人,亦与兹选。此盖伏遇皇帝陛下,丕承六圣,总揽群英。生知仁孝之全,学识文武之大。谓臣簪履之旧物,尝忝帷幄之近臣。奉事七年,崎岖一节。意其忠义许国,故暂召还;察其老病畏人,复许补外。置之安地,养此散材。更少勉于桑榆,誓不忘于畎亩。臣无任。
【上清储祥宫成贺德音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睹九月二十七日德音,以上清储祥宫成,减决四京及诸道见禁罪人者。灵光下烛,庆新宫之落成;霈泽旁流,洗庶狱之多罪。散为和气,坐致丰年。臣某诚欢诚忭,顿首顿首。臣闻舜禹之心,以奉先为孝本;释老之道,以损己为福田。永惟坤作之成,每辞天下之养。卑宫何陋,大练为安。故能捐万金之资,以成二圣之意。为国迎祥,而国无所费;与民祈福,而民不知劳。銮辂亲临,神灵昭格。睹士女之和会,既同其休;念囹圄之幽囚,或非其罪。用孚大号,以达惠心。恭惟太皇太后陛下,恭俭以仁,明哲作则。爱惜帑禀,不供浮费之私;重慎典刑,每存数赦之戒。一宽汤网,众识尧心。臣以从官,出临近甸。率吏民而拜庆,助父老之欢谣。永望阙庭,实同咫尺。臣无任。
【上清储祥宫成贺德音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伏睹九月二十七日德音,以上清储祥宫成,减决四京及诸道见禁罪人者。琳馆告成,神人交庆;纶音下霈,过故尽除。臣某诚欢诚忭,顿首顿首。臣闻汉武筑通天之台,魏明作凌云之观。皆万民而私己,或秘祝以蕲年。然犹形于咏歌,被之金石。而况文孙继志,神母考祥。追六圣之心,本枝百世。均万方之庆,囹圄一空。岂惟洗濯于丹书,固已光华于青史。恭惟皇帝陛下,知人尧哲,克己禹勤。积德之宫,以文章为藻饰;庇民之厦,以仁义为基扃。眷朴斫之成能,亦圣神之余事。臣久参法从,夙侍经帏。乐石铭诗,虽幸执太史之笔;大圭荐,不获践属车之尘。徒与吏民,共兹庆泽。臣无任。
【贺兴龙节表】
臣轼言。天佑我邦,祥开是日。山川贡瑞,日月增华。臣某诚欢诚忭,顿首顿首。伏以上圣所储,有慈俭不争之宝;舆情共献,盖忧勤无逸之龟。不待祷祠而求,自然天人之应。恭惟皇帝陛下,尧仁舜孝,禹勤汤宽。德莫大于好生,故以不杀为神武;道莫尊于问学,故以所闻为高明。锡锡庶民,向用五福。臣备员内阁,出守近畿。虽违咫尺天威,乃身在外;而上千万岁寿,此意则同。臣无任。
【贺驾幸太学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恭闻十月十五日驾幸太学者。辇回原庙,既崇广孝之风;幄次儒宫,复示右文之化。礼行一日,风动四方。臣某诚欢诚忭,顿首顿首。臣闻五学之临,三代所共。盖天子不敢自圣,而盛德必有达尊。在汉永平,始举是礼。虽临雍拜老,有先王之规;而正坐自讲,非人主之事。岂如允哲,退托不能。奠爵伏兴,意默通于先圣;横经问难,言各尽于诸儒。恭惟皇帝陛下,文武宪邦,聪明齐圣。大度同符于艺祖,至仁追配于昭陵。故举旧章,以兴盛节。臣早尘法从,久侍经帏。永矣驰诚,想闻合语于东序。斐然作颂,行观献馘于西戎。臣无任。
【贺驾幸太学表二首(之二)】
臣轼言。恭闻十月十五日皇帝驾幸太学者。济济多士,灵承上帝之休;雍雍在宫,服膺文母之教。风传海宇,庆溢臣工。臣某诚欢诚忭,顿首顿首。臣闻学校太平之文,而以得士为实;经术致治之具,而以爱民为心。心既立而具乃行,实先充而文斯应。永惟坤载之厚,辅成天纵之能。惟使文子文孙莫不仁,故于先圣先师无所愧。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忧深祖构,德燕孙谋。黄裳之文,斧藻万物;青衿之政,长育群材。岂惟鼓舞于士夫,实亦光华于史册。臣冒荣滋久,被遇最深。外告成功,行喜音之革;中修潜德,孰知麟趾之风。臣无任。
【谢赐历日表二首(之一)】
迎日推策,虽曰百王之常;后天奉时,惟我二后之德。伏读诏旨,灼知圣心。(中谢。)伏以嗣岁将兴,旧章毕举。三朝受海内之图籍,《七月》陈王业之艰难。冬有祁寒,知民言之可畏;阳居大夏,识天道之至仁。故于颁朔之初,更下布新之诏。恭惟太皇太后陛下,视民如子,以国为家。振廪劝分,人自忘于艰岁;消兵去杀,天必报之丰年。臣敢不省事清心,贵农时之不夺;思患预备,期岁计之有余。庶竭微诚,少裨洪造。臣无任。
【谢赐历日表二首(之二)】
岁颁正朔,盖春秋统始之经;郡赐玺书,亦汉家宽大之诏。实为令典,岂是空文。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伏以望岁者生民之至情,畏天者人君之大戒。所以常言报应而不言时数,每奏水旱而不奏嘉祥。上有消复之心,下有燮调之道。固资共理,同底纯熙。恭惟皇帝陛下,祗敬三灵,忧勤万宇。为仁一日,自然天下之归;教民七年,岂无善人之效。臣敢不仰遵尧典,寅奉夏时。谨堤防沟洫之修,行劳来安定之政。庶殚绵力,少助至仁。臣无任。
●卷六十九
◎表状四十二首
【扬州谢到任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恩,除臣知扬州,臣已于今月二十六日到任讫者。支郡养疴,裁能免咎;通都移牧,自愧何功。屡玷恩荣,实深惭汗。臣某(中谢)。伏念臣早缘窃禄,稍习治民。在先帝日,已历三朝;近八年间,复忝四郡。平生所愿,满足无余。志大才疏,信天命而自遂;人微地重,恃圣眷以少安。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子惠万民,器使多士。以谓朝廷之德泽,付于郡县与监司。乃眷江淮之间,久罹水旱之苦。邻封二浙,饥疫相薰;积欠十年,丰凶皆病。臣敢不上推仁圣之意,下尽疲驽之心。庶复流亡,少宽忧轸。臣无任。
【扬州谢到任表二首(之二)】
一麾出守,方愧偷安;十国为连,复膺宠寄。恩荣既溢,惭汗靡宁。臣某(中谢)。伏念臣本以鲰生,冒居禁从。顷缘多病,力求颍尾之行;曾未半年,复有广陵之请。盖以鱼鸟之质,老于江湖之间。习与性成,乐居其旧。天从民欲,许择所安。恭惟皇帝陛下,钦明文思,刚健纯粹。天功默运,灼知万化之情;人材并收,各取一长之用。如臣衰朽,尚未遐遗。命至蹇而禄已盈,每怀忧惧;志虽大而才不副,莫报恩私。臣无任。
【谢赐恤刑诏书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蒙圣恩,赐臣钦恤刑狱诏书一道者。时令举行,虽云故事;天心恻怛,本出至诚。德既洽于好生,民虽死而无憾。臣某诚惶诚惧,顿首顿首。伏以刻木画地,志士不居;铄石流金,平人犹病。宜轸圣神之念,实为哀敬之先。训诰丁宁,吏民感动。恭惟皇帝陛下,禹汤罪己,尧舜性仁。以不忍人之心,行若稽古之政。岂止缓狱,实期无刑。臣敢不推广上恩,厚风俗于无犯;申严法意,消盗贼于未萌。少假岁时,庶空囹圄。臣无任。
【谢赐恤刑诏书表二首(之二)】
暑雨其咨,既轸小民之病;麦秋已至,复虞轻系之淹。祗服训词,灼知天意。臣某(中谢)。伏以仁圣之德,哀矜为先。常内恕以及人,故深居而念远。斋戒处掩,则知暴露之勤;AA56袢延,不忘累绁之苦。吏既罔懈,民知无冤。恭惟太皇太后陛下,事法祖宗,德参天地。凯风养物,散为扇之凉;灵雨应时,同沾执热之濯。臣敢不尽其哀敬,济以宽明。奉汉律之严,毋令瘐死;推慈母之意,务在平反。庶竭愚忠,少行德意。臣无任。
【贺立皇后表二首(之一)】
臣轼言。伏睹制书,今月十六日皇后受册礼成者。缵女维莘,亻见天之妹。事关庙社,喜溢人神。中贺。臣闻三代之兴,皆有内助。二南之化,实本人伦。维《关雎》正始之风,具《既醉》太平之福。民有所恃,邦其永昌。恭惟皇帝陛下自诚而明,惟睿作圣。辑宁夷夏,德既茂于治朝;辅顺阴阳,政兼修于内职。既膺大庆,益广至仁。下逮海隅,夫妇无有愁叹;上符天造,日月为之光明。受禄无疆,与民同乐。臣无任。
【贺立皇后表二首(之二)】
吉日既涓,柔仪允正;谷圭往聘,象服来朝。(中贺。)臣闻周姜、任、姒之贤,位非皆极;汉阴、马、邓之贵,德或有惭。盛哉六礼之陈,袭此三宫之庆。恭惟太皇太后陛下,任付托之重,躬保佑之劳。公天下不私其亲,配宸极必先以德。徽音不坠,嗣成慈孝之风;仁寿无疆,坐享云来之养。臣限以官守,不获躬诣阙庭。臣无任。
【贺坤成节表】
臣轼言。岁复六壬,袭嘉祥于太史;火流七月,纪令节于诗人。尽海宇之含生,举欣荣于兹日。臣某(中贺)。臣闻君以民为心体,天用民为聪明。未有心胖而体不纾,民悦而天不应。故好生恶杀,是为仁寿之基;捐利与民,斯获丰年之庆。恭惟太皇太后陛下,恭俭一德,勤劳百为。推天覆地载之心,阜成民物;尽父教母怜之道,诲养臣邻。共知难报之恩,必享无疆之福。臣以出守淮海,无由躬诣阙庭。臣无任。
【谢除兵部尚书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一)】
蒙恩赐臣衣一对,金带一条,并鱼袋金镀银鞍辔马一匹者。盛服在躬,无复曳娄之叹;名驹出厩,遂忘奔走之劳。施重丘山,身轻毫末。伏念臣少贱而鄙,性椎少文。衣敝袍,未尝有耻;乘款段马,自以为安。岂意晚年,屡膺此宠。此盖伏遇皇帝陛下,绍隆景命,总揽群英。无竞维人,势已加于九鼎;惟德其物,恩有重于千金。臣敢不上体眷怀,勉思报称。赠绕朝之策,愧不能谋;振屈原之衣,期于自洁。臣无任。
【谢除兵部尚书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二)】
伏以在笥之珍,本出于民力;脱骖之赐,以结于士心。顾臣何人,屡膺此宠。伏念臣学本为己,材不适时。乘伯厚之车,虽云疾恶;束公西之带,愧不能言。而二年之间,三拜是赐。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心存社稷,德协天人。以长策驾驭四方,以盛德藩饰多士。故令衰朽,犹玷光华。岂曰无衣,盖独求于安吉;慨然揽辔,敢有志于澄清。臣无任。
【谢兼侍读表二首(之一)】
伏奉制书,除臣守兵部尚书兼侍读者。重地隆名,不择所付;清资厚禄,以养不才。(中谢。)伏念臣以草木之微,当天地之泽。七典名郡,再入翰林;两除尚书,三忝侍读。虽当世之豪杰,犹未易居;矧如臣之孤危,其何能副。恭惟皇帝陛下,圣神格物,文武宪邦。重离继明,保烦爝火之助;大厦既构,尚求一木之支。而臣白首复来,丹心已折。望西清之帷幄,久立彷徨;闻长乐之鼓钟,悦如梦寐。莫报丘山之施,犹贪顷刻之荣。臣无任。
【谢兼侍读表二首(之二)】
流汗恩荣,再辞莫获;强颜衰朽,一节以趋。臣轼中谢。恭惟先帝复六卿之名,本欲后人识三代之旧。古今殊制,闲剧异宜。武选隶于天官,兵政总于枢辅。故司马之职,独省文书;而师氏之官,职在论说。命臣兼领,圣意可知。恭惟太皇太后陛下,约己裕民,忘家忧国。知先王之兵,必本于道德,故以儒臣为七兵;知人主之学,必通于民情,故自郡守为五学。而臣迂疏,不可强合。早缘衰病,难以久居。终当自效于所长之间,或可报恩于未死之日。臣无任。
【进郊祀庆成诗表】
伏睹今月十四日郊祀礼成者。亲奠璧琮,始见天地。兼陈祖宗六庙之典,参用汉唐三代之文。夷夏来同,人神允答。臣某(中贺)。恭惟皇帝陛下,聿追来孝,对越在天。外修神考之文章,内服文母之慈俭。四方观礼,百辟宅心。雪止风恬,验神祗之来飨;云黄岁美,知丰凶之在天。臣以艺文,入侍帷幄。考事而知天意,陈诗以达民言。虽无足观,亦各其志。臣无任瞻天望圣惭惧屏营之至。所撰《郊祀庆成诗》一首,谨缮写陈表,上进以闻。
【谢除两职守礼部尚书表(之一)】
伏蒙圣恩,除臣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守礼部尚书者。衰年自引,久抱此心。异数并加,实为非意。辞不获命,愧何以堪。臣轼中谢。窃惟以殿命官,本缘麟趾之旧;因时修废,近正金华之名。历代所荣,于今为甚。自元丰之末,官制以来,若非身兼数器之人,未有名冠两职之重。而况秩宗之任,邦礼是司。岂臣迂愚,所当兼领。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忧深社稷,虑极安危。求忠臣于愚直之中,论治道于文字之外。知臣难进而易退,或非患失之鄙夫。故授以礼乐清闲之司,使专于论说琢磨之事。此恩难报,愿输岁月之勤;度己所宜,终遂江湖之请。臣无任。
【谢除两职守礼部尚书表(之二)】
备员西学,已愧空疏;易职东班,尤惊忝冒。遂领宗卿之事,并为儒者之荣。臣轼(中谢)。始臣之学也,以适用为本,而耻空言;故其仕也,以及民为心,而惭尸禄。乃者屡请治郡,兼乞守边。欲及残年,少施实效。而有志莫遂,负愧何言。今乃以文字为官常,语言为职业。下无所见其能否,上无所考其幽明。循省初心,有面目。故于拜恩之日,少陈有益之言。孔子曰:“一言可以兴邦。”而孟子亦曰:“一正君而天下定。”昔汉文帝悦张释之长者之言,则以德化民,辅成刑措之功;而孝景帝入晁错数术之语,则以智驭物,驯致七国之祸。乃知为国安危之本,只在听言得失之间。恭惟皇帝陛下,即位以来,学如不及。问道八年,寒暑不废。讲读之官,谈王而不谈霸,言义而不言利。八年之间,指陈文理,何啻千万,虽所论不同,然其要不出六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勤,四曰慎,五曰诚,六曰明。慈者,谓好生恶杀,不喜兵刑。俭者,谓约己省费,不伤民财。勤者,谓躬亲庶政,不迩声色。慎者,谓畏天法祖,不轻人言。诚者,谓推心待下,不用智数。明者,谓专信君子,不杂小人。此六者,皆先王之陈迹,老生之常谈。言无新奇,人所忽易。譬之饮膳,则为谷米羊豕,虽非异味,而有益于人;璧之药石,则为耆术参苓,虽无近效,而有益于命。若陛下信受此言,如御饮膳,如服药石,则天人自应,福禄难量,而臣等所学先王之道,亦不为无补于世。若陛下听而不受,受而不信,信而不行,如闻春禽之声,秋虫之鸣,过耳而已。则臣等虽三尺之喙,日诵五车之书,反不如医卜执技之流,簿书奔走之吏,其为尸素,死有余诛。伏望陛下一览臣言,少留圣意,天下幸甚。
【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一)】
蒙恩赐衣一对,金带一条,并鱼袋金镀银鞍辔马一匹。服官奠篚,响动佩章;圉士效牵,光生鞯策。伏以三赐之重,莫隆于车马;五采之贵,兼施于衣裳。汝必有功,服之无攵。而臣衰年弱干,固难强于驰驱;枯木朽株,本不愿于文绣。宠加意外,愧溢颜间。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因能任官,称物平施。操名器以励士,上有诚心;正衔勒以驭人,下无遗力。臣敢不思称其服,益励阙躬。虽愧立朝,乏能言之近用;犹希辨道,输老智于暮年。臣无任。
【谢赐对衣金带马状二首(之二)】
蒙恩赐衣一对,金带一条,并鱼袋金镀银鞍辔马一匹。服章在笥,贲及衰残;衔勒过庭,喜先徒御。伏以物生有待,天施无穷。草木何知,冒庆云之渥采;鱼虾至陋,借沧海之荣光。虽若可观,终非其有。妻孥相顾,惊屡致于匪颁;道路窃窥,或反增于指目。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聪明齐圣,陈锡载周。含垢匿瑕,而察于求贤;卑宫菲食,而侈于养士。士岂轻于千里,念非其人;言有重于兼金,当思所报。臣无任。
【笏记二首(之一)】
荣兼两职,宠与六卿。岂伊衰朽之余,有此遭逢之异。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坤元利正,天造无私。靡求备于一人,将曲成于万物。文章小技,纵有效于涓埃;草木微生,终难酬于雨露。
【笏记二首(之二)】
升荣秘殿,列职西清。并此光华,付之衰朽。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刚健纯粹,缉熙光明。曲搜已弃之材,将建无穷之业。顾惭浅陋,将何补于圣明;惟有朴忠,誓不回于生死。臣无任。
【定州谢到任表】
兵民重寄,本御侮以折冲;疆场久安,但坐啸而画诺。才微禄厚,恩重命轻。臣轼(中谢)。伏念臣一去阙庭,三换符竹。坐席未暖,召节已行。筋力疲于往来,日月逝于道路。未经周岁,复典两曹。朝廷非不用臣,愚蠢自不安位。所宜窜逐,更冒宠荣。此盖伏遇皇帝陛下,离明正中,乾健独运。追述东朝之遗意,收此散材;眷言西学之旧臣,付之善地。致此衰朽,尚未弃捐。臣敢不勤恤民劳,密修边备。苟无大过,以及期年。渐还鱼鸟之乡,以毕桑榆之景。臣无任。
【慰正旦表】
嗣岁将兴,虽有作新之庆;旧谷既没,共深追远之思。凡在照临,举增怀慕。臣轼(中谢)。恭惟皇帝陛下,道跻尧、禹,行比骞、参。方受图于二朝,明发不寐;念御帘于双日,孝思奈何。幸宽罔极之哀,少副有生之望。臣限以官守,不获躬诣阙庭。臣无任。
【谢赐历日表】
夙颁温诏,宠拜新书。吏得承宣,民知早晚。臣轼(中谢)。臣闻言天道者有数,故闰以正时;训农事者在人,则王无罪岁。岂独典常之旧,必存忠利之心。恭惟皇帝陛下,辅相财成,聪明时宪。居德刑于冬夏,意与天同;暨声教于朔南,责在臣等。敢不时使薄敛,思患预防。勤恤鳏孤,幸流亡之尽复;兼明威惠,庶戎夏以皆安。臣无任。
【慰宣仁圣烈皇后山陵礼毕表】
恭闻今月七日,大行宣仁圣烈太皇太后山陵礼毕者。日月有时,义当即远;雨露既降,思则无穷。遥知穆穆之光,尚起皇皇之望。臣轼中谢。恭惟皇帝陛下,道循祖德,德契天心。大哉孔子之仁,泫然流涕;至矣显宗之孝,梦若平生。愿宽舜慕之心,少副尧封之祝。臣限以官守,不获躬诣阙庭。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
【慰宣仁圣烈皇后庙礼毕表】
恭闻今月十七日,宣仁圣烈皇后升礼毕者。反寝而虞,既尽饰终之典;宅神于庙,益隆追远之思。凡在照临,举增悲慕。臣轼中谢。窃以六朝继圣,并传家法之余;三后御帘,高出古人之右。逮此登配,廓然永怀。恭惟皇帝陛下,奉顺母慈,表章坤德。四谥哀荣之诏,简策有光;数诗挽饯之音,道涂垂涕。日月云遂,典礼告成。愿宽无益之悲,少副有生之望。臣限以官守,不获躬诣阙庭。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
【谢赐衣袄表】
十一月九日,翰林医官王宗古至,伏蒙圣慈传宣存问,赐臣等敕及初冬衣袄者。齐官三服,已宽卒岁之忧;汉札十行,更佩先春之暖。恩均吏士,声动华夷。臣轼(中谢)。伏以《礼》著始裘,《诗》歌无褐。边陲更戍,本为臣子之常;朔易早寒,特轸圣神之念。惟德其物,岂曰无衣。恭惟皇帝陛下,广运聪明,力行恭俭。威风旁振,方战栗于天骄;温诏下融,遂流澌于河冻。既无功而坐食,实有愧于解衣。敢不推广朝廷之仁,益收冻馁;申严祖宗之法,少肃惰偷。庶收汗马之劳,以解濡鹈之诮。臣无任。
【到惠州谢表】
先奉告命,落两职,追一官,以承义郎知英州军州事,续奉告命,责授臣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已于今月二日到惠州公参讫者。仁圣曲全,本欲畀之民社;群言交击,必将致之死亡。尚荷宽恩,止投荒服。臣轼(中谢)。伏念臣性资褊浅,学术荒唐。但信不移之愚,遂成难赦之咎。迹其狂妄,久合诛夷。方尚口乃穷之时,盖擢发莫数其罪。岂谓天幸,得存此生。此盖伏遇皇帝陛下,以大有为之资,行不忍人之政。汤网开其三面,舜干舞于两阶。念臣奉事有年,少加怜愍。知臣老死无日,不足诛锄。明降德音,许全余息。故使虺AA57之马,犹获盖帷;觳觫之牛,得违刀几。臣敢不服膺严训,托命至仁;洗心自新,没齿无怨。但以瘴疠之地,魑魅为邻;衰疾交攻,无复首丘之望。精诚未泯,空余结草之忠。臣无任。
【到昌化军谢表】
今年四月十七日,奉被告命,责授臣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臣寻于当月十九日起离惠州,至七月二日已至昌化军讫者。并鬼门而东骛,浮瘴海以南迁。生无还期,死有余责。臣轼(中谢)。伏念臣顷缘际会,偶窃宠荣。曾无毫发之能,而有丘山之罪。宜三黜而未已,跨万里以独来。恩重命轻,咎深责浅。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尧文炳焕,汤德宽仁。赫日月之照临,廓天地之覆育。譬之蠕动,稍赐矜怜;俾就穷途,以安余命。而臣孤老无托,瘴疠交攻。子孙恸哭于江边,已为死别;魑魅逢迎于海上,宁许生还。念报德之何时,悼此心之永已。俯伏流涕,不知所云。臣无任。
【提举玉局观谢表】
臣先自昌化军贬所奉敕移廉州安置,又自廉州奉敕授臣舒州团练副使永州居住,今行至英州,又奉敕授臣朝奉郎提举成都府玉局观在外州军任便居住者。七年远谪,不自意全,万里生还,适有天幸。骤从缧绁,复齿缙绅。臣轼(中谢)。伏念臣才不逮人,性多忤物。刚褊自用,可谓小忠;猖狂妄行,乃蹈大难。皆臣自取,不敢怨尤。会真人之勃兴,与万物而更始。而臣独在幽远,最为冥顽。迨兹起废之初,倍费生成之力。终蒙记录,不遂弃捐。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正位龙飞,对时虎变。神武不杀,岂非受命之符;清净无为,坐获消兵之福。聪明不作,邪正自分。使臣得同草木之微,共沾雷雨之解。臣敢不益坚素守,深念往愆。没齿何求,不厌饭蔬之陋;往棺未已,犹怀结草之忠。臣无任。
【慰皇太后上仙表】
伏睹正月十四日,大行皇太后遗诰者。恸发六宫,悲缠九土。奉讳哀殒,不知所云。臣轼(中谢)。大行皇太后,德冠三朝,化行四海。独决大策,措天下于泰山之安;退避东朝,复明辟为万世之法。奄终寿禄,莫晓天心。恭惟皇帝陛下,仁孝自天,哀伤过礼。惟圣达节,岂复行曾、闵之难;以民为心,则当法舜、禹之大。愿少宽于追慕,庶下答于臣民。臣以外郡居住,不获奔赴阙庭,无任哀痛陨越之至。
【代普宁王贺冬表】
七日来复,阳既进而岁功成;八风不奸,乐已调而君道得。惟圣在御,与天同符。恭惟皇帝陛下,嗣守洪基,丕承先志。法《小毖》以求助,期《既醉》之太平。渊默临朝,顺阳道之消长;清净为治,俾物类以昭苏。受福无疆,成功不宰。臣猥以暗弱,仰荷诲怜。敢先百辟之朝,以祝万年之寿。
【谢御膳表】
臣伏蒙圣恩,特赐宽假将理。今月七日,又再蒙中使临赐御膳,问其治疗之增损,督以朝参之日辰。臣下履渊冰,上负芒刺。蹄涔虽小,能延两耀之光;寸草何知,莫报三春之泽。正使豚鱼幽陋,木石坚顽。亦将激励忘躯,奔走赴职。而臣尚有无厌之请,敢守不移之愚。在法当诛,原情可悯。实以负薪之疾,积有岁时;勿药之祥,恐非旦夕。终愿江淮之一郡,以安犬马之余生。尚冀此身,未填沟壑。期于异日,别效涓埃。
【代滕达道景灵宫奉安表】
衣冠出游,巍乎宫阙之盛;祖考来格,灿然日月之明。新礼光前,弥文范后。继以作解之雷雨,仍收绘像之子孙。耸观华夷,沦浃枯朽。窃以祀无丰疏,祭不欲昵。自仁率亲,故同宫而合享;惟圣作则,实考古而便今。庶民子来,五福交应。蔚山河之增气,纷岳渎以来朝。仙木蟠根,五圣既联于龙衮;灵芝擢秀,九茎复出于斋房。皇帝陛下舜孝格天,尧文冠古。损益汉唐之典故,润色祖宗之规摹。寿考万年,永作人神之主;本支百世,共承宗庙之休。臣出守远方,阻观盛礼。会祠坛下,莫睹烨然之光;留滞周南,窃兴命也之叹。
【代滕达道湖州谢上表】
郡压五湖,城交二水。既先世旧居之地,亦年少初仕之邦。父老纵观,不谓微臣之尚在;吏民感涕,共知洪造之难酬。(中谢。)臣闻忠臣可使死封疆,而不能受无根之谤议。志士本不求富贵,而不能安有道之贱贫。况臣早蒙希世之恩,常有捐躯之意。岂容暧昧,略不辨明。然疑似之难知,实古今之通患。汉文帝,贤君也,而不能信贾生之屈;尹吉甫,慈父也,而不能雪伯奇之冤。此小人谮夫所以得志而欺天,忠臣孝子所以抱恨而入地。况臣结累朝之深怨,无半面之先容。而诉章朝闻,恩诏夕下。历数千载,唯臣一人。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妙物言神,睿思作圣。谓天盖远,以穷呼而必闻;如日之明,虽浸润而不受。念兹七年之厄,收之九死之余。臣敢不更励初心,驯图后效。老当益壮,未甘结草之幽途;死且不辞,尚欲据鞍于前殿。
【同天节功德疏表】
伏以累圣储休,上天垂佑。乃逢纯乾之月,肇兴出震之祥。恭惟皇帝陛下,以尧舜生知之资,承祖宗积治之庆。《大有》上吉,天人之助已明;《既醉》太平,圣贤之福诚备。至于臣子之私愿,是为草木之微情。幸同海表之民,共罄封人之祝。
【上皇帝贺正表】
东方发律,气迎万物之新。南面受图,礼勤三朝之始。惟圣时宪,自天降康。恭惟皇帝陛下,文武生知,圣神天纵。旧邦新命,既光启于前人;大德小心,以昭事于上帝。臣久尘从橐,外领藩符。敢倾葵藿之心,仰献松椿之寿。
【杭州贺冬表二首(之一)】
月临天统,首冠于三正;气应黄钟,复来于七日。君道浸长,阳德光亨。恭惟皇帝陛下,清明在躬,仁孝遍物。垂衣南面,天何言而四时成;问孝西清,日将旦而群阴伏。蛮夷奔走,年谷顺成。岂惟四海之欢心,自识三灵之阴赞。臣祗膺诏命,恪守郡符。身虽在于江湖,颜不忘于咫尺。敢同率土,惟祝后天。
【杭州贺冬表二首(之二)】
消长有时,候微阳之来复;贤愚同庆,知君子之汇征。德化所加,神人并应。恭惟太皇太后陛下,睿明天纵,慈俭身先。振海岳以不倾,地无私载;顺阴阳之自化,天且不违。成功已陋于汉、唐,论德盖高于任、姒。黄云可望,共沾至治之祥;彤史何知,莫赞无为之德。臣备员法从,祗役海隅。东阁拜章,阻陪于百辟;南山献寿,徒颂于万年。
【上皇帝贺冬表】
《易》称来复,盖知天地之心;《礼》戒无为,以待阴阳之定。恭惟皇帝陛下,尧仁冠古,舜孝通神。种德兆民,躬行文景之俭;游心六艺,灼知周孔之情。人既和而岁自丰,天不违而寿无极。臣久缘衰病,待罪江湖。莫瞻北极之光,但罄南山之祝。
【上太皇太后贺正表】
尧历授时,夏正建统。气迎交泰之会,祥应重明之朝。恭惟太皇太后陛下,道无能名,德博而化。天人所助,本羲《易》之《益》、《谦》;慈俭不居,得老氏之三宝。时逢吉旦,福集清宫。臣职守江湖,心驰象魏。天威咫尺,想闻清跸之音;眉寿万年,远奉称觞之庆。
【举黄庭坚自代状】
蒙恩除臣翰林学士。伏见某官黄某,孝友之行,追配古人;瑰玮之文,妙绝当世。举以自代,实允公议。
【英州谢上表】
罪盈义绝,诛九族以犹轻;威震怒行,置一州而大幸。惊魂方散,感涕徒零。伏念臣草芥贱儒,岷峨冷族。袭先人之素业,借一第以窃名。虽幼岁勤劳,实学圣人之大道;而终身穷薄,常为天下之罪人。先帝念臣于众怒必死之中,陛下起臣于散官永弃之地。恩深报蔑,每忧天地之难欺;福眇祸多,是亦古今之罕有。自悲弃物,犹欲吁天。惟上圣纂宗庙之图,方太母听帘帷之政。招延俊,登进老成。何期章句之讠叟才,使掌丝纶之要职。凡一时黜陟进退之众,皆两宫威祸赏福之公。既在代言,敢思逃责。苟不能敷扬上意,尊朝廷于日月之明,则何以耸动四方,鼓号令于雷霆之震。固当昭陈功罚,直喻正邪。岂臣愚敢有于私心,盖王言不可以匿旨。当昔之天夺其魄,但谓守官;今日之臣肆其言,期于必戮。赖父母之深悯,免子弟之偕诛。罪虽骇于听闻,怒终归于宽宥。不独再生于东市,犹令尸禄于南州。累岁宠荣,固已太过。此时窜责,诚所宜然。瘴疠炎陬,去若清凉之地;苍颜素发,谁怜衰暮之年。恩重丘山,感藏骨髓。此盖伏遇皇帝陛下,知惟天锡,行自生知。巍巍继大圣之神休,孜孜尽二宫之孝养。深原心迹,曲示哀矜。臣实何人,恩常异众。在先朝偶脱其诛戮,故此日复烦于典刑。顽戾如斯,生存何面。臣敢不噬脐悔过,吞舌知非。革再三不改之愆,庶万一善终之望。杀身莫喻,敢怀穷困之忧;守土非轻,尚畀遐荒之俗。倘沐先朝之化,永惟结草之忠。臣无任。
【移廉州谢上表】
使命远临,初闻丧胆。诏词温厚,亟返惊魂。拜望关庭,喜溢颜面。否极泰遇,虽物理之常然;昔弃今收,岂罪余之敢望。伏膺知幸,挥涕无从。(中谢。)伏念臣倾以狂愚,遽遭谴责。荷先帝之厚德,宽萧律之重诛。投彼遐荒,幸逃鼎镬。风波万里,叹衰病以何堪;烟瘴五年,赖喘息之犹在。怜之者谓之已甚,嫉之者恨其太轻。考图经止曰海隅,其风土疑非人世。食有并日,衣无御冬。凄凉百端,颠踬万状。恍若醉梦,已无意于生还;岂谓优容,许承恩而近徙。虽云侥幸,实有夤缘。此盖伏遇皇帝陛下,道本生知,性由天纵。旧劳于外,爰及小人之依;堪家多艰,鉴于先帝之德。奉圣母之慈训,择正人而与居。凡有嘉谋,出于睿断。悯臣以孤忠援寡,察臣以众忌获愆。许以更新,庶使改过。天地有造化之大,不能使人之再生,父母有鞠育之恩,不能全身于必死。报期碎首,言岂渝心。濯于淤泥,已有遭逢之便;扩开云日,复观于变之时。此生敢更求荣,处世但知缄默。臣无任。
【谢复赐看坟寺表】
名书罪籍,惭负明时;思念私茔,特还旧刹。九泉受赐,荒陇生光。伏念臣早以空疏,叨居近密。始终无补,愚不自量。恩礼误加,骤及既往。一被党人之目,上遗先臣之忧。旧恩已移,没齿何觊。岂谓诏书一出,旧物复还。山陇绝刍牧之虞,松贾变焦枯之色。骨肉感涕,里巷咨嗟。伏遇皇帝陛下,性仁无私,圣孝不匮。览二帝初潜之地,动一夫失所之怀。号令所加,存殁咸赖。臣衰病已久,报国之日不长;子孙在前,教忠之心未替。
●卷七十
◎启四十三首
【谢馆职启】
试言无取,锡命过优。进贻朋友之讥,退有简书之畏。颜就列,抚己若惊。国家取士之门至多,而制举号为首冠;育才之地非一,而册府处其最高。观其所以待之,盖亦可谓至矣。知宝玉、难得而易毁,故箧椟以养其全;知便楠、豫章积岁而后成,故封殖以待其长。施等天地,恩均父师。恭惟先帝临御以来四十二载,所擢贤良方正之士十有五人。其志莫不欲举明主于三代之隆,其言莫不欲措天下于泰山之固。大则欲兴礼乐以范来世,小则欲操数术以驭四夷。然而进有后先,名有隐显;命有穷达,时有重轻。或已践庙堂之崇,或已登侍从之列。或反流落于远郡,或尚滞留于小官。或死生之乖睽,已为陈迹;或摈斥于罪戾,仅夷平民。虽曰功名富贵所由之途,亦为毁誉得丧必争之地。名重则于实难副,论高则与世常疏。故虽绝异之资,犹有不任之惧。轼之内顾,岂不自知。性任己以直前,学师心而无法。自始操笔,知不适时。会宗伯之选抡,疾时文之靡弊。擢居异等,以风四方。不知满溢之忧,复玷良能之举。负贤者所难之任,争四海欲得之求。其为蠢愚,可为危栗。是以一参宾幕,辄蹈危机。已尝名挂于深文,不自意全于今日。而况大明继照,百度惟新。理财训兵,有鞭笞戎狄之志;信赏必罚,有追述祖宗之风。凡用人历试其能,苟败事必诛无赦。此太平可待之日,岂不肖兼容之时。而乃度越贤豪,曲收微贱。纵不能力辞而就下,亦当知非分以自惭。此盖伏遇某官,志在斯民,仁为己任。欲办大事,务兼尺寸之长;将求多闻,故引涓埃之助。致此忝冒,有逾等伦。欲报无缘,将何望于顽鄙;遇宠知惧,庶不至于惰偷。
【贺韩丞相启】
右轼启。伏审诞膺策命,首冠辅臣。四方耸观,万口同庆。天下幸甚,天下幸甚。自古在昔,治少乱多。夫天将欲措世于大安,必有异人之间出;使民莫不回心而向道,类非俗吏之所能。方陋汉唐,将追尧舜。洪惟上圣之后,眷求一德之臣。谓莫如公,遂授以政。付八音于师旷,孰敢争能;捐六辔于王良,坐将致远。引领以望,惟日为年。恭以昭文相公,全德难名,巨才不器。申伯之望,堂堂汉相之风。出入三朝,险夷一节。蕞尔种羌之叛命,慨然当宁以请行。威声所加,膻秽自屏。淮蔡既定而裴度相,徐方不回而召虎归。纵复遗种龙荒,游魂沙海,譬之癣疥,岂足爬搔。必将训兵择帅,而授之规摹,积谷坚城,而磨以岁月。破斧之恶四国,实愿周公之亟还;折以鞭赤眉,无烦邓禹之久外。天下是望,岂惟一人。即日边徼苦寒,台候何似。伏冀为国,善调寝兴。谨奉启起居。
【答曾学士启】
伏审祗奉诏恩,荣升册府;允厌朝论,增辉士林。伏惟庆慰。恭以圣神在御,政化惟新。顾吁俊之无方,岂拔贤而待次。贱如莘野,犹为席上之珍;远若傅岩,尽入彀中之选。而况圭璋之质,近生阀阅之家。固宜首膺寤寐之求,于以助成肃雍之化。府判学士,天资粹美,儒术讲明。向屈处于下僚,盖避嫌而自晦。属文子之请老,察少翁之最贤。抚念老成,聿求义训。岂独褒崇之盛典,固将乐育于英材。自顾庸虚,获联斋舍。忽捧书词之辱,益知谦德之光。喜愧于心,无措。
【贺欧阳少师致仕启】
伏审抗章得谢,释位言还。天眷虽隆,莫夺已行之志;士流太息,共高难继之风。凡在庇庥,共增庆慰。伏以怀安天下之公患,去就君子之所难。世靡不知,人更相笑。而道不胜欲,私于为身。君臣之恩,系縻之于前;妻子之计,推荷之于后。至于山林之士,犹有降志于垂老;而况庙堂之旧,欲使辞禄于当年。有其言而无其心,有其心而无其决。愚智共蔽,古今一涂。是以用舍行藏,仲尼独许于颜子;存亡进退,《周易》不及于贤人。自非智足以周知,仁足以自爱,道足以忘物之得丧,志足以一气之盛衰。则孰能见几祸福之先,脱屣尘垢之外。常恐兹世,不见其人。伏惟致政观文少师,全德难名,巨材不器。事业三朝之望,文章百世之师。功存社稷,而人不知。躬履艰难,而节乃见。纵使耄期笃老,犹当就见质疑。而乃力辞于未及之年,退托以不能而止。大勇若怯,大智如愚。至贵无轩冕而荣,至仁不导引而寿。较其所得,孰与昔多。轼受知最深,闻道有自。虽外为天下惜老成之去,而私喜明哲得保身之全。伏暑向阑,台候何似。伏冀为时自重,少慰舆情。
【贺韩丞相再入启】
伏睹诏书,登庸旧德。传闻四海,欢喜一辞。窃以君臣之间,古今异道。任法而不任人,则责轻而忧浅,庸人之所安;任人而不任法,则责重而忧深,贤者之所乐。凡吾君所以推心忘己,一切不问,而听其所为;盖其后必将责报收功,三年有成,而底于至治。自非量足以容物,智足以知人,强足以济艰难,勇足以断取舍,则何以首膺民望,力报主知。恭惟史馆相公,忠诚在天,德望冠世。如《乾》之中正,挺然而纯粹精;如《坤》之六二,颓然而直方大。更练三朝之用舍,出入四方之险夷。疲民系心,有识引领。必将发其蕴蓄,以次施行。始缓狱以裕民,终措刑而隆礼。轼登门最旧,荷顾亦深。喜忭之怀,实倍伦等。
【密州到任谢执政启】
蒙恩授前件差遣,已于今月三日赴任讫。带山负海,号为持节之邦;多病无功,久在散材之目。授非所称,愧靡自任。矧兹愿治之辰,方以求贤为急。宜得敏锐兼人之器,以副厉精更化之怀。如轼者,天与愚忠,家传朴学。议论止于污俗,交游谓之陈人。出佐郡条,荐更岁龠。虽仅脱网罗之患,然卒无毫发之称。岂伊宠荣,偶及衰钝。此盖伏遇某官股肱元圣,师表万邦。欲隆太平极治之风,故开兼收并采之路。重使一夫之不获,特捐支郡以见收。荷恩至深,论报何所。谨当镌磨朽钝,策疲驽。虽无望于功名,庶少逃于罪戾。过此以往,未知所裁。
【答杨屯田启二首(之一)】
伏承枉顾,宠示长书。礼数过隆,既匪妄庸之称;文词深厚,足为衰拙之光。反复究观,愧汗交集。伏惟通判屯田,学深经术,名重荐绅。顷者剑外屈临百里之间,已是部中受赐一人之数。岂伊幸会,复此逢迎。听其言,信仁人之溥哉;居是邦,盖大夫之贤者。欲报琼瑶之贶,适苦簿书之烦。言之不文,永以为好。
【答杨屯田启二首(之二)】
向者不遗,特蒙枉顾。愧无琴瑟旨酒,以乐我嘉宾;但喜直亮多闻,真古之益友。谓将继此而得见,岂意阙然而有行。伏读诲音,惟知感叹。伏惟通判屯田,才猷通敏,学术深纯。非独东州杞梓之珍,将为清庙之宝。暂临边服,行履要津。而轼早以空疏,加之衰病。不缘旷官而罢去,则当引分以归耕。自兹恐遂有出处之疏,故临纸不能无怅惘之意。惟祈自重,少副下情。
【谢监司荐举启】
猥以庸虚,过蒙知遇。既免尤谴,复加荐论。自省孤危,加之衰病。生而赋朴野之性,愚不识祸福之机。但知任己以直前,不复周防而虑后。动触时忌,言为身灾。挤而去之,则为有功;引而进之,亦或招悔。自非不以利禄为意,而以仁厚为心。顾兹钝顽,谁肯收录。伏惟某官,时望至重,主知已深。方将长育于群材,专务掩覆于小过。怜其谋身之甚拙,进绝望而退无归;知其为政之虽迂,岁有余而日不足。特矫世俗,借之齿牙。轼敢不祗畏简书,益自修饬。岂云报德,苟不辱知。过此以还,未知所措。
【徐州谢两府启】
移守河中,已愧超升之异;改临泗上,仍叨藩镇之雄。既见吏民,周览风俗。地形襟要,当东南水陆之冲;民食艰难,正春夏旱蝗之际。宜得一时之循吏,以安千里之疲民。如轼者才不逮人,学非适用。早尘策府,自知拙直之难安;屡乞守符,意谓苟全之善计。然自往来三郡,首尾七年。足蹈危机,仅脱风波之险;心存吏役,都忘学术之源。既未决于归耕,敢复求于善地。伏遇某官权衡万物,高下一心。顽矿悍坚,实费陶熔之力;散材疏恶,徒施封殖之恩。谨当策疲驽,镌磨朽钝。上酬天造,次答己知。
【贺吕副枢启】
伏审近膺告命,入总枢机。中外耸观,朝廷增重。伏惟庆慰。窃以古之为国,权在用人。德厚者,辅其才而名益隆;望重者,无所为而人自服。是以淮南叛国,先止谋于长孺,汾阳元老,尚改观于公权。樽俎可以折冲,藜藿为之不采。哀此风流之莫继,久矣寂寥而无闻。天亦厌于凡才,上复思于旧德。恭惟枢密侍郎,性资仁义,世济忠嘉。岂惟清节以镇浮,固已直言而中病。出领数郡,若将终身。小人谓之失时,君子意其复用。迨兹显拜,夫岂偶然。然而荷三朝两世之恩,当《春秋》贤者之责。推之不去,凛乎其难。进伯玉而退子瑕,人皆望于门下;烹桑羊而斩樊哙,公无愧于古人。莫若尽行畴昔之言,庶几大慰天下之望。轼登门最旧,称庆无缘。踊跃之怀,实倍伦等。
【贺赵大资致仕启】
伏审抗章得谢,奉册言还。绅耸观,闾里相庆。窃谓富贵不为至乐,功名非有甚难。乐莫乐于还故乡,难莫难于全大节。历数当今之卿相,或寓他邦;究观自古之忠贤,少有完传。锦衣而夜行者多矣,狐裘而羔袖者有之。至若百行浑圆,五福纯备。当世所羡,非公而谁。恭惟致政大资少保,道心精微,德望宏远。无施不可,尤高台谏之风;所临有声,最宜吴蜀之政。才不究于大用,命乃系于生民。与时偕行,不可则止。见故人而一笑,绰有余欢;念平生之百为,一无可恨。方将深入不二,独游无何。默追粲可之风,坐致乔松之寿。轼荷知有素,贪禄忘归。慕鸾鹄之高翔,眷樊龙而永叹。倾颂之素,敷写莫穷。
【答陈斋郎启】
伏审祗膺宠命,荣践亨涂。拜庆庭闱,溢欢声于观者;驰书士友,华藻之灿然。顾此衰羸,实难当捧。伏惟斋郎,天资深茂,学术淹通。经行两纯,穷达一操。久困有司之尺度,退从老圃于丘园。陋彼素餐,是闻也,非达也;凛然遗直,惟有之,则似之。假道一官,权舆千里。幅巾藜杖,愿为二老之风流;甲第高门,坐看诸郎之富贵。欣颂之至,笔舌难周。
【贺文太尉启】
伏审孚号扬庭,临轩遣使;出节少府,授钅戊斋坛。夷夏耸观,兵民交庆。盖功业盛大,则极名器而后称;惟德度宏远,故举富贵而若无。蔚为三世之宗臣,岂独一时之盛事。恭惟留守文太尉,道本天合,德为人师。信及三川之豚鱼,威加两河之草木。身任休戚,言为重轻。始若留侯,弱冠而遇高祖;晚同尚父,黄发而亮武王。既奉册书,益新民听。方将威怀北虏,系颈长缨;约束河公,轨流故道。然后入调伊傅之鼎,归蹑松乔之游。舆论所期,斯言可必。轼谪官有限,趋侍无缘。踊跃之心,宣写难尽。
【登州谢两府启】
右轼启。蒙恩授前件官,已于今月十五日到任上讫者。迂愚之守,没齿不移。废逐之余,归田已幸。岂谓承宣之寄,忽为枯朽之荣。眷此东州,下临北徼。俗习齐鲁之厚,迹皆秦汉之陈。宾出日于丽谯,山川炳焕;传夕烽于海峤,鼓角清闲。顾静乐之难名,笑妄庸之窃据。此盖伏遇某官,股肱元圣,师保万民。才全而德不形,任重而道愈远。谓使功不如使过,而观过足以知仁。特借齿牙,曲成羽翼。轼敢不服勤簿领,祗畏简书。策蹇磨铅,少答非常之遇;息黥补劓,渐收无用之身。过此以还,未知所措。
【谢中书舍人启】
右轼启。蒙恩授前件官者。起于贬所,未及期年;擢置周行,遽参法从。省躬无有,被宠若惊。窃惟人材进退之间,实为风俗隆替之渐。必欲致治,在于积贤。虽一薛居州,齐言不能移楚;而用范武子,晋盗可使奔秦。崔琰进而廉俭成风,杨绾用而淫侈改度。诚国是之先定,虽民散而可收。拔茅茹者以汇而征,附马栈者必先其直。用舍既见,好恶自明。人知所趋,势有必至。今朝廷方讲当世之务,力追前代之隆。虽改定法令,足以便事,而未足以安民;宽弛赋役,足以安民,而未足以成俗。是以登进耆老,搜求隽良。将使士知向方,民亦有耻。如轼者山林下士,轩冕弃材。少而学文,本声律雕虫之技;出而从仕,有狂狷婴鳞之愚。沟中不顾于青黄,爨下无心于宫徵。误蒙收拾,已出优恩。荐履禁严,殊非素望。此盖伏遇某官,德配前哲,望隆本朝。名重圭璋,上助庙堂之用;言为蓍蔡,下同卿士之谋。余论所加,虚名增重。知丹心之尚在,怜白首之无归。特借宠光,以宽衰病。任隆才下,恩重报轻。直道而行,恐非所以安愚不肖之分;充位而已,又不足以解卿大夫之忧。早夜以思,进退惟谷。恐惧战越,不知所裁。
【谢翰林学士启】
叨奉宠恩,擢居禁近。任逾器表,忧与愧并。内自顾于衰迟,宜退安于冗散。岂期晚节,复与英游。此盖伏遇某官,德配先民,望隆多士。至诚乐与,共推人物之评;雅量兼容,曲借齿牙之末。致兹朽钝,亦践高华。方修问之未遑,遽移书之见及。其为感佩,难尽敷陈。
【答试馆职人启】
伏承射策玉堂,方观笔阵;校文天禄,遂秀儒林。党友增华,缙绅共庆。国家求贤之道,必于闲暇无事之时;贤者报国之功,乃在缓急有为之际。养之无素,则一旦欲用而何由;待以非常,则临事欲辞而不可。故纳之于英俊相从之地,观之以世俗不见之书。非独使之业广而材成,抑将待其资深而望重。某官学优而仕,行浮于名。词令从容,议论慷慨。追还正始,文章为之一新;传写都城,纸墨几于骤贵。得士之喜,非我敢私。轼衰病侵寻,文思荒落。职在翰苑,当发策而莫辞;识非通儒,惧品藻之不称。过烦临贶,宠以书词。永为巾笥之珍,愧乏琼瑶之报。
【答李宝文启】
伏审祗奉异恩,远临全蜀。奎文宝训,方入直于禁严;并络提封,旋出分于忧顾。风猷所暨,谣颂率同。恭惟知府宝文,望重绅,材宜廊庙。譬之金石,盖暗然而日彰,浩若江河,固穷之而益远。西南之俗,信服已深。民物子来,气复岷峨之旧;舟车云集,惠通秦楚之商。曾未下车,已闻报政。轼倦游滋久,寤寐怀归。空咏甘棠之思,莫展维桑之敬。怅焉永望,言不写心。
【答王钦臣启】
伏审祗奉明缗,特膺异选。以高才望册府,以令德正仆臣。侧闻除书,大慰舆论。伏惟太仆学士,文鸣早岁,学配前人。豫章虽老于中林,瑚琏终升于清庙。万事不理,问伯始而可知;三箧虽亡,得安世而何患。清涂方践,远业难量。愧修庆之未皇,辱移书之见及。感佩之至,但切下怀。
【答彭舍人启】
伏审显膺宸命,进直掖垣。除目播腾,舆情欣属。国家董正百官之治,聿追三代之隆。用事考言,因名责实。然而宪台省闼,无预于文词;懦馆学宫,不关于政理。惟此六押之任,要须二者之长。非该通经术,则不足以代王言;非晓达吏方,则不足以分省事。是为文士之极任,岂止时人之美谈。果有真才,来膺妙选。伏惟某官,道师古始,识造精微。学穷游、夏之渊源,文列马、班之伯仲。自期甚厚,所得实多。对策决科,尝魁天下之士;犯颜逆指,有古名臣之风。粤从言动之司,亟掌丝纶之美。美质,岂独一时宗庙之华;杞梓异材,固为后日栋梁之用。轼备员法从,窃庇余光。聊陈舆诵之言,少答函封之辱。其为欣佩,莫究颂言。
【谢贾朝奉启】
右轼启。自蜀徂京,几四千里;携孥去国,盖二十年。侧闻松楸,已中梁柱。过而下马,空瞻董相之陵;酬以只鸡,谁副桥公之约。宦游岁晚,坐念涕流。未报不赀之恩,敢怀盍归之意。常恐樵牧不禁,行有雍门之悲;雨露既濡,空引太行之望。岂谓通判某官,政先慈孝,义笃友朋。首隆学校之师儒,次访里闾之耆旧。自嗟来暮,不闻拔薤之规;尚意神交,特致生刍之奠。父老感叹,桑梓光华。深衣练冠,莫克垂Д于墓道;昔襦今,尚能鼓舞于民谣。仰佩之深,力占难尽。
【贺范端明启】
右轼启。恭承明诏,追录旧勋。名升秘殿之严,实遂安车之养。仍惟余泽,以及后昆。闻命以还,有识相庆。窃谓死生之事,圣贤有不能了;父子之际,古今以为难言。方其犯雷霆于一时,岂意收功名于今日。惟天知我,绝口不言。伟事发之相重,非人谋之所及。恭惟致政端明学士,至诚格物,隐德在人。弼亮四世如毕公,寿考百年如卫武。独立不惧,舍之则藏。惟有青蒲之言,尚在金滕之匮。白日一照,浮云自开。坐使遗民,复观盛事。子孙归沐,下万石之里门;君相乞言,授三老之几杖。更延眉寿,永作元龟。轼无任欢喜颂咏激切之至。
【答范端明启】
伏审参稽古乐,追述新书。琢石铸金,成之有数。立钧出度,施及无穷。绅云集于奉常,端冕天临于便座。伟兹壮观,自我元臣。窃以乐之盛衰,寄于人之存否。秦、汉以下,郑、卫律行。虽喜三雍之成,旋遘五胡之乱。平陈之后,粗获雅音;天宝之中,遂杂胡部。道丧久矣,孰能起之。独求三代之遗声,允属四朝之旧德。恭惟致政端明丈人,耄期称道,直亮多闻。进不谋安,昔既以身而徇义;退犹忧国,今推所学以及人。岂惟尽力于考音,至复倾家而制器。盖事关于治忽,必幽赞于神明。得《商颂》十二篇于周太师,虽贤者之事也;获古磬十六枚于犍为郡,岂偶然而已哉。轼本非知音之人,空荷移书之辱。究观累日,喜愧兼怀。徒诵咏于再三,岂发明于万一。
【杭州谢执政启】
右轼启。小器易盈,宜处不争之地;大恩难报,终为有愧之人。到郡浃旬,汗颜数四。湖山如旧,鱼鸟亦怪其衰残;争讼稍稀,吏民习知其迟钝。虽尚婴于宠剧,庶渐即于安闲。顾此蠢愚,亦蒙徼幸。此盖伏遇某官,辅世以德,事君以仁。嘉善而矜不能,与人不求其备。故令狂直,得保始终。措步武于夷途,收桑榆之暮景。轼敢不钦承令德,推本上心。政拙催科,自占阳城之考;奸容狱市,敢师齐相之言。庶寡悔尤,少偿知遇。
【答杭州交代启】
右轼启。罢直禁中,本缘衰病;分符浙右,更窃宠荣。既寻少壮之旧游,复继老成之前躅。养疴卧治之所,蒙成坐啸之余。顾此钝顽,实为忝昧。伏惟知府待制,宏才纬俗,雅望镇浮。神驰方切于望尘,心照已先于倾盖。借之余润,成此虚名。滕大夫之才,岂堪治剧;楚令尹之政,或许告新。望见有期,瞻依愈切。
【答莫提刑启】
右轼启。得请江湖,虽适平生之愿;烦狱市,岂堪老病之余。赖兹德大而有容,愍其心劳而愈拙。故于始至,借以一言。此盖伏遇提刑某官,威肃列城,德怀雅俗。虽在按临之属部,不忘宿昔之交情。岂独敦忠厚之风,抑以增衰朽之重。其为感怍,未易名言。
【答王明州启】
伏审奉诏牧民,涓辰莅事。教条清简,曾无颐指之劳;吏下肃承,皆有心服之敬。风声所暨,邻境为先。伏惟知府龙图,迪哲而文,刚中莫屈。大辩若讷,耻为利口之音;小智自私,谁识仁人之勇。道不容于群枉,身乃获于退安。回观争夺之涂,日有荣枯之变。坐啸之乐,勿以语人。强食自颐,犹当为国。
【谢生日诗启一首】
蓬矢之祥,虽世俗之所尚;蓼莪之感,迨衰老而不忘。岂谓某官,意重琼瑶,文成黼黻。推仁心而锡类,出妙语以嘘枯。摄提正于孟陬,已光初度;月宿直于南斗,更借虚名。永惟难报之珍,但结无穷之好。
【贺林待制启一首】
伏审图旧圣时,升华法从。佥言谐允,有识叹咨。万木岁寒,配乔松于巨柏;众星夜艾,凛明月与长庚。斧藻昌朝,领袖后进。传闻四远,欢喜一词。恭惟某官,名重弱龄,望高晚节。文章尔雅,盖西汉之余风;悃忄无华,亦东京之循吏。凡阅四朝而后用,独为三馆之老臣。著书已成,特未写之琬琰;立功何晚,会当收之桑榆。轼交旧最深,慰喜良甚。尺书为贺,鄙志莫宣。
【贺蒋发运启】
伏审上计入觐,拜恩言还。拥节东南,上寄一方之休戚;考图广内,示将大用之权舆。凡在庇庥,举增忭跃。恭惟某官,受材秀杰,秉德纯忠。蔚然西汉之文,深厚尔雅;展矣东京之吏,悃忄无华。虽已得正法眼藏于大祖师,犹有一大事因缘于当来世。固将入践卿相,坐致功名。以斯道而结主知,随所寓而作佛事。某窜流已久,衰病相仍。方称庆之未皇,忽移书之见及。欣感之幸,笔舌难宣。
【谢制科启】
右轼启。今月某日,蒙恩授前件官者。临轩策士,方搜绝异之材;随问献言,误占久虚之等。忽从佐县,擢与评刑。内自顾于无堪,凛不知其所措。恭惟制治之要,惟有取人之难。用法者畏有司之不公,故舍其平生,而论其一日;通变者恐人才之未尽,故详于采听,而略于临时。兹二者之相形,顾两全而未有。一之于考试,而掩之于仓卒,所以为无私也,然而才行之迹,无由而深知;委之于察举,而要之于久长,所以为无失也,然而请属之风,或因而滋长。此隋、唐进士之所以为有弊,魏、晋中正之所以为多奸。惟是贤良茂异之科,兼用考试察举之法。每中年辄下明诏,使两制各举所闻。在家者能孝而恭,在官者能廉而慎。临之以患难而能不变,邀之以宠利而能不回。既已得其行己之大方,然后责其当世之要用。学博者又须守约而后取,文丽者或以用寡而见尤。特于万人之中,求其百全之美。凡与中书之召命,已为天下之选人。而又有不可测知之论,以观其默识之能;无所不问之策,以效其博通之实。至于此而不去,则其人之可知。然犹使御史得以求其疵,谏官得以考其素。一陷清议,辄为废人。是以始由察举,而无请谒公行之私;终用考试,而无仓卒不审之患。盖其取人也如此之密,则夫不肖者安得而容。轼才不迨人,少而自信。治经独传于家学,为文不愿于世知。特以饥寒之忧,出求斗升之禄。不谓诸公之过听,使与群豪而并游。始不自量,欲行其志。遂窃俊良之举,不知气力之微。论事迂阔,而不能动人;读书疏略,而无以应敌。取之甚愧,得而益惭。此盖伏遇某官,德为世之望人,位为时之显处。声称所被,四方莫不奔趋;议论一加,多士以为进退。致兹庸末,亦与甄收。然而志卑处高,德薄宠厚。历观前辈,由此为致君之资;敢以微躯,自今为许国之始。过此以往,未知所裁。
【贺杨龙图启】
右轼启。伏审新改直职,擢司谏垣。传闻迩遐,竦动观听。咸谓国家之钜福,乃用谏诤之真才。必能深言,以补大化。方今朝廷之上,号为无讳,而太平之美,终不能全;台谏之列,岁不乏人,而众弊之原,犹或未去。岂听之者徒能容而不能用,言之者但为名而不为功。历观古人之效忠,皆因当世而用智。不务过直,期于必行。右尹子革因坟典而道《祈招》之诗,左师触龙语饣粥而及长安之质。徒尽拳拳之意,不求赫赫之名。此仁人及物之休功,忠臣爱君之至分。伏自顷岁,所更几人。席未暖而辄迁,踵相蹑而继去。一身之讥,固足以免矣;而积岁之病,当使谁去之。恐习惯以为常,遂因循而不振。虽在僻陋,顾常隐忧。以为必得朴忠忧国之人,而又加以辩智得君之术。言苟获用,国其庶几。伏惟谏院龙图,才雄于世,而常若不胜,节过于人,而未尝自异。素练边事,深知兵骄;顷持铨衡,实识官冗。必将举大体而不论小事,务实效而不为虚名。轼最蒙深知,愧无少补。方倾耳以听,愿续书《谏苑》之篇;若有待而言,或能著《争臣》之论。阻以在外,无由至门。踊跃之怀,实倍伦等。
【凤翔到任谢执政启】
右轼启。违去轩屏,忽已改岁。向风瞻恋,何翅饥渴。前月十四日到任,翌日寻已交割讫。轼本凡材,缪承选取。忽从州县,便与宾佐。扪躬自省,岂不愧幸。伏自到任已来,日夜厉精。虽无过人,庶几寡过。伏惟昭文相公,素所奖庇,曲加搜扬。既蒙最深之知,遂有自重之意。所任佥署一局,兼掌五曹文书。内有衙司,最为要事。编木筏竹,东下河渭;飞刍挽粟,西赴边陲。大河有每岁之防,贩务有不蠲之课。破荡民业,忽如春冰。于今虽有优轻酬奖之名,其实不及所费百分之一。救之无术,坐以自惭。惟有署置之必均,姑使服劳而无怨。过此以往,未知所裁。
【贺吴副枢启】
顷闻休命,擢领上都。曾安坐之未皇,已欢声之布出。即欲裁问,少通勤拳。以为不久当有非常之闻,是以未敢轻为率尔之贺。逮兹未几,果已如言。释府事之喧繁,总兵权于禁密。传闻四远,欢喜一词。伏惟某官,机略足以应无方,而有朴忠沉厚之量;文华足以表当世,而有简素质直之风。置之于都会,则其为效也速,而所及者廉;委之于枢机,则其成功也迟,而所被者广。深惟贤者之处世,皆以得时为至难。幸而得之,或已老矣。今以明公之至盛,正如大川之方增。天下方将以未获之事,尽付于明公;明公宜爱此不赀之躯,以毕其能事。区区之意,言不能胜。
【答许状元启】
右轼启。伏以贤俊之士,固将有以挟持;富贵之来,岂能为之损益。昔者在贫贱之辱,所有无以异于今;一朝居豪杰之先,而人然后知其贵。伏惟状元佥着判廷评,以粹美之质,负杰异之才。自远方而游上都,以一日而盖天下,士既望风而知不敌,人皆敛衽而谓当然,苟非素与交游之流,安敢轻为贺问之礼。不期谦抑,过录庸虚。忽承笺牍之临,皆自听闻之误。礼非所称,愧靡自任。先皇帝未明求衣,久已格于至治;洮盥凭几,尚不忘于选贤。庸登哲民,以遗后圣。虽喜车旌之召,旋兴弓剑之悲。臣子之心,远迩若一。即日承已拜命,计将就涂。念展谒之何时,徒向风而永望。谨奉启陈谢,不宣。
【谢秋赋试官启】
伏以圣人设文章之教,本以御民;君子在田野之间,亦学为政。故知礼乐者可与言化,通《春秋》者长于治人。盖三代之所常行,于六经可以备见。事为之制,曲为之防。使学者皆能明其心,则天下可以运诸掌。降及近世,析为二涂。凡王政皆出于刑书,故儒术不通于吏事。惟其所以治民者,固不本于学;而其所以为学者,亦无施于民。游庠校者忘朝廷,读法律者捐诗赋。场屋后进,挟声技以相夸;王公大人,顾雕虫而自笑。旧学无用,古风遂忘。终始之意,曾不相沿;贵贱之间,亦因遂阔。下之士有学古之志,而无学古之功;上之人有用儒之名,而无用儒之实。顾兹偷弊,常窃悯嗟。苟非当世之大贤,孰拯先王之坠典?伏惟某官,才出间世,志存生民。曩在布衣,能通天下之务;旋居要职,又为儒者之宗。明习政事,而皆有本原;守持经术,而不为迂阔。世之系望,上所深知。辍自朝联,付之文柄。命题甚易,而不肖者无所兼容;用法至宽,而犯令者未尝苟免。观其发问于策,足以尽人之材。讲求先圣之心,考其诗义;深悲古学之废,讯以历书。条任子之便宜,访成均之故事。不泥于古,不牵于今。非有苛碎难知之文,将观磊落不羁之士。使天下知文章诚可以制治,知声律不足以入官。失之者固因而自新,得之者不至于捐旧。畴昔所欲,于今遂忘。轼才无他长,学以自守。为文病拙,不能当世俗之心;奏籍有名,大惧辱贤材之举。翻然如畀之羽翼,追逸翮以并游;沛然如假之舟航,临长川而获济。偶缘大庇,粗遂一名。方将区区于簿书米盐之间,碌碌于尘埃楚之地。虽识恩之所自,顾力报之末由。感惧之怀,不知所措。
【谢韩舍人启】
右轼启。轼闻古者至治之世,天子推恩,以收天下之望;有司执法,以绳天下之偷。盖不推恩则无所兼容,不执法则有所侥幸。有司推恩而求名,则侵君之权;天子执法而责实,则失民之望。为君者常病于察,为臣者又失之宽。古之明天子,信其臣而不惑于多言,故有司执法而无所忌。古之良有司,忧其君而不恤于私计,故天下归怨而不敢辞。况欲选材而置官,是将教民而图任。唯所利国,岂容树恩。今圣上推不忍之心,使贤愚皆遂其所欲;而大臣用至明之法,使工拙不至于相淆。向者哀怜老儒,故为特奏之令;悯恻连坐,又开别试之涂。此天下所以咏歌至仁,鼓无盛德。君臣之体,夫岂同条。伏惟舍人执事,为时求材,忧国忘己。所图甚远,将深计于安危;自信至明,曾不牵于毁誉。变苟且依违之俗,去浮伪嚣哗之文。罢黜俗儒,动以千计;讲通经术,得者九人。顾兹小才,偶在殊选。惟天子推恩如此之厚,惟大臣执法如此之坚。将天下实被其休功,岂一夫独遂其私愿。感荷激切,不能自胜。
【谢王内翰启】
右轼启。窃以取士之道,古难其全。欲求倜倘超拔之才,则惧其放荡,而或至于无度;欲求规矩尺寸之士,则病其龌龊,而不能有所为。进士之科,昔称浮剽。本朝更制,渐复古风。博观策论,以开天下豪俊之途;精取诗赋,以折天下英雄之气。使龌龊者望而不敢进,放荡者退而有所裁。此圣人所以网罗天下之逸民,追复先王之旧迹。元臣大老,皆出此途。伏惟内翰执事,天材俊丽,神气横溢。奇文高论,大或出于绳检;比声协句,小亦合于方圆。盖天下望为权衡,故明主委之黜陟。轼之不肖,与在下风。顾惟山野之见闻,安识朝廷之忌讳。轼亦恃有执事之英鉴,以为小节之何拘。执事亦将收天下之遗才,观其大纲之所在。骤置殊等,实闻四方。使知大国之选材,非顾当时之所悦。眇然陋器,虽不能胜多士之喧言;卓尔大贤,自足以破万人之浮议。方将奔走厥职,厉精乃心。苟庶几无朝夕之愆,以辱知己;亦万一有毛发之效,少答至仁。感惧之怀,不知所措。
【颍州到任谢执政启】
入参两禁,每玷北扉之荣;出典二邦,辄为西湖之长。皆缘天幸,岂复人谋。惟汝水之名邦,乃裕陵之故国。人醇事简,地沃泉甘。岂惟暂养于不才,抑亦此生之可老。恭惟某官,嘉猷经世,茂德范时。元老庙堂,自有权衡之信;余生江海,得同品物之安。感佩之私,笔舌难既。
【定州到任谢执政启】
燕南赵北,昔称谋帅之难;尺短寸长,今以乏人而授。幸此四夷之守,忘其一障之乘。坐食何功,扪心知愧。伏念轼愚忠自信,朴学无华。孔融意广才疏,讫无成效;嵇康性褊伤物,频致怨憎。叨逢圣世之休明,未分昔人之忧患。故求散地,以养衰年。终成命之莫回,悼此心之未亮。伏惟某官,躬行周孔,力致唐虞。燮和天人,方遂万物之性;虚受海宇,固容一介之微。眷此余生,实无他望。老如安国,既倦北平之迁;蠢比方回,终有会稽之请。归依之至,笔舌奚周。
【上执政谢奖谕启】
事有服勤,此实守臣之职;功无可录,遽膺褒诏之荣。闻命惟惊,反身自愧。伏自河失故道,遗患及于东方;徐居下流,受害甲于他郡。比缘众力,获保孤城。俪沈澹灾,无补洪源之塞;增卑培薄,仅循下策之施。敢图天听之卑,乃辱玺书之赐。兹盖伏遇某官,左右元圣,师保万民。方以一夫不获为己羞,故众人皆乐以善告。遂缘过听,致此曲恩。某敢不祗服训词,益修吏职。深自策其驽钝,庶有补于涓埃。过此以还,罔知所措。
【上留守宣徽启】
右某启。少年游学,方成都乐职之秋;壮岁效官,复淮阳卧理之日。矧留都之清净,眷幕府之优闲。再枉辟书,重收孤迹。哀怜废弃之久,谁复肯然;绸缪樽俎之欢,亦非偶尔。伏惟留守宣徽太尉,才高一世,望重屡朝。体河岳之兼容,纳涓尘而不间。衣食有奉,已宽尽室之忧;道德照人,况复终身之幸。其为感激,难尽敷陈。
●卷七十一
◎启六十四首
【谢制科启】
轼以薄材,亲承大问。论议群起,予夺相乘。不意圣恩之曲加,犹获从吏之殊宠。伏读告命,重积震惶。嘉其爱君之心,期以克终之誉。辞不获命,愧无以堪。某生于远方,性有愚直。幼承父兄之余训,教以强己而力行。虽为朝廷之直臣,常欲挺身而许国。位卑力薄,自许过深;言发谴生,事势宜尔。追寻策问之微意,实皆安危之大端。自谓不及,则曰志勤道远;开其不讳,则曰无悼后害。窃以制策之及此,又念科目之谓何。罄其平时之所怀,犹惧不足以仰对。言多迂阔,罪岂容诛。伏以国家取人之科,惟是刚柔适中之士。太刚则恶其猖狂不审,太柔则畏其选懦不胜。将求二者之中,属之以事;固非一介之贱,所或能当。某之不才,过乃由此。然而讦切愤悱,为知士之所不许;因循卤莽,又有国之所乐闻。使举世将以从容而自居,则天下谁当以奋发而为意。此盖某官羽翼盛时,冠冕多士。思尽刍荛之议,以明宽厚之风。羁危之所恃,以为无忧;纷纭之所恃,以为定论。顾惟无似,尚辱甄收。感恩至深,求报无所。昔者西汉之盛,莫如文、景、孝武之贤;制策所兴,世称晁、董、公孙之对。然而数子者,颂咏德美,而不及其讥刺;故三帝者,好爱文字,而无闻于宽容。岂其时君不可为之深言,抑其群臣亦将有所不悦。某才虽不逮,时或见容。非怀爵禄之荣,窃喜幸会之至。
【答杭州交代林待制启】
伏审知府钤辖待制。新易节旄,光临督府。旧政已孚于千里,先声坐振于七州。轼偶以庸虚,适相前后。愧无毫发之善,可纪斯民;惟有痼瘵之余,以遗君子。即谐瞻奉,尤切咏思。
【答馆职启】
伏审奉诏明廷,升华册府。国有得贤之庆,士知稽古之荣。虎观石渠,极诸儒之妙选;鳌宫金阙,笑方士之远求。自喜衰年,获观盛事。某官学本自得,道惟造深。温故为君子之儒,多闻推益者之友。奇字可学,知子云之苦心;亡书复存,赖安世之默识。不试而用,知贤则深。轼方此赐环,遽承枉驾。沐诲音之已厚,愧驰谒之未遑。
【与颍州运使刘昱启】
衰病倦游,久怀归意。圣神宽假,特乞守符。条教阔疏,溪湖清远。但坐糜于廪禄,顾难继于贤豪。所幸仁明,曲垂存抚。特先蒙于顾盼,使增重于吏民。伏惟运使郎中,才简上心,名高省闼。暂屈外台之寄,一苏右辅之民。日望车尘,按临封部。少奉诲言之末,足为衰朽之光。感佩之私,笔舌难既。
【扬州到任谢执政启】
择地而来,本非臣子之达节;有求必获,足见庙堂之兼容。释汝、颍之清闲,当江、淮之冲要。旧游所乐,习俗相谙。已见吏民,具述朝廷之意;不为条教,自然狱市之清。此盖伏遇某官,师保斯民,蓍龟当代。折冲御侮,已获万人之英;补隙辅疏,更收一木之用。轼敢不益求民瘼,勉尽鄙才。但未归田之须臾,犹思报国之万一。
【答晁发运及诸郡启】
衰病交攻,已安僻壤;宠光荐及,复付名邦。虽见吏民,敢违条教。尚缘大庇,使获少安。此盖伏遇某官,忠厚有容,高明毕照。乐善忘势,稍霁外台之威;讲旧论心,曲敦同榜之好。余人:某官忠厚有容,通明毕照。朝高雅望,流风采之耸闻;士诵德言,借光华于枯朽。致兹疏拙,粗免旷。愧展奉之未皇,但缄藏之无攵。
【贺彭发运启】
伏审拜诏十行,观风六路。允符公论,克振先声。恭承曩契之隆,得与属城之末。瞻依有素,感慰居多。伏惟发运吏部年兄,士耸英风,时推旧德。用久淹而未尽。才历试而愈高。船满潭中,行奏韦坚之课;钱流地上,伫观刘晏之能。喜之深,力占难尽。
【答杜侍郎启】
伏审荐膺天宠,荣贰卿曹。士友喜于汇征,朝廷为之增重。伏惟兵部侍郎,温文亮达,宏远清通。直道不回,贯今昔而无愧;处躬自厚,蹈世俗之所难。事愈练而益明,用虽晚而必济。自闻休命,实起懦衷。遽承问讯之先,益佩谦光之过。
【谢本路监司启】
多病早衰,屡有江湖之请;误恩过听,遂分疆场之忧。才无取于折冲,愧已深于卧镇。敢缘厚德,尚许兼容。伏惟某官,名重缙绅,望隆中外。承宣帝泽,民忘流殍之灾;肃振台风,吏若亲临之畏。顾惟朽钝,得奉教条。但交欣悚之怀,莫罄瞻依之颂。
【上监司谢礼启】
燕南赵北,昔为百战之场;地利人和,今乃四夷之守。观累朝之命帅,皆一代之名臣。岂谓宠荣,曲加疲陋。顾吏民之易治,幸衰拙之少安。此盖伏遇某官,硕德庇民,宏才纬世。余膏所烛,常分无尽之光,蒙雾而行,坐获不知之润。眷言朽钝,未遂颠挤。勉加策励之勤,少答吹扬之赐。
【贺邻帅及监司冬至启】
月临天统,首冠于三正;气兆黄宫,复来于七日。候微阳之协应,知君子之汇征。伏惟某官,硕德庇民,杰才经世。践扬中外之寄,益推望实之隆。《既醉》太平,实具周诗之福;《大有》上吉,允符羲易之占。轼限以守边,未遑称庆。徒云善颂,莫罄鄙怀。
【贺邻帅及监司正旦启】
新历既颁,盖履端归余之岁;群情交泰,正赞阳出滞之辰。恭惟某官,厚德镇浮,高名华国。非独畴咨之用,已简上心;更膺难老之祥,以符民望。官守所限,展庆无由。欣颂之深,敷陈罔既。
【答丁连州朝奉启】
七年远谪,不知骨肉之存亡;万里生还,自笑音容之改易。久恬飓雾,稍习蛙蛇。自疑本儋崖之人,难复见鲁卫之士。而况清时雅望,令德高标。固以闻名而自惭,盖欲通书而未敢。岂谓知郡朝奉,仁无择物,义有逢时。每怜迁客之无归,独振孤风而愈厉。固无心于集菀,而有力于嘘枯。远移一纸之书,何啻百朋之锡。过情之誉,虽知无其实而愧于中;起废之文,犹欲借此言以华其老。穷途易感,永好难忘。
【答陈提刑启】
久窜岛夷,偶未书于鬼录;逃归空谷,固喜闻于足音。况清庙瑚琏之姿,为明堂杞梓之用。欲闻名而未敢,岂流问之或先。恭惟提刑刑部,才高一时,望重多士。鲁诸儒之德业,缘饰政刑;汉循吏之风流,本源经术。暂屈云霄之步,来苏岭峤之民。怜迁客之无归,坠尺书而起废。助其羽翼,借以齿牙。但忧枯朽之余,难副吹嘘之力。既感且怍,不知所云。
【答彭贺州启】
窜流海国,脱身羁鬼之林;洒扫真祠,拜赐散人之号。喜归田之有渐,悼报国之无期。方自愧于心颜,敢闻名于左右。岂谓某官,曲敦雅好,深轸穷途。赐以尺书,借之余论。温词曲尽,贤于十部之见临;陋质增华,果已五浆之先馈。但惭衰朽,虚辱品题。敬佩至言,永以为好。
【答临江军知军王承议启】
泮水受成,缪膺桑梓之敬;海邦画诺,又观枳棘之栖。多难百罹,流年半世。恍如昨梦,复见故人。伏惟知郡承议,居以才称,进由德选。渊源师友,旧仰郑公之高;歌咏风流,近传邵父之继。不忘畴昔,曲赐拊存。岂独怜衰朽而借余光,盖将敦风义以励流俗。感佩之至,笔舌难周。
【答王幼安宣德启】
俯仰十年,忽焉如昨;间关百罹,何所不有。顷者海外,澹乎盖将终焉;偶然生还,置之勿复道也。方将求田问舍,为三百指之养;杜门面壁,观六十年之非。岂独江湖之相忘,盖已寂寥而丧我。不谓某官,讲修旧好,收录陈人。粲然云汉之章,被此枯朽之质。欲其洗濯宿负,激昂晚节。粗行平生之志,少慰朋友之望。此意厚矣,我心悠哉。如焦谷牙,如伏枥马。非吹嘘之所及,纵鞭策以何加。藏之不忘,永以为好。
【求婚启】
结缡早岁,已联昆弟之姻亲;垂白南荒,尚念子孙之嫁娶。敢凭良妁,往款高闳。轼长子某之第二子符,天质下中,生有蓬麻之陋;祖风绵邈,庶几弓冶之余。伏承故令弟子立先辈之爱女第十四小娘子,禀粹德门,教成家庙。中郎坟典之付,岂在他人;太真姑舅之婚,复见今日。仰缘夙契,祗听俞音。
【定州到状】
得请近藩,假涂治境。即谐披奉,预切忻愉。
【谢交代赵祠部启】
近审新命,屈领此邦。名实所加,吏民交庆。夫何驽蹇之步,偶兹糠秕之先。虽甚内惭,实为大幸。恭惟某官,清名肃物,雅望在人。以博学而济雄文,以高才而行直道。久试萧生于冯翊,犹烦长孺于淮阳。眷此东原,几为大泽。尚呻吟之未复,岂罢陋之所堪。望公之来,以日为岁。祝颂之素,写述难周。
【贺孙枢密启】
伏审对扬纶,进领枢机。道不虚行,必赖股肱之力;人惟求旧,允符夷夏之瞻。恭惟某官,德充山甫之将明,气备孟轲之刚大。声华倾于众望,功业见乎有为。拥节常山,远过长城之备;繁京兆,遂令鸣鼓之稀。公议益崇,贵名愈白。用致非常之命,以图保大之勋。惟时运筹,既壮王猷之塞;伫观秉轴,更增帝载之熙。某限以郡符,阻趣墙仞。欣之至,徒切下怀。
【回列郡守ヘ启】
祗奉诏恩,出临边寄。愧非才之难强,托余庇以少安。岂谓仁私,过形存问。感佩之至,宣写莫周。
【贺列郡知通贺冬启】
日旋南极,气兆黄宫。窃惟视履之祥,宜拥自天之佑。未遑驰问,先辱惠音。感佩之诚,敷述罔既。
【回列郡守ヘ贺年启(或题作贺列郡守ヘ正旦启)】
新历既颁,群情交泰。过蒙流问,祗服宠光。永惟嗣岁之兴,必享宜民之禄。徒深颂咏,莫罄敷陈。
【谢监司启二首(之一)】
近审下车,辄尝进记。徒欲闻名于将命,未皇尽意以占词。不图谦光,遽锡褒宠。感铭既切,愧惕并深。恭惟某官,以旧德之贤,当圣朝之选。恩足以济法,义足以理财。先声所临,公议同庆。凡ム属部,实有赖于庇庥;惟是孤踪,更曲蒙于优借。此为过幸,岂复胜言。
【谢监司启二首(之二)】
伏念倾盖若故,虽自慰于宿心;尽言非书,故未纾于诚意。即膺庞复,实佩谦光。退属纷萦,遂疏上记。遽叨荣问,徒益厚颜。恭惟某官,造道惟深,养气以直。理财不愆于义,行法不失其恩。窃聆下风,倍仰厚德。不图幸会,遽隶属封。吏畏民怀,既仰安于明哲;心劳政拙,庶粗免于谴诃。喜至深,敷陈莫罄。烦高尚炽,参对未期。伏冀精颐,别即迅召。
【贺高阳王待制启】
伏审显奉恩纶,荣更帅阃。镇武垣之冲要,联内阁之高华。公议交俞,贵名愈白。恭惟某官,膺天大任,于时有为。发挥才谋,更历事任。道能济而不过,事虽难而不辞。简在圣心,遂益柄任。峻登秘近之直,重易关防之雄。有恩有威,方结东人之爱;允文允武,更纾北顾之忧。即观成功,进陟近辅。
【贺青州陈龙图启】
伏审光奉诏书,往司留宪。汉恩予告,暂优三最之勤;商梦怀人,方巨川之济。于公自计,为喜可量。伏惟某官,文武宪邦,忠嘉致主。众谓老成之托,孰逾旧学之贤。而乃力谋退安,示有疾病。挥金故里,虽荣疏傅之归;雅意本朝,日望萧公之入。无由追饯,徒切瞻依。
【谢惠生日诗启】
伏蒙某官,以某生辰,特贻佳什。允也风人之作,灿然华衮之荣。自省庸虚,惟知愧汗。虽大人占《斯干》之梦,喜获嘉言;而弟子废《蓼莪》之篇,难忘永慕。感佩之素,敷染莫周。
【谢求婚启(或题作与过求婚启)】
敢议婚姻,盖恃乡闾之末;遂忘门阀,亦缘声气之同。龟筮既从,祖考咸喜。伏承令子弟二小娘子,庆闱擢秀,岂独卫公之五长;而某第二子某驽质少文,庶几南容之三复。恭驰不腆之币,永结无穷之欢。悚于怀,敷述罔既。
【贺正启】
伏以物壮则老,肃役所以成岁功;否终必倾,反复然后知天意。凡在含生之类,休有向荣之心。恭惟某官,履信体仁,秉德直义。才无施而不可,道得时而愈隆。方当汇征元吉之辰,宜享既醉太平之福。某限居官守,阻候门墙。瞻颂之深,敷宣罔既。
【贺冬启】
伏以候缇室之清宫,瞽告以日;卜台观之黄,史书有年。共安消长之来,以待阴阳之定。恭惟某官,才猷杰异,道德深醇。靖共正直之休,顺获天人之助。某恪守官次,阻称寿觞。坐驰倾向之心,莫罄安荣之遇。
【贺正启】
伏以苇桃在户,磔攘以饯余寒;椒柏称觞,燔烈以兴嗣岁。在时为泰,与物咸新。恭惟某官,德治斯民,才高当世。迹难淹于外补,望已隆于本朝。庆此朋来之辰,必有汇征之福。某官守所系,展谒无阶。颂咏之深,敷写难尽。
【谢孙舍人启】
拜命中宸,代言西掖;耸闻中外,交庆士夫。窃惟二圣之心,盖以多士为急。灭烽仆鼓,而以将帅为藩垣;抵璧捐金,而以公卿为帑禀。盖樽俎有折冲之恃,则藜藿无见采之忧。某官瑚琏之才,杞梓其用。学不专于为己,才已效于临民。穆如清风,草木皆靡。炳然白日,霰雪自消。兹为收拾之储,岂特丝纶之任。不遗衰朽,过辱缄封。永敦为好之怀,深负难酬之作。
【谢吕学士启】
文学之选,人才所难。迩无世禄之嫌,远绝茅衡之弃。矧此国家养贤之地,岂为儒者窃禄之私。某官学古入官,修身以道。志本为己,行浮于名。直谅多闻,固可追于益友;文吏足用,曾不愧于古人。果膺选抡,益登清要。未遑驰问,先辱惠音。
【答新苏州黄龙图启】
伏审光膺诏函,移牧吴会。先声所被,惠政已孚。自顾妄庸,敢论畴昔。既联法从之末,又窃邻光之余。金华玉堂,帝左右之高选;武林茂苑,江东南之要藩。虽才分阔绝于贤愚,而步武差池于先后。其为喜幸,宜倍等流。伏惟某官,文秀士林,才任国器。学已试而可用,望久养而益隆。偃息均劳,叔度莫窥于万顷;治行称首,次公行践于三槐。润泽所加,迂愚有托。辱移书之周厚,实借宠于衰迟。铭感之深,笔舌难喻。
【贺提刑马宣德启】
奉命按刑,捧节入境。吏民相庆,已戴二天之仁;衰病自私,独先一日之雅。恭承荣问,有激懦衷。伏惟某官,才映士林,望高朝论。治行耸闻于中外,家声洋溢于缙绅。眷三吴之疲民,困连年之积潦。畴咨明哲,宣布厚恩。匪惟痼瘵之获苏,抑亦庸虚之知勉。其为喜幸,岂易名言。
【答曾舍人启】
伏审显膺制命,荣进掖垣。风声所加,中外同庆。伏以取才之道,自昔为难。惟君子之所为,固众人之莫识。著俭异俗,不害徐公之有常;用舍皆天,孰知令尹之无喜。某官异材秀出,博学名家。世以文鸣,远继父兄之业;早缘德进,简在裕陵之心。今乃援而进之,论者惜其晚矣。训词一出,皆丹青润色之文;老拙自降,有糠秕在前之叹。过蒙宠顾,辱示华笺。恨无酬德之言,徒有得贤之庆。感忭之素,写述难周。
【答秀州胡朝奉启】
伏审初见吏民,首行条教。邻封甚迩,欣谣颂之蔼然。缄牍先蒙,愧劳谦之过矣。某官望推朝论,才映士林。用已试于盘根,所居见纪;政方观于余地,不令而行。某待罪江湖,苟安衰病。眷言一郡,幸击柝之相闻;矜式百为,知伐柯之不远。其为欣咏,难尽名言。
【上虢州太守启】
伏审光奉宸恩,宠分郡寄。惟此山河之胜,宜膺师帅之权。凡在庇庥,莫不欣。切以弘农故地,虢国旧邦。周分同姓之亲,唐以本支为尹。富庶雅高于二陕,莺花不谢于三川。韩公三十一篇,风光咸在;贾岛五十六字,景色如初。有洪淄灌溉之饶,被女郎云雨之施。四时无旱,百物常丰。宝产金铜,充仞诸邑;良材松柏,赡给中都。至于事简讼稀,潇洒有道山之况;鱼肥鹤浴,依稀同泽国之风。自匪巨贤,不轻假守。故来者未尝淹久,而优恩已见迁除。非总一路之转输,则入六曹而侍从。前人可考,新命何疑。伏惟御府某官,学造渊源,道升堂奥。精尽天人之蕴,高明穷性命之微。中外屡更,功名茂著。铜虎暂淹于百里,朱︶聊寄于三堂。仰望旌麾,俯临民社。共星言而夙驾,思承道化乎其民。某仕版寒踪,宾僚俗吏。久仰圭璋之望,素钦星斗之名。岂谓此时,获依巨庇。惟良作牧,已兴来暮之歌谣;有陨自天,惟恐别膺于纶纟孛。无任丹恳,倍切驰情。
【贺年启二首之一(或题作贺冬启)】
效五物以观云,咸知岁美;备八能而合乐,益验人和。伏惟某官,进德及时,宜民受禄。肇履三阳之应,永膺百顺之归。未遂披承,徒增欣咏。
【贺年启二首(之二)】
三阳应律,万宝向荣。永惟视履之祥,宜获自天之佑。未遑展庆,徒切颂言。
【谢高丽大使远迎启】
伏审观光魏阙,自忘浮海之勤;授馆吴都,将有披云之幸。过承谦德,先枉华缄。感荷之深,诵言莫既。
【谢副使启】
伏审祗率邦常,来修方贡。适此海隅之守,得瞻使节之华。首辱缄,过形谦抑。其为感怍,难尽名言。
【谢大使土物启】
伏审扬ぎ造朝,弭节就舍。归时事于宰旅,方劳远勤;发私币于公卿,亦蒙见及。莫遑辞避,但切感铭。
【谢管设大使启】
鸣鹿食野,方主礼之粗陈;骊驹在门,叹宾欢之莫尽。遽辱移书之重,益惭为具之疏。即遂愿言,徒增铭佩。
【副使启】
伏审舍馆初定,徒驭少休。粗接宾欢,方愧饩牵之陋;曲敦私好,特班琛贡之余。感佩于怀,愧怍无量。
【谢副使启】
伏以裴回弭节,必忘靡之勤;笑语飞觞,深怀不腆之愧。过承荣问,益荷谦勤。感佩于衷,笔舌难尽。
【罢登州谢杜宿州启】
桑榆晚景,忽蒙收录之恩;山海名邦,得窃须臾之乐。自非明哲,少借余光。内自顾其空疏,必难逃于旷败。某官高风肃物,雅望应时。既恺悌以宜民,亦儒雅而饰吏。每假齿牙之论,曲成羽翼之私。感佩良深,敷述奚既。
【杭州到状】
得请支郡,备员属城。幸兹衰病之余,托在庇庥之末。即谐瞻奉,预切欣愉。
【贺王发运启】
伏审荣膺制检,总领漕权。惨舒六路之民,表裹大农之政。风声所暨,忻悚交并。恭惟某官,学术过人,忠嘉许国。暂屈分符之寄,已膺侧席之思。乃眷东南,欲少苏于疲瘵;无心内外,当益罄于谋维。凡在庇庥,岂胜欢慰。
【贺新运使张大夫启(一本作贺叶运使)】
伏承抗旌入境,揆日临民。方一节之风驰,已列城之云靡。矧惟雅故,尤激欢。伏惟某官,早以异材,著闻美绩。议法造令,久裨于庙谋;宣化承流,益试之民事。自闻新命,实慰舆情。再惟衰朽之余,得荷宽明之庇。其为厚幸,未易究陈。(“著闻美绩”下四句,一本作“望高郎选,粲列星之经躔;华使周爰,凛外台之风采。)
【答乔舍人启】
某闻人才以智术为后,而以识度为先;文章以华采为末,而以体用为本。国之将兴也,贵其本而贱其末;道之将废也,取其后而弃其先。用舍之间,安危攸寄。故议论慨慷,则东汉多徇义之夫;学术夸浮,则西晋无可用之士。兴言及此,太息随之。元以来,真人在位。并兴多士,以出异材。眷惟淮海之英,久屈江湖之上。迨兹显擢,实慰舆情。伏惟某官,名重儒林,才为国器。深厚尔雅,非近世之时文;直谅多闻,盖古人之益友。代言未几,华国著称。岂惟台省之光,抑亦邦家之庆。过蒙疏示,深服谦。顾惭衰病之余,莫究欣承之意。
【谢右史启(或题作除起居舍人谢启)】
比者误被圣恩,轸及弃物。起于贬所,付以名藩。牧养疲民,曾未施于薄效;跻攀近待,已再被于宠光。禄既多则功不可微,职既崇而责犹当重。顾恳辞之莫获,念图报之未能。方以为忧,敢辱见庆。此盖某官德惟乐善,志务达人。重缘姻好之私,贲以文词之美。捧读数四,退增愧惭。属春候之向和,宜福禄之益固。未遂披奉,但切倾怀。
【贺时宰启】
伏审光膺考慎,峻陟宰司。孚号扬廷,士识上心之所尚;置邮传命,人知圣泽之将流。靡不欣愉,至于鼓舞。恭以某官,直方以大,广博而良。进以正而正邦,异乎求以求政。贯六经百子之学,焕三代两汉之词。昴禀自殊,伟萧侯之八尺;斗南莫竞,凛梁公之一人。加以绝识见微,旷度举远。清心省事,则法可使复结绳之约;强本节用,则货可使若流泉之长。材无不可范而成也,譬泥之在钧;俗无不可易而善也,犹风之靡草。是皆还至而有效,安见为事而无功。盖神考贻谋,已完具而可按;故成王缵要,宜纤悉以勿加。此大雅兼持而不移,矧清衷图任之愈笃。岂ム疏逖,所独咏歌。惟民罔知,合语则圣。凡有诏令,率先惠慈。固已遐迩争传,室家胥庆。顾此民逢此日之何幸,谓吾相劝吾君以爱人。欢声格于九天,乖气消于万汇。在昔小国,如彼景公。损己一言,退星三舍。又况以禹、汤大信之诰,有夔、契同寅之言。蠢尔凭生,犹知助顺;赫然在上,岂不降康。某愚有赤心,老无佞舌。辄忘犯分,顾欲输诚;然有难言,是在精智。盖无交则莫与,苟好谋则必成。不恶而严,匪怒伊教。终成大赖,岂曰自私。伏念某遭时休明,赋命衰薄。蚤粗蒙于遴选,比久幸于退藏。天雨何私,笑流行之木偶;沧溟不改,叹自荡之波臣。重以倾岁周旋,窃尝撰屦;末途流落,无复扫门。岂赖补息劓黥,雕圬粪朽;出见日,去盆望天。怅末力之将殚,愧明恩之莫报。乃利用安身之何有,倘奉法循理之可为。民社非轻,犹承宣而惴惴;天渊靡外,亦戾跃以欣欣。某限以在外,不获躬诣省庭,预百执事贺钧。屏下情无任。
【下财启】
夙缘契好,获讲婚姻。顾门阀之虽微,恃臭味之不远。敬陈纳币之礼,以行奠雁之仪。庶徼福于前人,永交欢于二姓。
【答求亲启】
藐尔诸孤,虽本轩裳之后;闵然衰绪,莫闲纂组之功。伏承某人,儒术饬修,乡评茂著。许敦兄弟之好,永结琴瑟之欢。瞻望高门,获接登龙之峻;恪勤中馈,庶几数马之恭。
【与迈求亲启】
里之游,笃于早岁。交朋之分,重以世姻。某长子迈,天资朴鲁,近凭游艺之师传。贤小娘子,姆训夙成,远有万石之家法。聊伸不腆之币,愿结无穷之欢。
【徐州谢邻郡陈彦升启】
受代胶西,甫违仁庇;分符泗上,复托恩私。祗见吏民,布宣条教。郡有溪山之乐,庭无争讼之烦。曾何妄庸,获此侥幸。此盖某官纪纲千里,仪表一方。议论信于中朝,予夺公于多士。衰罢无术,既常荷于兼容;勉厉自将,或无忝于知遇。感惧之素,敷染难宣。
【湖州上监司先状】
弭棹江郊,耸闻风采。驰神德守,若奉诲音。欣之深,敷宣莫究。
●卷七十二
◎书十一首
【上梅直讲书】
某官执事。轼每读《诗》至《鸱》,读《书》至《君》,常窃悲周公之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绝,颜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与乐乎此矣。
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斗升之禄,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诚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余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
《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上韩太尉书】
轼生二十有二年矣。自七八岁知读书,及壮大,不能晓习时事,独好观前世盛衰之迹,与其一时风俗之变。自三代以来,颇能论著。
以为西汉之衰,其大臣守寻常,不务大略。东汉之末,士大夫多奇节,而不循正道。元、成之间,天下无事,公卿将相安其禄位,顾其子孙,各欲树私恩,买田宅,为不可动之计,低回畏避,以苟岁月,而皆依仿儒术六经之言,而取其近似者,以为口实。孔子曰:“恶居下流而讪上,恶讦以为直。”而刘歆、谷永之徒,又相与弥缝其阙而缘饰之。故其衰也,靡然如蛟龙释其风云之势而安于豢畜之乐,终以不悟,使其肩披股裂登于匹夫之俎,岂不悲哉!其后桓、灵之君,惩往昔之弊,而欲树人主之威权,故颇用严刑,以督责臣下。忠臣义士,不容于朝廷,故群起于草野,相与力为险怪惊世之行,使天下豪俊奔走于其门,得为之执鞭,而其自喜,不啻若卿相之荣。于是天下之士,嚣然皆有无用之虚名,而不适于实效。故其亡也,如人之病狂,不知堂宇宫室之为安,而号呼奔走,以自颠仆。昔者太公治齐,举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太公曰:“后世浸微矣。”汉之事迹,诚大类此。岂其当时公卿士大夫之行,与其风俗之刚柔,各有以致之邪?古之君子,刚毅正直,而守之以宽,忠恕仁厚,而发之以义。故其在朝廷,则士大夫皆自洗濯磨淬,戮力于王事,而不敢为非常可怪之行,此三代王政之所由兴也。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天下之人,幸而有不为阿附、苟容之事者,则务为倜傥矫异,求如东汉之君子,惟恐不及,可悲也已。
轼自幼时,闻富公与太尉皆号为宽厚长者,然终不可犯以非义。及来京师,而二公同时在两府。愚不能知其心,窃于道涂,望其容貌,宽然如有容,见恶不怒,见善不喜,岂古所为大臣者欤?夫循循者固不能有所为,而翘翘者又非圣人之中道,是以愿见太尉,得闻一言,足矣。太尉与大人最厚,而又尝辱问其姓名,此尤不可以不见。今已后矣。不宣。轼再拜。
【上富丞相书】
轼闻之。进说于人者,必其人之有间而可入,则其说易行。战国之人贪,天下之士,因其贪而说之。危国之人惧,天下之士,因其惧而说之。是故其说易行。古之人一说而合,至有立谈之间而取公相者,未尝不始于战国、危国。何则?有间而可入也。
居今之世,而欲进说于明公之前,不得其间而求入焉,则亦可谓天下之至愚无知者矣。地方万里,而制于一姓,极天下之尊,而尽天下之富,不可以有加矣。而明公为之宰。四夷不作,兵革不试,是明公无贪于得,而无惧于失也。方西戎之炽也,敌人乘间以跨吾北,中国之大不畏,而畏明公之一词。是明公之勇,冠于天下也。明公居于山东,而倾河朔之流人,父弃其子,夫弃其妻而自归于明公者百余万。明公人人而食之,旦旦而抚之。此百万人者,出于沟壑之中,而免于乌鸢豺狼之患。生得以养其父母,而祭其祖考,死得以使其子孙葬埋祭祀,不失其故常。是明公之仁,及于百世也。勇冠于天下,而仁及于百世,士之生于世,如此亦足矣。今也处于至足之势,则是明公无复有所羡慕于天下之功名也。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书,莫不尽读。礼乐刑政之大小,兵农财赋之盛衰,四海之内,地理之远近,山川之险易,物土之所宜,莫不尽知。当世之贤人君子,与夫奸伪险诈之徒,莫不尽究。至于曲学小数,茫昧惝恍而不可知者,皆猎其华而咀其英,泛其流而涉其源。虽自谓当世之辩,不能傲之以其所不知。则是明公无复有所畏惮于天下之博学也。
名为天下之贤人,而贵为天子之宰,无贪于得,而无惧于失,无羡于功名,而无畏于博学,是其果无间而可入也?天下之士,果不可以进说也?轼也闻之楚左史倚相曰:“昔卫武公年九十有五,犹日箴儆于国曰:“自卿以下,至于官师,苟在朝者,无谓我老耄而舍我,朝夕以交戒我。”犹以为未也,而作诗以自戒。其诗曰:‘抑抑威仪,惟德之隅’”。夫卫武公惟居于至足,而日以为不足,故其没也,谥之曰睿圣武公。嗟夫明公,岂以其至足而无间以拒天下之士,则士之进说者亦何必其间之入哉?不然,轼将诵其所闻,而明公试观之。
夫天下之小人,所为奔走辐辏于大人之门而为之用者,何也?大人得其全,小人得其偏。大人得其全,故能兼受而独制。小人得其偏,是以聚而求合于大人之门。古之圣人,惟其聚天下之偏而各收其用,以为非偏则莫肯聚也,是故不以其全而责其偏。夫惟全者之不可以多有也,故天下之偏者,惟全之求。今以其全而责其偏,夫彼若能全,将亦为我而已矣,又何求焉。昔者夫子廉洁而不为异众之行,勇敢而不为过物之操,孝而不徇其亲,忠而不犯其君。凡此者,是夫子之全也。原宪廉而至于贫,公良孺勇而至于斗,曾子孝而徇其亲,子路忠而犯其君。凡此者,是数子之偏也。夫子居其全,而收天下之偏,是以若此巍巍也。若夫明公,其亦可谓天下之全矣。廉而天下不以为介,直而天下不以为讦,刚健而不为强,敦厚而不为弱。此明公之所得之于天,而天下之所不可望于明公者也。明公居其全,天下效其偏,其谁曰不可。
异时士大夫皆喜为卓越之行,而世亦贵狡悍之才。自明公执政,而朝廷之间,习为中道,而务循于规矩。士之矫饰力行为异者,众必共笑之。夫卓越之行,非至行也,而有取于世。狡悍之才,非真才也,而有用于天下。此古之全人所以坐而收其功也。今天下卓越之行,狡悍之才,举不敢至于明公之门,惧以其不纯而获罪于门下。轼之不肖,窃以为天下之未大治,兵之未振,财之未丰,天下之有望于明公而未获者,其或由此也欤?昔范公收天下之士,不考其素。苟可用者,莫不咸在。虽其狂狷无行之徒,亦自效于下风,而范公亦躬为诡特之操以震之。夫范公之取人者,是也,其自为者,非也。伏惟明公以天下之全而自居,去其短而袭其长,以收功于无穷。
轼也西南之匹夫,求斗升之禄而至于京师。翰林欧阳公不知其不肖,使与于制举之末,而发其猖狂之论。是以辄进说于左右,以为明公必能容之。所进策论五十篇,贫不能尽写,而致其半。观其大略,幸甚。
【上曾丞相书】
轼闻之。将有求于人,而其说不诚,则难以望其有合矣。
世之奇特之士,其处也,莫不为异众之行。而其出也,莫不为怪诡之词,比物引类,以摇撼当世。理不可化,则欲以势劫之,将以术售其身。古之君子有韩子者,其为说曰:“王公大人,不可以无贫贱之士居其下风而推其后,大其声名而久其传。虽其贵贱之阔绝,而其相须之急,不啻若左右手。”呜呼,果其用是说也,则夫世之君子为老死而不遇者,无足怪矣。
今夫扣之者急,则应之者疑。其辞夸,则其实必有所不副。今吾以为王公大人不可以一日而无吾也,彼将退而考其实,则亦无乃未至于此耶?昔者汉高未尝喜儒,而不失为明君,卫、霍未尝荐士,而不失为贤公卿。吾将以吾之说,而彼将以彼之说。彼是相拒,而不得其欢心,故贵贱之间,终不可以合,而道终不可以行。何者?其扣之急而词夸也。鬻千金之璧者,不之于肆,而愿观者塞其门。观者叹息,而主人无言焉。非不能言,知言之无加也。今也不幸而坐於五达之衢,又呶呶焉自以为希世之珍,过者不顾,执其裾而强观之,则其所鬻者可知矣。王公大人,其无意于天下后世者,亦安以求为也。苟其不然,则士之过于其前而有动于其目者,彼将褰裳疾行而搂取之。故凡皇皇汲汲者,举非吾事也。昔者尝闻明公之风矣。以大臣之子孙,而取天下之高第。才足以过人,而自视缺然,常若不足。安于小官,而乐于恬淡。方其在太学之中,衣缯饭糗,若将终身,至于德发而不可掩,名高而不可抑。贵为天子之少宰,而其自视不加于其旧之锱铢。其度量宏达,至于如此。此其尤不可以夸词而急扣者也。
轼不佞,自为学至今,十有五年。以为凡学之难者,难于无私。无私之难者,难于通万物之理。故不通乎万物之理,虽欲无私,不可得也。己好则好之,己恶则恶之,以是自信则惑也。是故幽居默处而观万物之变,尽其自然之理,而断之于中。其所不然者,虽古之所谓贤人之说,亦有所不取。虽以此自信,而亦以此自知其不悦于世也。故其言语文章,未尝辄至于公相之门。今也天子举直谏之士,而两制过听,谬以其名闻。窃以为与于此者,皆有求于吾君吾相者也。故辄有献。其文凡十篇,而书为之先。惟所裁择,幸甚。
【应制举上两制书】
轼闻古者有贵贱之际,有圣贤之分。二者相胜而不可以相参,其势然也。治其贵贱之际,则不知圣贤之为高。行其圣贤之分,则不知贵贱之为差。昔者子思、孟轲之徒,不见诸侯而耕于野,比闾小吏一呼于其门,则摄衣而从之。至于齐、鲁千乘之君,操币执贽,因门人以愿交于下风,则闭门而不纳。此非苟以为异而已,将以明乎圣贤之分,而不参于贵贱之际。故其摄衣而从之也,君子不以为畏。而其闭门而拒之也,君子不以为傲。何则?其分定也。士之贤不肖,固有之矣。子思、孟轲,不可以人人而求之,然而贵贱之际,圣贤之分,二者要以不可不知也。世衰道丧,不能深明于斯二者而错行之,施之不得其处,故其道两亡。
今夫轼,朝生于草茅尘土之中,而夕与于州县之小吏,其官爵势力不足较于世,亦明矣。而诸公之贵,至与人主揖让周旋而无间,大车驷马至于门者,逡巡而不敢入。轼也,非有公事而辄至于庭,求以宾客之礼见于下执事,固已获罪于贵贱之际矣。虽然,当世之君子,不以其愚陋,而使与于制举之末,朝廷之上,不以其疏贱,而使奏其猖狂之论。轼亦自忘其不肖,而以为是两汉之主所孜孜而求之,亲降色辞而问之政者也。其才虽不足以庶几于圣贤之间,而学其道,治其言,则所守者其分也。是故踽踽然而来,仰不知明公之尊,而俯不知其身之贱。不由绍介,不待辞让,而直言当世之故,无所委曲者,以为贵贱之际,非所以施于此也。
轼闻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时。时者,国之所以存亡,天下之所最重也。周之衰也,时人莫不苟偷而不立,周虽欲其立,而不可得也,故周亡。秦之衰也,时人莫不贪利而不仁,秦虽欲其仁,而不可得也,故秦亡。西汉之衰也,时人莫不柔懦而谨畏,故君臣相蒙,而至于危。东汉之衰也,时人莫不矫激而奋厉,故贤不肖不相容,以至于乱。夫时者,岂其所自为邪?王公大人实为之。轼将论其时之病,而以为其权在诸公。诸公之所好,天下莫不好。诸公之所恶,天下莫不恶。故轼敢以今之所患二者,告于下执事。其一曰:用法太密而不求情。其二曰:好名太高而不适实。此二者,时之大患也。
何谓用法太密而不求情?昔者天下未平而法不立,则人行其私意,仁者遂其仁,勇者致其勇,君子小人莫不以其意从事,而不困于绳墨之间,故易以有功,而亦易以乱。及其治也,天下莫不趋于法,不敢用其私意,而惟法之知。故虽贤者所为,要以如法而止,不敢于法律之外,有所措意。夫人胜法,则法为虚器。法胜人,则人为备位。人与法并行而不相胜,则天下安。今自一命以上至于宰相,皆以奉法循令为称其职,拱手而任法,曰,吾岂得自由哉。法既大行,故人为备位。其成也,其败也,其治也,其乱也,天下皆曰非我也,法也。法之弊岂不亦甚矣哉。昔者汉高之时,留侯为太子少傅,位于叔孙之后,而周昌亦自御史大夫为诸侯相,天下有缓急,则功臣左迁而不怨。此亦知其君臣之欢,不以法而相持也。今天下所以任法者,何也?任法生于自疑。自疑生于多私。惟天下之无私,则能于法律之外,有以效其智。何则?其自信明也。夫唐永泰之间,奸臣执政,政以贿成,德宗发愤而用常衮,衮一切用法,四方奏请,莫有获者。然天下否塞,贤愚不分,君子不以为能也。崔佑甫为相,不至期年,而除吏八百,多其亲旧。或者以为讥,佑甫曰:“不然。非亲与旧,则安得而知之?顾其所用如何尔。”君子以为善用法。今天下泛泛焉莫有深思远虑者,皆任法之过也。
何谓好名太高而不适实?昔者圣人之为天下,使人各致其能以相济也。不一则不专,不专则不能。自尧舜之时,而伯夷、后夔、稷契之伦,皆不过名一艺办一职以尽其能,至于子孙世守其业而不迁。夔不敢自与于知礼,而契不敢自任于播种。至于三代之际,亦各输其才而安其习,以不相犯蹿。凡书传所载者,自非圣人,皆止于名一艺办一职,故其艺未尝不精,而其职未尝不举,后世之所希望而不可及者,由此故也。下而至于汉,其君子各务其所长,以相左右,故史之所记,武、宣之际,自公孙、魏、邴以下,皆不过以一能称于当世。夫人各有才,才各有小大。大者安其大,而无忽于小。小者乐其小,而无慕于大。是以各适其用,而不丧其所长。及至后世,上失其道,而天下之士,皆有侈心,耻以一艺自名,而欲尽天下之能事。是故丧其所长,而至于无用。今之士大夫,其实病此也。仕者莫不谈王道,述礼乐,皆欲复三代,追尧舜,终于不可行,而世务因以不举。学者莫不论天人,推性命,终于不可究,而世教因以不明。自许太高,而措意太广。太高则无用。太广则无功。是故贤人君子布于天下,而事不立。听其言,则侈大而可乐。责其效,则汗漫而无当。此皆好名之过。
深惟古之圣贤,建功立业,兴利捍患,至于百工小民之事,皆有可观,不若今世之因循卤莽。其故出于此二者欤?
伏惟明公才略之宏伟,度量之宽厚,学术之广博,声名之炜烨,冠于一时,而振于百世。百世之所望而正者,意有所向,则天下奔走而趋之。则其愍时忧世之心,或有取于斯言也。轼将有深于此者,而未敢言焉。不宣。轼再拜。
【上刘侍读书】
轼闻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满于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气也。何谓气?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阴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计之得失,天下之能者,举知之而不能办。能办其小,而不能办其大,则气有所不足也。夫气之所加,则己大而物小,于是乎受其至大,而不为之惊,纳其至繁,而不为之乱,任其至难,而不为之忧,享其至乐,而不为之荡。是气也,受之于天,得之于不可知之间,杰然有以盖天下之人,而出万物之上,非有君长之位,杀夺施与之权,而天下环向而归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败者,世之所谓不幸者也。若无能焉而每以成者,世之所谓天幸者也。夫幸与不幸,君子之论,不施于成败之间,而施于穷达之际,故凡所以成者,其气也,其所以败者,其才也。气不能守其才,则焉往而不败?世之所以多败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论其气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轼非敢以虚辞而曲说,诚有所见焉耳。
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则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于人,则群起而争之。天下有无穷之利,自一命以上,至于公相,其利可爱,其涂甚夷,设为科条,而待天下之择取。然天下之人,翘足企首而群望之,逡巡而不敢进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无功而迁一级者,则众指之矣。迁者不容于下,迁之者不容于上,而况其甚者乎!明公起于徒步之中,执五寸之翰,书方尺之简,而列于士大夫之上,横翔捷出,冠压百吏,而为之表。犹以为未也,而加之师友之职,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里,则古之方伯连帅所不能有也;东障崤渑,北跨河渭,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则古之秦昭王、商君、白起之徒,所以堇身残民百战而有之者也。奋臂而取两制,不十余年,而天下不以为速。非有汗马之劳,米盐之能,以擅富贵之美,而天下不以为无功。抗颜高议,自以无前,而天下不以为无让。此其气固有以大服于天下矣。天下无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气之过人者,则谁实办之?
轼远方之鄙人,游于京师,闻明公之风,幸其未至于公相,而犹可以诵其才气之盛美,而庶几于知言。惜其将遂西去而不得从也,故请间于门下,以愿望见其风采。不宣。轼再拜。
【上韩魏公论场务书】
轼再拜献书昭文相公执事。轼得从宦于西,尝以为当今制置西事,其大者未便,非痛整齐之,其势不足以久安,未可以随欹而拄、随坏而补也。然而其事宏阔浩汗,非可以仓卒轻言者。今之所论,特欲救一时之急,解朝夕之患耳。
往者宝元以前,秦人之富强可知也。中户不可以亩计,而计以顷。上户不可以顷计,而计以赋。耕于野者,不愿为公侯。藏于民家者,多于府库也。然而一经元昊之变,冰消火燎,十不存三四。今之所谓富民者,向之仆隶也。今之所谓蓄聚者,向之残弃也。然而不知昊贼之遗种,其将永世而臣伏邪?其亦有时而不臣也?以向之民力坚完百倍而不能支,以今之伤残之余而能办者,轼所不识也。夫平安无事之时,不务多方优裕其民,使其气力浑厚,足以胜任县官权时一切之政,而欲一旦纳之于患难,轼恐外忧未去而内忧乘之也。凤翔、京兆,此两郡者,陕西之囊橐。今使有变,则缘边被兵之郡,知战守而已。战而无食则北,守而无财则散。使战不北,守不散,其权固在此两郡也。
轼官于凤翔,见民之所最畏者,莫若衙前之役。自其家之瓮盎釜甑以上计之,长役及十千,乡户及二十千,皆占役一分。所谓一分者,名为糜钱,十千可办,而其实皆十五六千,至二十千,而多者至不可胜计也。科役之法,虽始于上户,然至于不足,则递取其次,最下至于家赀及二百千者,于法皆可科。自近岁以来,凡所科者,鲜有能大过二百千者也。夫为王民,自瓮盎釜甑以上计之而不能满二百千,则何以为民。今也,及二百千则不免焉,民之穷困亦可知矣。然而县官之事,岁以二千四百分为计,所谓优轻而可以偿其劳者,不能六百分,而捕获强恶者愿入焉,レ发赃弊者愿入焉,是二千四百分者,衙前之所独任,而六百分者,未能纯被于衙前也。民之穷困,又可知矣。
今之最便,惟重难日损,优轻日增,则民尚可以生,此轼之所为区区议以官榷与民也。其详固已具于府之所录以闻者。从轼之说,而尽以予民,失钱之以贯计者,轼尝粗较之,岁不过二万。失之于酒课,而偿之于税缗,是二万者,未得为全失也。就使为全失二万,均多补少,要以共足,此一转运使之所办也。如使民日益困穷而无告,异日无以待仓卒意外之患,则虽复岁得千万,无益于败,此贤将帅之所畏也。
轼以为陛下新御宇内,方求所以为千万年之计者,必不肯以一转运使之所能办,而易贤将帅之所畏。况于相公,才略冠世,不牵于俗人之论。乃者变易茶法,至今以为不便者,十人而九,相公尚不顾,行之益坚。今此事至小,一言可决。去岁赦书使官自买木,关中之民,始知有生意。向非相公果断而力行,必且下三司。三司固不许,幸而许,必且下本路。本路下诸郡,或以为可,或以为不可,然后监司类聚其说而参酌之。比复于朝廷,固已期岁矣。其行不行,又未可知也。如此,而民何望乎?
方今山陵事起,日费千金,轼乃于此时议以官榷与民,其为迂阔取笑可知矣。然窃以为古人之所以大过人者,惟能于扰攘急迫之中,行宽大闲暇久长之政,此天下所以不测而大服也。朝廷自数十年以来,取之无术,用之无度,是以民日困,官日贫。一旦有大故,则政出一切,不复有所择。此从来不革之过,今日之所宜深惩而永虑也。山陵之功,不过岁终。一切之政,当讫事而罢。明年之春,则陛下逾年即位改元之岁,必将首行王道以风天下。及今使郡吏议之,减定其数,当复以闻,则言之今其时矣。伏惟相公留意。千万幸甚。
【上蔡省主论放欠书】
轼于门下,踪迹绝疏。然私自揆度,亦似见知于明公者。寻常无因缘,固不敢造次致书,今既有所欲言,而又默默拘于流俗人之议,以为迹疏不当干说,则是谓明公亦如凡人拘于疏密之分者,窃以为不然,故辄有所言不顾,惟少留听。
轼于府中,实掌理欠。自今岁麦熟以来,日与小民结为嫌恨,鞭笞锁系,与县官日得千百钱,固不敢惮也。彼实侵盗欺官,而不以时偿,虽日挞无愧。然其间有甚足悲者。或管押竹木,风水之所漂;或主持粮斛,岁久之所坏;或布帛恶弱,估剥以为亏官;或糟滓溃烂,纽计以为实欠;或未输之赃,责于当时主典之吏;或败折之课,均于保任干系之家。官吏上下,举知其非辜,而哀其不幸,迫于条宪,势不得释,朝廷亦深知其无告也,是以每赦必及焉。凡今之所追呼鞭挞日夜不得休息者,皆更数赦,远者六七赦矣。问其以不得释之状,则皆曰:“吾无钱以与三司之曹吏。”以为不信,而考诸旧籍,则有事同而先释者矣。曰:“此有钱者也。”嗟夫,天下之人以为言出而莫敢逆者,莫若天子之诏书也。今诏书且已许之,而三司之曹吏独不许,是犹可忍邪?
伏惟明公在上,必不容此辈,故敢以告。凡四十六条,二百二十五人,钱七万四百五十九千,粟米三千八百三十斛。其余炭铁器用材木冗杂之物甚众。皆经监司选吏详定灼然可放者,轼已具列闻于本府。府当以奏,奏且下三司,议者皆曰:“必不报,虽报,必无决然了绝之命。”轼以为不然。往年韩中丞详定放欠,以为赦书所放,必待其家业荡尽,以至于干系保人亦无孑遗可偿者,又当计赦后月日以为放数。如此则所及甚少,不称天子一切宽贷之意。自今苟无所隐欺者,一切除免,不问其他。以此知今之所奏者,皆可放无疑也。伏惟明公独断而力行之,使此二百二十五家皆得归安其藜糗,养其老幼,日晏而起,吏不至门,以歌咏明公之德,亦使赦书不为空言而无信者。干冒威重,退增恐悚。
【答安师孟书】
辱书,为贶过厚。吾子自以美才积学,取荣名于当时,所宜德者,平生之师友,朝夕相与讲学者也,如轼何与焉。然吾子之于轼,其得失休戚,轼所宜知。何者?其势足以相及也。向也,闻七子者之失,然如轼之有失也。既乃闻吾子之得,则亦如轼之有得也。今吾子书来,以为自为喜者少,而为轼喜者多,甚矣吾子之见爱也。然彼七子者,岂以一失为戚哉。彼将退治其所有,益广而新之,则吾犹有望焉。若吾子既得不骄,而日知其所不足,则轼之所得,又将有大者也。
【与曾子固书】
轼叩头泣血言。轼负罪至大,苟生朝夕,不自屏窜,辄通书问于朋友故旧之门者。伏念轼逮事祖父,祖父之没,轼年十二矣,尚能记忆其为人。又尝见先君欲求人为撰墓碣,虽不指言所属,然私揣其意,欲得子固之文也。京师人事扰扰,而先君亦不自料止于此。呜呼,轼尚忍言之!今年四月,轼既护丧还家,未葬,偶与弟辙阅家中旧书,见先君子自疏录祖父事迹数纸,似欲为行状未成者,知其意未尝不在于此也。因自思念,恐亦一旦卒然,则先君之意,永已不遂。谨即其遗书,粗加整齐为行状,以授同年兄邓君文约,以告于下执事。伏惟哀怜而幸诺之。岂惟罪逆遗孤之幸,抑先君有知,实宠绥之。轼不任哀祈恳切之至。
【上韩魏公乞葬董传书】
轼再拜。近得秦中故人书,报进士董传三月中病死。轼往岁官岐下,始识传,至今七八年,知之熟矣。其为人,不通晓世事,然酷嗜读书。其文字萧然有出尘之姿,至诗与楚词,则求之于世可与传比者,不过数人。此固不待轼言,公自知之。然传尝望公不为力致一官,轼私心以为公非有所爱也,知传所禀付至薄,不任官耳。今年正月,轼过岐下,而传居丧二曲,使人问讯其家,而传径至长安,见轼于传舍,道其饥寒穷苦之状,以为几死者数矣,赖公而存。“又且荐我于朝。吾平生无妻,近有彭驾部者,闻公荐我,许嫁我其妹。若免丧得一官,又且有妻,不虚作一世人,皆公之赐。”轼既为传喜,且私忧之。此二事,生人之常理,而在传则为非常之福,恐不能就。今传果死,悲夫。书生之穷薄,至于如此其极耶!夫传之才器,固不通于世用,然譬之象犀珠玉,虽无补于饥寒,要不可使在涂泥中,此公所以终荐传也。今父子暴骨僧寺中,孀母弱弟,自谋口腹不暇,决不能葬。轼与之故旧在京师者数人,相与出钱赙其家,而气力微薄,不能有所济,甚可悯矣。公若犹怜之,不敢望其他,度可以葬传者足矣。陈绎学士,当往泾州,而宋迪度支在岐下,公若有以赐之,轼且敛众人之赙,并以予陈而致之宋,使葬之,有余,以予其家。传平生所为文,当使人就其家取之,若获,当献诸公。干冒左右,无任战越。
●卷七十三
◎书十首
【上韩丞相论灾伤手实书】
史馆相公执事。轼到郡二十余日矣。民物椎鲁,过客稀少,真愚拙所宜久处也。然灾伤之余,民既病矣。自入境,见民以蒿蔓裹蝗虫而瘗之道左,累累相望者,二百余里,捕杀之数,闻于官者几三万斛。然吏皆言蝗不为灾,甚者或言为民除草。使蝗果为民除草,民将祝而来之,岂忍杀乎?轼近在钱塘,见飞蝗自西北来,声乱浙江之涛,上翳日月,下掩草木,遇其所落,弥望萧然。此京东余波及淮浙者耳,而京东独言蝗不为灾,将以谁欺乎?郡已上章详论之矣。愿公少信其言,特与量蠲秋税,或与倚阁青苗钱。疏远小臣。腰领不足以荐钅戊,岂敢以非灾之蝗上罔朝廷乎?若必不信,方且重复检按,则饥羸之民,索之于沟壑间矣。且民非独病旱蝗也。方田均税之患,行道之人举知之。税之不均也久矣,然而民安其旧,无所归怨。今乃用一切之法,成于期月之间,夺甲与乙,其不均又甚于昔者,而民之怨始有所归矣。
今又行手实之法,虽其条目委曲不一,然大抵恃告讦耳。昔之为天下者,恶告讦之乱俗也,故有不干己之法,非盗及强奸不得捕告。其后稍稍失前人之意,渐开告讦之门。而今之法,揭赏以求人过者,十常八九。夫告讦之人,未有非凶奸无良者。异时州县所共疾恶,多方去之,然后良民乃得而安。今乃以厚赏招而用之,岂吾君敦化、相公行道之本意欤?
凡为此者,欲以均出役钱耳。免役之法,其经久利病,轼所不敢言也。朝廷必欲推而行之,尚可择其简易为害不深者。轼以为定簿便当,即用五等古法,惟第四等、五等分上、中、下。昔之定簿者为役,役未至,虽有不当,民不争也,役至而后诉耳。故簿不可用。今之定簿者为钱,民知当户出钱也,则不容有大缪矣。其名次细别,或未尽其详,然至于等第,盖已略得其实。轼以为如是足矣。但当先定役钱所须几何,预为至少之数,以赋其下五等。(下五等,谓第四等上、中、下,第五等上、中也。此五等旧役至轻,须令出钱至少乃可,第五等下,更不当出分文。)其余委自令佐,度三等以上民力之所任者而分与之。夫三等以上钱物之数,虽其亲戚,不能周知。至于物力之厚薄,则令佐之稍有才者,可以意度也。借如某县第一等凡若干户,度其力共可以出钱若干,则悉召之庭,以其数予之,不户别也。令民自相差择,以次分占,尽数而已。第二等则逐乡分之,凡某乡之第二等若干户,度其力可以共出钱若干,召而分之,如第一等。第三等亦如之。彼其族居相望,贫富相悉,利害相形,不容独有侥幸者也。相推相诘,不一二日自定矣。若析户则均分役钱,典卖则著所割役钱于契要,使其子孙与买者各以其名附旧户供官,至三年造簿,则不复用,举从其新,如此,而朝廷又何求乎?所谓浮财者,决不能知其数。凡告者,亦意之而已。意之而中,其赏不赀。不中,杖六十至八十,极矣。小人何畏而不为乎?近者军器监须牛皮,亦用告赏。农民丧牛甚于丧子,老弱妇女之家,报官稍缓,则挞而责之钱数十千,以与浮浪之人,其归为牛皮而已,何至是乎!
轼在钱塘,每执笔断犯盐者,未尝不流涕也。自到京东,见官不卖盐,狱中无盐囚,道上无迁乡配流之民,私窃喜幸。近者复得漕檄,令相度所谓王伯瑜者欲变京东、河北盐法置市易盐务利害,不觉慨然太息也。密州之盐,岁收税钱二千八百余万,为盐一百九十余万秤,此特一郡之数耳。所谓市易盐务者,度能尽买此乎?苟不能尽,民肯舍而不煎,煎而不私卖乎?顷者两浙之民,以盐得罪者,岁万七千人,终不能禁。京东之民,悍于两浙远甚,恐非独万七千人而已。纵使官能尽买,又须尽卖而后可,苟不能尽,其存者与粪土何异,其害又未可以一二言也。愿公救之于未行。若已行,其孰能已之?
轼不敢论事久矣,今者守郡,民之利病,其势有以见及。又闻自京师来者,举言公深有拯救斯民为社稷长计远虑之意。故不自揆,复发其狂言。可则行之,否则置之。愿无闻于人,使孤危衰废之踪,重得罪于世也。干冒威重,不用战栗。
【上文侍中论强盗赏钱书】
轼再拜。轼备员偏州,民事甚简。但风俗武悍,特好强劫,加以比岁荐饥,椎剽之奸,殆无虚日。自轼至此,明立购赏,随获随给,人用竞劝,盗亦敛迹。
准法,获强盗一人,至死者给五十千,流以下半之。近有旨,灾伤之岁,皆降一等。既降一等,则当复减半,自流以下,得十二千五百而已。凡获一贼,告与捕者,率常不下四五人,不胜则为盗所害。幸而胜,则凡为盗者举仇之。其难如此,而使四五人者分十二千五百以捐其躯命,可乎?朝廷所以深恶强盗者,为其志不善,张而不已,可以驯致胜、广之资也。由此言之,五十千岂足道哉!夫灾伤之岁,尤宜急于盗贼。今岁之民,上户皆阙食,冬春之交,恐必有流亡之忧。若又纵盗而不捕,则郡县之忧,非不肖所能任也。欲具以闻上,而人微言轻,恐不见省。向见报明公所言,无不立从,东武之民,虽非所部,明公以天下为度,必不间也。故敢以告。比来士大夫好轻议旧法,皆未习事之人,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
常窃怪司农寺所行文书措置郡县事,多出于本寺官吏一时之意,遂与制敕并行。近者令诸郡守根究衙前重难应缘此毁弃官文书者,皆科违制,且不用赦降原免。考其前后,初不被旨。谨按律文,毁弃官文书重害者,徒一年。今科违制,即是增损旧律令也。有用赦降原免,即是冲改新制书也。岂有增损旧律令,冲改新制书,而天子不知,三公不与,有司得专之者!今监司郡县,皆恬然受而行之莫敢辨,此轼之所深不识也。
昔袁绍不肯迎天子,以谓若迎天子以自近,则每事表闻,从之则权轻,不从则拒命,非计之善也。夫不请而行,袁绍之所难也。而况守职奉上者乎?今圣人在上,朝廷清明,虽万无此虞;司农所行,意其出于偶然,或已尝被旨而失于开坐,皆不可知。但不请而行,其渐不可开耳。轼愚蠢无状,孤危之迹,自以岌岌。夙蒙明公奖与过分,窃怀忧国之心,聊复一发于左右,犹幸明公密之,无重其罪戾也。
【上文侍中论榷盐书】
留守侍中执事。当今天下勋德俱高,为主上所倚信,华实兼隆,为士民所责望,受恩三世,宜与社稷同忧,皆无如明公者。今虽在外,事有关于安危,而非职之所忧者,犹当尽力争之,而况其事关本职而忧及生民者乎?窃意明公必已言之而人不知,若犹未也,则愿效其愚。
顷者三司使章建言:“乞榷河北、京东盐。”朝廷遣使案视,召周革入觐,已有成议矣。之言曰:“河北与陕西皆为边防,而河北独不榷盐,此祖宗一时之误恩也。”轼以为陕西之盐,与京东、河北不同。解池广袤不过数十里,既不可捐以予民,而官亦易以笼取。青盐至自敌中,有可禁止之道,然犹法存而实不行。城门之外,公食青盐。今东北循海皆盐也,其欲笼而取之,正与淮南、两浙无异。轼在余杭时,见两浙之民以犯盐得罪者,一岁至万七千人而莫能止。奸民以兵仗护送,吏士不敢近者,常以数百人为辈,特不为他盗,故上下通知,而不以闻耳。东北之人,悍于淮、浙远甚,平居椎剽之奸,常甲于他路,一旦榷盐,则其祸未易以一二数也。由此观之,祖宗以来,独不榷河北盐者,正事之适宜耳。何名为误哉!且榷盐虽有故事,然要以为非王政也。陕西、淮、浙既未能罢,又欲使京东、河北随之,此犹患风痹人曰,吾左臂既病矣,右臂何为独完,则以酒色伐之,可乎?
今议者曰:“吾之法与淮、浙不同。淮、浙之民所以不免于私贩,而灶户所以不免于私卖者,以官之买价贱而卖价贵耳。今吾贱买而贱卖,借如每斤官三钱得之,则以四钱出之,盐商私买于灶户,利其贱耳,贱不能减三钱,灶户均为得三钱也,宁以予官乎?将以予私商而犯法乎?此必不犯之道也。此无异于儿童之见。东海皆盐也。苟民力之所及,未有舍而不煎,煎而不卖者也。而近岁官钱常若窘迫,遇其急时,百用横生,以有限之钱,买无穷之盐,灶户有朝夕薪米之忧,而官钱在期月之后,则其利必归于私贩无疑也。食之于盐,非若饥之于五谷也。五谷之乏,至于节口并日,而况盐乎?故私贩法重而官盐贵,则民之贫而懦者或不食盐。往在浙中,见山谷之人,有数月食无盐者,今将榷之,东北之俗,必不如往日之嗜咸也,而望官课之不亏,疏矣。且淮、浙官盐,本轻而利重,虽有积滞,官未病也。今以三钱为本,一钱为利,自禄吏购赏修筑廒庾之外,所获无几矣。一有积滞不行,官之所丧,可胜计哉!失民而得财,明者不为。况民财两失者乎?
且祸莫大于作始,作俑之渐,至于用人,今两路未有盐禁也,故变之难。遣使会议,经年而未果。自古作事欲速而不取众议,未有如今日者也。然犹迟久如此,以明作始之难也。今既已榷之矣,则他日国用不足,添价贵卖,有司以为熟事,行半纸文书而决矣。且明公能必其不添乎?非独明公不能也,今之执政能自必乎?苟不可必,则两路之祸,自今日始。
夫东北之蚕,衣被天下。蚕不可无盐,而议者轻欲夺之,是病天下也。明公可不深哀而速救之欤?或者以为朝廷既有成议矣,虽争之必不从。窃以为不然。乃者手实造簿,方赫然行法之际,轼尝论其不可,以告今太原韩公。公时在政府,莫之行也,而手实卒罢,民赖以少安。凡今执政所欲必行者,青苗、助役、市易、保甲而已,其他犹可以庶几万一。或者又以为明公将老矣,若犹有所争,则其请老也难。此又轼之所不识也。使明公之言幸而听,屈己少留,以全两路之民,何所不可。不幸而不听,是议不中意,其于退也尤易矣。愿少留意。轼一郡守也,犹以为职之所当忧,而冒闻于左右,明公其得已乎?干渎威重,俯伏待罪而已。
【答舒焕书】
轼顿首。轼天资懒慢,自少年筋力有余时,已不喜应接人事。其于酬酢往反,盖尝和矣,而未尝敢倡也。近日加之衰病,向所谓和者,又不能给,虽知其势必为人所怪怒,但弛废之心,不能自克。闻足下之贤久矣,又知守官不甚相远,加之往来者,具道足下,虽未相识,而相与之意甚厚。亦欲作一书相闻,然操笔复止者数矣。因与贾君饮,出足下送行一绝句,其语有见及者,醉中率尔和答,醒后不复记忆其中道何等语也。忽辱手示,乃知有“公沙”之语,惘然如梦中事,愧赧不已。足下文章之美,固已超轶世俗而追配古人矣。岂仆荒唐无实横得声名者所得眩乎,何其称述之过也。其词则信美矣,岂效邹衍、相如高谈驰骛,不顾其实,苟欲托仆以发其宏丽新语耶?欧阳公,天人也。恐未易过,非独不肖所不敢当也。天之生斯人,意其甚难,非且使之休息千百年,恐未能复生斯人也。世人或自以为似之,或至以为过之,非狂则愚而已。何缘会面一笑为乐。朱支使行,匆遽裁谢,草草。
【答黄鲁直书】
轼顿首再拜鲁直教授长官足下。轼始见足下诗文于孙莘老之坐上,耸然异之,以为非今世之人也。莘老言:“此人,人知之者尚少,子可为称扬其名。”轼笑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将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称扬为?”然观其文以求其为人,必轻外物而自重者,今之君子莫能用也。其后过李公择于济南,则见足下之诗文愈多,而得其为人益详,意其超逸绝尘,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与造物者游,非独今世之君子所不能用,虽如轼之放浪自弃,与世阔疏者,亦莫得而友也。今者辱书词累幅,执礼恭甚,如见所畏者,何哉?轼方以此求交于足下,而惧其不可得,岂意得此于足下乎?喜愧之怀,殆不可胜。然自入夏以来,家人辈更卧病,匆匆至今,裁答甚缓,想未深讶也。《古风》二首,托物引类,真得古诗人之风,而轼非其人也。聊复次韵,以为一笑。秋暑,不审起居何如?未由会见,万万以时自重。
【答宋寺丞书】
轼自假守彭城,即欲为一书以问左右,久苦多事,竟为足下所先,惭悚不可言也。来书称道过当,皆非无状所能仿佛。自少小为学,不过以记诵篆刻追世俗之好,真所谓浅见寡闻者也。年大以来,虽所谓寡浅者,亦复废忘,至于吏道法令民事簿书期会,尤非所长,素又不喜从事于此,以不喜之心,强其所不长,其荒唐缪悠可知也。而彭城自汉以来,号为重地,朝廷过采其虚名,不知其实无有也,而轻以畀之。自到郡以来,夏旱秋潦,继之以横流之灾,札瘥之余,百役毛起,公私骚然未已也。计其不治之声,闻于左右者多矣。仁人君子,不指其过,教其所不迨,而更誉之,何也?孔子曰:“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自今与足下往来相闻,知不徒为好而已,当有以告我者,不胜大愿。适会夫役起,无顷刻闲暇,书不能尽意,惟深察之。
【黄州上文潞公书】
轼再拜。孟夏渐热,恭惟留守太尉执事台候万福。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备物典册,首冠三公。虽曾孙之遇,绝口不言;而金滕之书,因事自显。真古今之异事,圣朝之光华也。有自京师来转示所赐书教一通,行草烂然,使破甑敝帚,复增九鼎之重。
轼始得罪,仓皇出狱,死生未分,六亲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顾平生所存,名义至重,不知今日所犯,为已见绝于圣贤,不得复为君子乎?抑虽有罪不可赦,而犹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时,终莫能决。辄复强颜忍耻,饰鄙陋之词,道畴昔之眷,以卜于左右。遽辱还答,恩礼有加。岂非察其无他,而恕其不及,亦如圣天子所以贷而不杀之意乎?伏读洒然,知其不肖之躯,未死之间,犹可以洗濯磨治,复入于道德之场,追申徒而谢子产也。
轼始就逮赴狱,有一子稍长,徒步相随。其余守舍,皆妇女幼稚。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书。州郡望风,遣吏发卒,围船搜取,老幼几怖死。既去,妇女恚骂曰:“是好著书,书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烧之。比事定,重复寻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黄州,无所用心,辄复覃思于《易》、《论语》,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学,作《易传》九卷。又自以意作《论语说》五卷。穷苦多难,寿命不可期。恐此书一旦复沦没不传,意欲写数本留人间。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为凶衰不详之书,莫肯收藏。又自非一代伟人不足托以必传者,莫若献之明公。而《易传》文多,未有力装写,独致《论语说》五卷。公退闲暇,一为读之,就使无取,亦足见其穷不忘道,老而能学也。
轼在徐州时,见诸郡盗贼为患,而察其人多凶侠不逊,因之以饥馑,恐其忧不止于窃攘剽杀也。辄草具其事上之。会有旨移湖州而止。家所藏书,既多亡轶,而此书本以为故纸糊笼箧,独得不烧,笼破见之,不觉惘然如梦中事,辄录其本以献。轼废逐至此,岂敢复言天下事,但惜此事粗有益于世,既不复施行,犹欲公知之,此则宿昔之心扫除未尽者也。公一读讫,即烧之而已。
黄州食物贱,风土稍可安,既未得去,去亦无所归,必老于此。拜见无期,临纸于邑。惟冀以时为国自重。
【谢张太保撰先人墓碣书】
轼顿首再拜。伏蒙再示先人《墓表》特载《辨奸》一篇,恭览涕泗,不知所云。窃惟先人早岁汩没,晚乃有闻。虽当时学者知师尊之,然于其言语文章,犹不能尽,而况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谓知之尽而信其然者,举世惟公一人。虽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贵。《辨奸》之始作也,自轼与舍弟皆有“嘻其甚矣”之谏,不论他人。独明公一见,以为兴我意合。公固已论之先朝,载之史册,今虽容有不知,后世决不可没。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则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计,然使斯人用区区小数以欺天下,天下莫觉莫知,恐后世必有秦无人之叹。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轼之所以流涕再拜而谢也。黄叔度澹然无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为颜子。林宗于人材小大毕取,所贤非一人,而叔度之贤,无一见于外者,而后世犹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减林宗,所贤惟先人,而其心迹,粗若可见,其信于后世必矣。多言何足为谢,聊发一二。
【与章子厚书】
子厚参政谏议执事。春初辱书,寻递中裁谢,不审得达否?比日机务之暇,起居万福。轼蒙恩如昨,顾以罪废之余,人所鄙恶,虽公不见弃,亦不欲频通姓名。今兹复陈区区,诚义有不可已者。
轼在徐州日,闻沂州丞县界有贼何九郎者,谋欲劫利国监,又有阚温、秦平者,皆猾贼,往来沂、兖间。欲使人缉捕,无可使者。闻沂州葛墟村有程者,家富,有心胆。其弟岳,坐与李逢往还,配桂州牢城。虽小人,而笃于兄弟,常欲为岳洗雪而无由。窃意其人可使。因令本州支使孟易呼至郡,喻使自效,以刷门户垢污,苟有成绩,当为奏乞放免其弟。愿尽力,因出帖付与。不逾月,轼移湖州,相送出境,云:“公更留两月,必有以自效,今已去,奈何!”轼语:“但尽力,不可以轼去而废也。苟有所获,当速以相报,不以远近所在,仍为奏乞如前约也。”是岁七月二十七日,使人至湖州见报,云:“已告捕获妖贼郭先生等。”及得徐州孔目官以下状申告捕妖贼事,如言不谬。轼方欲为具始末奏陈,所以尽力者,为其弟也,乞勘会其弟岳所犯,如只是与李逢往还,本不与其谋者,乞赐放免,以劝有功。草具未上,而轼就逮赴诏狱。遂不果发。
今者,又遣人至黄州见报,云:郭先生等皆已鞫治得实,行法久矣,蒙恩授殿直;且录其告捕始末以相示。原之意所以孜孜于轼者,凡为其弟以曩言见望也,轼固不可以复有言矣。然独念愚夫小人,以一言感发,犹能奋身不顾,以遂其言。而轼乃以罪废之故,不为一言以负其初心,独不愧乎?且其弟岳,亦豪健绝人者也。徐、沂间人,鸷勇如、岳类甚众。若不收拾驱使令捕贼,即作贼耳。谓宜因事劝奖,使皆歆艳捕告之利,惩创为盗之祸,庶几少变其俗。今必在京师参班,公可自以意召问其始末,特为一言放免其弟岳,或与一名目牙校、镇将之类,付京东监司驱使缉捕,其才用当复过于也。此事至微末,公执政大臣,岂复治此。但于轼,本非所部吏民,而能自效者,以轼为不食言也。今既不可言于朝廷,又不一言于公,是终不言矣。以此愧于心不能自己,可否在公,独愿秘其事,毋使轼重得罪也。
徐州南北襟要,自昔用武之地,而利国监去州七十里,土豪百余家,金帛山积,三十六冶器械所产,而兵卫微寡,不幸有猾贼十许人,一呼其间,吏兵皆弃而走耳,散其金帛,以啸召无赖乌合之众,可一日得也。轼在郡时,常令三十六冶,每户点集冶夫数十人,持却刃枪,每月两衙于知监之庭,以示有备而已。此地盖常为京东豪猾之所拟,公所宜知。因程事,辄复及之。秋冷,伏冀为国自重。
【答李端叔书一首】
轼顿首再拜。闻足下名久矣,又于相识处,往往见所作诗文,虽不多,亦足以仿佛其为人矣。寻常不通书问,怠慢之罪,犹可阔略,及足下斩然在疚,亦不能以一字奉慰,舍弟子由至,先蒙惠书,又复懒不即答,顽钝废礼,一至于此,而足下终不弃绝,递中再辱手书,待遇益隆,览之面热汗下也。足下才高识明,不应轻许与人,得非用黄鲁直、秦太虚辈语,真以为然耶?不肖为人所憎,而二子独喜见誉,如人嗜昌蜀、羊枣,未易诘其所以然者,以二子为妄则不可,遂欲以移之众口,又大不可也。轼少年时,读书作文,专为应举而已。既及进士第,贪得不已,又举制策,其实何所有。而其科号为直言极谏,故每纷然诵说古今,考论是非,以应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为实能之,故讠尧讠尧至,坐此得罪几死,所谓齐虏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轼为欲立异同,则过矣。妄论利害,搀说得失,此正制科人习气。譬之候虫时鸟,自鸣自已,何足为损益。轼每怪时人待轼过重,而足下又复称说如此,愈非其实。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足下又复创相推与,甚非所望。木有瘿,石有晕,犀有通,以取妍于人,皆物之病也。谪居无事,默自观省,回视三十年以来所为,多其病者。足下所见皆故我,非今我也。无乃闻其声不考其情,取其华而遗其实乎?抑将又有取于此也?此事非相见不能尽。自得罪后,不敢作文字。此书虽非文,然信笔书意,不觉累幅,亦不须示人。必喻此意。岁行尽,寒苦。惟万万节哀强食。不次。
●卷七十四
◎书九首
【答秦太虚书】
轼启。五月末,舍弟来,得手书劳问甚厚,日欲裁谢,因循至今,递中复辱教,感愧益甚。比日履兹初寒,起居何如。轼寓居粗遣,但舍弟初到筠州,即丧一女子,而轼亦丧一老乳母,悼念未衰,又得乡信,堂兄中舍九月中逝去。异乡衰病,触目凄感,念人命脆弱如此。又承见喻,中间得疾不轻,且喜复健。
吾侪渐衰,不可复作少年调度,当速用道书方士之言,厚自养炼。谪居无事,颇窥其一二。已借得本州大庆观道堂三间,冬至后,当入此室,四十九日乃出,自非废放,安得就此。太虚他日一为仕宦所縻,欲求四十九日闲,岂可复得耶?当及今为之。但择平时所谓简要易行者,日夜为之,寝食之外,不治他事,但满此期,根本立矣。此后纵复出从人事,事已则心返,自不能废矣。此书到日,恐已不及,然亦不须用冬至也。
寄示诗文,皆超然胜绝,焉来逼人矣。如我辈,亦不劳逼也。太虚未免求禄仕,方应举求之,应举不可必。窃为君谋,宜多著书,如所示论兵及盗贼等数篇,但似此得数十首,当卓然有可用之实者,不须及时事也。但旋作此书,亦不可废应举,此书若成,聊复相示,当有知君者,想喻此意也。
公择近过此,相聚数日,说太虚不离口。莘老未尝得书,知未暇通问。程公辟须其子履中哀词,轼本自求作,今岂可食言。但得罪以来,不复作文字,自持颇严,若复一作,则决坏藩墙,今后仍复衮衮多言矣。
初到黄,廪入既绝,人口不少,私甚忧之。但痛自节俭,日用不得过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钱,断为三十块,挂屋梁上,平旦用画挑取一块,即藏去,仍以大竹筒别贮用不尽者,以待宾客,此贾耘老法也。度囊中尚可支一岁有余,至时,别作经画,水到渠成,不须预虑。以此,胸中都无一事。
所居对岸武昌,山水佳绝,有蜀人王生在邑中,往往为风涛所隔,不能即归,则王生能为杀鸡炊忝,至数日不厌。又有潘生者,作酒店樊口,棹小舟径至店下,村酒亦自醇酽。柑橘卑柿极多,大芋长尺余,不减蜀中。外县米斗二十,有水路可致。羊肉如北方,猪、牛、獐、鹿如土,鱼、蟹不论钱。岐亭监酒胡定之,载书万卷随行,喜借人看。黄州曹官数人,皆家善庖馔,喜作会。太虚视此数事,吾事岂不既济矣乎!欲与太虚言者无穷,但纸尽耳。展读至此,想见掀髯一笑也。
子骏固吾所畏,其子亦可喜,曾与相见否?此中有黄冈少府张舜臣者,其兄尧臣,皆云与太虚相熟。儿子每蒙批问,适会葬老乳母,今勾当作坟,未暇拜书。岁晚苦寒,惟万万自重。李端叔一书,托为达之。夜中微被酒,书不成字,不罪!不罪!不宣。轼再拜。
【答李琮书】
轼启。奉别忽然半年,思仰无穷。近闻公有闺门之戚,即欲作书奉慰,既罕遇的便,又以为书未必能开释左右,往往更益凄怅,用是稍缓。今辱手教,惭负不已。窃计高怀远度,必已超然。此等情累,随手扫灭,犹恐不脱,若更反覆寻绎,便缠绕人矣。望深以明识照之。轼凡百如昨,愚暗少虑,辄复随缘自娱。自夏至后,杜门不出,恶热不可过,所居又向西,多劝迁居,迁居非月余不能定,而热向衰矣。亦复不果。如闻公以职事当须一赴阙,不知果然否?
承问及王天常奉职所言边事。天常父齐雄,结发与西南夷战,夷人信畏之。天常幼随其父入夷中,近岁王中正入蜀,亦令天常招抚近界诸夷,夷人以其齐雄子,亦信用其言。向尝与轼言泸州事,所以致甫望乞弟作过如此者,皆有条理可听。然皆已往之事,虽知之无补。又似言人长短,故不复录呈。
独论今日事势。揣量夷人情伪,似有本末。天常正月中与轼言:“播州首领杨贵迁者,俗谓之杨通判,最近乌蛮,而枭武可用。又有宋大郎者,乞弟之死党,凶猾有谋略。若官中见委说杨贵迁令杀宋大郎,必可得也。”数日前,有从蜀中来者,言贵迁已杀宋大郎,纳其首级,与银三千两。以此推之,天常之言,殆不妄也。天常言:晏州六县水路十二村诸夷,世与乞弟为仇。向者熊察访诱杀直二村首领,及近岁韩存宝讨杀罗狗姓诸夷,皆有唇齿之忧,貌畏而心贰。去年乞弟领兵至罗介牟屯,杀害兵官王宣等十二人。其地去宁远安夷寨至近,涉历诸夷族帐不少,自来自去,殊无留难。若诸夷不心与之,其势必不能如此也。今欲讨乞弟,必先有以怀结近界诸夷,得其心腹而后可。今韩存宝等诸军,既不敢与乞弟战,但翱翔于近界百余里间,多杀不作过熟户老弱,而厚以金帛遗乞弟,且遣四人为质,然后得乞弟遣人送一封空降书,便与约誓,即日班师,与运司诸君皆上表称贺。上深照其实,已降手诏械存宝狱中,远人无不欢快。以谓虽汉光武、唐太宗料敌察情于万里之外,不能过也。今虽已械存宝,而后来者亦未见有精巧必胜之术,但言乞弟不过有兵三千,而官军无虑三万,何往而不克。此正如千钧车弩,可以洞犀象,而不可以得鼠耳。今粮运止于江安县,自江安至乞弟住坐处,犹须十二三程,吏士以糗饵行,其势不能过一月。乞弟但能深自避匿四五十日,则免矣。而山谷幽险,林木沮洳,贼于溪谷间,依丛木自蔽,以药箭射人,血濡缕立死。战士数万人知深入未为万全,而将吏不敢复稽留,此间事不可不深虑。
天常言:“国之用兵,正如私家之造屋。凡屋若干,材石之费,谷米之用,为钱若干,布算而定,无所赢缩矣,工徒入门,斧斤之声铿然,而百用毛起,不可复计,此虑不素定之过也。既作而复聚粮,既斫而复求材,其费必十倍,其工必不坚。故王者之兵,当如富人之造屋。其虑周,其规摹素定,其取材积粮皆有方,故其经营之常迟,而其作之常速,计日而成,不愆于素,费半他人,而工必倍之。今日之策,可且罢诸将兵,独精选一转运使及一泸州知府,许法外行事,与二年限,令经画处置,他人更不得与。多出钱物茶彩,于沿边博买夷人粮米,其费必减仓卒夫运之半。使辩士招说十州五团晏州六县水路十二村罗氏鬼主播州杨贵迁之类,作五六头项,更番出兵,以蹂践乞弟族帐,使春不得耕,秋不得获。又嘉、戎、泸、渝四州,皆有土豪为把截将,自来雇一私兵入界,用银七百两,每得一番人头,用银三十两买之,把截将自以为功。今可召募此四州人,每得二十级,即与补一三班差使。如不及二十级,即每级官与绢三十匹。出入山谷,耐辛苦瘴毒,见利则云合,败则鸟兽散,此本蛮夷之所长,而中原之所无柰何也。今若召募诸夷及四州把截将私兵,使更出迭入,则蛮夷之所长,我反用之,但能积日累月,戕杀其丁壮,且使终年释耒而操兵,不及二年,其族帐必杀乞弟以降。如其未也,则乞朝廷差三五千人将下选兵三路入界。西路自江安县进兵,先积粮于宁远寨,以十州五团等诸夷为先锋,以施、黔、戎、泸四州药箭弩手继之。中路自纳溪寨进兵,先积粮于本寨,亦以诸夷为先锋,以将下兵马继之。三路中惟此路稍平,可以用官军。东路自合江县进兵,先积粮于安溪寨,亦以诸夷为先锋,以嘉、戎、泸、渝四州召募人继之,可以一举而荡灭也。”
天常此策,虽若不快,以蕞尔小丑,二年而后定!然王者之兵,必出于万全,不可以侥幸。淮南王安有言:“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今乞弟譬犹蚤虱也。克之未足以威四夷,万一不克,岂不为卿大夫之辱也哉?赵充国征先零,邓训征羌及月支胡,皆以计磨之,数年乃克。唐明皇欲取石堡城,王忠嗣不奉诏,以谓非杀二万人不可取。方唐之盛,二万人岂足道哉?而贤将谋国,终不肯出此者,图万全也。又汉永和中,交趾反,议者欲发荆、扬、兖、豫四万人讨之。独李固以谓:“四州之人,远赴万里,无有还期,诏书迫促,必致叛亡;南州瘟瘴,死者必多;士卒疲劳,比至岭南,不复堪斗。前中郎将尹就讨益州叛羌。益州谚曰:‘虏来尚可,尹来杀我。’后以兵付刺史张乔,因其将吏,旬月之间,破殄寇虏。此发将无益,州郡可任之明效也。今可募蛮夷使自相攻,转输金帛,以为其资。有能反间致头首者,许以封侯之赏。”因举祝良为九真太守,张乔为交趾刺史,由此岭外悉平。今观其说,乃与天常之言,若合符节。但天常不学,言不能起意耳。
天常又言:“乌蛮药箭,中者立死无脱理。然不能及远,非三十步内不发,发无不中。今与乌蛮战,当于百步以下、五六十步以上强弓劲弩射之。若稍近,则短兵径进,于五七步内相格,则其长技皆废。”今乞弟亦未是正乌蛮也,诸如此巧便非一,不能尽录。略举一二,以见天常之练习,疑可驱使耳。又有一图子,虽不甚详密,然大略具是矣。按图以考其说,差若易了,故以奉呈,看讫可却付去人见还也。此非公职事,然孜孜寻访如此,以见忠臣体国知无不为之义也。轼其可以罪废不当言而止乎?虽然,亦不可使不知我者见以为诟病也。
知荆公见称经藏文,是未离妄语也,便蒙印可,何哉?《圆觉经》纸示及,得暇为写下卷,令公择写上卷。秦太虚维扬胜士,固知公喜之,无乃亦可令荆公一见之欤?子骏初见报,夺一官耳,不知其罢郡能不郁郁否?有一书,不知其今安在,敢烦左右达之。江水比去年甚大,郡中不为患。见说沙湖镇颇浸居民,亦江淮间常事耳。临皋港既开,往来蒙利无穷,而居民贸易之入亦不赀,但不免少有淤填,议者谓岁发少春,夫淘之甚易。承问,辄及之。未缘展奉,惟冀以时自重。谨奉手启起居。热甚,幸恕不谨。轼顿首再拜。
【答陈师仲书】
轼顿首再拜钱塘主簿陈君足下。曩在徐州,得一再见。及见颜长道辈,皆言足下文词卓伟,志节高亮,固欲朝夕相从。适会讼诉,偶有相关及者,遂不复往来。此自足下门中不幸,亦岂为吏者所乐哉!想彼此有以相照。已而,轼又负罪远窜,流离契阔,益不复相闻。今者蒙书教累幅,相属之厚,又甚于昔者。知足下释然,果不以前事介意。幸甚!幸甚!自得罪后,虽平生厚善,有不敢通问者,足下独犯众人之所忌,何哉?及读所惠诗文,不数篇,辄拊掌太息,此自世间奇男子,岂可以世俗趣舍量其心乎!诗文皆奇丽,所寄不齐,而皆归合于大道,轼又何言者。其间十常有四五见及,或及舍弟,何相爱之深也。处世龃龉,每深自嫌恶,不论他人。及见足下辈犹如此,辄亦少自赦。诗能穷人,所从来尚矣,而于轼特甚。今足下独不信,建言诗不能穷人,为之益力。其诗日已工,其穷殆未可量,然亦在所用而已。不龟手之药,或以封,安知足下不以此达乎?人生如朝露,意所乐则为之,何暇计议穷达。云能穷人者固缪,云不能穷人者,亦未免有意于畏穷也。江淮间人好食河豚,每与人争河豚本不杀人,尝戏之,性命自子有,美则食之,何与我事。今复以此戏足下,想复千里为我一笑也。先吏部诗,幸得一观,辄题数字,继诸公之末。见为编述《超然》、《黄楼》二集,为赐尤重。从来不曾编次,纵有一二在者,得罪日,皆为家人妇女辈焚毁尽矣。不知今乃在足下处。当为删去其不合道理者,乃可存耳。轼于钱塘人有何恩意,而其人至今见念,轼亦一岁率常四五梦至西湖上,此殆世俗所谓前缘者。在杭州尝游寿星院,入门便悟曾到,能言其院后堂殿山石处,故诗中尝有“前生已到”之语。足下主簿,于法得出入,当复纵游如轼在彼时也。山水穷绝处,往往有轼题字,想复题其后。足下所至,诗但不择古律,以日月次之,异日观之,便是行记。有便以一二见寄,慰此惘惘。其余慎疾自重。不宣。轼顿首再拜。
【答毕仲举书】
轼启。奉别忽十余年,愚瞽顿仆,不复自比于朋友,不谓故人尚尔记录,远枉手教,存问甚厚,且审比来起居佳胜,感慰不可言。罗山素号善地,不应有瘴疠,岂岁时适尔。既无所失亡,而有得于齐宠辱、忘得丧者,是天相子也。仆既以任意直前不用长者所教以触罪罟,然祸福要不可推避,初不论巧拙也。黄州滨江带山,既适耳目之好,而生事百须,亦不难致,早寝晚起,又不知所谓祸福果安在哉?偶读《战国策》,见处士颜之语“晚食以当肉”,欣然而笑。若者,可谓巧于居贫者也。菜羹菽黍,差饥而食,其味与八珍等;而既饱之余,刍豢满前,惟恐其不持去也。美恶在我,何与于物。所云读佛书及合药救人二事,以为闲居之赐甚厚。佛书旧亦尝看,但暗塞不能通其妙,独时取其粗浅假说以自洗濯,若农夫之去草,旋去旋生,虽若无益,然终愈于不去也。若世之君子,所谓超然玄悟者,仆不识也。往时陈述古好论禅,自以为至矣,而鄙仆所言为浅陋。仆尝语述古,公之所谈,譬之饮食龙肉也,而仆之所学,猪肉也,猪之与龙,则有间矣,然公终日说龙肉,不如仆之食猪肉实美而真饱也。不知君所得于佛书者果何耶?为出生死、超三乘,遂作佛乎?抑尚与仆辈俯仰也?学佛老者,本期于静而达,静似懒,达似放,学者或未至其所期,而先得其所似,不为无害。仆常以此自疑,故亦以为献。来书云处世得安稳无病,粗衣饱饭,不造冤业,乃为至足。三复斯言,感叹无穷。世人所作,举足动念,无非是业,不必刑杀无罪,取非其有,然后为冤业也。无缘面论,以当一笑而已。
【与朱鄂州书】
轼启。近递中奉书,必达。比日春寒,起居何似。昨日武昌寄居王殿直天麟见过,偶说一事,闻之酸辛,为食不下。念非吾康叔之贤,莫足告语,故专遣此人。俗人区区,了眼前事,救过不暇,岂有余力及此度外事乎?天麟言:岳鄂间田野小人,例只养二男一女,过此辄杀之,尤讳养女,以故民间少女,多鳏夫。初生,辄以冷水浸杀,其父母亦不忍,率常闭目背面,以手按之水盆中,咿嘤良久乃死。有神山乡百姓石揆者,连杀两子,去岁夏中,其妻一产四子,楚毒不可堪忍,母子皆毙,报应如此,而愚人不知创艾。天麟每闻其侧近有此,辄驰救之,量与衣服饮食,全活者非一。既旬日,有无子息人欲乞其子者,辄亦不肯。以此知其父子之爱,天性故在,特牵于习俗耳。闻鄂人有秦光亨者,今已及第,为安州司法。方其在母也,其舅陈遵,梦一小儿挽其衣,若有所诉。比两夕,辄见之,其状甚急。遵独念其姊有娠将产,而意不乐多子,岂其应是乎?驰往省之,则儿已在水盆中矣,救之得免。鄂人户知之。
准律,故杀子孙,徒二年。此长吏所得按举。愿公明以告诸邑令佐,使召诸保正,告以法律,谕以祸福,约以必行,使归转以相语,仍录条粉壁晓示,且立赏召人告官,赏钱以犯人及邻保家财充,若客户则及其地主。妇人怀孕,经涉岁月,邻保地主,无不知者。若后杀之,其势足相举觉,容而不告,使出赏固宜。若依律行遣数人,此风便革。公更使令佐各以至意诱谕地主豪户,若实贫甚不能举子者,薄有以周之。人非木石,亦必乐从。但得初生数日不杀,后虽劝之使杀,亦不肯矣。自今以往,缘公而得活者,岂可胜计哉。
佛言杀生之罪,以杀胎卵为最重。六畜犹尔,而况于人。俗谓小儿病为无辜,此真可谓无辜矣。悼耄杀人犹不死,况无罪而杀之乎?公能生之于万死中,其阴德十倍于雪活壮夫也。昔王为巴郡太守,巴人生子皆不举。严其科条,宽其徭役,所活数千人。及后伐吴,所活者皆堪为兵。其父母戒之曰:“王府君生汝,汝必死之。”古之循吏,如此类者非一。居今之世,而有古循吏之风者,非公而谁。此事特未知耳。
轼向在密州,遇饥年,民多弃子,因盘量劝诱米,得出剩数百石别储之,专以收养弃儿,月给六斗。比期年,养者与儿,皆有父母之爱,遂不失所,所活亦数十人。此等事,在公如反手耳。恃深契,故不自外。不罪!不罪!此外,惟为民自重。不宣。轼再顿首。
【答李昭书】
轼启。向得王子中兄弟书,具道足下,每相见,语辄见及,意相予甚厚,即欲作书以道区区。又念方以罪垢废放,平生不相识,而相向如此,此人必有以不肖欺左右者。轼所以得罪,正坐名过实耳。年大以来,平日所好恶忧畏皆衰矣,独畏过实之名,如畏虎也。以此未敢相闻。今获来书累幅,首尾句句皆所畏者,谨再拜辞避不敢当。然少年好文字,虽自不能工,喜诵他人之工者。今虽老,余习尚在。得所示书,反复不知厌,所称道虽不然,然观其笔势俯仰,亦足以粗得足下为人之一二也。幸甚!幸甚!比日履兹春和,起居何似。轼蒙庇粗遣,每念处世穷困,所向辄值墙谷,无一遂者。独于文人胜士,多获所欲,如黄庭坚鲁直、晁补之无咎、秦观太虚、张来文潜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轼独先知之。今足下又不见鄙,欲相从游。岂造物者专欲以此乐见厚也耶?然此数子者,挟其有余之资,而骛于无涯之知,必极其所如往而后已,则亦将安所归宿哉。惟明者念有以反之。鲁直既丧妻,绝嗜好,蔬食饮水,此最勇决。舍弟子由亦云:“学道三十余年,今始粗闻道。”考其言行,则信与昔者有间矣。独轼伥伥焉未有所得也。徐守莘老每有书来,亦以此见教。想时相从,有以发明。王子中兄弟得相依,甚幸。子敏虽失解,乃得久处左右,想遂磨琢成其妙质也。徐州城外有王陵母、刘子政二坟,向欲为作祠堂,竟不暇,此为遗恨。近以告莘老,不知有意作否?若果作,当有记文。莘老若不自作者,足下当为作也。无由面言,临书惘惘。惟顺时自爱。谨奉手启为谢,不宣。
【答李荐书】
轼顿首先辈李君足下。别后递中得二书,皆未果答。专人来,又辱长笺,且审比日孝履无恙,感慰深矣。惠示古赋近诗,词气卓越,意趣不凡,甚可喜也。但微伤冗,后当稍收敛之,今未可也。足下之文,正如川之方增,当极其所至,霜降水落,自见涯,然不可不知也。录示孙之翰《唐论》。仆不识之翰,今见此书,凛然得其为人。至论褚遂良不谮刘洎,太子瑛之废缘张说,张巡之败缘房,李光弼不当图史思明,宣宗有小善而无人君大略,皆《旧史》所不及。议论英发,暗与人意合者甚多。又读欧阳文忠公《志》文、司马君实跋尾,益复慨然。然足下欲仆别书此文入石,以为之翰不朽之托,何也?之翰所立于世者,虽无欧阳公之文可也,而况欲托字画之工以求信于后世,不以陋乎,足下相待甚厚,而见誉过当,非所以为厚也。近日士大夫皆有僭侈无涯之心,动辄欲人以周、孔誉己,自孟轲以下者,皆怃然不满。此风殆不可长。又仆细思所以得患祸者,皆由名过其实,造物者所不能堪,与无功而受千钟者,其罪均也。深不愿人造作言语,务相粉饰,以益其疾。足下所与游者元聿,读其诗,知其为超然奇逸人也。缘足下以得元君,为赐大矣。《唐论》文字不少,过烦诸君写录,又以见足下所与游者,皆好学喜事,甚善!甚善!独所谓未得名世之士为志文则未葬者,恐于礼未安。司徒文子问于子思:“丧服既除然后葬,其服何服?”子思曰:“三年之丧,未葬,服不变,除何有焉。”昔晋温峤以未葬不得调。古之君子,有故不得已而未葬,则服不变,官不调。今足下未葬,岂有不得已之事乎?他日有名世者,既葬而表其墓,何患焉。辱见厚,不敢不尽。冬寒。惟节哀自重。
【答张文潜书】
轼顿首文潜县丞张君足下。久别思仰。到京公私纷然,未暇奉书。忽辱手教,且审起居佳胜,至慰!至慰!惠示文编,三复感叹。甚矣,君之似子由也。子由之文实胜仆,而世俗不知,乃以为不如。其为人深不愿人知之,其文如其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叹之声,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作《黄楼赋》乃稍自振厉,若欲以警发愦愦者。而或者便谓仆代作,此尤可笑。是殆见吾善者机也。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实出于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于好使人同己。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颜渊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学同天下!地之美者,同于生物,不同于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近见章子厚言,先帝晚年甚患文字之陋,欲稍变取士法,特未暇耳。议者欲稍复诗赋,立《春秋》学官,甚美。仆老矣,使后生犹得见古人之大全者,正赖黄鲁直、秦少游、晁无咎、陈履常与君等数人耳。如闻君作太学博士,愿益勉之。“德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爱莫助之。”此外千万善爱。偶饮卯酒,醉。来人求书,不能缕。
【答毛滂书】
轼启。比日酷暑,不审起居何如?顷承示长笺及诗文一轴,日欲裁谢,因循至今,悚息。今时为文者至多,可喜者亦众,然求如足下闲暇自得,清美可口者,实少也。敬佩厚赐,不敢独飨,当出之知者。世间唯名实不可欺。文章如金玉,各有定价,先后进相汲引,因其言以信于世,则有之矣。至其品目高下,盖付之众口,决非一夫所能抑扬。轼于黄鲁直、张文潜辈数子,特先识之耳。始诵其文,盖疑信者相半,久乃自定,翕然称之,轼岂能为之轻重哉!非独轼如此,虽向之前辈,亦不过如此也,而况外物之进退。此在造物者,非轼事。辱见贶之重,不敢不尽。承不久出都,尚得一见否?
●卷七十五
◎书二十首
【谢欧阳内翰书】
轼窃以天下之事,难于改为。自昔五代之余,文教衰落,风俗靡靡,日以涂地。圣上慨然太息,思有以澄其源,疏其流,明诏天下,晓谕厥旨。于是招来雄俊魁伟敦厚朴直之士,罢去浮巧轻媚丛错采绣之文,将以追两汉之余,而渐复三代之故。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过当,求深者或至于迂,务奇者怪僻而不可读,余风未殄,新弊复作。大者镂之金石,以传久远;小者转相摹写,号称古文。纷纷肆行,莫之或禁。盖唐之古文,自韩愈始。其后学韩而不至者为皇甫。学皇甫而不至者为孙樵。自樵以降,无足观矣。伏惟内翰执事,天之所付以收拾先王之遗文,天下之所待以觉悟学者。恭承王命,亲执文柄,意其必得天下之奇士以塞明诏。轼也远方之鄙人,家居碌碌,无所称道,及来京师,久不知名,将治行西归,不意执事擢在第二。惟其素所蓄积,无以慰士大夫之心,是以群嘲而聚骂者,动满千百。亦惟恃有执事之知,与众君子之议论,故恬然不以动其心。犹幸御试不为有司之所排,使得笏跪起,谢恩于门下。闻之古人,士无贤愚,惟其所遇。盖乐毅去燕,不复一战,而范蠡去越,亦终不能有所为。轼愿长在下风,与宾客之末,使其区区之心,长有所发。夫岂惟轼之幸,亦执事将有取一二焉。不宣。
【谢梅龙图书】
轼闻古之君子,欲知是人也,则观之以言。言之不足以尽也,则使之赋诗以观其志。春秋之世,士大夫皆用此以卜其人之休咎,死生之间,而其应若影响符节之密。夫以终身之事而决于一诗,岂其诚发于中而不能以自蔽邪?《传》曰:“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矣。”古之所以取人者,何其简且约也。后之世风俗薄恶,惭不可信。孔子曰:“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知诗赋之不足以决其终身也,故试之论以观其所以是非于古之人,试之策以观其所以措置于今之世。而诗赋者,或以穷其所不能,策论者,或以掩其所不知。差之毫毛,辄以摈落,后之所以取人者,何其详且难也。夫惟简且约,故天下之士皆敦朴而忠厚;详且难,故天下之士虚浮而矫激。伏惟龙图执事,骨鲠大臣,朝之元老。忧恤天下,慨然有复古之心。亲较多士,存其大体。诗赋将以观其志,而非以穷其所不能;策论将以观其才,而非以掩其所不知。使士大夫皆得宽然以尽其心,而无有一日之间仓皇扰乱、偶得偶失之叹。故君子以为近古。轼长于草野,不学时文,词语甚朴,无所藻饰。意者执事欲抑浮剽之文,故宁取此以矫其弊。人之幸遇,乃有如此。感荷悚息,不知所裁。
【谢范舍人书】
轼闻之古人,民无常性。虽土地风气之所禀,而其好恶则存乎其上之人。文章之风,惟汉为盛。而贵显暴著者,蜀人为多。盖相如唱其前,而王褒继其后。峨冠曳佩,大车驷马,徜徉乎乡闾之中,而蜀人始有好文之意。弦歌之声,与邹、鲁比。然而二子者,不闻其能有所荐达。岂其身之富贵而遂忘其徒耶?尝闻之老人,自孟氏入朝,民始息肩,救死扶伤不暇,故数十年间,学校衰息。天圣中,伯父解褐西归,乡人叹嗟,观者塞涂。其后执事与诸公相继登于朝,以文章功业闻于天下。于是释耒耜而执笔砚者,十室而九。比之西刘,又以远过。且蜀之郡数十,轼不敢远引其他,盖通义蜀之小州,而眉山又其一县,去岁举于礼部者,凡四五十人,而执事与梅公亲执权衡而较之,得者十有三人焉。则其他可知矣。夫君子之用心,于天下固无所私爱,而于其父母之邦,苟有得之者,其与之喜乐,岂如行道之人漠然而已哉!执事与梅公之于蜀人,其始风动诱掖,使闻先王之道,其终度量裁置,使观天子之光,与相如、王褒,又甚远矣。轼也在十三人之中,谨因阍吏进拜于庭,以谢万一。又以贺执事之乡人得者之多也。
【上王兵部书】
荆州南北之交,而士大夫往来之冲也。执事以高才盛名,作牧如此,盖亦尝有以相马之说告于左右者乎?闻之曰:骐骥之马,一日行千里而不殆,其脊如不动,其足如无所着,升高而不轾,走下而不轩。其技艺卓绝而效见明著至于如此,而天下莫有识者,何也?不知其相而责其技也。夫马者,有昂目而丰臆,方蹄而密睫,捷乎若深山之虎,旷乎若秋后之兔,远望目若视日而志不存乎刍粟,若是者飘忽腾踔,去而不知所止。是故古之善相者立于五达之衢,一目而眄之,闻其一鸣,顾而循其色,马之技尽矣。何者?其相溢于外而不可蔽也。士之贤不肖,见于面颜而发泄于辞气,卓然其有以存乎耳目之间,而必曰久居而后察,则亦名相士者之过矣。
夫轼,西州之鄙人,而荆之过客也。其足迹偶然而至于执事之门,其平生之所治以求闻于后世者,又无所挟持以至于左右,盖亦易疏而难合也。然自蜀至于楚,舟行六十日,过郡十一,县三十有六,取所见郡县之吏数十百人,莫不孜孜论执事之贤,而教之以求通于下吏。且执事何修而得此称也?轼非敢以求知而望其所以先后于仕进之门者,亦徒以为执事立于五达之衢,而庶几乎一目之眄,或有以信其平生尔。
夫今之世,岂惟王公择士,士亦有所择。轼将自楚游魏,自魏无所不游,恐他日以不见执事为恨也,是以不敢不进。不宣。轼再拜。
【与刘宜翁书】
轼顿首宜翁使君先生阁下。秋暑,窃惟尊体起居万福。轼久别因循,不通问左右,死罪!死罪!愚暗刚褊,仕不知止,白首投荒,深愧朋友。然定命要不可逃,置之勿复道也。惟有一事,欲谒之先生,出于迫切,深可悯笑。古之学者,不惮断臂刳眼以求道,今若但畏一笑而止,则过矣。轼龆龀好道,本不欲婚宦,为父兄所强,一落世网,不能自逭。然未尝一念忘此心也。今远窜荒服,负罪至重,无复归望。杜门屏居,寝饭之外,更无一事,胸中廓然,实无荆棘。窃谓可以受先生之道。故托里人任德公亲致此恳。古之至人,本不吝惜道术,但以人无受道之质,故不敢轻付之。轼虽不肖,窃自谓有受道之质三,谨令德公口陈其详。伏料先生知之有素,今尤哀之,想见闻此,欣然拊掌,尽发其秘也。幸不惜辞费,详作一书付德公,以授程德孺表弟,令专遣人至惠州。路远,难于往返咨问,幸与轼尽载首尾,勿留后段以俟愤悱也。或有外丹已成,可助成梨枣者,亦望不惜分惠。迫切之诚,真可悯笑矣。夫心之精微,口不能尽,而况书乎?然先生笔端有口,足以形容难言之妙,而轼亦眼中无障,必能洞视不传之意也。但恨身在谪籍,不能千里踵门,北面抠衣耳。昔葛稚川以丹砂之故求句嵝令,先生倘有意乎?峤南山水奇绝,多异人神药,先生不畏岚瘴,可复谈笑一游,则小人当奉杖屦以从矣。昨夜梦人为作易卦,得《大有》上九,及觉而占之,乃郭景纯为许迈筮,有“元吉自天佑之”之语,遽作此书,庶几似之。其余非书所能尽,惟祝万万以时自重。不宣。
【上王刑部书】
轼今日得于州吏,伏审执事移使湖北。窃以江陵之地,实楚之故国,巴蜀、瓯越、三吴之出入者,皆取道于是,为一都会。其山川之胜,盖历代所尝用武焉。其间吴、蜀、魏氏尤悉力争之。宋有天下,王师平高继冲,至于降孟昶,下周保权,又皆出此。其人才之秀,风物之美,有屈、宋、伍、祢之赋咏存焉。建节旄而使者,专有是土。其见倚之重,为吏之乐,岂细也哉。然执事处之,则未足贺。诚以执事之材力地望,宜进任于时,不宜任此。或者以谓蛮反,南方用兵,湖北邻也,宜择人抚之,故以属执事。使诚有是议,当出于庙堂,非愚所得知,所不敢臆定。所敢伏思者,人患材不足施,或不得施,岂以位之彼此大小为择哉。于执事之心,当亦若是,肆吾力充吾职而已,岂以位之彼此大小动吾意哉?固执事之所务也。不宣。轼再拜。
【与佛印禅老书】
轼启。归宗化主来,辱书,方欲裁谢,栖贤迁师处又得手教,眷与益勤,感怍无量。数日大热,缅想山门方适清和,法体安稳。云居事迹已领,冠世绝境,大士所庐,已难下笔,而龙居笔势,已自超然,老拙何以加之。幸稍宽假,使得款曲抒思也。昔人一涉世事,便为山灵勒回俗驾,今仆蒙犯尘垢,垂三十年,困而后知返,岂敢便点ネ名山!而山中高人皆未相识,而迎许之,何以得此,岂非宿缘也哉。向热,顺时自爱。不宣。轼再拜。
收得美石数百枚,戏作《怪石供》一篇,以发一笑。开却此例,山中斋粥今后何忧,想复大笑也。更有野人于墓中得铜盆一枚,买得以盛怪石,并送上结缘也。
【上荆公书】
轼顿首再拜特进大观文相公执事。近者经由,屡获请见,存抚教诲,恩意甚厚。别来切计台候万福。轼始欲买田金陵,庶几得陪杖履,老于钟山之下。既已不遂,今来仪真,又已二十余日,日以求田为事,然成否未可知也。若幸而成,扁舟往来,见公不难也。向屡言高邮进士秦观太虚,公亦粗知其人,今得其诗文数十首,拜呈。词格高下,固已无逃于左右,独其行义修饬,才敏过人,有志于忠义者,其请以身任之。此外,博综史传,通晓佛书,讲集医药,明练法律,若此类,未易以一一数也。才难之叹,古今共之,如观等辈,实不易得。愿公少借齿牙,使增重于世,其他无所望也。秋气日佳,微疾想已失去,伏冀顺时候,为国自重。
【上韩枢密书】
轼顿首上枢密侍郎阁下。轼受知门下,似稍异于寻常人。盖尝深言不讳矣,明公不以为过。其在钱塘时,亦蒙以书见及,语意亲甚。自尔不复通问者,七年于兹矣。顷闻明公入西府,门前书生为作贺启数百言。轼辄裂去,曰:“明公岂少此哉!要当有辅于左右者。”昔侯霸为司徒,其故人严子陵以书遗之曰:“君房足下,位至台鼎,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世以子陵为狂,以轼观之,非狂也。方是时,光武以布衣取天下,功成志满,有轻人臣之心,躬亲吏事,所以待三公者甚薄。霸为司徒,奉法循职而已,故子陵有以感发之。今陛下之圣,不止光武,而明公之贤,亦远过侯霸。轼虽不用,然有位于朝,未若子陵之独善也。其得尽言于左右,良不为过。
今者,贪功侥幸之臣,劝上用兵于西北。使斯言无有,则天下之幸,孰大于此;不幸有之,大臣所宜必争也。古今兵不可用,明者计之详矣,明公亦必然之,轼不敢复言。独有一事,以为臣子之忠孝,莫大于爱君。爱君之深者,饮食必祝之,曰:“使吾君子孙多,长有天下。”此岂非臣子之愿欤?古之人君,好用兵者多矣。出而无功,与有功而君不贤者,皆不足道也。其贤而有功者,莫若汉武帝、唐太宗。武帝建元元年,蚩尤旗见,其长亘天。后遂命将出师,略取河南地,建置朔方。其春,戾太子生。自是之后,师行盖十余年,兵所诛夷屠灭死者不可胜数。巫蛊事起,京师流血,僵尸数万,太子父子皆败。故班固以为太子生长于兵,与之终始。唐太宗既平海内,破灭突厥、高昌、吐谷浑等,且犹未厌,亲驾征辽东。当时大臣房、魏辈皆力争,不从,使无幸之民,身膏草野于万里之外。其后太子承乾、齐王佑、吴王恪,皆相继诛死。其余遭武氏之祸,残杀殆尽。武帝好古崇儒,求贤如不及,号称世宗。太宗克己求治,几致刑措,而其子孙遭罹如此。岂为善之报也哉?由此言之,好兵始祸者,既足以为后嗣之累,则凡忍耻含垢以全人命,其为子孙之福,审矣。
轼既无状,窃谓人主宜闻此言,而明公宜言此。此言一闻,岂惟朝廷无疆之福,将明公子孙,实世享其报。轼怀此欲陈久矣,恐未信而谏,则以为谤。不胜区区之忠,故移致之明公。虽以此获罪,不愧不悔。皇天后土,实闻此言。
【上吕相公书】
轼昨日面论邢夔事。愚意本谓刑鼻是平人,邢夔妄意其为盗杀之,苟用犯时不知勿论法,深恐今后欲杀人者,皆因其疑似而杀,但云“我意汝是盗”即免矣。公言此自是谋杀,若不勘出此情,安用勘司!轼归而念公言,既心服矣,然念近者西京奏秦课儿于大醉不省记中,打杀南贵,就缚,至醒,取众证为定,作可悯奏,已得旨贷命,而门下别取旨断死。窃闻舆议,亦恐贷之启奸,若杀人者得以醉免,为害大矣。轼始者亦以为然,固已书过录黄,再用公昨日之言思之,若今后实醉不醒而杀,其情可悯,可以原贷,若托醉而杀,自是谋杀,有勘司在。邢夔犯时不知,秦课儿醉不省记,皆在可悯之科,而邢夔臀杖编管,秦课儿决杀,似轻重相远,情有未安。人命至重,若公以为然,文字尚在尚书省,可追改也。
【与章子厚书】
轼顿首再拜子厚参政谏议执事。去岁吴兴,谓当再获接奉,不意仓卒就逮,遂以至今。即日,不审台候何似?
轼自得罪以来,不敢复与人事,虽骨肉至亲,未肯有一字往来。忽蒙赐书,存问甚厚,忧爱深切,感叹不可言也。恭闻拜命与议大政,士无贤不肖,所共庆快。然轼始见公长安,则语相识,云:“子厚奇伟绝世,自是一代异人。至于功名将相,乃其余事。”方是时,应轼者皆怃然。今日不独为足下喜朝之得人,亦自喜其言之不妄也。
轼所以得罪,其过恶未易以一二数也。平时惟子厚与子由极口见戒,反覆甚苦,而轼强狠自用,不以为然。及在囹圄中,追悔无路,谓必死矣。不意圣主宽大,复遣视息人间,若不改者,轼真非人也。来书所云:“若痛自追悔往咎,清时终不以一眚见废。”此乃有才之人,朝廷所惜。如轼正复洗濯瑕垢,刻磨朽钝,亦当安所施用,但深自感悔,一日百省,庶几天地之仁,不念旧恶,使保首领,以从先大夫于九原足矣。轼昔年粗亦受知于圣主,使少循理安分,岂有今日。追思所犯,真无义理,与病狂之人蹈河入海者无异。方其病作,不自觉知,亦穷命所迫,似有物使。及至狂定之日,但有惭耳。而公乃疑其再犯,岂有此理哉?然异时相识,但过相称誉,以成吾过,一旦有患难,无复有相哀者。惟子厚平居遗我以药石,及困急又有以收恤之,真与世俗异矣。
黄州僻陋多雨,气象昏昏也。鱼稻薪炭颇贱,甚与穷者相宜。然轼平生未尝作活计,子厚所知之。俸入所得,随手辄尽。而子由有七女,债负山积,贱累皆在渠处,未知何日到此。见寓僧舍,布衣蔬食,随僧一餐,差为简便,以此畏其到也。穷达得丧,粗了其理,但禄廪相绝,恐年载间,遂有饥寒之忧,不能不少念。然俗所谓水到渠成,至时亦必自有处置,安能预为之愁煎乎?
初到,一见太守,自余杜门不出。闲居未免看书,惟佛经以遣日,不复近笔砚矣。会见无期,临纸惘然。冀千万以时为国自重。
【答刘巨济书】
轼启。人来辱书累幅,承起居无恙。审比来忧患相仍,情怀牢落,此诚难堪。然君在侍下,加以少年美才,当深计远虑,不应戚戚徇无已之悲。贤兄文格奇拔,诚如所云,不幸早世,其不朽当以累足下。见其手书旧文,不觉出涕。诗及新文,爱玩不已。都下相知,惟司马君实、刘贡父,当以示之。恨仆声势低弱,不能力为发扬。然足下岂待人者哉!《与吴秀才书》论佛大善。近时士人多学谈理空性,以追世好,然不足深取。时以此取之,不得不尔耳。仆老拙百无堪,向在科场时,不得已作应用文,不幸为人传写,深可羞愧,以此得虚名。天下近世进人以名,平居虽孔孟无异,一经试用,鲜不为笑。以此益羞为文。自一二年来,绝不复为。今足下不察,犹以所羞者誉之,过矣。舍弟差入贡院,更月余方出。家孟侯虽不得解,却用往年衣服,不赴南省,得免解。其兄安国亦然。勤国亦捷州解,皆在此。因风时惠问,以慰饥渴。何时会合,临纸怅然。惟强饭自重。
【与孙运勾书】
轼启。脾能母养余脏,故养生家谓之黄婆。司马子微著《天隐子》,独教人存黄气入泥丸,能致长生。太仓公言安谷过期,不安谷不及期。以此知脾胃完固,百疾不生。近见江南老人,年七十二,状貌气力如四五十人。问其所得,初无异术,但云平生习不饮汤水耳。常人日饮数升,吾日减一合,今但沾唇而已。脾胃恶湿,饮少,胃强气盛,液行自然,不湿。虽冒暑远行,亦不念水,此可谓至言不繁。闻曼叔比得肿疾,皆以利水药去之。中年以后,一利一衰,岂可数乎?当及今无病时,力养胃气。若土能制水,病何由生。陈彦升云,少时得此病,服商陆、防已之类,皆不效,服金液丹,炙脐下,乃愈。此亦固胃助阳之意也。但火力外物,不如江南老人之术耳。姜橘辣药,例能张肺,多为肿媒,不可服,有书以告之为佳也。
【与王庠书三首(之一)】
轼启。远蒙差人致书问安否,辅以药物,眷意甚厚。自二月二十五日,至七月十三日,凡一百三十余日乃至,水陆盖万余里矣。罪戾远黜,既为亲友忧,又使此两人者,跋涉万里,比其还家,几尽此岁,此君爱我之过而重其罪也。但喜比来侍奉多暇,起居佳胜。轼罪大责薄,居此固宜,无足言者。瘴疠之邦,僵朴者相属于前,然亦有以取之。非寒暖失宜,则饥饱过度,苟不犯此者,亦未遽病也。若大期至,固不可逃,又非南北之故矣。以此居之泰然。不烦深念。前后所示著述文字,皆有古作者风力,大略能道意所欲言者。孔子曰:“辞达而已矣。”辞至于达,止矣,不可以有加矣。《经说》一篇,诚哉是言也。西汉以来,以文设科而文始衰,自贾谊、司马迁,其文已不逮先秦古书,况其下者。文章犹尔,况所谓道德者乎?若所论周勃,则恐不然。平、勃未尝一日忘汉,陆贾为之谋至矣。彼视禄、产犹几上肉,但将相和调,则大计自定。若如君言,先事经营,则吕后觉悟,诛两人,而汉亡矣。轼少时好议论古人,既老,涉世更变,往往悔其言之过,故乐以此告君也。儒者之病,多空文而少实用。贾谊、陆贽之学,殆不传于世。老病且死,独欲以此教子弟,岂意姻亲中,乃有王郎乎?三复来贶,喜不已。应举者志于得而已。今程试文字,千人一律,考官亦厌之,未必得也。如君自信不回,必不为时所弃也。又况得失有命,决不可移乎?勉守所学,以卒远业。相见无期,万万自重而已。人还,谨奉手启,少谢万一。
【与王庠书三首(之二)】
轼启。二卒远来,承手书两幅,问劳教诲,忧爱备尽。仍审侍奉多暇,起居万福,感愧深矣。轼罪责至重,上不忍诛,止窜岭海,感恩念咎之外,不知其他。来书开说过当,非亲朋相爱保全之道,悚息!悚息!寄示高文新诗,词气比旧益见奇伟,粲然如珠贝溢目。非独乡闾世不乏人为喜,又幸珍材异产,近出姻戚,数日读不释手。每执以告人曰:“此吾家王郎之文也。”老朽废学久矣,近日尤不近笔砚,见少时所作文,如隔世事、他人文也。足下犹欲使议论其间,是顾千里于伏枥也。轼少时本欲逃窜山林,父兄不许,迫以婚宦,故汩没至今。南迁以来,便自处置生事,萧然无一物,大略似行脚僧也。近日又苦痔疾,呻吟几百日,缘此断荤血盐酪,日食淡面一斤而已。非独以愈,实务自枯槁,以求寂灭之乐耳。初欲独赴贬所,儿女辈涕泣求行,故与幼子过一人来,余分寓许下、浙中,散就衣食。既不在目前,便与之相忘,如本无有也。足下过相爱,乃遣万里相问,无状自取,既为亲友忧及,又使此两人者蒙犯瘴雾,崎岖往来,吾罪大矣。寄遗药物并方,皆此中无有,芎尤奇味,得日食以御瘴也。轼为旧患痔,今颇发作,外无他故,不烦深念。会晤无期,惟万万以时保练。
【与王庠书三首(之三)】
轼启。前后所寄高文,无不达者。每见增叹,但恨老拙无以少答来贶。又流落海隅,不能少助声名于当时。然格力自天,要自有公论,虽欲不显扬,不可得也。程夫子尚困场屋,王贤良屈于州县,皆造物有不可晓者。海隅风土甚恶,亦有佳山水,而无佳寺院,无士人,无医无药,杜门食淡,不饮酒,亦粗有味也。目昏,倦作书,又此信发书极多,不能尽。察之!
【答陈季常书】
轼启。惠兵还,辱得季常手书累幅,审知近日尊候安胜。择、括等三凤毛皆安,为学日益,喜慰无量。轼罪大责薄,圣恩不赀,知幸念咎之外,了无丝发挂心,置之不足复道也。自当涂闻命,便遣骨肉还阳羡,独与幼子过及老云并二老婢共吾过岭。到惠将半年,风土食物不恶,吏民相待甚厚。孔子云:“虽蛮貊之邦行矣。”岂欺我哉!自数年来,颇知内外丹要处。冒昧厚禄,负荷重寄,决无成理。自失官后,便觉三山跬步,云汉咫尺,此未易遽言也。所以云云者,欲季常安心家居,勿轻出入,老劣不烦过虑,决须幅巾草履相从于林下也。亦莫遣人来,彼此须髯如戟,莫作儿女态也。在定日作《松醪赋》一首,今写寄择等,庶以发后生妙思,着鞭一跃,当撞破烟楼也。长子迈作吏,颇有父风。二子作诗骚殊胜,咄咄皆有跨灶之兴,想季常读此,捧腹绝倒也。今日游白水佛迹山,山上布水三十仞,雷辊电散,未易名状,大略如项羽破章邯时也。自山中归来,灯下裁答,信笔而书,纸尽乃已。托郡中作皮筒送去。想黄人见轼书,必不沉坠也。子由在筠,极安。处此者,与轼无异也。书云,老躯极健,度去死远在。读之三复,喜可知也。吾侪但断却少年时无状一事,诚是。然他未及。子由近见人说,颜状如四十岁人,信此事不辜负人也。不宣。轼再拜。
【与谢民师推官书】
轼启。近奉违,亟辱问讯,具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轼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缙绅。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无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数赐见临,倾盖如故,幸甚过望,不可言也。
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又曰:“辞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扬雄好为艰深之词,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其《太玄》、《法言》皆是类也。而独悔于赋,何哉?终身雕虫,而独变其音节,便谓之经,可乎?屈原作《离骚经》,盖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使贾谊见孔子,升堂有余矣,而乃以赋鄙之,至与司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因论文偶及之耳。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
所须惠力法雨堂字。轼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终不佳,又舟中局迫难写,未能如教。然轼方过临江,当往游焉。或僧有所欲记录,当作数句留院中,慰左右念亲之意。今日已至峡山寺,少留即去。愈远。惟万万以时自爱。不宣。
【与孙知损运使书】
文安北城,如涉无人之境,其渐可虞。庙堂已留意,兵久骄惰,自合警策之。数年乃见效。惟极边弓箭社射生极得力,虏所畏惮,公必旧知之矣。以数勾集一月,村堡几虚,公私惴惴。北贼亦多相时生心,社人亦苦勾集劳费。此出入守望,与虏长技同,亲戚坟墓所在,人自为战,不忧其不闲习也。宜与永免冬教,又当有以优异劝奖之。已条上其事,更月余可发。此事行之边臣,无赫赫之功,然经久实事无如此者。觇者多云可汗老疾,欲传雏,雏为人猜忌好兵,边人尽知之。此岂可不留意。愿公痛为一言,心之精,意所不能言,上书岂能尽也。虏涵浸德泽久矣,其势亦未遽渝盟,但恐雏儿鸷忍,其下必有不忠贪功好利之人谋之,必先使北贼小小盗边,托为不知。若不折其萌芽,狃于小利,张而不已,必开边隙。备御之策,惟安养弓箭社,及稍加优异,使当淬砺以待小寇,策无良于此者矣。所条上数事,亦甚稳帖,不至张皇。惟乞免人户折变,所费不多。及立闲名目,奖社人头首。又乞复回易收息,时遣机宜僚属,费少钱粮,就地头赏其高强者耳。
【与王定国书】
罪大责轻,得此已幸,未尝戚戚。但知识数人缘我得罪,而定国为己所累尤深,流落荒服,亲爱隔绝。每念至此,觉心肺间便有汤火芒刺。今得来教,既不见弃绝,而能以道自遣,无丝发芥蒂,然后知公真可人,而不肖他日犹得以衰颜白发厕宾客之末也。扬州有侍其太保,官于烟瘴地十余年。比归,面色红润,无一点瘴气。只是用磨脚心法,此法定国自知之,更请加功不废。每日饮少酒调食,令胃气壮健。安道软朱砂膏,轼在湖亲服数两,甚觉有益利。可久服。子由昨来陈相别,面色殊清润,目光炯然。夜中行气脐腹间,隆隆如雷声。其所行持,亦吾辈所常论者,但此君有志节能力行耳。粉白黛绿者,俱是火宅中狐狸、射干之流,愿公以道眼看破。此外又有事,须少俭啬,勿轻用钱物。一是远地,恐万一阙乏不继。一是灾难中用贬恶,消厄致福之一端也。
又递中领手教,知已到官无恙,自处泰然,顿慰悬想。知摄二千石,风声震于殊俗,一段奇事也。
轼近颇知养生,亦自觉薄有所得,见者皆言道貌与往日殊别,更相阔数年,索我阆风之上矣。兼画得寒林墨竹,已入神品,行草尤工,只是诗笔殊退也。不知何故?
昨所寄临江军书,久已收得。二书反覆议论及处忧患者甚详,既以解忧,又以洗我昏蒙,所得不少也。然所谓“非苟知之亦允蹈之”者,愿公常诵此语也。杜子美困厄中,一饮一食,未尝忘君,诗人以来,一人而已。今见定国,每有书皆有感恩念咎之语,甚得诗人之本意。仆虽不肖,亦当仿佛于庶几也。
近有人惠大丹砂少许,光彩甚奇,固不敢服,然其人教以养火,观其变化,聊以悦神度日。宾去桂不甚远,朱砂差易致,或为致数两,因寄及,稍难即罢,非急用也。穷荒之中,恐有一奇事,但以冷眼阴求之。大抵道士非金丹不能羽化,而丹材多在南荒,故葛稚川求勾漏令,竟化于廉州,不可不留意也。陈璨一月前直往筠州看子由,亦粗传要妙,云非久当此来。此人不唯有道术,其与人有情义,久要不忘如此,亦自可重。道术多方,难得其要,然轼观之,唯能静心闭目,以渐习之,似觉有功。幸信此语,使气流行体中,痒痛安能近人也。
迩来江淮间酷暑,殆非人所堪,况于岭外?唯道德清旷,必有以解烦释闷者。入秋来然清远,计尊候安胜。
君学术日益,如川之方增,幸更着鞭多读史书,仍手自抄为妙。造次!造次!轼自谪居以来,可了得《易传》九卷,《论语说》五卷。今又下手作《书传》。迂拙之学,聊以娱老,且以为子孙藏耳。子由亦了得《诗传》,又成《春秋集传》,想知之,为一笑耳。辱惠书并新诗、妙曲,大慰所怀。河冻胶舟,咫尺千里,意思牢落可知。得此佳作,终日喜快,滞闷冰释,幸甚!幸甚!近在常置得一小庄子,岁可得百石,似可足食。非不知扬州之美,穷猿投林,不暇择木也。●卷五十二
◎奏议六首
【论河北京东盗贼状】
熙宁七年十一月日,太常博士直史馆权知密州军州事苏轼状奏:臣伏见河北、京东比年以来,蝗旱相仍,盗贼渐炽。今又不雨,自秋至冬,方数千里,麦不入土,窃料明年春夏之际,寇攘为患,甚于今日。是以辄陈狂瞽,庶补万一。谨按山东自上世以来,为腹心根本之地,其与中原离合,常系社稷安危。昔秦并天下,首取三晋,则其余强敌,相继灭亡。汉高祖杀陈余,走田横,则项氏不支。光武亦自渔阳、上谷发突骑,席卷以并天下。魏武帝破杀袁氏父子,收冀州,然后四方莫敢敌。宋武帝以英伟绝人之资,用武历年,而不能并中原者,以不得河北也。隋文帝以庸夫穿窬之智,窃位数年而一海内者,以得河北也。故杜牧之论以为山东之地,王者得之以为王,霸者得之以为霸,猾贼得之以乱天下。自唐天宝以后,奸臣僭峙于山东,更十一世,竭天下之力,终不能取,以至于亡。近世贺德伦挈魏博降后唐,而梁亡。周高祖自邺都入京师,而汉亡。由此观之,天下存亡之权,在河北无疑也。陛下即位以来,北方之民,流移相属,天灾谴告,亦甚于四方,五六年间,未有以塞大异者。至于京东,虽号无事,亦当常使其民安逸富强,缓急足以灌输河北。瓶竭则耻,唇亡则齿寒。而近年以来,公私匮乏,民不堪命。
今流离饥馑,议者不过欲散卖常平之粟,劝诱蓄积之家。盗贼纵横,议者不过欲增开告赏之门,申严缉捕之法。皆未见其益也。常平之粟,累经赈发,所存无几矣,而饥寒之民,所在皆是。人得升合,官费丘山。蓄积之家,例皆困乏,贫者未蒙其利,富者先被其灾。昔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乃知上不尽利,则民有以为生,苟有以为生,亦何苦而为盗?其间凶残之党,乐祸不悛,则须敕法以峻刑,诛一以警百。今中民以下,举皆阙食,冒法而为盗则死,畏法而不盗则饥,饥寒之与弃市,均是死亡,而赊死之与忍饥,祸有迟速。相率为盗,正理之常。虽日杀百人,势必不止。苟非陛下至明至圣,至仁至慈,较得丧之孰多,权祸福之孰重,特于财利少有所捐。衣食之门一开,骨髓之恩皆遍,然后信赏必罚,以威克恩,不以侥幸废刑,不以灾伤挠法,如此而人心不革,盗贼不衰者,未之有也。谨条其事,画一如左。
一、臣所领密州,自今岁秋旱,种麦不得,直至十月十三日,方得数寸雨雪,而地冷难种,虽种不生,比常年十分中只种得二三。窃闻河北、京东,例皆如此。寻常检放灾伤,依法须是检行根苗,以定所放分数。今来二麦元不曾种,即无根苗可检,官吏守法,无缘直放。若夏税一例不放,则人户必至逃移。寻常逃移,犹有逐熟去处,今数千里无麦,去将安往?但恐良民举为盗矣。且天上无雨,地下无麦,有眼者共见,有耳者共闻。决非欺罔朝廷,岂可坐观不放?欲乞河北、京东逐路选差臣僚一员,体量放税,更不检视。若未欲如此施行,即乞将夏税斛斗,取今日以前五年酌中一年实直,令三等已上人户,取便纳见钱或正色,其四等以下,且行倚阁。缘今来麦田空闲,若春雨调匀,却可以广种秋稼。候至秋熟,并将秋色折纳夏税。若是已种苗麦,委有灾伤,仍与依条检放。其阙麦去处,官吏诸军请受,且支白米或支见钱。所贵小民不致大段失所。
一、河北、京东,自来官不榷盐,小民仰以为生。近日臣僚上章,辄欲禁榷,赖朝廷体察,不行其言,两路官民,无不相庆。然臣勘会近年盐课日增,元本两路祖额三十三万二千余贯,至熙宁六年,增至四十九万九千余贯,七年亦至四十三万五千余贯,显见刑法日峻,告捕日繁,是致小民愈难兴贩。朝廷本为此两路根本之地,而煮海之利,天以养活小民,是以不忍尽取其利,济惠鳏寡,阴销盗贼。旧时孤贫无业,惟务贩盐,所以五六年前,盗贼稀少。是时告捕之赏,未尝破省钱,惟是犯人催纳,役人量出。今盐课浩大,告讦如麻,贫民贩盐,不过一两贯钱本,偷税则赏重,纳税则利轻。欲为农夫,又值凶岁。若不为盗,惟有忍饥。所以五六年来,课利日增,盗贼日众。臣勘会密州盐税,去年一年,比祖额增二万贯,却支捉贼赏钱一万一千余贯,其余未获贼人尚多,以此较之,利害得失,断可见矣。欲乞特敕两路,应贩盐小客,截自三百斤以下,并与权免收税,仍官给印本空头关子,与灶户及长引大客,令上历破使逐旋书填月日姓名斤两与小客,限十日内更不行用。如敢借名为人影带,分减盐货,许诸色人陈告,重立赏罚,候将来秋熟日仍旧,并元降敕榜,明言出自圣意,令所在雕印,散榜乡村。人非木石,宁不感动,一饮一食,皆诵圣恩,以至旧来贫贱之民,近日饥寒之党,不待驱率,一归于盐,奔走争先,何暇为盗?人情不远,必不肯舍安稳衣食之门,而趋冒法危亡之地也。议者必谓今用度不足,若行此法,则盐税大亏,必致阙事。臣以为不然。凡小客本少力微,不过行得三两程。若三两程外,须藉大商兴贩,决非三百斤以下小客所能行运,无缘大段走失。且平时大商所苦,以盐迟而无人买。小民之病,以僻远而难得盐。今小商不出税钱,则所在争来分买。大商既不积滞,则轮流贩卖,收税必多。而乡村僻远,无不食盐,所卖亦广。损益相补,必无大亏之理。纵使亏失,不过却只得祖额元钱,当时官司,有何阙用?苟朝廷捐十万贯钱,买此两路之人不为盗贼,所获多矣。今使朝廷为此两路饥馑,特出一二十万贯见钱,散与人户,人得一贯,只及二十万人。而一贯见钱,亦未能济其性命。若特放三百斤以下盐税半年,则两路之民,人人受赐,贫民有衣食之路,富民无盗贼之忧,其利岂可胜言哉!若使小民无以为生,举为盗贼,则朝廷之忧,恐非十万贯钱所能了办。又况所支捉贼赏钱,未必少于所失盐课。臣所谓“较得丧之孰多,权祸福之孰重”者,为此也。
一、勘会诸处盗贼,大半是按问减等灾伤免死之人,走还旧处,挟恨报雠,为害最甚。盗贼自知不死,既轻犯法,而人户亦忧其复来,不敢告捕。是致盗贼公行。切详按问自言,皆是词穷理屈,势必不免,本无改过自新之意,有何可愍,独使从轻!同党之中,独不免死。其灾伤,敕虽不下,与行下同,而盗贼小民,无不知者,但不伤变主,免死无疑。且不伤变主,情理未必轻于偶伤变主之人,或多聚徒众,或广置兵仗,或标异服饰,或质劫变主,或驱虏平人,或赂遗贫民,令作耳目,或书写道店,恐动官私,如此之类,虽偶不伤人,情理至重,非止阙食之人,苟营糇粮而已。欲乞今后盗贼赃证未明,但已经考掠方始承认者,并不为按问减等。其灾伤地分,委自长吏,相度情理轻重。内情理重者,依法施行。所贵凶民稍有畏忌,而良民敢于捕告。臣所谓“衣食之门一开,骨髓之恩皆遍,然后信赏必罚,以威克恩,不以侥幸废刑,不以灾伤挠法”者,为此也。
右谨具如前。自古立法制刑,皆以盗贼为急。盗窃不已,必为强劫。强劫不已,必至战攻。或为豪杰之资,而致胜、广之渐。而况京东之贫富,系河北之休戚,河北之治乱,系天下之安危!识者共知,非臣私说。愿陛下深察!此事至重,所捐小利至轻,断自圣心,决行此策。臣闻天圣中,蔡齐知密州。是时东方饥馑,齐乞放行盐禁,先帝从之,一方之人,不觉饥旱。臣愚且贱,虽不敢望于蔡齐,而陛下圣明,度越尧禹,岂不能行此小事,有愧先朝?所以越职献言,不敢自外,伏望圣慈察其区区之意,赦其狂僭之诛。臣无任悚栗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上皇帝书】
元丰元年十月□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州事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以庸材,备员册府,出守两郡,皆东方要地,私窃以为守法令,治文书,赴期会,不足以报塞万一。辄伏思念东方之要务,陛下之所宜知者,得其一二,草具以闻,而陛下择焉。
臣前任密州,建言自古河北与中原离合,常系社稷存亡,而京东之地,所以灌输河北,瓶竭则耻,唇亡则齿寒,而其民喜为盗贼,为患最甚,因为陛下画所以待盗贼之策。及移守徐州,览观山川之形势,察其风俗之所上,而考之于载籍,然后又知徐州为南北之襟要,而京东诸郡安危所寄也。昔项羽入关,既烧咸阳,而东归则都彭城。夫以羽之雄略,舍咸阳而取彭城,则彭城之险固形便,足以得志于诸侯者可知矣。臣观其地,三面被山,独其西平川数百里,西走梁、宋,使楚人开关而延敌,材官驺发,突骑云纵,真若屋上建瓴水也。地宜菽麦,一熟而饱数岁。其城三面阻水,楼堞之下,以汴、泗为池,独其南可通车马,而戏马台在焉。其高十仞,广袤百步,若用武之世,屯千人其上,聚木炮石,凡战守之具,以与城相表里,而积三年粮于城中,虽用十万人,不易取也。其民皆长大,胆力绝人,喜为剽掠,小不适意,则有飞扬跋扈之心,非止为盗而已。汉高祖,沛人也;项羽,宿迁人也;刘裕,彭城人也;朱全忠,砀山人也:皆在今徐州数百里间耳。其人以此自负,凶桀之气,积以成俗。魏太武以三十万人攻彭城,不能下。而王智兴以卒伍庸材,恣睢于徐,朝廷亦不能讨。岂非以其地形便利,人卒勇悍故耶?
州之东北七十余里,即利国监,自古为铁官,商贾所聚,其民富乐,凡三十六冶,冶户皆大家,藏镪巨万,常为盗贼所窥,而兵卫寡弱,有同儿戏。臣中夜以思,即为寒心。使剧贼致死者十余人,白昼入市,则守者皆弃而走耳。地既产精铁,而民皆善锻,散冶户之财,以啸召无赖,则乌合之众,数千人之仗,可以一夕具也。顺流南下,辰发巳至,而徐有不守之忧矣。使不幸而贼有过人之才,如吕布、刘备之徒,得徐而逞其志,则京东之安危,未可知也。近者河北转运司奏乞禁止利国监铁不许入河北,朝廷从之。昔楚人亡弓,不能忘楚,孔子犹小之,况天下一家,东北二冶,皆为国兴利,而夺彼与此,不已隘乎?自铁不北行,冶户皆有失业之忧,诣臣而诉者数矣。臣欲因此以征冶户,为利国监之捍屏。今三十六冶,冶各百余人,采矿伐炭,多饥寒亡命强力鸷忍之民也。臣欲使冶户每冶各择有材力而忠谨者,保任十人,籍其名于官,授以却刃刀槊,教之击刺,每月两衙,集于知监之庭而阅试之,藏其刃于官,以待大盗,不得役使,犯者以违制论。冶户为盗所睨久矣,民皆知之,使冶出十人以自卫,民所乐也,而官又为除近日之禁,使铁得北行,则冶户皆悦而听命,奸猾破胆而不敢谋矣。徐城虽险固,而楼橹敝恶,又城大而兵少,缓急不可守。今战兵千人耳,臣欲乞移南京新招骑射两指挥于徐。此故徐人也,尝屯于徐。营垒材石既具矣,而迁于南京,异时转运使分东西路,畏馈饷之劳,而移之西耳。今两路为一,其去来无所损益,而足以为徐之重。城下数里,颇产精石无穷,而奉化厢军见阙数百人,臣愿募石工以足之。听不差出,使此数百人者常采石以城。数年之后,举为金汤之固,要使利国监不可窥,则徐无事,徐无事,则京东无虞矣。
沂州山谷重阻,为逋逃渊薮,盗贼每入徐州界中。陛下若采臣言,不以臣为不肖,愿复三年守徐,且得兼领沂州兵甲巡检公事,必有以自效。京东恶盗,多出逃军。逃军为盗,民则望风畏之,何也?技精而法重也。技精则难敌,法重则致死,其势然也。自陛下置将官,修军政,士皆精锐而不免于逃者,臣尝考其所由。盖自近岁以来,部送罪人配军者,皆不使役人,而使禁军。军士当部送者,受牒即行,往返常不下十日,道路之费,非取息钱不能办,百姓畏法不敢贷,贷亦不可复得,惟所部将校,乃敢出息钱与之,归而刻其粮赐,以故上下相持,军政不修,博弈饮酒,无所不至,穷苦无聊,则逃去为盗。臣自至徐,即取不系省钱百余千别储之。当部送者,量远近裁取,以三月刻纳,不取其息。将吏有敢贷息钱者,痛以法治之。然后严军政,禁酒博,比期年,士皆饱暖,练熟技艺,等第为诸郡之冠,陛下遣敕使按阅,所具见也。臣愿下其法诸郡,推此行之,则军政修而逃者衰,亦去盗之一端也。
臣闻之汉相王嘉曰:“孝文帝时,二千石长吏,安官乐职,上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转相促急,司隶、部刺史,发扬阴私,吏或居官数月而退。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前山阳亡徒苏令从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者,以守相威权素夺故也。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以王嘉之言而考之于今,郡守之威权,可谓素夺矣。上有监司伺其过失,下有吏民持其长短,未及按问,而差替之命已下矣。欲督捕盗贼,法外求一钱以使人,且不可得。盗贼凶人,情重而法轻者,守臣辄配流之,则使所在法司覆按其状,劾以失入。惴惴如此,何以得吏士死力,而破奸人之党乎?由此观之,盗贼所以滋炽者,以陛下守臣权太轻故也。臣愿陛下稍重其权,责以大纲,略其小过,凡京东多盗之郡,自青、郓以降,如徐、沂、齐、曹之类,皆慎择守臣,听法外处置强盗。颇赐缗钱,使得以布设耳目,蓄养爪牙。然缗钱多赐则难常,少又不足于用,臣以为每郡可岁别给一二百千,使以酿酒,凡使人葺捕盗贼,得以酒予之,敢以为他用者,坐赃论。赏格之外,岁得酒数百斛,亦足以使人矣。此又治盗之一术也。
然此皆其小者,其大者非臣之所当言。欲默而不发,则又私自念遭值陛下英圣特达如此。若有所不尽,非忠臣之义,故昧死复言之。昔者以诗赋取士,今陛下以经术用人,名虽不同,然皆以文词进耳。考其所得,多吴、楚、闽、蜀之人。至于京东、西,河北,河东,陕西五路,盖自古豪杰之场,其人沈鸷勇悍,可任以事,然欲使治声律,读经义,以与吴、楚、闽、蜀之士争得失于毫厘之间,则彼有不仕而已,故其得人常少。夫惟忠孝礼义之士,虽不得志,不失为君子。若德不足而才有余者,困于无门,则无所不至矣。故臣愿陛下特为五路之士,别开仕进之门。
汉法:郡县秀民,推择为吏,孝行察廉,以次迁补,或至二千石,入为公卿。古者不专以文词取人,故得士为多。黄霸起于卒史,薛宣奋于书佐,朱邑选于啬夫,丙吉出于狱吏,其余名臣循吏,由此而进者,不可胜数。唐自中叶以后,方镇皆选列校以掌牙兵。啬是时四方豪杰,不能以科举自达者,皆争为之,往往积功以取旄钺。虽老奸巨盗,或出其中。而名卿贤将如高仙芝、封常清、李光弼、来、李抱玉、段秀实之流,所得亦已多矣。王者之用人如江河,江河所趋,百川赴焉,蛟龙生之,及其去而之他,则鱼鳖无所还其体,而鲵鳅为之制。今世胥史牙校皆奴仆庸人者,无他,以陛下不用也。今欲用胥史牙校,而胥史行文书,治刑狱钱谷,其势不可废鞭挞,鞭挞一行,则豪杰不出于其间。故凡士之刑者不可用,而用者不可刑。故臣愿陛下采唐之旧,使五路监司郡守,共选士人以补牙职,皆取人材。心力有足过人,而不能从事于科举者,禄之以今之庸钱,而课之镇税场务督捕盗贼之类,自公罪杖以下听赎。依将校法,使长吏得荐其才者,第其功阀,书其岁月,使得出仕比任子,而不以流外限其所至。朝廷察其尤异者,擢用数人。则豪杰英伟之士,渐出于此途,而奸猾之党,可得而笼取也。其条目委曲,臣未敢尽言,惟陛下留神省察。
昔晋武平吴之后,诏天下罢军役,州郡悉去武备,惟山涛论其不可,帝见之,曰:“天下名言也。”而不能用。及永宁之后,盗贼蜂起,郡国皆以无备不能制,其言乃验。今臣于无事之时,屡以盗贼为言,其私忧过计,亦已甚矣。陛下纵能容之,必为议者所笑,使天下无事而臣获笑可也,不然,事至而图之,则已晚矣。干犯天威,罪在不赦。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乞医疗病囚状】
元丰二年正月□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州事苏轼状奏。右臣闻汉宣帝地节四年诏曰:“令甲,死者不可生,刑者不可息。此先帝之所重,而吏未称,今系者或以掠辜若饥寒瘐死狱中,何用心逆人道也!朕甚痛之。其令郡国岁上系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名、县、爵、里,丞相御史课殿最以闻。”此汉之盛时,宣帝之善政也。朝廷重惜人命,哀矜庶狱,可谓至矣。
囚以掠笞死者法甚重,惟病死者无法,官吏上下莫有任其责者。苟以时言上,检视无他,故虽累百人不坐。其饮食失时,药不当病而死者,何可胜数?若本罪应死,犹不足深哀,其以轻罪系而死者,与杀之何异?积其冤痛,足以感伤阴阳之和。是以治平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手诏曰:“狱者,民命之所系也。比闻有司岁考天下之奏,而瘐死者甚多。窃惧乎狱吏与犯法者旁缘为奸,检视或有不明,使吾元元横罹其害,良可悯焉。《书》不云乎:‘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其具为今后诸处军巡院、州司理院所禁罪人,一岁内在狱病死及两人者,推司狱子并从杖六十科罪,每增一名,加罪一等,至杖一百止。如系五县以上州,每院岁死及三人,开封府府司军巡院岁死及七人,即依上项死两人法科罪,加等亦如之。典狱之官推狱经两犯即坐本官,仍从违制失入,其县狱亦依上条。若三万户以上,即依五县以上州军条。其有养疗不依条贯者,自依本法。仍仰开封府及诸路提点刑狱,每至岁终,会聚死者之数以闻,委中书门下点检。或死者过多,官吏虽已行罚,当议更加黜责。”
行之未及数年,而中外臣僚争言其不便。至熙宁四年十月二日中书札子详定编敕所状,令众官参详,狱囚不因病死,及不给医药饮食,以至非理惨虐,或谋害致死,自有逐一条贯。及至捕伤格斗,实缘病死,则非狱官之罪。况有不幸遭遇瘴疫,死者或众,而使狱官滥被黜罚,未为允当。今请只行旧条外,其上件狱囚病死条贯更不行用。奉圣旨,依所申。
臣窃惟治平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手诏,乃陛下好生之德,远同汉宣,方当推之无穷。而郡县俗吏,不能深晓圣意,因其小不通,辄为驳议,有司不能修其缺,通其碍,乃举而废之,岂不过甚矣哉!
臣愚以谓狱囚病死,使狱官坐之,诚为未安。何者?狱囚死生,非人所能必,责吏以其所不能必,吏且惧罪,多方以求免。囚小有疾,则责保门留,不复疗治,苟无亲属,与虽有而在远者,其捐瘠致死者,必甚于在狱。
臣谨按:《周礼·医师》:“岁终,则稽其医事,以制其食。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臣愚欲乞军巡院及天下州司理院各选差衙前一名,医人一名,每县各选差曹司一名,医人一名,专掌医疗病囚,不得更充他役,以一周年为界。量本州县囚系多少,立定佣钱,以免役宽剩钱或坊场钱充,仍于三分中先给其一,俟界满比较,除罪人拒捕及斗致死者不计数外,每十人失一以上为上等,失二为中等,失三为下等,失四以上为下下。上等全支,中等支二分,下等不支,下下科罪,自杖六十至杖一百止,仍不分首从。其上中等医人界满,愿再管勾者听。人给历子以书等第。若医博士助教有阙,则比较累岁等第最优者补充。如此,则人人用心,若疗治其家人,缘此得活者必众。且人命至重,朝廷所甚惜,而宽剩役钱与坊场钱,所在山积,其费甚微,而可以全活无辜之人,至不可胜数,感人心,合天意,无善于此者矣。
独有一弊,若死者稍众,则所差衙前曹司医人,与狱子同情,使囚诈称疾病,以张人数。臣以谓此法责罚不及狱官、县令,则狱官、县令无缘肯与此等同情欺罔。欲乞每有病囚,令狱官、县令具保,明以申州,委监医官及本辖干系官吏觉察。如诈称病,狱官、县令皆科杖六十,分故失为公私罪。伏望朝廷详酌,早赐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乞罢登州榷盐状】
元丰八年十二月□日,朝奉郎前知登州军州事苏轼状奏。右臣窃见登州地近北虏,号为极边,虏中山川,隐约可见,便风一帆,奄至城下。自国朝以来,常屯重兵,教习水战,旦暮传烽,以通警急。每岁四月,遣兵戍基岛,至八月方还,以备不虞。自景德以后,屯兵常不下四五千人。除本州诸军外,更于京师、南京、济、郓、兖、单等州,差拨兵马屯驻。至庆历二年,知州郭志高为诸处差来兵马头项不一,军政不肃,擘画奏乞创置澄海水军弩手两指挥,并旧有平海两指挥,并用教习水军,以备北虏,为京东一路捍屏。虏知有备,故未尝有警。
议者见其久安,便谓无事。近岁始差平海六十人分屯密州信阳、板桥、涛洛三处,去年本路安抚司又更差澄海二百人往莱州,一百人往密州屯驻。检会景德三年五月十二日圣旨指挥,今后宣使抽差本城兵士往诸处,只于威边等指挥内差拨,即不得抽差平海兵士。其澄海兵士,虽无不许差出指挥,盖缘元初创置,本为抵替诸州差来兵马,岂有却许差往诸处之理?显是不合差拨。不惟兵势分弱,以启戎心,而此四指挥更番差出,无处学习水战,武艺惰废,有误缓急。
伏乞朝廷详酌,明降指挥。今后登州平海、澄海四指挥兵士,并不得差往别州屯驻。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论给田募役状】
元丰八年十二月□日,朝奉郎礼部郎中苏轼状奏。臣窃见先帝初行役法,取宽剩钱不得过二分,以备灾伤,而有司奉行过当,通计天下乃及十四五。然行之几十六七年,常积而不用,至三千余万贯石。先帝圣意固自有在,而愚民无知,因谓朝廷以免役为名,实欲重敛,斯言流闻,不可以示天下后世。臣谓此钱本出民力,理当还为民用。不幸先帝升遐,圣意所欲行者,民不知也。徒见其积,未见其散。此乃今日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所当追探其意,还于役法中散之,以塞愚民无知之词,以兴长世无穷之利。
臣伏见熙宁中尝行给田募役法,其法亦系官田,如退摊户绝没纳之类。及用宽剩钱买民田,以募役人,大略如边郡弓箭手。臣知密州,亲行其法,先募弓手,民甚便之。曾未半年,此法复罢。臣闻之道路,本出先帝圣意,而左右大臣意在速成,且利宽剩钱以为它用,故更相驳难,遂不果行。臣谓此法行之,盖有五利。朝廷若依旧行免役法,则每募一名,省得一名雇钱,因积所省,益买益募,要之数年,雇钱无几,则役钱可以大减。若行差役法,则每募一名,省得一名色役,色役既减,农民自宽,其利一也。应募之民,正与弓箭手无异,举家衣食,出于官田,平时重犯法,缓急不逃亡,其利二也。今者谷贱伤农,农民卖田,常苦不售。若官与买,则田谷皆重,农可小纾,其利三也。钱积于官,常苦币重,若散以买田,则货币稍均,其利四也。此法既行,民享其利,追悟先帝所以取宽剩钱者,凡以为我用耳,疑谤消释,恩德显白,其利五也。独有二弊,贪吏狡胥,与民为奸,以瘠薄田中官,雇一浮浪人暂出应役,一年半岁,即弃而走,此一弊也。愚民寡虑,见利忘患,闻官中买田募役,即争以田中官,以身充役,业不离主,既初无所失,而骤得官钱,必争为之,充役之后,永无休歇,患及子孙,此二弊也。但当设法以防二弊,而先帝之法,决不可废。
今日既欲尽罢宽剩钱,将来无继,而系官田地,数目不多,见在宽剩钱虽有三千万贯石,而兵兴以来,借支几半。臣今擘画,欲于内帑钱帛中,支还兵兴以来所借钱斛,复完三千万贯石,止于河北、河东、陕西被边三路,行给田募役法,使五七年间役减太半,农民完富,以备缓急,此无穷之利也。今弓箭手有甲马者,给田二顷半,以躯命偿官,且犹可募,则其余色役,召募不难。臣谓良田二顷,可募一弓手,一顷可募一散从官,则三千万贯石,可以足用。谨具合行事件,画一如左。
一、给田募役,更不出租。依旧纳两税,免支移折变。
一、今来虽以一顷二顷为率,若所在田不甚良,即临时相度,添展亩数,务令召募得行。但役人所获稍优,则其法坚久不坏。
一、今若立法,便令三路官吏推行,若无赏罚,则官吏不任其责,缪悠灭裂,有名无实。若有赏罚,则官吏有所趋避,或抑勒买田,或召募浮浪,或多买瘠薄,或取办一时,不顾后患。臣今擘画,欲选才干朴厚知州三人,令自辟属县令,每路一州,先次推行,令一年中略成伦理,一州既成伦理,一路便可推行,仍委转运提刑常切提举。若不切推行,或推行乖方,朝廷觉察,重赐行遣。
一、应募役人,大抵多是州县百姓,所买官田去州县太远,即久远难以召募。欲乞所买田,并限去州若干里,去县若干里。
一、出榜告示百姓。卖田如系所限去州县里数内,仍及所定顷亩,或两户及三户相近共及所定顷亩数目亦可。即须先申官令佐,亲自相验,委是良田,方得收买。如官价低小,即听卖与其余人户,不得抑勒。如买瘠薄田,致久远召募不行,即官吏并科违制分故失定断,仍不以去官赦降原减。
一、预先具给田顷亩数,出榜召人投名应役。第二等已上人户,许充弓手,仍依旧条拣选人材。第三等以上,许充散从官。以下色役,更不用保。如第等不及,即召第一等一户,或第二等两户委保。如充役七年内逃亡,即勒元委保人承佃充役。
一、每买到田,未得交钱,先召投名人承佃充役,方得支钱,仍不得抑勒。
一、卖田入官,须得交业与应募人,不许本户内人丁承佃充役。
一、募役人。老病走死或犯徒以上罪,即须先勒本户人丁充役。如无丁,方别召募。
一、应募人交业承佃后,给假半年,令葺理田业。
一、退摊户绝没纳等,系官田地,今后不许出卖,更不限去州县里数,仍以肥瘠高下,品定顷亩,务令召募得行。
一、系官田,若是人户见佃者,先问见佃人。如无丁可以应募,或自不愿充役者,方得别行召募。
右所陈五利二弊,及合行事件一十二条,伏乞朝廷详议施行。然议者必有二说,一谓召募不行,二谓欲留宽剩钱斛以备它用。臣请有以应之。富民之家以三二十亩田中分其利,役属佃户,有同仆隶。今官以两顷一顷良田,有税无租,而人不应募,岂有此理?又弓箭手已有成法,无可疑者。宽剩役钱,本非经赋常入,亦非国用所待而后足者。今付有司逐旋支费,终不能卓然立一大事,建无穷之利,如火铄薪,日减日亡。若用买田募役,譬如私家变金银为田产,乃是长久万全之策。深愿朝廷及此钱未散,立此一事,数年之后,钱尽而事不立,深可痛惜。臣闻孝子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武王、周公所以见称于万世者,徒以能行文王之志也。昔苏绰为魏立征税之法,号为烦重,已而叹曰:“此犹张弓也,后之君子,谁能解之?”其子威侍侧,闻之,慨然以为己任。及威事隋文帝,为民部尚书,奏减赋役,如绰之言,天下便之。威为人臣,尚能成父之志,今给田募役,真先帝本意,陛下当优为武王、周公之事,而况苏威区区人臣之孝,何足道哉!臣荷先帝之遇,保全之恩,又蒙陛下非次拔擢,思慕感涕,不知所报,冒昧进计。伏惟哀怜裁幸。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卷七十六
◎书十六首
【与李方叔书】
轼顿首方叔先辈足下。屡获来教,因循不一裁答,悚息不已。比日履兹秋暑,起居佳胜。录示《子骏行状》及数诗,辞意整暇,有加于前,得之极喜慰。累书见责以不相荐引,读之甚愧。然其说不可不尽。君子之知人,务相勉于道,不务相引于利也。足下之文,过人处不少,如《李氏墓表》及《子骏行状》之类,笔势翩翩,有可以追古作者之道。至若前所示《兵鉴》,则读之终篇,莫知所谓。意者足下未甚有得于中而张其外者;不然,则老病昏惑,不识其趣也。以此,私意犹冀足下积学不倦,落其华而成其实。深愿足下为礼义君子,不愿足下丰于才而廉于德也。若进退之际,不甚慎静,则于定命不能有毫发增益,而于道德有丘山之损矣。古之君子,贵贱相因,先后相援,固多矣。轼非敢废此道,平生相知,心所谓贤者则于稠人中誉之,或因其言以考其实,实至则名随之,名不可掩,其自为世用,理势固然,非力致也。陈履常居都下逾年,未尝一至贵人之门,章子厚欲一见,终不可得。中丞傅钦之、侍郎孙莘老荐之,轼亦挂名其间。会朝廷多知履常者,故得一官。轼孤立言轻,未尝独荐人也。爵禄砥世,人主所专,宰相犹不敢必,而欲责于轼,可乎?东汉处士私相谥,非古也。殆似丘明为素臣,当得罪于孔门矣。孟生贞曜,盖亦蹈袭流弊,不足法,而况近相名字乎?甚不愿足下此等也。轼于足下非爱之深期之远,定不及此,犹能察其意否?近秦少游有书来,亦论足下近文益奇。明主求人如不及,岂有终汩没之理!足下但信道自守,当不求自至。若不深自重,恐丧失所有。言切而尽,临纸悚息。未即会见,千万保爱。近夜眼昏,不一!不一!轼顿首。
【上知府王龙图书】
执事自轩车之来,曾未期月,蜀之士大夫,举欣欣然相庆,以为近之所无有。下至闾巷小民,虽不足以识知君子之用心,亦能欢欣踊跃,转相告语,喧哗纷纭,洋溢布出而不可掩,虽户给之粟帛而人赐之爵,其喜乐不如是之甚也。伏惟明公何术以致此哉?轼也安足以议!虽然,请得以僭言之。盖明公之于蜀人,所以深结其心,而纳之安居无事以养生送死者,有所甚易,而亦有所至难。
夫海滨之人,轻游于江河。何则?其所见者大也。昔先魏公宰天下十有八年,闻其言语而被其教诲者,皆足以为贤人,而况于公乎?度其视区区之一方,不啻户庭之小。且公为定州,内以养民殖财,而外震威武以待不臣之胡。为之三年,而四方称之。况于实非有难办之事,是以公至之日,不劳而自成也。此其所以为易者一也。自近岁以来,蜀人不知有勤恤之加,擢筋割骨以奉其上,而不免于刑罚。有田者不敢望以为饱,有财者不敢望以为富,惴惴焉恐死之无所。然皆闻见所熟,以为当然,不知天下复有仁人君子也。自公始至,释其重荷,而出之于陷井之中。方其困急时,箪瓢之馈,愈于千金,是故莫不欢欣鼓舞之至。此其所以为易者二也。
虽然,亦有所至难。何者?国家蓄兵以卫民,而赋民以养兵,此二者不可以有所厚薄也。然而薄于养兵者,其患近而易除。厚于赋民者,其忧远而难救。故夫庚子之小变,起于兵离。而甲午之大乱,出于民怨。由此观之,固有本末也。而为政者,徒知畏其易除之近患,而不知畏其难救之远忧,而有志于民者,则或因以生事,非当世大贤,孰能使之两存而皆济?此其所以为难者一也。蜀人之为怯,自昔而然矣。民有抑郁,至此而不能以告者。且天下未尝无贪暴之吏,惟幸其上之明而可以诉,是以犹有所恃。今民怯而不敢诉,其诉者又不见省幸,而获省者,指目以为凶民,阴中其祸。嗟夫,明天子在上,方伯连帅之职,执民之权,而不能为之地哉!夫惟天下之贤者,则民望之深而责之备。若夫庸人,谁复求之。自顷数公,其来也莫不有誉,其去也莫不有毁。夫岂其民望之深责之备,而所以塞之者未至耶?今之饥者待公而食,寒者待公而衣,凡民之失其所者,待公而安,倾耳耸听,愿闻盛德日新而不替。此其所以为难者二也。
伏惟明公以高世之才,何施而不可,惟无忽其所以为易,而深思其所难者而稍加意焉,将天下被其泽,而何蜀之足云。轼负罪居丧,不敢辄至贵人之门,妄有所称述,诚不胜之心,敢以告诸左右。旧所为文十五篇,政事之余,凭几一笑,亦或有可观耳。
【与叶进叔书】
进叔足下。仆狷介寡合之人也。足下望其貌而壮其气,聆其语而知其心,握手见情素,交论古今,欢然若将与之忘年焉,仆不自知何为而得此于足下也。前日南归,草草不能道一辞。到家,秋气已高,窗户萧然,思与足下谈笑之乐,恍乎若相从于梦中,既觉而不知卧于虚榻也。行日,尝辱赠言,意勤辞直,读之使人恻恻动心。足下之所以知仆心者至矣,所以责善于朋友者亦至矣。而又凡所以为至之中有所不至者,仆得以尽之焉。仆闻有自知之明者,乃所以知人。有自达之聪者,乃所以达物。自知矣可以无疑矣,而徇人则疑于人。自达矣可以无蔽矣,而徇物则蔽于物。今足下自知自达而无可疑可蔽矣,岂仆所以得人与物之说耶?至以谓仆之交,不能把臂服膺以示无间,凡此者,非疑非蔽也,乃仆所以为狷介寡合者。足下顾不亮乎?夫投规于矩,虽公输不能使之合。何则?方圆者殊也。杂宫以羽,虽师旷不能使之一。何则?缓急者异也。对辩以讷,遇刚以柔,虽君子不能以无争。何则?所性所操之不同也。足下聪明过人,无世事不通,独不知物理之有参差者乎?昔张籍遗韩愈之书,责愈以商论文字不能下气。夫以退之而未免,矧其下者乎?虽然,亦思而改之耳。恐足下未审此,聊复以书。
【答范景山书】
自离东武,不复拜书,疏怠之罪,宜获谴于左右矣。两辱手教,存抚愈厚,感愧不可言。即日起居佳胜。知局事劳冗殊甚。景山虽去轩冕,避津要,所欲闲耳,而不可得,乃知吾道艰难之际,仁人君子舍众人所弃,犹不可得,然忧喜劳逸,无非命者,出办此身,与之浮沉,则亦安往而不适也。轼始到彭城,幸甚无事,而河水一至,遂有为鱼之忧。近日虽已减耗,而来岁之患,方未可知,法令周密,公私匮乏,举动尤难,直俟逐去耳。久不闻余论,顽鄙无所镌发,恐遂汩没于流俗矣。子由在南都,亦多苦事。近诗一轴拜呈,冗迫无佳意思,但堪供笑耳。近斋居,内观于养生术,似有所得。子由尤为造入。景山有异书秘诀,倘可见教乎?余非面莫尽,惟乞万万自重。
【答参寥书】
去岁仓卒离湖,亦以不一别太虚、参寥为恨。留语与僧官,不识能道否?到黄已半年,朋游常少,思念公不去心。懒且无便,故不奏书。远承差人致问,殷勤累幅,所以开谕奖勉者至矣。仆罪大责轻,谪居以来,杜门念旧而已。虽平生亲识,亦断往还,理故宜尔。而释、老数公,乃复千里致问,情义之厚,有加于平日,以此知道德高风,果在世外也。见寄数诗及近编诗集,详味,洒然如接清颜听软语也。比已焚笔砚,断作诗,故无缘属和,然时复一开以慰孤寂,幸甚!笔力愈老健清熟,过于向之所见,此于至道,殊不相妨,何为废之邪?当更磨揉以追配彭泽。未间,自爱。
【答李康年书】
向承宠访,教语甚厚,因循未及裁谢。复枉专使辱书累幅,意愈勤重。且获所著《通言》三篇,及新诗碑刻,废学之人,徒知爱其文之工妙,而不能究极其意之所至,钦味反覆,不能释手,幸甚!幸甚!比日起居何如?窃想著书讲道,驰骋百氏,而游于艺学,有以自娱,忘其穷约也。
《通言》略获披味,所发明者多矣。谨且借留,得为究观。他书岂敢辄留。他日别为小字,写草书见惠,不必《心经》,乃大赐也。要跋尾,谩写数字,不称妙笔。
【答舒尧文书】
轼启。午睡昏昏,使者及门,授教及诗,振衣起观,顿尔醒快,若清风之来得当之也。大抵词律庄重,叙事精致,要非嚣浮之作。昔先零侵汉西疆,而赵充国请行,吐谷浑不贡于唐,而文皇临朝叹息,思起李靖为将,乃知老将自不同也。晋师一胜城濮,则屹然而霸,虽齐、陈大国,莫不服焉。今日鲁直之于诗是已。公自于彼乞盟可也,奈何欲为两属之国,则牺牲玉帛焉得而给诸?不敢当!即承来命,少资け噱。
【答陆道士书(或题作与陆子厚)】
轼启。别来岁月乃尔许也,涉世不已,再罹忧患,但知自哂尔。感君不遗,手书殷勤如此,且审道体安休,喜慰之极。惠州凡百不恶,杜门养疴,所念君弃家求道二十余年,不见异人,当得异书。见许今春相访,果然能践言,何喜如之。旧过庐山,见蜀道士马希言,似有所知。今为何在,曾与之言否?黄君高人,与世相忘者,如轼与舍弟,何足以致。若得他一见子由,龙错其所未至,则轼可以并受赐矣。愿因足下致恳,当可得否?韩朴主事,多从傅同年游。近傅得广东漕幕,遂带得来此否?因见,亦道意。罗浮有一邓道士名守安,专静有守,皆世外良友。世外之道,金丹为上,仪邻次之,服食草木又次之,胎息三住为本,殆无出此者。嵇中散曰:“守之以一,养之以和,和理日济,同乎大顺,然后承以灵芝,润以醴泉,以朝阳,绥以五弦。”不用其他,举以中散为师矣。适饮桂酒一杯,醺然径醉,作书奉答,真不勒字数矣。桂酒,乃仙方也。酿桂而成,盎然玉色,非人间物也。足下端为此酒一来,有何不可,但恐足下拘戒不饮。道家少饮和神,非破戒也。余惟善爱。
【答孙志康书】
自春末闻讣,悲愕不已。自惟不肖,得交公父子间有年矣。即欲奉疏,少道哀诚,不独海上无便,又闻志康从西路迎护,莫知往还的耗,故因循至今。遂辱专使,手书累幅,愧荷深矣。窃承已毕大事,营办勤若,何以堪任。即日孝履支持,预慰所望。志文实录,读之感噎。自闻变故,即欲撰哀词,以表契义之万一,不知爵里之详。今复睹此文,旦夕当下笔。然不愿传出,虽志康亦不以相示。藏之家笥,须不肖启手足日乃出之也。自惟无状,百无所益于故旧,惟文字庶几不与草木同腐,故决意为之,然决不敢相示也。志康必识此意,千万勿来索看也。师是此文甚奇,斯人亦可人也哉。
轼谪居已逾年,诸况粗遣。祸福苦乐,念念迁逝,无足留胸中者。又自省罪戾久积,理应如此,实甘受之。今者北归无日,因遂自谓惠人,渐作久居计。正使终焉,亦何所不可。志康闻此言,可以不深念也。玳瑁药合见遗,乃吾介夫遗意。谨炷香拜受。志康所惠布蜜药果等,一一捧领,感怍无量。海上穷陋,又谪居贫病,乃无一物报谢,惭负无量。见戒勿轻与人诗文,谨佩至言。如见报出都日所闻,虚实不可不知,勿以告人也。舍弟筠州甚安,时得书。儿侄辈或在陈,或在许下,两儿子在宜兴,轼与幼子过在此。明年长子迈,当挈他一房来此指射差遣,因般过房下来。见爱之深,恐要知其详。示谕开岁来此相聚,虽为厚幸,然窜逐中,唯欲亲故谢绝为孤寂可怜者,则孤老犹可以粗安。若志康,人所指目者,而乃不远千里相求,此重增轼罪戾也,千万寝之,切告!切告!
李泰伯前辈不相交往,然敬爱其人,欲作集引,亦终不传出也。承谕世膺,可为聚其前后文集,异日示及,当与志康商议,少加删定,乃传世也。期人既无后,吾辈当与留意。李文叔书已领,诸儿子为学颇长,迨自宜兴寄诗文来,甚可观。此等辱雅游最旧,故辄以奉闻,然不敢令拜状,无益,徒烦报答也。会见无期,千万节哀自重。
【上执政乞度牒赈济因修廨宇书】
轼顿首上书门下仆射相公阁下。去年浙中,冬雷发洪,太湖水溢,春又积雨,苏、湖、常、秀皆水,民就高田秧稻,以待水退,及五六月,稍稍分种,十不及四五,而又继之以旱,以故早晚皆伤,高下并损。自元丰以来,民之艰食,未有如今岁者也。轼已三奏其事,至今未报。盖人微言轻,理自当尔。然亦恐监司诸郡,不尽以实奏。而庙堂所访问往来之人,或揣所乐闻,不尽以实告,故朝廷以轼言为过耳。不然,岂有仁圣在上,群贤并用,而肯恬不为意乎?
入冬以来,缘诸郡闭籴,而税务用例违条,收五谷力胜钱,故米价斗至八九十,衢、睦等州至百余钱,皆足钱,炎炎可畏。轼用印板出榜千余道,止绝此两事。自半月来,米谷通流,价亦稍平。然浙中无麦,青黄之交,当在来秋,而熟不熟,又未可知。民惩熙宁流殍之祸,上户有米者,皆靳惜不肯出,其势非大出官米,不能救此患。自正月至七月,本州里外九县,日粜官米千五百石,乃可以平价救饥,计当用米三十一万五千石。今本州常平除兑充军粮外,止有十七万石,漕司许于邻郡致三万石,尚少十一万五千石。计穷理迫,须至控告。
轼近以本州廨宇弊坏,奏乞度牒二百道修完,未蒙开允。意欲以此度牒募人于诸县纳米,度可得二万五千石。然后减价出卖,每斗六十,度可得钱万五千贯。且以此钱修完廨宇。虽不及元计钱数,且修完紧要处,亦粗可足用。则是此度牒一出而两利也。伏望相公,深念本州廨宇弊坏已甚,不可不修,及今完葺,所费尚少,后日大坏,其费必倍,又因以募人纳米出粜救饥。设使不因修完廨宇,朝廷以饥民之故,特出圣恩,乞与二百道度牒,犹不为过,而况救饥修屋两用而并济乎?
轼愚蠢少虑,仰恃庙堂诸公仁贤恤民,必不忍拒此请。意此度牒可以必得,以此不候回降指挥,辄已一面告喻商旅,令储峙米斛,具水陆脚乘,以须度牒之至。深望果断不疑,于一两日内,降付急递。日与吏民延颈企踵,虽大旱望云,执热思濯,未喻其急也。若不蒙哀察,则是使轼失信商旅,坐视流殍,其为惭惶狼狈,未易遽言。至时朝廷虽加诛殛,何补于事。
兼轼近者奏为本路转运司今年合起年额米斛百六十万,乞特许且起一半或三分之二,其余候丰熟日随年额起发,未蒙恩许。今年漕司窘迫,实倍常岁。异时预买绸绢钱,常于岁前散绝,今尚阙大半,刷之急,盖不遗余力矣。若非朝廷少加矜察,则督迫之极,害必及民。近蒙朝廷许辍上供二十万石出粜,此大惠也。然望更辍留三十万石。若无米可粜,只乞以此钱收买银绢上供,虽无补于饥民,而散币在民,少解钱荒之患,亦良策也。
此外只有劝诱富民出谷助官赈贷,及用常平钱米募民工役二事,然皆难行。劝诱之利,未及贫民,而诛求之祸,先及上户。浙中富民欠官钱者,十人而九,决无可劝诱之理。至于募民工役,亦非实惠。若散募饥贫,不堪工役,鸟兽聚散,得钱便走。熙宁中,尝行此事,名为召募,其实不免于等第上差科,官支钱米尽入役夫,而本户又须贴钱雇人,凶年人户,重有此扰,皆虚名无实,利少害多。惟有多粜官米一事,简而易行。米价既低,民无贫富,均享其利。惟望相公留意,则一路幸甚。
轼拙于言语,不能尽写忧危之状,以晓左右。惟有发书之日,西向再拜,扣头默祷。庶几区区丹诚,可以感动万一也。不宣。
【上吕仆射论浙西灾伤书】
轼顿首上书门下仆射相公阁下。轼近上章,论浙西淫雨飓风之灾。伏蒙恩旨,使与监司诸人议所以为来岁之备者。谨已条上二事。轼才术浅短,御灾无策,但知叫号朝廷,乞宽减额米,截赐上供。言狂计拙,死罪!死罪!
然三吴风俗,自古浮薄,而钱塘为甚。虽室宇华好,被服粲然,而家无宿舂之储者,盖十室而九。自经熙宁饥疫之灾,与新法聚敛之害,平时富民残破略尽,家家有市易之欠,人人有盐酒之债,田宅在官,房廊倾倒,商贾不行,市井萧然。譬如衰羸久病之人,平时仅自支持,更遭风寒暑湿之变,便自委顿。仁人君子,当意外将护,未可以壮夫常理期也。今年,钱塘卖常平米十八万石,得米者皆叩头诵佛云:“官家将十八万石米,于乌鸢狐狸口中,夺出数十万人,此恩不可忘也。”夫以区区战国公子,尚知焚券市义,今以十八万石米易钱九万九千缗,而能活数十万人,此岂下策也哉!窃惟仁圣在上,辅以贤哲,一闻此言,理无不行。但恐世俗谄薄成风,揣所乐闻与所忌讳,不以仁人君子期左右,争言无灾,或言有灾而不甚,积众口之验,以惑聪明,此轼之所私忧过虑也。八月之末,秀州数千人诉风灾,吏以为法有诉水旱而无诉风灾,拒闭不纳。老幼相腾践死者十一人,方按其事。由此言之,吏不喜言灾者,盖十人而九,不可不察也。
轼既条上二事,且以关白漕、宪两司,官吏皆来见轼,曰:“此固当今之至计也,然恐朝廷疑公为漕司地,奈何?”轼曰:“吾为数十万人性命言也,岂恤此小小悔吝哉?”去年秋冬,诸郡闭粜,商贾不行。轼既劾奏通之,又举行灾伤法,约束本路,不得收五谷力胜钱。三郡米大至,施及浙东。而漕司官吏,缘此愠怒,几不见容。文符往来,僚吏恐悚,以轼之私意,其不为漕司地也审矣。力胜之免,去岁已有成法,然今岁未敢举行者,实恐再忤漕司,怨咎愈深。此则轼之疲懦畏人,不免小有回屈之罪也。伏望相公一言,检举成法,自朝廷行下,使五谷通流,公私皆济,上以明君相之恩,下以安孤危之迹,不胜幸甚。去岁朝旨,免力胜钱,止于四月。浙中无麦,须七月初间见新谷,故自五月以来,米价复增。轼亦曾奏乞展限至六月,终不报。今者若蒙施行,则乞以六月为限。去岁恩旨,宽减上供额米三分之一,而户部必欲得见钱,浙中遂有钱荒之忧。轼奏乞以钱和买银绢上供,三请而后可。今者若蒙施行,即乞一时行下。
轼窃度事势,若不且用愚计,来岁恐有流殍盗贼之忧。或以其狂浅过计,事难施用,即乞别除一小郡,仍选才术有余可以坐消灾者,使任一路之责。幸甚!幸甚!干冒台重,伏纸栗战。不宣。
【扬州上吕相书(或题作扬州上吕相公论税务书)】
轼再拜。伏蒙手书,见谓勇于为义,不当在外。奖饰过分,悚息之至。轼窃谓士在用不用,不在内外也。自揣所宜,在外,不惟身安耳静,至于束吏养民,亦粗似所便。又不自量,每有所建请,蒙相公主张施行,使轼常在外为朝廷采摭四方利病,而相公择其可行者行之,岂非学道者平生之至愿也哉!顷者所论积欠,蒙示谕已有定议,此殆一洗天下疮也。近复建言纲运折欠利害,乞申明《编敕》,严赐约束行下,而罢真、扬、楚、泗转般仓斗子仓法,必已关览。此事若行,不过岁失淮南商税万缗,而数年之后,所得必却过之。但纲梢饱暖,馈运办集,必无三十万石之欠,而能使六路运卒,保完背颊,使臣人员千百人,保完身计,此岂小事乎?其余纲运弊害,小小枝叶,亦不住讲求,续上其事。又轼自入淮南界,闻二三年来,诸郡税务刻急日甚,行路咨怨,商贾几于不行。有税物者既无脱遗,其无税物及虽有不多者,皆不与点检,但多喝税钱,商旅不肯认纳,则苛留十日半月。人船既众,赀用坐竭,则所喝唯命。州郡转运司皆力主,此辈无所告诉。窃闻东南物货,全不通行,京师坐致枯涸。若不及相公在位,救解此患,恐遂滋长,至于不可救矣。只如扬州税额,已增不亏,而数小吏为虐不已。原其情,盖为有条许酒税监官分请增剩赏钱。此元丰中一小人建议,羞污士风,莫此为甚。如酒务行此法,虽士人所耻,犹无大害。若税务行之,则既增之外,刻剥不已,行路被其虐矣。轼旦夕欲上此奏,乞罢之。亦望相公留念。轼已买田阳羡,归计已成。纷纷多言,深可悯笑。但贪及相公在位,求治绳墨之外,故时效区区,庶小有益于世耳。不宣。
【答虔ヘ俞括奉议书】
轼顿首资深使君阁下。前日辱访,宠示长笺,及诗文一编,伏读数日,废卷拊掌,有起予之叹。孔子曰:“辞达而已矣。”物固有是理,患不知,知之患不能达之于口与手。所谓文者,能达是而已。文人之盛,莫如近世,然私所敬慕者,独陆宣公一人。家有公奏议善本,顷侍讲读,尝缮写进御,区区之忠,自谓庶几于孟轲之敬王,且欲推此学于天下,使家藏此方,人挟此药,以待世之病者,岂非仁人君子之至情也哉!今观所示议论,自东汉以下十篇,皆欲酌古以驭今,有意于济世之用,而不志于耳目之观美,此正平生所望于朋友与凡学道之君子也。然去岁在都下见一医工,颇艺而穷,慨然谓仆曰:“人所以服药,端为病耳,若欲以适口,则莫如刍豢,何以药为?今孙氏、刘氏皆以药显,孙氏期于治病,不择甘苦,而刘氏专务适口,病者宜安所去取,而刘氏富倍孙氏,此何理也?”使君斯文,未必售于世。然售不售,岂吾侪所当挂口哉,聊以发一笑耳。进宣公奏议,有一表,辄录呈,不须示人也。余俟面谢,不宣。
【答吴秀才书】
轼启。远辱专人惠教,具审比来起居佳胜,感慰之至。与子野先生游,几二十年矣。始以李六丈待制师中之言,知其为人。李公人豪也,于世少所屈伏,独与子野书云:“白云在天,引领何及。”而子野一见仆,便谕出世间法,以长生不死为余事,而以练气服药为土苴也。仆虽未能行,然喜诵其言,尝作《论养生》一篇,为子野出也。近者南迁,过真、扬间,见子野无一语及得丧休戚事,独谓仆曰:“邯郸之梦,犹足以破妄而归真,子今目见而身履之,亦可以少悟矣。”夫南方虽号为瘴疠地,然死生有命,初不由南北也,且许过我而归。自到此,日夜望之。忽得来教,乃知子野尚在北,不远当来赴约也。长书称道过实,读之赧然,所论孟、杨、申、韩诸子,皆有理,词气然,又以喜子野之有佳子弟也。然昆仲以子野之故,虽未识面,悬相喜者,则附递一书足矣,何至使人{尔虫}足远来,又致酒、面、海物、荔子等,仆岂以口腹之故,千里劳人哉!感愧厚意,无以云喻。过广州,买得檀香数斤,定居之后,杜门烧香,闭目清坐,深念五十九年之非耳。今分一半,非以为往复之礼,但欲昆仲知仆汛扫身心,澡瀹神气,兀然灰槁之大略也。有书与子野,更督其南归,相过少留,为仆印可其已得,而诃策其所未至也。此外,万万自爱。
【答刘沔都曹书】
轼顿首都曹刘君足下。蒙示书教,及编录拙诗文二十卷。轼平生以言语文字见知于世,亦以此取疾于人,得失相补,不如不作之安也。以此常欲焚弃笔砚,为喑默人,而习气宿业,未能尽去,亦谓随手云散鸟没矣。不知足下默随其后,掇拾编缀,略无遗者,览之惭汗,可为多言之戒。然世之蓄轼诗文者多矣,率真伪相半,又多为俗子所改窜,读之使人不平。然亦不足怪。识真者少,盖从古所病。梁萧统集《文选》,世以为工。以轼观之,拙于文而陋于识者,莫统若也。宋玉赋《高唐》、《神女》,其初略陈所梦之因,如子虚、亡是公相与问答,皆赋矣。而统谓之叙,此与儿童之见何异。李陵、苏武赠别长安,而诗有“江汉”之语。及陵与武书,词句儇浅,正齐梁间小儿所拟作,决非西汉文。而统不悟。刘子玄独知之。范晔作《蔡琰传》,载其二诗,亦非是。董卓已死,琰乃流落,方卓之乱,伯喈尚无恙也,而其诗乃云以卓乱故,流入于胡。此岂真琰语哉!其笔势乃效建安七子者,非东汉诗也。李太白、韩退之、白乐天诗文,皆为庸俗所乱,可为太息。今足下所示二十卷,无一篇伪者,又少谬误。及所示书词,清婉雅奥,有作者风气,知足下致力于斯文久矣。轼穷困,本坐文字,盖愿刳形去智而不可得者。然幼子过文益奇,在海外孤寂无聊,过时出一篇见娱,则为数日喜,寝食有味。以此知文章如金玉珠贝,未易鄙弃也。见足下词学如此,又喜吾同年兄龙图公之有后也。故勉作报书,匆匆。不宣。
【答王庠书】
别纸累幅,过当。老病废忘,岂堪英俊如此责望也?少年应科目时,记录名数沿革及题目等,大略与近岁应举者同尔。亦有节目,文字才尘忝后,便被举主取去,今日皆无有,然亦无用也,实无捷径必得之术。但如君高材强力,积学数年,自有可得之道,而其实皆命也。但卑意欲少年为学者,每读书,皆作数过尽之。书富如入海,百货皆有之,人之精力,不能兼收尽取,但得其所欲求者耳。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人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但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亦如之。他皆仿此。此虽迂钝,而他日学成,八面受敌,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甚非速化之术,可笑!可笑!
●卷七十七
◎尺牍六十六首
【与李方叔四首(之一)】
久不奉书问为愧。递中辱手书,劳勉益厚。无状何以致足下拳拳之不忘如此。比日起居何如?今岁暑毒十倍常年。雨昼夜不止者十余日,门外水天相接,今虽已晴,下潦上,病夫气息而已。想足下闭门著述,自有乐事。间从诸英唱和谈论,此可羡也。何时得会合,惟万万自重。不宣。
【与李方叔四首(之二)】
秋试时,不审从吉未?若可下文字,须望鼎甲之捷也。暑中既不饮酒,无缘作字,时有一二,辄为人取去,无以塞好事之意,亦不愿足下如此癖好也。近获一铜镜,如漆色,光明冷彻。背有铭云:“汉有善铜出白阳,取为镜,清如明,左龙右虎(亻甫)之。”字体杂篆隶,真汉时字也。白阳不知所在,岂南阳白水阳乎?“如”字应作“而”字使耳。“左月右日”,皆未甚晓,更闲,为考之。
【与李方叔四首(之三)】
顷年于稠人中,骤得张、秦、黄、晁及方叔、履常辈,意谓天不爱宝,其获盖未艾也。比来经涉世故,间关四方,更欲求其似,邈不可得。以此知人决不徒出,不有立于先,必有觉于后也。如方叔飘然一布衣,亦几不免。纯甫、少游,又安所获罪,遂断弃其命,言之何益,付之清议而已。忧患虽已过,更宜慎口以安晚节。
【与李方叔四首(之四)】
承示谕,长安君偶患臂痛不能举,某于钱昌武朝议处传得一方,云其初本施渥寺丞者,因寓居京师甜水巷,见乞儿,两足拳,捺履行。渥常以饮食钱物饮食遗之,凡期年不衰。寻赴任,数年而还。复就曩居,则乞儿已不见矣。一日见于相国寺前,行走如飞,渥就问之,则曰:“遇人传两药方,服一料已能走耳。”因以其方授渥,以传昌武。昌武本患两臂重痛,举不能过耳。服之立效。其后传数人,皆神妙。但手足上疾皆可服,不拘男子妇人。秘之。秘之。其方元只是《王氏博济方》中方,但人不知尔。《博济方》误以虎胫为虎脑。便请长安君合服,必验。
朝云者,死于惠久矣。别后学书,颇有楷法。亦学佛法,临去,诵《六如偈》以绝。葬之惠州栖禅寺,僧作亭覆之,榜曰六如亭。最荷夫人垂顾,故详及之。
【与陈公密三首(之一)】
途中喜见令子,得闻动止之详。继领专使手书,且审即日尊体清胜,感慰无量。差借白直兜乘担索,一一仰烦神用。孤旅获济,荷德之心,未易云喻。来日晚方达蒙里,即如所教,出陆至南华,南华留半月,即造宇下,一吐区区,预深欣跃。
【与陈公密三首(之二)】
行役艰羁,托庇以济。分贶丹剂,拯其衰疾,此意岂可忘哉。其余言谢莫尽。令子昆仲,比辱书示,未暇修书,悚息!悚息!曹三班廉干非常,远送,愧感。二绝句发一笑。
【与陈公密三首(之三)】
穷途栖屑,获见君子,开怀抵掌,为乐未央。公既王事靡宁,某亦归心所薄,匆遽就列,如何可言。别后亟辱惠书,词旨增重。且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某已度岭,已脱问之忧,行有见蝎之喜。但远德谊,惘惘未忘于情。新春保练,以需驿召。
【与徐仲车】
昨日既蒙言赠,今日又荷心送,盎然有得,载之而南矣。辱手教,极甚荷厚爱,孔子所谓“忠焉能勿诲乎”?当书诸绅,寝食不忘也。
【与吴秀才】
某启。相闻久矣,独未得披写相尽,常若有所负。罪废沦落,屏迹郊野,初不意舟从便道,有失修敬。不谓过予,冲冒大热,间关榛莽,曲赐临顾,一见洒然,遂见平生之欢。典刑所钟,既深叹仰,而大篇璀璨,健论抑扬,盖自去中州,未始得此胜侣也。钦佩不已,俯求衰晚,何以为对。送别堤下,恍然如梦,觉陈迹具存,岂有所遇而然耶?留示珠玉,正快如九鼎之珍,徒咀嚼一脔,宛转而不忍下咽也。未知舟从定作几日计。早晚过金陵,当得款奉。
【与彦正判官】
古琴当与响泉韵磬,并为当世之宝,而铿金瑟瑟,遂蒙辍惠,报赐之间,赧汗不已。又不敢远逆来意,谨当传示子孙,永以为好也。然某素不解弹,适纪老枉道见过,令其侍者快作数曲,拂历铿然,正如若人之语也。试以一偈问之:“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录以奉呈,以发千里一笑也。寄惠佳纸、名Η,重烦厚意,一一捧领讫,感怍不已。适有他冗,书不周谨。
【与毛泽民推官三首(之一)】
公素人来,得书累幅。既闻起居之详,又获新诗一篇,及公素寄示《双石常记》。居夷久矣,不意复闻韶沪之余音,喜慰之极,无以云喻。久废笔砚,不敢继和,必识此意。会合无期,临书惘惘。秋暑,万万以时自厚。
【与毛泽民推官三首(之二)】
某寓居粗遣,本带一幼子来。今者长子又授韶州仁化令,冬中当挈家来。至此,某又已买得数亩地,在白鹤峰上,古白鹤观基也。已令斫木陶瓦,作屋三十许间。今冬成,去七十无几,矧未能必至耶,更欲何之。以此神气粗定,他更无足为故人念者。圣主方设科求宏词,公倘有意乎?
【与毛泽民推官三首(之三)】
新居在大江上,风云百变,足娱老人也。有一书斋名思无邪,闲知之。寄示奇茗,极精而丰,南来未始得也。亦时复有山僧逸民,可与同赏,此外但缄而藏之耳。佩荷厚德,永以为好。秋兴之作,追配骚人矣,不肖何足以窥其粗。遇不遇自有定数,向非厄穷无聊,何以发此奇思,以自表于世耶?敬佩来贶,传之知音,感愧之极。数日适苦壅嗽,殆不可堪,强作报,灭裂。死罪!
【与陈辅之】
某启。昨日承访及,病倦,不及起见,愧仰深矣。热甚,起居何如?万里海表不死,归宿田里,得疾遂有不起之忧,岂非命耶?若得少驻,复与故人一笑,此又望外也。力疾,书此数字。
【与司马温公】
春末,景仁丈自洛还,伏辱赐教,副以《超然》雄篇,喜忭累日。寻以出京无暇,比到官,随分纷冗,久稽裁谢,悚怍无已。比日,不审台候何如?某强颜,忝窃中,所愧于左右者多矣。未涯瞻奉,惟冀为国自重,谨奉启问。
某再启。《超然》之作,不惟不肖托附以为宠,遂使东方陋州,为不朽之盛事,然所以奖与则过矣。久不见公新文,忽领《独乐园记》,诵味不已,辄不自揆,作一诗,聊发一笑耳。彭城嘉山水,鱼蟹侔江湖,争讼寂然,盗贼衰少,聊可藏拙。但朋游阔远,舍弟非久赴任,益岑寂矣。谪居穷僻,如在井底,杳不知京洛之耗,不审迩日寝食何如?某以愚暗获罪,咎自己招,无足言者。但波及左右,为恨殊深,虽高风伟度,非此细故所能尘垢,然某思之,不啻芒背尔。寓居去江无十步,风涛烟雨,晓夕百变,江南诸山在几席,此幸未始有也。虽有窘乏之忧,亦布褐藜藿而已。瞻晤无期,临书惘然,伏乞以时善加调护。
【与鲁直二首(之一)】
晁君寄骚,细看甚奇,信其家多异材耶?然有少意,欲鲁直以己意微箴之。凡人文字,务使平和,至足余,溢为怪奇,盖出于不得已也。晁文奇怪似差早,然不可直云耳。非谓避讳也,恐伤其迈往之气,当为朋友讲磨之语乃宜。不知公谓然否?
【与鲁直二首(之二)】
某启。方惠州遣人致所惠书,承中途相见,尊候甚安。即日想已达黔中,不审起居何似?云大率似长沙,审尔,亦不甚恶也。惠州久已安之矣。度黔,亦无不可处之道也。闻行囊中无一钱,途中颇有好事者,能相济否?某虽未至此,然亦凛凛然。水到渠成,不烦预虑。但数日来苦痔病,百药不瘳,遂断肉菜五味,日食淡面两碗,胡麻、茯苓数杯。其戒又严于鲁直。虽未能作文自誓,且日戒一日,庶几能终之。非特愈痔,所得多矣。子由得书,甚能有益于枯槁也。文潜在南极安,少游谪居甚自得,淳甫亦然,皆可喜。独元老淹忽,为之流涕。病剧久矣,想非由远谪也。幽绝,书问难继,惟倍万保重。不宣。
有侄婿王郎,名庠,荣州人。文行皆超然,笔力有余,出语不凡,可收为吾党也。自蜀遣人来惠,云:“鲁直在黔,决当往见,求书为先容。”嘉其有奇操,故为作书。然旧闻其太夫人多病,未易远去,谩为一言。眉人有程遵晦者,亦奇士,文益老,王郎盖师之。此两人者有致穷之具,而与不肖,又欲往求黄鲁,其穷殆未易瘳也。
【与陈传道五首(之一)】
某启。久不接奉,思仰不可言。辱专人以书为贶,礼意兼重,捧领惕然。且审比来起居佳胜,某以衰病,难于供职,故坚乞一闲郡,不谓更得烦剧。然已得请,不敢更有所择,但有废旷不治之忧耳。而来书乃有遇不遇之说,甚非所以安全不肖也。某凡百无取,入为侍从,出为方面,此而不遇,复以何者为遇乎?来使立告回,区区百不尽一。乍远,千万自爱。
【与陈传道五首(之二)】
衰朽何取,而传道昆弟过听,相厚如此。数日前,履常谒告,自徐来宋相别。王八子安偕来,方同舟,不信宿而归。久承传道亦欲至灵壁,以部役沂上,不果。佩荷此意,何是可忘。又承以近诗一册为赐,笔老而思深,蕲配古人,非求合于世俗者也。幸甚!幸甚!钱塘诗皆率然信笔,一一烦收录,只以暴其短耳。
【与陈传道五首(之三)】
某方病市人逐利,好刊某拙文,欲毁其板,矧欲更令人刊邪!当俟稍暇,尽取旧诗文,存其不甚恶者,为一集。以公过取其言,当令人录一本奉寄。今所示者,不唯有脱误,其间亦有他人文也。知日课一诗,甚善。此技虽高才,非甚习不能工也。圣俞昔尝如此。某近绝不作诗,盖有以,非面莫究。独神道碑、墓志数篇耳。碑盖被旨作,而志文以景仁丈世契不得辞。欲写呈文,多无暇,闻都下已刊板,想即见之也。某顷伴虏使,颇能诵某文,以此知虏中皆有中原文字,故为此碑,(谓富公碑也。)欲使虏知通好用兵利害之所在也。昔年在南京,有问仆此事,故终之。
李公文集引,得闲当作。向所示集,古文留子由处,有书令检送也。
【与陈传道五首(之四)】
久不上问,愧负深矣。忽枉手讯,劳来甚勤。夙昔之好,不替有加。兼审比来起居佳胜,感慰兼集。新旧诸诗,幸得敬览,不意余生复见斯作。古人日远,俗学衰陋,作者风气,犹存君家伯仲间。近见报,履常作正字,伯仲介特之操,处穷益励,时流孰知之者?用是占之,知公议稍伸耶!传道岂久淹莞库者。未由面谈,惟冀厚自爱重而已。
【与陈传道五首(之五)】
来诗欲和数首,以速欲发此价,故未暇。闲居亦有少述作,何日见公昆仲当出相示。宫观之命,已过忝矣。此外只有归田为急。承见教,想识此怀。履常未及拜书,因家泛道区区。
【与庞安常】
端居静念,思五脏皆止一,而肾独有二,盖万物之所终始,生之所出,死之所入也。故《太玄》:“罔、直、蒙、酋、冥。”罔为冬,直为春,蒙为夏,酋为秋,冥复为冬,则此理也。人之四肢九窍,凡两者,皆水属也。两肾、两足、两外肾、两手、两目、两鼻,皆水之升降出入也。手、足、外肾,旧说固与肾相表里,而鼻与目,皆古未之言也,岂亦有之,而仆观书少不见耶?以理推之,此两者其液皆咸,非水而何。仆以为不得此理,则内丹不成,此又未易以笔墨究也。古人作明目方,皆先养肾水,而以心火暖之,以脾固之。脾气盛则水不下泄,心气下则水上行,水不下泄而上行,目安得不明哉。孙思邈用磁石为主,而以朱砂、神曲佐之,岂此理也夫。安常博极群书,而善穷物理,当为仆思之。是否?一报。某书。
【与王敏仲八首(之一)】
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昨与长子迈诀,已处置后事矣。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便作墓,乃留手疏与诸子,死则葬于海外,庶几延陵季子赢博之义,父既可施之子,子独不可施之父乎?生不挈家死不扶柩,此亦东坡之家风也。此外燕坐寂照而已。所云途中邂逅,意谓不如其已,所欲言者,岂有过此者乎?故缕此纸,以代面别。
【与王敏仲八首(之二)】
某启。得郡既谢,即不敢久留,故人事百不周。方欲奉启告别,遽辱惠问,且审起居佳胜,宠喻过实,深荷奖借。旦夕遂行,益远,万万以时自重。不宣。
【与王敏仲八首(之三)】
罗浮山道士邓守安,字道立。山野拙讷,然道行过人,广、惠间敬爱之,好为勤身济物之事。尝与某言,广州一城人,好饮咸苦水,春夏疾疫时,所损多矣。惟官员及有力者得饮刘王山井水,贫下何由得。惟蒲涧山有滴水岩,水所从来高,可引入城,盖二十里以下耳。若于岩下作大石槽,以五管大竹续处,以麻绳,漆涂之,随地高下,直入城中。又为一大石槽以受之,又以五管分引,散流城中,为小石槽以便汲者。不过用大竹万余竿,及二十里间,用葵茅苫盖,大约不过费数百千可成。然须于循州置少良田,令岁可得租课五七千者,令岁买大筋竹万竿,作筏下广州,以备不住抽换。又须于广州城中置少房钱,可以日掠二百,以备抽换之费。专差兵匠数人,巡觑修葺,则一城贫富同饮甘凉,其利便不在言也。自有广州以来,以此为患,若人户知有此作,其欣愿可知。喜舍之心,料非复塔庙之比矣。然非道士至诚不欺,精力勤干,不能成也。敏仲见访及物之事,敢以此献,直望仙尔,世间贪爱无丝毫也,可以无疑。从来帅漕诸公,亦多请与语。某喜公济物之意,故详以告,可否更在熟筹,慎勿令人知出于不肖也。
【与王敏仲八首(之四)】
某再启。示喻津遣孤孀,救药病疠,政无急于此者矣。非敏仲莫能行之,幸甚!广州商旅所聚,疾疫作,客先僵仆,因薰染居者,事与杭相类。莫可擘划一病院,要须有岁入课利供之,乃长久之利,试留意。来喻以此等,各仕宦快意目前,美哉此言,谁肯然者。循州周守,治状过人,议论可听,想蒙顾盼也。
【与王敏仲八首(之五)】
某又有少恳,见人说舍弟赴容州,路自英、韶间,舟行由端、康等州而往,公能与监司诸公言,辍一舟与之否?今有一家书,欲告差人,赍往岭上与之。罪大罚轻,数年行遣不下,屡当患祸,老矣,何以堪此。恃公旧眷,必能兴哀。悚恐!悚恐!
【与王敏仲八首(之六)】
闻遂作管引蒲涧水甚善。每竿上,须钻一小眼,如绿豆大,以小竹针窒之,以验通塞。道远,日久,无不塞之理。若无以验之,则一竿之塞,辄累百竿矣。仍愿公擘画少钱,令岁入五十余竿竹,不住抽换,永不废。僭言,必不讶也。
【与王敏仲八首(之七)】
《富公碑词》,甚愧不工。公更加粉饰,岂至是哉!舟中病暑,疲倦不谨。恕之。
【与王敏仲八首(之八)】
某再启。林医遂蒙补授,于旅泊处衰病,非小补也。又工小儿、产科。幼累将至,且留调理,渠欲往谢,未令去也,乞不罪。治瘴止用姜、葱、豉三物浓煮热呷,无不效者。而土人不知作豉。入此州无黑豆,闻五羊颇有之,便乞为致三石,得为作豉,散饮病者。不罪!不罪!
【与郑靖老二首(之一)】
某启。到雷州见张君俞,首获公手书累幅,欣慰之极,不可云喻。到廉,廉守乃云公已离邕矣。方怅然,欲求问从者所在,少通区区,忽得来教,释然,又得新诗,皆秀杰语,幸甚!幸甚!别来百罹,不可胜言,置之不足道也。《志林》竟未成,但草得《书传》十三卷,甚赖公两借书籍检阅也。向不知公所存,又不敢带,行封作一笼,寄迈处,令访寻归纳。如未有便,且寄广州何道士处,已深嘱之,必不敢坠。某留此过中秋,或至月末乃行。至北流,作竹筏下水,历容、藤至梧。与迈约,令般家至梧相会,中子迨,亦至惠矣。却顾舟溯贺江而上,水陆数节,方至永。老业可奈何!奈何!未会间,以时自重。不宣。
【与郑靖老二首(之二)】
某见张君俞,乃始知公中间亦为小人所捃摭,令史以下,固不知退之《讳辨》也,而卿贰等亦尔耶!进退有命,岂此辈所能制,知公奇伟,必不经怀也。某鬓发皆白,然体力原不减旧,或不即死,圣泽汪洋,更一赦,或许归农,则带月之锄,可以对秉也。本意专欲归蜀,不知能遂此计否?蜀若不归,即以杭州为家。朱邑有言:“子孙奉祠我,不如桐乡之民。”不肖亦云。然外物不可必,当更临时随宜,但不即死,归田可必也。公欲相从于溪山间,想是真诚之愿,水到渠成,亦不须预虑也。此生真同露电,岂通把玩耶!某顿首。
【上韩昭文】
某启。违远旌,忽已数月。改岁,缅想台候胜常。边徼往还,从者殊劳,日望马首。但迂拙动成罪戾,恐不能及见公之还而去耳。余寒,伏冀为国自重。因李秘校行,谨奉启恭候。不宣。
【与李廷评】
某启。经由特辱枉访,适以卧病数日,及连日会集,殊无少暇。治行匆遽,不及一谢,明日解维,遂尔违阔,岂胜愧负。
【与黄敷言二首(之一)】
某启。叠辱宠访,感慰兼集。晚来起居佳胜。承来晨启行,以衰疾畏寒,不果往别,悚怍深矣。冲涉雨霰,万万保练。谨令儿子候违。不宣。
【与黄敷言二首(之二)】
少事干烦,一书与惠州李念四秀才,告为到广州日专遣人达之,不罪。交代民师,且为再三致意。某再拜,不宣。
【又与陆固朝奉】
某启。久留属疾,不敢造请,负愧已深。兹者启行,又不往别,悚怍之至。谨奉手启代违。
【与谢民师推官二首(之一)】
某启。衰病枯槁,百念已忘,缁衣之心,尚余此耳。蒙不鄙弃,赠以瑰玮,藏之巾笥,永以为好。今日遂行,不果走别,愧负千万。谨奉手启代违。
【与谢民师推官二首(之二)】
某启。蒙录示近报,若果得免湖外之行,衰羸之幸,可胜言哉!此去,不住许下,则归阳羡。民师还朝受任,或相近,得再见,幸矣。儿子辈并沐宠问,及览所赐过诗,何以克当。然句法有以启发小子矣。感荷!感荷!旅次不尽。
【与黄洞秀才二首(之一)】
某启。经过,幸一再见。人来,辱书,甚荷存记,兼审比来起居佳胜,为慰。未由款奉,千万保啬。
【与黄洞秀才二首(之二)】
寄示石刻,感愧雅意。求书字固不惜,但寻常因事点笔,随即为人取去。今却于此中相识处觅得三纸付去,蓬仙因降,致区区之意。某再启。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一)】
某到此,时见荆公,甚喜,时诵诗说佛也。公莫略往一见和甫否?余非面莫能尽。某近到筠见子由,他亦得旨指射近地差遣,想今已得替矣。吴兴风物,足慰雅怀。郡人有贾收耘老者,有行义,极能诗,公择、子厚皆礼异之,某尤与之熟,愿公时顾,慰其牢落也。近过文肃公楼,徘徊怀想风度,不能去。某至楚、泗间,欲入一文字,乞于常州住。若幸得请,则扁舟谒公有期矣。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二)】
某启。别后,不意遽闻国故,哀号追慕,迨今未已。惟公忠孝体国,受恩尤异,悲苦之怀,必万常人。比日起居何如?某旦夕过江,径往毗陵,相去益近,时得上问也。为时自重。不宣。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三)】
某再启。承差人送到定国书,所报未必是实也。都下喜妄传事,而此君又不审。乃四月十七日发来邸报,至今不说,是可疑也。一夫进退何足道,所喜保马户导洛堆垛皆罢,茶盐之类,亦有的耗矣。二圣之德日新,可贺!可贺!令子各安胜,未及报状也。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四)】
某启。耘老至,又辱手书,及耘老道起居之详,感慰不可言。某留家仪真,独来常,以河未通,致公见思之深。又有旧约,便当往见,而家无壮子弟,须却还般挈,定居后,一日可到也。惟深察。近日京口时有差除,或云当时亦未是实计。当先起老镐,仆或得连茹耶?惠贶三十壶,携归饷妇矣。余耘老能道,不宣。某顿首。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五)】
闻张郎已授得发勾,春中赴上,安道必与之俱来。某若得旨,当与之同舟于南,穷困之中,一段乐事,古今罕有也。不知遂此意否?秦太虚言,公有意拆却逍遥常横廊,切谓宜且留之,想未必尔,聊且言之。明年见公,当馆于此。公雅度宏伟,欲其轩豁,卑意又欲其窈窕深密也。如何?不罪。四声可罢之,万一浮沉,反为患也。幸深思之。不罪。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六)】
某再启。前者惠建茗,甚奇。醉中裁谢不及,愧悚之极。本州见阙,不敢久住,远接人到,便行。会合邈未有期,不免惆怅。舍弟召命,盖虚传耳。君实恩礼既异,责望又重,不易!不易!某旧有《独乐园》诗云:“儿童诵君实,走卒知司马。持此将安归,造物不我舍。”今日类诗识矣。见报,中宪言玉汝右揆,当世见在告,必知之。京东有干,幸示谕。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七)】
许为置朱红累子,不知曾令作否?若得之,携以北行,幸甚。如不及已,亦非急务。不罪。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八)】
某干求累子,已蒙佳惠,又为别造朱红,尤为奇少。物意两重,何以克当。捧领讫,感愧无量。旧者昨寄在常州,令子由带入京。俟到,不日便持上也。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九)】
鳆鱼三百枚,黑金棋子一副,天麻煎一部,聊为土物。不罪浼触。令子思渴,冗中,不及别启。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十)】
某晚生,蒙公不鄙与名,又令与立字,似涉僭易,愿公自命,却示及作《字说》,乃宠幸也。某顿首。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十一)】
近得安道公及张郎书,甚安健。子由想已遇矣。青州资深相见,极欢。今日赴其盛会也。闲恐要知,惟不罪。幸幸。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十二)】
屡枉专使,感愧无量。兼审比来尊体胜常,以慰下情。某近绝佳健。见教如元素黜罢,薄有所悟,遂绝此事,仍不复念。方知此中有无量乐,回顾未绝,乃无量苦。辱公厚念,故尽以奉闻也。晚景若不打叠此事,则大错,虽二十四州铁打不就矣。既欲发一笑,且欲少补左右耳。不罪!不罪!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十三)】
公解印入觐,当过岐亭故县,预以书见约,轻骑走见,极不难。慎勿枉道见过,想深识此意。乍冷,万乞自重。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十四)】
承专人借示李成《十幅图》,遂得纵观,幸甚!幸甚!且暂借留,令李明者用公所教法试摹看,只恐多累笔耳。此本真奇绝,月十日后,当于徐守处,借入赍内令专爱护也。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十五)】
某闲废无所用心,专治经书。一二年间,欲了却《论语》、《书》、《易》,舍弟亦了却《春秋》、《诗》。虽拙学,自谓颇正古今之误,粗有益于世,瞑目无憾。往往又笑不会取快活,是措大余业。闻令子手笔甚高,见其写字,想见其人超然者也。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十六)】
某启。知前事尚未已,言既非实,终当别白,但目前纷纷,众所共悉也。然平生学道,专以待外物之变,非意之来,正须理遣耳。若缘此得暂休逸,乃公之雅意也。黄当江路,过往不绝,语言之间,人情难测,不若称病不见为良计。二年不知出此,今始行之耳。西事得其详乎?虽废弃,未忘为国家虑也。此信的可示其略否?书不能尽区区。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十七)】
示谕宜甫梦遇于传无有,某闻见不广,何足以质。然冷暖自知,殆未可以前人之有无为证也。自闻此事,而士大夫多异论,意谓中途必一见,得相参扣,竟不果。此意众生流浪火宅缠绕爱贼,故为饥火所烧。然其间自有烧不着处,一念清净,便不服食,亦理之常,无足怪者。方其不食,不可强使食,犹其方食,不可强使之不食也。此间何必生异论乎!愿公以食不食为旦暮,以仕不仕为寒暑,此外默而识之。若以不食为胜解,则与异与论者相去无几矣。偶蒙下问,辄此奉广而已。不罪。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十八)】
少恳干闻,不罪!某好携具野饮,欲问公求朱红累子两卓二十四隔者,极为左右费,然遂成藉草之乐,为赐亦不浅也。有便望颁示,悚息。悚息。某感时气,卧疾逾月,今已全安。但幼累更卧,尚纷纷也。杨道人名世昌,绵竹人,多艺。然可闲考验,亦足以遣满也。留此几一年,与之稍熟,恐要知。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十九)】
某欲面见一言者,盖谓吾侪新法之初,辄守偏见,至有异同之论。虽此心耿耿,归于忧国,而所言差谬,少有中理者。今圣德日新,众化大成,回视向之所执,益觉疏矣。若变志易守以求进取,固所不敢,若哓哓不已,则忧患愈深。公此行尚深示知,非静退意,但以老病衰晚,旧臣之心,欲一望清光而已。如此,恐必获一对。公之至意,无乃出于此乎?辄恃深眷,信笔直突,千万恕之。死罪。安道公殆是一代异人。示谕,极慰喜!慰喜!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二十)】
某再启。近在扬州入一文字,乞常州住,如向所面议。若未有报,至南都再当一入也。承郡事颇繁齐整,想亦期月之劳尔。微疾虽无大患,然愿公无忽之,常作猛兽毒药血盆脓囊观,乃可,勿孤吾党之望而快群小之志也。情切言尽,恕其拙,幸甚。
所有二赋,稍晴,写得寄上。次只有近寄潘谷求墨一诗,录呈,可以发笑也。衲衣寻得,不用更寻。累卓感留意,悚怍之甚。甘子已拜赐矣。北方有干,幸示谕。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二十一)】
某屏居如昨,舍弟子由得安问,此外不烦远念。久不朝觐,缘此得望见清光,想足慰公至意。其他无足云者。贵眷令子,各计安胜。月中前,急足远寄,必已收得。略示谕。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二十二)】
某启。一别十四年,流离契阔,不谓复得见公。执手恍然,不觉涕下。风俗日恶,忠义寂寥,见公使人差增气也。别来情怀不佳,忽得来教,甚解郁郁。且审起居佳胜为慰。某以少事,更数日,方北去。宜兴田已问去。若得稍佳者,当扁舟径往视之,遂一至湖。见公固所愿,然事有可虑者,恐未能往也。若得请居常,则固当至治下,搅扰公数月也。未间,惟万万为时自重。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二十三)】
某再启。别谕,具感知爱之深,一一佩刻。董田已遣人去问,宜兴亲情若果尔,当乘舟径往成之。然公欲某到吴兴,则恐难为,不欲尽谈,唯深察之。到南都,欲一状申礼曹。凡刊行文字,皆先毁板,如所教也。
【与滕达道二十四首(之二十四)】
有监酒高侍禁永康者,与之外姻,闻亦甚谨干,望略照庇,如察其可以剪拂,又幸也。
●卷七十八
◎尺牍一百九首(本卷实为一百五首)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一)】
某启。专使至,复领手教,契爱愈深,可量感服。仍审比日起居佳胜,为慰。舍弟已部贱累到此,平安皆出余庇,不烦念及。珍惠双壶,遂与子由累醉,公之德也。隆暑,万万以时自重。行膺殊相,人还,上谢。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二)】
令子归侍左右,日有庭闱之乐,恨未际见,不敢辄奉书。近见提举司荐章,稍慰舆议,可喜!可喜!作墨竹人,近为少闲暇,俟宛转求得,当续置之。呵呵。酒极醇美,必是故人特遣下厅也。某再拜。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三)】
某再拜。近奉书并舍弟书,想必达。胡掾至,领手教,具审起居佳胜。兼承以舍弟及贱累至,特有厚贶羊面酒果,一捧领讫,但有惭怍。舍弟离此数日,来教寻附洪州递与之。
已迁居江上临皋亭,甚清旷。风晨月夕,杖履野步,酌江水饮之,皆公恩庇之余波,想味风义,以慰孤寂。寻得去年六月所写诗一轴寄去,以为一笑。酷暑,万乞保练。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四)】
某启。酷暑不可过,百事堕废,稍疏上问,想不深讶。比日伏想尊履佳胜。别乘过郡,承赐教及惠新酒。到此,如新出瓮,极为奇珍,感愧不可言。因与二三佳士会同饮,盛德也。秋热,更望保练,行膺峻陟。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五)】
胡掾与语,如公之言,佳士!佳士!渠方寄家齐安,时得与之相见也。令子必且盘桓侍下。中前示谕姻亲事,可留示年月日,恐求亲者欲知之,造次!造次!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六)】
某启。因循,稍疏上问,不审近日尊候何如?某蒙庇如昨。秋色益佳,郡事稀少,想有游乐以无缘展奉,但积思念。乍冷,万冀以时自重。
郭寺丞一书,乞指挥送与。其人甚有文雅,必蒙清顾也。闻其坠马伤手,不至甚乎?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七)】
某启。近附黄冈县递拜书,必达。专人过此,领手教,具审起居佳胜,凄冷。此岁行尽,会合何时,以增怅然,唯祈善保。
敷文,宅计此月末方离陈。南河浅涩,想五六月间方到此。荷公忧恤之深,其家固贫甚,然乡中亦有一小庄子,且随分过也。归老之说,恐未能如雅志。又修理积弊,已就伦次,监司朝廷,岂有遽令放闲耶?问及物食,天渐热,难久停,恐空烦费也。海味亦不若食。既忝雅契,自当一一奉白。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八)】
示谕亲情事,专在下怀。然此中殊少士族,若有所得,当立上闻也。写字,俟少闲,续纳上。墨竹如可尊意,当取次致左右,画者在此不远,必可求也。呵呵。
某启。近王察推至,辱书,承起居佳胜。方欲裁谢,又枉教敕,益增感愧。数日来,偶伤风,百事皆废。今日微减,尚未有力,区区之怀,未能详尽也。乍暄,惟冀以时珍摄,稍健,当别上问次。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九)】
阁名久思,未获佳者,更乞详阁之所向及侧近故事故迹,为幸。董义夫相聚多日,甚欢,未尝一日不谈公美也。旧好诵陶潜《归去来》,常患其不入音律,近辄微加增损,作《般涉调哨遍》,虽微改其词,而不改其意,请以《文选》及本传考之,方知字字皆非创入也。谨小楷一本寄上,却求为书,抛砖之谓也。亦请录一本与元弼,为病倦,不及别作书也。数日前,饮醉后作顽石乱筱一纸,私甚惜之。念公笃好,故以奉献,幸检至。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十)】
令子必在左右。计安胜,不敢奉书。舍弟已到官。传闻筠州大水,城内丈余,不知虚的也。屏赞、砚铭,无用之物,公好事之过,不敢不写,装成送去,乞一览。少事不免上干,闻有潘原秀才,以买仆事被禁。某与其兄潘丙解元至熟,最有文行。原自是佳士,有举业,望赐全庇,暑月得早出。为此人父母皆笃老,闻之,忧恐万端。公以仁孝名世。能哀之否?恃旧干渎,不敢逃罪。
天觉出蓝之作,本以为公家宝,而公乃轻以与人,谨收藏以镇箧笥。然寻常不揆辄以乱道尘献,想公亦随手将与人耳。呵呵。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十一)】
某启。武昌传到手教,继辱专使堕简,感服并深。比日尊体佳胜。节物清和,江山秀美,府事整办,日有胜游,恨不得陪从耳。双壶珍贶,一洗旅愁,甚幸!甚幸!佳果收藏有法,可爱!可爱!拙疾,乍到不谙土风所致,今已复常矣。子由尚未到,其寸步千里也。末由展奉,尚冀以时自重。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十二)】
与可船旦夕到此,为之泫然,想公亦尔。子由到此,须留他住五七日,恐知之。前曾录《国史补》一纸,不知到否?因书,略示谕。生细酒四器,正济所乏,珍感。生酒,暑中不易调停,极清。然闵仲叔不以口腹累人。某每蒙公眷念,远致珍物,劳人重费,岂不肖所安耶!所问凌翠,至今虚位,云乃权发遣耳,何足挂齿牙!呵呵。冯君方想如所谕,极烦留念。又蒙传示秘诀,何以当此。寒月得暇,当试之。天觉亦不得书。此君信意简率,乃其常态,未可以疏数为厚薄也。酒法,是用绿豆为曲者耶?亦曾见说来。不曾录得方,如果佳,录示亦幸。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十三)】
叠蒙寄惠酒、醋、面等,一一收检,愧荷不可言。不得即时裁谢,想仁明必能恕察。老媳妇得疾,初不轻,今已安矣。不烦留念。食隔已纳武昌吴尉处矣。适少冗,不敢稽留来使。少间,别奉状次。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十四)】
见天觉书中言,当世云冯君有一学服朱砂法,甚奇。惟康叔可以得之,不知曾得未?若果得,不知能见传否?想于不肖不惜也。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十五)】
今日偶读国史,见杜羔一事,颇与公相类。嗟叹不足,故书以奉寄,然幸勿示人,恐有嫌者。江令乃尔,深可罪。然犹望公怜其才短不逮而已。屡有干渎,蒙不怪,幸甚!幸甚!其令章宪今日恐到此,知之。
杜羔有至性,其父河北一尉而卒。母非嫡,经乱不知所之。会堂兄兼为泽潞判官,尝鞫狱于私第。有老妇辩对,见羔出入,窃语人曰:“此少年状类吾夫。”讯之,乃羔母也。自此迎侍而归。又往访先人之墓,邑中故老已尽,不知所在。馆于佛奔,日夜悲泣。忽视屋柱煤烟之下,见数行书,拂而视之,乃父遗迹云:“我子孙若求吾墓,当于某村家问之。”羔哭而往。果有老父年八十余,指其丘陇,因得归葬。羔官至工部尚书,致仕。此出唐李肇《国史补》。近偶观书,叹其事颇与朱康叔同相似,因书以遗之。元丰三年九月二十五日记。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十六)】
近日随例纷冗,有疏上问,不审起居何如?两日来武昌,如闻公在告,何也?岂尊候小不佳乎?无由躬问左右,但有驰系。冬深寒涩,尤宜慎护。
【与朱康叔十七首(之十七)】
章质夫求琵琶歌词,不敢不寄呈。安行言,有一既济鼎样在公处,若铸造时,幸亦见,为作一枚,不用甚大者,不罪!不罪!前日人还,曾附古木丛竹两纸,必已到。今已写得经藏碑附上。令子推官侍下计安胜,何时赴任,未敢拜书也。
【与胡深夫五首(之一)】
某启。自闻下车,日欲作书,纷冗衰病,因循至今,叠辱书诲,感愧交集。比日起居佳胜。未缘瞻奉,伏望以时保练。
【与胡深夫五首(之二)】
乍到整葺,想劳神用。浙西数郡,例被淫雨飓风之患,而秀之官吏,独以为无灾,以故纷纷至此。公下车倍加绥抚,不惜高价广籴,以为嗣岁之备。宪司行文,欲收籴米,此最良策,而榷户专斗所不乐,故妄造言语,聪明所照,必不摇也。病中,手字不谨。
【与胡深夫五首(之三)】
某久与周知录兄弟游,其文行才器,实有过人,不幸遭丧,生计索然,未能东归九江。托迹治下,窃谓仁明必有以安之,不在多言。今托柳令咨白。冗中,不尽区区。
【与胡深夫五首(之四)】
彦霖之政,光绝前后,君复为僚,可喜。船斩新辍借,知之。冗中不一。
【与胡深夫五首(之五)】
某以衰病纷冗,裁书不谨,惟恕察。王京兆因会,幸致区区。久不发都下朋旧书,必不罪也。
【朱行中舍人四首(之一)】
某启。别后两奉状,想一一闻达,比日履兹春和,台候胜常。某留滞赣上,以待春水至,此月末乃发。瞻望惋怅。南海虽外,然雅量固有以处之矣。诗酒之乐,恨不日陪接也。更冀若时为国保练,不宣。某再拜。
【朱行中舍人四首(之二)】
某已得舟,尚在赣石之下,若月末不至,当乘小舟往就之。买公用人以节级持所赍钱窜去,又以疾疫气多死亡者,以此求还。亦官舟无用多人,故悉遣回。皆以指挥严切,甚得力,乞知之。适少冗,驰问不尽区区。某再拜。
【朱行中舍人四首(之三)】
少事不当上烦,东莞资福长老祖堂者,建五百罗汉阁,极宏丽,营之十年,今成矣。某近为作记,公必见之。途中为告文安国,篆额,甚妙。今封附去人。公若欲观,拆开不妨,却乞差一公人赍附祖堂者。不罪!某再拜。
【朱行中舍人四首(之四)】
某启。蒙眷厚借搬行李人,感愧不在言也。但节级朱立者无状,侵渔不已,又遂窜去。林聪者,又殴平人几死。见禁幸所殴者渐安,决不死耳。此中多言于法有碍,不可带去,故辄牒虔州云。得明公书,令某遣还,多难畏事,想必识此心也。买公用人于法无碍,故仍旧带去。此二十余人,皆得力不作过,望不赐罪。穷途作事皆类此,惭悚不可言。已得二座船,不失所矣。幸不贻念。陋句数首,端欲发一笑耳。某再拜。
【与李之仪五首(之一)】
某年六十五矣,体力毛发,正与年相称,或得复与公相见,亦未可知也。前者皆梦,已后者独非梦乎?置之不足道也。所喜者,在海南了得《易》、《书》、《论语传》数十卷,似有益于骨朽后人耳目也。少游遂卒于道路,哀哉!痛哉!世岂复有斯人乎?端叔亦老矣。迨云须发已皓然,然颜极丹且渥,仆亦正如此。各宜啬,庶几复见也。儿侄辈在治下,频与教督,一书,幸送与。某大醉中不成字。不罪!不罪!
【与李之仪五首(之二)】
某启。契阔八年,岂谓复有见日!渐近中原,辱书尤数,喜出望外。比日起居佳胜。某已得舟,决归许,如所教。而长子迈遽舍去,深以为恨。报除辇运,似亦不恶。近日除目,时有如人所料者。此后端叔必已信安矣。但老境少安,余皆不足道。乍热,万万以时自爱。某再拜。
【与李之仪五首(之三)】
某以囊装罄尽,而子由亦久困无余,故欲就食淮浙。已而深念老境,知有几日,不可复作两处。又得子由书,及教语,尤切,已决归许下矣。但须少留仪真,令儿子往宜兴,刮制变转,往还须月余,约至许下,已七月矣。去岁在廉州,托孙叔静寄书及小诗,达否?叔静云:端叔一生坎轲,晚节益牢落。正赖鱼轩贤德,能委曲相顺,适以忘百忧。此岂细事,不尔,人生岂复有佳味乎?叔静相友,想得其详,故辄以奉庆。忝契,不罪!
【与李之仪五首(之四)】
近托孙叔静奉书,远递得达否?比来尊体如何?眷聚各安胜。某蒙恩领真祠,世间美任,岂复有过此者乎?伏惟君恩之重,不可量数,遥知朋友为我喜而不寐也。今已到虔,即往淮浙间居,处多在毗陵也。子由闻已归许,秉烛相对,非梦而何。一书乞便送与。余惟万万自爱。某再拜。
【与李之仪五首(之五)】
某启。辱书多矣,无不达者。然不一答,非特衰病简懒之过,实以罪垢深重,不忍更以无益寒温之问,玷累知交。然竟不免累公,惭负不可言。比日承以赴颍昌。伏惟起居佳胜,眷聚各安庆。某移永州。过五羊,渡大庾,至吉出陆,由长沙至永。荷叔静舟相送数十里,大浪中作此书,上问无他祝,惟保爱之外,酌酒与妇饮,尚胜俗侣对。梅二丈诗云耳。
【与冯祖仁四首(之一)】
某慰疏言。伏承艰疚,退居久矣,日月逾迈,衰痛理极,未尝获陈区区,少解思慕万一,实以漂寓穷荒,人事断绝,非敢慢也。比辱手疏,且审孝履支持,廓然逾远,追痛何及。伏惟俯礼适变,宽中强食。谨奉疏,不次。
【与冯祖仁四首(之二)】
蒙示长笺,粲然累幅,光彩下烛,衰朽增华。但以未拜告命,不敢具启答谢,感怍不可言喻。老瘁不复畴昔,但偶未死耳。水道间关寸进,更二十余日,方至曲江,首当诣宇下。区区非面不既,乏人写大状,不罪。手拙简略。不次。
【与冯祖仁四首(之三)】
昨日辱远迓,喜慰难名。客散,已夜,不能造门。早来又闻已走松楸,未敢上谒。领手教,愧悚无地。至节,想惟孝思难堪,奈何!来日当往谒慰。
节晨蒙惠羊边、酒壶,仁者之馈,谨以荐先,感佩不可言也。
【与冯祖仁四首(之四)】
两日不果诣见。伏计孝履如宜。欲告借前日盛会包子厨人一日,告白朝散,绝早遣至。不罪!不罪!家人辈欲游南山,祖仁若无事,可能同到彼闲行否?
【与黄师是】
行计屡改。近者幼累舟中皆伏暑,自愍一年在道路矣,不堪复入汴出陆。又闻子由亦窘用,不忍更以三百指诿之,已决意旦夕渡江过毗陵矣。荷忧爱至深,故及之。子由一书,政为报此事,乞早与达之。尘埃风叶满室,随扫随有,然不可废扫,以为贤于不扫也。若知本无一物,又何加焉。有诗录呈:“帘卷窗穿户不扃,隙尘风叶任纵横。幽人睡足谁呼觉,欹枕床前有月明。”一笑!一笑!某再拜。
【与广西宪曹司勋五首(之一)】(一作与曹子方五首)
某启。奉别忽二载,奔走南北,不暇附书申问。子由转附到天门冬煎,故人于我至矣。日夜服食,几月遂尽之。到惠州,又递中领手书,懒废已放,不即裁谢。死罪!死罪!
【与广西宪曹司勋五首(一云与林天和)(之二)】
某启。专人辱书,仰服眷厚。仍审比来起居清胜,至慰!至慰!长子未得耗,小儿数日前暂往河源,独干筑室,极为劳冗。承惠芽蕉数品,有未尝识者。幸得遍尝,感愧不已。匆匆奉谢。
【与广西宪曹司勋五首(之三)】
某启。数日,稍稍清冷。伏惟起居佳胜。构架之劳,少休暇,思企清论,日积滞念,尚冀保卫。区区之至。因吴子野行,附启,不宣。
【与广西宪曹司勋五首(之四)】
某启。专人至,赐教累幅,慰拊周至。且审比来起居佳胜,感慰兼至。某得罪几二年矣,愚陋贪生,辄缘圣主宽贷之慈,灰心槁形,以尽天年,即目殊健也。公别后,微疾尽去,想今益康佳。养生亦无他术,独寝无念,神气自复。知吕公读《华严》有得,固所望于斯人也。居闲偶念一事,非吾子方莫可告者。故崇仪陈侯,忠勇绝世,死非其罪。庙食西路,威灵肃然,愿公与程之邵议之。或同一陈乞载祀典,使此侯英魄,少伸眉于地中。如何!如何!然慎勿令人知不肖有言也。陈侯有一子,在高邮,白首,颇有立,知之。蒙惠奇茗、丹砂、乌药,敬饵之矣。西路洞丁,足制交人,而近岁绥驭少方,殆不可用,愿为朝廷熟讲之。此外,惟万万自重。
【与广西宪曹司勋五首(之五)】
公劝仆不作诗,又却索近作。闲中习气不免有一二,然未尝传出也。今录三首奉呈,看毕便毁之,切祝!千万!惠州风土差厚,山水秀邃,食物粗有,但少药耳。近报有永不叙复指挥,正坐稳处,亦且任运也。子由频得书,甚安。某惟少子随侍,余皆在宜兴。见今全是一行脚僧,但吃些酒肉耳。此书此诗,只可令之邵一阅,余人勿示也。
【与晦夫(一云与赵仲修)】
某启。辱答教,感服。风月之约,敢不敬诺。庚公南楼所谓老子于此兴复不浅,便当携被往也。
【与范梦得八首(之一)】
某启,一别俯仰十五年,所喜君子渐用,足为吾道之庆。比日起居何如?某旦夕南迁,后会无期,不能无怅惘也。过扬,见东平公极安,行复见之矣。新著必多,无缘借观,为耿耿耳。乍暄,惟顺候自重。因李豸秀才行,附启上问。不宣。
【与范梦得八首(之二)】
某启。辱教字,起居佳胜。郊外路远,不当更烦屈临,可且寝处耳,有事以书垂喻可也。界纸望示及,来日自不出,只在舟中静坐。惠贶凤团,感眷意之厚。热甚,不谨。
【与范梦得八首(之三)】
某启。辱教,承台候康胜,为惠。得请知幸,以未谢尚稽谒见,悚息!悚息!子功复旧物,甚慰众望。来日方往浴室也。人还,匆卒。不宣。
【与范梦得八首(之四)】
某启。不肖所得寡薄,惟公爱念,以道义相期,眷予无穷。既承,感恋不可言。乍寒,不审起居安否?某已次陈桥,瞻望益远。惟万万以时自重。
【与范梦得八首(之五)】
今日谒告,不克往见。辱教,伏承尊体佳胜。杨君举家人服其药多效,亦觉其稳审。然近见王定国云,张安道书云,曾下疏药,数日不能食,又谢之,不满意,然不知果尔否?有闻,不敢不尽。
【与范梦得八首(之六)】
某启。辱手简,且审起居佳胜,为慰。和篇高绝,木与种者皆被光华矣。幸甚!幸甚!旧句奇伟,试当强勉继作。匆匆,不宣。
【与范梦得八首(之七)】
某启。违远二年,瞻仰为劳。辱书,承起居佳胜,慰喜可量。觐罢,当往造门,并道区区。
【与范梦得八首(之八)】
某启。昨日方叔处领手诲,今又辱书,备增感慰。乍冷,台候胜常。未由诣见,但有钦仰。匆匆,上启。
【与李无悔】
某启。久留浙中,过辱存顾,最为亲厚。既去,又承追饯最远。自惟衰拙,众所鄙弃,自非风义之笃,何以至此。既别,但有思咏。两辱书教,具审起居佳胜。今岁科举,闻且就乡里。承示喻,进取之意甚倦,盛时美才,何遽如此,且勉之,决取为望。新文不惜见寄。未缘集会,惟万万自重。不宣。
【与李公择】
某启。两日连见,匆匆竟何言。暄和,起居何如?夷中送王徐州诗,有见及语。方是时,人以相识为讳,欲一见面道此为笑,竟不见,可太息也。适所白,是宗人或,雅州幕。不一一。
【与陈怀立(一作与程怀立)】
昨日辱访,感怍不已。经宿起居佳胜。蒙借示子明传神,笔势精妙,仿佛莫辨,恐更有别本,愿得一轴,使观者动心骇目也。岭海阔绝,不谓生还。复得瞻奉,慰幸之极。比日履此秋凉,起居佳胜。少选到岸,即伏谒,以尽区区。
【与孙叔静七首(之一)】
昨日辱临顾夙昔之好,不替有加,感叹深矣。属饮药汗后,不可以风,未即诣谢。又枉使旌,重增悚惕。捧手教,且审尊体佳胜。旦夕造谒,以究所怀。
【与孙叔静七首(之二)】
辱手教,伏审晚来起居佳胜。惠示珠揽,项所未见,非独下视沙塘矣。应当一笑。羊面、酒醋为惠,礼意兼厚,敬已拜赐,感佩之极。
【与孙叔静七首(之三)】
前日辱下顾,尚未走谢,悚息不已。捧手教,承起居佳胜。卑体尚未清快,坐阻谈论,为怅惘也。惠示妙济及方,获之幸甚,从此衰疾有瘳矣。
【与孙叔静七首(之四)】
已别,瞻企不去心。辱手教,且审起居佳胜,感慰之极。早来,风起,舟不敢解,故复少留,因来净慧与惠州三道人语耳。无缘重诣,临纸惋怅。
【与孙叔静七首(之五)】
令子重承访及,不暇往别,为愧深矣。珍惠菜膳,增感怍也。河源藤已领,衰疾有可恃矣。
【与孙叔静七首(之六)】
眉山人有巢谷者,字元修。曾应进士武举,皆无成。笃有风义。年七十余矣,闻某谪海南,徒步万里来相劳问,至新州病亡。官为稿葬,录其遗物于官库。元修有子蒙,在里中,某已使人呼蒙来迎丧,颇助其路费,仍约过永而南,当更资之。但未到间,旅殡无人照管,或毁坏暴露,愿公愍其不幸。因巡检至其所,特为一言于彼守令,得稍修治其殡,常戒主者保护之,以须其子之至,则恩及存亡耳。死罪!死罪!
【与孙叔静七首(之七)】
去德弥月,思仰萦怀。比日履此新阳,起居增胜。行路百阻,至英方再宿矣。少留数日。此去尤艰阂,借舟,未知能达韶否?流行坎止,辄复任缘,不烦深念也。后会未卜,万万为国自重。
【答刘贡父二首(之一)】
久阔暂聚,复此违异,怅惘至今。公私纷纷,有失驰问,辱书,感怍无量。字画妍洁,及问来使,云,尊貌比初下车时皙且泽矣,闻之喜甚。比来起居想益佳。何日归觐,慰士大夫之望。未间,万万为时自重,不宣。
【答刘贡父二首(之二)】
某忝冒过甚,出于素奖。然迂拙多忤,而处争地,不敢作久安计,兄当有以教督之。血指汗颜,旁观之说,奈何!奈何!举官之事,有司逃失行之罪,归咎于兄。清明在上,岂可容此,小子何与焉。茯苓、松脂虽乏近效,而岁计有余,未可弃也。默坐反照,瞑目数息,当记别时语耶?
【答鲁子宣三首(之一)】
某启。流落江湖,晚复叨遇,惟公知照,如一日也。孤愚寡与,日亲高谊,谓可永久,不谓尚烦藩翰之寄。违阔以来,思仰日深。特辱书教,伏审履兹秋凉,台候万福,欣慰之极。二圣思治,求人如不及,公岂久外。惟千万为国顺时自爱。
【答鲁子宣三首(之二)】
自公之西,有识日望诏还,岂独契爱之末。边落宁肃,公岂久外哉!示谕《塔记》,久不驰纳,愧恐之极。乞少宽之,秋凉下笔也。亲家柳子良宣德赴潞幕,获在属城,知幸!知幸!谨奉手启,冗迫,不尽区区。
【答鲁子宣三首(之三)】
某启。辱教,伏承台候万福,为慰。《塔记》非敢慢,盖供职数日,职事如麻,归即为词头所迫,卒以半夜乃息,五更复起,实未有余暇。乞限一月,所敢食言者有如河,愿公一笑而恕之。旦夕当卜一邂逅而别。
【与李公择】
秋色佳哉,想有以为乐。人生唯寒食、重九,慎不可虚掷,四时之变,无如此节者。近有潮州人寄一物,其上云扶劣膏,不言何物。状如羊脂而坚,盛竹筒中,公识此物否?味其名,必佳物也。若识之,当详以示,可分去,或问习南海物者。子由近作栖贤《僧堂记》,读之惨凛,觉崩崖飞瀑,逼人寒栗。
【与姜唐佐秀才六首(之一)】
某启。特辱远访,意贶甚重。衰朽废放,何以获此,悚汗不已。经宿起居佳胜。长笺词义兼美,穷陋增光。病卧,不能裁答,聊奉手启。
【与姜唐佐秀才六首(之二)】
某启。昨日辱夜话,甚慰孤寂。示字,承起居佳胜。奇Η佳惠,感服至意,当同啜也。适睡,不即答,悚息。某顿首。
【与姜唐佐秀才六首(之三)】
今日霁色,尤可喜。食已,当取天庆观乳泉泼建茶之精者,念非君莫与共之。然早来市无肉,当共啖菜饭耳。不嫌,可只今相过。某启上。
【与姜唐佐秀才六首(之四)】
适写此简,得来示,知巡检有会,更不敢邀请。会若散早,可来啜茗否?酒、面等承佳惠,感愧!来旦必如诺。十月十五日白。
【与姜唐佐秀才六首(之五)】
某启。别来数辱问讯,感怍至意。毒暑,具喜起居佳胜。堂上嘉庆,甚慰所望也。知非久适五羊,益广学问以卒远业。区区之祷。此外,万万自重。不宣。
【与姜唐佐秀才六首(之六)】
某已得合浦文字,见治装,不过六月初离此。只从石排或澄迈渡海,无缘更到琼会见也。此怀甚惘惘。因见二车,略道下恳。有一书至儿子迈处,从者往五羊时,为带去,转托何崇道附达,为幸。
儿子治装冗甚,不及奉启。所借《烟萝子》两卷、《吴志》四册、《会要》两册,并驰纳。
【与傅维岩秘校四首(之一)】
某启。专人至,承不鄙罪废,长笺见及,援证古今,陈义甚高,伏读愧感。仍审比来起居佳胜,至慰!至慰!守局海徼,淹屈才美,然仕无高下,但能随事及物,中无所愧,即为达也。伏暑,万万自爱。不宣。
【与傅维岩秘校四首(之二)】
衰病,裁答草草,不讶!知不久美解,即获会见,至喜!至喜!掩骼之事,知甚留意。旦夕再遣冯、何二士面禀,亦有钱物在二士处。此不缕。增城荔子一篮,附去人持上。不罪!不罪!某又上。
【与傅维岩秘校四首(之三)】
某启。远蒙惠书,非眷念之厚,何以及此。仍审比来起居佳胜,感慰兼集。老病之余,复此穷独,岂有再见之期,尚冀勉进学问,以究远业。余万万自爱。不宣。
【与傅维岩秘校四首(之四)】
官事有暇,得为学不辍否?有可与往还者乎?此间百事不类海北,但杜门面壁而已。彼中如有粗药治病者,为致少许。此间如苍术、橘皮之类,皆不可得,但不嫌粗贱,为相度致数品。不罪!不罪!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一)】
某启。近辱手书,冗中,不果即答,悚息!悚息!春寒,想体中佳胜。火后,凡百劳神用,勤民之意,计不倦也。未由披奉,万万自爱。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二)】
某启。专人辱书,具审起居佳胜,为慰。春物益妍,时复寻赏否?想亦以雨轸怀也。未由往见,万万若时加摄。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三)】
儿子往循已数日矣,贱累闰月初可到此。新居旦夕毕工,承问及,感感不已。领书,又惠笋蕨,益用愧刻。闻相度移邑,果尔否?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四)】
某启。辱手教,伏承起居佳胜,甚慰驰仰。承问贱累,正月末已到赣上矣,闰月上旬必到此也。考室劳费,乃老业也,旦夕迁入。未由会面,万万以时自重。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五)】
花木栽,感留意惠贶。鹿肉尤增惭荷。某又上。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六)】
某启。近数奉书,想皆达。雨后清和,起居佳胜。花木悉佳品,又根拨不伤,遂成幽居之趣。荷雅意无穷,未即面谢为愧耳。人还,匆匆。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七)】
某启。昨日辱访别,尤荷厚眷。恨老病龙钟,不果诣达,愧负多矣。经宿起居何如,果成行未?忘己为民,谁如君者。愿益进此道,譬如农夫不以水旱而废キ{艹衮}也。此外,万万自爱。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八)】
某启。比日蒸热,体中佳否?承惠杨梅,感佩之至。闻山姜花欲出,录梦得诗去,庶致此馈也。呵呵。丰乐桥数木匠请假暂归,多日不至,敢烦旨麾勾押送来为幸。草草奉启。不罪。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九)】
某启。人来,辱书,具审比日尊体佳胜,甚慰所望。出意加减秧马,曲尽其用,非抚字究心,何以得此,具白太守矣。乍热,万以时加啬。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十)】
某启。人来,辱手教,具审起居佳胜。吏民惠爱,谣颂布闻,甚慰所望。秧马聊助美政万一尔,何足云乎?承示喻,愧悚之至。僧磨已成,秋凉当往观也。毒热,万万为民自爱。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十一)】
某启。辱教,承微疾已平,起居清胜,甚慰驰仰。暑雨不常,官事疲,摄卫为难。惟加意节调,以时休息为佳也。匆匆。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十二)】
某启。多日不奉书,思仰之至。伏暑,尊体何如?惠贶荔子极佳,郡中绝少得,与数客同食,幸甚!幸甚!未由会合,万万以时自爱。某再拜。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十三)】
某启。辱手教,承起居佳胜。久以冗率,有阙驰问,愧企深矣。承惠龙眼、牙蕉,皆郡中所乏,感怍之至。未由瞻奉,万万以时自重。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十四)】
高君一卧遂化,深可伤念,其家不失所否?瘴疫横流,僵仆者不可胜计,奈何!奈何!某亦旬日之间,丧两女使,谪居牢落,又有此狼狈,想闻之亦为怃然也。某再启。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十五)】
某启。近日辱书,伏承别后起居佳胜,甚慰驰仰。数夕月色清绝,恨不同赏,想亦对景独酌而已。未即披奉,万万自重。人还,布启。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十六)】
某启。近辱过访,病中恨不款奉。人来,枉手教,具审起居佳胜,至慰!至慰!旦夕中秋,想复佳风月,莫由陪接,但增怅仰也。乍凉,万万自重。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十七)】
某启。人还,奉书必达。即候渐凉,起居佳否?叠烦颐旨,感怍交深,未缘面谢,惟祝若时自重。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十八)】
某启。秋高气爽,伏计尊候清胜。公宇已就,想日有佳思。未缘披奉,万万以时珍啬。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十九)】
某启。前日人回,裁谢必达。比日履兹薄冷,起居佳否?未缘展奉,但有翘想。尚冀保卫。区区之至,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二十)】
某启。近奉状,知入山未还。即日想已还治,起居佳否?往来冲冒,然胜游计不为劳也。未瞻奉间,更乞若时自重。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二十一)】
某启。辱书,承起居佳胜。示谕幼累已到,诚流寓中一喜事。然老稚纷纷,口众食贫,向之孤寂,未必不佳也。可以一笑。蒸郁未解,万万自重。以时自重不宣。
骨肉远至,重为左右。费羊面、鲈鱼,已拜赐矣。感怍之至。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二十二)】
某启。从者往还见过,皆不款奉,愧仰何胜。辱书,承起居清胜。闻还邑以来,老稚鼓舞,数日调治,想服清暇矣。岁暮,万万加爱。不宣。
【与林天和长官二十三首(之二十三)】
某启。昨日江干邂逅,未尽所怀。来日欲奉屈早膳,庶少款曲。阙人,不获躬诣。不罪。
【与张朝请五首(一作与张逢)(之一)】
某启。兄弟流落,同造治下,蒙不鄙遗,眷待有加。感服高义,悚佩不已。别来未几,思仰日深。比日起居何如?某已到琼,过海无虞,皆托余庇。旦夕西去,回望逾远,后会无期。惟万万以时自重,慰此区区。途次裁谢,草草。不宣。
【与张朝请五首(之二)】
海南风物,与治下略相似。至余食物人烟,萧条之甚,去海康远矣。到后,杜门默坐,喧寂一致也。蒙差人津送,极得力,感感。舍弟居止处,若得早成,令渠获一定居。遣物离人,而游于独,乃公之厚赐也。儿子干事,未暇上状。不罪。某上启。
【与张朝请五首(之三)】
某再启。闻已有诏命,甚慰舆议,想旦夕登途也,当别具贺幅。某阙人写启状,止用手书,乞加恕也。子由荷存庇深矣,不易一一言谢也。新春,海上啸咏之余,有足乐者。岛中孤寂,春色所不到也。某再拜。
【与张朝请五首(之四)】
某启。久不上状,想察其衰疾多畏,非简慢也。新军使来,捧教字,具审比日起居佳胜,感慰兼集。某到此数卧病,今幸少间。久逃空谷,日就灰槁而已。因书瞻望,又复怅然。尚冀若时自厚,区区之余意也。不宣。
【与张朝请五首(之五)】
新酿四壶,开尝如宿昔,香味醇冽,有京洛之风,逐客何幸得此,但举杯属影而已。海错亦珍绝。此虽岛外,人不收此,得之又一段奇事也。眷意之厚,感怍无已。
【答汉卿】
某启。辱教,承起居佳胜为慰。知不久入城,遂当一见,何幸如之。地黄煎已领,感怍。适自局中还,热甚,懑塞。奉书。地黄煎蒙寄惠,极佳。姜蜜之剂,甚适宜也。仰烦神用,愧感不可言。
●卷七十九
◎牍八十三首
【谢吕龙图三首(京师)(之一)】
龙图阁老执事。某西蜀之鄙人,幼承家训,长知义方,粗识名教,遂坚晚节。两登进士举,一中茂才科,故当世名公巨卿,亦尝赐其提挈爱怜之意。故欧公引之于其始,韩公荐之于其中,今又阁下举之于其后。自惟末学,辱大贤者之知,出自天幸。然君子之心,以公而取士,其小人之志,终荷恩以归心。但空省循,何由论报。比者上以片言只字谢德于门下,而其诚之所加,意有所不能尽,意之所至,言有所不能宣,故其见于笔舌者,止此而已。惟高明有以容而亮之。
【谢吕龙图三首(之二)】
前以拙讷,上尘听览,方惧获罪于门下,而无以容其诛。又辱答教,言辞款密,礼遇优隆,而褒扬之句,有加于前日,此不肖所以且喜且惧而莫知所措也。珍函已捧受讫,谨藏之于家,以为子孙之美观。屋之陋,复生光彩,陈根之朽,再出英华,乃阁下暖然之春,有以妪育成就之故也。择日斋沐,再诣阁下。临纸涩讷,情不能宣,伏惟恕其愚。
【谢吕龙图三首(之三)】
某久以局事汩没,殊不获觏止。窃惟应得疏绝之罪于左右,不意宽仁含垢,察其俗状之常情,恕其简略之小过,光降书辞,曲加劳问,拜贶之际,益增厚颜。旦夕诣宾次。盛暑,伏惟为朝廷自爱,上副注倚之心,下慰舆人之望。
【与杨济甫】
为别忽已半岁,倾想之怀,远而益甚。即日起居何如,贵眷各安不?自离家至荆南,数次奉书,计并闻达。前月半已至京,一行无恙。得腊月中所惠书,甚慰远意。见在西岗赁一宅子居住,恐要知悉。春暄,未缘会见,千万珍重!珍重!
【答王龙图】
辱简,承孝履如宜。新诗宠行,甚幸。但称道太过,非所以安不肖也。余所谕,谨在意。
【与杨济甫(凤翔)】
奉别三更岁律,思渴日深。即日履此新春,起居多胜。贵聚各嘉安。某前月十四日到凤翔,十五日已交割讫。人事纷纷,久稽裁问,想自尊君襄事,后来渐获闲静,营干诸事,必且济办。某比与贱累如常。今因范元归,奉书闻露。气候渐和,更希珍重。
【与蒲城之六首(之一)】
某启。闻轩马已至多时,而性懒作书,不因使赍手教来,虽有倾渴之心,终不能致一字左右也。悚愧!悚愧!盛热殊不可过,承起居佳裕,甚喜!甚喜!某此并无恙,京师得信亦安。但近得山南书,报伯母于六月十日倾背,伯父之丧未及一年,而灾祸仍重如此,何以为心。家兄惟三哥在左右,大哥、二哥必取次一人归山南,谋扶柩还乡也。人生患难,至有如此极者,烦恼!烦恼!知郡事颇简,足以寻绎旧学也。同僚中有可与相处而乐者否?新牧、ヘ皆在此,常相见,恐知悉。残暑,更冀顺时珍重。
【与蒲城之六首(之二)】
近闻员秘丞言,闻于诚之,韩益州欲令诚之替某。若得请,固所喜幸也。然某尽今岁,方及二年,不知朝廷肯令某成资解去否?若必俟三考,则于诚之为太淹缓,安用也,向经由时,甚恨不款曲,今若因此得从容接奉,何喜如之。陈文日日见,甚安。
【与蒲城之六首(之三)】
近递中辱书,方欲附问,人来,又承手教,审闻起居佳胜,差慰瞻望。新命必已下,伏增欣庆。苟相知,岂必为交代,但奉见稍远耳。承又须归觐,奔波良不易也。秋凉,千万善爱。
【与蒲城之六首(之四)】
闻车骑已在二曲,即见风采,喜慰可知。冒寒,行李不易,久此僻左,获奉清游,幸甚也。
【与蒲城之六首(之五)】
今日比欲更接清话少顷,而人事纷纷,至今不得暂息。欲奉谒次,闻府官尽出,接张省,须至旦出城。恐讶不来,走此闻达。
【与蒲城之六首(之六)】
长安之别,忽然改岁。伏计履兹新春,起居增庆。某明日至府谒见,预增欣忭,然不免有少事干聒。为本府带得接新戎兵士数十人,比谓到京,却中途逢本官行李颇阙事,欲告于贵府,添差防护厢军十余人。昨本有防护二十人,为华州减却十人,但只依元数亦差较也,告早为擘画。某更不住,后日绝早发去也。恃眷契,喋喋喧黩,幸为留念。
【与杨济甫】
冬寒,远想起居佳胜。此去替不两月,更不能归乡,且入京去。逾远,依黯。近得王道矩书云,朝夕一来此,相看告便。如递中惠一书,贵知道矩几日起发,此干告早及,某只十二月十七八间离岐下也。
【答杨济甫二首(除丧还朝)(之一)】
某近领腊下教墨,感服眷厚,兼审起居佳胜。某此与贱累如常。舍弟差入贡院,更半月可出。都下春色已盛,但块然独处,无与为乐。所居厅前有小花圃,课童种菜,亦少有佳趣。傍宜秋门,皆高槐古柳,一似山居,颇便野性也。渐暖,惟千万珍重。
【答杨济甫二首(之二)】
递中屡得数书,知尊体佳胜,贵眷各安。示及发递引自,契勘得并到,但乡亲书皆五六十日,不独济甫也。府推之命,只是暂权发遣,更月余正官到,即仍旧管官诰院也。府中冗绊,非拙者所乐,恐知。都下所须,示及。
【与杨济甫】
近领来书,喜知眠食佳安。某此与贱累皆安。陈州舍弟并安,不烦念及。久客都下,桂玉所迫,囊装并竭。今冬积雪四五尺,僦居弊陋,殊无聊,惟日望一差遣出去耳。末由披奉,千万珍重。
【答宝月大师二首(之一)】
久不奉书,盖冗惰相因,必未讶也。史厚秀才及蔡子华处领来书,知法体佳胜,此中并安。请补外,蒙恩除杭ヘ,旦夕出京,且往陈州相聚,至九月初方行。逾远乡里,曷胜依黯。累示及瑜、隆紫衣师号,近为干得王诜驸马奏瑜为海慧大师文字,更旬日方出。《圆觉经》云:“法界海慧,照了诸相。”文潞公亦许奏隆紫衣,然须俟来年,遇圣节方可奏。已差祠部吏人到王驸马宅,计会与瑜师文字,才得便入递次,莫更一两月,方得敕出。此事自难得,偶成此二事也。临行草草,书不尽所怀,惟千万珍重。
【答宝月大师二首(之二)】
屡蒙寄纸,一一愧荷。驸马都尉王晋卿画山水寒林,冠绝一时,非画工所能仿佛。得一古松帐子奉寄,非吾兄,别识不寄去也。幸秘藏之,亦使蜀中工者见长意思也。他甚珍惜,不妄与人。
【与大觉禅师琏公(杭ヘ)】
人至,辱书,伏承法候安裕,倾向!倾向!昨奉闻欲舍禅月罗汉,非有他也。先君爱此画,私心以为舍施,莫如舍所甚爱;而先君所与厚善者莫如公;又此画颇似灵异,累有所觉于梦寐,不欲尽谈,嫌涉怪尔,以此,益不欲于俗家收藏。意止如此。而来书乃见疑欲换金水罗汉,开书不觉失笑。近世士风薄恶,动有可疑,不谓世外之人犹复尔也。请勿复谈此。某比乏人可令赍卡,兵卒之类,又不足分付,告吾师差一谨干小师赍笼仗来迎取,并古佛一轴,亦同舍也。钱塘景物,乐之忘归。舍弟今自陈州,得替,当授东南幕官,冬初恐到此,亦未甚的。诗笔计益老健,或借得数首一观,良幸。到此,亦有拙恶百十首,闲暇当录寄也。
【答范梦得二首(之一)】
久以事牵,不遑奉书,深以为愧。中间安上处及递中捧来教,具审起居佳胜。某旅宦粗遣,春夏间殊少事。近日并觉冗坌,盗贼狱讼常满,盖新法方行故也。疲{艹尔}无状。馆中清佚,至为福地。然知平日交游皆不在,何以为乐。某旬日来,被差本州监试,得闲二十余日。在中和堂、望海楼闲坐,渐觉快适,有诗数首寄去,以发一笑。
【答范梦得二首(之二)】
久不奉书,愧负不可言。不审比辰起居佳否?某此粗遣,但亲友疏阔,旅怀牢落尔。屡得蜀公书,知佳健。二家兄书云,每去辄留食,食倍于我辈,此大庆也。频得潞公手笔,皆详悉精好。富公必时见之,闻其似四十许人,信否?君实固甚清。安得此数公无恙,差慰人意。无缘言面,惟顺时自爱。
【与郭功父五首(之一)】
昨日承顾访,殊慰久阔。经夕起居佳否?某出院本欲往见,以下痢乏力未果,想未讶也。略奉启,布谢万一。
【与郭功父五首(之二)】
久别,忽得瞻奉,喜慰可量。既以不出,又数日卧病,遂阻言笑,愧悚不可言。稍凉起居佳否?某下痢虽止,尚羸{艹尔}也。谨奉启布谢。
【与郭功父五首(之三)】
儿子归来,别无可为土物,御笔一双,赐墨一圭,新茶两饼,皆得之大臣家真物也。不罪浼渎。
【与郭功父五首(之四)】
辱访临,感怍。独以匆遽为恨,迫行不往谢,惟宽恕。乍热,万万自重。不宣。
【与郭功父五首(之五)】
别来瞻仰无穷,风雪凝寒,从者勤矣。辱书,承起居甚佳,为使者即至,必且暂还,惟万万自重。
【与康公操都管三首(之一)】
某稔闻才业之美,尚淹擢用,向承非罪被移,众论可怪,贤者处之,想恬适也。希声久不得书,承示谕,方知得蜀州,应甚慰意。二浙处处佳山水,守官殊可乐,乡人之至此者绝少。举目无亲故,而杭又多事,时投余隙,辄出访览,亦自可卒岁也。东阳自昔胜处,见刘梦得有“三伏生秋”之句,此境犹在否?未知会晤之日,但有企咏。
【与康公操都管三首(之二)】
所索诗,非敢以浅陋为辞,但希世绝境,众贤所共咏叹,不敢草草为寄也。幸恕察。
【与康公操都管三首(之三)】
向辱教,久欲裁谢,值出入纷纷无定,因循至今。即日履兹春和,起居佳适。向承寄示图记及诗,实深慰仰。此真得贤者之乐,虽鄙拙,亦欲勉作歌诗,庶几附托高人绝境,以传永久。适会纷纷未暇,更旬日当寄上也。
【答杨君素】
久不奉书,递中领来教,欣承起居佳胜,眷爱各无恙。奉别忽四年,薄廪维绊,归计未成,怀想亲旧,可胜惋叹。吾丈优游自得,心恬体舒,必享龟鹤之寿。劣侄与时龃龉,终当舍去,相从林下也。
【与杨济甫】
久不奉书,亦少领来信,思念不去心。不审即日起居佳胜?眷爱各无恙?某此安健。官满本欲还乡,又为舍弟在京东,不忍连年与之远别,已乞得密州。风土事体皆佳,又得与齐州相近,可以时得治牒相见,私愿任便之。但归期又须更数年。瞻望坟墓,怀想亲旧,不觉潸然。未缘会面,惟冀顺时自重。
【与周开祖】
某忝命皆出奖借,寻自杭至吴兴见公择,而元素、子野、孝叔、令举皆在湖,燕集甚盛,深以开祖不在坐为恨。别后,每到佳山水处,未尝不怀想谈笑。出京北去,风俗既椎鲁,而游从诗酒如开祖者,岂可复得。乃知向者之乐,不可得而继也。令举特来钱塘相别,遂见送至湖,久在吴中,别去,真作数日恶。然诗人不在,大家省得三五十首唱酬,亦非细事。
【与何浩然】
人还,辱书,且喜起居佳胜。写真奇妙,见者皆言十分形神,甚夺真也。非故人倍常用意,何以及此。感服之至。所要诗,稍暇作写去。双幅已令蜀中织造。至,便寄纳。未即会见,千万珍重。
【答水陆通长老五首(密州)(之一)】
近过苏台,不得一见而别,深为耿耿。专人来,辱书,且喜法履清胜。某到此旬日,郡僻事少,足养衰拙。然城中无山水,寺宇朴陋,僧皆粗野,复求苏、杭湖山之游,无复仿佛矣。何日会集,慰此牢落。惟万万自重。
【答水陆通长老五首(之二)】
《三瑞堂诗》已作了,纳去。恶诗竟何用,是家求之如此其切,不敢不作也。惠及温柑甚奇,此中所未尝识也。枣子两{奄},不足为报,但此中所有止此耳。单君贶必常相见,路中屡有书去。久望来书,且请附密州递寄数字,告为速达此意。
【答水陆通长老五首(之三)】
别后一向冗忙,有疏奉问,叠辱手教,愧悚良深,仍审履兹初凉,法体增胜,为慰。承开堂未几,学者日增,吾师久安闲独,迫于众意,无乃少劳,然以济物为心,应不计劳逸也。未缘会合,千万珍重。人还,布谢。
【答水陆通长老五首(之四)】
姚君笃善好事,其意极可佳,然不须以物见遗也。惠香十八罐,却托还之。已领其厚意,与收留无异,实为他相识所惠皆不留故也。切为多致此恳。
【答水陆通长老五首(之五)】
且说与姚君勿疑讶,只为自来不受非亲旧之馈,恐他人却见怪也。元伯昆仲,因见各为致恳。乍到,未及奉书。
【答陈履常二首(之一)】
吴中屡得瞻见,时以余弃,洗濯蒙鄙,别来仰伫日深。递中首辱教尺,感服良厚,即日履兹酷暑,起居何如?贵眷令子各佳胜,披奉杳然,临纸怅惘,惟冀为时调护。
【答陈履常二首(之二)】
远承寄贶诗刻,读之洒然,如闻玉音,何幸获此荣观。不独以见作者之格,且足以知风政之多暇,而高躅之难继也。辄和《光禄庵二绝》,聊以寄钦羡之怀,一笑投之可也。所须接骨丹方,谨录呈。高密连年旱蝗,应副朔方百须,纷然疲{艹尔},日俟汰逐。企仰仙馆,如在云汉矣。因风,不吝诲字。
【答程彝仲二首(之一)】
某启。奉别积年,因循不修书问,每以为愧。递中辱手书,劳问甚厚,感戴不可言也。承以科诏入都,跋履之余,起居佳否?老兄循道既久,文行愈粹,决无终否不振之理。更少贬以就绳墨,即当俯拾也。未缘披奉,惟冀以时自重。谨因乡人李君行,奉启布问。
【答程彝仲二首(之二)】
得圣此行,得失必且西归,计无缘过我。而东武任满,当在来岁冬杪,亦无缘及见于京师矣。此任满日,舍弟亦解罢,当求乡里一任,与之西还。近制既得连任蜀中,遂可归老守死坟墓矣。心貌衰老,不复往日,惟念斗酒只鸡,与亲旧相从耳。星桥别业,比来更增葺否?因便,无惜一二字。
【与王庆源二首(之一)】
陵州递中辱书及诗,如接风论,忽不知万里之远也。即日履兹秋暑,尊候何似。某此粗遣,虽有江山风物之美,而新法严密,风波险恶,况味殊不佳。退之所谓“居闲食不足,从官力难任,两事皆害性,一生常苦心”,正此谓矣。知叔丈年来颇窘,此事有定分。但兄以安健无事多子孙为乐,亦可自遣。何时归休,得相从田里,但言此,心已驰于瑞草桥之西南矣。秋暑,更冀以时珍重。
【与王庆源二首(之二)】
高密风土食物稍佳,但省租公库减削,索然贫俭。始至。值岁饥,人豪剽劫无虚日。凡督捕奸凶五七十人,近始肃然,斗讼颇简。稍葺治园亭,居之,亦粗可乐。但时登高,西南引领,即怅然终日。近稍能饮酒,终日可饮十五银盏。他日粗可奉陪于瑞草桥,路上放歌倒载也。
【答金山宝觉禅师】
去岁赴官,迫于程限,不能枉舟。一别中流,纵望云山,杳然有不可及之叹。既渡江,遂蒙轻舟见饯,复得笑语一饷之乐。暂荷之怀,殆不可胜言。别来因循,未及修书。专人至,辱教累幅,慰喻反复,读之爽然,如对妙论。仍审比来法履佳胜。某此粗遣,但未有会见之期。临纸惘然,惟万万自重。《至游堂记》,即当下笔,递中寄去。近有《后杞菊赋》一首,写寄,以当一笑。
【答富道人】
承录示秘方及寄遗药,具感厚意。然此事本林下无以遣日,聊用适意可也。若待以为生,则为造物者所恶矣。仆方苟禄出仕,岂暇为此。谨却驰纳,且寄之左右,异日归田却咨请。感愧之至。
【答周开祖】
递中辱书教累幅,如接笑语。即日,远想起居佳胜。某此无恙,已被旨移河中府,候替人,十二月上旬中行,想去益远矣。往日相从湖山之景,何缘复有。别后百事纷纷,皆不足道。惟令举逝去,令人不复有意于兹世。细思此公所以不寿者而不可得,不免为之出涕。读所示记文述略,尽其美,甚善。其家能入石否?亦欲作一首哀祠,未暇也。当作寄去。开祖笔力颇长,魏武所谓“老而能学,惟予与袁伯业”,真难得也。寄示山图,欲寻善本而不可得者。新诗清绝,辄和两首取笑。浩然亭欲续和寄去。今日大雪,与客饮于玉山堂,适遣人往舍弟处,遂作此书。手冷,殊不成字,惟冀自重而已。
【答蜀僧几演】
几演大士。蒙惠《蟠龙集》,向也尽读数册,乃诗乃文,笔力奇健,深增叹服。仆尝观贯休、齐己诗,尤多凡陋,而遇知得名,赫奕如此。盖时文凋弊,故使此二僧为雄强。今吾师老于吟咏,精敏豪放,而汩没流俗,岂亦有幸不幸耶?然此道固亦澹泊寂寞,非以蕲人知而鼓誉也,但鸣一代之风雅而已。既承厚贶,聊奉广耳。
【与人】
违去门下已八年,愚鲁罢殆,人事废,书疏缺然。怠慢之罪,宜在谴绝。比承柄用,又不以时随众修贺。盖疏懒愧缩,日复一日,不知复怜恕之否?即日履兹寒凝,台候万福。某去替止数月,而贫困难以赴阙,相次乞江浙一郡,君幸得之,拜见未可期。惟冀为国自重。
【答张主簿】
改岁,无缘展庆。伏惟履兹新春,百福来集。旬日前辱教,感服眷厚,不即驰答,悚怍!悚怍!向日披奉,但有驰仰。余寒,冀以时自重。
【与人二首(之一)】
浙右之别,遂不上问至今,想必察其情也。特枉书问,感慰兼集。比日起居何如?涉海恬然,继以题擢,众论翕然,知忠信之可恃,名实之相副也。雅故之末,忻慰可量。
【与人二首(之二)】
前日使车,道由郡下,虽展接颜表,殊慰瞻亻素之怀。惟是礼劳不腆,实深愧悚。逮兹违间,吏役绊撄,未皇奉书,以伸之情。特蒙高明,远贶珍牍,披绎数四,感仰交怀。初暑微热,窃承跋履之余,动止佳胜。未缘会集,临纸增慨。
【与梅守黎希声三首(徐州)(之一)】
倾向已久,展奉无由。窃计比日履兹酷暑,起居佳胜。某占籍部中,不获俯伏门下,一修桑梓之仪,瞻望铃斋,岂胜怀仰。伏顺时为民自爱。
【与梅守黎希声三首(之二)】
去岁王秀才西归,奉状必达,即日远想起居佳胜,承朝廷俯徇民欲,有旨借留,虽滞留高步,士论未厌,而乡闾之庆,特以自私而已。然山水之秀,园亭之胜。士人之众多,食物之便美,计公亦自乐之忘归也。某久去坟墓,贪禄忘家,念之辄面热,但差使南北,不敢自择尔,何时复得一笑为乐?尚冀为时自重。
【与梅守黎希声三首(之三)】
向自密将赴河中,至陈桥,受命改差彭城。便欲赴任,以儿子娶妇,暂留城东景仁园中。旦夕自汴东去,逾远风问,可胜怅然。坟墓每烦戒敕,惟增感噎。堂兄欲葬祖坟,为诸房众多,某既不敢果决,恐众意难允也,乞知之。
【答李秀才元】
热甚。竟不再别,怅仰殊深。辱教,承起居佳胜。宠惠皆奇笔雅制,刻荷无已。仁者之惠,诚足慰彼黎庶。然不知者,以为见教,以是摇之。呵呵。安道、舍弟,当具道盛意。乍远,万乞保重。即复显用,以慰士望。
【答范蜀公】
前日辱书,并新诗累幅,词格清美,钦味不释手。属使者交至,纷纷无暇裁答,后时再领手教,愧悚无地。比日起居何如,未由披奉,万万以时自重。
【答晁叔美(一作晁美叔)二首(之一)】
自别,两辱存问,荷眷契之厚,无以为喻。日欲裁谢,而拙钝懒放,因循至今。计明哲雅量,不深谴过,而自讼亦久矣。即日,不审尊履何如?某此无恙,但奉行新政,多不如法。勘劾相寻,日俟汰遣耳。若得放归,过淮,必遂候见。未间,为国自重。
【答晁叔美二首(之二)】
向承出按淮甸,不即具贺幅者,以吾兄素性亮直,而此职多有可愧者,计非所乐耳。然仁者于此时力行宽大之政,少舒吏民于网罗中,亦所益不少。此中常赋之外,征敛杂出,而盐禁繁密,急于兵火,民既无告,吏亦仅且免罪,益苟简矣。向闻吾兄议论,颇与时辈不合,今兹躬履其事,必有可观者矣。令兄佳士,久淹,诸君亦自知之。
【与蒲廷渊】
河中永洛出枣,道家所贵,事见《真诰》。唐有道士侯道华,尝得无核者三,食之后,竟窃邓太主药上升。君到彼,试求之,但恐得之不偶然,非力求所能致耳。
【与晁君成】
苦寒。审尊履佳胜。新文极为精妙,久不见之,甚慰喜。《庄子》“用志不分,乃疑于神”,古语以“疑”为似耳。如《易》“阴疑于阳”,世俗不知,乃改作“凝”,不敢不告。人还,草草。
【与范子丰六首(之一)】
伏审子丰南宫殊健,庆可量。即日想已唱第,必在高等。期集之暇,起居佳胜。某更五七日氵斥汴。愈远左右,临书怅然。惟祈慎重,别膺亨宠。
【与范子丰六首(之二)】
小事拜闻,欲乞东南一郡。闻四明明年四月成资,尚未除人,托为问看,回书一报。前所托殊不蒙留意,恐非久,东南遂请,逾难望矣。无乃求备之过乎?然亦慎不可泛爱轻取也。人还,且略示谕。
【与范子丰六首(之三)】
近专人奉状,达否?即日起居何如,贵眷各安,局事渐清简否?某幸无恙。水旱相继,流亡盗贼并起,决口未塞,河水日增,劳苦纷纷,何时定乎?近乞四明,不知可得否?不尔,但得江淮间一小郡,皆所乐,更不敢有择也。子丰能为一言于诸公间乎?试留意。人还,仍乞一报,幸甚。奉见无期,惟万万以时自重。
【与范子丰六首(之四)】
稍不通问,伏想起居佳胜。侍郎丈必在郊外过夏,台候必更康安。某此与幼累如常。八月、九月间,秋水既过彭城,城下彻备。高丽使已还。四明可以易守,当更理前请也。会合杳未有涯,万万自重。
【与范子丰六首(之五)】
南方夏热,殊非中原之比。入秋,稍得清凉,然夏田旱损七八。盐法更变,课入不登,虽闲局,不免以此为累。自余粗如常也。子中、子老顷在左右,今已赴官未?何时参候,北望,不胜驰情。
【与范子丰六首(之六)】
新珠想日长进,爱婿无恙,甚望丈人高等待乞利市也。纳银一笏,托用买圆熟珠子二千枚,少钱,告那出,便纳上。婚嫁所须,不可,奈何,甚非情愿。幸留意承问。似叔颇长成,每日作诗读史,但蒙拙少训督耳。内孙想益聪淑,诸郎娘亦计安也。
【答王庆源】
久以官冗,不暇奉问。忽辱手讯,喜知车从已达辇下,起居佳胜,即日南宫必榜出矣。沦屈已久,必遂了当,欣荷良深。来书谦抑过当。四方赴者甚众,岂独吾叔。元昆劝驾,良合事宜,恨此拘系,无缘于东华门外奉接。京师一别二十余年,岂惟吾侪衰老可叹,至于都城风物事体,索然无复往时矣。东南守官极可乐,而民间蹙迫不聊生,怀抱殊不佳。深愿庆源了当后,千万一来,相从数月,少慰平生,幸勿以他事为辞,至恳!至恳!
【与参寥】
别来思企不可言,每至逍遥堂,未尝不怅然也。为书勤勤不忘如此。仍审比来法体康佳,感服兼至。三诗皆清妙,读之不释手,且和一篇为答。所要真赞,尚未作,来人又不敢久留,甚愧!知且伴太虚为汤泉之游,甚善!甚善!某开春乞江浙一郡,候见去处,当以书奉约也。要墨,纳两笏,皆佳品也。余惟为法自重。适有数客,远来相看,陪接少暇,奉启不尽意。
【与文与可三首(之一)】
与可抱才不试,遁道弥久,尚未闻大用。公议不厌,计当在即。然廊庙间谁为恤公议者乎?老兄既不计较,但乍失为郡之乐,而有桂玉之困,又却不见使者嘴面,得失相乘除,亦略相当也。彭门无事,甚可乐。但未知今夏得免水患否?子由频得书,甚安。示谕秋冬过亲,甚幸!甚幸!令嗣昆仲各计安胜,为学想皆成就矣。
【与文与可三首(之二)】
离浙中已四年,向亦有少浙物,久已分散零落矣。有药玉船两只,献上,恰好吻酌,不通客矣。呵呵。杭州故人颇多,致之不难,当续营之。但恐得后不肯将盛作见借也。
【与文与可三首(之三)】
近屡于相识处见与可近作墨竹,惟劣弟只得一竿,未说《字说》润笔,只到处作记作赞,备员火下,亦合剩得几纸。专令此人去请,幸毋久秘。不尔,不惟到处乱画,题云与可笔,亦当执所惠绝句过状索二百五十匹也。呵呵。
【与鲜于子骏三首(之一)】
久不奉状,方深愧悚。递中,伏辱手教,并新文石刻等,疾读,喜快无量。即辰起居佳否?公文学德度,宜在朝廷,久此外远何也?然闻一路蒙被仁政,不尔,吏民皆在倒悬中也。况乡井坟墓在焉,计居之甚以为乐。某到郡正一年,诸况粗遣,岁凶民贫,力所无如之何者多矣。然在己者未尝敢行所愧也,如此而已。忝厚眷,故及。未缘瞻奉,惟冀以时自重。不宣。
【与鲜于子骏三首(之二)】
忝厚眷,不敢用启状,必不深讶。所惠诗文,皆萧然有远古风味。然此风之亡也久矣。欲以求合世俗之耳目,则疏矣。但时独于闲处开看,未尝以示人,盖知爱者绝少也。所索拙诗,岂敢措手,然不可不作,特未暇耳。近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写呈取笑。
【与鲜于子骏三首(之三)】
故人刘格,字道纯。故友刘恕道原之亲弟。读书强记辨博,文词粲然可观,而立节强鲠,吏事亦健,君实颇知之,余人未识也。欲告子骏与一差遣,收置门下,公若可以踏逐辟召,幸先之,敢保称职也。旦夕归南康军待阙,公若有以处之,他必愿就也。某非私之也,为时惜才也。
【与何正道教授三首(一作何正通)(之一)】
忝命假手,出于奖比,礼当诣谢,以衰疾疲曳,不给于力,愧悚而已。乍热,起居佳胜,登舟遽迫,不果造别,益增仰恋。
【与何正道教授三首(之二)】
辱书,承起居佳胜。乡校淹留,然使徐之士子识文章瑰玮之气,非小补也。某又复西上,纷纷无补,甚愧朋友矣。
【与何正道教授三首(之三)】
张圣途来,稍闻动止为慰。退之所难乃今见之。大匠旁观,愧汗深矣。行役匆匆,不尽区区。
【与欧阳仲纯五首(之一)】
去岁城东,屡获陪从,蒙益既多,乐亦无量。既别,日苦贱事,不克驰问,惭负不可言。即日起居何如?见报,除审簿,信否?殊不知即日从者所在,徒有仰咏。某蒙庇粗遣,彭门本无一事,足以藏拙。河水一至,事无不有,中间几殆者数矣。必亦闻之。今方稍安,而夏秋之患未可量,盖命窃所至感召,此何时复得一笑之乐也。近诗数首,聊以破颜。余寒,万万以时自重。
【与欧阳仲纯五首(之二)】
伯仲、叔弼昆仲,各计安胜。杨掾行速,未及拜书,乞道下垦。子由在南都,时得书,无恙。彭城最处下流,水患甲于东北。奏乞钱与夫为夏秋之备,数章皆不报。曹河若可塞,固大善,不尔,仓卒之间,不免调急夫使系省钱,岂暇复禀命乎?所费必多,而为备不如先事之精也。人微言轻,信命而已。仲纯知我之深者,聊复及之。
【与欧阳仲纯五首(之三)】
去春寄舍国门,屡辱临顾,喜慰无量。别来逾年,奔走俗状,未尝通问,瞻企徒深。即日履此烦暑,起居何如,眷爱各安否?传闻车马已到宛丘,相去甚近,书问自此时相及矣。千万顺时珍重。
【与欧阳仲纯五首(之四)】
崔度者,顷年在陈,与之甚熟。今作过海之行,妻子仍在陈学,幸略与垂顾。
【与欧阳仲纯五首(之五)】
伯仲兄闻监西岸,已视事未?叔弼近托孙元忠附书季默,今安在?因风无惜惠问。宛丘谁与往还,有可与语者否?
●卷八十
◎尺牍七十九首
【答周开祖二首(之一)】
久别思渴,不言可知。一路候问来耗。忽辱教,喜慰良深。乍寒,起居佳胜。承脱湖北之行而得乐清,正如舍鱼而取熊掌,甚可贺也。某忝命,甚便其私,即遂面话,此不尽怀。
【答周开祖二首(之二)】
长篇奇妙。无状,每蒙存录如此之厚,但赐多而报寡,故人知其惭拙,必不罪也。今辄和一首,少谢不敏,且资一笑。惠及海味,珍感。来人遽还,未有以报,但愧怍无穷。到郡不见令举,此恨何极。尝奠其殡,不觉一恸。有刻石,必见之,更不录呈。有干,一一示及。李无悔近见访,留此旬余,亦许秋凉再过也。
【答吕熙道二首(之一)】
平时企咏贤者,独恨隔阂耳。既至治下,谓当朝夕继见,而病与人事夺之,又迫于行,匆遽舍去,可胜叹耶。别来方欲上问,先辱手教,益增悚怍。比日起居何如?后会不可期,惟万万以时自重。
【答吕熙道二首(之二)】
南都住半月,恍然如一梦耳。思企德义,每以怅然。舍弟朴讷寡徒,非长者轻势重道,谁肯相厚者。湖州江山风物,不类人间,加以事少睡足,真拙者之庆。有干不外。
【答范纯夫】
向者深望轩从一来。而还,领手教,知径赴治,实增怅惘。比日起居佳胜。日对五老,想有佳思。此间湖山信美,而衰病不堪烦,但有归蜀之兴耳。未由会集,千万以时自爱。
【与道甫】
昨日特蒙不外鄙拙,袖出盛文相示,辞赡格老,览之令人忘倦。非大手笔未及至此,受教良多。不敢擅为巾笥之藏,谨令人归纳文府。伏乞视至。未审从人何日成行?亦须示谕。
【与孙子思七首(之一)】
奉别未几,思企已深,比日起居佳胜。闻轩从及境,即遂披对,岂胜慰喜。
【与孙子思七首(之二)】
事冗,有疏上谒,思企之深。不审起居佳否?来日辄邀从者同宪车议少事。本欲躬诣,为公择见访,不果。幸赐临顾。
【与孙子思七首(之三)】
屡辱垂访,尚稽走谒,经宿起居佳否?借示诸刻,一清心目,又足见雅尚之不凡也。谨却驰纳。
【与孙子思七首(之四)】
过辱枉顾,知事务冗迫,不敢久留语。纸轴纳去,余空纸两幅,留与五百年后人跋尾也。呵呵。耘叟诗亦佳。
【与孙子思七首(之五)】
叠辱车骑,往谢甚疏,惟故人深照,不以为谴也。经宿尊候佳胜,书四纸,并药方驰上,须面授其秘也。并砚,不一一。
【与孙子思七首(之六)】
近辱轩从,虽屡接奉,既别,思仰无穷。人事衮衮,未遑上问,先枉宠讯。伏审起居佳胜,感慰兼深。仲通来,知在府中,计与子由辈游从甚乐。未缘再会,惟万万以时自重。
【与孙子思七首(之七)】
比来新诗必多,无缘借观,岂胜渴仰。示谕诸公处,敢不出力,但恐言轻不能有益耳。
【与程得胜秘校二首(之一)】
近省榜到郡,首承高过,欢慰可量。沉困累年,行业充富,乡曲荣耀,交游喜快,甚休!甚休!春风暄和,奉计即日起居安胜。御试必更在上等。盘桓都下,为况何如。惟顺时珍爱。
【与程得胜秘校二首(之二)】
某去秋因乡人自高密过此,托致手书,不知达否?奉违累岁,无缘一接谈笑,倾仰殊甚。榜中乡人,所识惟吾兄一人,其余岂尽新俊耶!车马必稍留都下,因风,无惜惠问。
【与人】
托庇邻封,每荷存记,特辱荣讯,愧汗可量。即日履兹霜候,起居佳胜。未缘参见,惟日瞻企,尚冀以时珍卫,区区。
【与乐推官(黄州)】
叠辱临访,欲少款奉,多事因循,继以卧病,愧负深矣。数日起居佳否?知明日启行,无缘面别,尚冀保练,慰此区区。
【答李昭】
无便,久不奉书。王子中来,且出所惠书,益知动止之详,为慰无量。比日尊体何如?既拜赐雪堂新诗,又获观负日轩诸诗文,耳目眩骇,不能窥其浅深矣。老病废学已久,而此心犹在,观足下新制,及鲁直、无咎、明略等诸人唱和,于拙者便可格笔,不复措辞。近有李豸者,阳翟人,虽狂气未除,而笔势澜翻,已有漂砂走石之势,尝识之否?子中殊少进,皆左右之赐也。何时一笑?未间,惟万万自重。
【答范蜀公四首(之一)】
李成伯长官至,辱书,承起居佳胜,甚慰驰仰。新居已成,池圃胜绝,朋旧子舍皆在,人间之乐,复有过此者乎?某凡百粗遣,春夏间,多疮患及赤目,杜门谢客,而传者遂云物故,以为左右忧。闻李长官说,以为一笑,平生所得毁誉,殆皆此类也。何时获奉几杖,临书惘惘。
【答范蜀公四首(之二)】
蒙示谕,欲为卜邻,此平生之至愿也。寄身函丈之侧,旦夕闻道,又况忝姻戚之末,而风物之美,足以终老,幸甚!幸甚!但囊中止有数百千,已令儿子持往荆渚,买一小庄子矣。恨闻命之后。然京师尚有少房缗,若果许为指挥从者干当,卖此业,可得八百余千,不识可纳左右否?所赐手书,小字如芒,知公目益明,此大庆也。某早衰多病,近日亦能屏去百事,澹泊自持,亦便佳健,异日必能陪从也。
【答范蜀公四首(之三)】
承别纸示谕:“曲蘖有毒,平地生出醉乡;土偶作祟,眼前妄见佛国。”公欲哀而救之,问所以救者。小子何人,固不敢不对。公方立仁义以为城池,操诗书以为干,则舟中之人,尽为敌国,虽公盛德,小子亦未知胜负所在。愿公宴坐静室,常作是念,当观彼能惑之性,安所从生,又观公欲救之心,作何形段。此犹不立,彼复何依,虽黄面瞿昙,亦须敛衽,而况学之者耶!聊复信笔,以发公千里一笑而已。
【答范蜀公四首(之四)】
颠仆罪戾,世所鄙远,而丈人独收录。欲令撰先府君墓碑,至为荣幸,复何可否之间;而不肖平生不作墓志及碑者,非特执守私意,盖有先戒也。反覆计虑,愧汗而已。仁明洞照,必深识其意。所赐五体书,谨为子孙之藏,幸甚!幸甚!无缘躬伏门下道所以然者,皇恐之至。
【答言上人】
去岁吴兴仓卒为别,至今耿耿。谴居穷陋,往还断尽。远辱不遗,尺书见及,感怍殊深。比日法体佳胜。札翰愈精健,诗必称是,不蒙见示,何也?雪斋清境,发于梦想,此间但有荒山大江,修竹古木,每饮村酒,醉后曳杖放脚,不知远近,亦旷然天真,与武林旧游,未见议优劣也。何时会合一笑,惟万万自爱。
【答通禅师(一作与圆通禅师)】
谪居穷僻,懒且无便,书问旷绝,故人不遗。两辱手教,具审比来法体甚轻安,感慰深至。仆晚闻道,照物不明,陷于吏议,愧我道友。所幸圣恩宽大,不即诛殛,想亦大善知识法力冥助也。禄廪既绝困,而布衣蔬食,于穷苦寂淡之中,却粗有所得,未必不是晚节微福。两书开谕周至,常置坐右也。未缘展谒,万万以时自重。
【答道源秘校】
谪寄穷陋,首见故人,释然无复有流落之叹。衰病迂拙,所向累人,自非卓然独见,不以进退为意者,谁肯辱与往还。每惟此意,何时可忘。别来又复初夏,思企不可言。远想,即日尊候佳胜。两辱手书,懒不即答,计已获罪左右,然惟故人能知其性气,盖懒作书者有素,中实无他也,更望宽之。知到官,又复对换,想高怀处之,无适而不可。江令竟不肯少留,健决非庸人所及也。无由面见,以时自重。
【与王庆源】
窜逐以来,日欲作书为问。旧既懒惰,加以闲废,百事不举,但惭怍而已。即日体中何如,眷爱各佳。某幼累并安。但初到此,丧一老乳母,七十二矣,悼念久之,近亦不复置怀。寓居官亭,俯迫大江,几席之下,云涛接天,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客至,多辞以不在,往来书疏如山,不复答也。此味甚佳,生来未尝有此适。知之,免忧。近文郎行,寄纸笔与丛郎,到甚迟也。未缘面会,惟万万自爱。
【答李寺丞二首(之一)】
久别渴咏,递中辱书,且审起居清胜,至慰!至慰!某谪居粗遣,废弃之人,每自嫌鄙,况于他人。君独收恤,有加平素,风义之厚,足以愧激颓靡也。未缘会见,万万以时自爱。
【答李寺丞二首(之二)】
远蒙分辍清俸二千,极愧厚意。然长者清贫,仆所知也。此不敢请,又重违至意,辄请至年终、来春,即纳上,感愧不可言也。仆虽遭忧患狼狈,然譬如当初不及第,即诸事易了,荷忧念之深,故以解悬虑。
【与陈季常九首(之一)】
近因往螺师店看田,既至境上,潘尉与庞医来相会。因视臂肿,云非风气,乃药石毒也。非针去之,恐作疮乃已。遂相率往麻桥庞家,住数日,针疗。寻如其言,得愈矣。归家,领所惠书及药,并荷忧爱之深至,仍审比来起居佳安。曾青老翁须《传灯录》,皆已领,一一感佩。《五代史》亦收得。所看田乃不甚佳,且罢之。蕲水溪山,乃尔秀邃耶?庞医熟接之,乃奇士。知新屋近撰《本草尔雅》(谓一物而多名也。)见刘颂具说,深欲走观。近得公择书云,四月中乃到此。想季常未遽北行,当与之偕往耳。非久,太守处借人遣赍家传去,别细奉书。
【与陈季常九首(之二)】
柴炭已领,感怍!感怍!东坡昨日立木,殊耽耽也。
【与陈季常九首(之三)】
王家人力来,及专人,并获二缄。及承雄篇赞咏,异梦证成仙果,甚喜幸也。某虽窃食灵芝,而君为国铸造,药力纵在君前,阴功必在君后也。呵呵。但累书听流言以诬平人,不得无所损也。悬弧之日,请一书示谕,当作贺诗,切祝!切祝!比日起居佳否?何日决可一游郡城?企望日深矣。临皋虽有一室,可憩从者,但西日可畏。承天极相近,或门前一大舸亦可居,到后相度。未间,万万以时自重。
【与陈季常九首(之四)】
欲借《易》家文字及《史记》索隐、正义。如许,告季常为带来。季常未尝为王公屈,今乃特欲为我入州,州中士大夫闻之耸然,使不肖增重矣。不知果能命驾否?春<雍瓦>但不惜,不须更为恨也。
【与陈季常九首(之五)】
郑巡检到,领手教。具审到家尊履康胜,羁孤结恋之怀,至今未平也。数日前,率然与道源过江,游寒溪西山,奇胜殆过于所闻。独以坐无狂先生,为深憾耳。呵呵。示谕武昌田,曲尽利害,非老成人,吾岂得闻此。送还人诸物已领。《易》义须更半年功夫练之,乃可出。想秋末相见,必得拜呈也。近得李长吉二诗,录去,幸秘之。目疾必已差,茂木清阴,自可愈此。余惟万万顺时自重。
【与陈季常九首(之六)】
示谕武昌一策,不劳营为,坐减半费,此真上策也。然某所虑,又恐好事君子,便加粉饰,云擅去安置所而居于别路,传闻京师,非细事也。虽复往来无常,然多言者何所不至。若大霈之后,恩旨稍宽,或可图此,更希为深虑之,仍且密之为上。
【与陈季常九首(之七)】
稍不奉书,渴仰殊深。辱书,承起居佳胜。新居渐毕工,甚慰想望。数日得君字韵诗。茫然不知醉中拜书道何等语也。老媳妇云“一绝乞秀英君”,大为愧悚,真所谓醉时是醒时语也。蒙不深罪,甚幸。
虽知来篇非实语,犹且收执,庶几万一。莫更要写脊记否?呵呵。柳簿云某奉讶者,不知得之于谁,安有此理。来书雄冠之语,亦无人见。但有答柳二书云,陈季常要写脊记,欲与写云。文武き寮,常居禄位,亦如与季常书作戏耳,何名为讶哉!想公必不以介意,不答最妙。日夜望季常入州,但可惜公择将至,若不争数日,而吾三人者不一相聚剧饮数日,为可惜耳。有人往舒,五七日必回,可见其的。若不来,续以书布闻。茶臼更留作样几日。近者新阕甚多,篇篇皆奇。迟公来此,口以传授。余惟万万自爱。
【与陈季常九首(之八)】
叠辱来贶,且喜尊体已全康复。然不受尽言,遂欲闻公,何也?公养生之效,岁有成绩,今又示病弥月,虽使皋陶听之,未易平反。公之养生,正如小子之圆觉,可谓“害脚法师鹦鹉禅,五通气球黄门妾”也。至祷。
【与陈季常九首(之九)】
孙巨源之侄,甚佳士,兼甚仰盛德,云当去请见。某告以季常不蓄乌巾十余年矣,又不欲便裹帽奉谒,他必自去见公也。镇中得一好官人,亦非细事。叔书已附去。西方多事,此君却了得,莫遂奋起否?见报,赵二罢相州取勘,他称病乞不下狱,不知为何事,私甚忧之,公闻其详否?又报舒乞郡。闲知之。
【答吴子野四首(之一)】
济南境上为别,便至今矣。其间何所不有,置之不足道也。专人来,忽得手书,且喜居乡安稳,尊体康健。某到黄已一年半,处穷约,故是宿昔所能,比来又加便习。自惟罪大罚轻,余生所得,君父之赐也。躬耕渔樵,真有余乐。承故人千里问讯,忧恤之深,故详言之。何时会合,临纸惘惘。
【答吴子野四首(之二)】
承三年庐墓,葬事诚尽,又以余力葺治园亭,教养子弟,此皆古人之事,所望于子野也。复览诸公诗文,益增愧叹。介夫素不识,其笔力乃尔奇逸耶?仆所恨近日不复作诗文,无缘少述高致,但梦想其处而已。子由不住得书,无恙。寄示墓铭及诸刻,珍感!虞直讲一帖,不类近世笔迹,可爱!可爱!近日始解畏口慎事,虽已迟,犹胜不悛也。奉寄书简,且告勿入石,至恳!至恳!某再拜。
【答吴子野四首(之三)】
寄惠建茗数品,皆佳绝。彼土自难得。更蒙辍惠,惭悚!惭悚!沙鱼、赤鲤皆珍物,感怍不可言。扶劣膏不识其为何物,但珍藏之,莫测所用,因书幸详示谕也。近有李明者,画山水,新有名,颇用墨不俗,辄求得一横卷,颇长,可用木床绕屏,附来人纳上。江郡乃无一物为回信,惭悚之至。儿子无恙,承问及。
【答吴子野四首(之四)】
每念李六丈之死,使人不复有处世意。复一览其诗,为涕下也。黄州风物可乐,供家之物,亦易致。所居江上,俯临断岸,几席之下,风涛掀天。对岸即武昌诸山,时时扁舟独往。若子野北行,能迂路一两程,即可相见也。
【与李公择二首(之一)】
知治行窘用不易。仆行年五十,始知作活。大要是悭尔,而文以美名,谓之俭素。然吾侪为之,则不类俗人,真可谓淡而有味者。又《诗》云:“不戢不难,受福不那。”口体之欲,何穷之有,每加节俭,亦是惜福延寿之道。此似鄙吝,且出于不得已。然自谓长策,不敢独用,故献之左右。住京师,尤宜用此策也。一笑!
【与李公择二首(之二)】
示及新诗,皆有远别惘然之意,虽兄之爱我厚,然仆本以铁心石肠待公,何乃尔耶?吾侪虽老且穷,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若见仆困穷便相怜,则与不学道者大不相远矣。兄造道深,中必不尔,出于相爱好之笃而已。然朋友之义,专务规谏,辄以狂言广兄之意尔。兄虽怀坎Б于时,遇事有可尊主泽民者,便忘躯为之,祸福得丧,付与造物。非兄,仆岂发此!看讫,便火之,不知者以为诟病也。
【答湖守刁景纯二首(之一)】
因循不奉书,不觉岁月乃尔久耶?过辱不遗,远赐存问,感激不可言也。比日,穷惟镇抚多暇,起居胜常。吴兴风物,梦想见之,啸咏之乐,恨不得相陪,闻风谣蔼然,足慰所望。夏暄,万万自重。
【答湖守刁景纯二首(之二)】
旧诗过烦镌刻,及墨竹桥字,并蒙寄惠,感愧兼集。吴兴自晋以来,贤守风流相望,而不肖独以罪去,垢累溪山。景纯相爱之深,特与洗饰,此意何可忘耶?在郡虽不久,亦作诗数十首,久皆忘之。独忆四首,录呈,为一笑。耘老病而贫,必赐清顾,幸甚。
【答苏子平先辈二首(之一)】
违别滋久,思咏不忘。中间累辱书教,久不答,知罪。知罪。远烦专使手书劳问,且审比日起居安佳,感慰殊甚。书词华润,字法精美,以见穷居笃学,日有得也。某凡百粗遣,厄困既久,遂能安之。昔时浮念杂好,扫地尽矣。何时会合,慰此。
【答苏子平先辈二首(之二)】
远烦遣仆手书足矣,更蒙厚惠,足下困约中何力致此,愧灼不可言也。一一依数领讫,感怍而已。儿子令往荆南干少事,未还,还即令答教也。所要先丈哀词,去岁因梦见,作一篇,无便寄去。今以奉呈,无令不相知者见。若入石,则切不可也。至祝。至祝。
【与蔡景繁十四首(之一)】
自闻车马出使,私幸得托迹部中,欲少布区区,又念以重罪废斥,不敢复自比数于士友间,但愧缩而已。岂意仁人矜悯,尚赐记录,手书存问,不替畴昔,感悚不可言也。比日履兹烦暑,尊体何如?无缘少奉教诲,临书怅惘,尚冀以时保颐,少慰拳拳。
【与蔡景繁十四首(之二)】
近奉书,想必达。比日,不审履兹隆暑,尊体何如?某卧病半年,终未清快。近复以风毒攻右目,几至失明,信是罪重责轻,召灾未已。杜门僧斋,百想灰灭,登览游从之适,一切罢矣。知爱之深,辄以布闻。何日少获,瞻望前尘,惟万万为时自重。
【与蔡景繁十四首(之三)】
某谪居幽陋,每辱存问,漂落之余,恃以少安。今者又遂一见,慰幸多矣。冲寒,起居何如?区区之素,即获面既。
【与蔡景繁十四首(之四)】
颁示新词,此古人长短句诗也。得之惊喜,试勉继之,晚即面呈。
【与蔡景繁十四首(之五)】
违阔数日,忄妻恋不去心。窃惟顾爱之厚,想时亦反顾也。比来跋履之暇,起居何如?某蒙庇如昨,度公能复来,当在明年秋矣。某杜门谢客,以寂默为乐耳。乍远,万乞为国自重。
【与蔡景繁十四首(之六)】
凡百如常。至后杜门壁观,虽妻子无几见,况他人也。然云蓝小袖者,近辄生一子,想闻之,拊掌也。惠及人参,感感。海上奇观,恨不与公同游。东海县一帆可到,闻益奇伟,曩恨不一往也。公尝往否?大篇或可追赋,果寄示,幸甚!幸甚!
【与蔡景繁十四首(之七)】
前日亲见许少张暴卒,数日间,又闻董义夫化去。人命脆促,真在呼吸间耶?益令人厌薄世故也。少张徒步奔丧,死之日,囊橐罄然,殆无以敛。其弟麻城令尤贫,云无寸垅可归,想公闻之凄侧也。料朝廷亦怜之。如公言重,可为一言否?辄此僭言,不深谴否?
【与蔡景繁十四首(之八)】
特承寄惠奇篇,伏读惊耸。李白自言“名章俊语,络绎间起”,正如此耳。谨已和一首,并藏笥中,为不肖光宠,异日当奉呈也。坐废已来,不惟人嫌,私亦自鄙。不谓公顾待如此,当何以为报。冬至后,便杜门谢客,斋居小室,气味深美。坐念公行役之劳,以增永叹。春间行部若果至此,当有少要事面闻。近见一僧甚异,其所得深远矣。非书所能一一。
【与蔡景繁十四首(之九)】
承爱女微疾,今已必全安矣。某病咳逾月不已,虽无可忧之状,而无そ甚矣。临皋南畔,竟添却屋三间,极虚敞便夏,蒙赐不浅。朐山临海石室,信如所谕。前某尝携家一游,时家有胡琴婢,就室中作《索凉州》,凛然有兵车铁马之声。婢去久矣,因公复起一念,果若游此,当有新篇。果尔者,亦当破戒奉和也。呵呵。
【与蔡景繁十四首(之十)】
近专人还,奉状必达。忽复中夏,永日杜门,无如思渴仰何!不审履兹薄热,起居何似?向虽画扇,比已绝笔。昨日忽饮数酌,醉甚,正如公传舍中见饮时状也。不觉书画十扇皆遍,笔迹粗略,大不佳,真坏却也。适会人便寄去,为一笑耳。
【与蔡景繁十四首(之十一)】
黄陂新令李吁到未几,其声蔼然,与之语,格韵殊高。比来所见,从小有才,多俗吏。俦辈如此人殆难得。公好人物,故辄不自外耳。近葺小屋,强名南堂,暑月少舒。蒙德殊厚,小诗五绝,乞不示人。
【与蔡景繁十四首(之十二)】
辱书,伏承尊体佳胜。惊闻爱女遽弃左右,窃惟悲悼之切,痛割难堪,奈何!奈何!情爱著人如<黍离>胶油腻。急手解雪,尚为沾染,若又反覆寻绎,便缠绕人矣。区区,愿公深照,一付维摩、庄周令处置为佳也。劣弟久病,终未甚清快。或传已物故,故人皆有书惊问,真尔犹不恤,况谩传耶?无由面谈,为耿耿耳。何时当复迎谒?未间,惟万万为国自重。
【与蔡景繁十四首(之十三)】
近来颇佳健。一病半年,无所不有,今又一时失去,无分毫在者。足明忧喜浮幻,举非真实,因此颇知卫生之经,平日妄念杂好,扫地尽矣。公比来诸况何如?刷之来,不少劳乎?思渴之至,非笔墨所能尽也。
【与蔡景繁十四首(之十四)】
《西阁》诗不敢不作,然未敢便写板上也。阁名亦思之,未有佳者。蔡谟、蔡廓,名父子也,晋、宋间第一流,辄以仰比公家,不知可否?徐秀才前会面闻,留此书,令请见。此人有心胆,重气义,试收录之,异日或有用也。公许密石砚,若有余者可辍,即付徐可也。
【与吴子野二首(之一)】
少时在册府,尝及接见先侍讲下风,死生契阔,俯仰一世,乃与君相遇江湖,感叹不已。辱访山中,殊不尽款意。数日,起居佳否?以拙疾畏风,不果上谒。解去渐远,万万以时自重。
【与吴子野二首(之二)】
令子秀才,辱长笺之赐,辞旨清婉,家法凛然,钦味不已。老拙何以为谢,但有愧负。
【与几道宣义】
久放江湖,务自屏远,书问之废,无足深讶。比日侍奉之暇,起居何如?某凡百如旧。向者以公择在舒,时蒙相过,既去,索然无复往还,每思槛泉之游,宛在目前。闻河决阳武,历下得无有曩日之患乎?得暇,遣数字慰此穷独。
【与江礼秀才五首(之一)】
罪废屏居,忽辱示问,累幅粲然,览之茫然自失。比日侍奉外,起居无恙。仆虽晚生,犹及见君之王父也。追想一时风流贤达,岂可复梦见哉!得所惠书,词章温雅,指趣近道,庶几昔人,三复喜甚。独恨所称道过当,举非其实,想由相爱之深,不觉云耳。自是可略之也。久不得贡父翁书,因家信略为道意。无缘面言,临纸惘惘。
【与江礼秀才五首(之二)】
向示《非国语》之论,鄙意素不然之,但未暇为书尔。所示甚善。柳子之学,大率以礼乐为虚器,以天人为不相知云云。虽多,皆此类耳。此所谓小人无忌惮者,君正之大善。至于《时令》、《断刑》、《贞符》、《四维》之类皆非是,前书论之稍详。今冗迫,粗陈其略,须面见乃尽言。然迂学违世,不敢自是,因君意合,偶复云尔。
【与江礼秀才五首(之三)】
所示徐君,为朝中知之者亦众。不肖固尝爱仰,然老朽无状,岂能为之增重。向者亦获从诸公之后,时挂一名,以发扬遗士,而近者不许连名,此事便不继。然所示亦当在心,有问焉固当以此告也。
【与江礼秀才五首(之四)】
叠辱临顾,感怍无量。录示神告,得闻前人伟迹,固后生之幸。然事体不小,未敢辄作文字,非面莫究也。
【与江礼秀才五首(之五)】
十论、十二说已一再读矣,不独叹文辞之美,亦以见存诚求道之至也。科举数不利,想各有时。箕裘不废,半年可必也。曾过江游寒溪西山否?见邑人王文甫兄弟,为致意。近有书,必达之矣。
【与徐司封】
适辱车骑宠存,感怍无穷。晚来尊体佳胜。某与陈君略出至安国,遂觉拙疾稍作。欲告明日少休,后日恭与盛集,可否?无状惭负多矣。幸甚。
【答湖守滕达道】
忽复中夏。永日杜门,思仰无穷。比来起居何如?张奉议来,稍获闻问,甚慰所望。府第已成,雄冠荆楚,足使来者想见公之风度。无缘一寓目,但有企想。
【答陈季常三首(之一)】
侯马铺行,奉书未达。间领来诲,具审起居佳胜,至慰!至慰!答京洛书,过当!过当!此何足称。先生笃于风义,至自割瘦胫以啖我,可谓至矣。然以化不为鹭鸶者,则恐未能也。彼不相知者,视仆之饥饱,如观越人之肥瘠耳,虽象未易化也。乡谚有云“缺口镊子”者,公识之乎?想当拊掌绝倒。知过节入州,甚幸。未间,万万自重。(缺口镊子者,取一毛不拔。恐未常闻,故及。)
【答陈季常三首(之二)】
别后凡四辱书,一一领厚意。具审起居佳胜,为慰。又惠新词,句句警拔,诗人之雄,非小词也。但豪放太过,恐造物者不容人如此快活,一枕无碍睡,辄亦得之耳。公无多奈我何,呵呵。所要谢章寄去。闻车马早晚北来,恐此书到日,已在道矣。故不缕。
【答陈季常三首(之三)】
置中叠辱手示,并惠果羞,感愧增极。《酒隐堂诗》,当途中抒思,不敢草草作。公是大檀越,岂复持牌也。一笑。
【与钱世雄】
久不奉书,盖无便,亦懒怠之罪,未深讶否?比日起居何如?某与贱累如常,曾托施宣德附书及《遗教经》跋尾,必达也。吴江宦况如何?僚有佳士否?垂虹闻已复旧,信否?旅寓,不觉岁复尽。江上久居益可乐,但终未有少田,生事漂游无根尔。儿子明年二月赴德兴,人口渐少,当稍息肩。余无可虑。会合何时,万万自爱。因便往三衢,奉启。
【答任德翁】
自蒲老行后,一向冗懒,不作书。子侄来,领手教,感愧无量。仍审尊体佳胜为慰。昆仲首捷,闻之欣快,起我衰病矣。当遂冠天下士,蔡州未足云也。陈季常归,又得动止之详,小四乃能尔,师中不死矣。此间凡事可问小大,更不缕。未期会晤,万万自爱。
【与周主簿】
罪废衰朽,过辱临顾,增愧汗也。晚来起居佳胜。甚欲诣谢,巾褐草野,不敢造门,幸加矜恕。
【与知郡朝散】
前日辱降屈,业已不出,无缘造谢。信宿尊体万福。筠州茶芽少许,谩纳上。并利心肺药方拜呈。范医昨呼与语,本学之外,又通星历。甚可嘉也。
【与文郎】
不审荼毒以来,气力何似,变故如昨。两易晦朔,追慕无穷,奈何!奈何!中前人还,辱书,重增哽咽。吾亲孝诚深笃,若不少节哀摧,惟意所及,不以后事为念,何以仰慰堂上之心。惟万万宽中强食。
●卷八十一
◎尺牍八十六首
【与杨元素八首(黄州)(之一)】
近两辱手教,以多病不即裁谢,愧悚殊深。比日仰惟履兹溽暑,台候清胜。某病后百事灰心,无复世乐,然内外廓然,皆获轻安。何时瞻奉,略道所以然者。未间,伏惟为时自重。
【与杨元素八首(之二)】
涉暑疲倦,书问稍缺,愧仰无量。比日起居胜常,近领手诲,承小疾尽去,体力加健,此大庆也。更望倍加保啬,侧听严召,以慰舆论。
【与杨元素八首(之三)】
承令弟见访,岸下无泊处,又苦风雨,匆匆别去,至今不足。示谕田事,方忧见罪,乃蒙留念如此,感幸不可言。某都不知彼中事,但公意所可,无不便者。军屯之东三百石者,便为下状,甚佳。李教授之兄又云:官务相近有一庄,大佳。此彭寺丞见报。亦闲与问看。今日章质夫之子过此,已托于舟中载二百千省上纳。到,乞与留下。果蒙公见念,令有归老之资,异日公为苍生复起,当却为公葺治田园,以报今日之赐也。适新旧守到、发,冗甚,不一一。
【与杨元素八首(之四)】
示谕,秀才唐君许为留念,兼令干人久远干之,幸甚!幸甚!某未能去,此间更无人可以往干,必须至奉烦唐君也。未尝相识,便蒙开许,必以元素之故也。深欲作书为谢,适冗甚,非久,别附问,且乞道区区。天觉、彭寺丞,皆蒙书示,亦未及奉启,乞致下恳。
【与杨元素八首(之五)】
递中领手教,伏审台候胜常,为慰。某凡百如旧,近又大霈,庶得归农乎?公决起典郡,无疑也。近嘉州魏秀才兄弟行,附手问,不审得达否?岁行尽,伏冀顺时为人自重。
【与杨元素八首(之六)】
笔冻,写不成字,不罪!不罪!舍弟近得书,无恙,不知相去几里,但递中书须半月乃至也。奇方承录示,感戴不可言,固当珍秘也。近一相识,录得公明所编《本事曲子》,足广奇闻,以为闲居之鼓吹也。然窃谓宜更广之,但嘱知识间令各记所闻,即所载日益广矣。辄献三事,更乞拣择,传到百四十许曲,不知传得足否?
【与杨元素八首(之七)】
近于城中葺一荒园,手种菜果以自娱。陈季常者,近在州界百四十里住,时复来往。伯诚亲弟,近问之,云不曾参拜。其人甚奇伟,得其一词,以助《本事》。
【与杨元素八首(之八)】
承示谕,定襄胡家田,公与唐彦议之,必无遗策。小子坐享成熟,知幸!知幸!近答唐君书,并和红字韵诗,必皆达矣。胡田先佃后买,所谓抱桥澡浴,把揽放船也。呵呵。凡事既不免干渎左右,乞一面裁之,不须问某也。尚有二百千省,若须使,乞示喻,来便附去。见陈季常忄造,云,京师见任郎中其孚之子,欲卖荆南头湖庄子,去五六十里,有田五百来石,厥直六百千,先只要二百来千,余可迤逦还,不知信否?又见乐宣德,言此田甚好,但税稍重。告为问看。彭寺丞之流,近日更不敢托他也。浼乱尊听,负荆不了也。
【答上官长官二首(之一)】
专人至,辱书及诗文二册。捧领惊喜,莫知所从得。伏观书辞,博雅纯健,有味其言;次观古律诗,周思深妙,有意于古作者;卒读《庄子论》,笔势浩然,所寄深矣,非浅学所能到。自惟无状,罪戾汩没,不缘半面,获此三贶,幸甚!幸甚!老谬荒废,不近笔砚,忽已数年,顾视索然,无以为报,但藏之巾笥,永以为好而已。适病中,人还,草率。
【答上官长官二首(之二)】
诗篇多写洞庭君山景物,读之超然神驰于彼矣。见教作诗,既才思拙陋,又多难畏人,不作一字者,已三年矣。所居临大江,望武昌诸山咫尺,时复叶舟纵游其间,风雨云月,阴晴早暮,态状千万,恨无一语略写其仿佛耳。会面未由,惟千万以时珍重。何时得美解,当一过我耶?
【与人】
示谕《燕子楼记》。某于公契义如此,岂复有所惜。况得托附老兄与此胜境,岂非不肖之幸。但困踬之甚,出口落笔,为见憎者所笺注。儿子自京师归,言之详矣,意谓不如牢闭口,莫把笔,庶几免矣。虽托云向前所作,好事者岂论前后。即异日稍出灾厄,不甚为人所憎,当为公作耳。千万哀察。
【与巢元修】
日日望归,今日得文甫书,乃云昨日始与君瑞成行。东坡荒废,春笋渐老,饼饣炎已入末限,闻此,当伺驾耶?老兄别后想健。某五七日来,苦壅嗽殊甚,饮食语言殆废,矧有乐事!今日渐佳。近日牢城失火,烧荡十九,雪堂亦危,潘家皆奔避,堂中飞焰已燎檐矣。幸而先生两瓢无恙,四柏亦吐芽矣。
【与千乘侄】
念二秀才。别来又复春深,相念不去心。迈自北还,得手书,及见数诗,慰喜不可言。日月不居,奄以除服,哀念忽忽,如何可言。久不知乡书,想诸叔已下各安。子明微累想免矣。因书略报,大舅书中甚相称,更在勉力副尊长意。家门凋落,逝者不可复,如老叔固已无望,而子明、子由亦已潦倒头颅,可知正望侄辈振起耳。念此,不可不加意。未由会合,千万自爱。
【与蒲传正】
千乘侄屡言大舅全不作活计,多买书画奇物,常典钱使,欲老弟苦劝公。卑意亦深以为然。归老之计,不可不及今办治。退居之后,决不能食淡衣粗,杜门绝客,贫亲知相干,决不能不应副。此数事岂可无备,不可但言我有好儿子,不消与营产业也。书画奇物,老弟近年视之,不啻如粪土也。纵不以鄙言为然,且看公亡甥面,少留意也。
【与子明兄】
兄才气何适不可,而数滞留蜀中。此回必免冲替。何似一入来,寄家荆南,单骑入京,因带少物来,遂谋江淮一住计,亦是一策。试思之,他日子孙应举宦游,皆便也。弟亦欲如是,但先人坟墓无人照管,又不忍与子由作两处。兄自有三哥一房乡居,莫可作此策否?又只恐亦不忍与三哥作两处也。吾兄弟俱老矣,当以时自娱。世事万端,皆不足介意。所谓自娱者,亦非世俗之乐,但胸中廓然无一物,即天壤之内,山川草木虫鱼之类,皆是供吾家乐事也。如何!如何!记得应举时,见兄能讴歌,甚妙。弟虽不会,然常令人唱,为作词。近作得《归去来引》一首,寄呈,请歌之。送长安君一盏,呵呵。醉中,不罪。
【与子安兄】
近于城中得荒地十数亩,躬耕其中。作草屋数间,谓之东坡雪堂。种蔬接果,聊以忘老。有一大曲寄呈,为一笑。为书角大,远路,恐被拆,更不作四小哥、二哥及诸亲知书,各为致下恳。巢三见在东坡安下,依旧似虎,风节愈坚。师授某两小儿极严。常亲自煮猪头,灌血精,作姜豉菜羹,宛有太安滋味。此书到日,相次,岁猪鸣矣。老兄嫂团坐火炉头,环列儿女,坟墓咫尺,亲眷满目,便是人间第一等好事,更何所羡。可转此纸呈子明也。近购获先伯父亲写《谢蒋希鲁及第启》一通,躬亲衤票背题跋,寄与念二,令寄还二哥。因书问取。
【与王元直】
黄州真在井底。杳不闻乡国信息,不审比日起居何如,郎娘各安否?此中凡百粗遣,江边弄水挑菜,便过一日,每见一邸报,须数人下狱得罪。方朝廷综核名实,虽才者犹不堪其任,况仆顽钝如此,其废弃固宜。但犹有少望,或圣恩许归田里,得款段一仆,与子众丈、杨宗文之流,往还瑞草桥,夜还何村,与君对坐庄门吃瓜子炒豆,不知当复有此日否?存道奄忽,使我至今酸辛,其家亦安在?人还,详示数字。余惟万万保爱。
【答圆通秀禅师】
其闻名已久,而得公之详,莫如鲁直,亦如所谕也。自惟潦倒迟暮,五十终不闻道,区区持其所有,欲以求合于世,且不可得,而况世外之人,想望而不之见耶?不谓远枉音问,推誉过当,岂非医门多病,息黥补劓,恃有良药乎?未脱罪籍,身非吾有,无缘顶谒山门,异日圣恩许归田,当毕此意也。
【答宝月禅师三首(之一)】
近递中两奉书,必达。新岁,远想法体康胜。无缘会集,怅望可量。屡要经藏碑,本以近日断作文字,不欲作。既远书丁宁,又悟清日夜煎督,遂与作得寄去。如不嫌罪废,即请入石。碑额见令悟清持书往安州于滕元发大字,不知得否?其碑不用花草栏界,只镌书字一味,已有大字额,向下小字,但直写文词,更不须写大藏经碑一行及撰人写人姓名,即古雅不俗,切祝!切祝!又有小字行书一本,若有工夫,更入一小横石,亦佳。黄州无一物可为信。建茶一角子,勿讶尘浼。余惟万万保练。适冗中,清师行,奉启草草。
【答宝月禅师三首(之二)】
此间诸事,但问清师即详也。清又游礼,练事多能,可喜!可喜!海惠及隆大师,各计安胜。每念乡舍,神爽飞去,然近来颇常斋居养气,自觉神凝身轻,他日天恩放停,幅巾杖屡,尚可放浪于岷峨间也。知吾兄亦清健,发不白,更请自爱,晚岁为道侣也。余附清师口陈,此不缕。
【答宝月禅师三首(之三)】
有吴道子绢上画释迦佛一轴,虽颇损烂,然妙迹如生,意欲送院中供养。如欲得之,请示一书,即为作记,并求的便附去。可装在板子上,仍作一龛子。此画与前来菩萨天王无异,但人物小而多耳。
【与赵昶晦之四首(之一)】
性喜写字,而怕作书,亲知书问,动盈箧笥,而终岁不答,对之太息而已。乃知剖符南徼,贤者处之,固不择远近剧易,矧风土旧谙习。而兵兴多事,适足以发明利器,但恨愚暗,何时复得攀接耳。
【与赵昶晦之四首(之二)】
南事方兴,计贵郡亦非静处,长者固自有以处之矣。闻庙略必欲郡县荒服,就使必克,正是添一熙河,屯守馈饷中原无复宁岁。况其不然,忧患未易言也。履险涉难,可以济者,其惟迈德寡怨之君子乎?
【与赵昶晦之四首(之三)】
示谕,处患难不戚戚,只是愚人无心肝尔,与鹿豕木石何异!所谓道者,何曾梦见。旧收得蜀人蒲永升山水四轴,亦近岁名笔,其人已亡矣,聊致斋阁,不罪浼渎。藤既美风土,又少诉讼,优游卒岁,又复何求。某亦甚乐此,安土忘怀,一如本是黄州人,元不出仕而已。
【与赵昶晦之四首(之四)】
久不奉状,懒慢之过。远辱信使,惭愧交怀。承被命再任,远徼不足久留贤者,然彼人受赐多矣。晦之风绩素闻,使者交章,伫闻进擢,以为交游故人光宠。
【与蹇序辰四首(之一)】
欲一奉见,岂徒然哉,深有所欲陈者,而竟不遂,可胜叹耶!子由在部下,甚幸,但去替不远耳。辄有一书及少信,烦从吏,甚不当尔。恃眷,必不深责。季常可劝之一起,深欲图其见坐处也。一噱。
【与蹇序辰四首(之二)】
前日已奉书。昨日食后,垂欲上马赴约,忽儿妇眩倒,不知人者久之,救疗至今,虽稍愈,尚昏昏也。小儿辈未更事,义难舍之远去,遂成失信。想仁明必恕其不得已也,然愧负深矣。乍暖,起居何如?闲废之人,径往一见,谓必得之,乃尔龃龉,人事真不可必也。后会何可复期,惟万万为国自重。
【与蹇序辰四首(之三)】
江上一别,今岁余矣,不谓尚蒙存记,手书见及,感愧不可言。冲涉薄寒,起居佳安,甚慰所望。承奉使江表,乡闾之末,亦窃以为宠,但罪废之余,不敢复自比数故旧。书词过重,只益惶悚。旦夕恐遂一见,惟冀顺候自重。
【与蹇序辰四首(之四)】
不得一见而别,私情甚不足。人常蔽于安逸,而达于忧患,愿深照此理。况美材令闻,岂久弃者耶?
【答濠州陈章朝请二首(之一)】
钱塘一别,如梦中事。尔后契阔,何所不有。置之不足道也。独中间述古捐馆,有识相吊,矧故人僚吏相爱之深者。然终无一字以解左右,盖罪废穷奇,动辄累人,故往还杜绝。至今思之,惭负无量。昨远辱书问,便欲裁谢,而春夏以来,卧病几百日,今尚苦目病。再枉手教,喜知尊体康胜,贵眷各佳安。罪废屏居,交游皆断绝,纵复通问,不过相劳愍而已,孰知如公远发药石以振吾过者哉?已往者布出,不可复掩矣,期于不复作而已。无缘一见,临纸耿耿,万万以时自重。
【答濠州陈章朝请二首(之二)】
每辱不遗,时枉书问,感怍深矣。比日起居佳胜。某自窜逐以来,不复作诗与文字。所谕四望起废,固宿志所愿,但多难畏人,遂不敢尔。其中虽无所云,而好事者巧以酝酿,便生出无穷事也。切望怜察。示谕学琴,足以自娱,私亦欲耳。但老懒不能复劳心尔。有庐山崔闲者,极能此,远来见客,且留之,时令作一弄也。江ヘ递中辱书,此人回,深欲裁谢。适苦寒嗽,而此人又告去甚急,故未果,且为道此。其子文格甚高,议论与世俗异矣。可畏。刘宗古近过此,甚安健,绝无迁谪意。江亲亦可与言。
【与徐得之十首(之一)】
适辱手简,且审起居佳胜。知当少留雪堂,所需字诗,款曲为之。此兴国书,可便遣也。
【与徐得之十首(之二)】
数日相从,遽别,情忭惘然。晚来起居佳胜。后会未可期,惟万万以时自重。
【与徐得之十首(之三)】
十一郎昆仲不及再别,惟节哀慎重为祷。葬期不远,想途中不复滞留。凡事禀议大阮为佳。仍恕造次。
【与徐得之十首(之四)】
昨日已别,情忭惘然。辱教,喜起居佳胜。风雨如此,淮浪如山,舟中摇撼,不可存济,亦无由上岸,但阖户拥衾耳。想来日未能行,若再访,幸甚。
【与徐得之十首(之五)】
逾年相从,情均骨肉,乍此远别,怅恋可知。辱书,承起居佳胜,为慰。来日离此,水甚悭涩,不知趁得十五日上否?得之亦宜早发,勉此岁月间,早遂定居为佳也。余万万自重。
【与徐得之十首(之六)】
小儿蒙下问,未暇上状,不罪。宗人过望,皆公之赐也。叨!叨!公不能无愧,更为多致谢恳也。
【与徐得之十首(之七)】
承舟御不远数百里相从,风义之重,感慰何极。经宿起居何如?郡中虽留数日,竟少暇陪接,又不得一候馆舍,遂尔远别,可量怅惘。
【与徐得之十首(之八)】
得之晚得子,闻之,喜慰可知。不敢以俗物为贺,所用石砚一枚,送上,须是学书时矣。知似太早计,然俯仰间,便自见其成立,但催促吾侪,日益潦倒尔。恐得之惜别,又复前去,家中阙人抱孩儿,深为不遑。呵呵。
【与徐得之十首(之九)】
别后所辱手教,一一皆领。罕遇信便,不克裁谢,甚愧负也。再到旧游,不见故人,深为惘惘。然喜久客牢落,得遂归计也。比日已还。侍下起居佳胜。会合何时,临书怅然。
【与徐得之十首(之十)】
定省之暇,稍葺闲轩,箪瓢鸡黍,有以自娱,想无所慕于外也。闽中多异人,隐屠钓,得之不为簪组所縻,倘得见斯人乎?仆亦衰老,强颜少留,如传舍耳。因风,时惠问。
【答程彝仲推官二首(之一)】
阔别永久,多难流落,百事废弛,不复通问。独吾兄不忘畴昔,时枉远书,感怍不可言。仍审比来起居佳胜。又读别纸所记寄山水园亭之胜,废券闭目,如到其间,幸甚!幸甚!吾兄潜德晚遇,当遂光大。惟厚自爱,慰朋友之望。
【答程彝仲推官二首(之二)】
某与幼累皆安。子由频得书无恙。元修去已久矣,今必还家。所要亭记,岂敢于吾兄有所惜,但多难畏人,不复作文字,惟时作僧佛语耳。千万体察,非推辞也。远书不欲尽言。所示自是一篇高文,大似把饭叫饥,聊发千里一笑。会合无期,临书凄然。
【答君瑞殿直】
春来未尝一日闲,欲去奉谒,遂成食言,愧愧。辱书,承起居佳胜,为慰。君猷知四月末乃行,犹可一见否?乍暄,惟万万自重。
【与景倩】
昨日辱访,大慰久渴。经宿起居佳胜。食已,本欲奉谒,适陈季常来,故且已。众客颇怀公高论,可能只今一访否?礼不当尔,意公期我于度外也。
【与赵仲修二首(之一)】
疮病不往见,而仁人敦旧,屡承车马,感愧不可言。雨凉,窃惟起居佳胜。旦夕当获面谢。
【与赵仲修二首(之二)】
公清贫,更烦辍惠羊边,谨以拜赐,使我有数日之饱,公亦乃无浃旬蔬食耶?一噱。
【与人二首(之一)】
两日疮痛殊甚,不果见。辱简,且喜佳胜。二诗高妙,读之喜慰,幸甚。病中,裁谢草草。
【与人二首(之二)】
两日疮痛不出,思渴!思渴!今犹楚痛未已。钟乳丸更求数服,吐血者复作也。不罪!不罪!
【与孟亨之】
今日斋素,食麦饭笋脯有余味,意谓不减刍豢。念非吾亨之,莫识此味,故饷一合,并建茗两片,食已,可与道媪对啜也。
【与何圣可】
辱示朱先生所著书诗,词义深矣,浅学曾不足以窥其万一。结发求道,笃老不衰,世间有几人而匏系于此,不得一望其履幕,慨叹不已。久废笔砚,无以报此嘉贶,益增愧赧。
【与毛维瞻】
岁行尽矣,风雨凄然。纸窗竹屋,灯火青荧。时于此间,得少佳趣。无由持献,独享为愧,想当一笑也。
【与刘器之】
辱书,极论内外丹事,劣弟初不及此,受赐多矣。辄拜呈《方丈铭》一首,更告与敲琢。看唐彦道处,亦有一赞,并为看过。因家兄龟年行,奉启。半醉中,书字不谨。
【代夫人与福应真大师】
久不闻法音,驰仰殊深,即日远想起居安稳。儿从夫远谪,百念灰灭,持诵之余,幸无恙。何时复见,一洗岭瘴。春寒,千万为法自重。不宣。旌德县君王氏儿再拜。
【答开元明座主二首(之一)】
久别,思企不忘。辱书,具审法履安胜,为慰。贤上人前年来此,寻往金山,多时不得消息,不知今安在也?石桥用工,初不灭裂,云何一水,便尔败坏,无乃亦是不肖穷蹇所累耶?何时复相见,千万保爱。
【答开元明座主二首(之二)】
开元大殿,非吾师学行,人神响应,安能便成,可喜!可喜!此书附圣传,途中更不封,勿讶!勿讶!
【与无释老师】
吾师要写大字,特为饮酒数杯,只用寻常小笔作二额,八字者可入石,六字可上碑,两旁刻年月日及官位姓名,字小不称大伽蓝。示及大笔,皆市人用者,不可使也。惠及奇菽,感服之至。
【与清隐老师二首(之一)】
黄长生人来,辱书,承起居佳胜为慰。示及黄君佳篇及山中图刻,欲令有所记述,结缘净境,此宿所愿也。但多病久废笔砚,里中故人,屡有求诗文者,皆未能副其请也。千万勿讶。
【与清隐老师二首(之二)】
净因之会,茫然如隔生矣。名言绝境,寤寐不忘。何日得脱缨绊,一闻笑语,思渴!思渴!
【与人】
辱书,承起居佳胜。奇墨吾侪共宝,并蒙辍惠,惭悚之甚,敬佩厚意也。
【与金山佛印禅师(离黄州)】
辱书,伏承道体安佳,甚慰驰仰。见约游山,固所愿也。方迫往筠州,未即走见。还日如约,匆匆布谢。
【与王文甫】
数日,不审尊候何如?前蒙恩量移汝州,比欲乞依旧黄州住,细思罪大责轻,君恩至厚,不可不奔赴。数日念之,行计决矣。见已射得一舟,不出此月下旬起发,沿流入淮,溯汴至雍丘、陈留间,出陆,至汝。劳费百端,势不得已。本意终老江湖,与公扁舟往来,而事与心违,何胜慨叹。计公闻之,亦凄然也。甚有事欲面话,治行殊未集,冗迫之甚,公能两三日间特一见访乎?至望!至望!元弼药并书,乞便与送达。三五日间,买得瓷器,更烦差人得否?
【与王庆源】
穷僻少便,久不上状。窃惟退居以来,尊体胜常。黑头谢事,古今所共贤。二疏师傅,渊明县令,均为高退,昔人初不为优劣也。谨以此为贺。二子学术成就,瑞草桥果木成阴,卧想数年出仕,无一可愧者,此又有余味矣。除却虚名外物,不知文太师何以加此,想当一笑也。某蒙恩量移汝州。回念坟墓,心目断绝。方作舟行,何时复到汝,到后又须营办生事。此身漂然,奉羡何及。乍热,惟万万顺时自重。
【与杨元素二首(之一)】
陈主簿人还,领手教。伏承比日台候万福,深慰驰仰。人物丰盛,池馆清丽,足供啸咏之乐。数日来,人皆云公移徐州,虽未是实,然理当如此,惟汲汲行复迁擢矣。某本欲秋间往见,而汝州之行,度不可免。见治装舟行,自洛阳出陆百八十里至汝,虽缭绕回,然久困,资用殆尽,决不能陆行耳。无缘诣别,惟望顺时为国自重。
【与杨元素二首(之二)】
城南有亚父冢,然非也。冢在居巢。城北有刘子政墓,昔欲为起一祠堂,以水大不果。公若有余力,为成之,亦佳。城西有楚元王墓,曾出猎,至其下。石佛山,亦佳观。
【与胡道士】
昨日起离,中途逆风吹往北岸,几葬鱼腹,知之。二诗录寄。到后,幸一两字附递至池州贵知达。玉芝善守护,无为有力者所取。余惟保爱。
【与人】
久不奉书,叠承枉教字,慰感良深。比日起居佳胜。汝郡务简,儒师清闲,于此相从,岂非甚幸。区区,非面莫究。令兄不敢别状,乞道恳。
【与佛印禅师三首(之一)】
专人来,辱书累幅,劳问备至,感怍不已。腊雪应时,山中苦寒,法体清康。一水之隔,无缘躬诣道场,少闻謦,但深驰仰。
【与佛印禅师三首(之二)】
萝想高风,忽复披奉,欣慰可知。但累日烦扰为愧耳。重承人船相送,益用感怍。别来法体何如?后会不远,万万保练。
【与佛印禅师三首(之三)】
专人来,复书教并偈,捧读慰喜。且审比日法体安稳,幸甚!幸甚!今闻秀老赴召,为众望,公来长芦,如何!如何!某方议买刘氏田,成否未可知。须更留数日,携家入山,决矣。殇子之戚,亦不复经营,惟感觉老,忧爱之深也。太虚已去,知之。
【答贾耘老四首(之一)】
久不奉书,尚蒙记录。远枉手教,且审比日动止佳胜,感慰兼集。寄示石刻,足见故人风义之深,且与世异趣也。新诗不蒙录示数篇,何也?贫固诗人之常,齿落目昏,当是为双荷叶所困,未可专咎诗也。某发少加白耳,余如故。未缘往见,万万自爱。
【答贾耘老四首(之二)】
仆已买田阳羡,当告圣主哀怜余生,许于此安置。幸而许者,遂筑室于荆溪之上而老矣。仆当闭户不出,公当扁舟过我也。醉甚不成字,不罪。见滕公,且告为卑末送相子来扬州。
【答贾耘老四首(之三)】
久放江湖,不见伟人,前在金山,滕元发以扁舟破巨浪来相见。出船,巍然使人神耸。好个没兴底张镐相公。见时,且为致意。别后酒狂,甚长进也。老杜云:“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谓张镐也。萧嵩荐之云:“用之则为帝王师,不用则穷谷一病叟耳。”
【答贾耘老四首(之四)】
今日舟中无他事,十指如悬棰,适有人致嘉酒,遂独饮一杯,醺然径醉。念贾处士贫甚,无以慰其意,乃为作怪石古木一纸,每遇饥时,辄一开看,还能饱人否?若吴兴有好事者,能为君月致米三石酒二斗终君之世者,便以赠之。不尔者,可令双荷叶收掌,须添丁长,以付之也。
【与千之侄】
必强侄近在泗州,得书,喜知安乐。房眷子孙各无恙。秋试又不利,老叔甚失望。然慎勿动心,益务积学而已。人苟知道,无适而不可,初不计得失也。闻侄欲暂还乡,信否?叔舟行几一年,近于阳羡买得少田,意欲老焉。寻奏乞居常,见邸报,已许。文字必在南都。此行略到彼葬却老奶二姨。(子由干奶也。)住二十来日,却乘舟还阳羡。侄能来南都一相见否?叔甚欲一往见传正,自惟罪废之余,动辄累人,故不果尔。甚有欲与侄言者,非面莫尽,想不惮数舍之远也。寒暖不定,万万自爱。
【与潘彦明】
别来思念不去心,远想起居佳安,眷爱各无恙。不见黄榜,未敢驰贺,想必高捷也。某两曾奉书,达否?屡梦东坡笑语,觉后惘然也。已买得宜兴一小庄,且乞居彼,遂为常人矣。公必已赴省试。谩发此书,不复缕。惟千万保爱。
【与开元明师五首(之一)】
奉别累年,舟过境上,怀想不忘。遣人惠书,知法体安稳,感慰兼集。咫尺无由往见,万万自爱。
【与开元明师五首(之二)】
石桥之坏,每为怅然。吾师经营,非不坚尽,当由穷蹇之人,所向无成,累此桥耶?知尚未有涯,但勿废此志,岁丰人纾,会当成耳。仆已得请居常州,暂至南京,即还南也。知之。
【与开元明师五首(之三)】
中前经过,幸闻清论,深欲还日再上谒,以数相知约在栖贤,且自德安径赴之,遂成食言,悚息不已。比日法体何如?拙诗一首,聊以记一时之事耳,不须示人。切祝!切祝!
【与开元明师五首(之四)】
久复一见,甚以为慰。泥雨远烦瓶锡,不克款语,但有感怍。乍远,千万保爱。
【与开元明师五首(之五)】
近过南都,见致政太保张公。公以所藏禅月罗汉十六轴见授,云:“衰老无复玩好,而私家畜画像,乏香灯供养,可择名蓝高僧施之。”今吾师远来相别,岂此罗汉契缘在彼乎?敬以奉赠,亦太保公之本意也。
【答王定国三首(之一)】
辱惠书,并新诗妙曲,大慰所怀,河冻胶舟,咫尺千里,意思牢落,可知。得知佳作,终日喜快,滞闷冰释。幸甚。近在常置一小庄子,岁可得百石,似可足食。非不知扬州之美,穷猿投林,不暇择木也。承欲一相见,固鄙怀至愿,但不如彼此省事之为愈也。
【答王定国三首(之二)】
御瘴之术,惟绝欲练气一事。本自衰晚当然,初不为瘴而作也。其余坦然无疑,鸡猪鱼蒜,遇着便吃,生老病死,符到奉行,此法差似简径也。君实尝云:“定国瘴烟窟里五年,面如红玉。”不知道,能如此否?老人知道,则不如尔,顽愚即过之。先帝升遐,天下所共哀慕,而不肖与公,蒙恩尤深,固宜作挽词,少陈万一。然有所不敢者耳。必深察此意。无状罪废,众欲置之死,而先帝独哀之,而今而后,谁复出我于沟壑者。归耕没齿而已矣。
【答王定国三首(之三)】
近绝少过临宾客。知其衰懒,不能与人为轻重。见顾者渐少,殊觉自幸。昨日偶见子华,嗟叹老弟之远外,蒙嘱,闻过必相告。吾弟大节过人而小事亦不经意,正如作诗,高处可以追配古人,而失处亦受嗤于拙目。薄俗正好点检人小疵,不可不留意也。
【答灵鹫遵老二首(之一)】
前日壁间一见新偈,便向泥土上识君,今日复蒙古藤奇句,益知前言之不妄也。然既传之诸祖,何不自家留使。既已倒持,辄当逆化,呵呵。
【答灵鹫遵老二首(之二)】
叠辱手教,具审法体佳胜。扇子妙句,开发良多,本欲攀和,恐久立大众。呵呵。
●卷八十二
◎尺牍九十八首
【答杨元素(赴登州)】
专人至,辱长笺为贶,礼意两过。契故不浅,乃尔见疏。悚息!悚息!比日起居何如?登州谢章未上,不敢致启事,近所传,盖非实也。未由合并,千万顺时保爱。人还,适在瓜洲道中。裁谢不如礼。
【与杨康公】
两日大风,孤舟掀舞雪浪中,但阖户拥衾,瞑目块坐耳。杨次公惠法酝一器,小酌径醉。醉中与公作得《醉道士石诗》,托楚守寄去,一笑。某有三儿,其次者十六岁矣,颇知作诗,今日忽吟《淮口过风》一篇,粗可观,戏为和之,并以奉呈。子由过彼,可出示之,令发一笑也。
【答姚秀才三首(之一)】
过苏,首辱垂访,到官,又枉教字,皆未克陈谢。又烦专使惠问,勤厚如此,可量感愧。比日起居何如?寄示诗编石刻,良为珍玩,足见好事之深笃也。溽暑未解,万万以时保练。
【答姚秀才三首(之二)】
近专人还,奉书必达。入秋差凉,体中佳否?咫尺披奉无由,尚冀保练,慰此想念。
【答姚秀才三首(之三)】
昨惠及千文,荷雅意之厚,法书固人所共好,而某方欲省缘,除长物旧有者,犹欲去之,又况复收耶!谨却封纳,不讶!
【答王庆源二首(登州还朝)(之一)】
近辱书,并寄新时,伏读感慰不已。属多事,未及继和。不审比来尊体何如,贵眷各均安?某凡百如昨。梦想归路,如痿人之不忘起也。溽暑向隆,万乞以时保重。
【答王庆源二首(之二)】
令子两先辈,必大富学术,非久腾踔矣。五五哥、五七哥及十六郎,临行冗迫,不果拜书,因见,道意。登州下临瘴海,枕簟之下,天水相连,蓬莱三山,仿佛可见。春夏间常见海市,状如烟云,为楼观人物之象。数日前偶见之,有一诗录呈为笑也。史三儒长老近蒙惠书,冗中未及答,因见,乞道区区。《海市》诗可转呈也。京师有干,乞示下。
【答潘立彦明二首(之一)】
行役无定,久不奉书。至登州,领所惠书。承起居佳胜,甚慰思企。到郡席不暖,复蒙诏追,勉强奔走,愧叹不已。缅怀旧游,殆不胜情。承太夫人尊候如昨。昌言令兄亦蒙惠书,冗甚,未及答。且申意毅甫、兴宗、公颐,各为致区区。余万万自重。
【答潘立彦明二首(之二)】
少事奉闻,吴待制谪居于彼,想不免牢落,望诸君一往见之,诸事与照管。某向者流落,非诸君相伴,何以度日。雪堂如要偃息,且与打揲相伴,使忘迁谪之意,亦诸君风义也。不罪!不罪!
【与子安兄二首(之一)】
拜违十八年,终未有省侍之期。岁行尽,但有怀仰。即日履兹寒凝,尊体康胜。侄男女各长成。东茔每烦照管,感涕不可言。某到不旬日,又有起居舍人之命,方力辞免。年岁间,当请一乡郡归去,渐谋退省耳。未即瞻奉,万乞以时自重。
【与子安兄二首(之二)】
子由亦有司谏之命,想不久到京。东茔芟松,甚烦照管。如更合芟,间告兄与杨五哥略往觑,当分明数点根槎,交付佃户,免致辄便偷斫也。不然,与出榜立赏,召人告偷斫者,亦佳。一切告留意相度。阿胶半斤,真阿井水煎者。青州贡枣五斤,充信而已。京师有干,乞示及。
【与乡人】
某去乡十八年,老人半去,后生皆不识面,坟墓手种木已径尺矣,此心岂尝一日忘归哉!久放山泽,乍入朝市,张皇失次,触目非所好也。但久与子由别,乍得一处,不无喜幸。然此郎君乃作谏官,岂敢望久留者。相知之深,故详及一二。
【与杨元素三首(之一)】
奉别忽将二载,未尝定居。到阙以来,人事衮衮,不皇上问,愧仰深矣。比日切想起居佳胜。近闻小人辄黩左右,此何品类也,乃敢如此。信知困中,无种不有。想以道眼观之,何啻蚊虻,一笑可也。知故旧皆已还朝,坐念老兄独在江湖,未免慨叹也。更冀顺时为国自重。冗迫,不及详。
【与杨元素三首(之二)】
忝命过分,皆出素奖,碌碌无补,日忧愧耳。舍弟适患赤目,未能上状,又适得乡信,堂兄承议(名不疑。)丧亡,悲痛中,不能尽区区,恕之!恕之!都下有干,示及。
【与杨元素三首(之三)】
陈佥主簿,闻公已荐之,感戴之怀,如亲受赐也。幸为始终成之。此人实无他肠,可保信也。不罪。
【与陈季常】
某局事虽清简,而京辇之下,岂有闲人,不觉劫劫过日,劳而无补,颜发苍然,见必笑也。子由同省,日夕相对,此为厚幸。公小疾虽平,不可忽。“善言不离口,善药不离手。”此乃古人之要言,可书之座右也。药物有彼中难得须此干置者,千万不外。如闻公有意入京,不知几时可来,如得一会,何幸如之。柳一已在此,一访,值出,未见也。僦居在蒲池寺,去此稍远。数日颇有新事。左揆已出陈州,君实代之,蹇老知和州,授之庐签,余不能尽报去。刘莘老中丞旦夕授也,黄安中龙直知越州。静不管闲事,最妙!最妙!
【与潘彦明四首(之一)】
辱书,喜承起居佳胜,眷聚各佳。某老病还朝,不为久计,已乞郡矣。何时扁舟还乡,一过旧栖,溷乱故人,旬日而去,言之怅然。大热,千万保爱。
【与潘彦明四首(之二)】
久不闻问,方增渴仰。忽领手字,方知丈丈倾逝,闻之,悲怛不可言。比日追慕之余,孝履且支持否?某衰病怀归,梦想江上,又闻耆旧凋丧,可胜凄惋。未由往慰,惟冀节哀自重,以毕后事。
【与潘彦明四首(之三)】
东坡甚烦葺治,乳媪坟亦蒙留意,感戴不可言。令子各计安,宝儿想见颀然矣。郭兴宗旧疾,必全平愈,酒坊果如意否?韩氏园亭,曾与葺乎?若果有亭榭佳者,可以小图示及,当为作名写牌,然非华事者,则不足名也。张医博计安胜。一场灾患,且喜无事。风颠不少减否?何亲必安,竹园复增葺否?以上诸人,各为再三申意。仆暂出苟禄耳,终不久客尘间,东坡不可令荒,终当作主,与诸君游,如昔日也。愿遍致此意。
【与潘彦明四首(之四)】
近附黄兵书必达。比日孝履何如?刘全父来,颇闻动止,殊慰想念。京尘衮衮无佳想,缅怀昔游,怅惘而已。昌言及诸故人皆未及书,必察其少暇,伸意!伸意!乍暄,千万节哀自重。
【与王庆源二首(之一)】
久不奉状,愧仰增积。即日,远想起居佳胜。叔丈脱屣缙绅,放怀田里,绝人远矣。某罪废流落,今复强颜周行,有愧而已。若圣恩怜其老钝,年岁间,乞与一乡郡,归陪杖屦,复讲昔日江上携壶藉草之乐,只是不得拽脚相送,先发遣酒壶归瑞草桥,于义俭矣。记得否?呵呵。何幸如之。未间,惟望厚自颐养,以享无疆之寿。
【与王庆源二首(之二)】
远沐寄示,老手高风,咏叹不已。甚欲和谢,公私纷纷,少暇,竟未果,悚悚。七八两秀才,各计安。为学想日益,早奋场屋,慰亲意也。知宅酝甚奇,日与蔡子华、杨君素聚会,每念此,即致仕之兴愈浓也。示谕要画,酒后信手,岂能复佳。寄一扇一小轴去,作笑耳。
【答佛印禅师】
经年不闻法音,经术荒涩,无与锄治。忽致手教累幅,稍觉洒然。仍审比来起居佳胜。行役二年,水陆万里,近方弛担,老病不复往日,而都下人事,十倍于外。吁,可畏也。复欲如去年相对溪上,闻八万四千偈,岂可得哉!南望山门,临书凄断。苦寒,为众珍重。
【与王文甫】
多时不奉书,思仰不去心。比日履兹酷暑,体中佳胜。数日,以伏暑下府,初安乏力,而潘二丈速行,略奉此数字,殊不尽意。《西山》诗一册,当今能文之士,多在其间。并拙诗亲写与邓圣求诗同纳上。或能为入石安溪,亦佳,不然,写放壁中可也。
【与运判应之】
多日不接奉,渴仰殊深。大热,伏想起居佳胜。承旦夕启行,无缘往别,乡里何幸,被蒙岂弟之政,但贤者远去,有识所叹也。冲犯酷暑,千万自爱。
【与范子功二首(之一)】
违阔岁月,书问不继,自咎之深,殆无所容。伏惟盛德雅度,有以容之。比日窃计镇抚之暇,台候万福。某蒙庇粗遣,骤迁过分,备员无补,惟雅眷有以教督之,乃幸。毒热,伏冀顺时为国自重。
【与范子功二首(之二)】
久疏上问,愧仰增剧。承轩旆将至,起居佳胜,欣慰不已。暂还旧席,即膺柄用,舆议所属,小子得少托余庇,尤为厚幸。区区即遂面究。
【与知县十首(之一)】
纷冗,久疏上问,辱书感愧。比日履兹春温,起居何如。未由展奉,徒深渴仰。尚冀保练,以慰区区。
【与知县十首(之二)】
近屡辱书,数裁谢,但苦冗中不尽意耳。比日起居何如?惠笋已拜赐,新奇之味,远能分惠,感愧无已。
【与知县十首(之三)】
频示诲,感服勤眷。乍暄,伏计尊体佳胜。前去当入府,果尔否。
【与知县十首(之四)】
近者叠辱临访,纷冗中不尽所怀。枉手教,具审起居佳胜,感慰兼集。何日复入城,得少款聚?未间,万万自重。
【与知县十首(之五)】
近辱回教,感慰深矣。比日履兹伏暑,起居清胜。咫尺莫由会过,引领来尘,庶几少尽区区。未间,万万自重。
【与知县十首(之六)】
人来,辱手教。承比日起居佳胜。思企高义,未缘欢奉,临书怅惘。示谕书醉公石固佳,但目昏疲倦,每书过百十字,辄意阑,恐旦夕少暇耳。毒热,万万以时自重。
【与知县十首(之七)】
近日虽获一再见,终不尽区区。辱书告别,又不即裁答,可量愧悚。宿昔稍凉,起居胜常。景物渐嘉,邑事多暇,想有以为乐。此外,万万自重。
【与知县十首(之八)】
叠辱手教,感慰兼集。邑事清简,起居胜常。小儿蒙不鄙外,荷德殊深矣。未由接奉,千万以时自重。
【与知县十首(之九)】
儿子遂获庇,知幸。鲁钝多不及事,惟痛与督励也。切祝!切祝!晋卿相见殿门外,惘然如梦中人也。人世何者非梦耶!亦不足多谈,但喜其容貌蔚然如故,非有过人,能如是耶?
【与知县十首(之十)】
昨日辱示佳篇,词韵高绝,非此句无以发扬醉公也。雨冷,起居佳否?二碑纳上。
【与人二首(之一)】
辱教,伏承尊体康胜。某以拘文,不克造请,初不知微恙,今闻已安愈,甚慰驰仰。然犹当倍加保爱也。
【与人二首(之二)】
违阔,忽复周岁,思仰日深。冲涉薄冷,起居清胜。即获瞻奉,下情欣跃,区区,并遂面尽。
【与张正己】
特承访别,愧企良深。晴寒,起居安胜。宝月书信并念二侄一书,烦从者附行,不讶!不讶!正寒冲冒,千万加爱。
【答李方叔(翰林)】
承示新文,如子骏行状,丰容隽壮,甚可贵也。有文如此,何忧不达,相知之久,当与朋友共之。至于富贵,则有命矣,非绵力所能必致。姑务安贫守道,使志业益充,自当有获。鄙言拙直,久乃信耳。幸照察。
【答毛滂】
再辱示手教,伏审酷热起居清胜。见谕,某何敢当,徐思之,当不尔。非足下相期之远,某安得闻此言。感愧深矣,体中微不佳,奉答草草。
【与王庆源三首(之一)】
久不奉状,愧仰增积。即日退居多暇,尊体胜常。某进职北扉,皆出奖庇。自顷流落江湖,日欲还乡,追陪杖屦,为江路藉草之游,梦想见之。今日国恩深重,忧责殊大,报塞愈难,退归何日,西望惋怅,殆不胜怀。想叔丈与丈人及诸侄,岁时相遇,乐不可名,虽清贫难堪,然熬波之余,必及原,应不甚寂寞也。岁晚苦寒,伏乞保重。
【与王庆源三首(之二)】
近奉慰疏,必达。比日尊体何如?某与幼弱,凡百粗遣。人生悲乐,过眼如梦幻,不足追,惟以时自娱为上策也。某名位过分,日负忧责,惟得幅巾还乡,平生之愿足矣。幸公千万保爱,得为江边携壶藉草之游,乐如之何。
【与王庆源三首(之三)】
向要红带,今寄一条去。却是小儿子辈,闻翁要此,颇尽功勾当钉造,不知称尊意否?拙诗一首,并黄、秦二君,皆当今以诗文名世者,各赋一首。写作《黄素经》一卷,并孙子发宣德寄上。京师有所须,但请示及。
【答刘贡父】
某江湖之人,久留辇下,如在樊笼,岂复有佳思也。人情责望百端,而衰病不能应副,动是罪戾,故人知我,想复见怜耶?后会未可期,临书怅惘,禅理气术,比来加进否?世间关身事,特有此耳,愿更着鞭,区区之祷也。
【与范蜀公六首(之一)】
日望旌旆之至,不敢复上问,不谓高怀超然,不屑世故,坚卧莫致,有识怅惘。然孤风凛然,足以下激颓靡,虽非赫赫可指之功,其于二圣忠厚之治,所补多矣。比日履兹寒凝,台候何如,未由瞻奉,伏冀万万为国自重。
【与范蜀公六首(之二)】
某碌碌无补,久窃非据,又舍弟继进,皆以疏愚处必争之地。公议未厌,岂可久安。非远,当乞一郡以自效,或得过谒,少闻诲语,大幸也。始者,窃意丈丈绝意轩冕,然犹当强到阙,一见嗣圣,今乃确然如此,殊乖素望,然士大夫甚高此举也。冗中,不尽区区。
【与范蜀公六首(之三)】
伏承归政得请,恩礼优异,伏惟庆慰。公孤风亮节,久信天下,而有识今日,尤复归心。勉强暂起,以慰二圣之望,幡然复退,以安无穷之福。出处之间,雍容自得,真可以为后世法矣。官守所縻,不获躬诣,谨奉手启,区区万一。
【与范蜀公六首(之四)】
今晚忽得报,承子丰承事遽至大故,闻之悲痛,殆不可言。美才懿行,期之远到,今乃止此,士友所共痛惜。而况姻戚之厚,悲惋可量!丈丈高年,罹此苦毒,有识忧悬。伏惟高明,痛以理遣,割难忍之爱,上为朝廷,下为子孙亲友自重。不胜缕缕。
【与范蜀公六首(之五)】
近者,子丰携长子承务见过,见其风骨秀整,闻向下二子甚奇。死生寿夭皆常事,惟有后可以少慰。丈丈意幸以此自遣也。
【与范蜀公六首(之六)】
子功、淳父皆欲谒告省觐,某恨不同往,晓解左右。临书凄怆。
【与杨元素二首(之一)】
向驰贺缄,及因李教授行附问,各已达否?比日履兹微凉,台候何似?某蒙庇粗遣,如闻公欲一谒元老,果否?不若遂游庐阜,况职当按行,他日世事,一复奉诿,欲为此行,岂可得哉?余惟万万为人自重。
【与杨元素二首(之二)】
某近数章请郡,未允。数日来,杜门待命,期于必得耳。公必闻其略,盖为台谏所不容也。昔之君子,惟荆是师。今之君子,惟温是随。所随不同,其为随一也。老弟与温相知至深,始终无间,然多不随耳。致此烦言,盖始于此。然进退得丧,齐之久矣,皆不足道。老兄相知之深,恐愿闻之,不须为人言也。令子必得信,计安。
【与张太保安道】
某以不善俯仰,屡致纷纷,想已闻其详。近者凡四请郡,杜门待命,几二十日。文母英圣,深照情伪,德音琅然,中外耸服,几至有所行遣,而诸公燮和之。数日有旨,与言者数君皆促供职,明日皆当见。盖不敢兼卧,嫌若复伸前请尔。蒙知爱之深,不敢不尽,幸为察之。褊浅多忤,有愧教诲之素,临书悒悒。
【与李端伯宝文三首(之一)】
自附启河朔,尔后纷纷,不获继问左右。比日,伏审镇抚之暇,台候万福。蜀中本易治,而或者扰之,公既深得民情,而民亦素服公政。切想下车以来,谈笑无事,行春之乐,无由后乘陪宾客之末,但深想望。舍弟锁宿殿庐,未及奉状。
【与李端伯宝文三首(之二)】
张君房助教,陵井人。本治儒学,已而为医,有过人者。识病通变,而性极厚,恐欲知之。某宠禄过分,碌碌无补,久以为愧。近屡请郡,未获,若得归扫坟墓,遂得望见,岂胜厚幸。但恐政成,促召在旦暮尔。冗中,不尽区区。
【与李端伯宝文三首(之三)】
邑子每来,稔闻岂弟之政,西南泰然,不肖与受赐多矣。幸甚!幸甚!小侄千之初官,得在麾下,想蒙教诲成就也。曾拜闻眉士程遵诲者,文词气节,皆有可取。不知曾请见否?
【答吕元钧三首(之一)】
适辱教,值局中,不即答,悚息!悚息!热甚,尊体佳安。隆暑冲冒,何不少待秋凉。必亮此意,非面莫尽。香不欲附去,恐损其人之高节。纷纷之议,未闻其详。可否示谕,余俟朝中可既。
【答吕元钧三首(之二)】
中间承进职,虽少慰人望,然公当在庙堂,此岂足贺也。此间语言纷纷,比来尤甚,士大夫相顾避罪而已,何暇及中外利害大计乎?示谕,但闵然而已。非久,季常人行,当尽区区。
【答吕元钧三首(之三)】
屡与令子语,钦爱才美,但尚屈太官,未厌公论耳。季常近得书,亦见黄州人言体气颇安壮,但口眼微动耳。来求药物,已寄去。余具令子口白。
【答史彦明主簿二首(之一)】
别后冗懒相因,不果上问,愧企增剧。远辱书教,感服深矣。比日起居何如?衰病怀归,请郡未获。何时展奉,少道宛结。岁晚厚爱,少慰区区。
【答史彦明主簿二首(之二)】
新宁想未赴上前所欲发书,至时可示谕也。程懿叔去后,旅思牢落,闻已到郡矣。寄惠秋石,极感留意。新春,龙鹤菜根有味,举箸想复见忆耶?
【与千之侄】
独立不惧者,惟司马君实与叔兄弟耳。万事委命,直道而行,纵以此窜逐,所获多矣。因风寄书。此外勤学自爱。近来史学凋废,去岁作试官,问史传中事,无一两人详者。可读史书,为益不少也。
【与杨君素二首(之一)】
奉别忽二十年,思仰日深,书问不继,每以为愧。比日动止何似?子侄十九兄弟远来,得闻尊体康健异常,不胜庆慰。知骑驴出入,步履如飞,能登木自采荔枝,此希世奇事也。虽寿考自天,亦是身心空闲,自然得道也。某衰倦早白,日夜怀归,会见之期,想亦不远。更望顺时自重,少慰区区。因孙宣德归,附手启上问。
【与杨君素二首(之二)】
某去乡二十一年,里中尊宿,零落殆尽,惟公龟鹤不老,松柏益茂,此大庆也。无以表意,辄送暖脚铜缶一枚。每夜热汤注满,密塞其口,仍以布单裹之,可以达旦不冷也。道气想不假此,聊致区区之意而已。令子三七秀才及外甥十一郎,各计安。
【与黄州故人】
某宠禄过分,忧责至重,颜衰鬓秃,不复江上形容也。屡乞郡未得,但怀想曩游,发于梦想也。洗眼、揩牙药,得之甚幸。切望挂意。覆盆子必已采得,望多寄也。都下有干,示及。十二、十三两先辈,各致区区。忙甚,未及书。艾清臣亦然。京师冗迫,殊不款曲也。
【答庞安常二首(之一)】
久不为问,思企日深。过辱存记,远枉书教。具闻起居佳胜,感慰兼集。惠示《伤寒论》,真得古圣贤救人之意,岂独为传世不朽之资,盖已义贯幽明矣。谨当为作题首一篇寄去。方苦多事,故未能便付去人,然亦不久作也。老倦甚矣,秋初决当求去,未知何日会见。临书惘惘,惟万万以时自爱。
【答庞安常二首(之二)】
人生浮脆,何者为可恃,如君能著书传后有几。念此,便当为作数百字,仍欲送杭州开板也。知之。
【答程懿叔】
人来,辱书,喜知起居佳胜,眷爱各万福。郡政清暇,稍有乐事,处以无心,强梗自服,甚善!甚善!所望于吾弟也。某凡百如昨,但碎累各病,医人不离门,劳费百端,日有外补之兴。行先尚未到,亦不闻远近之耗。未缘会合,新春保练,别膺殊渥。
【答李方叔三首(之一)】
叠辱手教,愧荷不已。雪寒,起居佳胜。示谕,固识孝心深切。然某从来不独不书不作铭、志,但缘子孙欲追述祖考而作者,皆未尝措手也。近日与温公作行状书墓志者,独以公尝为先妣墓铭,不可不报耳。其他决不为,所辞者多矣,不可独应命。想必得罪左右,然公度某无他意,意尽于此矣。悚息!悚息!
【答李方叔三首(之二)】
承遂举三十丧,哀劳极矣。此古人之事,复见于君,恨不能兼助尔。不易!不易!阡表既与墓志异名而同实,固难如教,不罪!不罪!某暮归困甚,来人又立行,不复缕。
【答李方叔三首(之三)】
某以虚名过实,士大夫不察,责望逾涯,朽钝不能副其求,复致纷纷,欲自致省静寡过之地,以饯余年,不知果得此愿否?故人见爱以德,不应更虚华粉饰以重其不幸。承示谕,但有愧汗耳。
【与王定国】
数日卧病在告。不审起居佳否?知今日会两婿,清虚阴森,正好剧饮,坐无狂客,冰玉相对,得无少澹否?扶病暂起,见与子由简大骂,书尺往还,正是扰人可憎之物,公乃以此为喜怒乎?仙人王远云,得此书,当复剧口大骂之,固应尔。然而不可以徒骂也。知公澹甚,往发一笑。张十七必在坐,幸伸意。
【与李端叔】
辱书,并示伯时所画地藏。某本无此学,安能知其所得于古者为谁何,但知其为轶妙而造神,能于道子之外,探顾、陆古意耳。公与伯时想皆期我于度数之表,故特相示耶?有近评吴画百十字,辄封呈,并画纳上。
【与李伯时】
辱手示及惠新酝,感愧殊深。即日起居佳胜。《洗玉池铭》,更写得小字一本,比之大字者稍精。请用陈伯修之说,更刻于石柱上为佳。人还,奉谢。
【与范纯父】
三辱示谕,鄙意不移。公休之馈,人子之心也。不肖之辞,夙昔之分也。某已领其意而辞其物,物有齐量,意岂有穷哉!昔人已聘还圭璋,庶几此义。
【与辩才禅师三首(之一)】
久不奉书,愧仰增深。比日,切惟法履佳休。某忝冒过分,碌碌无补。日望东南一郡,庶几临老得闻法音。尚冀以时为众自爱。
【与辩才禅师三首(之二)】
某尚与儿子竺僧名迨于观音前剃落,权寄缁褐,去岁明堂恩,已奏授承务郎,谨与买得度牒一道,以赎此子。今附赵君斋纳,取老师意,剃度一人,仍告于观音前,略祝愿过,悚息!悚息!
【与辩才禅师三首(之三)】
某有少微愿,须至仰烦,切料慈照必不见罪。某与舍弟某舍绢一百疋,奉为先君霸州文安县主簿累赠中大夫、先妣武昌郡太君程氏,造地藏菩萨一尊,并座及侍者二人。菩萨身之大小,如中形人,所费尽以此绢而已。若钱少,即省镂刻之工可也。乞为指挥选匠便造,造成示及,专求便船迎取,欲京师寺中供养也。烦劳神用,愧悚不已。
【与浴室用公】
去乡久,不复相闻知。得来示及退翁书,乃审公正信法子,而吾先友史彦辅十三丈之甥也。又承寄示正信偈颂塔铭,感叹不可言。比日法体胜常。知长讲《起信》,自讲入禅,把缆放船,甚善!甚善!辄题数句塔铭后,以补阙逸。未即相见,千万为法自重。大雪后,手冻不复成字。
【与张元明二首(之一)】
数日,起居佳否?有一诠秘大师者,与之久故。患痢后,肠滑,甚困,欲烦一往视疗之,可否?在兴国寺戒坛院,此一高行僧也。便同作福田。呵呵。
【与张元明二首(之二)】
数日,起居佳胜。适在院中,得王郎简帖如此。今封呈,切告辍忙一往,他必不敢苟留。且请周念,副此人友爱急难之心,切望!切望!
【与家复礼】
前日辱访别,怅恋不已。阴寒,起居佳否?送行诗别写得一本,都胜前日书者。复纳去。远道,万万自重。
【答刘元忠三首(杭州)(之一)】
专人辱书,承昆仲远寄诗文,读之喜慰,殆不可言,喜谏议公之有子也。比日雪寒,起居佳否?诗文皆大佳,然法曹君所制尤佳也。为之不已,何所不至,辄出一诗为谢,取笑!取笑!未由披奉,千万节哀自重。
【答刘元忠三首(之二)】
闻爱弟倾逝,手足之痛,如何可言,奈何!奈何!盛德之后,何乃止此,寿夭默定,非追悼所及,千万宽中自爱而已。无由面慰,临纸哽塞。
【答刘元忠三首(之三)】
先公《传》久欲作,以官事衮衮未暇,成当即寄去也。所要“白云居士”字,不知足下自谓耶,抑为他人求也?既不识其人,不欲便写,若乃是自谓,则未愿足下为此名号也。必亮此言。黄素却写一绝句纳去。不讶。
【答王庆源】
久不奉书,愧仰兼极。令侄元直远访,首出教字,感慰之怀,未易尽陈。比日履兹春和,尊体何如?某为郡粗遣,衰病怀归,日欲致仕。既忝侍从,理难骤去,须自藩镇乞小郡,自小郡乞宫观,然后可得也。自数年日夜营此,近已乞越,虽未可知,而经营不已,会当得之。致仕有期,则拜见不远矣。惟望倍加保啬,庶归乡日犹能陪侍杖屦上下山谷间也。楮冠、玳簪,聊表远意。玳簪已七八十年物,阅数名公矣,幸服用之。
【与引伴高丽练承议三首(之一)】
辱回教,感服不已。数日极寒,徒御良苦,切惟起居佳胜。早潮不知应否?想不出今晚必渡,引望饥渴。专遣人候问。
【与引伴高丽练承议三首(之二)】
来日若晚渡,酒五行已夜矣。本州旧例,虽夜已深,人使犹秉烛复谒,当夜下书,请次日大排,不知如何?又二十日正是国忌,若待二十一日大排,又过三日敕限,不知可打散不坐否?乞一一示谕,得以预备也。
【与引伴高丽练承议三首(之三)】
中使已到三十里,若高丽使只今来辞,酒罢却可迎中使。老业未尽,有如此仓忙,望公慈造一言,得只今上马为幸。
【与潘彦明二首(之一)】
久不奉书,切惟起居佳胜。老拙凡百如旧。出守旧治,颇得湖山之乐。但岁灾伤,拯救劳弊,无复齐安放怀自得之娱也。彦明与故人诸公颇见念否?何时会合,临纸惘惘。新春,万万自重。
【与潘彦明二首(之二)】
两儿子新归,各为老乳母任氏作烧化衣服几件,敢烦长者丁嘱一干人,令剩买纸钱数束,仍厚铺薪刍于坟前,一酹而烧之,勿触动为佳。恃眷念之深,必不罪。干浼,悚息!悚息!
【与程懿叔二首(之一)】
稍不闻问,思企增剧。比日起居何如,贵眷各安胜。广东近亦得书,甚安。子由使虏亦还矣。某近忽苦腰痛,在假数日。今虽强出视事,尚未全健,已乞宣城或宫观去。此虽暂病,亦欲渐为退休之计耳。吾弟治绩远闻,当即召用,少慰公议。
【与程懿叔二首(之二)】
承拜命,移漕巴峡,薄慰众望。方欲奉书,使至,辱教字,且审起居清胜。懿叔才地治状,当召还清近,此何足道。得一省坟墓,仍见亲知,为可贺耳。衰病疲厌,何时北趋归路,仰羡而已。知在江上,咫尺莫缘一见,临纸惘惘。
【答闻复上人】
辱书并诗,诵味不释手,感慰之极。比日起居何如?示谕欲以高文发明儒释,固所望于左右也。某数日病在告,今日颇快,来日欲出视事,然尚少力。粗和得来诗,未能尽意。花瓷不难得,但去人已负重,后信当致也。诗中似欲之,故及。未相见间,万万自爱。
【与赵德麟二首(之一)】
候吏来,特承书教,礼意兼重,感怍不已。比日起居何如?养疴便郡,得亲宗彦,幸甚。行役迫遽,裁谢草略,想蒙恕察。
【与赵德麟二首(之二)】
明守一书,为致之。育王大觉禅师,仁庙旧所礼遇。尝见御笔赐偈颂,其略云“伏睹大觉禅师”,其敬之如此。今闻其困于小人之言,几不安其居,可叹!可叹!太守聪明老成,必能安全之。愿公因语款曲一言。正使凡僧,犹当以仁庙之故加礼,而况其人道德文采雅重一时乎?此老今年八十二,若不安全,当使何往,恐朝廷闻之,亦未必喜也。某方与撰《宸奎阁记》,旦夕附去,公若见此老,当为致意。
●卷八十三
◎尺牍一百十一首
【与大觉禅师琏公二首(杭州)(之一)】
奉别二十五年,几一世矣,会见无时,此怀可知。到此日欲奉书,因循至今。辱书,具审起居安隐。南方耆旧雕落,惟明有老师,杭有辩才,道俗所共依仰,盖一时盛事。比来,时得从辩才游,老病昏塞,颇有所警发,恨不得一见老师,更与钻磨也。岁暮,山中苦寒,千万为众自重。
【与大觉禅师琏公二首(之二)】
要作《宸奎阁碑》,谨以撰成。衰朽废学,不知堪上石否?见参寥说,禅师出京日,英庙赐手诏,其略云“任性住持”者,不知果有否?如有,窃请录示全文,欲添入此一节,切望仔细录到,即便添入。仍大字写一本付侍者赍归上石也。惟速为妙。碑上别作一碑首,如唐以前制度。刻字额十五字,仍刻二龙夹之。碑身上更不写题,自古制如此。最後方写年月撰人衔位姓名,更不用著立石人及在任人名衔。此乃近世俗气,极不典也。下为龟趺承之。请令知事僧依此。
【与大别才老三首(之一)】
专人来,辱书,伏承法体清胜,甚慰想望。山门虚寂,长夏安隐,燕坐湛然,得无所得?无缘面话,惟万万自重。
【与大别才老三首(之二)】
昨日辱访,冗迫,未遑诣谢。领手教,具审法履胜常,为慰。语录蒙借,开发蒙鄙,为惠甚厚。
【与大别才老三首(之三)】
衰疾无状,众所鄙远。禅师超然绝俗,乃肯惠顾,此意之厚,如何可忘。还山以来,道体何如,相见杳未有期。日深驰仰,寒凝,为众自重。
【与承天明老五首(之一)】
近辱临访,纷冗不遂款接,愧企无量。比日道体何如?法涌赴阙,道俗一意,皆欲公嗣此道场。缘契已定,想便临屈,副此诚仰。余非面莫究。
【与承天明老五首(之二)】
人还,承书,蒙峻拒,不识道眼有何拣择,深所未谕也。众意甚坚,虽百却不已。幸早戒途。比日起居何如?即见,不复缕。
【与承天明老五首(之三)】
众诣漕台敦请,已许为行下。相次新太守过此,当力求之,想亦必劝行,吾师岂能尽违之耶?至时,不免来此,不如今日赴衰病之请,却非世情也。
【与承天明老五首(之四)】
法涌始者甚不欲赴法云,而张尉之请既坚,遂不能违,亦云缘契在彼,非力辞之可免。法涌既不得免,则吾师今者亦必无缘辞避。幸便副众心,毋烦再三也。钦企!钦企!
【与承天明老五首(之五)】
适辱书,知不违众,愿即当西渡,喜慰之至。比日法履康胜。某虽被旨去郡,犹能少留,及见升堂闻第一义也。
【与佛印禅师三首(之一)】
治行草草,不复上问,忽奉手笔,旷若发蒙。且审比日戒体轻安,又承退席云卧,尤仰高风也。未缘展晤,引尤剧。
【与佛印禅师三首(之二)】
久不奉书,忽辱惠教,具审徂暑戒体轻安。承有金山之召,应便领徒东来,丛林法席,得公临之,与长芦对峙,名压淮右,岂不盛哉!渴闻至论,当复咨叩。惟早趣装,途中善爱。
【与佛印禅师三首(之三)】
尘劳衮衮,忽得来书,读之如蓬蒿藜ワ之迳而闻謦之音,可胜慰悦。且审即日法履轻安,又重以慰也。某蒙恩擢置词林,进陪经幄,是为儒者之极荣,实出禅师之善祷也。余热,千万自重。
【与孙正孺二首(之一)】
数日前,因来人奉书必达。比日,伏想履兹余热,起居佳胜。某已八上章乞郡,旦夕必有指麾,且辍忙。为公作得送行诗跋尾,以先祖讳故,不欲作冠篇。未由会合,千万保爱。
【与孙正孺二首(之二)】
某顽健稍胜。老兄眠食不衰否?阔远无他嘱,惟倍万保啬而已。勿将作泛泛常语过耳也,千万!千万!入石时,莫用边花栏界之类。古碑惟石上有书字耳,少着花草栏界,便俗状也。不罪!不罪!万与子由饮半盏酒,便大醉,不成字。
【与王元直】
别久思咏,春深,不审起居佳否。眷爱各康胜。某与二十七娘甚安。小添、寄叔并无恙。新珠必甚长成,诸亲各安。旅宦寡忭,思归未由,岂胜恨恨。某为权幸所疾久矣,然捃摭无获,徒劳掀搅,取笑四方耳。不烦远忧,未缘会聚,惟冀以时珍卫。
【答王圣美】
昨日庭中望见,喜慰久渴。辱教,伏承尊体佳胜。无缘造门,尚冀邂逅,复少须臾。人还,布谢草草。
【答青州张秘校】
承携长笺下访,不克迎奉为愧,经宿,伏惟尊履佳胜。示谕,乃宰物者之事,非不肖所能致也。幸赐亮。
【与王庆源之子】
某自去岁闻宣义叔丈倾逝,寻递中奉慰疏,必已闻达。尔后纷冗少暇,继以行役不定,久阙书问,愧悚不已。叔丈昔以文行著称乡闾,于场屋晚乃少遂,终不振显。惟望昆仲力学砥砺。以显扬不坠为心,乃末戚区区之望也。因信,惠一二字。
【与王正夫朝奉三首(之一)】
递中辱书,人至,复枉手示,并增感慰。即日起居如宜。襄事薄遽,哀苦至矣。无由助执绋。临纸惋叹,尚冀宽中毋毁,以就远业。
【与王正夫朝奉三首(之二)】
大年哀词,恨拙讷不尽盛德,聊塞孝心万一。何日西行,倾想之极。曹子方因会,致区区。
【与王正夫朝奉三首(之三)】
惠示志文,伏读感叹。拙词何足刻石,愧愧。子方见过,闻动止为慰。余非面莫究。
【答杨礼先三首(之一)】
新岁,日欲往见,纷纷未由。辱简,承尊体已安复,感慰兼集。厚贶狨皮、石砚、蜡烛,物意两重,不敢违命,但有愧灼。
【答杨礼先三首(之二)】
话别草草,惘然不已。信宿起居佳胜,明日果成行否?拙诗,聊发一笑。
【答杨礼先三首(之三)】
久阔暂聚,喜慰不可言。但苦都下纷纷,不尽款意。别来思仰增剧。亟辱手教,承已到郡,起居康福,眷爱各无恙。寄示石刻,暴扬鄙拙,极为悚怍。衰病怀归,又复岁暮,牢落可知。切想坐颍之余,日与知旧往还,此乐可羡也。
【与潮守王朝请涤二首(之一)】
承寄示士民所投牒及韩公庙图,此古之贤守留意于教化者所为,非簿书俗吏之所及也。顾不肖何足以记此。公意既尔,众复过听,亦不敢固辞。但迫行冗甚,未暇成之,愿稍宽假,递中附往也。子野诚有过人,公能礼之,甚善。向蒙宠惠高文,钦味不已,但老懒废学,无以塞盛意,悚怍而已。
【与潮守王朝请涤二首(之二)】
承谕欲撰韩公庙碑,万里远意,不敢复以浅陋为词。谨以撰成,付来价,其一已先遁矣。卷中者,乃某手书碑样,止令书史录去,请依碑样,止摹刻手书。碑首既有大书十字,碑中不用再写题目,及碑中既有太守姓名,碑后更不用写诸官衔位。此古碑制度,不须徇流俗之意也。但一切依此样,仍不用周回及碑首花草栏界之类,只于净石上模字,不着一物为佳也。若公已替,即告封此简与吴道人勾当也。
【与吴子野】
《文公庙碑》,近已寄去。潮州自文公未到,则已有文行之士如赵德者,盖风俗之美,久矣。先伯父与陈文惠公相知,公在政府,未尝一日忘潮也。云潮人虽小民,亦知礼义,信如子野言也,碑中已具论矣。然谓瓦屋始于文者,则恐不然。尝见文惠公与伯父书云:岭外瓦屋始于宋广平,自尔延及支郡,而潮尤盛。鱼鳞鸟翼,信如张燕公之言也。以文惠书考之,则文公前已有瓦屋矣。传莫若实,故碑中不欲书此也。察之。
【答龟山长老四首(之一)】
忽辱书,感慰无量。此日法履佳否?名为实宾,学者之意,师何用此。重烦示谕,过当。未缘展晤,千万为众自重。
【答龟山长老四首(之二)】
张君予都尉,闻是旧檀越。为奏海照之号,今林承议附纳敕牒,请作一书致君子,贵知到也。本欲为书海照堂大字,作牌纳去,屡写皆不佳,不可用。非久,待告文安国为作篆字也。
【答龟山长老四首(之三)】
奉别忽半年,思仰无穷。比日履兹余寒,法体何如?侧闻居山渐久,道俗向服。新命即下,想慰众意。未瞻奉间,千万以时自重。
【答龟山长老四首(之四)】
前者过谒,虽不款留,然开慰已多矣。辱书,审闻别后法履清胜。山门久堕,经始为劳,然龙象所在,淮山已自改观矣。未期会集,幸为众自爱。
【与佛印禅师二首(之一)】
阻阔,忽复岁暮。忽枉教翰,具审法履佳胜。久不至京,只衰疾倦于游从,无有会晤之日,惟冀良食自爱。烦置白挂,甚愧厚意。赐茶五角,聊以将意。余冀倍万保练。
【与佛印禅师二首(之二)】
人至,承诲示,知ㄈ装取道,会见不远,岂胜欣慰。向冷,跋涉自爱。
【答王定国二首(颍州)(之一)】
辱书,感慰。谤焰已熄,端居委命,甚善。然所云百念灰灭,万事懒作,则亦过矣。丈夫功名在晚节者甚多,定国岂愧古人哉!某未尝求事,但事来,即不以大小为之。在杭所施,亦何足道,但无所愧怍而已。过蒙示谕,惭汗。若使定国居此,所为当更惊人,亦岂特止此而已。本州职官董华,密人,能具道政事,叹服不已,但恨公命未通尔。静以待之,勿令中途龃龉,自然获济。如国手棋,不烦大段用意,终局便须赢也。
【答王定国二首(之二)】
张公卧病,不胜忧悬。急要文集,不敢不付去。在杭二年,到京数月,无顷刻暇时。公属我,文集当有所删润,虽不肖岂敢如此。然公知我之深,举世无比,安敢复有形迹,实愿倾副公意万一,故不敢草草编录。到颍,方有少暇,正欲编次,而遽索之,且乞定国一言,检阅既了,仍以相付,幸也。
【与赵德麟二首(之一)】
数日不接,思渴之至。冲冒风雪,起居何如,端居者知愧矣。佛陀波利之虐,一至此耶?乃知退之排斥,不为无理也。呵呵。酒二壶迎劳,唯加鞭!
【与赵德麟二首(之二)】
昨日幸接笑语。今日知举挂,闻之后时,不及往慰,悚息!悚息!三日臂痛,今日幸减,录旧诗一篇奉呈。闻公亦欲借示诗稿,幸付去人。上清宫成而有德音,意谓守臣当有贺表,如何?如何?谋之于公,幸略垂示。
【与辩才禅师】
别来思仰日深,比来道体何如?某幸于闹中抽头,得此闲郡,虽未能超然远引,亦退老之渐也。思企吴越诸道友及江山之胜,不去心。或更送老请会稽一次,老师必能为此一郡道俗少留山中,勿便归安养,不肖更得少接清游,何幸如之。惟千万保爱。
【答参寥二首(之一)】
两得手书,具审法体佳胜。辩才遂化去,虽来去本无,而情钟我辈,不免凄怆也。今有奠文一首,并银二两,为致茶果一奠之。颍师得书,且喜进道。纸尾待得闲写去。余惟万万自重。
【答参寥二首(之二)】
某在颍,一味适其自得也。承惠家园新茗,珍感之至。紫衣脚色已付钱,今冬必得。已王晋卿取附递至智果也。四公子亭他辈非吝,但近日人言尤可畏,薄恶之甚,故未可也。必深悉此。颍上人道业必进,为传语。聪公病懒不写书,不讶!不讶!迈已赴河间,来书续附去次。少游近致一场闹,皆群小忌其超拔也。今且无事,闲知之。
【与汪道济二首(之一)】
专使至,辱书,感服存记。且审比来起居佳胜,甚慰驰仰。未卜会见,惟祈保练。
【与汪道济二首(之二)】
某见报移汶上,而敕未下,老病不堪寄任,方欲力辞,未知得免否?令子日夕相见,甚安,知之。
【与范纯父侍郎二首(之一)】
到颍半年,始此上问,懒慢之罪,躇无地。中间辱书及承拜命贰卿,亦深庆慰。然公议望公在禁林,想即有此拜也。春暖,起居何如?某移广陵,甚幸。舍弟欲某一到都下乞见,而行路既稍迂,而老病务省事,且自颍入淮矣。不克一别,临书惘惘。
【与范纯父侍郎二首(之二)】
某衰病日侵,而使客旁午,高丽复至,公私劳弊,殆不能堪。但以连岁灾伤,不敢别乞小郡。然来年阙食之忧,未知攸济,日俟罪谴而已。李唐夫一宅甚安,沉酣江山,旬日忘归,非久赴任也。
【与明父权府提刑】
到官半岁,依庇德宇,获遂解去,感服深矣。临行宠饯再三,益愧眷厚。别后,切想起居佳胜。某已达泗上,迎送人等谨遣还府。今日留一饭,晚遂发去。逾远左右,回望怅然。尚冀保练,以须显拜。
【与孔毅父二首(之一)】
到扬吏事清暇,而人事十倍于杭,甚非老拙所堪也。熟观所历数路,民皆积欠为大患。仁圣抚养八年,而民未苏者,正坐此事耳。方欲出力理会,谁肯少助我者乎?此间去公咫尺耳,而过往妄造言语者,或云公欲括田而招兵,近闻得皆虚,想出于欲邀功赏而不愿公来者乎?事之济否,皆天也,君子尽心而已。无由面见,临纸惘惘。
【与孔毅父二首(之二)】
到此得所赐书,即于递中上谢,岂不达耶?续蒙示谕《王景寻文集》,某犹及从其人游,当依所教。然近日士大夫以某不作铭志,故变文为集引耳。已屡辞之,今恐未可遽作也。不罪!不罪!前日得舍弟书报,志公婢偶伤火汤,初甚惊惋,连得书,已全安无痕矣。恐要知。在京数日,见其慧利长进,无病,后母抚之如己出也。除夜纷纷,奉启不谨。
【与范纯夫四首(之一)】
别后不一奉书,懒慢之罪,未有以解,然别时亦先自陈矣。比日履兹初冬,起居佳胜。切闻屡进拜,喜无量。与子功同侍迩英,此最缙绅之所荣慕。又闻有旨许讲罢奏事,想日有补正也。未缘会合,千万自重。
【与范纯夫四首(之二)】
奉书不数,愧仰可知。辱手数,且审起居佳胜为慰。某凡百粗遣,闻天官之除,老病有加,那复堪此。即当力辞,乞闲郡尔。侧聆大用,以快群望。未间,千万以时自重。不宣。
【与范纯夫四首(之三)】
《忠文公碑》,固所愿附,但平生本不为此,中间数公盖不得已,不欲卒负初心。自出都后,更不作不写,已辞数家矣。如大观其一也。今不可复写,千万亮察。鲁直日会,且致区区。两辱书皆未答。直懒尔,别无说。然鲁直不容我,谁复能容我者?
【与范纯夫四首(之四)】
前日见报,知新拜,即欲奉书为贺。又恐草草,念行投间迫猝,未能便如礼,故不免发数字,想不深讶。不寐之喜,岂独以乐正好善之故耶?更不必尽谈。公议所属,想公有以处之矣。私意但望公不力辞,若又力辞,乃似辞难矣。余亦见子由书中。乍热,起居如何?乍远,千万为道自爱。
【答赵德麟二首(之一)】
人来,辱书。伏审履兹畏暑,起居佳胜,为慰。见念之深,正如怀仰之意。不肖独赖晁无咎在此,方忧其去,若果得德麟为代,真天假老拙也。既未欲来此寄居,常令为于高邮寻安下处,续当驰报也。未问,万万自重。
【答赵德麟二首(之二)】
别后思仰不可言。窃计起居佳胜。得舍弟书,奉太夫人久服药,近已康复,伏惟欢庆。到郡两月,公私劳冗,有稽上问,想未深责。会合未期,惟冀侍奉外,千万保重。
【与人三首(之一)】
钦服下风,为日久矣,迟暮相从,倾盖如故。非气类自然,抑宿昔缘契也。人来,辱手教。得闻起居胜常,堂上康福,感慰深矣。某凡百如故。又得无咎切磨,知幸。
【与人三首(之二)】
久别,思咏日深,衰疾多故,人事驰废。过蒙手书存录,益用愧负。比日起居佳胜。如闻已有召命,想即超用,以慰公论。未间,万万为国自重。
【与人三首(之三)】
出守幸获相聚,每得见,然忘怀,为益多矣。别来起居何如?到扬,人事纷纷,坐想清游,可复得哉!乍热,千万保重。
【与范子功四首(之一)】
见舍弟说,知得雍信,幼孙夭逝,闻之坦然。便欲往见,从者已散去。窃想慈念之深,不能无动,然竟亦何益。惟千万以理照遣,旦夕面究。
【与范子功四首(之二)】
辱教,承晚来起居佳胜,团茶及匣子香药夹等已领,珍感!珍感!栗子之求,不太廉乎?便不得更送一个篦篱耶?呵呵。
【与范子功四首(之三)】
宿来起居佳胜。已驰简邀伯扬,来日会启圣,公能枉辔,甚幸。子由明日奠酹后,便往启圣,公可到彼早食也。某略到押赐处,便往。
【与范子功四首(之四)】
广严之会,谨如教,计必请陈四也。分惠佳茅,感感。独饮一杯,遂醉,书不成字。
【答李方叔六首(之一)】
别后,音问缺然。忽承惠教,愧仰何胜。秋暑未过,起居何如?未由会见,万万顺时珍重。
【答李方叔六首(之二)】
专人辱启事长书,及手简累幅,意贶甚厚,非所敢当。又蒙教以不逮,非君子直亮,期人之远,何以及此。然衰病之余,岂任此责,愧悚之极。比日起居佳胜。惠示狨皮等物,皆所不敢当,礼曹之传,盖妄也。信{奄}元不发,却付来人。盖近日亲知所寄示,一切辞之,非独于左右也。千万恕察。知非久入京,见访,幸甚。未间,千万珍重。不宣。
【答李方叔六首(之三)】
前日所贶高文,极为奇丽。但过相粉饰,深非所望,殆是益其病耳。无由往谢,悚汗不已。
【答李方叔六首(之四)】
近者虽获屡见,迫于多故,不尽区区。别来辱书,且喜体中佳胜。某方杜门请郡,章四上未允,方更请耳。会见未可期,惟千万顺时自爱。至祷。
【答李方叔六首(之五)】
前日辱访,客众,不及款话,两三日又无缘接奉,思念不可言。手教为贶,惭感无量。苦寒,诸况如何?常日不独以禁令不得瞻奉,又以差馆伴,纷纷殊不暇也。衰病疲曳,欲脱而不可得,可胜叹耶?人还,不一。
【答李方叔六首(之六)】
连日殿门祗候,不果致问。辱简,承起居佳胜。来日行香罢,又须一吊康公,晚乃归。方叔能枉访夜话为别,甚幸。余留面话。
【答潘彦明】
辱书,感慰无量。比日起居何如?别来不觉九年,衰病有加,归休何日?来纷纷,徒有愧叹。知东坡甚葺治,故人仍复往还其间否?会合无期,临纸怅惘。
【与鞠持正二首(之一)】
两日薄有秋气,伏想起居佳胜。蜀人蒲永升临孙知微《水图》,四面颇为雄爽。杜子美所谓“白波吹素壁”者,愿挂公斋中,真可以一洗残暑也。近晚,上谒次。
【与鞠持正二首(之二)】
知腹疾微作,想即平愈。文登虽稍远,百事可乐。岛中出一药名白石芝者,香味初若嚼茶,久之甚美,闻甚益人,不可不白公知也。白石芝状如石耳,而有香味,惟此为辨,秘之!秘之!
【答赵德麟三首(还朝)(之一)】
累辱手教,感慰无量。比日起居佳胜。大礼日近,随分冗迫,未得即见贤者,深增怅惘也。乍寒,万万以时自重。
【答赵德麟三首(之二)】
纷纷尚未暇往见,思企之极。阴寒,起居佳胜否?甘酿佳贶,辄践前言,作赋,可转呈安定否?无事见临,幸甚。
【答赵德麟三首(之三)】
辱教,承台候佳胜。拙疾犹未退,尚潮热恶寒也。来日必赴盛会,未得,后日犹恐当谒告也。辱意甚宠,适会如此,非所愿。幸千万加恕。子由固当驰赴也。穆公且喜渐安。卧病,书此不谨。
【与人三首(之一)】
吏役往还,得见风采,为幸已多。重承存录,延顾极厚,感佩无量。自别来,一向冗迫,不即裁谢,惭负可知。令子斋郎至,领手教,且审起居佳胜。乍此暌隔,翘想日深。尚冀珍调,少慰鄙愿。
【与人三首(之二)】
辱示长笺,词旨过重。适少冗迫,来使不敢久稽,未及占词为答,想知照未甚讶也。惶恐!惶恐!叠蒙惠长松以扶老病,感佩不可言。天觉临别时,亦许寄来,因到彼,可为督之。药名品,方状精详之极,非故人留意之深,何以及此。未有以答厚意,但积悲感。都下委,示及,余面究。
【与人三首(之三)】
叠辱临访,欲少款奉。多事因循,继以卧病,负愧深矣。知明日启行,无缘面别,尚冀保练。
【与王贤良】
近辱临访,连日纷冗,不及款奉。窃惟起居佳胜。宠示新作,感服至意。
【答杨济甫】
久以私挠不作书,累蒙惠问,且审起居佳胜,为慰。衰年责咎,移殃家室。此月一日以疾不起,痛悼之深,非老人所堪,奈何!奈何!又以受命出帅定武,累辞不获,须至勉强北行。家事寥落,怀抱可知。因见青神王十六秀才,亦为道此。会合何时,临书凄断。惟千万顺时自爱。
【与子安兄四首(之一)】
十九郎兄弟还至,特蒙手诲,恭审比来尊体佳胜,甚慰系望。骨肉久别,乍聚,问讯亲旧,但有感叹。知兄杜门守道,为乡里推爱。弟久客倦游,情怀常不佳。日望归扫坟墓,陪侍左右耳。方暑,敢冀以时自重。
【与子安兄四首(之二)】
往蒙示先伯父事迹,但有感涕,专在卑怀。重承诲谕,惶悚之至。正冗迫中,不敢久留来使。未暇写诸亲知书,乞为致意,非久遍发也。
【与子安兄四首(之三)】
墓表又于行状外寻访得好事,皆参验的实。石上除字外,幸不用花草及栏界之类。才著栏界,便不古,花草尤俗状也。唐以前碑文皆无。告照管模刻仔细为佳。不罪!不罪!
【与子安兄四首(之四)】
每闻乡人言,四九、五九两侄,为学勤谨,事举业尤有功,审如此,吾兄不亡矣。惟深念负荷之重,益自修饬,乃是颜、闵之孝,贤于毁顿远矣。此间五郎、六郎乍失母,毁痛难堪。亦以此戒之矣。吾兄清贫,遭此,固不易处。某亦为一年两丧,困于医药殡敛,未有以相助,且只令杨济甫送二千为一奠,余俟少暇也。
【与圣用弟三首(之一)】
圣用小二秀才弟。别后冗迫,不即奉书,想未讶也。比日体中佳安。今日榜出,且喜小十捷解,喜慰之极。此郎君为学勤至,文词成就,来春必殊等也。前贺无疑。向闻弟当复入来,想必成行也。小十甚安健,日夕相见,不用忧。未相会间,千万保爱。子由为朝陵去,未及奉书。
【与圣用弟三首(之二)】
十郎司理不及别作书。初官,但事事遵禀小二叔教诲。官事勿苟简,公勤静恕,勿急求举主,曹事办集,上官必不汝遗。刘漕行父,叔与之契旧,因见,但道此意,俟到定州款曲作书也。余惟侍奉外多爱。夜中,目昏不成字,勿讶!勿讶!
【与圣用弟三首(之三)】
方叔兄未及拜书,且为致意。子安三哥近有书,未及再上状,因见,亦为致恳。
【与子由(赴定州)】
某为迫行事冗,不及作孙子发书,乞为致意。近者奏辟,吏部胥子初妄执言,本官系合入远人,碍辟举条,及反覆诘之,乃始伏云。若今年九月二十七日本官成资后别无遗阙,即不该入远,可以奏辟。某寻有公文申部,乞会问本州,即见得成资已前有无遗阙。凡争数日,乃肯据状会问,请与孙子发言,略说与本州官员,言早与果决分明,回一成资无遗阙文字来,免为猾胥妄生枝节。或更孙宣德与一愿就及本州官员及所填替非有服亲一状,尤佳。京师,大抵官不事事而吏横也。
【与参寥】
吴子野至,出颍沙弥行草书,萧然有尘外意,决知不日脱颖而出,不可复没矣。可喜!可喜!近递中附吕丞相所奏妙总师号牒去,必已披受讫。即日起居何如?某来日出城赴定州,南北当又暌隔。然请会稽之意,终未已也。更当俟年岁间耳。未会见间,千万善爱。
【答范纯父】
所示连日入问圣候,极是!极是!见说执政逐日入问,宗室亦逐日问候也。已将简报钱尹,令府中差人遍报诸公矣。
【与孙子发二首(之一)】
专人来辱书,承近日尊体佳胜。蒙许就辟,慰浣深矣。奏检附呈已发讫。某行期不过九月半间,会见不远,更祈顺时自重。
【与孙子发二首(之二)】
贵眷各计安胜,公宇已令粗葺,什物粗陋,然亦粗足。更有干,示喻。途中幸不滞留,早到慰勤迟,幸也。
【与钱济明二首(之一)】
别后至今,遂不上问,想察其家私忧患也。远辱专使手书,且审侍奉起居康胜,感慰兼集。老妻奄忽,今已半年,衰病岂复以此自缠。但晚景牢落,亦人情之不免。重烦慰谕,铭佩至意。然公亦自有爱女之戚初不知,奉疏后时,惭负不已。出守中山,谓有缓带之乐,而边政颓坏,不堪开眼,颇费锄治。近日逃军衰止,盗贼皆出疆矣。幕客得李端叔,极有助。闻两浙连熟,呻吟疮痍,遂一洗耳。何时会合,临书惘惘。
【与钱济明二首(之二)】
寄惠洞庭珍苞,穷塞所不识,分饷将吏,并戴佳贶也。无以为报,亲书《松醪》一赋为信,想发一笑也。近得单季隐书云:公有一痫药方,极神奇。某长孙有此病,多年不痊,可见传否?如许,幸递中示及。
【与孙子发二首(南迁)(之一)】
人还,辱教,具审别后起居佳胜,贵眷各康宁,至慰!至慰!某到邢甚健。忝乡且亲,平时不为不知公,因此行,观公举措,方恨前此知公未尽,勉进此道为朋友光宠。余惟万万以时自爱。
【与孙子发二首(之二)】
子发以古人自期,信道深笃,虽穷达在天,未可前定,然必有闻于时而传于后也。幸益自爱重,以究远业。临行,不尽区区。
【与开元明师二首(之一)】
辱简,并惠扇碑,及借示木石等,皆佳妙。但去长物为陆行计,无所置之,谨留笔一束,以领雅意。余回纳,不讶!不讶!
【与开元明师二首(之二)】
辱书,具审法履佳胜。且知从者尝至符离见待久之,感愧深矣。借示跋尾石刻,足见存诚笃至,却附来人纳上元本。未会集间,千万珍重。
【与任德翁】
半月不面,思仰深剧。辱书,承孝履如宜。金陵虽久驻,奉伺不至,知亦滞留如此。某在慈湖夹阻风已累日,今日风亦不苦顺,且寸进前去,恐亦未能远也。不知德翁今晚能到此否?倾渴之至。
【与张元明二首(之一)】
前日承追饯南都,又送子由至筠,风义之厚,益增感慨。比日,具审起居佳胜。万里之别,后会杳未有期。伏乞善加保练。
【与张元明二首(之二)】
远辱专人惠书,辅以药物,极济所乏,衰疾有赖矣。感刻!感刻!不知何时还蜀中,自此音问遂隔,曷胜惘惘。
【与黄元翁】
垂老投荒,众所鄙远,见孙提点言,独有存恤孤旅之意,感激不已。到治下当作陆行,必留数日款见也。
【答刘无言】
此行但有感恩知罪,省分绝欲。守此四言,行之终身,庶保余年得还田亩,但未知有无后命尔。
【与孙子发二首(之一)】
别来思企不可言。比日尊体何如?某蒙庇粗遣,旦夕离南都,如闻言者尚纷纷,英州之命,未保无改也?凡百委顺而已。幸不深虑。愈远,万万以时自重。
【与孙子发二首(之二)】
郡中诸公,未能一一奉状,因见,各为致意。过真定,见杨采朝议。此人有实学隐德,河朔似此者,以一二数矣。其子迪简亦善吏,轼已举之矣。欲告提刑大夫来年一京削,敢烦子发为道此恳,或持此简呈宪使,又幸。一起写书十六七封,不能复谨,勿罪!勿罪!
【与程德孺】
在定辱书,未裁答间,仓猝南来,遂以至今。比日窃惟起居佳胜。老兄罪大责薄,未塞公议,再有此命,兄弟俱窜,家属流离,辱亲旧。然业已如此,但随缘委命而已。任德翁同行月余,其见老兄处忧患,次第可具问,更不详书也。懿叔赴阙今何在?因书道区区。后会无期,临书惘惘。余热,万万以时珍重。
【答钱济明三首(惠州)(之一)】
专人远辱书,存问加厚,感悚无已。比日,郡事余暇,起居何如?某到贬所,阖门省愆之外,无一事也。瘴乡风土,不问可知,少年或可久居,老者殊畏之。惟绝嗜欲、节饮食,可以不死,此言已书之绅矣。余则信命而已。近来亲旧书问已绝,理势应尔。济明独加厚于旧,高义凛然,固出天资。但愧不肖何以得此。会合无期,临纸怆恨。
【答钱济明三首(之二)】
近在吴子野处领来教,尚稽答谢,悚息之至。远蒙差人,固佩荷契义,而卓契顺者,又可奇也。无以答其意,与写数纸,公可取一阅也。寄惠白,极所欲得也。笺格甚高,想见风裁,回信惟有紫团参一枝,疑可双奉亲故,不以微鲜为愧也。两儿子曾拜见否?凡百想有以训之。幼子过相随,甚干事,且不废学。蒙令子惠书,回答简率,一一封纳,必不罪也。
【答钱济明三首(之三)】
岭南家家造酒,近得一桂酒法,酿成不减王晋卿家碧香,亦谪居一喜事也。有一颂,亲作小字录呈,切勿示人,千万!千万!
【答张嘉父】
久不奉书,过辱不遗,远枉教尺,且审起居佳胜,感慰交集。著述想日益富。示谕治《春秋》学,此儒者本务,又何疑焉。然此书自有妙用,学者罕能领会,若求之绳约中。乃近法家者流,苛细缴绕,竟益何用。惟丘明识其妙用,然不肯尽谈,微见端兆,欲使学者自见之,故仆以为难,盖尝悔少作矣,未敢轻论也。凡人为文,至老,多有所悔。仆尝悔其少矣,然著成一家之言,则不容有所悔。当且博观而约取,如富人之筑大第,储其材用,既足而后成之,然后为得也。愚意如此,不知是否?夜寒,笔冻眼昏,不罪!不罪!
【答徐得之二首(之一)】
张君来,辱书存问周至,感激不已。即日哀慕之余,孝履如宜。某到惠已半年,凡百粗遣,既习其水土风气,绝欲息念之外,浩然无疑,殊觉安健也。儿子过颇了事。寝食之余,百不知管。亦颇力学长进也。子由频得书,甚安。一家今作四处,住惠、筠、许、常也,然皆无恙。得之见爱之深,故详及之,不须语人也。瞻企邈然,临书惘惘。乍热,惟万万节哀,顺变自重。
【答徐得之二首(之二)】
詹使君,仁厚君子也,极蒙他照管,仍不辍携具来相就。极与君猷相善,每言及,相对凄然。君猷诸子得耗否?十四郎后来修学如何?
【答吴秀才】
人来,领书,且喜尊体佳胜。并示《归风赋》,兴寄远妙,词亦清丽,玩味爽然。然仆方杜门念咎,不愿相知过有粉饰,以重其罪。此赋自别有所寄,则善,不肖决不敢当,幸察之!察之!
●卷八十四
◎尺牍八十四首(本卷实为八十三首)
【答参寥三首(惠州)(之一)】
专人远来,辱手书,并示近诗,如获一笑之乐,数日喜慰忘味也。某到贬所半年,凡百粗遣,更不能细说,大略只似灵隐天竺和尚退院后,却在一个小村院子,折足铛中,罨糙米饭吃,便过一生也得。其余,瘴疠病人。北方何尝不病,是病皆死得人,何必瘴气。但苦无医药。京师国医手里死汉尤多。参寥闻此一笑,当不复忧我也。故人相知者,即以此语之,余人不足与道也。未会合间,千万为道善爱自重。
【答参寥三首(之二)】
颍沙弥书迹耸可畏,他日真妙总门下龙象也,老夫不复止以诗句字画期之矣。老师年纪不少,尚留情诗句画间为儿戏事耶?然此回示诗,超然真游戏三昧也。居闲,不免时时弄笔。见索书字要楷法,辄往数篇,终不甚楷也。只一读了,付颍师收,勿示余人也。
雪浪斋诗尤奇伟,感激!感激!转海相访,一段奇事。但闻海舶遇风,如在高山上坠深谷中。非愚无知与至人,皆不可处。胥靡遗生,恐吾辈不可学。若是至人无一事,冒此险做甚么?千万勿萌此意。颍师喜于得预乘桴之游耳。所谓无所取裁者,其言不可听,切切!相知之深,不可不尽道其实尔。自揣余生,必须相见,公但记此言,非妄语也。
【答参寥三首(之三)】
净慧琳老及诸僧知,因见致恳。知为默祷于佛,令亟还中州,甚荷至意。自揣省事以来,亦粗为知道者。但道心屡起,数为世乐所移夺,恐是诸佛知其难化,故以万里之行相调伏尔。少游不忧其不了此境,但得他老儿不动怀,其余不足云也。俞承务知为少游展力,此人不凡,可喜!可喜!今有一书与之,告专一人与转达。仍有书,令儿子辈准备信物,令送去俞处,求稳当舶主,附与广州何道士也。见说自有斤重脚钱,数目体例甚熟。
【答南华辩师五首(之一)】
窜逐流离,愧见方外人之旧。达观一视,延馆加厚,洗心归休,得见祖师,幸甚!幸甚!人来,辱书,具审法体佳胜,感慰兼集。某到惠已二百日,杜门养疴,凡百粗遣,不烦留意念。
【答南华辩师五首(之二)】
专人远来,获手教累幅,具审法履佳胜,感慰兼集。又蒙远致筠州书信,流落羁寓,每烦净众,愧佩深矣。承惠及罂粟盐豉等,益荷厚意。泉铭模刻甚精。某此凡百如宜,不烦念及。未由瞻谒,怀想不已。热甚,惟万万为众自爱。
【答南华辩师五首(之三)】
所要写柳碑,大是。山中阙典,不可不立石。已辍忙,挥汗写出,仍作一小记。成此一事,小生结缘于祖师不浅矣。荒州无一物可寄,只有桄榔杖一杖,木韧而坚,似可采,勿笑!勿笑!舍弟及聪师等书信领足。此自有去人,已发书矣。张惠蒙去岁为看船,不得礼拜祖师及衣钵,甚不足。今因来人,令相照管一往,不讶喧聒。此子多病,来时告令一得力庄客送回也。留住五七日可矣。
【答南华辩师五首(之四)】
净人来,辱书,具审法体胜常,深慰驰仰。至此二年,再涉寒暑,粗免甚病。但行馆僧舍,皆非久居之地,已置圃筑室,为苟完之计,方斫木陶瓦,其成当在冬中也。
【答南华辩师五首(之五)】
近苦痔疾,极无聊,看书笔砚之类,殆皆废也。所要写王维、刘禹锡碑,未有意思下笔。又观此二碑格力浅陋,非子厚之比也。
【答王商彦】
忝亲戚之末,未尝修问左右,又方得罪屏居,敢望记及之。专人远来,辱笺教累幅,称述过重,慰劳加等,幸甚。即日履兹秋暑,尊体何如?某仕不知止,临老窜逐,罪垢增积,玷污亲友。足下昆仲,曲敦风义,万里遣人问安否,此意何可忘。书词雅健,陈义甚高,但非不肖所称也。蜀、粤相望天末,何时会合,临书惘惘,未审受任何地。来岁科诏,<立宁>闻峻擢,以慰愿望。未间,更冀若时自重。
【与程天侔七首(之一)】
去岁过治下,幸获接奉,别后有阙上问,过沐省记。远辱手教,且审起居佳安,感慰兼集。长笺见宠,礼意过当,非衰老者所宜承当。伏读,愧汗而已。未由会见,万万以时自重。
【与程天侔七首(之二)】
乏人写公状,幸恕简略,示谕固合如命,但罪废闲冷,众所鄙远,决无响应之理。近发书,多不答,未欲频渎也。幸矜察。
【与程天侔七首(之三)】
至后福履。增胜。辱访,不果见,悚怍无量。宠惠羊酒、纸、茗,极荷厚意,答谢稽缓。不罪。不罪。
【与程天侔七首(之四)】
适辱访别,岂胜怅仰。晚来起居佳胜。为饯蔡守,遂不得诣违。尚丐珍练。
【与程天侔七首(之五)】
少事干烦,过河源日,告伸意仙尉差一人押木匠作头王皋暂到郡外,令计料数间屋材,惟速为妙。为家私纷冗,不及写书,千万勿罪!幸甚!
【与程天侔七首(之六)】
江君访别,本欲作书,醉熟手软,不能多书,独遣此纸而已。老拙慕道,空能诵《楞严》言语,而实无所得,见贤者得之,便能发明如此。诵语精妙,过辱开示,感怍无已。龙眼晚实愈佳。特蒙分惠,感怍之至。钱数封呈,烦聒,增悚!
【与程天侔七首(之七)】
白鹤峰新居成,当从天侔求数色果木,太大则难活,太小则老人不能待,当酌中者。又须土パ稍大不伤根者为佳。不罪!不罪!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一)】
近闻使旆少留番禺,方欲上问。侯长官来,伏承传诲,意旨甚厚,感怍深矣。比日履兹新春,起居佳胜。知车骑不久东按,倘获一见,慰幸可量。未间,伏冀以时自重。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二)】
窜逐海上,诸况可知。闻老兄来,颇有佳思。昔人以三十年为一世,今吾老兄弟,不相从四十二年矣,念此,令人凄断。不知兄果能为弟一来否?然亦有少拜闻。某获谴至重,自到此旬日外,便杜门自屏,虽本郡守,亦不往拜其辱,良以近臣得罪,省躬念咎,不得不尔。老兄到此,恐亦不敢出迎。若以骨肉之爱,不责末礼而屈临之,余生之幸,非所敢望也。其余区区,殆非纸墨所能尽。惟千万照悉而已。德孺、懿叔久不闻耗,想频得安问。八郎、九郎亦然。令子几人侍行?若巡按必同行,因得一见,又幸。舍弟近得书云,在湖口,见令子新妇,亦具道尊意,感服不可言。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三)】
专人至,承赐教累幅,感慰兼极。比日履兹春阳,尊体佳胜。知春夏间方按行此邦,岂胜系望。韶州风物甚美。园亭,德孺所治,殊可喜。但不知有可与为乐者否?未披奉间,更冀若时保练。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四)】
老兄近日酒量如何?弟终日把盏,积计不过五银盏尔。然近得一酿法,绝奇,色香味皆疑於官法矣。使旆来此有期,当预酝也。向在中山,创作松醪,有一赋,闲录呈,以发一笑。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五)】
数日闻使旆来此,喜慰不可言。方欲遣人奉状,遽捧手教,感愧兼集。比日涉履风涛,起居佳胜。旦日瞻奉,并陈区区。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六)】
某深欲出迎郊外,业已杜门,知兄知爱之深,必不责此,然愧悚甚矣。专令小儿走舟次也。知十秀才侍行,喜得会见,不及别奉书。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七)】
昨日辱临,款语倾尽,感慰深矣。经宿起居佳胜。所贶皆珍奇,物意两重,敢不拜赐。少顷面谢。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八)】
谪居穷寂,谁复顾者。兄不惜数舍之劳,以成十日之会,惟此恩意,如何可忘。别后不免数日牢落,窃惟尊怀亦怅然也。但凝望沛泽北归,将复会见尔。到广少留否?比日起居何如?某到家无恙,不烦念及。未参候间,万万若时自重。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九)】
河源事,上下缪悠而已。有一信箧并书,欲附至子由处,辄以上干,然不须专差人,但与寻便附达,可转洪、吉间相识达之。其中乃是子由生日香合等。他是二月二十日生,得前此到为佳也。不罪!不罪!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十)】
两甥相聚多日,备见孝义之诚,深慰所望。未暇别书,悉之!悉之!儿子适令干少事,未及拜状。辄已和得《白水山》诗,录呈为笑。并乱做得《香积》数句,同附上。前本并纳去。“亚”字辄用“桠”字,盖攀例也。呵呵。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十一)】
近检法行奉书,未达间,伏蒙赐教,并寄惠柑子,此中虽有,然似此佳者,即不识也。但十有一二坏尔。谨如教略尝,不多啖也。比日还府以来,起居佳胜。某与儿子如昨,不烦念及。大郎、三郎有近耗未?岁暮无缘会合,惟若时珍练。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十二)】
和示《香积》诗,真得渊明体也。某喜用陶韵作诗,前后盖有四五十首,不知老兄要录何者?稍间,编成一轴附上也,只告不示人耳。桥钱必不足用,学钱且告老兄留取。切告。切告。前所问者,已得实状,本州必已申去,盖亦只止是矣。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十三)】
近乡僧法舟行,奉状必达。惠州急足还,辱手教,且审起居佳胜,感慰兼集。宠示诗域醉乡二首,格力益清妙。深欲继作,不惟高韵难攀,又子由及诸相识皆有书,痛戒作诗,其言切甚,不可不遵用。空被来贶,但惭汗而已。兄欲写陶体诗,不敢奉违,今写在扬州日二十首寄上,亦乞不示人也。未由会合,日听除音而已。余惟万万若时自重。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十四)】
承服温胃药,旧疾失去,伏惟庆慰。反复寻究,此至言也。拙恙亦当服温平行气药尔。德孺书信已领,尚未闻所授,岂当到阙乎?兄亦归觐耳,何用更求外补。惠及佳面,感怍。适有河源干菌少许,并香篆一枚,颇大,谩纳去,作笑。有肉苁蓉,因便寄示少许,无即已也。侯晋叔,实佳士,颇有文采气节。恐兄不久归阙,此人疑不当遗也,故略为记之。不罪!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十五)】
少恳冒闻。向所见海会长老,甚不易得。院子亦渐兴葺。已建法堂甚宏壮,某亦助施三千缗足,令起寝堂,岁终当完备也。院旁有一陂,诘曲群山间,长一里有余。意欲买此陂,属百姓见说数十千可得。稍加葺筑,作一放生池。囊中已竭,辄欲缘化。老兄及子由各出十五千足,某亦竭力共成此事。所活鳞介,岁有万数矣。老大没用处,犹欲作少有为功德,不知兄意如何?可,便乞附至,不罪!不罪!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十六)】
此中鱼湖之利,下塘常为启闭之所,岁终竭泽而取,略无脱者。今若作放生池,但牢筑下塘,永不开江,水涨冒,即听其自在出入,则所活不赀矣。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十七)】
广州多松脂,闳甫尝买,用桑皮灰炼得甚精,因话告求数斤。仍告正辅与买生者十斤,因便寄示。舶上硫黄如不难得,亦告为买通明者数斤,欲以合药散。铁炉敖,可作时罗夹子者,亦告为致一副中样者。三物,皆此中无有。不罪。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十八)】
某前者留博罗一日,再见邓道士,所闻别无异者,方欲邀来郡中款问也。续寄丹砂已领,感愧之极。某于大丹未明了,直欲以此砂试煮炼,万一伏火,亦恐成药尔。成否当续布闻。比日得七哥书,递中已附谢也。六郎、十郎各计安,未及别书。所要书字墨竹,固不惜,徐寄去也。外曾祖遗事录呈。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十九)】
蜜极佳,荔枝蒙颁赐,谨附谢恳。苏州钱ヘ,差一般家人,又借惠力院一行者契顺,与宜兴通问,万里劳人,甚愧其意。因令附此书,或略赐照管,幸甚。卒子与借请少许,甚幸!甚幸!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二十)】
忽复残腊,会合无缘,不能无天末流离之念也。急足回,辱书,具审尊体康胜。仍示佳句五章,字字新奇,叹咏不已。老嫂奄隔,更此徂岁,想加凄断,然终无益,惟日远日忘,为得理也。某近苦痔,殊无聊,杜门谢客,兀然坐忘尔。新春,为国自爱,早膺北归殊宠。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二十一)】
某睹近事,已绝北归之望。然中心甚安之。未话妙理达观,但譬如元是惠州秀才,累举不第,有何不可。知之免忧。诗屡欲和,韵又已更老手五赓,殆难措辞也,亦苦痔无情思耳。惠黄雀,感愧!感愧!子由一书,告早入皮筒,幸甚!幸甚!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二十二)】
河南兄弟已归左右,想哀慕之极,切希为亲自宽也。近有慰疏,未暇别纸。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二十三)】
残腊只数日,感念聚散,不能无异乡之叹,不审兄诸况如何?子舍已到否?新年不获奉觞,惟祝早膺召命。未间,更乞为时自重。
【与程辅提刑二十四首(之二十四)】
人来,辱书。伏承履兹新春,起居佳胜。至孝通直已还左右,感慰良深。且闻有北辕之耗,尤副卑望。咏史等诗高绝,每篇乃是一论,屈滞它作绝句也。前後惠诗皆未和,非敢懒也。盖子由近有书,深戒作诗,其言切至,云当焚砚弃笔,不但作而不出也。不忍违其忧爱之意,故遂不作一字,惟深察。吾兄近诗益工,孟德有言:“老而能学,惟吾与袁伯业。”此事不独今人不能,古人亦自少也。未拜命间,频示数字,慰此牢落。余惟万万为时自重。
【与广东提举萧大夫二首(之一)】
春和,窃惟起居佳胜。某罪谴,得迹麾下,幸甚。到惠即欲上问,杜门省咎,人事俱废,以故后时,想不深讶。未缘瞻奉,伏冀为时自重。
【与广东提举萧大夫二首(之二)】
伏审使旆巡按至惠,得遂际见,何幸如之。某始寓僧舍,凡百不便。近因正辅至郡,许假馆行衙,不及面禀,辄已迁入,悚侧不已。想仁念顾恤,不深讶也。
【答王敏仲四首(之一)】
再辱手教,感戴深矣。仍审比日台候康胜,至慰!至慰!某凡百如昨。新屋旦夕毕工,即迁入。长子迈自浙中般挈,由循州径路来,闰月可至此。渐似无事,可以却扫室安居矣。新政恺悌,已穆然岭海间矣。更蒙下访,粗识仁人之用心也。欣慰之极,未缘面尽,临书惋结。
【答王敏仲四首(之二)】
浮玉闻遂化去,殊不知异事,可闻其略乎?其母今安在?谤者之言,何足信也。丹元事亦告尽录示,决不示人也。起居之语未晓,亦告指示。近颇觉养生事绝不用求新奇,惟老生常谈,便是妙诀,咽津纳息,真是丹头,仍须用寻常所闻般运氵斥流法,令积久透彻乃效也。孟子曰:“事在易而求诸难,道在迩而求诸远。”董生云:“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
【答王敏仲四首(之三)】
春候清穆,窃惟按驭多暇,起居百福,甘雨应期,远迩滋洽,助喜慰也。某凡百粗遣,适迁过新居,已浃旬日,小窗疏篱,颇有幽趣。贱累亦不久到矣。未期瞻奉,万万为国自重。
【答王敏仲四首(之四)】
两蒙赐教,慰感深至。曾因周循州行,奉状,伏想已尘览。即日台如何似?越人事嬉游,盛于春时,高怀俯就,想复与众同之,天色澄穆,亦惟此时也。莫缘陪后乘,西望增慨。
【与范纯夫】
某谪居瘴乡,惟尽绝欲念,为万金之良药。公久已尔,不在多祝也。子由极安常,燕坐胎息而已。有一书,附纳。长子迈自宜兴挈两房来,已到循州,一行并安。过近往迎之,得耗,旦夕到此。某见独守舍耳。次子迨在许下。子由长子名迟者,官满来筠省觐,亦不久到。恐要知。六妇与二孙并安健。过去日,留一书并数品药在此,今附何秀才去。如闻公目疾尚未平,幸勿过服凉药。暗室瞑坐数息,药功何缘及此。两承惠锡器,极荷意重。丹霞观张天师遗迹,倘有良药异事乎?令子不及别书,侍奉外多慰。子功之丧,忽已除祥,哀哉,奈何。诸子想各已之官,某孙妇甚长,旦夕到此矣。
【与萧朝奉】
近得见令兄提举,稍闻动止之详,为慰。少事辄冒闻,幸恕率易。儿子迈般挈数房贱累,自虔易小舟,由龙南江至方口出陆至循州,下水到惠。贱官重累,敢望矜恤。特为于郡中诸公,醵借白直数十人送至方口,计未远出州界,切望垂念。已於循州擘画得数十人至方口迎之也。流落困苦,想加愍察。
【答王庄叔二首(之一)】
远辱教书,具道三十年前都下与先人往还,伏读感涕。仁人念旧,手简见及,兄矣。书辞累幅,礼意庄重,此何过也。伏审斩焉在疚,哀慕之余,起居如宜。某罪废远屏,有玷知识,重蒙奖饰,衰朽增光,会合未期,尚冀节哀自重。
【答王庄叔二首(之二)】
某多病杜门,人事都绝,懒习已成,笔砚殆废。承长笺宠贶,裁谢苟简,愧负深矣。黄茅海瘴正作于秋。蒸暑麾汗,不能尽意,恕之。
【与循守周文之二首(之一)】
近日屡获教,音及林增城。至又得闻动止之详,并深感慰。桃、荔、米、酒,诸信皆达矣。荷佩厚眷,难以尽喻。今岁荔子不熟。土产早者,既酸且少;而增城晚者,不至,方有空寓岭表之叹。忽信使至,坐有五客,人食百枚,饱外又以归遗,皆云其香如练家紫,但差小耳。二广未尝有此异哉。又使人健行,八百枚无一损者,此尤异也。林令奇士幸此少留,公所与者,故自不凡也。蒸暑异常,万万以时珍啬。
【与循守周文之二首(之二)】
郑君知其俊敏笃问学,观所为诗文,非止科场手段也。人去,忙作书,不及相见,且致此意。李公弼亦再三传语。承许远访,何幸如之。海州穷独,见人即喜,况君佳士乎?林行婆当健,有香与之,到日告便送去也。八郎房下不幸,伤悼。
【与封守朱朝请二首(之一)】
前日蒙示所藏诸书,使末学稍窥家传之秘,幸甚!幸甚!恕先所训,尤为近古。某方治此书,得之,颇有所开益。拜赐之重,如获珠贝,又重烦令子运笔,益深愧感。老拙不揆,辄立训传,尚未毕工,异日当以奉呈也。新说方炽,古学崩坏,言之伤心。区区所欲陈,未易究也。临纸慨然。
【与封守朱朝请二首(之二)】
公于《春秋》发明固多矣,舍弟颇治此学,异日相见,当出其书互相考也。然此书近遭废锢,尚未蒙牵复,公尚敢言及耶?想当一噱。
【与李大夫】
近奉状,已达。比日,伏计起居佳胜。旱势如此,抚字之怀,想极焦劳。旧见《太平广记》云,以虎头骨缒之有龙湫潭中,能致雨,仍须以长绠系之,雨足乃取出,不尔雨不止。在徐与黄试之,皆验,敢以告。
【与周文之二首(之一)】
近蒙寄示画图及新堂面势,仍求榜名。岭南无大寒甚暑,秋冬之交,勾萌盗发,春夏之际,柯叶潜改,四时之运默化,而人不知。民居其间,衣食之奉,终岁一律,寡求而易安,有足乐者。若吏治不烦,即其所安而与之俱化,岂非牧养之妙手乎?文之治循,已用此道,故以“默化”名此堂,如何?可用,便请题榜也。
【与周文之二首(之二)】
闻公服何首乌,是否此药温厚无毒?李习之传正尔,嗳之无炮制。今人乃用枣或黑豆之类蒸熟,皆损其力。仆亦服此药,但采得,阴干,便捣罗为末,枣肉或炼,和入臼中,万杵,乃丸服。极有力,无毒。恐未得此法,故以奉白。
【与人】
累日欲上谒,竟未暇。辱教,承足疾未平,不胜驰系。足疾惟葳灵仙、牛膝二味为末,密丸,空心服,必效之药也。但葳灵仙难得真者,俗医所用,多藁本之细者尔。其验以味极苦,而色紫黑,如胡黄连状,且脆而不韧,折之,有细尘起,向明示之,断处有黑白晕,俗谓之有鸲鹆眼。此数者备,然后为真,服之有奇验。肿痛拘挛皆可已,久乃有走及奔马之效。二物当等分,或视脏气虚实,酌饮牛膝,酒及熟水皆可下,独忌茶耳。犯之,不复有效。若常服此,即每岁收AA58皂荚芽之极嫩者,如造草茶法,贮之,以代茗饮。此效,屡尝目击。知君疾苦,故详以奉白。元素书已作,稍暇,诣见。
【与惠州都监】
君南来,清节干誉,为有识所称,皆曰:“此东坡弟子由门下客也。”两汉之士,多起于游徼卒史。至公卿者多矣。愿君益广问学,以期远到。
【与史氏太君嫂】
某谪海南,狼狈广州,知时侄及第,流落中尤以为庆。乃知三哥平生孝义廉静自守,嫂贤明教诲有方,天不虚报也。明日当渡大海,聊致此书,嫂知意而已。
【与林济甫二首(儋耳)(之一)】
眉兵至,承惠书,具审尊体佳胜,眷爱各安。某与幼子过南来,余皆留惠州。生事狼狈,劳苦万状,然胸中亦自有然处也。今日到海岸,地名递角场,明日顺风即过矣。回望乡国,真在天末,留书为别。未间,远惟以时自重。
【与林济甫二首(之二)】
某兄弟不善处世,并遭远窜,坟墓单外,念之感涕。惟济甫以久要之契,始终留意,死生不忘厚德。
【答刘元忠】
近别,伏惟起居安胜。短笺不尽意,察之。柳伯通因会,为致区区。欧阳秀才谈道甚妙,可与闲游。怀思文忠公,爱其屋上乌,况族子弟之佳者乎!余惟万万若时自重。
【答王敏仲】
儿子还,辱手书,具审起居佳胜,感慰兼极。舟行至扶胥,急足示问,乃知有袁州之命,叹惋不已。行止孰非天者?复何言哉!道眼所照,知已平适,但治行匆遽,亦少劳神矣。
【答程全父推官六首(之一)】
别遽逾年,海外穷独,人事断绝,莫由通问。舶到,忽枉教音,喜慰不可言。仍审起居清安,眷爱各佳。某与儿子粗无病,但黎、蜒杂居,无复人理,资养所给,求辄无有。初至,僦官屋数椽,近复遭迫逐,不免买地结茅,仅免露处,而囊为一空。困厄之中,何所不有,置之不足道也,聊为一笑而已。平生交旧,岂复梦见,怀想清游,时诵佳句,以解牢落。此外,万万以时自重。舶回,匆匆布谢。
【答程全父推官六首(之二)】
阁下才气秀发,当为时用久矣。遐荒安可淹驻,想益辅以学以昌其诗乎?仆焚笔砚已五年,尚寄味此学。随行有《陶渊明集》。陶写伊郁,正赖此尔。有新作,递中示数首,乃珍惠也。山川风气能清佳否,孰与惠州比?此间海气郁蒸,不可言,引领素秋,以日为岁也。寄贶佳酒,岂惟海南所无,殆二广未尝见也。副以糖冰精面等物,一一感铭,非眷存至厚,何以得此,悚怍之至。此间纸不堪覆瓿,携来者已竭。有便,可寄百十枚否?不必甚佳者。
【答程全父推官六首(之三)】
便舟来,辱书问讯既厚矣,又惠近诗一轴,为赐尤重。流转海外,如逃深谷,既无与晤语者,又书籍举无有,惟陶渊明一集,柳子厚诗文数册,常置左右,目为二友。今又辱来贶,清深温丽,与陶、柳真为三矣。此道,比来几熄,海北亦岂有语此者耶?新春,伏想起居佳胜。某与小儿亦粗遣,穷困日甚,亲友皆疏绝矣。公独收恤如旧,此古人所难也。感怍不可言,惟万万以时自爱。
【答程全父推官六首(之四)】
令子先辈辱书及新诗,感慰弥甚,笔力益进,家有哲匠矣,何复下问乎?老病百事皆废,尤倦写书,故止附此纸尔,不别缄也。不罪!不罪!
【答程全父推官六首(之五)】
儿子比抄得《唐书》一部,又借得《前汉》欲抄。若了此二书,便是穷儿暴富也。呵呵。老拙亦欲为此,而目昏心疲,不能自苦,故乐以此告壮者尔。纸、茗佳惠,感忭!感忭!丈丈惠药、米、酱、姜、糖等皆已拜赐矣。江君先辈辱书,深欲裁谢,连写数书,倦甚,且为多谢不敏也。
【答程全父推官六首(之六)】
久不得毗陵信,如闻浙中去岁不甚熟,曾得家信否?彼土出药否?有易致者,不拘名物,为寄少许。此间举无有,得者即为希奇也。间或有粗药,以授病者,入口如神,盖未尝识耳。
【答程天侔三首(之一)】
去岁僧舍屡会,当时不知为乐,今者海外无复梦见。聚散忧乐,如反覆手,幸而此身尚健。得来讯,喜侍奉清安,知有爱子之戚。襁褓泡幻,不须深留恋也。仆离惠州后,大儿房下亦失一男孙,悲怆久之,今则已矣。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然亦未易悉数,大率皆无耳。惟有一幸,无甚瘴也。近与小儿子结茅数椽居之,仅庇风雨,然劳费已不赀矣。赖十数学生助工作,躬泥水之役,愧之不可言也。尚有此身,付与造物,听其运转,流行坎止,无不可者。故人知之,免忧。夏热,万万自爱。
【答程天侔三首(之二)】
近得吴子野书,甚安。陆道士竟以疾不起,葬于河源矣。前会岂非一梦耶?仆既病倦不出,然亦无与往还者,阖门面壁而已。新居在军城南,极湫隘,粗有竹树,烟雨晦,真蜒坞獠洞也。惠酒佳绝。旧在惠州,以梅酝为冠,此又远过之。牢落中得一醉之适,非小补也。
【答程天侔三首(之三)】
新诗过蒙宠示,格律深妙,非浅学所能仿佛,叹诵不已。老拙无以答厚意,但藏之,永以为好尔。
【与郑嘉二首(之一)】
舶人回,奉状必达。比日起居佳胜,贵眷令子各安。某与过亦幸如昨。初赁官屋数间居之,既不佳,又不欲与官员相交涉。近买地起屋五间一龟头,在南污池之侧,茂林之下,亦萧然可以杜门面壁少休也。但劳费贫窘耳。此中枯寂,殆非人世,然居之甚安。况诸史满前,甚可与语者也。著书则未,日与小儿编排整齐之,以须异日归之左右也。小客王介石者,有士君子之趣。起屋一行,介石躬其劳辱,甚于家隶,然无丝发之求也。顾某念之,有可照庇之者,幸不惜也。死罪!死罪!柯仲常旧有契,因见道区区。
【与郑嘉二首(之二)】
迈后来相见否?久不得其书,闻过房下卧病,正月尚未得耗,亦忧之。公为取一书,求琼州海舶或来人之便,封题与琼ヘ黄宣义托转达,甚幸也。见说琼州不论时节有人船便也。《众妙堂记》一本,寄上。本不欲作,适有此梦,梦中语皆有妙理,皆实云尔,仆不更一字也。不欲隐没之,又皆养生事,无可酝酿者,故出之。
【与僧隆贤二首(之一)】
某慰疏言。不意宝月大师宗古老兄捐众示化。切惟孝诚深至,攀慕涕泗,久而不忘。仍承已毕大事,忽复更岁,触物感恸,奈何!奈何!某谪居辽,无由往奠,追想宗契之深,悲怆不已。惟昆仲节哀自重,以副远诚。谨奉疏慰。不次,谨疏。正月日,赵郡苏某慰疏上。
【与僧隆贤二首(之二)】
舟、荣二大士远来,极感至意。舟又冒涉岭海,尤为愧荷也。宝月塔铭,本以罪废流落,恐玷高风,不敢辄作,而舟师哀请诚切,故勉为之也。海隅漂泊,无复归望,追怀畴昔,永望凄断。
【与杨济甫二首(之一)】
宝月师孙来,得所惠书,喜知尊体佳胜,眷聚各清安。至慰!至慰!某凡百粗遣,北归未有期,信命且过,不烦念及。惟闻坟墓安靖,非济甫风义之笃,何以得此,感荷不可言。舟师云当一到眉。此中诸事,可问其详也。远祝,惟若时珍重而已。
【与杨济甫二首(之二)】
远蒙厚惠蜀纸药物等,一一如数领讫,感怍之至。人行速,无佳物充信,谩寄腰带一条。俗物增愧,不罪!不罪!
【与元老侄孙四首(之一)】
元老侄孙秀才。屡得书,感慰。十九郎墓表,本是老人欲作,今岂推辞!向者犹作宝月志文,况此文,义当作,但以日近忧畏愈深,饮食语默,百虑而后动,想喻此意也。若不死,终当作耳。近来须鬓雪白加瘦,但健及啖啜如故尔。相见无期,惟当勉力进道,起门户为亲荣,老人僵仆海外,亦不恨也。
【与元老侄孙四首(之二)】
侄孙元老秀才。久不闻问,不识即日体中佳否?蜀中骨肉,想不住得安信。老人住海外如昨,但近来多病瘦瘁,不复往日,不知余年复得相见否?循、惠不得书久矣。旅况牢落,不言可知。又海南连岁不熟,饮食百物艰难,又泉、广海舶绝不至,药物酱酢等皆无,厄穷至此,委命而已。老人与过子相对,如两苦行僧耳。然胸中亦超然自得,不改其度,知之,免忧。所要志文,但数年不死便作,不食言也。侄孙既是东坡骨肉,人所觑看。往京,凡百加周防,切祝!切祝!今有一书与许下诸子,又恐陈浩秀才不过许,只令送与侄孙,切速为求便寄达。余惟千万自重。
【与元老侄孙四首(之三)】
侄孙近来为学何如?想不免趋时。然亦须多读史,务令文字华实相副,期于适用乃佳,勿令得一第后,所学便为弃物也。海外亦粗有书籍,六郎亦不废学,虽不解对义,然作文极峻壮,有家法。二郎、五郎见说亦长进,曾见他文字否?侄孙宜熟看《前、后汉史》及韩、柳文。有便,寄近文一两首来,慰海外老人意也。
【与元老侄孙四首(之四)】
赵先辈儋人,此中凡百可问而知也。乡里出百药煎,如收得,可寄一二斤,赵还时可附也,无即已。
●卷八十五
◎尺牍九十五首(本卷实为九十七首)
【与范元长八首(儋耳)(之一)】
某慰疏言。不意凶变,先公内翰,遽捐馆舍,闻讣恸绝。天之丧予,一至于是,生意尽矣。伏惟至孝承务元长昆仲,孝诚深至,追慕罔极。何辜于天,罹此祸酷,荼毒如昨,奄易寒暑,哀毁日深,奈何!奈何!某谪籍所拘,莫由往吊,永望长号,此怀难谕。谨奉手疏上慰。不次,谨疏。
【与范元长八首(之二)】
流离僵仆,九死之余,又闻淳夫先公倾逝,痛毒之深,不可云谕。久欲奉疏,不遇便人,又举动艰碍,忧畏日深。今兹书问,亦未必达,且略致区区。
【与范元长八首(之三)】
先公已矣,惟望昆仲自立,不坠门户,千万留意其大者远者。勿徇一至之哀,致无益之毁,与先公相照,谁复如某者。此非苟相劝勉而已,切深体此意。余不敢尽言。
【与范元长八首(之四)】
先公论往古事著述多矣,想一一宝藏,此岂复待鄙言耶?某当遣人致奠,海外穷苦,不能如意,又不敢作奠文,想蒙哀恕也。归葬知未得请,苦痛之极,惟千万宽中顺受。此中百事,不及雷、化,百忧所集,亦强自遣也。
【与范元长八首(之五)】
圣善郡君,不及拜慰状。侍次,乞致区区。沉香少许,望于内翰灵几焚之。表末友一恸之意而已。
【与范元长八首(之六)】
孙行者至,得书,承孝履如宜,阖宅皆安,感慰之极。所谕《传》,初不待君言,心许吾亡友久矣。平生不作负心事,未死要不食言,然今则不可。九死之余,忧思百端,想蒙矜察。不即副来意,临纸哀噎。海外粗闻新政,有识感涕。灵几倘遂北辕乎?未间,千万节哀自重。
【与范元长八首(之七)】
圣善郡君,承起居佳适,因侍次,致下悃。乞为骨肉保爱宽怀,以待北归也。子进诸舅,曾得安信否?
【与范元长八首(之八)】
毒暑,远惟孝履如宜。海外粗闻近事,南来诸人,恐有北辕之渐,而吾友翰林公,独隔幽显,言之痛裂忘生。矧昆仲纯笃之性,感恸摧割,如何可言,奈何!奈何!老朽一言,非苟以相宽者。先公清德绝识,高文博学,非独今世所无,古人亦罕有能兼者,岂世间混混生死流转之人哉?其超然世表,如千佛之所言者必矣。况其平生自有以表见于无穷者,岂必区区较量顷刻之寿否耶?此理卓然,唯昆仲深自爱。得归,亦勿亟遽,俟秋稍凉而行为佳。某深欲一见左右,赴合浦,不惜数舍之迂,但再三思虑,不敢尔,必深察。临行,预有书相报。热甚,万万节哀自重。
【与秦少游】
某已封书讫,乃得移廉之命,故复作此纸。治装十日可办,但须得泉人许九船,即牢稳可恃。余蛋船多不堪。而许见在外邑未还,须至少留待之,约此月二十五六间方可登舟。并海岸行一日,至石排,相风色过渡,一日至递角场。但相风难克日尔。已有书吴君,雇二十壮夫来递角场相等,但请雇下,未要发来,至渡海前一两日,当别遣人去报也。若得及见少游,即大幸也。今有一书与唐君,内有儿子书,渠转附去,料舍弟已行矣。余非面莫究。
【与杨子微二首(之一)】
某与尊公济甫,半生阔别,彼此须发雪白,而相见无期,言之凄断。尊公乃令阁下万里远来海外,访其生死,此乃古人难事,闻之感叹不已。辱书,具审起居佳安,尊公已下,各得安胜,至慰之极。某七月中必达颍昌矣。回驭少留,一须款见。余祝若时自重。
【与杨子微二首(之二)】
某与舍弟流落天涯,坟墓免于樵牧者,尊公之赐也。承示谕,感愧不可言。闻井水尝竭而复溢,信否?而今如何,因见,细喻。
【与范元长六首(北归)(之一)】
到雷获所留书,承车从盘桓此邦,以须一见,而某滞留不时至,遂尔远别,且不获一恸几筵之前者,非爱数舍之劳也,以厄困为畏故尔。此老缪之罪,想矜察。比日孝履如宜否?方此炎暑,万里扶护,哀苦劳艰,如何可言。忝亲友之末,不能匍匐赴救,已矣,不复云云也。独前所见委文字,不敢不留意,今少游议其详。惟节哀自重。某不敢拜状郡君,惟千万俯为存没宽心自重。乞呈此纸。
【与范元长六首(之二)】
某如闻有移黄之命,若果尔,当自梧而广,须惠州骨肉到同往。计公昆仲扶护舟行当过黄,又恐公在湖南路行,不由江西,即不过黄,又不知某能及公之前到黄乎?漂零江海,身非己有,未知归宿之地,其敢必会见之日耶?惟昆仲金石乃心,困而不折,庶几先公之风没而不亡也。临纸哽塞,言不尽意。
【与范元长六首(之三)】
过雷州,奉书必达。到容南,知昆仲皆苦瘴痢,又闻寻已痊损,不知即日何如?扶护哀痛,且须勉强开解,卑心忧悬,书不能尽。奉嘱之意,唯深察此心。哀哉少游,痛哉少游,遂丧此杰耶?赖昆仲之力,不甚狼狈。某日夜前去,十六七间可到梧。若少留,一见尤幸。某到梧,当留以待惠州人至,同氵斥贺江也。速遣此人奉书,不谨,千万恕察。
【与范元长六首(之四)】
永州人来,辱书,承孝履粗遣,甚慰思望。比谓至梧州追及,又将相从溯贺,已而水干无舟,遂作番禺之行。与公隔绝,不得一拜先公及少游之灵,为大恨也。同贬先逝者十人,圣政日新,天下归仁,惟逝者不可返,如先公及少游,真为冀北之空也。徒存仆辈,何用,言之痛陨何及。某即度瘐岭,欲径归许昌与舍弟处。必遂一见昆仲。未间,惟万万强食自重。
【与范元长六首(之五)】
某忽有玉局之除,可为归田之渐矣。痛哲人之亡,诵殄瘁之章,如何可言。早收拾事迹,编次著撰,相见日以授也。处素因为,多方勉之,以不坠门户为急。监司无与相知者,及毛君亦不识,未敢发书。前路问人有可宛转为言者,专在意也。漂流江湖,未能赴救,以为惭负。有银五两,为少游斋僧,乞转与处素也。
【与范元长六首(之六)】
承中间郡君服药,疾势不轻,且喜安复。侍次,致恳,千万宽中保卫为请。
【与孙叔静三首(之一)】
辱手教,具审尊体佳胜,甚慰驰仰。拙疾亦渐平矣,明日当出请见。烧羊蒙珍惠,下逮童孺矣。
【与孙叔静三首(之二)】
累岁阔别,不意相逢海上,握手一笑,岂偶然哉。亟辱专使教笔,具审起居佳胜,感慰兼集。玉局之除,已有训词,似不忘也。得免湖外之行,余生厚幸。至英,当求人至永请告敕,遂渡岭过赣归阳羡,或归颍昌,老兄弟相守,过此生矣。乍远,万万为国自重。
【与孙叔静三首(之三)】
久留治下,辱眷待之厚,既过重矣。而爱念之意,拳拳不已,更勤从者远至金刹。自惟衰朽,何以获此。比来数日,思渴不已。长至俯迩,不克展庆,此心南骛矣。令子烦远饯,不及别状,惟侍外珍爱。
【与朱行中舍人六首(之一)】
违阔滋久,向往徒勤。比日履兹寒凝,起居佳胜。承旌驭至已,即欲走谒,谨先奉手启上问区区。
【与朱行中舍人六首(之二)】
某谪居岁久,未尝冠帻,比日又苦小疖,不能巾裹。欲服帽请见,先令咨禀,如许,乃敢前诣。幸不深责。
【与朱行中舍人六首(之三)】
真阳一见,大慰夙昔。匆遽就别,怅惘可知。行役纷纷,且未有便,尚稽驰问。特辱专使手书,具审下车以来台候康健,感慰兼集。某蒙被如昨,更五六日离韶。愈远左右,伏冀为国自重。
【与朱行中舍人六首(之四)】
前蒙借示新诗。久矣不见斯作也。然世俗识真者少,独唱谁和。帐勾谢民师公若不以位貌为间,亦庶几于班斤郢斫也。老拙百念灰寂,独一觞一咏,亦未能忘。陋句数首,录寄,以为一笑。手启上谢,恃知照不深责也。
【与朱行中舍人六首(之五)】
某再拜。般家人蒙辍借,行计遂办,非眷念特达,何以及此。言谢不尽,悚息而已。
【与朱行中舍人六首(之六)】
近因还使上问,必已闻达。连雨凝阴,远想台候康胜。某蒙庇粗遣,已达虔州,少留,须水渡,更半月行也。南海静治,有足乐者。想有妙唱,自南而北也。后会未期,万万若时为国自重。
【与欧阳晦夫】
愁霖终日,坐企谈晤,不审尊候佳否?《地狱变相》已跋其后,可详味之,似有补于世者。并字数纸,纳去。某所苦已平,无忧。闻少游恶耗,两日为之食不下,然来卒说得灭裂,未足全信。非久,唐簿必有书来言。旦夕话别次,仁人之饣鬼,固当捧领。但以离海南,儋人争致赡遗,受之则若饕餮然,所以一路俱不受。若至此独拜宠赐,则见罪者必众。谨令驰纳,千万恕察,仍寝来耗,幸甚!幸甚!
【答陈承务二首(之一)】
倾盖一笑,慰喜殊深。奉违信宿,怀想不已。辱手教,且审起居佳胜。已到蒙里,承丈丈借差人轿,孤旅获济,感激不可言。愈远,万万若时自重。
【答陈承务二首(之二)】
孤拙困踣,言无足采,足下独悦之。少年敏锐,所存如此,实增钦叹。然此事以临利害,不变为难也。
【答南华明老三首(之一)】
衰病复过南华,深欲一别祖师,因见仁者。遽辱专使惠手书,何慰如之。即日履此薄寒,法体佳胜。旦夕离英,但江路方欲寸进,不即会见,企望之极。惟万万为众自重。
【答南华明老三首(之二)】
流浪臭浊久矣,道眼多可,倾盖如旧,清游累日,一洗无余,幸甚!幸甚!专使惠手书,具闻别后法体安稳,为慰。久留赣上待水,犹更旬日。南望山门,驰神杳霭。更祈若时为众保练。
【答南华明老三首(之三)】
某以促装登舟冗甚,作书极草草。宠示四韵,可谓奇特,聊答四句,想大笑也。石刻已领,感感。潘生果作墨否?如成,寄一丸。伯固念亲怀归甚矣,道话解之。
【答钱济明三首(之一)】
去岁海南得所寄异士大彤清中丹一丸,即时服之,下丹田休休焉。盖数日后,又得迨所赍来手书。今又领教诲及清诗数篇,高妙绝俗,想见谪居以来,探道著书,云升川增,可慕可畏,可叹可贺也。及录示训词,诲以所不及,此曾子所谓爱人以德者,敬遵用不敢忘。幸甚!幸甚!
【答钱济明三首(之二)】
已到虔州,二月十间方离此。此行决往常州居住,不知郡中有屋可得以典买者否?如无可居,即欲往舒州、真州,皆可。如闻常州东门外,有裴氏宅出卖,虔士霍子侔大夫言。告公令一干事人与问当,若果可居,为问其直几何,度力所及,即径往议之。俟至金陵,当别遣人咨禀也。若遂此事,与公杖履往来,乐此余年,践《哀词》中始愿也。张嘉父今安在?想日益不止。途中闻秦少游奄忽,为天下惜此人物,哀痛至今。闻鲁直、无咎辈皆起,而公独为犭制子所,尚栖迟田间。圣主天纵,幽毕照,公岂久废者。惟万万宽中自厚。
【答钱济明三首(之三)】
某忽闻公有闺门之戚,悲惋不已。贤淑令人久同忧患,乍失内助,哀痛何堪。人生此苦,十人而九,结发偕老,殆无而仅有也。惟深照痛遣,勿留胸次。令子哀疚难堪,惟当勉为亲庭节减摧慕。本欲作慰疏,适旅中有少纷扰,灯下倦怠,不能及也。千万恕察。某若住常,即自与公相聚;若常不可居,亦须到润与程德孺相见。公若枉驾一至金山,又幸也。
【答苏伯固三首(之一)】
人至,辱书,承别后起居佳胜,感慰深矣。念亲怀归之心,何时可以易此,顾未有以为计,当且少安之。神明知公心如此,当自有感应,非久,见师是,当谋之。某留虔州已四十日,虽得舟,犹在赣外,更五七日,乃乘小舫往即之。劳费百端,又到此。长少卧病,幸而皆愈,仆卒死者六人,可骇。住处非舒则常,老病唯退为上策。子由闻已归至颍昌矣。会合何日,万万保啬。
【答苏伯固三首(之二)】
某凡百如昨,但抚视《易》、《书》、《论语》三书,即觉此生不虚过。如来书所谕,其他何足道。三复诲语,钦诵不已。寄惠钟乳及檀香,大济要用,乳已足剩,不烦更寄也。感愧之至。江晦叔已到。霍子侔往太和听命。三儿子皆促装登舟,未暇上状。《春晖亭记》,亦以忙未暇作,少间当为作也。令子疾。知减退,可喜!可喜!
【答苏伯固三首(之三)】
住计龙舒为多,大盆如命取去,为暑中浮瓜沉李之一快也。《论语说》,得暇当录呈。源、修二老行当见之,并道所谕也。至虔州日,往诸刹游览,如见中原气象,泰然不肉而肥矣。何时得与公久聚,尽发所蕴相分付耶!龙舒闻有一官庄可买,已人问之。若遂,则一生足食杜门矣。灯下倦书,不尽所怀。
【与钱志仲三首(之一)】
两日不见,渴仰兼怀。窃惟起居佳胜。昨日水东寻幽访古,颇有所得,恐欲知之。药方已领,感感。
【与钱志仲三首(之二)】
流落晚途,始获瞻奉,顾遇之重,有过平生。幸甚!幸甚!别来,伏惟起居佳胜。涨水遂失赣险,不觉到吉,皆德庇所及,其余未易一一道谢也。日远,后会未期,岂免怅恋。
【与钱志仲三首(之三)】
某去此,不复滞留。至安居处,当缕细驰问,不敢外,辄用手启,恃深眷也。乌丝当用写道书一篇,非久纳上。恶诗不足录也。事简客稀,高堂清风,有足乐者。想时复见念耶?吉州幕柳致,与之久故,知其吏干过人,不能和众,多获嫌忌,然其实无他也。憔悴将老矣,念非大度盛德,孰能收而用之,试以众难,必有可观者。药有毒,乃能已疾,马不蹄,多拙于行,惟深念才难,勿责全也。若公遂成就之,此子极有可采,必为门下用。恃明照。僭言,死罪!死罪!
【与刘器之】
志仲本以乌丝栏求某录杂诗耳,某自出意,欲与写《广成子解》篇。舟中热倦,遂忘之,然此意终在也,今岂可食言哉!病不能作志仲书,乞封此纸去。
【与寇君】
经宿雨凉,起居佳胜。昨辱迂顾,稍闻余论,退想忠愍之英烈,有概乎中。衰病不出,无缘上谒,少选解去。惟万万自重。
【与人二首(之一)】
远枉书教,存问甚厚,兼审比来起居佳胜,慰感兼集。寄示石刻,仰佩至意。何时会合,少发所怀,临书但有慨叹。
【与人二首(之二)】
某日望归蜀耳,终当过岐雍间,徜徉少留,以偿宿昔之意。君自名“臣”,子才美渐,著岂复久?浮沉里中,宜及今为乐,异时一为世故所縻,求此闲适,岂可复得耶?偶记旧与彭年一诗,读之盖泪下也。斯人有才,而病废,故常多感慨。可念。可念。聊复录此。奉呈,想亦为之惘然也。
【与宋汉杰二首(之一)】
某初仕即佐先公,蒙顾遇之厚,何时可忘。流落阔远,不闻昆仲息耗,每以惋叹。辱书累幅,话及畴昔,良复慨然。三十余年矣,如隔晨耳,而前人凋丧略尽,仆亦仅能生还。人世一大梦,俯仰百变,无足怪者。唐辅令兄今复何在?未及奉书,因信略道区区。某只候水来即行矣。余留面尽。
【与宋汉杰二首(之二)】
前日裁谢草略,重烦问讯,眷意愈厚,感愧不已。仍审起居佳胜。宠赐新诗,词格甚美,伏读慰喜。但恨衰晚,无以当此嘉贶也。
【与胡郎仁修三首(之一)】
某慰疏言。不意变故,奄罹艰疚。伏惟孝诚深笃,追慕痛裂,荼毒难堪,奈何!奈何!比日攀号愈远,摧毁何及。伏惟顺变从礼,以全纯孝。某未获躬诣灵帷,临书哽噎,谨奉疏慰。不次。
【与胡郎仁修三首(之二)】
某得彭城书,知太夫人捐馆,闻问,哀痛不已。行役无便,未果奉疏。人至,忽辱手书。伏审攀慕之余,孝履粗遣,至慰!至慰!某本欲居常,得舍弟书,促归许下甚力,今已决计氵斥汴至陈留,陆行归许矣。旦夕到仪真,暂留,令迈一到常可以款见矣。
【与胡郎仁修三首(之三)】
小二娘知持服不易,且得无恙,伯翁一行甚安健。得翁翁二月书及三月内许州相识书,皆言一宅康安。亦得九郎书,书字极长进。今已到太平州,相次须一到润州金山寺,但无由至常州看小二娘。有所干所阙,一一早道来。万万自爱。
【与外生柳闳】
展如外生。人来得书,知奉太夫人康宁,新妇外孙各无恙。北归万里,无足言者,独不见我令妹、贤妹夫,此心如割。介夫何负,亦早世,念之痛不去心。数年岂贤隽厄会耶?相见,当一恸以写之。兹不一一。
【与人二首(之一)】
岭海阔绝,不谓生还。复得瞻奉,慰幸之极。比日履兹秋凉,起居佳福。少选到岸,即遂伏谒。
【与人二首(之二)】
某疲病加乏,使令辄用手启通问。恃公雅度阔略细谨耳,然亦皇恐不可言也。
【答虔人王正彦先生】
辱教,承起居佳胜。沐馈遗,重增感灼。茗布领抹皆珍物,已捧领讫。今日与家人辈游东禅及景德,如相访,就彼亦可。
【与程德孺运使三首(之一)】
近蒙专使至虔,远致时服寝衣之馈,寻附启布谢,必达。比日起居佳胜,眷爱各康健。某候水过赣,今方达南康军,约程,四月末间到真州。当遣儿子迈往宜兴取行李,某当泊船瓜洲以待之。不知德孺可因巡按至常、润,相约同游金山否?患难之余,老兄弟复一相聚,旷世奇事也。可不略喻及。余万万自重。
【与程德孺运使三首(之二)】
某此行本欲居淮、浙间,近得子由书,苦劝来颍昌相聚,不忍违之,已决从此计,氵斥汴至陈留出陆也。今有一状,干漕司一坐船,乞早为差下,令且在常州岸下,候迈到彼乘来,切望留意早早得之,免滞留为幸。懿叔必常得信,令子新先辈必已赴任。未及书,因家信道区区。
【与程德孺运使三首(之三)】
告为买杭州程奕笔百枝及越州纸二千幅,常使及展手者各半,不罪!不罪!正辅知已到京,非久上状次。乞因信致恳。
【答清凉长老】
昨辱佳颂见贶,足为衰朽之光,未缘面谢。
【答钱济明三首(之一)】
人来,领手教及二诗,乃信北归灾退,并获此佳宠,幸甚!幸甚!又知诗人穷而后工,然诗语朗练,无衰气,如季札者听,亦有以知君之晚节也。比日起居佳胜。某此去不住滞,然风水难必期,公闲居难以远涉,须某到真遣人奉约,与德孺同来金山乃幸也。所怀未易尽言,并俟面陈。惟万万自重。
【答钱济明三首(之二)】
某得来书,乃知廖明略复官,参寥落发,张嘉父春秋博士,皆一时庆幸,独吾济明尚未,何也?想必在旦夕。因见参寥复,恨定慧钦老早化,然彼视世梦幻,安以复为。儿子迨道其化于寿州时,甚奇特,想必闻其详。乃知小人能害其衣服尔。至于其不可坏者,乃当缘厄而愈胜尔。旧有诗八首寄之,已写付卓契顺,临发,乃取而燔之,盖亦知其必厄于此等也。今录呈济明,可为写放旧居,挂剑徐君之墓也。钦诗乃极佳,寻本未获。有法嗣否?当载之其语录中。契顺又不知安在矣,吾济明刻舟求剑,皆可笑者也。
【答钱济明三首(之三)】
居常之计,本已定矣,为子由书来,苦劝归许,以此胸中殊未定,待面议决之。所示谕孙君宅子,甚感其厚意,且为多谢上元令侄,行见之矣。王、范二君处,皆当力言也。刘道人若能同济明来会,深所望。未敢奉书,且为致此意。
【答廖明略二首(之一)】
远去左右,俯仰十年,相与更此百罹,非复人事,置之,勿污笔墨可也。所幸平安,复见天日。彼数子者,何辜独先朝露,吾侪皆可庆,宁复戚戚于既往哉!公议皎然,荣辱竟安在?其余梦幻去来,何啻蚊虻之过目前也。矧公才学过人远甚,虽欲忘世而世不我忘,晚节功名,直恐不免尔。老朽欲屏归田里,犹或得见,蜂蚁之微,寻已变灭,终不足道。区区爱仰,念有以广公之意者,切欲作启事上答,冗迫不能就,惟深亮之。
【答廖明略二首(之二)】
衰陋之甚,惟有归田杜门面壁,更无余事。示谕极过当,读之悚汗。毗陵异政,谣颂蔼然,至今不忘。为民除秽,以至虿尾,吴越户知之,此非特儿子能言也。圣主明如日月,行遂展庆,众论如此。目昏不能多书,悚怍不已。
【答孔毅夫二首(之一)】
久不通问,计识其无他。北归所过,皆公之旧迹,或见清诗以增感叹。忽辱手书及子由家讯,穷途一笑,岂易得哉!比日起居佳安,眷聚各康宁。仙舟想非久到阙,某当老江淮间矣。会合未期,万万自重。
【答孔毅夫二首(之二)】
中间常父倾逝,不能一奉慰疏,但荒徼一慨而已。惭负至今。承谕,子由不甚觉老,闻公亦蔚然如昔,不肖虽皤然,亦无苦恙。刘器之乃是铁人。但逝者数子,百身莫赎,奈何!江上微雨,饮酒薄醉,书不能谨。
【答苏伯固】
辱书,劳问愈厚,实增感慨。兼审尊体佳胜。今日到金山寺下,虽极艰涩,然尚可寸进,则且乘大舟以便幼累。必不可前,则固不可辞小艇也。余生未知所归宿,且一切信任,乘流得坎,行止非我也。离英州日,已得玉局敕,感恩之外,实荷余庇。得来示,又知少游乃至如此。某全躯得还,非天幸而何,但益痛少游无穷已也。同贬死去太半,最可惜者,范纯父及少游,当为天下惜之,奈何!奈何!子由想已在巴陵,得宫观指挥,计便沿流还颍昌。某行无缘追及。昨在途中,风闻公下痢,想安复矣。
【答王幼安三首(之一)】
索居八年,未尝一通问,每以惭负。屡得许下儿侄书云,比来亲族或断往来,唯幼安昆仲待遇加厚。闻之,感激。人来,辱书累幅,陈义慨然,如接古人语,信王谢风气传之有自也。老病强答,不复成语。不罪!不罪!
【答王幼安三首(之二)】
某初欲就食宜兴,今得子由书,苦劝归颍昌,已决意从之矣。舟已至庐山下,不久当获造谒。未间,冀若时保啬。
【答王幼安三首(之三)】
蒙示谕过重,虽爱念如此,然忧患之除,未忘忧畏,朋友当思有以保全之者,过实之誉,愿为掩讳之也。许暂假大第,幸甚!幸甚!非所敢望也。得庇偏庑,谨不敢薰污。稍定居,当求数亩荒隙,结茅而老焉。若未即填沟壑,及见伯仲功成而归,为乡里房舍客,伏腊相劳问,何乐如之。余非面莫究。
【答胡道师】
再过庐阜,俯仰十九年,陵谷草木,皆失故态,栖贤、开先之胜,殆亡其半。幻景虚妄,理固当尔。独山中道友契好如昔,道在世外,良非虚语。道师又不远数百里负笈相从,秉烛相对,恍如梦寐。秋声宿云,了然在吾目中。幸甚!幸甚!乍别,远枉专使手书,且审。已还旧隐。起居胜常,明日解舟,愈远,万万以时自重。
【与李公择】
逆风数日,为左右滞留,而孤旅蒙幸多矣。但以久别,得一见风度,亦不复以别去为戚也。比日,伏惟起居佳胜。小舟泛泛风浪声中,此怀又费照遣矣。古铁纳上,余万万善爱。
【与黄师是三首(之一)】
比归江淮间,蒙四遣人坠教,且致家信,非眷念特深,何以及此。比日履兹畏暑,起居清胜。少御之余,未满公论,但朝廷正欲君子在内耳。行别展庆,未间,万万若时自重。
【与黄师是三首(之二)】
子厚得雷,闻之惊叹弥日。海康地虽远,无瘴疠,舍弟居之一年,甚安稳。望以此开譬太夫人也。
【与黄师是三首(之三)】
人来两捧教赐,具审起居康胜。仲子之戚,惟当日远日忘,想痛割肠,何所及。中年以后出涕,能令目暗,此最可惜,用鄙言,慎勿出一滴也。儿子之爱虽深,比之自爱其目,岂不有间,幸深念之。余惟万万为国自重。
【与子由二首(之一)】
子由弟。得黄师是遣人赍来四月二十二日书,喜知近日安胜。兄在真州,与一家亦健。行计南北,凡几变矣。遭值如此,可叹可笑。兄近已决计从弟之言,同居颍昌,行有日矣。适值程德孺过金山,往会之,并一二亲故皆在坐。颇闻北方事,有决不可往颍昌近地居者。事皆可信,人所报,大抵相忌安排攻击者众,北行渐近,决不静尔。今已决计居常州,借得一孙家宅,极佳。浙人相喜,决不失所也。更留真十数日,便渡江往常。逾年行役,且此休息。恨不得老境兄弟相聚,此天也,吾其如天何!然亦不知天果于兄弟终不相聚乎?士君子作事,但只于省力处行,此行不遂相聚,非本意,甚省力避害也。候到定叠一两月,方遣迈去注官,迨去般家,过则不离左右也。葬地,弟请一面果决。八郎妇可用,吾无不可用也。更破十缗买地,何如?留作葬事,千万莫徇俗也。林子中病伤寒十余日,便卒,所获几何,遗恨无穷,哀哉!哀哉!兄万有一稍起之命,便具所苦疾状力辞之,与迨、过闭户治田养性而已。千万勿相念,今师是致此书。
【与子由二首(之二)】
程德孺言弟令出银二百星见借,兄度手下尚未须如此,已辞之矣。德孺兄弟意极佳,感他!感他!数日热甚,舟中挥汗写此,不及作诸侄书,且伸意。夫人晚年,且更慎护,勿令小有疾,副子孙意。五郎妇,更与照管慰安之,便令五郎般挈也。八郎续亲极好,但吾侪难自言,可人与说。今师是已除太仆卿,恐遂北行,兄不能见。又恐来省母苏州,若见,当令探其意也。少留真,欲缉房缗,令整齐也。五娘、七娘近皆得书,与孙皆安。胡郎亦有书来,甚安,行见之矣。
【与冯祖仁三首(之一)】
昨日奉辞,瞻恋殊甚。旦来孝履佳否?先什辄已题跋。鹤、鹿、马三轴,迫行不暇题,谨同纳上。祖仁方在疚,更不烦远出,昨所云金山之行,可罢也。乍远,保重。
【与冯祖仁三首(之二)】
辱回教,及蒙以岩砚、法醑、嘉蔬、珍果等为饷,已捧领讫,顾无以当之。适苦嗽,昏倦,裁谢草草。
【与冯祖仁三首(之三)】
辱笺教累幅,文义粲然,礼意兼重,非老朽所敢当,藏之巾笥,以为光宠,幸甚,幸甚。比日孝履何如?到韶累日,疲于人事,又苦河鱼之疾,少留调理乃行。益远,愈增瞻系也。岁暮,惟更节哀自重。
【与郭功甫二首(之一)】
昨辱宠临,久不闻语,殊出意表,盖所谓得未曾有也。经宿起居佳胜。闲居致厚馈,拜赐惭感。只今上谒次,一肉足矣,幸不置酒。
【与郭功甫二首(之二)】
某今日私忌,未敢上谒。辱诗和呈,为一笑。青皮一片,不以饷公,则无与尝者矣。
【答孔毅父】
日至阳长,仁者履之,百顺萃止。病废掩关,负暄独坐,醺然自得,恨不同此佳味也。呵呵。诲谕过重,乏人修写,乃以手简为谢。悚息。
【答毕先辈】
适辱从者临贶书教,礼意兼重,殆非不肖所堪。书词高妙,伏读增叹,病不能冠带,遂不果见,愧悚无地。
【与米元章九首(之一)】
岭海八年,亲友旷绝,亦未尝关念。独念吾元章迈往凌云之气,清雄绝世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何时见之,以洗我积岁瘴毒耶!今真见之矣,余无足言者。
【与米元章九首(之二)】
两日来,疾有增无减。虽迁闸外,风气稍清,但虚乏不能食,口殆不能言也。儿子于何处得《宝月观赋》,琅然诵之,老夫卧听之未半,跃然而起。恨二十年相从,知元章不尽,若此赋,当过古人,不论今世也。天下岂常如我辈聩聩耶!公不久当自有大名,不劳我辈说也。若欲与公谈,则实未能,想当更后数日耶?
【与米元章九首(之三)】
某昨日归卧,遂夜。海外久无此热,殆不能堪。柳子厚所谓意象非中国人也。宗相遂弃世,当为天下惜。余非面莫尽。
【与米元章九首(之四)】
某两日病不能动,口亦不欲言,但困卧耳。承示太宗草圣及谢帖,皆不敢于病中草草题跋,谨具驰纳,俟小愈也。河水污浊下流,薰蒸益病,今日当迁往通济停泊。虽不当远去左右,且就快风活水,一洗病滞,稍健当奉谈笑也。
【与米元章九首(之五)】
昨日诗发一笑耳,慎勿刻石。太师雄篇已领,夹轴且留下。
【与米元章九首(之六)】
数日不闻来音,谓不我顾,复渡江矣。辱教,即承起居佳胜,慰感倍常。匆匆布谢。
【与米元章九首(之七)】
某昨日啖冷过度,夜暴下,旦复疲甚。食黄蓍粥甚美。卧阅四印奇古,失病所在。明日会食,乞且罢。需稍健,或雨过然时也。印却纳。
【与米元章九首(之八)】
某食则胀,不食则羸甚,昨夜通旦不交睫,端坐饱蚊子耳。不知今夕云何度?示及古文,幸甚。谢帖既未可轻跋,欲书数句,了无意思,正坐老谬耳。眠食皆未佳。无缘遂东,当续拜简。
【与米元章九首(之九)】
某一病几不相见,今日始觉有丝毫之减,然未能作书也。
【与钱济明三首(之一)】
一夜发热不可言,齿间出血如蚯蚓者无数,迨晓乃止,惫甚。细察疾状,专是热毒,根源不浅,当专用清凉药。已令用人参、麦门冬、茯苓三味煮浓汁,渴即少啜之,余药皆罢也。庄生闻在宥天下,未闻治天下也,如此而不愈则天也,非吾过矣。杨评事与一来亦佳,到此,诸亲知所饷无一留者,独拜蒸作之饷,切望只此而已。
【与钱济明三首(之二)】
家有黄筌画龙,拔起两山间,阴威凛然。旧作郡时,以祈雨有应,今夕具香灯试祷之。济明虽家居,必不废闵雨意,可来燔一炷香否?
【与钱济明三首(之三)】
蒙示谕,昨日所得过矣。思无邪,吾子自有,老拙何为者。神药希代之宝,理贯幽明,未敢轻议,少留谛观,俟从者见临,乃面论也。妙啜见分,幸甚。所问已得其端,通缓颊否?不倦,日烈见顾为望。
【与径山长老惟琳二首(之一)】
卧病五十日,日以增剧,已颓然待尽矣。两日始微有生意,亦未可必也。适睡觉,忽见刺字,惊叹久之。暑毒如此,岂耆年者出山旅次时耶?不审比来眠食何如?某扶行不过数步,亦不能久坐,老师能相对卧谈少顷否?即告晚凉,更一访。
【与径山长老惟琳二首(之二)】
岭海万里不能死,而归宿田野,遂有不起之忧,岂非命也夫!然生死亦细故耳,无足道者,惟为佛为法为众生自重。
●卷八十六
◎碑十首
【表忠观碑】
熙宁十年十月戊子,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杭州军州事臣言:“故吴越国王钱氏坟庙及其父祖纪夫人子孙之坟,在钱塘者二十有六,在临安者十有一,皆芜废不治,父老过之,有流涕者。谨按故武肃王Α,始以乡兵破走黄巢,名闻江淮。复以八都兵讨刘汉宏,并越州,以奉董昌,而自居于杭。及昌以越叛,则诛昌而并越,尽有浙东西之地。传其子文穆王元。至其孙忠显王仁佐,遂破李景兵,取福州。而仁佐之弟忠懿王ㄈ,又大出兵攻景,以迎周世宗之师。其后卒以国入觐。三世四王,与五代相终始。天下大乱,豪杰蜂起,方是时,以数州之地盗名字者,不可胜数。既覆其族,延及于无辜之民,罔有孑遗。而吴越地方千里,带甲十万,铸山煮海,象犀珠玉之富,甲于天下,然终不失臣节,贡献相望于道。是以其民至于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鼓之声相闻,至于今不废,其有德于斯民甚厚。皇宋受命,四方僭乱以次削平。而蜀、江南负其远,兵至城下,力屈势穷,然后束手。而河东刘氏,百战守死以抗王师,积骸为城,酾血为池,竭天下之力,仅乃克之。独吴越不待告命,封府库,籍郡县,请吏于朝。视去其国,如去传舍,其有功于朝廷甚大。昔窦融以河西归汉,光武诏右扶风修理其祖父坟茔,祠以太牢。今钱氏功德,殆过于融,而未及百年,坟庙不治,行道伤嗟,甚非所以劝奖忠臣慰答民心之义也。臣愿以龙山废佛祠曰妙因院者为观,使钱氏之孙为道士曰自然者居之。凡坟庙之在钱塘者以付自然,其在临安者以付其县之净土寺僧曰道微,岁各度其徒一人,使世掌之。籍其地之所入,以时修其祠宇,封殖其草木,有不治者,县令丞察之,甚者易其人,庶几永终不坠,以称朝廷待钱氏之意。臣昧死以闻”。制曰:“可。其妙因院改赐名曰表忠观。”铭曰:
.天目之山,苕水出焉。龙飞凤舞,萃于临安。笃生异人,绝类离群。奋挺大呼,从者如云。仰天誓江,月星晦蒙。强弩射潮,江海为东。杀宏诛昌,奄有吴越。金券玉册,虎符龙节。大城其居,包络山川。左江右湖,控引岛峦。岁时归休,以燕父老。晔如神人,玉带球马。四十一年,寅畏小心。厥篚相望,大贝南金。五朝昏乱,罔堪托国。三王相承,以待有德。既护所归,弗谋弗咨。先王之志,我维行之。天胙忠孝,世有爵邑。允文允武,子孙千亿。帝谓守臣,治其祠坟。毋俾樵牧,愧其后昆。龙山之阳,岿焉新宫。匪私于钱,唯以劝忠。非忠无君,非孝无亲。凡百有位,视此刻文。
【宸奎阁碑】
皇中,有诏庐山僧怀琏住京师十方净因禅院,召对化成殿,问佛法大意,奏对称旨,赐号大觉禅师。是时北方之为佛者,皆留于名相,囿于因果,以故士之聪明超轶者皆鄙其言,诋为蛮夷下俚之说。琏独指其妙与孔、老合者,其言文而真,其行峻而通,固一时士大夫喜从之游,遇休沐日,琏未盥漱,而户外之屦满矣。仁宗皇帝以天纵之能,不由师傅,自然得道,与琏问答,亲书颂诗以赐之,凡十有七篇。至和中,上书乞归老山中。上曰:“山即如如体也。将安归乎?”不许。治平中,再乞,坚甚,英宗皇帝留之不可,赐诏许自便。琏既渡江,少留于金山、西湖,遂归老于四明之阿育王山广利寺。四明之人,相与出力建大阁,藏所赐颂诗,榜之曰宸奎。时京师始建宝文阁,诏取其副本藏焉。且命岁度僧一人。琏归山二十有三年,年八十有三。臣出守杭州,其徒使来告曰:“宸奎阁未有铭。君逮事昭陵,而与吾师游最旧,其可以辞!”
臣谨按古之人君号知佛者,必曰汉明、梁武,其徒盖常以藉口,而绘其像于壁者。汉明以察为明,而梁武以弱为仁。皆缘名失实,去佛远甚。恭惟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未尝广度僧尼,崇侈寺庙。干戈斧质,未尝有所私贷。而升遐之日,天下归仁焉。此所谓得佛心法者,古今一人而已。琏虽以出世法度人,而持律严甚。上尝赐以龙脑钵盂,琏对使者焚之,曰:“吾法以坏色衣,以瓦铁食,此钵非法。”使者归奏,上嘉叹久之。铭曰:
.巍巍仁皇,体合自然。神耀得道,非有师传。维道人琏,逍遥自在。禅律并行,不相留碍。於穆颂诗,我既其文。惟佛与佛,乃识其真。咨尔东南,山君海王。时节来朝,以谨其藏。
【上清储祥宫碑】
元六年六月丙午,制诏臣轼,上清储祥宫成,当书其事于石。臣轼拜手稽首言曰:“臣以书命侍罪北门,记事之成,职也。然臣愚不知宫之所以废兴,与凡材用之所从出,敢昧死请。”乃命有司具其事以诏臣轼。
始,太宗皇帝以圣文神武佐太祖定天下。既即位,尽以太祖所赐金帛作上清宫朝阳门之内,旌兴王之功,且为五代兵革之余遗民赤子,请命上帝,以至道元年正月宫成,民不知劳,天下颂之。至庆历三年十二月,有司不戒于火,一夕而烬。自是为荆棘瓦砾之场,凡三十七年。元丰二年二月,神宗皇帝始命道士王太初居宫之故地,以法符水为民禳礻会,民趋归之,稍以其力修复祠宇。诏用日者言,以宫之所在为国家子孙地,乃赐名上清储祥宫。且赐度牒与佛庙神祠之遗利,为钱一千七百四十七万,又以官田十四顷给之,刻玉如汉张道陵所用印,及所被冠佩剑履以赐太初,所以宠之者甚备。宫未成者十八,而太初卒,太皇太后闻之,喟然叹曰:“民不可劳也,兵不可役也,大司徒钱不可发也,而先帝之意不可以不成。”乃敕禁中供奉之物,务从约损,斥卖珠玉以巨万计,凡所谓以天下养者,悉归之储祥,积会所赐,为钱一万七千六百二十八万,而宫乃成。内出白金六千三百余两,以为香火瓜华之用。召道士刘应真嗣行太初之法,命入内供奉官陈衍典领其事。起四年之春,讫六年之秋,为三门两庑,中大殿三,旁小殿九,钟经楼二,石坛一,建斋殿于东,以待临幸,筑道馆于西,以居其徒,凡七百余间。雄丽靖深,为天下伟观,而民不知、有司不与焉。呜呼,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臣谨按道家者流,本出于黄帝、老子。其道以清净无为为宗,以虚明应物为用,以慈俭不争为行,合于《周易》“何思何虑”、《论语》“仁者静寿”之说,如是而已。自秦、汉以来,始用方士言,乃有飞仙变化之术,《黄庭》、《大洞》之法,太上、天真、木公、金母之号,延康、赤明、龙汉、开皇之纪,天皇太一、紫微、北极之祀,下至于丹药奇技,符小数,皆归于道家,学者不能必其有无。然臣尝窃论之。黄帝、老子之道,本也。方士之言,末也。修其本而末自应。故仁义不施,则韶之乐,不能以降天神。忠信不立,则射乡之礼,不能以致刑措。汉兴,盖公治黄、老,而曹参师其言,以谓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以此为政,天下歌之曰:“萧何为法,<页>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静,民以宁壹。”其后文景之治,大率依本黄、老,清心省事,薄敛缓狱,不言兵而天下富。
臣观上与太皇太后所以治天下者,可谓至矣。检身以律物,故不怒而威。捐利以予民,故不藏而富。屈己以消兵,故不战而胜。虚心以观世,故不察而明。虽黄帝、老子,其何以加此。本既立矣,则又恶衣菲食,卑宫室,陋器用,斥其赢余,以成此宫,上以终先帝未究之志,下以为子孙无疆之福。宫成之日,民大和会,鼓舞讴歌,声闻于天,天地喜答,神来格,祝史无求,福禄自至,时万时亿,永作神主。故曰“修其本而末自应”,岂不然哉!臣既书其事,皇帝若曰:“大哉太祖之功,太宗之德,神宗之志,而圣母成之。汝作铭诗,而朕书其首曰上清储祥宫碑。”臣轼拜手稽首献铭曰:
.天之苍苍,正色非耶?其视下也,亦若斯耶?我作上清,储祥之宫。无以来之,其肯我从。元之政,媚于上下。何修何营,曰是四者。民怀其仁,吏服其廉。鬼畏其正,神予其谦。帝既子民,维子之视。云何事帝,而瘠其子。允哲文母,以公灭私。作宫千柱,人初不知。於皇祖宗,在帝左右。风马云车,从帝来狩。阅视新宫,察民之言。佑我文母,及其孝孙。孝孙来飨,左右耆。无竞惟人,以燕我后。多士为祥,文母所培。我膺受之,笃其成材。千石之钟,万石之ね。相以铭诗,震于四海。
【昭灵侯庙碑】
昭灵侯南阳张公讳路斯,隋之初,家于颍上县仁社村。年十六,中明经第。唐景龙中,为宣城令,以才能称。夫人石氏生九子。自宣城罢归,常钓于焦氏台之阴。一日,顾见钓处有宫室楼殿,遂入居之。自是夜出旦归,归辄体寒而湿。夫人惊问之。公曰:“我,龙也。蓼人郑祥远者,亦龙也。与我争此居,明日当战,使九子助我。领有绛绡者我也,青绡者郑也。”明日,九子以弓矢射青绡者,中之,怒而去,公亦逐之,所遇为溪谷,以达于淮。而青绡者,投于合淝之西山以死,为龙穴山。九子皆化为龙,而石氏葬关洲。公之兄为马步使者,子孙散居颍上,其墓皆存焉。事见于唐布衣赵耕之文,而传于淮颍间父老之口,载于欧阳文忠公之《集古录》云。
自景龙以来,颍人世祠之于焦氏台。乾宁中,刺史王敬尧始大其庙。有宋乾德中,蔡州大旱,其刺史司超闻公之灵,筑祠于蔡。既雨,翰林学士承旨陶为记其事。盖自淮南至于蔡、许、陈、汝,皆奔走奉祠。景德中,谏议大夫张秉,奉诏益新颍上祠宇。而熙宁中司封郎中张徽奏乞爵号,诏封公昭灵侯、石氏柔应夫人。庙有穴五,往往见变异,出云雨,或投器穴中,则见于池,而近岁有得蜕骨于池者,金声玉质,轻重不常,今藏庙中。
元六年秋,旱甚,郡守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苏轼,迎致其骨于西湖之行祠,与吏民祷焉,其应如响。乃益治其庙,作碑而铭之。铭曰:
.维古至人,冷然乘风。变化往来,不私其躬。道本于于仁,仁故能勇。有杀有生,以仁为终。相彼幻身,何适不通。地行为人,天飞为龙。惠于有生,我则从之。淮颍之间,笃生张公。跨历隋唐,显于有宋。上帝宠之,先帝封之。昭于一方,万灵宗之。哀我颍民,处瘠而穷。地倾东南,潦水所钟。忽焉归壑,千里一空。公居其间,拯溺吊凶。救疗疾疬,驱攘螟虫。开阖抑扬,孰知其功。坎坎击鼓,巫师老农。斗酒只鸡,四簋其饣蒙。度公之居,贝阙珠宫。揆公之食,琼醴玉饔。何以称之,我愧于中。公之所飨,惟诚与恭。诚在爱民,无伤农工。恭不在外,洗濯厥胸。以此事神,神听则聪。敢有不然,上帝之恫。
【潮州韩文公庙碑】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矣。故申、吕自岳降,而傅说为列星,古今所传,不可诬也。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辩,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恃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
自东汉以来,道丧文弊,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李逢吉之谤;能信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所不能者,人也。
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前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元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民欢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庙成。
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岁而归,没而有知,其不眷恋于潮,审矣。”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蒿忄妻怆,若或见之。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元丰七年,诏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韩文公之庙。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作诗以遗之,使歌以祀公。其词曰:
.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天孙为织云锦裳。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秕糠,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遂李、杜参翱翔,汗流籍、堤走且僵,减没倒景不可望,作书诋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历舜九疑吊英、皇,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蛟鳄如驱羊。钧天无人帝悲伤,讴吟下招遗巫阳,忄暴牲鸡卜羞我觞。於粲荔丹与蕉黄,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发下大荒。
【峻灵王庙碑】
古者王室及大诸侯国皆有宝。周有琬琰大玉,鲁有夏后氏之璜,皆所以守其社稷,镇抚其人民也。唐代宗之世,有比丘尼若梦恍惚见上帝者,得八宝以献诸朝,且传帝命曰:“中原兵久不解,腥闻于天,故以此宝镇之。”则改元宝应。以是知天亦分宝以镇世也。
自徐闻渡海,历琼至儋,又西至昌化县西北二十里,有山秀峙海上,石峰然若巨人冠帽西南向而坐者,俚人谓之山胳膊。而伪汉之世,封山神为镇海广德王。五代之末,南夷有知望气者,曰:“是山有宝气,上达于天。”舣舟其下,斫山发石以求之。夜半,大风,浪驾其舟空中,碎之石峰下,夷皆溺死。儋之父老,犹有及见败舟山上者,今独有叮石存焉耳。天地之宝,非人所得睥睨者,晋张华使其客雷焕发酆城狱,取宝剑佩之,华终以忠遇祸,坐此也夫。今此山之上,上帝赐宝以奠南极,而贪冒无知之夷,欲以力取而己有之,其诛死宜哉!
皇宋元丰五年七月,诏封山神为峻灵王,用部使者承议郎彭次云之请也。绍圣四年七月,琼州别驾苏轼,以罪谴于儋,至元符三年五月,有诏徙廉州。自念谪居海南三岁,饮咸食腥,陵暴飓雾而得还者,山川之神实相之。再拜稽首,西向而辞焉,且书其事,碑而铭之。山有石池,产紫鳞鱼,民莫敢犯,石峰之侧多荔支、黄柑,得就食,持去,则有风雹之变。其铭曰:
.琼崖千里块海中,民夷错居古相蒙。方壶蓬莱此别宫,峻灵独立秀且雄。为帝守宝甚严恭,庇荫嘉岁屡丰。小大逍遥远虾龙,ジス安栖不避风。我浮而西今复东,铭碑晔然照无穷。
【伏波将军庙碑】
汉有两伏波,皆有功德于岭南之民。前伏波,邳离路侯也。后伏波,新息马侯也。南越自三代不能有,秦虽稍通置吏,旋复为夷。邳离始伐灭其国,开九郡。然至东汉,二女子侧、贰反岭南,震动六十余城。世祖初平天下,民劳厌兵,方闭玉关,谢西域,况南荒何足以辱王师,非新息苦战,则九郡左衽至今矣。由此论之,两伏波庙食于岭南者,均也。古今所传,莫能定于一。自徐闻渡海,适朱崖,南望连山,若有若无,杳杳一发耳。舣舟将济,眩栗丧魄。海上有伏波祠,元丰中诏封忠显王,凡济海者必卜焉。曰:“某日可济乎?”必吉而后敢济。使人信之如度量衡石,必不吾欺者。呜呼,非盛德其孰能然!自汉以来,朱崖、儋耳,或置或否。扬雄有言:“朱崖之弃,捐之之力也,否则介鳞易我衣裳。”此言施于当时可也。自汉末至五代,中原避乱之人,多家于此。今衣冠礼乐,盖斑斑然矣,其可复言弃乎!四州之人,以徐闻为咽喉。南北之济者,以伏波为指南,事神其敢不恭。轼以罪谪儋耳三年,今乃获迁海北,往返皆顺风,念无以答神贶者,乃碑而铭之。铭曰:
.至险莫测海与风,至幽不仁此鱼龙,至信可恃汉两公,寄命一叶万仞中。自此而南洗汝胸,抚循民夷必清通。自此而北端汝躬,屈信穷达常正忠。生为人英没愈雄,神虽无言意我同。
【淮阴侯庙碑】
应龙之所以为神者,以其善变化而能屈伸也。夏则天飞,效其灵也。冬则泥蟠,避其害也。当嬴氏刑惨网密,毒流海内,销锋镝,诛豪俊,将军乃辱身节,避世用晦。志在鹊起豹变,食全楚之租,故受馈于漂母。抱王霸之略,蓄英雄之壮图,志轻六合,气盖万夫,故忍耻跨下。洎乎山鬼反璧,天亡秦族。遇知已之英主,陈不世之奇策。崛起蜀汉,席卷关辅。战必胜,攻必克,扫强楚,灭暴秦。平齐七十城,破赵二十万。乞食受辱,恶足累大丈夫之功名哉!然使水行未殒,火流犹潜。将军则与草木同朽,麋鹿俱死。安能持太阿之柄,云飞龙骧,起徒步而取侯王?噫,自古英伟之士,不遇机会,委身草泽,名堙减而无称者,可胜道哉!乃碑而铭之。铭曰:
.书轨新邦,英雄旧里。海雾朝翻,山烟暮起。宅临旧楚,庙枕清淮。枯松折柏,废井荒台。我停单车,思人望古。淮阴少年,有目无睹。不知将军,用之如虎。
【司马温公神道碑】
上即位之三年,朝廷清明,百揆时叙,民安其生,风俗一变。异时薄夫鄙人,皆洗心易德,务为忠厚,人人自重,耻言人过,中国无事,四夷稽首请命。惟西羌夏人,叛服不常,怀毒自疑,数人为寇。上命诸将按兵不战,示以形势,不数月,生致大首领鬼章青宜结阙下。夏人十数万寇泾原,至镇戎城下,五日无所得,一夕遁去。而西羌兀征声延以其族万人来降。黄河始决曹村,既筑灵平,复决小吴,横流五年,朔方骚然,而今岁之秋,积雨弥月,河不大溢,及冬,水入地益深,有北流赴海复禹旧迹之势。凡上所欲,不求而获,而其所恶,不麾而去。天下晓然知天意与上合,庶几复见至治之成,家给人足,刑措不用,如咸平、景德间也。
或以问臣轼:“上与太皇太后安所设而及此?”臣轼对曰:“在《易·大有》:‘上九,自天之,吉无不利。’孔子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之,吉无不利。’今二圣躬信顺以先天下,而用司马公以致天下士,应是三德矣。且以臣观之,公,仁人也。天相之矣。”“何以知其然也?”曰:“公以文章名于世,而以忠义自结人主。朝廷知之可也,四方之人何自知之?士大夫知之可也,农商走卒何自知之?中国知之可也,九夷八蛮何自知之?方其退居于洛,眇然如颜子之在陋巷,累然如屈原之在陂泽,其与民相忘也久矣,而名震天下如雷霆,如河汉,如家至而日见之。闻其名者,虽愚无知如妇人孺子,勇悍难化如军伍夷狄,以至于奸邪小人,虽恶其害己仇而疾之者,莫不敛衽变色,咨嗟太息,或至于流涕也。元丰之末,臣自登州入朝,过八州以至京师,民知其与公善也,所在数千人,聚而号呼于马首曰:“寄射司马丞相,慎毋去朝廷,厚自爱以活百姓。”如是者,盖千余里不绝。至京师,闻士大夫言,公初入朝,民拥其马,至不得行,卫士见公,擎跽流涕者,不可胜数,公惧而归洛。辽人、夏人遣使入朝,与吾使至虏中者,虏必问公起居,而辽人敕其边吏曰:“中国相司马矣,慎毋生事开边隙。”其后公薨,京师之民罢市而往吊,鬻衣以致奠,巷哭以过车者,盖以千万数。上命户部侍郎赵瞻、内侍省押班冯宗道,护其丧归葬。瞻等既还葬,皆言民哭公哀甚,如哭其私亲。四方来会葬者,盖数万人。而岭南封州父老相率致祭,且作佛事以荐公者,其词尤哀。炷芗于手顶以送公葬者,凡百余人,而画像以祠公者,天下皆是也。此岂人力也哉?天相之也!匹夫而能动天,亦必有道矣。非至诚一德,其孰能使之!《记》曰:“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矣。”《书》曰:“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又曰:“德惟一,动罔不凶。”或以千金与人而人不喜,或以一言使人而人死之者,诚与不诚故也。稽天之潦,不能终朝,而一线之溜,可以达石者,一与不一故也。诚而一,古之圣人不能加毫末于此矣,而况公乎!故臣论公之德,至于感人心,动天地,巍巍如此,而蔽之以二言,曰诚、曰一。”
公讳光,字君实,其先河内人,晋安平献王孚之后,王之裔孙征东大将军阳始葬今陕州夏县涑水乡,子孙因家焉。曾祖讳政,以五代衰乱不仕,赠太子太保。祖讳炫,举进士,试秘书省校书郎,终于耀州富平县令,赠太子太傅。考讳池,宝元、庆历间名臣,终于兵部郎中、天章阁待制,赠太师、温国公。曾祖妣薛氏,祖妣皇甫氏,妣聂氏,皆封温国太夫人。
公始进士甲科事仁宗皇帝,至天章阁待制,知谏院。始发大议,乞立宗子为后,以安宗庙,宰相韩琦等因其言,遂定大计。事英宗皇帝为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论陕西刺义勇为民患;及内侍任守忠奸蠹,乞斩以谢天下,守忠竟以谴死。又论汉安懿王当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天下韪之。事神宗皇帝,为翰林学士,御史中丞。西戎部将嵬名山欲以横山之众降,公极论其不可纳,后必为边患,已而果然。劝帝不受尊号,遂为万世法。及王安石为相,始行青苗、助役、农田水利,谓之新法,公首言其害,以身争之。当时士大夫不附安石,言新法不便者,皆倚公为重。帝以公为枢密副使,公以言不行,不受命。乃以为端明殿学士,出知永兴军,遂以留司御史台及提举崇福宫,退居于洛十有五年。及上即位,太皇太后摄政,起公为门下侍郎,迁正议大夫,遂拜左仆射。公首更诏书以开言路,分别邪正,进退其甚者十余人。旋罢保甲、保马、市易及诸道新行盐铁茶法,最后遂罢助役、青苗。方议取士择守令监司以养民,期于富而教之,凛凛乎向至治矣。
而公卧病,以元元年九月丙辰朔,薨于位,享年六十八。太皇太后闻之恸,上亦感涕不已。时方祀明堂,礼成不贺。二圣皆临其丧,哭之哀甚,辍视朝。赠太师、温国公,衤遂以一品礼服,谥曰文正。官其亲属十人。公娶张氏,礼部尚书存之女,封清河郡君,先公卒,追封温国夫人。子三人,童、唐皆早亡,康,今为秘书省校书郎。孙二人,植、桓皆承奉郎。以元三年正月辛酉,葬于陕之夏县涑水南原之晁村。上以御篆表其墓道,曰忠清粹德之碑,而其文以命臣轼。
臣盖尝为公行状,而端明殿学士范镇取以志其墓矣,故其详不复再见,而独论其大。议者徒见上与太皇太后进公之速,用公之尽,而不知神宗皇帝知公之深也。自士庶人至于卿大夫,相与为宾师朋友,道足以相信,而权不足以相休戚,然犹同己则亲之,异己则疏之,未有闻过而喜,受诲而不怒者也,而况于君臣之间乎?方熙宁中,朝廷政事与公所言无一不相违者,书数十上,皆尽言不讳,盖自敌以下所不能堪,而先帝安受之,非特不怒而已,乃欲以为左右辅弼之臣,至为叙其所著书,读之于迩英阁,不深知公,而能如是乎?二圣之知公也,知之于既同。而先帝之知公也,知之于方异。故臣以先帝为难。昔齐神武皇帝寝疾,告其子世宗曰:“侯景专制河南十四年矣,诸将皆莫能敌,惟慕容绍宗可以制之。我故不贵,留以遗汝。”而唐太宗亦谓高宗:“汝于李无恩,我今责出之,汝当授以仆射。”乃出为叠州都督。夫齐神武、唐太宗,虽未足以比隆先帝,而绍宗与,亦非公之流,然古之人君所以为其子孙长计远虑者,类皆如此。宁其身亡受知人之名,而使其子孙专享得贤之利。先帝知公如此,而卒不尽用,安知其意不出于此乎?臣既书其事,乃拜手稽首而作诗曰:
.於皇上帝,子惠我民。孰堪顾天,惟圣与仁。圣子受命,如尧之初。神母诏之,匪亟匪徐。圣神无心,孰左右之。民自择相,我兴授之。其相惟何,太师温公。公来自西,一马二童。万人环之,如渴赴泉。孰不见公,莫如我先。二圣忘己,惟公是式。公亦无我,惟民是度。民曰乐哉,既相司马。尔贾于途,我耕于野。士曰时哉,既用君实。我后子先,时不可失。公如麟凰,不鸷不搏。羽毛毕朝,雄狡率服。为政一年,疾病半之。功则多矣,百年之思。知公于异,识公于微。匪公之思,神考是怀。天子万年,四夷来同。荐于清庙,神考之功。
【赵清献公神道碑】
故太子少师清献赵公,既薨之三年,其子几除丧来告于朝曰:“先臣既葬,而墓隧之碑无名与文,无以诏示来世,敢以请。”天子曰:“嘻,兹予先正,以惠术扰民如郑子产,以忠言摩上如晋叔向。”乃以爱直名其碑,而又命臣轼为之文。
臣轼逮事仁宗皇帝。盖尝窃观天地之盛德,而窥日月之末光矣。未尝行也,而万事莫不毕举。未尝视也,而万物莫不毕见。非有他术也,善于用人而已。惟清献公擢自御史。是时将用谏官御史,必取天下第一流,非学术才行备具为一世所高者不与。用之至重,故言行计从,有不十年而为近臣者;言不当,有不旋踵而黜者。是非明辨,而赏罚必信,故土居其官者少妄,而天子穆然无为,坐视其成功,奸宄消亡,而忠良全安。此则清献公与其僚之功也。
公讳,字阅道。其先京兆奉天人。唐德宗世,植为岭南节度使。植生隐,为中书侍郎。隐生光逢、光裔,并掌内外制,皆为唐闻人。五代之乱,徙家于越。公则植之十世从孙也。曾祖讳昙,深州司户参军。祖讳湘,庐州庐江尉,始家于衢,遂为西安人。考讳亚才,广州南海主簿。公既贵,赠曾祖太子太保,妣陈氏安国太夫人;祖司徒,妣袁氏崇国太夫人,俞氏光国太夫人;考,开府仪同三司,封荣国公,妣徐氏魏国太夫人,徐氏越国太夫人。
公少孤且贫,刻意力学,中景元年进士乙科。为武安军节度推官。民有伪造印者,吏皆以为当死。公独曰:“造在赦前,而用在赦后。赦前不用,赦后不造,法皆不死。”遂以疑谳之,卒免死。一府皆服。阅岁,举监潭之粮料。岁满,改著作佐郎,知建州崇安,通判宜州。卒有杀人当死者,方系狱,病痈,未溃,公使医疗之,得不瘐死。会赦以免。公爱人之周,类如此。
未几以越国丧,庐于墓三年,不宿于家。县榜其所居里为孝弟,处士孙处为作孝子传。终丧,起知泰州海陵,复知蜀州江原,还,通判泗州。泗守昏不事事,监司欲罢遣之,公独左右其政,而晦其所以然,使若权不己出者。守得以善去。濠守以廪赐不如法,士卒谋欲为变,或以告,守恐怖,日未夕,辄闭门不出。转连使徙公治濠。公至,从容如平日,濠以无事。
曾公亮为翰林学士,未识公,而以台官荐,召为殿中侍御史。弹劾不避权幸,京师号公铁面御史。其言常欲朝廷别白君子小人。以谓小人虽小过,当力排而绝之,后乃无患,君子不幸而有诖误,当保持爱惜,以成就其德。故言事虽切,而人不厌。温成皇后方葬,始命参知政事刘沆监护其役,及沆为相而领事如故。公论其当罢,以全国体。复言宰相陈执中不学无术,且多过失。章十二上,执中卒罢去。王拱辰奉使契丹,还,为宣徽使。公言拱辰平生所为及奉使不如法事,命遂寝。复言枢密使王德用、翰林学士李淑不称职,皆罢去。是时邵必为开封推官,以前任常州失入徒罪自举遇赦而犹罢,监邵武酒税。吴充、鞠真卿发礼院吏代书事,吏以赎论,而充、真卿皆出知军。吕景初、马遵、吴中复弹奏梁适,适以罢相,而景初等随亦被逐。冯京言吴充、鞠真卿、刁约不当以无罪黜,而京夺修起居注。公皆力言其非是。必以复认知军,充、真卿、约、景初、遵皆召还京中,复皆许补故阙。先是吕秦出守徐,蔡襄守泉,吴奎守寿,韩绛守河阳。已而欧阳修乞蔡,贾黯乞荆南。公即上言:“近日正人贤士,纷纷引去,忧国之士,为之寒心,侍从之贤,如修辈无几。今皆请郡者,以正色立朝,不能谄事权要,伤之者众耳。”修等由此不去,一时名臣赖之以安。仁宗晚岁不豫,而太子未定,中外忄匈惧。及上既康复,公请择宗室贤子弟教育于宫中,封建任使,以示天下大本。
已而求郡,得睦。睦岁为杭市羊,公为移文却之。民籍有茶税,而无茶地,公为奏蠲之,民至今称焉。移充梓州路转运使,未几移益。两蜀地远而民弱,吏恣为不法,州郡以酒食相馈饷,衙前治厨传,破家相属也。公身帅以俭,不从者请以违制坐之,蜀风为之一变。穷城小邑,民或生而不识使者,公行部,无所不至,父老惊喜相慰,奸吏亦竦。
以右司谏召,论事不折如前。入内副都知邓保信引退兵董吉以烧炼出入禁中,公言:“汉文成、五利,唐普思、静能、李训、郑注,多依宦官以结主,假药术以市奸者也,其渐不可启。”宋庠为枢密使,选用武臣,多不如旧法,至有诉于上前者。公陈其不可。陈升之除枢密副使,公与唐介、吕诲、范师道同言升之交结宦官,进不以道,章二十余,上不省,即居家待罪。诏强起之,乃乞补外,二人皆相次去位,公与言者亦罢。
公得虔州,地远而民好讼,人谓公不乐。公欣然过家上冢而去。既至,遇吏民简易,严而不苛,悉召诸县令告之,为令当自任事,勿以事诿郡,苟事办而民悦,吾一无所问。令皆喜,争尽力,虔事为少,狱以屡空。改修盐法,疏凿氵赣石,民赖其利。虔当二广之冲,行者常自虔易舟而北。公间取余材,造舟得百艘,移二广诸郡,曰:“仕宦之家,有父兄没而不能归者,皆移文以遣,当具舟载之。”至者既悉授以舟,复量给公使物,归者相继于道。
朝廷闻公治有余力,召知御史杂事,不阅月为度支副使。英宗即位,奉使契丹,还,未至,除天章阁待制、河北都转运使。时贾昌朝以使相判大名府。公欲按视府库,昌朝遣其属来告,曰:“前此,监司未有按视吾事者。公虽欲举职,恐事有不应法,奈何?”公曰:“舍大名,则列郡不服矣。”即往视之,昌朝初不说也。前此有诏,募义勇,遇期不足者徒二年,州郡不时办,官吏当坐者八百余人。公被旨督其事,奏言:“河朔频岁丰熟,故募不如数,请宽其罪,以俟农隙。”从之。坐者得免,而募亦随足。昌朝乃愧服曰:“名不虚得矣。”
旋除龙图阁直学士、知成都。公以宽治蜀,蜀人安之。初,公为转运使,言蜀人有以妖祀聚众为不法者,其首既死,其为从者宜特黥配。及为成都,适有此狱,其人皆惧,意公必尽用法。公察其无他,曰:“是特坐樽酒至此耳。”刑其为首者,余皆释去。蜀人愈爱之。会荣除转运使,陛辞,上面谕曰:“赵某为成都,中和之政也。”
神宗即位,召知谏院。故事,近臣自成都还,将大用,必更省府,不为谏官。大臣为言。上曰:“用赵某为谏官,赖其言耳。苟欲用之,何伤!”及谢,上谓曰:“闻卿匹马入蜀,以一琴一龟自随,为政简易,亦称是耶?”公知上意将用其言。即上疏论吕诲、傅尧俞、范纯仁、吕大防、赵瞻、赵鼎、马默皆骨鲠敢言,久谴不复,无以慰缙绅之望。上纳其说。郭逵附签书枢密院事,公议不允。公力言之,即罢。
居三月,擢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感激思奋,面议政事,有不尽者,辄密启闻。上手诏嘉之。公与富弼,曾公亮、唐介同心辅政,率以公议为主。会王安石用事,议论不协,既而司马光辞枢密副使,台谏侍从,多以言事求去。公言:“朝廷事有轻有重,体有大小,财利于事为轻。而民心得失为重,青苗使者于体为小,而禁近耳目之臣用舍为大,今不罢财利而轻失民心,不罢青苗使者而轻弃禁近耳目,去重而取轻,失大而得小,非宗庙社稷之福,臣恐天下自此不安矣。”言入,即求去,四上章,不许。熙宁三年四月,复五上章,除资政殿学士、知杭州。
公素号宽厚,杭之无赖子弟以此逆公,皆骈聚为恶。公知其意,择重犯者率黥配他州,恶党相帅遁去。
未几徙青州。因其俗朴厚,临以清净。时山东旱蝗,青独多麦,蝗自淄齐来,及境遇风,退飞堕水而尽。
五年,成都以戍卒为忧,朝廷择遣大臣,为蜀人所爱信者,皆莫如公,遂以大学士知成都。然意公必辞,及见,上曰:“近岁无自政府复往者,卿能为我行乎?”公曰:“陛下有言即法也,岂顾有例哉!”上大喜。公乞以便宜行事,即日辞去。至蜀,默为经略,而燕劳闲暇如他日,兵民晏然。一日,坐堂上,有卒长在堂下。公好谕之曰:“吾与汝,年相若也,吾以一身入蜀,为天子抚一方,汝亦宜清慎畏戢以帅众,比戍还,得余赀,持归为室家计可也。”人知公有善意,转相告语,莫敢复为非者。剑州民李孝忠集众二百余人,私造符牒,度人为僧。或以谋逆告,狱具。公不畀法吏,以意决之,处孝忠以私造度牒,余皆得不死。喧传京师,谓公脱逆党。朝廷取具狱阅之,卒无以易也。茂州蕃部鹿明玉等逢聚境上,肆为剽掠。公亟遣部将帅兵讨之,夷人惊溃乞降,愿杀婢以盟。公使喻之曰:“人不可用,三牲可也。”使至,已絷婢引弓,将射心取血。闻公命,欢呼以听。事讫,不杀一人。
居二岁,乞守东南,为归老计,得越州。吴越大饥,民死者过半,公尽所以救荒之术,发廪劝分,而以家赀先之,民乐从焉。生者得食,病者得药,死者得藏。下令修城,使民食其力。故越人虽饥而不怨。复徙治杭。
杭旱与越等,其民尤病。既而朝廷议欲筑其城。公曰:“民未可劳也。”罢之。钱氏纳国,未及百年,而坟庙堙圮,杭人哀之。公奏因其所在,岁度僧、道士各一人,收其田租,为岁时献享营缮之费。从之,且改妙因院为表忠观。
公年未七十,告老于朝,不许。请之不已,元丰二年二月,加太子少保致仕,时年七十二矣。退居于衢,有溪石松竹之胜,东南高士多从之游。朝廷有事郊庙,再起公侍祠,不至。几通判温州,从公游天台、雁荡,吴越间荣之。几代还,得见。上顾问公,甚厚。以几提举浙东西常平,以便其养。几复侍公游杭。始,公自杭致仕,杭人留公不得行。公曰:“六年当复来。”至是适六岁矣。杭人德公,逆者如见父母。以疾还衢,有大星陨焉。二日而公薨,实七年八月癸巳也。
讣闻,天子辍视朝一日,赠太子少师。十二月乙酉,葬于西安莲华山,谥曰清献。公娶徐氏,东头供奉官度之女,封东平郡夫人,先公十年卒。子二人,长曰ヴ,终杭州於潜县令;次即几也,今为尚书考功员外郎。
公平生不治产业,嫁兄弟之女以十数,皆如己女。在官,为人嫁孤女二十馀人。居乡,葬暴骨及贫无以敛且葬者,施棺给薪,不知其数。少育于长兄振,振既没,思报其德。将迁侍御史,乞不迁,以赠振大理评事。
公为人和易温厚,周旋曲密,谨绳墨,蹈规矩,与人言,如恐伤之。平生不畜声伎,晚岁习为养气安心之术,悠然有高举意。将薨,晨起如平时,几侍侧,公与之诀,词色不乱,安坐而终。不知者以为无意于世也。然至论朝廷事,分别邪正,慨然不可夺。宰相韩琦尝称赵公真世人标表,盖以为不可及也。
公为吏,诚心爱人,所至崇学校,礼师儒,民有可与与之,狱有可出出之。治虔与成都,尤为世所称道。神宗凡拟二郡守,必曰:“昔赵某治此,最得其术。”冯京相继守成都,事循其旧,亦曰:“赵公所为,不可改也。”要之以惠利为本。然至于治杭,诛锄强恶,奸民屏迹不敢犯。盖其学道清心遇物,而应有过人者矣。铭曰:
萧望之为太傅,近古社稷臣,其为冯翊,民未有闻。黄霸为颍川,治行第一,其为丞相,名不迨昔。孰如清献公,无适不宜。邦之司直,民之父师。其在官守,不专于宽,时出猛政,严而不残。其在言责,不专于直,为国爱人,掩其疵疾。盖东郭顺子之清,孟献子之贤,郑子产之政,晋叔向之言,公兼而有之,不几于全乎!
●卷八十七
◎碑二首
【富郑公神道碑】
宋兴百三十年,四方无虞,人物岁滋。盖自秦、汉以来,未有若此之盛者。虽所以致之非一道,而其要在于兵不用,用不久,尝使智者谋之而仁者守之,虽至于无穷可也。契丹自晋天福以来,践有幽、蓟,北鄙之警,略无宁岁,凡六十有九年。至景德元年,举国来寇,攻定武,围高阳,不克,遂陷德清以犯天雄。真宗皇帝用宰相寇准计,决策亲征。既次澶渊,诸道兵大会行在,虏既震动,兵始接,射杀其骁将顺国王挞览。虏惧,遂请和。时诸将皆请以兵会界河上,邀其归,徐以精甲蹑其后,歼之。虏惧,求哀于上。上曰:“契丹、幽、蓟,皆吾民也,何多以杀为!”遂诏诸将按兵勿伐,纵契丹归国。虏自是通好守约,不复盗边者三十有九年。
及赵元昊叛,西方转战连年,兵久不决。契丹之臣有贪而喜功者,以我为怯,且厌兵,遂教其主设词以动我,欲得晋高祖所与关南十县。庆历二年,聚重兵境上,遣其臣萧英、刘六符来聘。兵既压境,而使来非时,中外忿之。仁宗皇帝曰:“契丹,吾兄弟之国,未可弃也,其有以大镇抚之。”命宰相择报聘者。时虏情不可测,群臣皆莫敢行。
宰相举右正言、知制诰富公,公即入对便殿,叩头,曰:“主忧臣辱,臣不敢爱其死。”上为动色,乃以公为接伴。英等入境,上遣中使劳之,英托足疾不拜。公曰:“吾尝使北,病卧车中,闻命辄起拜。今中使至而公不起,此何礼也?”英瞿然起拜。公开怀与语,不以夷狄待之。英等见公倾尽,亦不复隐其情,遂去左右,密以其主所欲得者告公,且曰:“可从,从之;不可从,更以一事塞之。”公具以闻。
上命御史中丞贾昌朝馆伴,不许割地,而许增岁币,且命公报聘。既至,六符馆之,反往十数,皆论割地必不可状。及见虏主,问故。虏主曰:“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此何意也?群臣请举兵而南,寡人以谓不若遣使求地,求而不获,举兵未晚也。”公曰:“北朝忘章圣皇帝之大德乎?澶渊之役,若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且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北朝诸臣争劝用兵者,此皆其身谋,非国计也。”虏主惊曰:“何谓也?”公曰:“晋高祖欺天叛君,而求助于北,末帝昏乱,神人弃之。是时中国狭小,上下离叛,故契丹全师独克。虽虏获金币,充刃诸臣之家,而壮士健马,物故太半,此谁任其祸者?今中国提封万里,所在精兵以百万计,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胜乎?”曰:“不能。”公曰:“胜负未可知。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臣下所得,止奉使者岁一二人耳,群臣何利焉!”虏主大悟,首肯者久之。公又曰:“塞雁门者,以备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地卑水聚,势不得不增。城隍皆修旧,民兵亦旧藉,特补其缺耳,非违约也。晋高祖以卢龙一道赂契丹,周世宗复伐取关南,皆异代事。宋兴已九十年,若各欲求异代故地,岂北朝之利也哉。本朝皇帝之命使臣,则有词矣。曰:‘朕为祖宗守国,必不敢以其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利其租赋耳。朕不欲以地故,多杀两朝赤子,故屈己增币以代赋入。若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败盟,假此为词耳。朕亦安得独避用兵乎?澶渊之盟,天地鬼神实临之。今北朝首发兵端,过不在朕。天地鬼神,岂可欺也哉!’”虏大感悟,遂欲求婚。公曰:“婚姻易以生隙,人命修短不可知,不若岁币之坚久也。本朝长公主出降,赍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获哉?”虏主曰:“卿且归矣,再来,当择一授之,卿其遂以誓书来。”
公归复命,再聘,受书及口传之词于政府。既行次乐寿,谓其副曰:“吾为使者而不见国书,万一书词与口传者异,则吾事败矣。”发书视之,果不同。乃驰还都,以晡入见,宿学士院一夕,易书而行。
既至,虏不复求婚,专欲增币,曰:“南朝遗我书当曰献,否则曰纳。”公争不可。虏主曰:“南朝既惧我矣,何惜此二字?若我拥兵而南,得无悔乎?”公曰:“本朝皇帝兼爱南北之民,不忍蹈锋镝,故屈己增币,何名为惧哉?若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南北敌国,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臣之所忧也。”虏主曰:“卿勿固执,自古亦有之。”公曰:“自古惟唐高祖借兵于突厥,故臣事之。当时所遗,或称献、纳,则不可知。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复有此理哉!”公声色俱厉,虏知不可夺,曰:“吾当自遣人议之。”
于是留所许增币誓书,复使耶律仁先及六符以其国誓书来,且求为献、纳。公奏曰:“臣既以死拒之,虏气折矣,可勿复许,虏无能为也。”上从之,增币二十万,而契丹平。北方无事,盖又四十八年矣。契丹君臣至今诵其语,守其约不忍败者,以其心晓然,知通好用兵利害之所在也。故臣尝窃论之,百馀年间,兵不大用者,真宗、仁宗之德,而寇准与公之功也。
公讳弼,字彦国,河南人。曾大父内黄令讳处谦,大父商州马步使讳令荀,考尚书都官员外郎讳言,皆以公贵,赠太师中书令、尚书令,封邓、韩、秦三国公。曾祖母刘氏,祖母赵氏,母韩氏,封鲁、韩、秦三国太夫人。
公幼笃学,有大度,范仲淹见而识之,曰:“此王佐才也。”怀其文以示王曾、晏殊,殊即以女妻之。仁宗复制科,仲淹谓公曰:“子当以是进。”天圣八年,公以茂材异等中第,授将作监丞,知河南府长水县。用李迪辟,签书河阳节度判官事。
丁秦国公忧,服除。会郭后废,范仲淹等争之,贬知睦州。公上言:“朝廷一举而获二过,纵不能复后,宜还仲淹,以来忠言。”通判绛州。景四年,召试馆职,迁太子中允,直集贤院。从王曾辟,通判郓州。
宝元初,赵元昊反。公上疏陈八事,且言:“元昊遣使求割地邀金帛,使者部从仪物如契丹,而词甚倨,此必元昊腹心谋臣自请行者。宜出其不意,斩之都市。”又言:“夏守ど,庸人也,平时犹不当用,而况艰难之际,可为枢密乎!”议者以为有宰相气。召还,为开封府推官,擢知谏院。
康定元年,日食正旦。公言请罢燕彻乐,虽虏使在馆,亦宜就赐饮食而已。执政以为不可。公曰:“万一北虏行之,为朝廷羞。”后使虏,还者云:“虏中罢燕。”如公言。仁宗深悔之。初,宰相恶闻忠言,下令禁越职言事。公因论日食,以谓应天变莫若通下情,遂除其禁。
元昊寇延,杀二万人,破金明,擒李士斌,延帅范雍、钤辖卢守勤闭门不救,中贵人黄德和引兵先走,刘平、石元孙战死,而雍、守勤归罪于通判计用章、都监李康伯,皆窜岭南,德和诬奏平降贼,诏以兵围守其家。公言:“平自环庆引兵来援,以奸臣不救,故败,竟骂贼不食而死,宜恤其家。守勤、德和皆中官,怙势诬人,冀以自免,宜竟其狱。”枢密院奏方用兵,狱不可遂。公言:“大臣附下罔上,狱不可不竟。”时守勤男昭序为御药,公奏乞罢之,德和竟坐腰斩。
延州民二十人诣阙告急,上召问,具得诸将败亡状。执政恶之,命边郡禁民擅赴阙者。公言:“此非陛下意,宰相恶上知四方有败耳。民有急,不得诉之朝,则西走元昊,北走契丹矣。”夏守勤为陕西都统管,又以入内都知王守忠为都钤辖。公言:“用守勤既为天下笑,而守忠钤辖乃与唐中官监军无异,将吏必怨惧,卢守勤、黄德和覆车之辙,可复蹈乎?”诏罢守忠。
时又用观察使,魏昭丙为同州,郑守忠为殿前都指挥使,高化为步军都指挥使。公言:“昭丙乳臭儿,必败事;守忠与化故亲事官,皆奴才小人,不可用。”诏遣侍御史陈洎往陕西督修城,且城潼关。公言:“天子守在四夷,今城潼关,自关以西为弃之耶?”语皆侵执政。自用兵以来,吏民上书者甚众,初不省用。公言:“知制诰本中书属官,可选二人置局,中书考其所言,可用用之。”宰相以付学士,公言:“此宰相偷安,欲以天下是非尽付他人。”乞与廷辩。又言:“边事系国安危,不当专委枢密院。周宰相魏仁浦兼枢密使,国初范质、王溥亦以宰相参知枢密院事。今兵兴,宜使宰相以故事兼领。”仁宗曰:“军国之务,当尽归中书,枢密非古官。”然未欲遽废,内降令中书同议枢密院事,且书其检。宰相以内降纳上前,曰:“恐枢密院谓臣夺权。”公曰:“此宰相避事耳,非畏夺权也。”
时西夏首领吹同乞砂、吹同乞山各称伪将相来降,补借奉职,羁置荆湖。公言:“二人之降,其家已族矣,当厚赏以劝来者。”上命以所言送中书。公见宰相,论之,宰相初不知也。公叹曰:“此岂小事而宰相不知耶?”更极论之,上从公言,以宰相兼枢密使。
除盐铁判官,迁太常丞,史馆修撰,奉使契丹。二年,改右正言、知制诰,纠察在京刑狱。时有用伪牒为僧者,事觉,乃堂吏为之。开封,按余人而不及吏。公白执政,请以吏付狱。执政指其坐曰:“公即居此,无为近名。”公正色不受其言,曰:“必得吏乃止。”执政滋不悦,故荐公使契丹,欲因事罪之。欧阳修上书引颜真卿使李希烈事留公,不报。
使还,除吏部郎中、枢密直学士,恳辞不受。始受命,闻一女卒,再受命,闻一男生,皆不顾而行。得家书,不发而焚之,曰:“徒乱人意。”寻迁翰林学士。公见上力辞,曰:“增岁币,非臣本志也,特以朝廷方讨元昊,未暇与虏角,故不敢以死争,其敢受赏乎!”
庆历三年三月,遂命公为枢密副使,辞之愈力。改授资政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七月,复除枢密副使。公言:“虏既通好,议者便谓无事,边备渐驰,虏万一败盟,臣死且有罪。非独臣不敢受,亦愿陛下思夷狄轻侮中原之耻,卧薪尝胆,不忘修政。”因以告纳上前而罢。逾月,复除前命。
时元昊使辞,群臣班紫宸殿门,上俟公缀枢密院班,乃坐,且使宰相章德象谕公曰:“此朝廷特用,非以使虏故也。”公不得已乃受。
时晏殊为相,范仲淹为参知政事,杜衍为枢密使,韩琦与公副之,欧阳修、余靖、王素、蔡襄为谏官,皆天下之望。鲁人石介作《庆历圣德诗》,历颂群臣,皆得其实。曰:“维仲淹、弼,一夔一契。”天下不以为过。公既以社稷自任,而仁宗责成于公与仲淹,望太平于期月之间,数以手诏督公等条具其事。又开天章阁召公等。公等坐,且给笔札,使书其所欲为者,遣中使二人更往督之,且命仲淹主西事,公主北事。公遂与仲淹各上当世之务十馀条。又自上河北安边十三策,大略以进贤、退不肖、止侥幸、去宿弊为本,欲渐易诸路监司之不才者,使澄汰所部吏。于是小人始不悦矣。
元昊遣使以书来,称男而不臣。公言:“契丹臣元昊而我不臣,则契丹为无敌于天下。不可许。”乃却其使,卒臣之。
四年七月,契丹来告,举兵讨元昊。十二月,诏册元昊为夏国主,使将行而止之,以俟虏使。公曰:“若虏使未至而行,则事自我出,既至,则恩归契丹矣。”从之。
是岁契丹受礼云中,且发兵。会元昊伐呆儿族,于河东为近。上问公曰:“虏得无与元昊袭我乎?”公曰:“虏自得幽、蓟,不复由河东入寇者,以河北平易富饶,而河东险瘠,且虞我出镇定,捣燕蓟之虚也。今兵出无名,契丹大国,决不为此。就使妄动,当出我不意,不应先言受礼云中也。元昊本与契丹约,相左右以困中国,今契丹背约,结好于我,独获重币,元昊有怨言,故虏筑威塞州以备之。呆儿屡杀威塞人,虏疑元昊使之,故为是役,安能合而寇我哉!”或请调发为备。公曰:“虏虽不来,犹欲以虚声困我。若调发,正堕其计。臣请任之。虏若入寇,臣为罔上且误国。”上乃止,虏卒不动。公谓契丹异日作难,必于河朔。
既上十三策,又请守一郡行其事,小人怨公不已,而大臣亦有以飞语谗公者。上虽不信,公惧,因保州贼平,求为河北宣抚使以避之。使将还,除资政殿学士、知郓州兼京东西路安抚使,谗者不已,罢安抚使。岁馀,谗不验。加给事中,移知青州兼京东东路安抚使。
河朔大水,民流京东,公择所部丰稔者五州,劝民出栗,得十五万斛,益以官廪,随所在贮之。得公私庐舍十馀万区,散处其人,以便薪水。官吏自前资待阙、寄居者,皆给其禄,使即民所聚,选老弱病瘠者禀之。山林河泊之利,有可取以为生者,听流民取之,其主不得禁。官吏皆书具劳约为奏请,使他日得以次受赏于朝。率五日,辄遣人以酒肉糗饭劳之,出于至诚,人人为尽力。流民死者,为大冢葬之,谓之丛冢,自为文祭之。明年麦大熟,流民各以远近受粮而归,凡活五十馀万人。募而为兵者又万馀人。上闻之,遣使劳公,即拜礼部侍郎。公曰:“救灾,守臣职也。”辞不受。前此救灾者,皆聚民城郭中,煮粥食之,饥民聚为疾疫,及相蹈藉死,或待次数日不食,得粥皆僵仆,名为救之而实杀之。自公立法,简便周至,天下传以为法,至于今,不知所活者几千万人矣。
王则据贝州叛,齐州禁兵马达、张青与奸民张握等得剑印于妖师,欲以其众叛,将屠城以应则。握之婿杨俊诣公告之,齐非公所部,恐事泄变生。时中贵人张从训衔命至青,公度从训可使,即以事付从训,使驰至郡,发吏卒取之,无得脱者。且自劾擅遣中使罪,仁宗嘉之。再除礼部侍郎。公又恳辞不受。
迁资政殿大学士,以明堂恩,除礼部侍郎,徙知郑州。又徙蔡州,加观文殿学士,知河阳,迁户部侍郎,除宣徽南院使,判并州兼河东经略安抚使。至和二年,召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与文彦博并命。
宣制之日,士大夫相庆于朝,仁宗密觇知之。欧阳修奏事殿上,上具以语修,且曰:“古之求相者,或得于梦卜。今朕用二相,人情如此,岂不贤于梦卜也哉!”修顿首称贺。
仁宗弗豫,大臣不得见,中外忧恐。文彦博与公等直入问疾,内侍止之,不可。因以监视禳祷为名,乞留宿内殿,事皆关白而后行,禁中肃然。嘉三年,加礼部尚书、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
公之为相,守格法,行故事,而附以公议,无心于其间,故百官任职,天下无事。以所在民力困弊,赋役不均,遣使分道相视裁减,谓之宽恤民力。又弛茶禁,以通商贾,省刑狱,天下便之。
六年,丁秦国太夫人忧,诏为罢春燕故事。执政遇丧皆起复,公以谓金革变礼,不可用于平世。仁宗待公而为政,五遣使起之,卒不从命,天下称焉。
英宗即位,拜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户部尚书。逾年,以足疾,求解机务。章二十上,拜镇海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阳,封祈国公。公五上章,辞使相,且言:“真宗以前不轻以此授人,仁宗即位之初,执政欲自为地,故开此例。终仁宗之世,宰相枢密使罢者皆除使相,至不称职,有罪者亦然,天下非之。今陛下初即位,愿立法自臣始。”不从。
神宗即位,改镇武宁军,进封郑国公。公又乞罢使相,乃以为尚书左仆射、观文殿大学士、集禧观使,召赴阙。公以足疾,固辞,复判河阳。熙宁元年,移汝州,且诏入觐。以公足疾,许肩舆至殿门,上特为御内东门小殿见之。令男绍隆入扶,且命无拜。坐语从容,至日昃,赐绍隆五品服。再对,上欲留公为集禧观使,力辞赴郡。明年二月,除司空兼侍中昭文馆大学士,赐甲第一区,皆辞不受。复拜左仆射、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公既至,未见。有于上前言灾异皆天数非人事得失所致者。公闻之,叹曰:“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为者?去乱亡无几矣。此必奸臣欲进邪说,故先导上以无所畏,使辅拂谏诤之臣无所复施其力,此治乱之机也。吾不可以不速救。”即上书数千言,杂引《春秋》、《洪范》及古今传记、人情物理,以明其决不然者。
群臣请上尊号及作乐,上以久旱不许。群臣固请作乐,公又言:“故事,有灾变皆彻乐,恐上以同天节虏使当上寿,故未断其请。臣以为此盛德事,正当以示夷狄,乞并罢上寿。”从之。即日而雨。
公又上疏,愿益畏天戒,远奸佞,近忠良。上亲书答诏曰:“义忠言亲,理正文直。苟非意在爱君,志存王室,何以臻此。敢不置之枕席,铭诸肺腑,终老是戒。更愿公不替今日之志,则天灾不难弭,太平可立俟也。”公既上疏谢,复申戒不已,愿陛下待群臣不以同异为喜怒,不以喜怒为用舍。
公始见上,上问边事。公曰:“陛下即位之始,当布德行惠,愿二十年口不言兵。”因以九事为戒。八月,以疾辞位,拜武宁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南。复以公请,改亳州。
时方行青苗息钱法。公以谓此法行则财聚于上,人散于下,且富民不愿请,愿请者皆贫民,后不可复得,故持之不行。而提举常平仓赵济劾公以大臣格新法,法行当自贵近者始,若置而不问,无以令天下。乃除左仆射,判汝州。公言:“新法臣所不晓,不可以复治郡,愿归洛养疾。”许之。寻请老,拜司空,复武宁节度及平章事,进封韩国公,致仕。
公虽居家,而朝廷有大利害,知无不言。交趾叛,诏郭逵等讨之。公言:“海峤险远,不可以责其必进,愿诏逵等择利进退,以全王师。”契丹来争河东地界,上手诏问公。公言:“熙河诸郡,皆不足守,而河东地界,决不可许。”元丰三年,官制行,改授开府仪同三司。是岁,故参知政事王尧臣之子同老上言:“至和三年仁宗弗豫,其父尧臣尝与文彦博、刘沆及公同决大策,乞立储嗣,仁宗许之。会翊日有瘳,故缓其事,人无复知者。”以其父尧臣所撰诏草上之。上以问彦博,彦博言与同老合。上嘉公等勋绩如此,而终不自言,下诏以公为司徒,且以其子绍京为阁门祗候。
六年闰六月丙申,薨于洛阳私第之正寝,享年八十。手封遗表,使其子上之,世莫知其所言者。上闻讣,震悼,为辍视朝,内出祭文,遣使致奠所,以赙恤其家者甚厚。赠太尉,谥曰文忠。十一月庚申,葬于河南府河南县金谷乡南张里。
公之配曰周国夫人晏氏,后公四年卒。子男三人。曰绍庭,朝奉郎。曰绍京,供备库副使,后公十月卒。曰绍隆,光禄寺丞,早卒。女四人。长适保宁军节度使北京留守冯京,卒,又以其次继室,封安化郡夫人。次适承议郎范大琮。次适宣德郎范大。孙男三人。定方承事郎,直清承奉郎,直亮假承务郎。
公性至孝,恭俭好礼。与人言,虽幼贱必尽敬,气色穆然,终身不见喜愠。然以单车入不测之虏廷,诘其君臣,折其口而服其心,无一语少屈,所谓大勇者乎!其好善疾恶,盖出于天资。常言:“君子小人如冰炭,决不可以同器。若兼收并用,则小人必胜,薰莸杂处,终必为臭。”其为宰相及判河阳,最后请老居家,凡三上章,皆言:“天子无职事,惟辨君子小人而进退之,此天子之职也。君子与小人并处,其势必不胜。君子不胜,则奉身而退,乐道无闷。小人不胜,则交结构扇,千歧万辙,必胜而后已。小人复胜,必遂肆毒于善良,无所不为,求天下不乱,不可得也。”
其为文章,辩而不华,质而不俚。有《文集》八十卷,《天圣应诏集》十一卷,《谏垣集》二卷,《制草》五卷,《奏议》十三卷,《表章》三十卷,《河北安边策》一卷,《奉使录》四卷,《青州振济策》三卷。
平生所荐甚众,尤知名者十余人,如王质与其弟素、余靖、张瑰、石介、孙复、吴奎、韩维、陈襄、王鼎、张р之、杜杞、陈希亮之流,皆有闻于世,世以为知人。
元元年六月,有诏以公配享神宗皇帝庙廷。明年,以明堂恩,加赠太师。
绍庭请于朝曰:“先臣墓碑未立,愿有以宠绥之。”上为亲篆其首,曰显忠尚德之碑,且命臣轼撰次其事。谨拜手稽首而献言曰:世未尝无贤也。自尧舜三代以至于今,有是君则有是臣,故仁宗、英宗至于神考,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则天畀以人,光明伟杰有如公者。观公之行事,而味其平生,则三宗之盛德,可不问而知也。古之人臣,功高则身危,名重则谤生,故命世之士,罕能以功名终始者。臣观三宗所以待公,全其功名而保其终始,盖可谓至矣。方契丹求割地,上命宰相,历问近臣孰能为朕使虏者,皆以事辞免。公独慨然请行。使事既毕,上欲用公,公逡巡退避不敢居,而向之辞免者,自耻其不行,则惟公之怨,比而谗公,无所不至。及石介为《庆历圣德诗》,天下传诵,则大臣疾公如仇,构以飞语,必欲致之死地。仁宗徐而察之,尽辨其诬,卒以公为相。及英宗、神宗之世,公已老矣,勋在史官,德在生民。天子虚己听公,西戎、北狄视公进退,以为中国轻重。然一赵济敢摇之,惟神宗日月之明,知公愈深。公虽请老,有大政事必手诏访问。又追论定策之勋,以告天下,宠及其子孙,然后小人不敢复议,雍容进退,卒为宗臣。古人有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岂不然哉!公既配食清庙,宜有颂诗,以昭示来世。
其词曰:五代八姓,十有二君。四十四年,如丝之棼。以人为嬉,以杀为儇。兵交两河,腥闻于天。上帝厌之,命我祖宗。畀尔炉锤,往销其锋。孰谓民远?我闻其呻。宁尔小忍,无残我民。六圣受命,惟一其心。敕其后人,帝命是承。勿劓刖人,矧敢好兵。百三十年,讳兵与刑。惟彼北戎,谓帝我骄。帝闻其言,折其萌芽。笃生莱公,尺笞之。既服既驯,则扰绥之。堂堂韩公,与莱相望。再聘于燕,北方以宁。景德元祀,始盟契丹。公生是岁,天命则然。公之在母,秦国寤惊。旌旗鹤雁,降充其庭。云有天赦,已而生公。天欲赦民,公启其衷。北至燕然,南至于河。亿万维生,公手抚摩。水潦荐饥,散流而东。五十万人,仰哺于公。公之在内,自泉流濒。其在四方,自叶流根。百官维人,百度惟正。相我三宗,重华协明。帝谓公来,陨星其堂。有坟其丘,公岂是藏。维岳降神,今归不留。臣轼作颂,以配崧高。
【赵康靖公神道碑(代张文定公作)】
宋有天下百二十有五年,六圣相师,专用一道曰仁,不杂他术。刑以不杀为能,兵以不用为功,财以不聚为富,人以不作聪明为贤。虽有绝人之材,而德不至,终不大用。六圣一心,守之不移。故自建隆以来至于今,卿相大臣,号多长者。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含垢匿瑕,犯而不校,以为常德。是以四方人安,兵革不试,民之戴宋,有死无二。自汉以来,未有如今日之盛者。此六圣之德,而众长者之助也。《易》曰:“师贞,丈人吉。”《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书》曰:“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故太子少师赵公,服事三朝四十余年,其德合于《易》之所谓“丈人”、《诗》之所谓“老成”、《书》之所谓“一介臣”者。
公讳,字叔平,其先河朔人也,徙于宋之虞城七世矣。曾祖著,后唐国子《毛诗》博士,赠太师中书令。妣刘氏,楚国太夫人。祖惠,宋州楚丘令,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韩国公。妣李氏,燕国太夫人,父干,尚书驾部员外郎,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鲁国公。妣张氏,鲁国太夫人,高氏,唐国太夫人。
公七岁而孤,笃学自力。年十七举进士。当时闻人刘筠、戚纶、黄宗旦皆称其文词必显于时,而其器识宏远,则皆自以为不及。当赴礼部试,楚守胡令仪醵黄金以赠之,公不受。天圣五年,擢进士第三人,授将作监丞,通判海州。归见父老故人,幅巾徒步,人人至其家。召试学士院,除著作郎,集贤校理,出知涟水军。
公为进士时,邓馀庆守涟水,馆公于官舍,以教其子。馀庆所为多不法,公谢去。数月,馀庆以赃败。及公为守,将至,或榜其所馆曰豹隐堂,赋者三十馀人。岁饥,公劝诱富民,得米万石,所活不可胜数。涟水有鱼池,利入公帑,岁杀鱼十馀万,公始罢之,作《放生碑》池上。
移守通州,入为开封府推官。奏事殿中,赐五品服,且欲以为直集贤院。宰相以例不可,出知洪州。属吏有郑陶、饶者,挟持郡事,肆为不法,前守莫能制。州有归化兵,皆故盗贼配流已而选充者。与郡人胡顺之共造飞语以动公,曰:“归化兵得廪米陈恶,有怨言,不更给善米,且有变。”公笑不答。会归化卒有自容州戍所逃还犯夜者,公即斩以徇,收陶下狱,得其奸赃,且奏徙歙州,一郡股栗。城西南隅当大江之冲,水岁为民患,公建为石堤,高丈五尺,长二百丈,用石九千段,取之有方,民不以为劳。明年夏堤成,而水大至,度与城平,恃堤以全,至于今赖之。
迁刑部员外郎、同知宗正寺,出知青州,改直集贤院。赋税未入中限,敕县不得辄催科。是岁,夏税先一月办,坐失举张诰,夺官罢归。起监密州酒,徙楚州粮料院,以郊赦还官职,知滁州。山东大贼李小二过境上,告人曰:“我东人也。公尝为青州,东人爱之如父母,我不忍犯。”遂寇庐、寿,犬牙不入境。
召修起居注,朝廷欲用修玉牒。久之,除欧阳修起居注,朝廷欲骤用修而难于躐公。公闻之,乃请郡自便。以为天章阁待制,赐三品服,纠察在京刑狱,迁兵部员外郎,遂知制诰,勾当三班院。会郊礼当进阶封,且任一子京官。乞以母封郡太君。宰相谓公学士拟封不久矣。公曰:“母年八十二,朝夕不可期,愿及今以为荣。”许之。后遂以为例。
改知审官院,判秘阁,与高若讷同判流内铨。若讷言往尝知贡举,闻母病不得出,几不能生。公矍然即请郡以便亲。宰相谓公曰:“旦夕为学士,可少待也。”公不听,遂除苏州。
明年丁母忧,服除,召入翰林为学士,知贡举,馆伴契丹泛使,遂报聘焉。会猎于兴云山之西,请公赋诗。诗成,契丹主亲酌玉杯以劝公,且以素扇授其近臣刘六符,写公诗,置之怀袖。
使还,加侍读学士,历右司郎中,中书舍人,提举在京诸司库务。奸人冷清诈称皇子,迁之江南。公曰:“清言不妄,不可迁。或诈,亦不可不诛。”诏公与包拯杂治之,得其实,乃诛清。李参为河北转运使,职事办治,进秩二等,且官其一子。郭申锡为谏官,争之曰:“参职事所当办,无功,不可赏。”上怒,欲罪申锡。公言:“陛下始面谕申锡,毋面从吾过。今黜之,何以示天下。”乃止。
以龙图阁学士、礼部侍郎知郓州,徙南京留守,拜御史中丞。中官邓保吉引剩员董吉烧银禁中,公力言其不可,遂出之。又言:“张茂实不宜典兵卫。”未行。会公拜枢密副使,复言之。乃出茂实知曹州。
拜参知政事。方是时,皇嗣未立,天下以为忧。仁宗始命英宗领宗正,公言宗正未足为重,遂与执政建言,宜立为皇太子。从之。
英宗即位,迁户部侍郎,又迁吏部。熙宁初,迁左丞,公年七十矣,求去位,不许。章数上,乃以为观文殿学士、吏部尚书、知徐州,遂请老不已,以太子少师致仕。
居睢阳十五年,犹以读书著文忧国爱君为事。集古今谏争为《谏林》一百二十卷,奏之。上甚喜,赐诏曰:“士大夫请老而去者,皆以声问不至朝廷为高。得卿所奏书,知有志爱君之士,虽退休山林,未尝一日忘也。当置坐右,以时省阅。”上祠南郊明堂,率尝召公陪祀,每辞以老疾,间尝一至都下,亦以足疾辞不入见。诏中贵人抚问,二府就所馆宴劳之。累阶至特进,勋上柱国,封天水郡开国公,赐号推忠保德翊戴功臣。元丰初,省功臣号。三年,官制改,解特进。
六年正月十五日,薨于永安坊里第,享年八十八。辍视朝一日,赠太师,谥康靖。前作遗范以戒子孙,纤悉必具,以某年月日,葬于宋城县天巡乡,地与日皆公所自卜也。娶李氏,封汝阴郡夫人,先公二十五年卒于郓州。子荣绪,殿中丞,敦绪,将作监主簿,皆早亡;元绪,宣德郎;公绪,校书郎。女二人,长适光禄寺丞王力臣,幼适朝奉大夫程嗣恭。孙男四人,嗣徽通直郎,嗣真宣德郎,嗣贤试校书郎,嗣光未命。曾孙男六人,к,太庙斋郎,余未名。
公为人乐易深中,恢然伟人也。平生与人,实无所怨怒,非特不形于色而已。专务掩恶扬善,以德报怨,出于至诚,非勉强者。天下称之,庶几汉刘宽、唐娄师德之徒云。始,欧阳修躐公为知制诰,人意公不能平。及修坐累对诏狱,人莫敢为言,公独抗章言修无罪,为仇人所中伤,陛下不可以天下法为仇人报怨。上感悟,修以故得全。公既老,修亦退居汝南,公自睢阳往从之游,乐饮旬日。苏舜钦为进奏院,以群饮得罪。公言与会者,皆一时名人,若举而弃之,失士大夫望,非朝廷福。张诰以赃败窜海上,公坐贬累年,而怜诰终不衰,间使人至海上劳问给之。代冯浩为郓州,吏举按浩侵用公使钱三十万,当以浩职田租偿官。公曰:“浩,吾同年也,且知其贫,不可。”以己俸偿之。公所为大略如此。至于敦尚契旧,葬死养孤,盖不可胜数。
余于公为里人,少相善也,退而老于乡,日从公游,盖知之详矣。元绪以墓碑为请,义不可以辞。铭曰:
维古仁人,仁义是图。仁近于弱,义近于迂。课其功利,岁计有余。在汉孝文,发政之初。欲以利口,登进啬夫。有臣释之,实矢厥谟。世谓长者,绛侯相如。皆讷于言,有口若无。岂效此子,喋喋巧谀。帝用感悟,老成是亲。清净无为,鉴于暴秦。历祀四百,世载其仁。赫赫我宋,以圣继神。于穆仁宗,如岁之春。招延朴忠,屏远佞人。岂独左右,刑于庶民。维时赵公,含德不发。如圭如璧,如金如锡。置之不愠,用之不怿。帝嘉其心,长者之杰。遂授以政,历佐三叶。济于艰难,不不跋。公在朝廷,靖恭寡言。不忮不求,孰知其贤。望其容貌,有耻而悛。薄夫以敦,鄙夫以宽。今其亡矣,吾谁与存。作此铭诗,以诏后昆。
●卷八十八
◎墓志铭二首
【范景仁墓志铭】
熙宁、元丰间,士大夫论天下贤者,必曰君实、景仁。其道德风流,足以师表当世。其议论可否,足以荣辱天下。二公盖相得欢甚,皆自以为莫及,曰:“吾与子生同志,死当同传。”而天下之人亦无敢优劣之者。二公既约更相为传,而后死者则志其墓。故君实为《景仁传》,其略曰:“吕献可之先见,景仁之勇决,皆予所不及也。”轼幸得游二公间,知其平生为详,盖其用舍大节,皆不谋而同。如仁宗时论立皇嗣,英宗时论濮安懿王称号,神宗时论新法,其言若出一人,相先后如左右手。故君实常谓人曰:“吾与景仁兄弟也,但姓不同耳。”然至于论钟律,则反复相非,终身不能相一。君子是以知二公非苟同者。君实之没,轼既状其行事以授景仁,景仁志其墓,而轼表其墓道。今景仁之墓,其子孙皆以为君实既没,非子谁当志之,且吾先君子之益友也,其可以辞!
公姓范氏,讳镇,字景仁。其先自长安徙蜀,六世祖隆,始葬成都之华阳。曾祖讳昌,妣索氏。祖讳遂,妣张氏。累世皆不仕。考讳度,赠开府仪同三司。妣李氏,赠荥国太夫人,庞氏,赠昌国太夫人。开府以文艺节行,为蜀守张咏所知。有子三人。长曰,终陇城令。次曰锴,终卫尉寺丞。公其季也。
四岁而孤,从二兄为学。薛奎守蜀,道遇,求士可客者,以公对。公时年十八,奎与语奇之,曰:“大范恐不寿,其季廊庙人也。”还朝与公俱。或问奎入蜀所得,曰:“得一伟人,当以文学名于世。”时故相宋庠与弟祁名重一时,见公称之,祁与为布衣交。由是名动场屋,举进士,为礼部第一。故事,殿廷唱第过三人,则礼部第一人者必越次抗声自陈,因擢置上第。公不肯自言,至第七十九人乃出拜,退就列,无一言。廷中皆异之。释褐为新安主簿。宋绶留守西京,召置国子监,使教诸生。秩满,又荐诸朝,为东监直讲。用参知政事王举正荐,召试学士院,除馆阁校勘,充编修《唐书》官。当迁校理。宰相庞籍言公有异材,恬于进取,特除直秘阁,为开封府推官,擢起居舍人,知谏院兼管句国子监。
上疏论民力困弊,请约祖宗以来官吏兵数,酌取其中为定制,以今赋入之数十七为经费,而储其三以备水旱非常。又言:“古者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兼盐铁转运,或判户部度支。今中书主民,枢密主兵,三司主财,各不相知,故财已匮而枢密益兵无穷,民已困而三司取财不已,请使中书、枢密通知兵民财利大计,与三司同制国用。”葬温成皇后。太常议礼,前谓之园,后谓之园陵。宰相刘沆前为监护使,后为园陵使。公言:“尝闻法吏舞法矣,未闻礼官舞礼也。请诘问前后议异同状。”又请罢焚瘗锦绣珠玉以纾国用,从之。
时有敕,凡内降不如律令者,令中书、枢密院及所属执奏。未及一月,而内臣无故改官者,一日至五六人。公乞正大臣被诏故违不执奏之罪。石全斌以护温成葬,除观察使。凡治葬事者,皆迁两官。公言章献、章懿、章惠三太后之葬,推恩皆无此比,乞追还全斌等告敕。文彦博、富弼入相,百官郊迎。时两制不得诣宰相居第,百官不得间见。公言隆之以虚礼,不若开之以至诚,乞罢郊迎而除谒禁,以通天下之情。议减任子及每岁取士,皆公发之。又乞令宗室属疏者补外官。仁宗曰:“卿言是也,顾恐天下谓朕不能睦族耳。”公曰:“陛下甄别其贤者显用之,不没其能,乃所以睦族也。”虽不行,至熙宁初,卒如公言。
仁宗性宽容,言事者务讦以为名。或诬人阴私。公独引大体,略细故。时陈执中为相,公尝论其无学术,非宰相器。及执中嬖妾笞杀婢,御史劾奏,欲逐去之。公言:“今阴阳不和,财匮民困,盗贼滋炽,狱犴充斥,执中当任其咎。闺门之私,非所以责宰相。”识者韪之。
仁宗即位三十五年,未有继嗣。嘉初得疾,中外危恐,不知所为。公独奋曰:“天下事尚有大于此者乎?”即上疏曰:“太祖舍其子而立太宗,此天下之大公也。周王既薨,真宗取宗室子养之宫中,此天下之大虑也。愿陛下以太祖之心行真宗故事,择宗室贤者,异其礼物,而试之政事,以系天下心。”章累上,不报。因阖门请罪。
会有星变,其占为急兵。公言:“国本未立,若变起仓卒,祸不可以前料,兵孰急于此者乎?今陛下得臣疏,不以留中而付中书,是欲使大臣奉行也。臣两至中书,大臣皆设辞以拒臣,是陛下欲为宗庙社稷计,而大臣不欲也。臣窃原其意,特恐行之而陛下中变耳。中变之祸不过于死,而国本不立,万一有如天象所告急兵之忧,则其祸岂独一死而已哉!夫中变之祸,死而无愧,急兵之忧,死且有罪。愿以此示大臣,使自择而审处焉。”闻者为之股栗。
除兼侍御史知杂事。公以言不从,固辞不受。执政谓公,上之不豫,大臣尝建此策矣,今间言已入,为之甚难。公复移书执政曰:“事当论其是非,不当问其难易。速则济,缓则不及,此圣贤所以贵机会也。诸公言今日难于前日,安知他日不难于今日乎?”凡见上,面陈者三。公泣,上亦泣,曰:“朕知卿忠,卿言是也。当更俟三二年。”凡章十九上,待罪百余日,须发为白,朝廷不能夺。
乃罢知谏院,改集贤殿修撰,判流内铨,修起居注,除知制诰。公虽罢言职,而无岁不言储嗣事。以仁宗春秋益高,每因事及之,冀以感动上心。及为知制诰,正谢上殿,面论之曰:“陛下许臣今复三年矣,愿早定大计。”明年,又因享献赋以讽。其后韩琦卒,定策立英宗。迁翰林学士充史馆修撰,改右谏议大夫。
英宗即位,迁给事中,充仁宗山陵礼仪使。坐误迁宰臣官,改翰林侍读学士,复为翰林学士。中书奏请追尊濮安懿王,下两制议,以为宜称皇伯,高官大国,极其尊荣,非执政意,更下尚书省集议。已而台谏争言其不可,乃下诏罢议,令礼官检详典礼以闻。公时判太常寺,率礼官上言:“汉宣帝于昭帝为孙,光武于平帝为祖,则其父容可以称皇考,然议者犹非之,谓其以小宗而合大宗之统也。今陛下既考仁宗,又考濮安懿王,则其失非特汉宣、光武之比矣。凡称帝若皇若皇考,立寝庙,论昭穆,皆非是。”于是具列仪礼及汉儒论议、魏明帝诏为五篇奏之。以翰林侍读学士出知陈州。陈饥,公至三日,发库廪三万贯石,以贷不及奏,监司绳之急,公上书自劾,诏原之。是岁大熟,所贷悉还,陈人至今思之。
神宗即位,迁礼部侍郎。召还,复为翰林学士兼侍读、群牧使、句当三班院、知通进银台司。公言:“故事,门下封驳制敕,省审章奏,纠举违滞,著于所授敕。其后刊去,故职浸废,请复之,使知所守。”从之。纠察在京刑狱。
王安石为政,始变更法令,改常平为青苗法。公上疏曰:“常平之法,始于汉之盛时,视谷贵贱发敛,以便农末,最为近古,不可改。而青苗行于唐之衰乱,不足法。且陛下疾富民之多取而少取之,此正百步与五十步之间耳。今有二人坐市贸易,一人下其直以相倾夺,则人皆知恶之,其可以朝廷而行市道之所恶乎!”疏三上,不报。
迩英阁进读,与吕惠卿争论上前,因论旧法预买绸绢亦青苗之比。公曰:“预买亦敝法也。若陛下躬节俭,府库有余,当并预买去之,奈何更以为比乎?”韩琦上疏,极论新法之害,安石使送条例司疏驳之。谏官李常乞罢青苗钱,安石令常分析,公皆封还其诏。诏五下,公执如初。
司马光除枢密副使。光以所言不行,不敢就职,诏许辞免,公再封还之。上知公不可夺,以诏直付光,不由门下。公奏:“由臣不才,使陛下废法,有司失职,乞解银台司。”许之。
会有诏举谏官,公以轼应诏,而御史知杂谢景温弹奏轼罪。公又举孔文仲为贤良。文仲对策,极论新法之害。安石怒,罢文仲归故官。公上疏争之,不报。
时年六十三。即上言:臣言不行,无颜复立于朝,请致仕。疏五上,最后指言安石以喜怒赏罚事曰:“陛下有纳谏之资,大臣进拒谏之计;陛下有爱民之性,大臣用残民之术。”安石大怒,自草制极口诋公,落翰林学士,以本官致仕。闻者皆为公惧。公上表谢,其略曰:“虽曰乞身而去,敢忘忧国之心。”又曰:“望陛下集群议为耳目,以除壅蔽之奸;任老成为腹心,以养和平之福。”天下闻而壮之。安石虽诋之深,人更以为荣焉。
公既退居,专以读书赋诗自娱。客至,辄置酒尽欢。或劝公称疾杜门。公曰:“死生祸福,天也。吾其如天何!”同天节乞随班上寿,许之。遂著为令。久之归蜀。与亲旧乐饮,赈施其贫者,期年而后还。轼得罪,下御史台狱,索公与轼往来书疏文字甚急。公犹上书救轼不已。朝廷有大事,辄言之。
官制行,改正议大夫。今上即位,迁光禄大夫。初,英宗即位,仁宗主而迁僖祖。及神宗即位,复还僖祖而迁顺祖。公上言:“太祖起宋州有天下,与汉高祖同,僖祖不当复还。乞下百官议。”不报。及上即位,公又言乞迁僖祖,正太祖东向之位。时年几八十矣。
韩维上言:公“在仁宗朝,首开建储之议,其后大臣继有论奏,先帝追录其言,存没皆推恩,而镇未尝以语人,人亦莫为言者,虽颜子不伐善,介之推不言禄,不能过也。”悉以公十九疏上之。拜端明殿学士。特诏长子清平县令百揆改宣德郎,且起公兼侍读提举中太一宫。诏语有曰:“西伯善养,二老来归。汉室卑词,四臣入侍。为我强起,无或惮勤。”公固辞不起,天下益高之。
改提举嵩山崇福宫。公仲兄之孙祖禹,为著作郎,谒告省公于许。因复赐诏,及龙茶一合,存问甚厚。数月,复告老,进银青光禄大夫,再致仕。
初,仁宗命李照改定大乐,下王朴乐三律。皇中,又使胡瑗等考正,公与司马光皆与。公上疏,论律尺之法。又与光往复论难,凡数万言,自以为独得于心。元丰三年,神宗诏公与刘几定乐。公曰:“定乐当先正律。”上曰:“然。虽有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公作律尺、龠、合、升、斗、豆、区、釜、斛,欲图上之。又乞访求真黍以定黄钟,而刘几即用李照乐,加用四清声而奏乐成。诏罢局,赐赉有加。公谢曰:“此刘几乐也,臣何与焉。”及提举崇福宫,欲造乐献之,自以为嫌,乃先请致仕。既得谢,请太府铜为之,逾年乃成。比李照乐下一律有奇。二圣御延和殿,召执政同观,赐诏嘉奖,以乐下太常,诏三省、侍从、台阁之臣皆往观焉。
时公已属疾,乐奏三日而薨。实元三年闰十二月癸卯朔,享年八十一。讣闻,辍视朝一日,赠右金紫光禄大夫,谥曰忠文。公虽以上寿贵显,考终于家,无所憾者,而士大夫惜其以道德事明主,阅三世,皆以刚方难合,故虽用而不尽。及上即位,求人如不及,厚礼以起公,而公已老,无意于世矣。故闻其丧,哭之皆哀。
公清明坦夷,表里洞达,遇人以诚,恭俭慎默,口不言人过。及临大节,决大议,色和而语壮,常欲继之以死,虽在万乘前无所屈。笃于行义,奏补先族人而后子孙,乡人有不克婚葬者,辄为主之,客其家者常十余人,虽僦居陋巷,席地而坐,饮食必均。
兄卒于陇城,无子,闻其有遗腹子在外,公时未仕,徒步求之两蜀间,二年乃得之,曰:“吾兄异于人,体有四乳,是儿亦必然。”已而果然。名之曰百常。以公荫,今为承议郎。公少受学于乡先生庞直温。直温之子卒于京师,公娶其女为孙妇,养其妻子终身。
其学本于六经仁义,口不道佛老申韩异端之说。其文清丽简远,学者以为师法。凡三入翰林,知嘉二年、六年、八年及治平二年贡举,门生满天下,贵显者不可胜数。
诏修《唐书》、《仁宗实录》、《玉牒日历类篇》。凡朝廷有大述作、大议论,未尝不与。契丹、高丽皆知诵公文赋。少时尝赋“长啸却胡骑”,及奉使契丹,虏相目曰:“此长啸公也。”其后兄子百禄亦使虏,虏首问公安否。有《文集》一百卷,《谏垣集》十卷,《内制集》三十卷,《外制集》十卷,《正言》三卷,《乐书》三卷,《国朝韵对》三卷,《国朝事始》一卷,《东斋记事》十卷,《刀笔》八卷。
积勋柱国,累封蜀郡开国公,食邑加至二千六百户,实封五百户。娶张氏,追封清河郡君。再娶李氏,封长安郡君。子男五人。长曰燕孙,未名而卒。次百揆,宣德郎监中岳庙。次百嘉,承务郎,先公一年卒。次百岁,太康主簿,先公六年卒。次百虑,承务郎。女一人,尝适左司谏吴安诗,复归以卒。孙男十人。祖直,襄州司户参军。祖朴,长社主簿。祖野、祖平,假承务郎。祖封,右承奏郎。祖耕,承务郎。祖淳、祖舒、祖京、祖恩。孙女六人,曾孙女三人。
公晚家于许,许人爱而敬之。其薨也,里人皆出涕。以元四年八月己未,葬于汝之襄城县汝安乡推贤里,夫人李氏。
公始以诗赋为名进士,及为馆阁侍从,以文学称。虽屡谏争及论储嗣事,朝廷信其忠,然事颇秘,世亦未尽知也。其后议濮安懿王称号,守礼不回,而名益重。及论熙宁新法,与王安石、吕惠卿辨论,至废黜不用,然后天下翕然师尊之。无贵贱贤愚,谓之景仁而不敢名,有为不义,必畏公知之。
公既得谢,轼往贺之曰:“公虽退而名益重矣。”公愀然不乐,曰:“君子言听计从,消患于未萌,使天下阴受其赐,无智名,无勇功,吾独不得为此,命也夫。使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吾何心哉!”轼以是愧公。
铭曰:凡物之生,莫累于名。人顾趋之,以累为荣。神人无名,欲知者希。人顾忧之,以希为悲。熙宁以来,孰擅兹器?嗟嗟先生,名所不置。君实在洛,公在颍昌。皆欲忘民,民不汝忘。君实既来,遁归于洛。絷而维之,莫之胜脱。为天相君,为君牧民。道远年徂,卒徇以身。公独坚卧,三诏不起。遂解天刑,竟以乐死。世皆谓公,贵身贱名。孰知其功,圣人之清。贪夫以廉,懦夫以立。不尸其功,无丧无得。君实之用,出而时施。如彼水火,宁除渴饥。公虽不用,亦相其行。如彼山川,出云相望。公维蜀人,乃葬于汝。子孙不忘,尚告来者。
【张文定公墓志铭】
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搜揽天下豪杰,不可胜数。既自以为股肱心膂,敬用其言,以致太平,而其任重道远者,又留以为三世子孙百年之用,至于今赖之。孔子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天下未尝一日无士,而仁宗之世,独为多士者,以其大也。贾谊叹细德之险微,知凤鸟之不下,闵沟渎之寻常,知吞舟之不容,伤时无是大者以容己也。故尝窃论之。天下大器也,非力兼万人,其孰能举之!非仁宗之大,其孰能容此万人之英乎!盖即位八年,而以制策取士,一举而得富弼,再举而得公。
公姓张氏,讳方平,字安道。其先宋人也,后徙扬州。高祖克,唐末为亳州刺史。曾祖文熙,亳州军事推官,赠太师,娶苏氏,追封武功郡太夫人。祖峤,以进士及第,太宗尝召对,选知郓州,赐亲扎,给全俸,终于尚书都官员外郎。娶刘氏,追封沛国太夫人。考尧卿,生而端默寡言,有出世间意,以父命勉娶,非其意也,父没,遂居一室,家人莫得见其面者十有七年。与祖考皆赠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皆封魏国公。娶嵇氏,追封谯国太夫人。
公年十三,入应天府学。颖悟绝人。家贫无书,尝就人借三史,旬日辄归之,曰:“吾已得其详矣。”凡书皆一阅,终身不再读。属文未尝起草。宋绶、蔡齐见之曰:“天下奇材也。”与范讽皆以茂材异等荐之。
以景元年中选,授校书郎,知昆山县。蒋堂为苏州,得公所著《刍荛论》五十篇,上之。以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荐公,射策优等,迁著作佐郎,通判睦州。
时赵元昊欲叛而未有以发,则为书求大名以怒朝廷,规得谴绝以激使其众。公以谓:“朝廷自景德以来,既与契丹盟,天下忘备,将不知兵,士不知战,民不知劳,盖三十年矣。若骤用之,必有丧师蹶将之忧。兵连民疲,必有盗贼意外之患。当含垢匿瑕,顺适其意,使未有以发,得岁月之顷,以其间选将厉士,坚城除器,为不可胜以待之。虽元昊终于必叛,而兵出无名,吏士不直其上,难以决胜。小国用兵三年,而不见胜负,不折则破,我以全制其后,必胜之道也。”是时士大夫见天下全盛,而元昊小丑,皆欲发兵诛之,惟公与吴育同议。议者不深察,以二人之论为出于姑息,遂决用兵,天下骚动。
公献《平戎十策》,大略以边城千里,我分而贼专,虽屯兵数十万,然贼至常以一击十,必败之道也。既败而图之,则老师费财,不可为已。宜及民力之完,屯重兵河东,示以形势。贼入寇,必自延、渭而兴州,巢穴之守必虚,我师自麟、府渡河,不十日可至。此所谓攻其所必救,形格势禁之道也。宰相吕夷简见之,谓宋绶曰:“君能为国得人矣。”然不果用其策。
召对,赐五品服,直集贤院。迁太常丞,知谏院。首论祖宗以来,虽分中书、枢密院,而三圣英武独运,断归于一。今陛下谦德,仰成二府,不可以不合。仁宗嘉之。会富弼亦论此,遂命宰相兼枢密使。
方元昊之叛也,禁兵皆西,而诸路守兵,多拣赴阙,郡县无备,乃命调额外弓手。公在睦州,条上利害八事。及是,有旨遣使于陕西、河东、京东西路刺弓手为宣毅、保捷指挥。公连上疏,争之甚力,不从。宣毅十四万人,保捷九万人,皆市人不可用,而宣毅骄甚,所在为寇。自是民力大困,国用一空。识者以不从公言为恨。
时夏竦并护四路,刘平、石元孙、任福之败,皆贬主帅,而竦独不问。贼围麟、府,诏竦出兵牵制。竦逗留不出,使贼平丰州、夷灵远而去。公极言之。诏罢竦节制。自是四路各得专达,人人自效,边备修完,贼至无所得。
及庆历元年,西方用兵,盖六年矣。上既厌兵,而贼亦困弊,不得耕牧休息。虏中匹布至十余千,元昊欲自通,其道无由。公慨然上疏曰:“陛下犹天地父母也,岂与此犬豕豺狼较胜负乎?愿因今岁郊赦,引咎示信,开其自新之路,申敕边吏,勿绝其善意。若犹不悛,亦足以怒我而怠彼,虽天地鬼神,必将诛之。”仁宗喜曰:“是吾心也。”命公以疏付中书。吕夷简读之,拱手曰:“公之及此,是社稷之福也。”是岁,赦书开谕如公意。明年,元昊始请降。自元昊叛,公谋无遗策,虽不尽用,然西师解严,公有力焉。
修起居注,假起居舍人、知制诰使契丹。戎主雅闻公名,与其母后族人,微行观公于范阳门外。及燕,亲诣前酌玉卮以饮公,顾左右曰:“有臣如此,佳哉!”骑而击球于公前,以其所乘马赐公。朝廷知之,自是虏使挟事至者,辄命公馆之。
寻召试,知制诰,迁右正言,赐三品服。诰命简严,四方诵之。
兼史馆修撰。章得象监国史,以日历自乾兴至庆历废不修,以属公。于是粲然复完。
权知开封府。府事至繁,为尹者皆书板以记事,公独不用,默记数百人,以次决遣,不遗毫厘。吏民大惊以为神,不敢复欺。
拜翰林学士,领群牧使。牧事久不治,公始整齐之。元昊遣使求通,已在境上,而契丹与元昊构隙,使来约我,请拒绝其使。时议者欲遂纳元昊,故为答书曰:“元昊若尽如约束,则理难拒绝。”仁宗以书示公与宋祁。公上议曰:“书词如此,是拒契丹而纳元昊,得新附之小羌,失久和之强虏也。若已封册元昊,而契丹之使再至,能终不听乎?若不听,契丹之怨,必自是始。听而绝之,则中国无复信义,永断招怀之理矣。是一举而失二虏也。宜赐元昊诏曰:‘朝廷纳卿诚款,本缘契丹之请。今闻卿招诱契丹边户,失舅甥之欢,契丹遣使为言,卿宜审处其事,但嫌隙朝除,则封册暮行矣。’如此于西北为两得。”时人伏其精识。
拜谏议大夫,为御史中丞。中外之事,知无不言,至于宫妾宦官,滥恩横赐,皆力争裁抑之。
寻知贡举。士方以游词险语为高。公上疏,以谓文章之变,实关盛衰,不可长也。诏以公言晓谕学者。宰相贾昌朝与参知政事吴育忿争上前。公将对,昌朝使人约公,当以代育。公怒叱遣曰:“此言何为至于我哉!”既对,极论二人邪正曲直。然育卒罢,高若讷代之。
时当郊而费用未具,中外以为忧。宰相欲以是危公,复拜翰林学士,为三司使。公领使未几,以办闻,仁宗大喜。至于今,计司先郊告办,盖自公始。前三司使王拱辰请榷河北盐,既立法矣,而未下。公见上问曰:“河北再榷盐,何也?”仁宗惊曰:“始立法,非再也。”公曰:“周世宗榷河北盐,犯辄处死。世宗北伐,父老遮道泣诉,愿以盐课均之两税钱,而弛其禁,世宗许之,今两税盐钱是也,岂非再榷乎?且今未榷也,而契丹常盗贩不已。若榷之则盐贵,虏盐益售,是为我敛怨而虏获利乎?虏盐滋多,非用兵莫能禁也。边隙一开,所获利能补用兵之费乎?”仁宗大悟曰;“卿与宰相立罢之。”公曰:“法虽未下,民已户知之,当直以手诏罢,不可自有司出也。”仁宗大喜,命公密撰手诏下之,河朔父老,相率拜迎于澶州,为佛老会七日,以报上恩。且刻诏书北京,至今父老过其下,必稽首流涕。
南京鸿庆宫成,奉安三圣像,当遣柄臣,特命公为礼仪使,乡党荣之。
仁宗遂欲用公,而公以目疾求去甚力,乃加端明殿学士归院,判尚书都省,兼领银台司审刑院太常寺事。庆历中,卫士夜逾宫垣为变。仁宗旦语二府,以贵妃张氏有扈跸之功,枢密使夏竦倡言宜讲求所以尊异贵妃之礼,宰相陈执中不知所为。公见执中,言:“汉冯婕妤身当猛兽,不闻有所尊异,且皇后在而尊贵妃,古无是礼。若果行之,天下谤议必大萃于公,终身不可雪也。”执中耸然,敬从公言而罢。修宗正寺玉牒,补缀失亡,为书数百卷。
自陕右用兵,公私困乏,士大夫争言丰财省费之道,然多不得其要。公自为谏官、御史中丞、三司使,皆为上精言之。一日,仁宗御资政殿,召两府、侍从赐坐,手诏问天下事。公退直禁林,是日有旨锁院。公既草制书,又条对所问数千言,夜半与制书皆上。仁宗惊异,又手诏独策公。明日复出数千言,大略以谓:“太祖定天下,用兵不过十五万,今百余万,而更言不足。自祥符以来,万事堕弛,务为姑息,渐失祖宗之旧。取士、任子、磨勘、迁补之法既坏,而任将养兵,皆非旧律。国用既窘,则政出一切,大商奸民,乘隙射利,而茶盐香矾之法乱矣。此治乱盛衰之本,不可以不急治。”公既明习历代损益,又周知祖宗法度,悉陈其本末赢虚所以然之状,及当今所宜救治施行之略。而其末乃论:“古今治乱,在上下离合之间。比年已来,朝廷颇引轻险之人,布之言路,违道干誉,利口为贤。内则台谏,外则监司,下至胥吏僮奴,皆可以构危其上。自将相公卿宿贵之人,皆争屈体以收礼后辈,有不然者,则谤毁随之,惴惴焉惟恐不免,何暇展布心体为国立事哉!此风不革,天下无时而治也。”上益异之,书“文儒”二字以赐。月余,御迎阳门,召两制近侍,复赐问目曰:“朕之阙失,国之奸蠹,朝之忄佥谀,皆直言其状。”独引公近御榻,密访之,且有大用语。公叹曰:“暴人之私,迫人于险而攘之,我不为也。”终无所言。
公既刚简自信,不恤毁誉,故小人思有以中之。会三司判官杨仪,以请求得罪,公坐与仪厚善,遂罢职,出知滁州。不数月,上悟,还端明殿学士,知江宁府。明年,加龙图阁学士,迁给事中,知杭州。公平生学道,虚一而静,故所至皆不言而治。既去,人必思之。
自杭丁太夫人忧,服除,以旧职还朝。判流内铨。建言畿内税重,非所以示天下。是岁郊赦,减畿内税三分,遂为定制。
秦州叛羌断古渭路,帅张发兵讨贼,而副总管刘涣不受命,皆罢之。拜公侍读学士、知秦州。公力辞不拜,曰:“涣与有阶级,今互言而两罢,帅不可为也。”以故得不罢。
以公为礼部侍郎,知滑州,改户部侍郎,移镇西蜀。始,李顺以甲午岁叛,蜀人记之,至是方以为忧。而转运使摄守事,西南夷有邛部川首领者,妄言蛮贼侬智高在南诏,欲来寇蜀。摄守妄人也,闻之大惊,移兵屯边郡,益调额外弓手,发民筑城,日夜不得休息,民大惊扰,争迁居城中。男女昏会,不复以年,贱粥谷帛市金银,埋之地中。朝廷闻之,发陕西步骑戍蜀,兵仗络绎相望于道。诏促公行,且许以便宜从事。公言:“南诏去蜀二千余里,道险不通,其间皆杂种,不相役属,安能举大兵为智高寇我哉?此必妄也,臣当以静镇之。”道遇戍卒兵仗,辄遣还入境。下令邛部川曰:“寇来吾自当之,妄言者斩。”悉归屯边兵,散遣弓手,罢筑城之役。会上元观灯,城门皆通,夕不闭,蜀遂大安。已而得邛部川之译人始为此谋者斩之,枭首境上,而配流其余党于湖南,西南夷大震。先是朝廷获智高母子留不杀,欲以招智高,至是乃伏法。
复以三司使召还。奏罢蜀横赋四十万,减铸铁钱十余万,蜀人至今纪之。初主计京师,有三年粮,而马粟倍之。至是马粟仅足一岁,而粮亦减半。因建言;“今之京师,古所谓陈留,天下四通五达之郊,非如雍、洛有山河形胜足恃也,特依重兵以立国耳。兵恃食,食恃漕运。汴河控引江淮,利尽南海。天圣以前,岁发民浚之,故河行地中。有张君平者,以疏导京东积水,始辍用汴夫。其后浅妄者,争以裁减费役为功,河日以堙塞。今仰而望河,非祖宗之旧也。”遂画漕运十四策。宰相富弼读公奏上前,昼漏尽十刻,侍卫皆跛倚,仁宗太息称善。弼曰:“此国计大本,非常奏也。”悉如所启施行。退谓公曰:“自庆历以来,公论食货详矣,朝廷每有所损益,必以公奏为议本。凡除主计,未尝敢先公也。”其后未期年,而京师有五年之蓄。
迁吏部侍郎,复以目疾请郡,迁尚书左丞,知南京。未几以工部尚书知秦州。时亮祚方骄僭,阅士马,筑堡筚篥城之西,压秦境上,属户皆逃匿山林。公即料简将士,声言出塞,实按军不动。贼既不至,言者因论公无贼而轻举。宰相曾公亮昌言于朝,曰:“兵不出塞,何名为轻举?张公岂轻者哉!贼所以不至者,以有备故也。有备而贼不至,则以轻举罪之,边臣自是不敢为先事之备也。”议者乃服。
初命公秦州,有旨再任,当除宣徽使。议者欲以是沮挠之,公笑曰:“吾于死生祸福,未尝择也,宣徽使于我何有哉!”力请解,复知南京。封清河郡公。
英宗即位,迁礼部尚书,知陈州。过都,留判尚书都省,请知郓州。陛辞论天下事,英宗叹曰:“学士其可以去朝廷哉!”公力请行,加侍读学士,徙定州,乞归养,改徐州。
英宗屡欲召还,而左右无助公者。一日谓执政曰:“吾在藩邸时,见其《刍荛论》及所对策,近者代言之臣,未尝副吾意。若使居典诰之任,亦国华也。”执政乃始奉诏拜翰林学士承旨。问治道体要,公以简易诚明为对,言近而指远,不觉前席曰:“吾昔奉朝请,望侍从大臣,以谓皆天下选人。今乃不然,闻学士之言,始知有人矣。”
胡宿罢枢密副使,上欲以公代之,而执政请用郭逵。英宗以语公。公曰:“自庆历以后,擢任二府,必参之中书,臣知事君而已。”迁刑部尚书。
英宗不豫,学士王圭当直不召,召公赴福宁殿。上凭几不言,赐公坐。出书一幅,八字,曰“来日降诏,立皇太子”。公抗声曰:“必颍王也,嫡长而贤,请书其名。”上力疾书以付公。公既草制,寻充册立皇太子礼仪使。
神宗即位,召见侧门。公曰:“仁宗崩,厚葬过礼,公私骚然,请损之。”上曰:“奉先可损乎?”公曰;“遗制固云以先志行之,天子之孝也。”上叹曰:“是吾心也。”
公又奏百官迁秩,恩已过厚,若锡赉复用嘉近比,恐国力不能支,乞追用乾兴例足矣。从之,省费十七八。
迁户部尚书。御史中丞王陶击宰相,参知政事吴奎与之辨,上欲罢奎。公适对,上曰:“奎罢,当以卿代。”公力辞。上曰:“卿历三朝,无所阿附,左右莫为先容,可谓独立杰出矣。先帝已欲用卿,今复何辞!”公曰:“韩琦久在告,意保全奎,奎免,必不复起。琦勋在王室,愿陛下复奎位,手诏谕琦,以全始终之分。”上嗟叹久之,继出小纸曰:“奎位执政而击中司,谓朕手诏为内批,持之三日不下,不去可乎?”公复论如初。上从之,赐琦诏,如公言。久之,琦求去坚甚,夜召公议。公复申前论。上曰:“琦志不可夺也。”公遂建议宜宠以两镇节钺,且虚府以示复用,从之。
面命公为参知政事,以亲疾辞。上曰:“受命以慰亲意,庶有瘳也。”是夕,复诏知制诰郑獬内东门别殿,谕以用公意,制词皆出上旨。制出,公以亲疾在告,召对,押赴中书。
御史中丞缺,曾公亮欲用王安石,公极论安石不可用。不数日,魏公捐馆,上叹息不已。命近及内司宾存问日至,虚位以待公。寻诏起复,四上章乃免。服除,以安石不悦,拜观文殿学士,留守西京。
入觐,请南京留台,上欲以为宣徽使修国史,不可,则欲以为提举集禧观、判都省。所以留公者百方,公皆力辞,遂知陈州。
时方置条例司,行新法,大率欲丰财而强兵。公因陛辞,极论其害,皆深言危语。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兵犹火也,不戢当自焚。若行新法不已,其极必有覆舟、自焚之忧。”上雅敬公,不甚其言,曰:“能复少留乎?”公曰:“退即行矣。”上亦怅然。
至陈。陕西方用兵,卒叛庆州,声摇关辅。京西漕檄捕盗官以兵会所属州,白刃横野,民大惶骇。公收其檄不行而奏之。上谓执政曰:“守臣不当尔耶?临事乃见人。”诏京西兵各归其旧。吏方以苛察为能,小不中意,辄置司推治,一州至数狱,追逮数千里,死者甚众。公以事闻。诏立条约下诸路。时监司皆新进,趋时兴利,长吏初不与闻。公曰:“吾衰矣,雅不能事人,归欤以全吾志。”即力请留台而归。
未几,复知陈州。暇日坐西轩,闻外板筑喧甚,曰:“民筑嘉应侯张太尉庙。”公曰:“巢贼乱天下,赵以孤城力战保此邦捍大患者也,此而不祀,张侯何为者哉!”命夷其庙,立赵侯祠佛舍中。
未几改南京,且命入觐。不待次,对前殿。曰:“先帝尝言卿不立交党,退朝掩关,终日无一客。”命坐赐茶。
寻拜宣徽北院使、检校太尉,判应天府。公曰:“宣徽使非寄任不除,臣求乡郡自便而得之,恐启侥幸路。”上曰:“朕未之思。”改判青州,告免。
延和殿赐坐,问:“祖宗御戎之策孰长?”公曰:“太祖不勤远略,如夏州李彝兴、灵武冯晖、河西折御卿,皆因其酋豪,许以世袭,故边圉无事。董遵诲捍环州,郭进守西山,李汉超保关南,皆十余年,优其禄赐,宽其文法,而少遣兵。诸将财力丰而威令行,间谍精审,吏士用命,贼所入辄先知,并兵御之,战无不克。故以十五万人而获百万之用。终太祖之世,边鄙不耸,天下安乐。及太宗平并州,欲遂取燕、蓟,自是岁有契丹之虞。曹彬、刘廷谦、傅潜等数十战,各亡士卒十余万。又内徙李彝兴、冯晖之族,继迁之变,三边皆扰,而朝廷始旰食矣。真宗之礼赵德明纳款,及澶渊之克,遂与契丹盟,至今人不识兵革,可谓盛德大业。祖宗之事,大略如此,亦可以鉴矣。近岁边臣建开拓之议,皆行险侥幸之人,欲以天下安危试之一掷,事成则身蒙其利,不成则陛下任其患,不可听也。”上曰:“庆历以来,卿知之乎?元昊初臣,何以待之?”公曰:“臣时为学士,誓诏封册,皆臣所草。”具言本末。上惊曰:“尔时已为学士,可谓旧德矣。”时契丹遣泛使萧禧来,上问:“虏意安在?”公曰:“虏自与中国通好,安于豢养,吏士骄惰,实不欲用兵。昔萧英、刘六符来,仁宗命二府置酒殿庐,与语,英颇泄其情,六符色目之,英归,竟以此得罪。今禧黠虏,愿如故事,令大臣与议,无屈帝尊与虏交口。”上曰:“朕念庆历再和之后,中国不复为善后之备,故修戎事为应兵耳。”公曰:“应兵者,兵祸之已成者也。消变于未成,善之善者也。”公每辞去,上辄迁延之,三易其期。遂诏公归院供职。
萧禧至,以河东疆事为辞,上复以问公。公曰:“嘉二年虏使萧扈尝言之,朝廷讨论之详矣。”命馆伴王洙诘之,扈不能对。录其条目,付扈以归。因以洙稿上之。禧当辞,偃蹇卧驿中不起,执政未知为言。公班次二府,因朝,谓枢密使吴充曰:“禧不即行,使主者日致馈而勿问,且使边吏以其故檄虏中可也。”充启用其说,禧即日行。
除中太一宫使。进对礼秩,凡皆与执政同。公在朝,虽不任职,然多建明。上数欲废易汴渠。公曰:“此祖宗建国之本,不可轻议。饷道一梗,兵安所仰食?则朝廷无置足之地矣。非老臣,谁敢言此。”
自王安石为政,始罢铜禁,奸民日销钱为器,边关海舶,不复讥钱之出,故中国钱日耗,而西南北三虏皆山积。公极论其害,请诘问安石,举累朝之令典,所以保国便民者一旦削而除之,其意安在?
有星孛于轸,诏求直言。公上疏论所以致变之故,人皆为恐栗。上皆优容之。求去愈力。上曰:“卿在朝岂有所好恶者欤,何欲去之速也?”公曰:“臣平生未尝与人交恶,但欲归老耳。”上知不可留,乃以为宣徽南院使、检校太傅、判应天府。上曰:“朕初欲卿与韩绛共事,而卿论政不同。又欲除枢密使,而卿论兵复异。卿受先帝末命,卒无以副朕意乎?”因泫然泣下,赐带如尝任宰相者。
高丽使过南京,长吏当送迎。公言臣班视二府,不可为陪臣屈。诏独遣少尹,使者见公恐栗,不敢仰视。师征安南,公以谓举西北壮士健马,弃之南方,其患有不可胜言者。若社稷之福,则老师费财,无功而还。因论交趾风俗与诸夷不类,自建隆以来,吴昌文、丁部、黎桓、李公,四易姓矣,皆以大校篡立,有唐末五代藩镇倾夺之风,此可以计破者也。遂条上九事。习知蛮事者,皆服其精炼。师还,如公言。新法既鬻坊场河渡,司农又并祠庙鬻之,官既得钱,听民为贾区。庙中侮慢秽践,无所不至。公言:“宋,王业所基也,而以火王,阏伯封于商丘,以主大火;微子为宋始封。此二祠者,独不可免于鬻乎?”上震怒,批出曰:“慢神辱国,莫甚于斯!”于是天下祠庙皆不得鬻。公自念将老,无以报上,论事益切,至于论兵起狱,尤为反复深言,曰:“老臣且死,见先帝地下,有以藉口矣。”上为感动。至永乐之败,颇思其言。
公请老不已,拜东太一宫使,就第。章数十上,拜太子少师,以宣徽使致仕。官制行,罢宣徽院,独命公领使如旧。今上即位,执政辄罢公使,以太子太保致仕。元六年,诏复置宣徽使,乃命公复南院,章四上,不拜,玺书嘉之。以其年十二月二日薨,享年八十五。
讣闻,辍视朝一日,特赠司空,制服苑中,官其亲属五人。太皇太后对辅臣嗟叹其忠正,公遗令不请谥,尚书右丞苏辙为请,诏有司议谥曰文定。
娶马氏,太常少卿绛之女,追封永嘉郡夫人。四子:邦彦大理评事,邦直、邦杰太常寺太祝,皆先公卒;恕今为右朝散郎、通判应天府,信厚敦敏笃学,朝廷数欲用之,以公老不忍去左右,诏听之。三女:长适殿中丞蔡天申,次适右朝奉郎王巩,其季已嫁而复归。孙男四人;钦咨、钦亮、钦弼、钦宪。孙女三人,并幼。
公晚自谓乐全居士,有《乐全集》四十卷,《玉堂集》二十卷,《注仁宗乐书》一卷。神宗尝赐亲扎曰:“卿文章典雅,焕然有三代之风,书之典诰,无以加焉,西汉所不及也。”
所与交者,范仲淹、吴育、宋祁三人,皆敬惮之。曰:“不动如山,安道有焉。”晚与轼先大夫游,论古今治乱,及一时人物,皆不谋而同。轼与弟辙以是皆得出入门下。
轼尝论次其文曰:“孔北海志大而论高,功烈不见于世,然英伟豪杰之气,自为一时所宗。其论盛孝章、郗鸿豫书,慨然有烈丈夫之风。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开物成务之姿,总练名实之意,自见于言语,至《出师表》简而尽,直而不肆,大哉言乎!与《伊训》、《说命》相表里,非秦汉已来以事君为说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见其全,公其庶几乎?乌乎,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语非不工也,政事文学非不敏且博也,然至于临大事,鲜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为布衣,则颀然已有公辅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归,未尝以言徇物,以色假人,虽对人主,必同而后言,毁誉不动,得丧若一,真孔子所谓‘大臣以道事君’者。世远道散,虽志士仁人或少贬以求用,公独以迈往之气,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上不求合于人主,故虽贵而不用,用而不尽;下不求合于士大夫,故悦公者寡,不悦公者众。然至言天下伟人,则必以公为首。”世以轼为知言。
公始为谏官,荐刘夔、王质自代,即日擢用。及贝州军叛,上欲遣公出征,举明镐自代,即以为将,而贝州平。熙宁中,轼将往见公于陈。宰相曾公亮谓轼曰:“吾受知张公,所以至此者,公恩也。”轼以问公。公怅然久之,曰:“吾密荐公亮,人无知者,岂仁宗以语之乎?”轼以是知公虽不偶于世,而人主信之,盖如此。
公性与道合,得佛老之妙。属纩之日,凛然如平生,有星陨于北牖。及薨,赤气自寝而升,里人望而惊焉。以七年八月九日庚申,葬于宋城县永安乡仁孝里。其子恕,以王巩之状来求铭。铭曰:
大道之行,士贵其身。维人求我,匪我求人。秦汉以来,士贱君肆。区区仆臣,以得为喜。功利之趋,谤毁是逃。我观其身,夏畦之劳。纷纭丛脞,千载一律。帝闵下俗,异人乃出。是生我公,龙章凤姿。翔于千仞,世挽留之。浩然直前,有碍则止。放为江河,汇为沼。穆穆三圣,如天如渊。前席惟谊,见黯必冠。岂不用公?道有不契。出其绪余,则已惊世。公之所能,我不敢知。乘云驭风,与汗漫期。噫天何时,复生此杰?我作铭诗,以诏王国。
●卷八十九
◎墓志铭十二首
【故龙图阁学士滕公墓志铭(代张文定公作)】
神宗英文烈武圣孝皇帝初临海内,厉精为治,旁求天下,以出异人,得英伟大度之士。滕公元发始见知于英祖,而未及用,书其姓名藏于禁中,帝以是知之。既见公,姿度雄爽,问天下所以治乱。不思而对曰:“治乱之道,如黑白东西,所以变色易位者,朋党乱之也。”帝曰:“卿知君子小人之党乎?”公曰:“君子无党。譬之草木,绸缪相附者必蔓草,非松柏也。朝廷无朋党,虽中主可以济,不然,虽上圣不治。”帝太息曰:“天下名言也。”
遂以右正言,知制诰谏院、开封府,拜御史中丞、翰林学士,且大用矣。而公性疏达不疑,在帝前论事,如家人父子,言无文饰,洞见肝鬲。帝知其诚尽,事无钜细,人无亲疏,辄以问公。或中夜降手诏,使者旁午,公随事解答,不自嫌外。而执政方立新法,天下汹汹,恐公有言而帝信之,故相与造事谤公。帝虽不疑,然亦出公于外。以翰林侍读学士知郓州,移定与青,留守南都,徙齐、邓二州,用公之意盖未衰也。而公之妻党有犯法至大不道者,小人因是出力挤公,必欲杀之。帝知其无罪,落职,知池州。徙蔡,未行,改安州。既罢,入朝,未对。而左右不悦者,又中以飞语。复贬筠州。士大夫为公危栗,或以为且有后命。公谈笑自若,曰:“天知吾直,上知吾忠,吾何忧哉!”乃上书自明,帝览之,释然,即以为湖州。方且复用,而帝升遐。公读遗诏,僵仆顿绝。久之乃苏,曰:“已矣,吾无所自尽矣。”
今上即位,徙公为苏、扬二州,除公龙图阁直学士,复以为郓州,徙真定、河东。治边凛然,威行西北,号称名将。而宦官为走马者,诬公病不任职,诏徙许州。御史论公守边奇伟之状,且言其不病,诏复留河东,而公已老,盖年七十有一矣。即力求淮南,上不得已,乃以龙图阁学士、知扬州,未至而薨。盖元五年十月二十四日也。
方平历事三宗,逮与天圣、景间贤公卿游。公虽为晚进,而开济之资,迈往之气,盖有前人风度。以先帝神武英断,知公如此,而终不大用。每进,小人辄谗之。公尝上章自讼,有曰:“乐羊无功,谤书满箧。即墨何罪?毁言日闻。”天下闻而悲之。呜呼,命也夫!
公讳甫,字元发。其后避高鲁王讳,以字为名,而字达道。东阳人也。滕氏出周文公之子错,封于滕,所谓滕叔绣者。十一代祖令琮为唐国子司业,令琮生太常博士翼,翼生赠户部侍郎伉,伉生赠礼部侍郎盖,盖生户部侍郎赠右仆射向,向生太中大夫睦州刺史迈,迈生越州观察推官纟勃,纟勃生祠部郎中文规,文规生公之曾祖讳仁俊,为温州永嘉令。祖讳鉴,不仕。皇考讳高,赠中大夫。曾祖母、祖母皆范氏,继祖母陈氏。皇妣王氏,追封太原郡君,生公之夕,梦虎行月中而堕其室。
九岁能赋,敏捷过人。范希文,皇考舅也,见公而奇之,教以为文。希文为苏州,而安定胡先生瑗居于苏,公往从之,门人以千数,第其文,公常为首。尝举进士,试于庭。宋子京奇其文,擢为第三人,而以声韵不中法,罢之。其后八年,复中第第三。
授大理评事,通判湖州。时孙元规守钱塘,一见公曰:“名臣也,后当为贤将。”授以治剧守边之要。
召试学士院,充集贤校理,判吏部南曹,除开封府推官,三司盐铁户部判官,同修起居注,判户部勾院。公在馆阁,未尝就第见执政,故宰相不悦,不迁者十年。既遇知神宗,为谏官,知无不言。然御史中丞王陶论宰相不押班为跋扈,上以问公。公曰:“宰相固有罪,然以为跋扈,则臣为欺天陷人矣。”
为开封府。三狱皆满,公视事之日,理出数百人,决遣殆尽,京师翕然称之。
为御史中丞。中书、密院议边事,多不合。赵明与西人战,中书赏功,而密院降约束;郭逵修堡,枢密院方诘之,而中书已下褒诏矣。公言:“战守大事也,安危所寄。今中书欲战,密院欲守,何以令天下!愿敕大臣,凡战守除帅,议同而后下。”上善之。谏官杨绘言宰相不当以其子判鼓院。上曰:“绘不习朝廷事,鼓院传达而已,何与于事?”公曰:“人有诉宰相者,使其子传达之可乎?且天下见宰相子在是,岂敢复诉事?”上悟,为罢之。种谔擅筑绥州,且与薛向发诸路兵,环、庆、保安皆出剽掠,西人复诱杀将官杨定。公上疏,极言亮祚已纳款,不当失信,边隙一开,兵连民疲,必为内忧。京师郡国地震。公三上疏指陈致灾之由。大臣不悦,出公知秦州。上面谓曰:“秦州非朕意也。”留不遣。诏馆伴契丹使。前此馆伴非其人,使者议神塔子事,往复纷然。是岁,契丹遣萧林牙、杨兴公来聘,朝廷忧之。公见兴公,开怀与语,问其家世父祖事,委曲详尽。兴公惊且喜,不复论去岁事。将去,与公马上泣别。林牙谓兴公曰:“君与滕公善,岂将留此乎?”上闻之大喜。因公奏事殿中,叹曰:“朕欲擢卿执政。卿逾月不对,而大臣力荐用唐介矣。”公曰:“臣恨未有死所报陛下知遇,岂爱官职者。”唐淑问、孙觉言公短,上不信,悉以其言示公,所以慰劳公者甚厚。公顿首曰:“陛下无所疑,臣无所愧足矣。”
河朔地大震,涌沙出水,坏城池庐舍,命公为安抚使。官吏皆幄寝,居民恐惧,弃家而茇舍。公独卧屋下,曰:“民恃吾以生,屋摧民死,吾当以身同之。”民始归,安其室。乃命葬死者,食饥者,除田税,察惰吏,修堤防,缮甲兵,督盗贼,河朔遂安。
使还,大臣将除公并州。上复留公开封府。民有王颍者,为邻妇隐其金,阅数尹不能辨。颍愤闷至病。伛杖而诉于公。公呼邻妇,一问得其情,取金还颍。颍奋身仰谢,失伛所在,投杖而出,一府大骇。
除翰林学士。夏国主秉常被篡,公言:“继迁死时,李氏几不立矣,当时大臣不能分建诸豪,乃以全地王之,至今为患。今秉常失位,诸将争权,天以此遗陛下。若再失此时,悔将无及。请择一贤将,假以重权,使经营分裂之,可不劳而定,百年之计也。”上奇其策,然不果用。
欲以公为三司使。力辞,已而除公瀛州安抚使。公入,顿首曰:“臣知事陛下而已,不能事党人,愿陛下少回昔日之眷,无使臣为党人所快,则天下皆知事君为得,而事党人为无益矣。”上为改容。
公以皇考讳,辞高阳关,乃除郓州。治盗有方,不独用威猛,时有所纵舍,盗为屏息。
移定州。许入觐,力言新法之害。曰:“臣始以意度其不可耳。今为郡守,亲见其害民者。”具道所以然之状。至定州,以上巳宴郊外,有报契丹入寇边民来逃者,将吏大骇,请起治兵。公笑曰:“非尔所知也。”益置酒作乐。遣人谕逃者曰:“吾在此。虏不敢动。”使各归业。明日问之,果妄。诸将以是服公。
韩忠彦使契丹,杨兴公迎劳,问公所在,且曰:“滕公可谓开口见心矣。”忠彦归奏,上喜,进公礼部侍郎,使再任。诏曰:“宽严有体,边人安焉。”公因作堂,以“安边”名之。公去国既久,而心在王室,著书五篇,一曰尊主势,二曰本圣心,三曰校人品,四曰破朋党,五曰赞治道,上之。其略曰:“陛下圣神文武,自足以斡运六合,譬之青天白日,不必点缀,自然清明。”识者韪其言。天下大旱,诏求直言。公上疏曰:“新法害民者,陛下既知之矣,但下一手诏,应熙宁二年以来所行新法,有不便者悉罢,则民气和而天意解矣。”
富彦国之守青州也,尝置教阅马步军九指挥。彦国既去,军稍缺不补。公至青,复完之,至溢额数千。其后朝廷屡发诸路兵,或丧失不还,惟青州兵至今为盛。
其谪守池、安,皆以静治闻,饮酒赋诗,未尝有迁谪意。侍郎韩丕,旅殡于安五十年矣;学士郑獬,安人也,既没十年,贫不克葬。公皆葬之。著作佐郎木炎居丧以毁卒,公既助其葬,又为买田之。敕使谢堙市物于安,因缘为奸,民被其毒,公密疏奸状,上为罢黜堙。自安定先生之亡,公常割俸以其子,及为湖州,祭其墓,哭之恸,东南之士归心焉。
自扬徙郓。岁方饥,乞淮南米二十万石为备。郓有剧贼数人,公悉知其所舍,遣吏掩捕皆获,吏民不知所出。郡学生食不给,民有争公田二十年不决者,公曰:“学无食,而以良田饱顽民乎!”乃请以为学田,遂绝其讼。学者作《新田诗》以美之。时淮南、京东皆大饥,公独有所乞米为备,召城中富民与约曰:“流民且至,无以处之,则疾疫起,并及汝矣。吾得城外废营地,欲为席屋以待之。”民曰:“诺。”为屋二千五百间,一夕而成。流民至,以次授地,井灶器用皆具。以兵法部勒,少者炊,壮者樵,妇女汲,老者休,民至如归。上遣工部郎中王古按视之,庐舍道巷,引绳棋布,肃然如营阵。古大惊,图上其事,有诏褒美。盖活五万人云。
徙真定。乞以便宜除盗,许之。然讫公之去,无一人死法外者。秋大熟,积饥之民,方赖以生,而有司争籴,谷贵,公奏边廪有余,请罢籴二年,从之。
徙知太原府。河东兵劳民贫,而土豪将吏皆利于有警,故喜作边事,民不堪命。公始至,蕃族来贺,令曰:“谨斥候,无开边隙,有寇而失备,与无寇而生事者,皆斩。”自军司马沿边安抚以下,皆勒以军法。西人猎境上,河外请益兵。公曰:“寇来则死之,吾不出一兵也。”河东十二将,其四以备北,其八以备西,八将更休,为上下番。是岁八月,边郡称有警,请八将皆上,谓之防秋。公曰:“贼若并兵犯我,虽八将不敌也。若其不来,四将足矣。”卒遣更休。而将吏惧甚,扣阁争之。公指其颈曰:“吾已舍此矣,颈可断,兵不可出。”卒无寇,省刍粟十五万。河东之所患者,盐与和籴也。公稍更其法,明著税额,而通盐商配率粮草视物力高下,而不以占田多少为差,民以为便。阳曲县旧治城西,汾决,徙城中,县废为荒田,公奏还之。使县治堤防如黄河,民复成市。诸将驻列城者,长吏或不欲,捃诬以事,有至死者。公奏立法,将有罪,徙他郡讯验。诸将闻之,喜曰:“公保吾生,当报以死。”西夏请复故地,诏赐以四寨,而葭芦隶河东。公曰:“取城易,弃城难。昔弃罗凡,西人袭我不备,丧金帛不赀,且为夷狄笑。”乃命部将訾虎、萧士元以兵护迁,号令严整,寇不能近,无一瓦之失。将赐寨,公请先画界而后弃,不从。西人已得地,则请凡画界以绥德城为法,从之。公曰:“若法绥德,以二十里为界,则吴堡去葭芦百二十里,为失百里矣。兵家以进退尺寸为强弱,今一举而失百里,不可。”力争之。已而谍者得西人之谋曰:“吾将出劲兵于义、吴二寨之间,劫汉使不得出兵,则二寨亦弃矣。”公遂复前议,章九上,至数万言。议者谓近世名将无及公者。
公为文与诗,英发妙丽,每出一篇,学者争诵之。笃于行义,事父母,抚诸弟,以孝友闻。临大事,决大议,毅然不计死生。至于己私,则小心庄栗,惟恐有过。其事上及与人交,驭将吏,待妻子奴婢,一以至诚。仕自大理评事至右光禄大夫,职至龙图阁学士,勋至上柱国,爵至南阳郡开国侯,食邑至一千六百户,实封至八百户,赠银青光禄大夫。有文集二十卷。娶李氏,唐御史大夫栖筠之后,晋卿之女,累封建安郡君。先公卒,赠永宁郡君。子三人,、祁皆承奉郎,裕尚幼。女五人,长适朝请郎知楚州何洵直,次适宣德郎秘书省正字王炳,早卒。次适宣德郎太学博士王涣之,次复适王炳,季适方平之子朝散郎南京通判恕。孙男六人。将以元七年八月二十二日癸酉,葬于苏州长洲县彭华乡阳山之栗坞。铭曰:
天之降材,千夫一人。人之逢时,千载一君。生之既难,得之岂易。而彼谗人,曾不少置。昔在帝尧,甚畏巧言。谗说震惊,虽尧亦然。伟哉滕公,廊庙之具。帝欲用公,将起辄仆。赖帝之明,虽仆复兴。小试于边,戎狄是膺。日月逝矣,岁不我与。老成云亡,吾谁与处。若古有训,无竞维人。公之治边,折冲精神。猛虎在山,藜藿茂遂。及其既亡,樵牧所易。公官三品,以寿考终。我铭之悲,夫岂为公。
【王子立墓志铭】
子立讳适,赵郡临城人也。始予为徐州,子立为州学生,知其贤而有文,喜怒不见,得丧若一,曰:“是有类子由者。”故以其子妻之。与其弟子敏,皆从余于吴兴。学道日进,东南之士称之。余得罪于吴兴,亲戚故人皆惊散,独两王子不去,送余出郊,曰:“死生祸福,天也,公其如天何。”返取余家,致之南都。而子立又从子由谪于高安、绩溪,同其有无,赋诗弦歌,讲道著书于席门茅屋之下者五年,未尝有愠色。余与子由有六男子,皆以童子从子立游,学文有师法,人人自重,不敢嬉宕,子立实使然。元四年冬,自京师将适济南,未至,卒于奉高之传舍,盖十月二十五日也。享年三十五。
曾祖讳,赠中书令。妣田氏,楚国夫人。祖,工部侍郎知枢密院,赠太尉,谥忠穆。妣宋氏,仁寿郡夫人。考讳正路,比部郎中,知濮州,赠光禄大夫。妣李氏,寿安县君。一女初伏,有遗腹子裔。文集十五卷,其学长于礼服,子由谓其文“朱弦疏越,一唱而三叹”者也。七年十一月五日,其兄蘧子开葬于临城龙门乡两口村先茔之侧。铭曰:
知性以为存,不寿非其怨也。知义以为荣,不贵非其羡也。而未能忘于文,则犹有意于传也。呜呼!百世之后,其姓名与我皆隐显也。
【宝月大师塔铭】
宝月大师惟简,字宗古,姓苏氏,眉之眉山人。于余为无服兄。九岁,事成都中和胜相院慧悟大师。十九得度,二十九赐紫,三十六赐号。其同门友文雅大师惟庆为成都僧,统所治万余人,鞭笞不用,中外肃伏。庆博学通古今,善为诗,至于持律总众,酬酢事物,则师密相之也。凡三十余年,人莫知其出于师者。
师清亮敏达,综练万事,端身以律物,劳己以裕人,人皆高其才,服其心。凡所欲为,趋成之。更新其精舍之在成都与郫者,凡一百七十三间,经藏一,卢舍那阿弥陀弥勒大悲像四,砖桥二十七,皆谈笑而成,其坚致可支一世。师于佛事虽若有为,譬之农夫畦而种之,待其自成,不数数然也。故余尝以为修三摩钵提者。蜀守与使者皆一时名公卿,人人与师善。然师常罕见寡言,务自却远,盖不可得而亲疏者。喜施药,所活不可胜数。少时,瘠黑如梵僧,既老而皙,若复少者。或曰:“是有阴德发于面,寿未可涯也。”
绍圣二年六月九日,始得微疾,即以书告于往来者,敕其子孙皆佛法大事,无一语私其身。至二十二日,集其徒问日蚤暮。及辰,曰:“吾行矣。”遂化,年八十四。是月二十六日,归骨于城东智福院之寿塔。弟子三人,海慧大师士瑜先亡;次士隆;次绍贤,为成都副僧统。孙十四人,悟迁、悟清、悟文、悟真、悟缘、悟深、悟微、悟开、悟通、悟诚、悟益、悟权、悟缄。曾孙三人,法舟、法荣、法原。以家法严,故多有闻者。师少与蜀人张隐君少愚善,吾先君宫师亦深知之,曰:“此子才用不减澄观,若事当有立于世,为僧亦无出其右者。”已而果然。余谪居惠州,舟实来请铭。铭曰:
大师宝月,古字简名。出赵郡苏,东坡之兄。自少洁齐,老而弥刚。领袖万僧,名闻四方。寿八十四,腊六十五。莹然摩尼,归真于上。锦城之东,松柏森森。子孙如林,蔽芾其阴。
【陆道士墓志铭】
道士陆惟忠,字子厚,眉山人。家世为黄冠师。子厚独狷洁精苦,不容于其徒,去之远游。始见余黄州,出所作诗,论内外丹指略,盖自以为决不死者。然余尝告之曰:“子神清而骨寒,其清可以仙,其寒亦足以死。”其后十五年,复来见余惠州,则得瘦疾,骨见衣表,然诗益工,论内外丹益精。曰:“吾真坐寒而死矣。每从事于养生,辄有以败之,类物有害吾生者。”余曰:“然。子若死,必复为道士,以究此志。”余时适得美石如黑玉,曰:“当以是志子墓。”子厚笑曰:“幸甚。”久之,子厚去余之河源开元观,客于县令冯祖仁,而余亦谪海南。是岁五月十九日,竟以疾卒,年五十。祖仁葬之观后,盖绍圣四年也。铭曰:
呜呼多艺此黄冠,诗棋医卜内外丹。无求于世宜坚完,龟饥鹤瘦终难安。哀哉六巧坐一寒,祝子复来少宏宽,毋复清诗助酸。龙虎尤成无或奸,往驾赤螭骖青鸾。
【惠州官葬暴骨铭】
有宋绍圣二年,官葬暴骨于是。是岂无主?仁人君子斯其主矣。东坡居士铭其藏归曰:
人耶天耶?随念而徂。有未能然,宅此枯颅。后有君子,无废此心。陵谷变坏,复棺衾之。
【李太师墓志】
李氏之先,世有德人。使皆好学,忠信而文。则其成材,五季得之。崎岖兵间,亦何所为。世养于蒙,以待承平。允文太师,发迹于经。人知诵之,公蹈用之。其言皆经,其行中之。仁致麟凤,自不覆巢。使公逢时,凤鸣其郊。公为狱官,遇囚如子。视囚出入,如己生死。以德报怨,世有或然。任其不叛,仁人所难。是心惟微,实闻于帝。无疆之休,以来本世。笃生三子,其幼益隆。如谊、仲舒,乌阳是逢。始葬于魏,物不称德。河流墓改,礻遂以冕服。公之令闻,追配太丘。子孙公卿,有进无羞。安安之原,太行之麓。有或兆之,匪筮匪卜。
【朱亥墓志】
崔嵬高丘,其下为谁?惟魏烈士,朱亥是依。时惟布衣,不震不惊。晋鄙在师,孔严不孤。进承其颐,视如豚犭。昔其在屠,谁养其威?鼓刀市人,谁者畏之?世之勇夫,杀人如蒿。及其所难,或失其刀。惟是贫贱,无以自豪。是谓真勇。士之布衣,其亦在养。有或不养,临事而恐。惟是屠者,其养可取。
【刘夫人墓志铭(代韩持国作)】
夫人姓刘氏,开封人。曾大父处士讳岩,大父大理寺丞讳惟吉,考赠右金吾卫将军讳达。夫人年十七,归于武功苏才翁。翁讳舜元,参知政事讳易简之孙,赠工部侍郎讳耆之子也。少与弟子美、圣辟皆有盛名。苏氏既大家,而姑王夫人太尉文正公之息女也,严重有识,素贤其子,自为择妇,甚难之,久乃得夫人。夫人事其姑,能委曲顺其意。尝侍疾,不解衣累月。凡姑所欲,不求而获;所不欲,无一至前者。既愈,谓家人曰:“微是妇,吾不起矣。”命诸女拜之而弗答也。子美、圣辟皆早世,夫人待二姒,抚诸孤,恩礼甚厚。子美,正献杜公婿也。杜公闻而贤之,曰:“可以为女师。”夫人既老,二子涓、更守寿春。已而涓守襄阳,复按本道刑狱,夫人皆就养焉。及涓徙平阳,道京师,子注为尚书郎,拜觐门外,士大夫荣之。涓侍夫人至管城,以疾不起,注逆以归京师。夫人悼涓不已,后涓四十五日,元丰八年十月五日,以疾卒于私第,享年八十一。
夫人孝友慈俭,薄于奉身,而厚于施人;严于教子,而宽于御下。姻族中有悍妒者见之,辄惭而化。性不蓄财,浣衣菲食以终其身。涓自蜀还,以重锦二十两以献夫人。夫人喜曰:“可以适吾意之所欲与者。”命刀尺以亲疏散之,一日而尽。好诵佛书,受五戒,预为送终具甚备。至疾革,怡然不乱。
始封隆德县君,后为彭城县太君,改仁寿县太君。才翁既显于世矣,而位不充其志,仕至尚书郎,赠光禄大夫。而子男七人,皆以才显。涓,朝奉大夫知潞州;,朝清郎,京西提点刑狱;注,朝散郎,尚书司勋郎中;洞,右赞善大夫,将作监丞。洪、洎、汶,皆举进士。女二人,长适进士虞大蒙,次适承议郎郭逢原。孙男十三人:之颜,无为军判官;之闵,早卒;之冉,汝州梁县尉;之孟、之偃、之友、之恂、之悌、之邵、之杨、之南、之烈、之点。孙女十三人。曾孙男七人,开、宪、洁、商、若、赤、仕。曾孙女五人。将以元丰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葬夫人于润州丹徒县五老山下才翁之茔,使求乞铭。才翁于余为从母子,而余娶于苏氏,故知夫人为详。铭曰:
孝友慈俭,行为女师。笃于教也,轻财乐施。属纩不乱,几于道也。寿考康宁,子孙多贤。不虚报也,我铭孔约。无有愧辞,以信告也。
【亡妻王氏墓志铭】
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卒于京师。六月甲午,殡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轼铭其墓曰:
君讳弗,眉之青神人,乡贡进士方之女。生十有六年,而归于轼。有子迈。君之未嫁,事父母,既嫁,事吾先君、先夫人,皆以谨肃闻。其始,未尝自言其知书也。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亦不知其能通也。其后轼有所忘,君辄能记之。问其他书,则皆略知之。由是始知其敏而静也。从轼官于凤翔,轼有所为于外,君未尝不问知其详。曰:“子去亲远,不可以不慎。”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轼者相语也。轼与客言于外,君立屏间听之,退必反覆其言曰:“某人也,言辄持两端,惟子意之所向,子何用与是人言。”有来求与轼亲厚甚者,君曰:“恐不能久。其与人锐,其去人必速。”已而果然。将死之岁,其言多可听,类有识者。其死也,盖年二十有七而已。始死,先君命轼曰:“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他日汝必葬诸其姑之侧。”未期年而先君没,轼谨以遗令葬之。铭曰:
君得从先夫人于九原,余不能。呜呼哀哉!余永无所依怙。君虽没,其有与为妇何伤乎。呜呼哀哉!
【乳母任氏墓志铭】
赵郡苏轼子瞻之乳母任氏,名采莲,眉之眉山人。父遂,母李氏。事先夫人三十有五年,工巧勤俭,至老不衰。乳亡姊八娘与轼,养视轼之子迈、迨、过,皆有恩劳。从轼官于杭、密、徐、湖,谪于黄。元丰三年八月壬寅,卒于黄之临皋亭,享年七十有二。十月壬午,葬于黄之东阜黄冈县之北。铭曰:
生有以养之,不必其子也。死有以葬之,不必其里也。我祭其从与享之,其魂气无不之也。
【保母杨氏墓志铭】
先夫人之妾杨氏,名金蝉,眉山人。年三十,始隶苏氏,颓然顺善也。为弟辙子由保母。年六十八,熙宁十年六月己丑,卒于徐州,属纩不乱。子由官于宋,载其柩殡于开元寺。后八年,轼自黄迁汝过宋,葬之于宋东南三里广寿院之西,实元丰八年二月壬午也。铭曰:
百世之后,陵谷易位,知其为苏子之保母,尚勿毁也。
【朝云墓志铭】
东坡先生侍妾曰朝云,字子霞,姓王氏,钱塘人。敏而好义,事先生二十有三年,忠敬若一。绍圣三年七月壬辰,卒于惠州,年三十四。八月庚申,葬之丰湖之上栖禅山寺之东南。生子遁,未期而夭。盖常从比丘尼义冲学佛法,亦粗识大意。且死,诵《金刚经》四句偈以绝。铭曰:
浮屠是瞻,伽蓝是依。如汝宿心,惟佛之归。
●卷九十
◎行状二首
【司马温公行状】
曾祖政,赠太子太保。曾祖母薛氏,赠温国太夫人。祖炫,试秘书省校书郎,知耀州富平县事,赠太子太傅。祖母皇甫氏,赠温国太夫人。父池,尚书吏部郎中,充天章阁待制,赠太师,追封温国公。母聂氏,赠温国太夫人。公讳光,字君实,其先河内人,晋安平献王孚之后。王之裔孙征东大将军阳,始葬今陕州夏县涑水乡,子孙因家焉。自高祖、曾祖皆以五代衰乱不仕。富平府君始举进士,没于县令。皆以气节闻于乡里。而天章公以文学行义事真宗、仁宗为转运使,御史,知杂事,三司副使,历知凤翔、河中、同、杭、虢、晋六州,以清直仁厚闻于天下,号称一时名臣。
公自儿童,凛然如成人。七岁闻讲《左氏春秋》,大爱之,退为家人讲,即了其大义。自是手不释书,至不知饥渴寒暑。年十五,书无所不通。文辞醇深,有西汉风。天章公当任子,次及公,公推与二从兄,然后受补郊社斋郎,再奏,将作监主簿。年二十,举进士甲科。改奉礼郎。以天章公在杭,辞所迁官,求签书苏州判官事以便亲,许之。未上,丁太夫人忧。未除,丁天章公忧。执丧累年,毁瘠如礼。服除,签书武成军判官事,改大理评事,为国子直讲,迁本寺丞。
故相庞籍名知人,始与天章公游,见公而奇之,及是为枢密副使,荐公召试馆阁校勘,同知太常礼院。中官麦允言死,诏以允言有军功,特给卤簿。公言:“孔子不以名器假人,繁缨以朝,且犹不可,允言近习之臣,非有元勋大劳,而赠以三公之官,给以一品卤簿,其为繁缨,不亦大乎?”故相夏竦卒,诏赐谥文正。公言:“谥之美者,极于文正,竦何人,可以当此!”书再上,改谥文庄。迁殿中丞,除史馆检讨,修日历,改集贤校理。庞籍为郓州,徙并州,皆辟公通判州事。公感籍知己,为尽力。
时赵元昊始臣,河东贫甚,官苦贵籴,而民疲于远输。麟州窟野,河西多良田,皆故汉地,公私杂耕。天圣中,始禁田河西者,虏乃得稍蚕食其地,俯窥麟州,为河东忧。籍请公按视。公为画五策:“宜因州中旧兵,益禁兵三千,厢兵五百,筑二堡河西,可使堡外三十里虏不敢田,则州西六十里无虏矣。募民有能耕麟州闲田者,复其税役十五年,能耕窟野、河西者,长复之,耕者必众,官虽无所得,而籴自贱,可以渐纾河东之民。”籍移麟州,如公言。而兵官郭恩勇且狂,夜开城门,引千余人渡河,载酒食,不为战备,遇敌死之。议者归罪于籍,罢节度使知青州。公守阙,三上书,乞独坐其事,不报。籍初不以此望公,而公深以自咎。籍既没,升堂拜其妻如母,抚其子如昆弟,时人两贤之。
改太常博士,祠部员外郎,直秘阁、判吏部南曹,迁开封府推官,赐五品服。交趾贡异兽,谓之麟。公言:“真伪不可知,使其真,非自然而至,不足为瑞。若伪,为远夷笑,愿厚赐其使而还其兽。”因奏赋以讽。
迁度支员外郎,判句院。擢修起居注,五辞而后受。判礼部。有司奏六月朔,日当食。公言:“故事,食不满分,或京师不见皆贺,臣以为日食四方见京师不见,天意人君为阴邪所蔽,天下皆知,而朝廷独不知,其为灾当益甚,皆不当贺。”诏从之。后遂以为常。
迁起居舍人,同知谏院。苏辙举直言策,入第四等,而考官以为不当收。公言:“辙于同科四人中,言最切直,有爱君忧国之心,不可不收。”时宰相亦以为当黜,仁宗不许。曰:“求直言,以直弃之,天下其谓朕何!”公遂与谏官王陶同上疏:“愿为宗庙社稷自重,却罢燕饮,安养神气,后宫嫔御,进见有度;左右小臣,赐予有节。厚味腊毒,无益奉养者,皆不宜数御。”上嘉纳之。
初,至和三年,仁宗始不豫,国嗣未立,天下寒心而不敢言,惟谏官范镇首发其议,公时为并州通判,闻而继之。上疏言:“《礼》:大宗无子,则小宗为之后。为之后者,为之子也。愿陛下择宗室贤者,使摄储贰,以待皇嗣之生,退居藩服。不然,则典宿卫、尹京邑,亦足以系天下之望。”疏三上,其一留中,其二付中书。公又与镇书:“此大事不言则已,言一出,岂可复反?愿公以死争之。”于是镇言之益力。及公为谏官,复上疏,且面言:“臣昔为并州通判,所上三章,愿陛下果断而力行之。”时仁宗简默不言,虽执政奏事,首肯而已。闻公言,沈思久之,曰:“得非欲选宗室为继嗣者乎?此忠臣之言,但人不敢及耳。”公曰:“臣言此,自谓必死,不意陛下开纳。”上曰:“此何害?古今皆有之。”因令公以所言付中书。公曰:“不可,愿陛下自以意喻宰相。”
是日,公复言江淮盐事,诣中书白之。宰相韩琦问公,今日复何所言?公默计此大事,不可不使琦知,思所以广上意者。即曰:“所言宗庙社稷大计也。”琦喻意,不复言。后十余日,有旨令公与御史里行陈洙同详定行户利害。洙与公屏语曰:“日者大飨明堂,韩公摄太尉,洙为监祭。公从容谓洙,闻君与司马君实善,君实近建言立嗣事,恨不以所言送中书,欲发此议,无自发之,行户利害,非所以烦公也,欲洙见公达此意耳。”时嘉六年闰八月也。
至九月,公复上疏面言:“臣向者进说,陛下欣然无难,意谓即行矣。今寂无所闻,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子孙当千亿,何遽为此不祥之事。小人无远虑,特欲仓猝之际,援立其所厚善者耳。唐自文宗以后,立嗣皆出于左右之意,至有称定策国老、门生天子者,此祸岂可胜言哉!”上大感悟,曰:“送中书。”公至中书,见琦等曰:“诸公不及今定议,异日夜半禁中出寸纸以某人为嗣,则天下莫敢违。”琦等皆唯唯,曰:“敢不尽力。”后月余,诏英宗判宗正寺,固辞不就职。明年遂立为皇太子。称疾不入。公复上疏言:“凡人争丝毫之利,至相争夺。今皇子辞不赀之富,至三百余日不受命,其贤于人远矣。有识闻之,足以知陛下之圣,能为天下得人。然臣闻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而行,使者受命不受辞,皇子不当辞避,使者不当徒反,凡召皇子,内臣皆乞责降,且以臣子大义责皇子,宜必入。”英宗遂受命。
兖国公主下嫁李玮,以骄恣闻。公上疏言:“太宗时,姚坦为兖王翊善,有过必谏,左右教王诈疾。逾月,太宗召王乳母,入问起居状。母曰:‘王无疾,以姚坦故,郁郁成疾耳。’太宗怒曰:‘王年少,不知为此,汝辈教之。’杖乳母数十,召坦慰勉之。齐国献穆大长公主,太宗之子,真宗之妹,陛下之姑,而谦恭率礼,天下称其贤。愿陛下教子以太宗为法,公主事夫以献穆为法。”已而公主不安于李氏,诏玮出知卫州,公主入居禁中,而玮母杨归其兄璋,散遣其家人。公言:“陛下追念章懿皇后,故使玮尚主。今乃母子离析,家事流落,陛下独无雨露之感,凄恻之心乎?玮既责降,公主亦不得无罪。”上感悟,诏公主降封沂国,待李氏恩礼不衰。
判检院,权判国子监,除知制诰。力辞至八九,改授天章阁待制,兼侍讲,赐三品服,仍知谏院。上疏言:“经略安抚使以便宜从事,出于兵兴权制,非永世法。及将相大臣典州者,多以贵倨自恃,凌忽转运使,使不得举职。朝廷务省事,专行姑息之政。至于胥吏喧哗而逐御史中丞,辇官悖慢而退宰相,卫士凶逆而狱不穷奸泽加于旧,军人詈三司使而法官以为非犯阶级,于用法有疑。其余,一夫流言于道路,而为之变法推恩者多矣,皆陵迟之渐,不可以不正。”
充媛董氏薨,追赠婉仪,又赠淑妃,辍朝成服,百官奉慰定谥行册礼,葬给卤簿。公言:“董氏秩本微,病革之日,方拜充媛。古者妇人无谥,近制惟皇后有之。卤簿本以赏军功,未尝施于妇人,惟唐平阳公主有举兵佐高祖定天下之功,乃得给。至韦庶人始令妃主葬日,皆给鼓吹,非令典,不足法。”时有司新定后宫封赠法,皇后与妃皆赠三代。公言:“别嫌明微,妃不当与后同。袁盎引却慎夫人坐,正为此耳。天圣亲郊,太妃止赠二代,而况妃乎!”
知嘉八年贡举。仁宗崩,英宗以哀毁致疾,慈圣光献太后同听政。公首上疏言:“章献明肃太后,保佑先帝进贤退奸,有大功于赵氏,特以亲用外戚小人,故负谤天下。今太后初摄大政,大臣忠厚如王曾,清纯如张知白,刚正如鲁宗道,质直如薛奎者,当信用之。鄙猥如马季良、谗谄如罗崇勋者,当疏远之,则天下服。”又上疏英宗,言:“汉宣帝为昭帝后,终不追尊卫太子、史皇孙,光武起布衣,得天下,自以为元帝后,亦不追尊钜鹿都尉、南顿君,惟哀、安、桓、灵,皆自旁亲入继大统,追尊其父祖,天下非之,愿以为戒。”
时公所得仁宗遗赐珠、金,直百余万,率同列三上章,言:“国有大忧,中外窘乏,不可专用乾兴故事。若遗赐不可辞,则宜许侍从以上进金钱,佐山陵费。”不许。公乃以所得珠为谏院公使钱,金以遗其舅氏,义不藏于家。
英宗疾既平,皇太后还政。公上疏言:“治身莫先于孝,治国莫先于公。”其言切至,皆母子间人所难言者。时有司立法,皇太后有所取用,有司奏覆,得御宝乃供。公极论以为不可,当直下合同司移所属立供,如上所取已,乃具数奏太后,以防矫伪。
曹佾除使相,两府皆迁。公言:“佾无功而得使相,陛下以慰母心耳。今两府皆迁,无名。若以还政为功,则宿卫将帅,内侍小臣,必有觊望。”已而都知任守忠等皆迁。公复争之,因论:“守忠大奸,陛下为皇子,非守忠意,沮坏大策,离间百端,赖先帝不听。及陛下嗣位,反覆革面,交构两宫,国之大贼,人之巨蠹,乞斩于都市以谢天下。”诏以守忠为节度副使,蕲州安置,天下快之。
时有诏陕西刺民兵号义勇,公上疏极论其害,云:“康定、庆历间籍陕西民为乡弓手,已而刺为保捷指挥,民被其毒,兵终不可用。遇敌先北,正兵随之,每致崩溃。县官知其坐食无用,汰遣归农,而惰游之人,不能复反南亩,强者为盗,弱者转死,父老至今流涕也。今义勇何以异此!”章六上,不从。乞罢谏官,不许。
王广渊除直集贤院。公言:“广渊奸邪不可近。昔汉景帝为太子,召上左右饮,卫绾独称疾不行。及即位,待绾有加。周世宗镇澶渊,张美为三司吏,掌州之钱谷,世宗私有求假,美悉力应之。及即位,薄其为人,不用。今广渊当仁宗之世,私自结于陛下,岂忠臣哉!愿黜之以厉天下。”
执政建言濮安懿王德盛位隆,宜有尊礼,诏太常礼院与两制议。翰林学士王圭等相顾不敢先,公独奋笔立议曰:“为之后者为之子,不敢复顾其私亲。今日所以崇奉濮安懿王,典礼宜一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高官大爵,极其尊荣。”议成,圭即敕吏,以公手稿为案,至今存焉。
时中外,御史吕诲、傅尧俞、范纯仁、吕大防、赵鼎、赵瞻等皆争之,相继降黜。公上疏乞留之,不可。则乞与之皆贬。初,西戎遣使致祭,而延州指使高宜押伴,傲其使者,侮其国主。使者诉于朝,公与吕诲乞加宜罪,不从。明年西戎犯边,杀略吏士,赵滋为雄州,专以猛悍治边,公亦论其不可。至是契丹之民,有捕鱼界河,伐柳白沟之南者。朝廷以知雄州李中为不材,选将代之。公言:“国家当戎狄附顺时,好与之计较末节。及其桀骜,又从而姑息之。近者西戎之祸,生于高宜,北狄之隙,起于赵滋。朝廷方贤此二人,故边臣皆以生事为能。今若选将代中,则来者必以滋为法,而以中为戒,渐不可长。宜敕边吏,疆埸细故,徐以文檄往反。若轻以矢刃相加者,坐之。”
京师大水,公上疏论三事,皆尽言无所隐讳。除龙图阁直学士,判流内铨,改右谏议大夫,知治平四年贡举。
神宗即位,首擢公为翰林学士,公力辞,不许。上面谕公:“古之君子,或学而不文,或文而不学,惟董仲舒、扬雄兼之,卿有文学,何辞为?”公曰:“臣不能为四六。”上曰:“如两汉制诏可也。”公曰:“本朝故事不可。”上曰:“卿能举进士,取高等,而云不能四六,何也?”公趋出,上遣内臣至阁门,强公受告,拜而不受。趣公入谢,曰:“上坐以待公。”公入,至廷中。以告置公怀中,不得已乃受。
遂为御史中丞。初,中丞王陶论宰相不押常朝班为不臣,宰相不从,陶争之力,遂罢。公既继之,言:“宰相不押班,细故也,陶言之过。然爱礼存羊,则不可已。自顷宰相权重,今陶复以言,宰相罢,则中丞不可复为。臣愿候宰相押班,然后就职。”上曰:“可。”陶既出知陈州,谢章诋宰相不已。执政议再贬陶,公言:“陶诚可罪,然陛下欲广言路,屈己受陶,而宰相独不能容乎?”乃已。
公上疏论修心之要三,曰仁、曰明、曰武。治国之要三,曰官人、曰信赏、曰必罚。其说甚备。且曰:“臣昔为谏官,即以此六言献仁宗,其后以献英宗,今以献陛下。平生力学所得,尽在是矣。”公在英宗时,与吕诲同论祖宗之制:“句当御药院常用供奉官以下,至内殿崇班,则出。近岁居此位者,皆暗理官资,食其廪给,非祖宗本意。又故事,年未五十,不得为内侍省押班,今除张茂则,止四十八,不可。”至是,又言之。因论高居简奸邪,乞加远窜。章五上,上为尽罢寄资内臣,居简亦补外。
未几,复留陈承礼、刘有方二人,公复争之。又言:“近者王中正往陕西,知泾州,刘涣等谄事中正,而延钤辖吴舜臣,违失其意。已而涣等进擢,舜臣降黜,权归中正,谤归陛下。是去一居简得一居简。”上手诏问公所从知。公曰:“臣得之宾客,非一人言。事之有无,惟陛下知之。若无,臣不敢避妄言之罪。万一有之,不可不察。”
诏用宫邸直省官郭昭选等四人为阁门祗候。公言:“国初草创,天步尚艰,故即位之始,必以左右旧人为腹心耳目,谓之随龙,非平日法也。阁门祗候在文臣为馆职,岂可使厮役为之。”
英宗山陵,公为仪仗使,赐金五十两,银合三百两。三上章辞,从之。
边吏上言:“西戎部将嵬名山,欲以横山之众,取谅祚以降。”诏边臣招纳其众。公上疏极论,以为:“名山之众,未必能制谅祚。幸而胜之,灭一谅祚生一谅祚,何利之有?若其不胜,必引众归我,不知何以待之。臣恐朝廷不独失信于谅祚,又将失信于名山矣。若名山余众尚多,还北不可,入南不受,穷无所归,必将突据边城以救其命,陛下独不见侯景之事乎?”上不听,遣将种谔发兵迎之,取绥州,费六十万万。西方用兵,盖自是始矣。
兼翰林侍读学士。登州有不成婚妇,谋杀其夫伤而不死者。吏疑问即承,知州事许遵谳之。有司当妇绞而诏贷之。遵上议,准律,因犯杀伤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妇当减三等,不当绞。诏公与王安石议之,安石是遵议。公言:“谋杀犹故杀也,皆一事,不可分为二。若谋为所因与杀为二,则故与杀亦可为二耶?”自宰相文彦博以下,皆附公议。然卒用安石言,至今天下非之。
权知审官院。百官上尊号,公当答诏。上疏言:“先帝亲郊不受尊号,天下莫不称颂,末年有建言者,国家与契丹有往来书信,彼有尊号而我独无,以为深耻。于是群臣复以非时上尊号。昔汉文帝时,单于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不闻文帝复为大名以加之也。愿陛下追用先帝本意,不受此名。”上大悦,手诏答公;“非卿,朕不闻此言。善为答词,使中外晓然,知朕至诚,非欺众邀名者。”遂终身不复受尊号。
执政以河朔灾伤,国用不足,乞今岁亲郊,两府不赐金帛,送学士院取旨。公言:“两府所赐,以匹两计止二万,未足以救灾,宜自文臣两省武臣宗室刺史以上皆减半。”公与学士王圭、王安石同对。公言:“救灾节用,宜自贵近始,可听两府辞赐。”安石曰:“常衮辞赐馔,时议以为衮自知不能,当辞位不当辞禄,且国用不足,非当今之急务也。”公曰:“衮辞禄犹贤于持禄固位者,国用不足,真急务。安石言非是。”安石曰:“不足者,以未得善理财者故也。”公曰:“善理财者,不过头会箕敛以尽民财。民穷为盗,非国之福。”安石曰:“不然。善理财者,不加赋而上用足。”公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不加赋而上用足,不过设法阴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此乃桑弘羊欺汉武帝之言,太史公书之,以见武帝不明耳。至其末年,盗贼蜂起,几至于乱。若武帝不悔祸,昭帝不变法,则汉几亡。”争议不已。王圭进曰:“救灾节用,宜自贵近始,司马光言是也。然所费无几,恐伤国体,王安石言亦是。惟明主裁择。”上曰:“朕意与光同。然姑以不允答之。”会安石当制,遂引常衮事责两府,两府亦不复辞。
兼史馆修撰。上问公可为谏官者,公荐吕诲,诲以天章阁待制知谏院。诏公与张茂则同相视二股河及土堤利害。公用都水监丞宋昌言策,乞于二股之西置土堤,约水东流。若东流日深,北流自浅,薪刍渐备,乃塞其北,放出御河、胡卢河下流,以纾恩、冀、深、瀛以西之患。时议者多不同,公于上前反覆论难,甚苦,卒从之。后皆如公言,赐诏奖谕。
王安石始为政,创立制置三司条例司,建为青苗、助役、水利、均输之政,置提举官四十余员,行其法于天下,谓之新法。公上疏,逆陈其利害,曰:“后当如是。”行之十余年,无一不如公言者。天下传诵,以公为真宰相,虽田父野老,皆号公司马相公,而妇人孺子,知其为君实也。
迩英进读,至萧何、曹参事。公曰:“参不变何法,得守成之道。故孝惠、高后时,天下晏然,衣食滋殖。”上曰:“汉守萧何之法,不变可乎?”公曰:“何独汉也?使三代之君,常守禹、汤、文、武之法,虽至今存可也。武王克商,曰:‘乃反商政,政由旧。’然则虽周亦用商政也。《书》曰:‘无作聪明,乱旧章。’汉武帝用张汤言,取高帝法纷更之,盗贼半天下。元帝改宣帝之政,而汉始衰。由此言之,祖宗之法不可变也。”后数日,吕惠卿进讲。因言:“先王之法,有一年而变者,‘正月始和布法象魏’是也。有五年一变者,巡狩考制度是也。有三十年一变者,‘刑法世轻世重’是也。有百年不变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也。前日光言非是,其意以讽朝廷,且讥臣为条例司官耳。”上问公:“惠卿言何如?”公曰:“布法象魏。布,旧法也,何名为变?若四孟月朔属民读法,为时变月变耶?诸侯有变礼易乐者,王巡狩则诛之,王不自变也。刑新国用轻典,乱国用重典,平国用中典,是为世轻世重,非变也。且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也。大坏而更造,非得良匠美材不成。今二者皆无有,臣恐风雨之不庇也。公卿侍从皆在此,愿陛下问之。三司使掌天下财,不才而黜可也,不可使两府侵其事。今为制置三司条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而已,则胥吏足矣。今为看详中书条例司,何也?”惠卿不能对。则诋公曰:“光为侍从何不言?言而不从何不去?”公作而答曰:“是臣之罪也。”上曰:“相与论是非耳,何至是!”讲毕,赐坐户外。将出,上命徙坐户内,左右皆避去。上曰:“朝廷每更一事,举朝,何也?”王圭曰:“臣疏贱,在阙门之外,朝廷之事不能尽知。借使闻之道路,又不知其虚实也。”上曰:“闻则言之。”公曰:“青苗出息,平民为之,尚能以蚕食下户,至饥寒流离,况县官法度之威乎?”惠卿曰:“青苗法,愿取则与之,不愿不强也。”公曰:“愚民知取债之利,不知还债之害,非独县官不强,富民亦不强也。臣闻作法于凉,其弊犹贪。作法于贪,弊将若之何!昔太宗平河东,立和籴法,时米斗十余钱,草束八钱,民乐与官为市。其后物贵而和籴不解,遂为河东世世患。臣恐异日之青苗,犹河东之和籴也。”上曰:“陕西行之久矣,民不以为病。”公曰:“臣陕西人也,见其病不见其利,朝廷初不许也。而有司尚能以病民,况立法许之乎?”上曰:“坐仓籴米何如?”坐者皆起曰:“不便。上已罢之,幸甚。”上曰:“未罢也。”公曰:“京师有七年之储,而钱常乏。若坐仓钱益乏,米益陈,奈何?”惠卿曰:“坐仓得米百万斛,则省东南百万之漕,以其钱供京师,何患无钱?”公曰:“东南钱荒而米狼戾,今不籴米而漕钱,弃其有余,取其所无,农末皆病矣。”侍讲吴申起曰:“光言至论也。”公曰:“此皆细事,不足烦人主,但当择人而任之。有功则赏,有罪则罚,此则陛下职也。”上曰:“然。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惟有司之牧夫。”公趋出。上曰:“卿得无以惠卿之言不乐乎?”公曰:“不敢。”韩琦上疏论青苗之害,上感悟,欲罢其法。安石称疾求去。
会拜公枢密副使,公上章力辞,至六七。曰:“上诚能罢制置条例司,追还提举官,不行青苗、助役等法,虽不用臣,臣受赐多矣。不然,终不敢受命。”上遣人谓公:“枢密,兵事也,官各有职,不当以他事为词。”公言:“臣未受命,则犹侍从也,于事无不可言者。”安石起视事,青苗法卒不罢,公亦卒不受命。
则以书喻安石,三往反,开喻苦至,犹幸安石之听而改也。且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彼忠信之士,于公当路时,虽龃龉可赠,后必徐得其力。谄谀之人,于今诚有顺适之快,一旦失势,必有卖公以自售者。”意谓吕惠卿。对宾客,辄指言之曰:“覆王氏者,必惠卿也。小人本以利合,势倾利移,何所不至?其后六年,而惠卿叛安石,上书告其罪,苟可以覆王氏者,靡不为也。由是天下服公先知。
公求补外,上犹欲用公,公不可。以端明殿学士出知永兴军。朝辞进对,犹乞免本路青苗、助役。
宣抚使下令,分义勇四番,欲以更戍边。选诸军骁勇,募闾里恶少为奇兵,调民为乾粮炒饭,虽内郡不被边,皆修城池楼橹如边郡;且遣兵就粮长安、河中、,三辅骚然。公上疏,极言:“方凶岁,公私困弊,不可举事。而永兴一路城池楼橹皆不急,乾粮炒饭昔尝造,后无用腐弃之。宣抚司令,臣皆未敢从。若乏,军兴,臣坐之。”于是一路独得免。
顷之,诏移知许州,不赴,遂乞判西京留司御史台以归。自是绝口不论事。以祀明堂恩,加上柱国。
至熙宁七年,上以天下旱、蝗,诏求直言。公读诏泣下,欲默不忍,乃复陈六事。一青苗,二免役,三市易,四边事,五保甲,六水利,此尤病民者,宜先罢。又以书责宰相吴充:“天子仁圣如此,而公不言,何也?”
元丰五年,公忽得语涩疾,自疑当中风,乃豫作遗表,大略如六事加详尽,感慨亲书,缄封置卧内。且死,当以授所善范纯仁、范祖禹使上之。
凡居洛十五年,再任留司御史台,四任提举崇福宫。官制行,改太中大夫加资政殿学士。
神宗崩,公赴阙临。卫士见公入,皆以手加额,曰:“此司马相公也。”民遮道呼曰:“公无归洛,留相天子,活百姓。”所在数千人聚观之。公惧,会放辞谢,遂径归洛。
太皇太后闻之,诘问主者,遣使劳公,问所当先者。公言:“近岁士大夫以言为讳,闾阎愁苦于下,而上不知;明主忧勤于上,而下无所诉,此罪在群臣,而愚民无知,归怨先帝。宜下诏首开言路。”从之。下诏榜朝堂,而当时有不欲者,于诏语中设六事以禁切言者曰:“若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或扇摇机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以观望朝廷之意以侥幸希进,下以眩惑流俗之情以干取虚誉,若此者,必罚无赦。”太皇太后封诏草以问公。公曰:“此非求谏,乃拒谏也。人臣惟不言,言则入六事矣。”时太府少卿宋彭年、水部员外郎王谔皆应诏言事,有欲借此二人以惩天下言者皆以非职而言,赎铜三十斤。公具论其情,且请改赐诏书,行之天下。从之。于是四方吏民,言新法不便者数千人。
公方草具所当行者,而太皇太后已有旨,散遣修京城役夫,罢减皇城内觇者,止御前工作,出近侍之无状者三十余人,戒敕中外无敢苛刻暴敛,废导洛司物货场,及民所养户马宽保马限,皆从中出,大臣不与。公上疏谢:“当今急务,陛下略已行之矣。小臣稽慢,罪当万死。”诏除公知陈州,且过阙入见,使者劳问,相望于道。至则拜门下侍郎。公力辞,不许。数赐手诏:“先帝新弃天下,天子冲幼,此何时,而君辞位耶?”公不敢复辞,以覃恩迁通议大夫。
初,神宗皇帝以英伟绝人之资,励精求治,凛凛乎汉宣帝、唐太宗之上矣。而宰相王安石用心过当,急于功利,小人得乘间而入,吕惠卿之流以此得志,后者慕之,争先相高,而天下病矣。先帝明圣,独觉其非,出安石金陵,天下欣然,意法必变,虽安石亦自悔恨。其去而复用也,欲稍自改,而惠卿之流,恐法变身危,持之不肯改。然先帝终疑之,遂退安石,八年不复召,而惠卿亦再逐不用。元丰之末,天下多故。及二圣嗣位,民日夜引领以观新政,而进说者以为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欲稍损其甚者,毛举数事以塞人言。公慨然争之曰:“先帝之法,其善者,虽百世不可变也。若安石、惠卿等所建,为天下害非先帝本意者,改之,当如救焚拯溺,犹恐不及。昔汉文帝除肉刑,斩右趾者弃市,笞五百者多死。景帝元年即改之。武帝作盐铁、榷酤、均输等法。昭帝罢之。唐代宗纵宦官,公求赂遗,置客省拘滞四方之人。德宗立未三月,罢之。德宗晚年为宫市,五坊小儿暴横,盐铁使月进羡余。顺宗即位,罢之。当时悦服,后世称颂,未有或非之者也,况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众议乃定。
公以为:“治乱之机,在于用人。邪正一分,则消长之势自定。每论事,必以人物为先。凡所进退,皆天下所谓当然者,然后朝廷清明,人主始得闻天下利害之实。”遂罢保甲团教,依义勇法,岁一阅。保马不复买,见在者还监牧给诸军。废市易法,所储物皆鬻之,不取息,而民所欠钱皆除其息。京东铸铁钱,河北、江西、福建、湖南盐及福建茶法,皆复其旧。独川、陕茶,以边用,未即罢,遣使相视,去其甚者。户部左右曹钱谷,皆领之尚书。凡昔之三司使事,有散隶五曹及寺监者,皆归户部,使尚书周知其数,量入以为出。于是天下释然,曰:“此先帝本意也,非吾君之子,不能行吾君之意。”时独免役、青苗、将官之法犹在,而西戎之议未决也。
山陵毕,迁公正议大夫。公自以不与顾命,不敢当,诏不许。
元元年正月,公始得疾。诏公与尚书左丞吕公著朝会,与执政异班再拜而已,免舞蹈。公疾益甚,叹曰:“四患未除,吾死不瞑目矣。”乃力疾上疏论免役五害,乞直降敕罢之,率用熙宁以前法。有未便,州县监司节级以闻,为一路一州一县法。诏即日行之。又论西戎大略,以和戎为便,用兵为非。时异议者甚众,公持之益坚。其后太师文彦博议与公合,众不能夺。又论将官之害,诏诸将兵皆隶州县,军政委守令通决之。又乞废提举常平司,以其事归之转运使及提点刑狱。公谓监司多新进少年,务为刻急,天下病之,乞自太中大夫待制以上,于郡守中举转运使、提点刑狱,于通判中举转运判官。又以文学、德行、吏事、武略等为十科,以求天下遗才,命文臣升朝以上,岁举经明行修一人,以为进士高选。皆从之。
拜左仆射。疾稍间,将起视事,诏免朝觐,许以肩舆,三日一入都堂或门下尚书省。公不敢当,曰:“不见君,不可以视事。”诏公肩舆至内东门,子康扶入对小殿,且曰毋拜。公惶恐入对延和殿,再拜。遂罢青苗钱,专行常平粜籴法,以岁上中下熟为三等,谷贱及下等则增价籴,贵及上等则减价粜,惟中等则否,及下等而不籴,及上等而不粜皆坐之。时二圣恭俭慈孝,视民如伤,虚己以听公。公知无不为,以身任天下之责。
数月复病,以九月丙辰朔,薨于西府,享年六十八。太皇太后闻之恸,上亦感涕不已。时方躬祀明堂,礼成不贺,二圣皆临其丧,哭之哀甚,辍视朝三日。赠太师、温国公,衤遂以一品礼服,赙银三千两,绢四千匹,赐龙脑水银以敛。命户部侍郎赵瞻入内,内侍省押班冯宗道护其丧,归葬夏县,官其亲族十人。
公忠信孝友,恭俭正直,出于天性。自少及老,语未尝妄,其好学如饥渴之嗜饮食,于财利纷华,如恶恶臭,诚心自然,天下信之。退居于洛,往来陕郊,陕洛间皆化其德,师其学,法其俭,有不善,曰:“君实得无知之乎!”博学无所不通,音乐、律历、天文、书数,皆极其妙。晚节尤好礼,为冠婚丧祭法,适古今之宜。不喜释、老,曰:“其微言不能出吾书,其诞吾不信。”
不事生产,买第洛中,仅庇风雨。有田三顷,丧其夫人,质田以葬。恶衣菲食,以终其身。
自以遭遇圣明,言听计从,欲以身徇天下,躬亲庶务,不舍昼夜。宾客见其体羸,曰:“诸葛孔明二十罚以上皆亲之,以此致疾,公不可以不戒。”公曰:“死生命也。”为之益力。病革,谆谆不复自觉,如梦中语,然皆朝廷天下事也。既没,其家得遗奏八纸,上之,皆手札论当世要务。京师民画其像,刻印鬻之,家置一本,饮食必祝焉。四方皆遣人购之京师,时画工有致富者。
有《文集》八十卷,《资治通鉴》三百二十四卷,《考异》三十卷,《历年图》七卷,《通历》八十卷,《稽古录》二十卷,《本朝百官公卿表》六卷,《翰林词草》三卷,《注古文孝经》一卷,《易说》三卷,《注系辞》二卷,《注老子道德论》二卷,《集注太元经》八卷,《大学中庸义》一卷,《集注扬子》十三卷,《文中子传》一卷,《河外谘目》三卷,《书仪》八卷,《家范》四卷,《续诗话》一卷,《游山行记》十二卷,《医问》七篇。
其文如金玉谷帛药石也,必有适于用。无益之文,未尝一语及之。初,公患历代史繁重,学者不能综,况于人主,遂约战国至秦二世,如左氏体,为《通志》八卷以进。英宗悦之,命公续其书,置局秘阁,以其素所贤者刘、刘恕、范祖禹为属官。凡十九年而成,起周威烈王讫五代,上下一千三百六十二载。其是非疑似之间,皆有辩论。一事而数说者,必考合异同而归之一,作《考异》以志之。神宗尤重其书,以为贤于荀悦,亲为制叙,赐名《资治通鉴》,诏迩英读其书,赐颍邸旧书二千四百二卷。书成,拜资政殿学士,赐金帛甚厚。
娶张氏,礼部尚书存之女,封清河郡君,先公卒,追封温国夫人。子三人,童、唐皆早亡,康今为秘书省校书郎。孙二人,植、桓皆承务郎。
公历事四朝,皆为人主所敬。然神宗知公最深。公思有以报之,常摘孟子之言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谓吾君不能谓之贼。”故虽议论违忤,而神宗识其意,待之愈厚。及拜资政殿学士,盖有意复用公也。夫复用公者,岂徒然哉?将必行其所言。公亦识其意,故为政之日,自信而不疑。呜呼!若先帝可谓知人矣,其知之也深。公可谓不负所知矣,其报之也大。
轼从公游二十年,知公平生为详,故录其大者为行状。其余,非天下所以治乱安危者,皆不载。谨状。
【苏廷评行状】
公讳序,字仲先,眉州眉山人,其先盖赵郡栾城人也。曾祖讳钅斤,祖讳,父讳杲,三世不仕,皆有隐德。自皇考行义好施,始有闻于乡里,至公而益著,然皆自以为不及其父祖矣。皇祖生于唐末,而卒于周显德。是时王氏、孟氏相继王蜀,皇祖终不肯仕。尝以事游成都,有道士见之,屏语曰:“少年有纯德,非我莫知子。我能以药变化百物。世方乱,可以此自全。”因以面为蜡。皇祖笑曰:“吾不愿学也。”道士曰:“吾行天下,未尝以此语人,自以为至矣。子又能,不学,其过我远甚。”遂去,不复见。
公幼疏达不羁。读书,略知其大义,即弃去。谦而好施,急人患难,甚于为己。衣食稍有余,辄费用,或以予人立尽。以此穷困厄于饥寒者数矣,然终不悔。旋复有余,则曰:“吾固知此不能果困人也。”益不复爱惜。凶年鬻其田以济饥者。既丰,人将偿之,公曰:“吾固自有以鬻之,非尔故也。”人不问知与不知,径与欢笑造极,输发府藏。小人或侮欺之,公卒不惩,人亦莫能测也。
李顺反,攻围眉州。公年二十有二,日操兵乘城。会皇考病没,而贼围愈急,居人相视涕泣,无复生意。而公独治丧执礼,尽哀如平日。太夫人忧甚,公强施施解之曰:“朝廷终不弃,蜀贼行破矣。”
庆历中,始有诏州郡立学,士欢言朝廷且以此取人,争愿效职学中。公笑曰:“此好事,卿相以为美观耳。”戒子孙,无与人争入学。郡吏素暴苛,缘是大扰,公作诗并讥之。以子涣登朝,授大理评事。
庆历七年五月十一日终于家,享年七十有五。以八年二月某日葬于眉山县修文乡安道里先茔之侧。累赠职方员外郎。娶史氏夫人,先公十五年而卒,追封蓬莱县太君。生三子。长曰淡,不仕,亦先公卒。次曰涣,以进士得官,所至有美称。及去,人常思之,或以比汉循吏,终于都官郎中利州路提点刑狱。季则轼之先人讳洵,终于霸州文安县主簿。涣尝为阆州,公往视其规画措置良善,为留数日。见其父老贤士大夫,阆人亦喜之。晚好为诗,能自道,敏捷立成,不求甚工。有所欲言,一发于诗。比没,得数千首。女二人。长适杜垂裕,幼适石扬言。孙七人:位、份、不欺、不疑、不危、轼、辙。
闻之,自五代崩乱,蜀之学者衰少,又皆怀慕亲戚乡党,不肯出仕。公始命其子涣就学,所以劝导成就者,无所不至。及涣以进士得官西归,父老纵观以为荣,教其子孙者皆法苏氏。自是眉之学者,日益至千余人。然轼之先人少时独不学,已壮,犹不知书。公未尝问。或以为言,公不答,久之,曰:“吾儿当忧其不学耶?”既而,果自愤发力学,卒显于世。
公之精识远量,施于家、闻于乡闾者如此。使少获从事于世者,其功名岂少哉!不幸汩没,老死无闻于时。然古之贤人君子,亦有无功名而传者,特以世有知之者耳。公之无传,非独其僻远自放终身,亦其子孙不以告人之过也。故条录其始终行事大略,以告当世之君子。谨状。
●卷九十一
◎祭文四十一首
【祭欧阳文忠公文】
呜呼哀哉,公之生于世,六十有六年。民有父母,国有蓍龟,斯文有传,学者有师,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为。譬如大川乔岳,不见其运动,而功利之及于物者,盖不可以数计而周知。今公之没也,赤子无所仰芘,朝廷无所稽疑,斯文化为异端,而学者至于用夷。君子以为无为为善,而小人沛然自以为得时。譬如深渊大泽,龙亡而虎逝,则变怪杂出,舞鳅鳝而号狐狸。昔其未用也,天下以为病;而其既用也,则又以为迟;及其释位而去也,莫不冀其复用;至其请老而归也,莫不惆怅失望;而犹庶几于万一者,幸公之未衰。孰谓公无复有意于斯世也,奄一去而莫予追。岂厌世溷浊,身而逝乎?将民之无禄,而天莫之遗?昔我先君,怀宝遁世,非公则莫能致。而不肖无状,因缘出入,受教于门下者,十有六年于兹。闻公之丧,义当匍匐往救,而怀禄不去,愧古人以忸怩。缄词千里,以寓一哀而已矣。盖上以为天下恸,而下以哭其私。呜呼哀哉!
【祭魏国韩令公文】
天生元圣,必作之配。有神司之,不约而会。既生尧舜,禹稷自至。仁宗龙飞,公举进士。妙龄秀发,秉笔入侍。公于是时,仲舒、贾谊。方将登庸,盗起西夏。四方骚然,帝用不赦。授公钺,往督西旅。公于是时,方叔、召虎。入赞兵政,出殿大邦。恩威并行,春雨秋霜。兵练民安,四夷屈降。公于是时,临淮、汾阳。帝在明堂,欲行王政。群后奏功,罔底于成。召自北方,付之枢衡。公于是时,萧、曹、魏、邴。二帝山陵,天下悸恼。呼吸之间,有雷有风。有存有亡,有兵有戎。公于是时,伊尹、周公。功成而退,三镇偃息。天下嗷然,曷日而复。毕公在外,心在王室。房公且死,征辽是恤。呜呼哀哉!六月甲寅。人之无禄,丧我宗臣。我有黎民,谁与教之?我有子孙,谁与保之?巍巍堂堂,宁复有之!公之云亡,我无日矣。恸哭涕流,何嗟及矣。昔我先子,没于东京。公为二诗,以祖其行。文追典诰,论极皇王。公言一出,孰敢改评。施及不肖,待以国士。非我自知,公实见谓。父子昆弟,并出公门。公不责报,我岂怀恩。惟此涕泣,实哀斯人。有肉在俎,有酒在樽。公归在天,宁闻我言。呜呼哀哉!
【祭柳子玉文】
猗欤子玉,南国之秀。甚敏而文,声发自幼。从横武库,炳蔚文囿。独以诗鸣,天锡雄朱。元轻白俗,郊寒岛瘦。嘹然一吟,众作卑陋。凡今卿相,伊昔朋旧°平视青云,可到宁骤。孰云坎轲,白发垂ㄕ。才高绝俗,性疏来诟。谪居穷山,遂侣猩。夜衾不絮,朝甑绝馏。慨然怀归,投弃缨绶。潜山之麓,往事神后。道味自饴,世芬莫嗅。凡世所欲,有避无就。谓当乘除,并畀之寿。云何不淑,命也谁咎。顷在钱塘,惠然我觏。相从半岁,日饮醇酎。朝游南屏,莫宿灵鹫。雪窗饥坐,清阕间奏。沙河夜归,霜月如昼。纶巾鹤氅,惊笑吴妇。会合之难,如次组绣。翻然失去,覆水何救。维子耆老,名德俱茂。嗟我后来,匪友惟媾。子有令子,将大子后。颀然二孙,则谓我舅。念子永归,涕如悬溜。歌此奠诗,一樽往侑。
【祭单君贶文】
呜呼维君!笃孝自天。展如闵子,人莫间言。内齐于家,外敏于官。民谓父兄,吏莫容奸。信于朋友,人得其欢。博学工诗,数术精研。人涉其一,君有其全。寿考富贵,人谁不然。君独何辜,所向奇偏。志不一遂,怅莫归怨。念我孤甥,生逢百艰。既嫔于君,谓永百年。云何不吊,衔痛重泉。何以慰君,千里一樽。人生如梦,何促何延。厄穷何陋,宦达何妍。命也奈何,追配牛颜。呜呼哀哉!
【祭胡执中郎中文】
胡君执中之灵。君少在蜀,从先府君。凡蜀之士,事贤友仁。我之知君,固不待见。从事于岐,始识君面。相从之欢,倾盖百年。见其孺子,驹骏雏。非罪失官,君则先去。我徂华州,见君逆旅。淫雨弥旬,道淖没车。他人为泣,君乐有馀。其后七年,君掾计省。虽获一笑,欢不逾顷。又复七年,我守北徐。君从其子,徐狱是书。雏而翔,驹亦千里。惟我与君,宛其老矣。老人无徒,相见益亲。凡昔在岐,今存几人。谓君仁人,虽疾当寿。云何而然,命也难究。呜呼执中,人谁不死。如君之贤,不云止此。百炼之刚,日脍千牛。匣而不用,非我之羞。孺子肖君,世有令问。送君一觞,永归无恨。
【祭任钤辖文】
嗟君结发,从事于兵。四十馀年,公侯干城。更尝世故,练达物情。佐我治军,既严且平。吏士肃然,时靡有争。汴泗横流,郛堞圮倾。风埃雾露,奔走经营。舆疾而归,犹莫敢宁。奄忽不救,闻者叹惊。子孙如林,布褐藜羹。生知其勤,死知其清。酹觞告诀,与涕俱零。
【祭欧阳仲纯父文】
仲纯父之灵曰。呜呼哀哉!文忠公之盛德,子孙千亿,与宋无极,人惟曰不足。仲纯父之贤,寿考百年,一岁九迁,人惟曰当然。奈何官止于一命,寿不登四十。谁其尸之,百不偿一。呜呼哀哉,此不足云也。仲纯父之生也,不以进退得丧有望于人,岂其死也,乃以死生寿夭有责于神。人徒知其文章之世其家,操行之称其门。而不知其志气之豪健,议论之刚果,使之临大事,立大节,不难于杀身以成仁。则夫造物者之挟其死生之权也,岂能病君也哉!虽然,往者见君于颍水之上。去岁君来见我于国门之东。携被夜语,达旦不穷。凡所以谋道忧世而教我以保身远祸者,凛乎其有似于文忠。今也奄兮忽焉而不复见也,能不长号而屡恸乎?道之难行,盖难其人。岂无其人,利害易之。如仲纯父不畏不慕,独立不惧,则死及之。呜呼哀哉!
【祭王君锡丈人文】
公之皇祖,孝著闾里。迨兹百年,世济其美。少相弟长,老相慈诲。肃雍无间,施及娣姒。颀然四人,厥德罔二。轼始婚媾,公之犹子。允有令德,夭阏莫遂。惟公幼女,嗣执篚。恩厚义重,报宜有以。云何不淑,契阔生死。敛不拊棺,葬不亲衤遂。岂不怀归,眷此微仕。缄词望哭,以致奠馈。惟此哀诚,一念千里。
【祭文与可文】
维元丰二年,岁次己末,□□□□朔,五日甲辰,从表弟朝奉郎、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州事骑都尉苏轼,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湖州文府君与可之灵曰:
呜呼哀哉!与可能复饮此酒也夫?能复赋诗以自乐,鼓琴以自侑也夫?呜呼哀哉!余尚忍言之。气噎悒而填胸,泪疾下而淋衣。忽收泪以自问,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乎!道之不行,哀我无徒。岂无友朋,逝莫告余。惟余与可,匪亟匪徐,招之不来,麾之不去,不可得而亲,其可得而疏之耶?呜呼哀哉!孰能德秉义如与可之和而正乎?孰能养民厚俗如与可之宽而明乎?孰能为诗与楚词如与可之婉而清乎?孰能齐宠辱、忘得丧如与可之安而轻乎?呜呼哀哉!余闻赴之三日,夜不眠而坐喟。梦相从而惊觉,满茵席之濡泪。念有生之归尽,虽百年其必至。惟有文为不朽,与有子为不死。虽富贵寿考之人,未必皆有此二者也。然余尝闻与可之言,是身如浮云,无去无来,无亡无存。则夫所谓不朽与不死者,亦何足云乎?呜呼哀哉!
【祭刁景纯墓文】
嗟我少君,四十二岁。君不我少,谓我昆弟。今我已老,鬓须苍然。君之永归,不为无年。我独何憾,过期而哭。人之云亡,哀此风俗。涉江而东,宛其山川。顾瞻万松,蔚乎苍芊。尚想松下,幅巾杖屦。迎我于门,抵掌笑语。岂其忽焉,敛兹一坟。俯仰空山,草木再春。平生故人,几半天下。纷然日中,掉臂莫夜。我非至人,心有往来。斗酒只鸡,聊写我哀。
【祭张子野文】
子野郎中张丈之灵。曰:仕而忘归,人所共蔽。有志不果,日月其逝。惟余子野,归及强锐。优游故乡,若复一世。遇人坦率,真古恺悌。庞然老成,又敏且艺。清诗绝俗,甚典而丽。搜研物情,刮发幽翳。微词宛转,盖诗之裔。坐此而穷,盐米不继。啸歌自得,有酒辄诣。我官于杭,始获拥彗。欢欣忘年,脱略苛细。送我北归,屈指默计。死生一诀,流涕挽袂。我来故国,实五周岁。不我少须,一病遽蜕。堂有遗像,室无留嬖。人亡琴废,帐空鹤唳。酹觞再拜,泪溢两眦。
【祭陈令举文】
呜呼哀哉!天之生令举,初若有意厚其学术,而多其才能,盖已兼百人之器。既发之以科举,又辅之以令名,使取重于天下者,若将畀之以位。而令举亦能因天之所予而日新之,慨然将以身任天下之事。夫岂独其自任,将世之士大夫,识与不识,莫不望其如是。是何一奋而不顾,以至于斥,一斥而不复,以至于死。呜呼哀哉!天之所付,为偶然而无意耶?将亦有意,而人之所以周旋委曲辅成其天者不至耶?将天既生之以畀斯人,而人不用,故天复夺之而自使耶?不然,令举之贤,何为而不立,何立而不遂!使少见其毫末,而出其馀弃,必有惊世而绝类者矣。予与令举别二年而令举没,既没三年,而予乃始一哭其殡而吊其子也。呜呼哀哉!
【祭任师中文】
年月日,眉阳陈忄造、苏轼,犍为王齐愈、弟齐万,黄州进士潘丙、古耕道致祭于故泸州太守任大夫师中之灵曰:允义大夫,维蜀之珍。《诗》之老成,《易》之丈人。去我十年,其德日新。庶一见之,遽没元身。惟忄造与轼,匪友则亲。自丙以降,昔惟州民。旅哭于庭,恻焉酸辛。祸福之来,孰知其因。自寿自夭,自屈自信。天莫为之,矧凡鬼神。生荣死哀,自昔所难。持此令名,归于九原。
【祭堂兄子正文】
弟轼谨以家馔昭告于故子正中舍大兄之灵。昔我先伯父,内行饬修,闾里之师。不刚不柔,允武且文,喜愠莫窥。历官十一,民到于今,涕泣怀思。遇其所立,仁仁者之勇,雷霆不移。笃生我兄,和优而毅,甚似不衰。与人之周,肃雍谨,喜见于眉。人各有心,酸咸异嗜,丹素相訾。穆穆我兄,尊贤容众,无适不宜。天若不僭,宝贵寿考,舍兄畀谁。云何不淑,而止于是,命也可疑。我迁于南,老与病会,归耕无期。敛不抚棺,葬不执绋,永恨何追。寤寐东山,两茔相望,拱木参差。诸父父子,平生之好,相从岁时。兄死而同,我生而异,斯言孔悲千里一樽,兄实临我,尚勿辞。呜呼哀哉。尚飨。
【黄州再祭文与可文】
从表弟苏轼,昭告于亡友湖州府君与可学士文兄之灵。呜呼哀哉!我官于岐,实始识君。甚口秀眉,忠信而文。志气方刚,谈词如云。一别五年,君誉日闻。道德为膏,以自濯薰。艺学之多,蔚如秋ナ。脱口成章,粲莫可耘。驰骋百家,错落纷纭。使我羞叹,笔砚为焚。再见京师,默无所云。杳兮清深,落其华芬。昔艺我黍,今熟其饣贲。啜漓歌呼,得淳而醺。天力自然,不施胶筋。坐了万事,气回三军。笑我皇皇,独违垢纷。俯仰三州,眷恋桑。仁施草木,信及麇。昂然来归,独立无群。俯焉复去,初无戚欣。大哉死生,凄怆蒿。君没谈笑,大钧徒勤。丧之西归,我窜江。何以荐君,采江之芹。相彼日月,有朝必曛。我在茫茫,凡几合分。尽此一觞,归安于坟。呜呼哀哉!
【祭徐君猷文】
故黄州太守朝请徐公君猷之灵。惟公蚤厌绮纨,富以三冬之学;晚分符竹,蔼然两郡之声。家世名臣,始终循吏。追继襄阳之耆旧,绰有建安之风流。无鬼高谈,常倾满坐。有功阴德,何止一人。轼顷以蠢愚,自贻放逐。妻孥之所窃笑,亲友几于绝交。争席满前,无复十浆而五馈;中流获济,实赖一壶之千金。曾报德之未皇,已兴哀于永诀。平生仿佛,尚陈中圣之觞;厚夜渺茫,徒挂初心之剑。拊棺一恸,呜呼哀哉!
【祭陈君式文】
故致政大夫君式之灵。猗欤大夫,匪直也人。矫然不随,以屈莫信。大夫安之,有命在天。十年躬耕,以娱其亲。亲亡泣血,几以丧明。免丧复仕,哀哉为贫。从政于黄,急吏缓民。食黄之薇,饮其水泉。我以重罪,窜于江滨。亲旧摈疏,我亦自憎。君独愿交,日造我门。我不自爱,恐子垢纷。君笑绝缨,陋哉斯言。忧患之至,期与子均。示我数诗,萧然绝尘。去黄而归,即安丘圆。澹然无求,抱洁没身。猗欤大夫,有死有生。如影之随,如环之循。富贵贫贱,忽如浮云。孰皆有子,如二子贤。千里一觞,侑以斯文。
【祭蔡景繁文】
呜呼哀哉!子之为人,清厉孤峻。经以仁义,纬以忠信。才兼百夫,敛以静顺。子之事君,悃款倾尽。挺然不倚,视退如进。持其本心,不负尧舜。子之从政,果艺清慎。缓民急吏,不肃而震。纷纭满前,理解迎刃。子之为文,秀整明润。工于造语,耻就馀。诗尤所长,锵然玉振。寿以配德,天亦何吝。有如子贤,五十而陨。我迁于黄,众所远摈。惟子之故,不我籍辚。孰云此来,乃拊其榇。万生扰扰,寄此一瞬。富贵无能,俯仰埃烬。子有贤子,汗血之骏。幼亦颀然,颖发龆龀。天哀子穷,以是馈赆。我困于旅,愧莫子赈。歌此奠诗,以和虞殡。呜呼哀哉!
【祭欧阳伯和父文】
呜呼哀哉!文忠之子,譬之孔门,则其高弟。其材不同,而皆有得,公之一体。惟伯和父,得公之学,甚敏且艺。罔罗幽荒,掎摭遗逸,驰骋百世。有求则应,取之左右,不择钜细。如汉伯喈,如晋茂先,馀子莫继。公薨一纪,门人凋丧,我老又废。退而讲论,放失旧闻,日月其逝。欲操简牍,从伯和父,解发疑蔽。今其亡矣,谁助我者,投笔掩袂。斯文日化,蹑风系景,安所止戾。子独确然,求之度数,继以凡例。抱其孤学,将以安适,凿不谋枘。归从文忠,与仲纯父,孰曰非计。而我何为,寓词千里,继以泣涕。呜呼哀哉!
【祭石幼安文】
嗟我去蜀,十有八年。梦还故乡,亲爱满前。觉而无有,泪下迸泉。窜流江湖,只影自怜。闻人蜀音,回首粲然。矧如夫子,又戚且贤。忧乐同之,义不我捐。我行过宿,子病已缠。顾我而笑,自云少痊。念子仁人,寿骨隐颧。携手同归,相视华颠。孰云此来,拊膺号天。同驱并驰,俯仰而迁。行即此路,皇分后先。哀哉若人,令德世传。才子文孙,森然比肩。天不吾欺,后将蝉联。永归无憾,举我一笾。呜呼哀哉!
【祭司马君实文】
左仆射赠太师温公之灵。呜呼!百世一人,千载一时。惟时与人,鲜偶常奇。公事仁宗,百未一施。独发大议,惟天我知。厚陵之初,先事而规。帝欲得民,一尊无私。母子之间,莫如孝慈。人所难言,我则易之。神宗知公,敬如蓍龟。专谈仁义,辅以书诗。枉尺直寻,愿公少卑。公曰天子,舜禹之资。我若言利,非天谁欺。退居于洛,四海是仪。化及豚鱼,名闻乳儿。二圣见公,曰予得师。付以衡石,惟公所为。公亦何为,视民所宜。有莠则锄,有疾则医。问疾所生,师老民疲。和戎上策,决用无疑。此计一定,太平可基。譬如农夫,既辟既。投种未粒,矧获而炊。宾客满门,公以疾辞。不见十日,入哭其帷。天为雨泣,路人垂Д。画像于家,饮食必祠。矧我众僚,左右畴咨。共载一舟,丧其楫维。终天之诀,宁复来思。歌此奠章,以侑一卮。呜呼哀哉!
【祭王宜甫文】
故比部郎中赠光禄大夫王公宜甫亲家翁之灵。
呜呼宜父,笃厚宽中。德世其家,而位莫充。非不能充,知有天命。直己而行,不充何病。三公之子,所乏非财。风雨散之,如振浮埃。百年梦幻,其究何获。不与皆亡,令名令德。公虽耆旧,我尚同时。不识其人,想见其姿。婚姻之好,义贯黄壤。有愧古人,不祖其往。往谓赵人,子孙其昌。莳其墓贾,我言不忘。呜呼哀哉!
【祭范蜀公文】
呜呼!仁宗在位,四十二年。畦而种之,有得皆贤。既历三世,悉为名臣。今如晨星,存者几人。孰如我公,硕大光明。导日而升,灿焉长庚。死生契阔,公独寿考。天实耆之,以殿诸老。二圣嗣位,仁义是施。公昔所言,略行无遗。维乐未和,公寝不宁。乐成而薨,公往则瞑。凡百君子,愿公无极。胡不万年,以重王国。责难之忠,爱莫助之。嗟我后来,谁复似之。吾先君子,秉德不耀。与公弟兄,一日之少。穷达不齐,欢则无间。岂以闾里,忠义则然。先君之终,公时在陈。宵梦告行,晨起赴闻。先友尽矣,我亦白发。闻公之丧,方食哽噎。堂堂我公,岂其云亡。望公凛然,犹举我觞。
【祭黄几道文】
几道大夫年兄之灵。呜呼几道,孝友。人无间言,如闵与曾。天若成之,付以百能。超然骥德,风骛云腾。入为御史,以直自绳。身为玉雪,不污青蝇。出按百城,不缓不ㄌ。奸民惰吏,实畏靡憎。帝亦知之,因事屡称。谋之左右,有问莫应。君闻不悛,与道降升。吾岂羽毛,为人所鹰。抱默以老,终然不矜。环堵萧然,大布疏缯。妻子脱粟,玉食友朋。我迁淮南,秋谷五登。坐阅百吏,锥刀相仍。有斐君子,传车是乘。穆如春风,解此阴凌。尚有典刑,紫髯垂膺。鲁无君子,斯人安承。纳币请昏,义均股肱。别我而东,衣袂仅胜。一卧永已,吾将安凭。寿夭在天,虽圣莫增。君赵魏老,老于薛滕。天亦愧之,其世必兴。举我一觞,归安丘陵。
【祭欧阳文忠公夫人文】
呜呼,文忠之薨,十有八年。士无所归,而自贤。我是用惧,日登师门。既友诸子,入拜夫人。望之愀然,有穆其言。简肃之肃,文忠之文。虽无老成,典刑则存。何以嗣之,使世不忘。诸子惟迨,好学而刚。夫人实使,兄弟吾孙。徼福文忠,及我先君。出守东南,往违其颜。病不能见,卒以讣闻。自敛及葬,馈奠莫亲。匪愧于今,有昔人。寓词千里,侑此一樽。尚飨。
【祭大觉禅文】
维年月日,具位苏轼,谨以香茶蔬果,致奠故大觉禅师器之之灵。於我省仁祖,威神在天。山陵之成,二十九年。当时遗老,存者几人。矧如禅师,方外之臣。颂诗往来,月璧星珠。昭回之光,下烛海隅。昔本无生,今亦无灭。人怀照陵,涕泗哽噎。我在壮岁,屡亲法筵。饣鬼奠示别,岂免凄然。尚飨。
【祭欧阳文忠公夫人文(颍州)】
维元六年,岁次辛未,九月丙戌朔,从表侄具位苏轼,谨以清酌肴果之奠,昭告于故太师兖国文忠公安康郡夫人之灵。呜呼,轼自龆龀,以学为嬉。童子何知,谓公我师。昼诵其文,夜梦见之。十有五年,乃克见公。公为拊掌,欢笑改容。此我辈人,余子莫群。我老将休,付子斯文。再拜稽首,过矣公言。虽知其过,不敢不勉。契阔艰难,见公汝阴。多士方哗,而我独南。公曰子来,实获我心。我所谓文,必与道俱。早而迁,则非我徒。又拜稽首,有死无易。公虽云亡,言如皎日。元之初,起自南迁。叔季在朝,如见公颜。入拜夫人,罗列诸孙。敢以中子,请婚叔氏。夫人曰然,师友之义。凡二十年,再升公堂。深衣庙门,垂涕失声。白发苍颜,复见颍人。颍人思公,曰此门生。虽无以报,不辱其门。清颍洋洋,东注于淮。我怀先生,岂有涯哉。尚飨。
【祭张文定公文三首】
维元六年,岁次辛未,十二月乙卯朔,八日壬戌,门生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苏轼,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昭告于故太子太保乐全先生张公之灵。
呜呼!道大如天,见存乎人。小智自私,莫识其真。公生而悟,得其全淳。久乃妙物,凛然疑神。初如龙凤,不可扰驯。游于帝郊,尚以其仁。可望可见,而不可亲。师心而行,自屈自信。八十五年,以没元身。我先大夫,古之天民。被褐怀宝,陆沈峨岷。公曰惜哉,王国之珍。此太史公,笔回千钧。独置一榻,不延馀宾。时我兄弟,尚未冠绅。得交于公,先子是因。我晚闻道,困于垢尘。每从公谈,弃故服新。顷独怪公,倒廪倾。尽发其秘,有怀毕陈。曰再见子,恐无复辰。出户迟迟,默焉衔辛。穆穆昭陵,二三元臣。惟公终始,高节迈伦。一恸永已,山摧川堙。公视富贵,如贱与贫。公视生死,如夕与晨。老不惰偷,疾不呻。有化非亡,有隐非沦。我独何为,涕流于巾。
【又】
轼于天下,未尝志墓。独铭五人,皆盛德故。伟欤我公,实浮于声。知公者天,宁俟此铭。今公永归,我留淮海。寓辞千里,濡袂有ㄘ。
【又】
我游门下,三十八年,如俯仰中。十五年间,六过南都,而五见公。升堂入室,问道学礼,靡求不供。有契于心,如水倾海,如橐鼓风。风水之合,岂特无异,将初无同。孰云此来,恸哭不闻,高堂莫空。敛不拊棺,葬不执绋,我愧于胸。公知我深,我岂不知,公之所从。生不求人,没不求天,自与天通。天不吾欺,寿考之馀,报施亦丰。一子四孙,鸾鹄在庭,以华其终。自我先子,逮今三世,为好无穷。以我此心,与此一觞,达于幽宫。
【祭龙井辩才文】
呜呼!孔老异门,儒释分宫。又于其间,禅律相攻。我见大海,有北南东。江河虽殊,其至则同。虽大法师,自戒定通。律无持破,垢净皆空。讲无辩讷,事理皆融。如不动山,如常撞钟。如一月水,如万窍风。八十一年,生虽有终。遇物而应,施则无穷。我初适吴,尚见五公。讲有辩、臻,禅有琏、嵩。后二十年,独馀此翁。今又往矣,后生谁宗。道俗欷,山泽改容。谁持一杯,往吊井龙。我去杭时,白叟黄童。要我复来,已许于中。山无此老,去将安从。噫参寥子,往奠必躬。岂无他人,莫写我胸。
【祭亡妻同安郡君文】
维元八年,岁次癸酉,八月丙午朔,初二日丁未,具位苏轼,谨以家馔酒果,致奠于亡妻同安郡君王氏二十七娘之灵。呜呼!昔通义君,没不待年。嗣为兄弟,莫如君贤。妇职既修,母仪甚敦。三子如一,爱出于天。从我南行,菽水欣然。汤沐两郡,喜不见颜。我曰归哉,行返丘园。曾不少须,弃我而先。孰迎我门,孰馈我田。已矣奈何,泪尽目干。旅殡国门,我实少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呜呼哀哉!
【祭韩忠献公文】
维元八年,岁次癸酉,十一月初一日乙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定州路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知定州军州事、上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苏轼,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昭告于魏国忠献公之灵。呜呼!我生虽晚,尚及昔人。堂堂魏公,河岳之神。四十馀年,其德日新。钟鼎有尽,竹帛莫陈。惟其大节,蔽以一言。忠以事君,允也上臣。我与弟辙,来自峨岷。公网罗之,若获凤麟。契阔艰难,手书见存。勿以大匠,笑彼汗颜。援手拯溺,期我于仁。岂知无用,既老益顽。意广才疏,将归丘园。上未忍弃,畀之中山。公治此邦,没食其民。我独何幸,敬践后尘。公惟人杰,而不自贤。堂名阅古,以古律身。况我小生,罕见寡闻。敢不师公,治民与军。虽无以报,不辱其门。
【大行太皇太后灵驾发引文(定州)】
因山告成,同轨毕至。玉衣永,风驭莫追。万国山河,尚凭于坤载;四方老稚,遽失于母慈。欲强名言,难形德化。积此九年之泽,辅成百世之安。乃眷中山,控临朔野。华戎异服,涕慕同声。目断东朝,永绝帘帷之望;神驰西洛,想闻笳鼓之音。臣等各守边垂,莫亲馈奠。徒因僚吏,以致攀号。
【祭滕大夫母杨夫人文】
维元九年,岁次甲戌,三月壬申朔,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军州事苏轼,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昭告于近故长安县太君杨氏之灵。呜呼!士盛庆历,如汉武、宣。用兵西方,故西多贤。惟时滕公,实显于西。文武殿邦,尹、范是齐。功名不终,有命有义。我时童子,知为公喟。四十馀年,墓木十围。乃识其子,倾盖不疑。忠厚且文,前人是似。秉心平反,慈训则尔。仰止德人,如冈如陵。升堂而拜,我愧未能。岂其微疾,一恸永已。胡不百年,以慰其子。寿禄在天,考终非亡。鹊巢之应,子孙其昌。
【惠州祭枯骨文】
尔等暴骨于野,莫知何年。非兵则民,皆吾赤子。恭惟朝廷法令,有掩骼之文;监司举行,无吝财之意。是用一新此宅,永安厥居。所恨犬豕伤残,蝼蚁穿穴。但为冢,罕致全躯。幸杂居而靡争,义同兄弟;或解脱而无恋,超生人天。
【祭亡妹德化县君文】
呜呼!宫傅之孙,十有六人。契阔死生,四人仅存。维我令妹,慈孝温文。事姑如母,敬夫如宾。玉立二甥,实华我门。一秀不实,何辜于神。谓当百年,观此腾振。云何俯仰,一再呻。救药靡及,奄为空云。万里海涯,百日赴闻。拊棺何在,梦泪濡茵。长号北风,寓此一樽。
【祭柳仲远文二首】
呜呼哀哉。我生多故,愈老愈艰。亲朋几人,日化日迁。逝者如风,讣来逾年。一恸海徼,摧胸破肝。痛我令妹,天独与贤。德如召南,寿甫见孙。矧我仲远,孝友恭温。天若成之,从政有闻。富以学术,又昌以言。久而不试,理岂其然。崎岖有求,凡以为亲。虽不负米,实劳且勤。知止于此,不如归闲。哀我孤甥,孝如闵、颜。衔痛远诉,谁抚谁存。逝者已矣,存者何冤。慎勿致毁,以全汝门。以慰我仲远永归之魂。呜呼哀哉!
【(又)】
我厄于南,天降罪疾。方之古人,百死有溢。天不我亡,亡其朋戚。如柳氏妹,夫妇连壁。云何两逝,不遗一。我归自南,宿草再易。哭堕其目,泉壤咫尺。闳也有立,气贯金石。我穷且老,似舅何益。易其墓侧,可置万室。天定胜人,此语其必。
【祭吴子野文】
朝奉郎、提举成都府玉局观苏轼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告于故吴子野远游先生之灵。呜呼子野,道与世违。寂默自求,阖门垂帏。兀尔坐忘,有似子微。或似壶子,杜气发机。遍交公卿,靡所求希。急人缓己,忘其渴饥。道路为家,惟义是归。卒老于行,终不自非。送我北还,中道弊衣。有疾不药,但却甘肥。问以后事,一笑而麾。飘然脱去,云散露。我独何为,感叹欷。一酹告诀,逝舟东飞。
【徐州祭枯骨文】
嗟尔亡者,昔惟何人。兵耶、氓耶?谁其子孙。虽不可知,孰非吾民。暴骨累累,见之酸辛。为卜广宅,陶穴宽温。相从归安,各反其真。
◎哀词六首
【李仲蒙哀词】
河南李君仲蒙,以司封郎直史馆为记室岐王府,熙宁二年七月丙戌,终于京师。家贫,丧不时举。其僚相与赙之,既敛而归。十月丙申,葬于缑氏柏丕山西。其孤吁使来告轼。曰:呜呼!吾先君友人也。哭之其可无词!昔吾先君始仕于太常,君以博士朝夕往来相好。先君于人少所与,独称君为长者。君为人敦朴恺悌,学博而通,长于毛氏《诗》、司马氏《史》。善与人交,虽见犯不报。尝有与君为姻者,无故决去,闻者为之不平,君恬不以为意。先君以是称其难。始举进士甲科,为亳、润、三郡职官,后为应天府录曹。勤力趋事,长吏有不喜者,欲以事困之而不能。既为博士,议礼,据正不屈。晚入岐府,以经术辅导,笃实不阿,其言多验于后。君讳育,其先河内人。自高祖徙于缑氏。没时年五十。
辞曰:中心乐易,气淑均兮。内外纯一,言可信兮。无怨无恶,善友人兮。学诗达礼,敏而文兮。翱翔王藩,仕弗振兮。宜寿黄,陨中身兮。两不一获,归怨神兮。我怀先君,涕酸辛兮。顾嗟众人,诞失真兮。矫矫荦荦,自贵珍兮。欺世幻俗,内弗安兮。久而不堪,厌则遁兮。惑者不解,明者哂兮。嗟卒不悟,惟彼贤兮。浑朴简易,弃弗申兮。往者不还,我思君兮。
【钱君倚哀词】
大江之南兮,震泽之北。吾行四方而无归兮,逝将此焉止息。岂其土之不足食兮,将其人之难偶。非有食无人之为病兮,吾何适而不可。独裴回而不去兮,眷此邦之多君子。有美一人兮,了然而清,颀然而瘦。亮直多闻兮,古之益友。带规矩而蹈绳墨兮,佩芝兰而服明月。载而之世之人兮,世捍坚而不答。虽不答其何丧兮,超彷徉而自得。吾将观子之进退以自卜兮,相行止以效清浊。子奄忽而不返兮,世混混吾焉则?升空堂而挹遗像兮,吊凝尘于几席。苟律我者之信亡兮,吾居此其何益。行徨而无徒兮,悼舍此而奚向?岂存者之举无其人兮,辽辽如晨星之相望。吾比年而三哭兮,堂堂皆国之英。苟处世之恃友兮,几如是而吾不亡。临大江而长叹兮,吾不济其有命。
【伤春词(并引)】
去岁十二月,虞部郎吕君文甫丧其妻安氏,二月以书遗余曰:“安氏甚美,而有贤行。念之不忘,思有以为不朽之托者,愿求一言以吊之。”余悲其意,乃为作伤春词云。
佳人与岁皆逝兮,岁既复而不返。付新春于居者兮,独安适而愈远。书昏昏其如醉兮,夜耿耿而不眠。居兀兀不自觉兮,纷过前之物变。雪霜尽而鸟鸣兮,陂塘泫其流暖。步荒园而访遗迹兮,蓊百草之生满。风泛泛而微度兮,日迟迟而愈妍。眇飞絮之无穷兮,烂夭桃之欲然。燕哓哓而稚娇兮,鸠谷谷其老怨。蝶群飞而相值兮,峰抱蕊而更欢。善万物之得时兮,痛伊人之罹此冤。众族出而侣游兮,独向壁而永叹。泪荧荧而栖睫兮,花摇目而增眩。昼出门而不敢归兮,畏空室之漫漫。忽入门而欲语兮,嗟犹意其今存。役魂魄于宵梦兮,追仿佛而无缘。访临邛之道士兮,从稠桑之老人。纵可得而复见兮,恐荒忽而非真。求余文以写哀兮,余亦怆恨而不能言。夫既其身之不顾兮,尚安用于斯文。
【苏世美哀词】
有美一人,长而髯兮。欹历落,进趋檐兮。达于从政,敏而廉兮。如求与由,艺果兼兮。魁然丈夫,色悍严兮。奋须抵几,走群纤兮。闻名见像,已疠┲兮。敬事友生,小心谦兮。诲养贫弱,语和甜兮。刚柔适中,畏爱佥兮。孤直无依,众枉嫌兮。何辜于神,寿复歼兮。死无儋石,突不黔兮。孰为故人,孰视恬兮。我窜于黄,岁将淹兮。于后八年,梦复觇兮。曰吾子钧,甘齑盐兮。冬月负薪,衣不缣兮。觉而长吁,涕流沾兮。永言告钧,守穷潜兮。苦心危肠,自磨兼兮。天不吾欺,有速淹兮。岂若人子,老闾阎兮。生欢死忘,我言砭兮。
【王大年哀词】
嘉末,予从事岐下。而太原王君讳彭,字大年,监府诸军。居相邻,日相从也。时太守陈公弼驭下严甚,威震旁郡,僚吏不敢仰视。君独亻品々自若,未尝降色词,公弼亦敬焉。予始异之。问于知君者。皆曰:“此故武宁军节度使讳全斌之曾孙,而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讳凯之子也。少时从父讨贼甘陵,搏战城下,所部斩七十余级,手射杀二人,而奏功不赏。或劝君自言,君笑曰:‘吾为君父战,岂为赏哉?’”予闻而贤之,始与论交。君博学精练,书无所不通。尤喜予文,每为出一篇,辄拊掌欢然终日。予始未知佛法,君为言大略,皆推见至隐以自证耳,使人不疑。予之喜佛书,盖自君发之。其后君为将,日有闻,乞自试于边,而韩魏公、文潞公皆以为可用。先帝方欲尽其才,而君以病卒。其子谠,以文学议论有闻于世,亦从予游。予既悲君之不遇,而喜其有子。于其葬也,作相挽之诗以饯之。其词曰:
君之为将,允武且仁。甚似其父,而辅以文。君之为士,涵咏书诗。议论慨然,其子似之。奔走四方,豪杰是友。没而无闻,朋友之咎。骥堕地走,虎生而斑。视其父子,以考我言。
【钟子翼哀词(并引)】
轼年始十二,先君宫师归自江南,曰:“吾南游至虔,有隐君子钟君,与其弟概从吾游,同登马祖岩,入天竺寺,观乐天墨迹。吾不饮酒,君尝置醴焉。”方是时,先君未为时所知,旅游万里,舍者常争席,而君独知敬异之。其后五十有五年,轼自海南还,过赣上,访先君遗迹,而故老皆无在者,君之没盖三十有一年矣。见其子志仁、志行、志远,相持而泣,念无以致其哀者,乃追作此词。君讳,字子翼,博学笃行,为江南之秀。欧阳永叔、尹师鲁、余安道、曾子固皆知之,然卒不遇以没。侬智高叛岭南,声摇江西。虔守曹观,欲籍民财为战守备,谋之于君。君曰:“智高必不能过岭。无事而籍民,民惧且走。”观曰:“如缓急何?”君曰:“同舟遇风,胡越可使为左右手,况吾民乎?不幸而至于急,则官与民为一家,夫孰非吾财者,何以籍为?”观悟而止,虔人以安。其词曰:
崆峒摩天,章贡激石致两确。高深相临,悍坚相排汹岳岳。是故其民,勇而尚气巧砻斫。而其君子,抗志砺节敏于学。矫矫钟君,泳于德渊自澡濯。贫不怨天,困不求人老愈悫。嘉言一发,排难解纷已残剥。吾先君子,南游万里道阻邈。如金未熔,木未绳墨玉未琢。君于众中,一见定交陈礼乐。曰子不饮,我醪甚甘酾此浊。览观江山,扣历泉石步荦确。先君北归,君老于虔望南朔。我来易世,池台既平墓木幄。三子有立,移书问道过我数。我亦白首,感伤薰心陨涕渥。是身虚空,俯仰变灭过电雹。何以寓哀,追颂德人诏后觉。
●卷九十二
◎解一首
【易解(十八变而成)】
四营为一变,三变而一爻,六爻为十八变也。三变之余四数之,得九为老阴,得六为老阴,得七为少阳,得八为少阴。故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取老而言也。凡九六为老,七八为少,其说未之闻也。或曰:阳极于九,其次则七也。极者为老,其次为少,则(阴)当老于十而少于八也。曰:阴不可加于阳,故十不用,十不用,犹当老于八而少于六也。则又曰:阳顺而上,其成数极于九,阴逆而下,其成数极于六。自下而上,阴阳均也,稚于子午,而壮于己亥,始于复垢,而终于乾坤者,阴犹阳也,曷尝有进阳而退阴与逆顺之别乎?且夫自然间而制其予夺哉!惟唐一行之学则不然。以为《易》固言之矣,十有八变而成卦,八卦而小成,则十(有)八变之间有八卦焉,人莫之思也。变之初,有多少。其一变也,不五则九。其二与三也,不四则八。八与九为多,五与四为少。多少者,奇耦之象也。三变皆少,则乾之象也。乾所以为老阳,而四数其余得九,故以九名之。三变皆多,则坤之象也,坤所以为老阴,而四数其余得六,故以六名之。三变而少者一,则震坎艮之象也,震坎艮所以为少阳,而四数其余得七,故以七名之。三变而多者一,则巽离兑之象也,巽离兑所以为少阴,而四数其余得八,故以八名之。故七八九六者,因余数以名阴阳,而阴阳之所以为老少者,不在是而在乎三变间,八卦之象也。此唐一行之学也。
◎说七首
【仁说】
孟子曰:“仁者如射,发而不中,反求诸身。”吾尝学射矣,始也心志于中,目存乎鹄,手往从之,十发而九失,其一中者,幸也。有善射者,教吾反求诸身,手持权衡,足蹈规矩,四肢百体,皆有法焉。一法不修,一病随之。病尽而法完,则心不期中,目不存鹄,十发十中矣。四肢百体,一不如法,差于此者,在毫厘之内,而失于彼者,在寻丈之外矣。故曰:孟子之所谓“仁者如射”,则孔子之所谓“克已复礼”也。君子之志于仁,尽力而求之,有不获焉,退而求之身,莫若自克。自克而反于礼,一日足矣。何也?凡害于仁者尽也。害于仁者尽,则仁不可胜用矣。故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一不如礼,在我者甚微,而民有不得其死者矣。非礼之害,其于杀不辜,不仁之祸,无大于此者也。
【刚说】
孔子曰:“刚毅木讷,近仁。”又曰:“巧言令色,鲜矣仁。”所好夫刚者,非好其刚也,好其仁也。所恶夫佞者,非恶其佞也,恶其不仁也。吾平生多难,常以身试之,凡免我于厄者,皆平日可畏人也;挤我于险者,皆异时可喜人也。吾是以知刚者之必仁,佞者之必不仁也。
建中靖国之初,吾归自海南,见故人,问存没,追论平生所见刚者,或不幸死矣。若孙君介夫讳立节者,真可谓刚者也。
始吾弟子由为条例司属官,以议不合引去。王荆公谓君曰:“吾条例司当得开敏如子者。”君笑曰:“公言过矣,当求胜我者。若我辈人,则亦不肯为条例司矣。”公不答,径起入户,君亦趋出。君为镇江军书记,吾时通守钱塘,往来常、润间,见君京口。方新法之初,监司皆新进少年,驭吏如束湿,不复以礼遇士大夫,而独敬惮君,曰:“是抗丞相不肯为条例司者。”
谢麟经制溪洞事宜,州守王奇与蛮战死,君为桂州节度判官,被旨鞠吏士之有罪者。麟因收大小使臣十二人付君并按,且尽斩之。君持不可。麟以语侵君。君曰:“狱当论情,吏当守法。逗挠不进,诸将罪也,既伏其辜矣,余人可尽戮乎!若必欲以非法斩人,则经制司自为之,我何与焉。”麟奏君抗拒,君亦奏麟侵狱事。刑部定如君言,十二人皆不死,或以迁官。吾以是益知刚者之必仁也。不仁而能以一言活十二人于必死乎!
方孔子时,可谓多君子,而曰“未见刚者”,以明其难得如此。而世乃曰“太刚则折”!士患不刚耳,长养成就,犹恐不足,当忧其太刚而惧之以折耶!折不折,天也,非刚之罪。为此论者,鄙夫患失者也。君平生可纪者甚多,独书此二事遗其子勰、<虑力>,明刚者之必仁以信孔子之说。
【稼说(送张琥)】
曷尝观于富人之稼乎?其田美而多,其食足而有余。其田美而多,则可以更休,而地方得完。其食足而有余,则种之常不后时,而敛之常及其熟。故富人之稼常美,少秕而多实,久藏而不腐。今吾十口之家,而共百亩之田,寸寸而取之,日夜以望之,锄钅至艾,相寻于其上者如鱼鳞,而地力竭矣。种之常不及时,而敛之常不待其熟,此岂能复有美稼哉?古之人,其才非有以大过今之人也,其平居所以自养而不敢轻用以待其成者,闵闵焉如婴儿之望长也。弱者养之以至于刚,虚者养之以至于充。三十而后仕,五十而后爵,信于久屈之中,而用于至足之后;流于既溢之余,而发于持满之末,此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而今之君子所以不及也。吾少也有志于学,不幸而早得与吾子同年,吾子之得亦不可谓不早也。吾今虽欲自以为不足,而众且妄推之矣。呜呼!吾子其去此而务学也哉。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吾告子止于此矣。子归过京师而问焉,有曰辙子由者,吾弟也,其亦以是语之。
【文与可字说】
乡人皆好之,何如?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善者好之,不善者恶之,足以为君子乎?”曰:“未也。孔子为问者言也,以为贤于所问者而已。君子之居乡也,善者以劝,不善者以耻,夫何恶之有?君子不恶人,亦不恶于人。子夏之于人也,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欤,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欤,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子张之意,岂不曰与其可者,而其不可者自远乎?”“使不可者而果远也,则其为拒也甚矣,而子张何恶于拒也?”曰:“恶其有意于拒也。”“夫苟有意于拒,则天下相率而去之,吾谁与居?然则孔子之于孺悲也,非拒欤?”曰:“孔子以不屑教诲为教诲者也,非拒也。夫苟无意于拒,则可者与之,虽孔子、子张皆然。”吾友文君名同,字与可。或曰:“为子夏者欤?”曰:“非也。取其与,不取其拒,为子张者也。”与可之为人也,守道而忘势,行义而忘利,修德而忘名,与为不义,虽禄之千乘不顾也。虽然,未尝有恶于人,人亦莫之恶也。故曰:与可为子张者也。
【杨荐字说】
杨君以其所名荐,请字于余。余字之尊,已而告之曰:古之君子,佩玉而服,戴冕而垂旒,一献之礼,宾主百拜,俯偻而后食。夫所为饮食者,为饱也;所为衣服者,为暖也。若直曰饱暖而已,则夫古之君子,其无乃为纷纷而无益,迂阔而过当耶?盖君子小人之分,生于足与不足之间。若是足以已矣,而必为之节文。故其所以养其身者甚周,而其所以自居者甚高而可畏,凛乎其若处女之在闺也,兢兢乎其若怀千金之璧而行也。夫是以不仁者不敢至于其墙,不义者不敢过其门。惟其所为者,止于足以已矣之间,则人亦狎之而轻,加之以不义。由此观之,凡世之所谓纷纷而无益、迂阔而过当者,皆君子之所以自尊也。《易》曰:“藉用白茅,无咎。”孔子曰:“苟错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地非不足错也,而必茅之为藉,是君子之过以自尊也。予欲杨君之过以自尊,故因其名荐而取诸《易》以为之字。杨君有俊才,聪明果敢有过于人,而余独忧其所以自爱重者不至而已矣。
【张厚之忠甫字说】
张厚之忠甫,乐全先生子也。美才而好学,信道而笃志,先生名之曰恕,而其客苏轼子瞻和仲推先生之意,字之曰厚之,又曰忠甫。且告之曰:事有近而用远,言有约而义博者,渴必饮,饥必食,食必五谷,饮必水。此夫妇之愚所共知,而圣人之智所不能易也。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恕也。仁者得之而后仁,智者得之而后智。施于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之间,无所适而不可,是饥渴饮食之道也。故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而孔子亦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夫骄且吝,岂非不恕而已乎?人而能恕也,虽孔子可庶几;人而不能恕,虽周公不足观也。先生之所以遗子者至矣,吾不能加豪末于此矣。然而曾子谓之忠恕,诗人谓之忠厚。以吾观之,忠与恕与厚,是三言者,圣人之所谓一道也。或谓之谷,或谓之米,或谓之饭,此岂二物也哉?然谓谷米谓米饭则不可。故吾愿子贯三言而并佩之。将有为也,将有言也,必反而求之曰:“吾未恕乎?未厚乎?未忠乎?”自反而恕矣,厚矣,忠矣,然后从之。此孔子、曾子、诗人之意也,先生之意也。
【赵德麟字说】
宋有天下百余年,所与分天工治民事者,皆取之疏远侧微,而不私其亲。故宗室之贤,未有以勋名闻者。神宗皇帝实始慨然,欲出其英才与天下共之,增立教养选举之法,所以封植而琢磨之者甚备。行之二十年,而文武之器,彬彬稍见焉。元六年,予自禁林出守汝南,始与越王之孙、华原公之子签书君令游。得其为人,博学而文,笃行而刚,信于为道,而敏于为政。予以为有杞梓之用,瑚琏之贵,将必显闻于天下,非特佳公子而已。昔汉武帝幸雍祠五,获白麟以荐上帝,作《白麟之歌》,而司马迁、班固书曰“获一角兽”,“盖麟云”。“盖”之为言疑之也。夫兽而一角,固麟矣,二子何疑焉?岂求之武帝而未见所以致麟者欤?汉有一汲黯,而武帝不能用,乃以白麟赤雁为祥,二子非疑之,盖陋之也。今先帝立法以出宗室之贤,而主上虚己尽下,求人如不及,四方之符瑞皆抑而不闻,此真获麟者也。麟固不求获,不幸而有是德与是形,此麟之所病也。今君学道观妙,澹泊自守,以福贵为浮云,而文章议论,载其令名而驰之,既有麟之病矣,又可得逃乎。敬字君德麟,而为之说。
◎评史四十六首
【尧不诛四凶】
《史记·舜本纪》:“舜归而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太史公多见先秦古书,故其言时有可考,以正自汉以来儒者之失。四族者,若皆穷奸极恶,则必见诛于尧之世,不待舜而后诛,明矣。屈原有云:“鲧悻直以忘身。”则鲧盖刚而犯上者耳。若四族者,诚皆小人也,则安能用之以变四夷之俗哉!由此观之,则四族之诛,皆非诛死,亦不废弃,但迁之远方为要荒之君长耳。如《左氏》之所言,皆后世流传之过。若尧之世有大奸在朝而不能去,则尧不足为尧矣。
【伊尹五就桀】
圣人之所能有绝人者,不可以常情疑其有无。孔子为鲁司寇,堕后阝、堕费,三桓不疑其害已。非孔子,能之乎?伊尹去亳适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伊尹为政于商,既贰于夏矣,以桀之暴戾,处其执政而不疑,往来两国之间,而商人父师之。非圣人,能如是乎?是以废太甲,太甲不怨,复其位,太甲不疑皆不可以常情断其有无也。后世惟诸葛亮近之。玄德将死之言,乃真实语也。使孔明据刘禅位,蜀人岂有异词哉!读柳宗元《五就桀赞》,终篇皆言,伊尹往来两国之间,岂其有意教诲桀而全其国耶?不然,汤之当王也久矣,伊尹何疑焉!桀能改过而免于诛,可庶几也。能用伊尹而得志于天下,虽至愚知其不然矣,宗元意欲以此自解其从王叔文之罪也。
【曾参曰唯】
孔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师弟子答问,未尝不唯,而曾子之唯,独记于《论语》。一唯之外,口耳俱丧,而门人方欲问其所谓,此系风捕影之流,何足实告哉?
【宰我不叛】
李斯上书谏二世,其略曰:“田常为简公臣,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阴取齐国,杀宰予于庭。”是宰予不从田常乱而灭其族。太史公载宰我为临淄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李斯事荀卿,去孔子不远,宜知其实。盖传者妄也。予尝病太史公言宰我与田常作乱夷其族,使吾先师之门乃有叛臣焉。天下通祀者容叛臣其间,岂非千载不蠲之惑也耶?近令儿子迈考阅旧书,究其所因,则宰我不叛,其验甚明。太史公固陋承疑,使宰我负冤千载,而吾师与蒙其诟,自兹一洗,亦古今之大快也。
【管仲分君谤】
宋君夺民时以为台,而民非之,无忠臣以掩其过也。子罕释相而为司空,民非子罕而善其君。齐桓公宫中七市,女闾七百,国人非之,管仲故为三归之家,以掩桓公。此《战国策》之言也。苏子曰:管仲仁人也,《战国策》之言,庶几是乎!然世未有以为然者也。虽然,管仲之爱其君亦陋矣,不谏其过,而务分谤焉。或曰:“管仲不可谏也。”苏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谏而不听,不用而已矣。故孔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管仲无后】
《左氏》云:“管仲之世祀也宜哉!”谓其有礼也。而管子之后不复见于齐者。予读其书,大抵以鱼盐富齐耳。予然后知管子所以无后于齐者。孔子曰:“管仲相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又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夫以孔子称其仁,丘明称其有礼,然不救其无后,利之不可与民争也如此。桑弘羊灭族,韦坚、王钅共、杨慎矜、王涯之徒,皆不免于祸,孔循诛死,有以也夫。
【楚子玉以兵多败】
贾论子玉,过三百乘必败。而克自谓不如先大夫,请八百乘。将以用寡为胜,抑以将多为贤也?如淮阴侯言多多益办,是用众亦不易。古人以兵多败者,不可胜数。如王寻、苻坚、哥舒翰者多矣。子玉刚而无礼,少与之兵,或能戒惧而不败耶?
【司马穰苴】
《史记》:“司马穰苴,齐景公时人也。”其事至伟。而《左氏》不载,予尝疑之。《战国策》:“司马穰苴,为政者也,闵王杀之,大臣不亲。”则其去景公也远矣。太史公取《战国策》作《史记》,当以《战国策》为信。凡《史记》所书大事,而《左氏》无有者,皆可疑。如程婴、杵臼之类是也。穰苴之事不可诬,抑不在春秋之世,当更徐考之。
【商君功罪】
商君之法,使民务本力农,勇于公战,怯于私斗,食足兵强,以成帝业。然其民见刑而不见德,知利而不知义,卒以此亡。故帝秦者商君也,亡秦者亦商君也。其生有南面之福,既足以报其帝秦之功矣;而死有车裂之祸,盖仅足以偿其亡秦之罚。理势自然,无足怪者。后之君子,有商君之罪,而无商君之功,飨商君之福,而未受其祸者,吾为之惧矣。元丰三年九月十五日,读《战国策》书。
【王翦用兵】
善用兵者,破敌国,当如小儿毁齿,以渐摇撼,而后取之,虽小痛而能堪也。若不以渐,一拔而得齿,则取齿适足以杀儿。王翦以六十万人取荆,此一拔取齿之道也。秦亦惫矣,二世而败,坐此也夫。
【孟尝君宾礼狗盗】
孟尝君所宾礼者至于狗盗,皆以客礼食之,其取士亦陋矣。然微此二人,几不脱于死。当是时,虽道德礼义之士,无所用之。然道德礼义之士,当救之于未危,亦无用此士也。
【田单火牛】
田单使人食必祭,以致乌鸢。又设为神师。皆近儿戏,无益于事。盖先以疑似置齐人心中,则夜见火牛龙文,足以骇动取一时之胜。此其本意也。
【历代世变】
秦以暴虐,焚诗书而亡。汉兴鉴其弊,必尚宽德,崇经术之士,故儒者多。虽未知圣人,然学宗经师,有识义理者众。故王莽之乱,多守节之士。世祖继起,不得不废经术,褒尚名节之士。故东汉之士多名节,知名节而不能节之以礼,遂至于苦节。苦节之士,有视死如归者。苦节既极,故晋、魏之士,变而为旷荡,尚浮虚而亡礼法,礼法既亡,与夷狄同。故五胡乱华,夷狄之乱已甚,必有英雄出而平之,故隋、唐混一天下。隋不可谓一天下,第能驱除耳。唐有天下,如贞观、开元间,虽号治平,然亦有夷狄之风。三纲不正,无父子、君臣、夫妇,其原始于太宗也。故其后世子孙,皆不可使。玄宗才使肃宗,便叛。肃宗才使永王,便反。君不君,臣不臣,故藩镇不宾,权臣跋扈,陵夷有五代之乱。汉之治过于唐矣,汉有纲正。因客有问十世可知,遂推此数论。
【秦穆公汉武帝】
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勤而无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人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与师,器而遣之,曰:“晋人御师必于淆,淆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莫也,其北陵,文王之所避风雨也。必死是间,吾收尔骨焉。”汉武帝违韩安国而用王恢,然卒杀恢。是有秦穆公违蹇叔之罪,而无用孟明之德也。
【汉武帝巫盅事】
汉武帝讳巫盅之事,疾如仇仇。盖夫妇、君臣、父子之间,嗷嗷然不聊生矣。然《史记·封禅书》云:“丁夫人、雒阳虞初等,以方祠诅匈奴、大宛。”己且为巫盅之魁,何以责其下?此最可笑云。
【穆生去楚王戊】
【何苓之名说】
罗浮道士何宗一以其犹子为童子,状貌肥黑矮小,尝戏之曰:此罗浮茯苓精也。俗谚曰:“下有茯苓,上生兔丝。”因名之曰苓之,字表丝。且祝老何善待之,壮长非庸物也。
【穆生去楚王戊】
楚元王敬礼穆生,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及王戊即位,常设,后忘设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设,王之意怠。楚人将钳我于市。”称疾卧。申公与白生强起之,曰:“独不念先王之德欤?今王一旦失小礼,何足至此。”穆生曰:“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先王所以礼吾三人者,为道之存故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与久处?岂为区区之礼哉!”遂谢病去。申公、白生独留。王戊稍淫暴,与吴通谋,二人谏不听,衣之赭衣,使杵臼舂于市。申公愧之,归鲁教授,不出门。已而赵绾、王臧言于武帝,复以安车蒲轮召,卒坐臧事,病免。死。穆生远引于未萌之前,而申公眷恋于既悔之后。谓祸福皆天不可避就者,未必然也。可书之座右,为士君子终身之戒。
【郦寄幸免】
班固有言:“当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摧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予曰:当是时,寄不得不卖友也。罪在于寄以功臣子而与国贼游,且相厚善也。石昔之子厚与州吁游,昔禁之不从,卒杀之。君子无所讥,曰“大义灭亲”。郦商之贤不及石昔,故寄得免于死,古之幸人也。而固又为洗卖友之秽,固之于义陋矣。
【司马相如创开西南夷路】
司马长卿始以污行不齿于蜀人,既而以赋得幸天子,未能有所建明立丝毫之善以自赎也。而创开西南夷逢君之恶,以患苦其父母之邦,乃复矜其车服节旄之美,使邦君负弩先驱,岂得诗人致恭桑梓、万石君父子下里门之义乎?卓王孙暴富迁虏也,故眩而喜耳。鲁多君子,何喜之有!
【司马相如之谄死而不已】
司马相如归临邛,令王吉谬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称病,使从者谢吉。及卓氏为具,相如又称病不往。吉自往迎相如。观吉意,欲与相如为率钱之会耳。而相如遂窃妻以逃,大可笑。其《谕蜀父老》,云以讽天子。以今观之,不独不能讽,殆几于劝矣。谄谀之意,死而不已,犹作《封禅书》。如相如,真可谓小人也哉!
【窦婴田】
窦婴、田俱好孺雅,推毂赵绾、王臧。迎鲁申公,欲设明堂,令列侯就国,除关,以礼为服制,欲以兴太平。会(窦)太后不悦,绾、臧下吏,婴、皆罢。观婴、所为,其名亦善矣。然婴既沾沾自喜,又专为奸利,太平岂可以文致力成哉。申公始不能用穆生言,为楚人所辱,亦可以少惩矣。晚乃为婴,起,又可以一笑。凤凰翔于千仞,乌鸢弹射不去,诚非虚语也。
【王韩论兵】
王恢与韩安国论击匈奴上前,至三乃复。安国初持不可击甚坚,后乃云:“意者有他谬巧,可以擒之,则臣不可知也。”安国揣知上意所向,故自屈其议以信恢耳。不然,安国所论,殆天下所以存亡者,岂计於“谬巧”哉?安国少贬其论,兵连祸结,至汉几亡,可以为后世君子之戒。
【霍光疏昌邑王之罪】
观昌邑王与张敞语,真风狂不慧者尔,乌能为恶?废则已矣,何至诛其从官二百余人。以吾观之,其中从官,必有谋光者,光知之,故立、废贺,非专以淫乱故也。二百人方诛,号呼于市,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其有谋明矣。特其事秘密,无缘得之。著此者,亦欲后人微见其意也。武王数纣之罪,孔子犹且疑之。光等疏贺之恶,可尽信耶?
【赵充国用心可重】
始予观充国策先零、匈奴情伪,曰:“何其明也。”又观遣雕车行羌中告谕,阻辛武贤先攻罕、开,守便宜不出师。画屯田十二利,专务以恩信积谷招降,以谓此从容以义用兵,与夫逞诈谖疲人于一战者绝殊。最末,观其语将校曰:“诸君皆便文自营尔,非为公家忠计也。”语郎中曰:“是何言之不忠也?吾固以死守之。”语浩星赐曰:“吾老矣,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老臣不以余命为陛下言之,卒死,谁当复言之?”卒以其意白上云。呜呼!使有位君子皆用其心如充国,则古今天下岂有不治者哉!尝观于内,公卿士大夫之议曰:“法当然,奈何!”观于外,将之议曰:“诏如是,不当违诏也。”凡在我,一入一出,未有止障也。脱有能言一事,其言不用,则矜语于人曰:“某事吾尝言之,上不我用也,我则无负。”终不更犯颜色,往复论也,况于以死守而不欺,岂复有哉!而以余命受禄位者,并肩立也。岂特才不及充国,忠又不如,可叹也。夫充国之用心,人臣常道尔。然与充国同时在汉廷人,未闻皆然,而充国独然,故可重也。噫,今之人,不及往时远矣,则充国益可重也。予既观充国而感今之人,又观宣帝与之上下议论,而格排群疑用之,遂无劳兵下羌寇,不知其能功名,亦遇主然也。噫,宣帝、充国可重也,况三代君臣间哉。下不肯有欺上,上其容有间然乎?而观扬子云赞,不及此区区论功尔。功古今岂无大者哉,不若原其心以励事君也。班固又不出语。山东气俗,故著云尔。
【直不疑买金偿亡】
乐正子春曰:“自吾母而不用吾情,吾安所用其情。”故不情者,君子之所甚恶也。虽若孝弟者,犹所不与。以德报怨,行之美者也。然孔子不取者,以其不情也。直不疑买金偿亡,不辨盗嫂,亦士之高行矣。然非人情。其所以蒙垢受诬,非不求名也,求名之至者也。太史公窥见之,故其赞曰:“塞侯微巧,周文处谄,君子讥之,为其近于佞也。”不疑蒙垢以求名,周文秽迹以求利。均以为佞。佞之为言智也。太史公之论,后世莫晓者。吾是以疏解之。
【杨雄言许由】
巢、由不受尧禅,尧、舜不害为至德。夷、齐不食周粟,汤、武不害为至仁。孔子不废是说,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扬雄者独何人,乃敢废此,曰:“允哲尧禅舜之,重则不轻于由矣。”陋哉斯言。使夷、齐不经孔子,雄亦且废之矣。世主诚知揖逊之水,尚污牛腹,则干戈之粟,岂能溷夷、齐之口哉?于此知圣人以位为械,以天下为牢,庶乎其不骄士矣!
【西汉风俗谄媚】
西汉风俗谄媚,不为流俗所移,惟汲长孺耳。司马迁至伉简。然作《卫青传》,不名青,但谓之大将军;贾谊何等人也,而云爱幸于河南太守吴公。此等语甚可鄙,而迁不知,习俗使然也。本朝太宗时,士大夫亦有此风,至今未衰。吾尝发策学士院,问两汉所以亡者,难易相反,意在此也。而答者不能尽,吾亦尝于上前论之。
【邳彤汉之元臣】
王郎反河北,独钜鹿、信都为世祖坚守。世祖既得二郡,议者以谓可因二郡兵自送,还长安。惟邳彤不可,以为:若行此策,“岂徒空失河北,必更惊动三辅。公若无复征战之意,则虽信都之兵,犹难会也。何者?公既西,则邯郸之兵,不肯捐父母、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逃亡可必也。”世祖感其言而止。苏子曰:此东汉兴亡之决,邳彤可谓汉之元臣也。景德契丹之役,群臣皆欲避狄江南、西蜀。莱公不可。武臣中独高琼与莱公意同耳。公既争之力,上曰:“卿文臣,岂能尽用兵之利?”莱公曰:“请召高琼。”琼至,乃言避狄为便。公大惊,以琼为悔也。已而徐言,避狄固为安全,但恐扈驾之士,中路逃亡,无与俱西南者耳。上乃大惊,始决意北征。琼之言,大略似邳彤,皆一代之雄杰也。
【朱晖非张林均输】
东汉肃宗时,谷贵,经用不足。尚书张林请以布帛为租,官自煮盐,且行均输。独朱晖文季以为不可。事既寝,而陈事者复以为可行,帝颇然之。晖复独奏曰:“王制,天子不言有无,诸侯不言多寡,食禄之家,不与百姓争利。今均输之法,与贾贩无异。盐利归官,则下人穷怨。布帛为租,则吏多奸盗。皆非明主所当行。”帝方以林言为然,发怒,切责诸尚书。晖等皆自系狱。三日,诏出之,曰:“国家乐闻驳议,黄发无愆,诏书过也,何故自系?”晖等因称病笃,尚书令以下惶怖,谓晖曰:“今林得谴,奈何称病,其祸不细!”晖曰:“行年八十,蒙恩得在机密,当以死报。若心知不可,而顺指雷同,负臣子之义。今耳目无所闻见,伏待死命。”遂闭口不复言。诸尚书不知所为,乃共劾奏晖等。帝意解,寝其事。后数日,诏使直事郎问晖起居状,太医视疾,太官赐食,晖乃起。元七年七月二十一日,偶读《后汉书·朱文季传》,感叹不已。肃宗号称长者,诏书既已引罪而谢文季矣,诸尚书何怖之甚也。文季于此时强立不足多贵,而诸尚书为可笑也。云“其祸不细”,不知以何等为祸,盖以帝不悦后不甚进用为莫大之祸也。悲夫!
【曹袁兴亡】
魏武帝既胜乌桓,曰:“吾所以胜者,幸也。前谏我者,万全之计也。”乃赏谏者,曰:“后勿难言。”袁绍既败于官渡,曰:“诸人闻吾败,必相哀,惟田别驾不然,幸其言之中也。”乃杀丰。为明主谋而不忠,不惟无罪,乃有赏。为庸主谋而忠,赏固不可得,而祸随之。今吾知孟德、本初所以兴亡者。
【周瑜雅量】
曹公闻周瑜年少有美才,谓可游说动也。乃密下扬州,遣九江蒋干往见瑜。干有仪容,以才辩见称,独步江淮之间。乃布衣葛巾,自托私行,诣瑜。瑜出迎之,立谓干曰:“子翼良若,远涉江湖,曹公作说客耶?”干曰:“吾与足下州里,中间隔别,遥闻芳烈,故来叙阔,并观雅规,而云‘说客’,无乃逆诈矣乎?”瑜曰:“吾虽不及夔、旷,闻弦赏音,足知雅曲。”后三日,瑜请干同观营中,行视仓库军资器仗讫,还,饮燕,示之侍者服饰珍玩之物。因谓干曰:“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行计从,祸福共之。假使苏、张更生,郦、陆复出,犹将抚其背而折其辞,岂足下小生所能移乎?”干笑而不言,遂称瑜雅量高致,非言辞所间。中州之士以此多之。苏子曰:曹孟德所用,皆为人役者也。以子房待文若,然终不免杀之,岂能用公瑾之流度外之士哉!
【管幼安贤于荀孔】
曹操既得志,士人靡然归之。自荀文若盛名,犹为之经营谋虑,一旦小异,便为谋杀,程昱、郭嘉之流,不足数也。孔文举奇逸博闻,志大而才疏,每所论建,辄中操意,况肯为用,然终亦不免。桓温谓孟嘉曰:“人不可以无势,我能驾驭卿。”夫温之才,百倍于嘉,所以云尔者,自知其阴贼险狠,不为高人胜士所比数尔。管幼安怀宝遁世,就闲海表,其视曹操父子,真穿窬斗筲而已。既不可得而用,其可得而杀乎!予以谓贤于文若、文举远矣。绍圣二年十二月,与客饮,醉甚,归坐雕堂西阁,面仆案上。睡久惊觉,已三更矣。残烛耿然,偶取一册,视之,则《管幼安传》也。会有所感,不觉书此。眼花手软,不复成字。
【唐彬】
唐彬与王浚伐吴,为先驱,所至皆下,度孙皓必降。未至建邺二百里许,称疾不行。已而先到者争财,后到者争功,当时有识者,莫不高彬此举。予读《晋书》至此,未尝不废卷太息也。然本传云:武帝欲以彬及杨宗为监军,以问文立。立云:“彬多财欲,而宗嗜酒。”帝曰:“财欲可足,酒不可改。”遂用彬。此言进退无据。岂有人如唐彬而贪财者?使诚贪财,乃远不如嗜酒,何可用也?文立者,独何人斯,安知非蔽贤者耶?
【阮籍】
“世之所谓君子者,惟法是修,惟礼是克。手执圭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党,长闻邻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独不见夫群虱之处中乎?逃乎深缝,匿乎败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裆,自以为得绳墨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处于中不能出也。君子之处域内,何异夫虱之处中乎?”此阮籍之胸怀本趣也。籍未尝臧否人物,口不及世事,然礼法之士,疾之如仇雠,独赖司马景王保持之尔,其去死无几。以此论之,亦虱之出入往来于衣中间者也,安能笑中之藏乎?吾故书之,以为将来君子一笑。戊寅冬至日。
【孟嘉与谢安石相若】
晋士浮虚无实用,然其间亦有不然者。如孟嘉平生无一事,然桓温谓嘉曰:“人不可以无势,我乃能驾驭卿。”桓温平生轻殷浩,岂妄许人者耶?乃知孟嘉若遇,当作谢安,谢安不遇,不过如孟嘉也。
【庾亮不从孔坦陶回言】
庾亮召苏峻。孔坦与陶回共说王导:“及峻未至,宜急断阜陵之界,守江西当利诸口,彼少我众,一战决矣。若峻未来,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入,有夺人之心。”导然之。亮以为峻若径来,是袭朝廷虚也。不从。及峻将至,回又说亮:“峻知石头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阳南道步来。若以伏兵邀之,可一战而擒。”亮又不从。事见二人传。峻果由小丹阳,经秣陵,迷失道。逢郡人,执以为向导,夜行无部分。亮闻之,深悔。吾以谓召峻固失计。然若从二人言,犹不至覆国几于灭亡也。晁错削七国,大类此。亚夫犹能速驰,行入梁楚之郊,故汉不败。吾尝谓晁错能容忍七国,待事发而发,固上策。若不能忍决欲发者,自可召王濞入朝,仍发大兵随之。吴若不朝,便可进讨,则疾雷不及掩耳。吴破,则诸侯服矣,又当独罪状吴而不及馀国。如李文饶辅车之诏,或分遣使者发其兵,诸国虽疑,亦不能一旦合从俱反也。错知吴必反,不先未削为反备,既反而后调兵食,又一旦而削七国,以合诸侯之交,此妄庸人也。
【郗方回郗嘉宾父子事】
郗嘉宾既死,留其所与桓温密谋之书一箧,属其门生曰:“若吾家君眠食大减,即出此书。”方回见之,曰:“是儿死已晚矣。”乃不复念。予读而悲之曰:士之所甚好者,名也。而爱莫加于父子。今嘉宾以父之故,而暴其恶名;方回以君之故,而不念其子。嘉宾可谓孝子,方回可谓忠臣也。悲夫!或曰:嘉宾与桓温谋叛,而子以孝子称之,可乎?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嘉宾之不忠,不待诛绝而明者。其孝可废乎?王述之子坦之,欲以女与桓温。述怒排坦之曰:“汝真痴耶?乃欲以女与兵。”坦之是以不与桓温之祸。使郗氏父子能如此,吾无间然者矣。
【晋宋之君与臣下争善】
人君不得与臣下争善。同列争善犹以为妒,可以君父而妒臣子乎?晋、宋间,人主至与臣下争作诗写字,故鲍昭多累句,王僧虔用拙笔书以避祸。悲夫,一至于此哉!汉文帝言:“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乃不及。”非独无损于文帝,乃所以为文帝之盛德也。而魏明乃不能堪,遂作汉文胜贾生之论。此非独求胜其臣,乃与异代之臣争善。岂惟无人君之度,正如妒妇不独禁忌其夫,乃妒人之妾也。
【齐高帝欲等金土之价】
齐高帝云:“吾当使金土同价。”意则善矣,然物岂有此理者哉。孟子曰:“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巨屦小屦同价,人岂为之哉!”而孟子亦自忘其言为菽粟如水火之论,金之不可使贱如土,犹土之不可使贵如金也。尧之民比屋可封,桀之民比屋可诛。信此说,则尧时诸侯满天下,桀时大辟遍四海也。
【王景文】
宋明帝诏答王景文,其略曰:“有心于避祸,不若无心于任运。千仞之木,既摧于斧斤;一寸之草,亦悴于践蹋。晋将毕万,七战皆获,死于<片庸>下;蜀将费,从容坐谈,毙于刺客。故甘心于履危,未必逢祸;从意于处安,未必全福。”此言近于达者。然明帝竟杀景文,哀哉!景文之死也,诏言:“朕不谓卿有罪,然吾不能独死,请子先之。”诏至,景文正与客棋,竟,敛子纳奁中,徐谓客曰:“有诏,见赐以死。”酒至,未饮,门生焦度在侧,取酒抵地,曰:“丈夫安能坐受死,州中文武,可以一奋。”景文曰:“知卿至心,若见念者,为我百口计。”乃谓客曰:“此酒不可相劝。”乃仰饮之。苏子曰:死生亦大矣,而景文安之,岂贪权窃国者乎?明帝可谓不知人者矣。
【唐太宗借隋吏以杀兄弟】
唐高祖起兵汾晋间,时子建成、元吉、楚哀王智云皆留河东护家。高祖起兵,乃密召之,隋购之急,建成、元吉能间道赴太原,智云幼,不能逃,为吏所诛。高祖以父子之故,不能少缓义师数日,以须建成等至乎?以此知为秦王所逼,高祖逼于裴寂乱宫之事,不暇复为三子性命计矣。太宗本谋于是时借隋吏以杀兄弟,其意甚明。新、旧史皆曲为太宗润饰杀兄弟事,然难以欺后世矣。建成、元吉之恶,亦孔子所谓下愚之归也欤?
【褚遂良以飞雉入宫为祥】
唐太宗时,飞雉数集宫中。上以问褚遂良。良曰:“昔秦文公时,童子化为雉,雌鸣陈仓,雄鸣南阳。童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得其雌,遂雄诸侯。光武得其雄,起南阳,有四海。陛下本封秦,故雌雄并见,以告明德。”上悦曰:“人不可以无学,遂良所谓多识君子哉。”予以谓秦雉,陈宝也,岂常雉乎?今见雉,即谓之宝,犹得白鱼,便自比武王,此谄佞之甚,愚瞽其君者,而太宗喜之,史不讥焉。野鸟无故数入宫中,此正灾异。使魏徵在,必以高宗鼎耳之祥谏也。遂良非不知此,舍鼎耳而取陈宝,非忠臣也。
【李靖李为唐腹心之病】
昔袁盎论绛侯功臣,非社稷臣。此固有为而言也。然功臣、社稷之辨,不可不察也。汉之称社稷臣者,如周勃、汲黯、萧望之之流。三人者,非有长才也。勃以重厚安刘氏,黯以忠义弭淮南之谋,望之确然不夺于恭、显,孔子所谓大臣以道事君者耶?仆尝谓社稷之臣如腹心,功臣如手足。人有断一指与一足,未及于死也。腹心之病,则为膏肓,不可为也。李靖、李可谓功臣,终始为唐之元勋也。然其所为,止卫、霍、韩、彭之流尔。疆埸之事,夷狄内侮,能以少击众,使敌人望而畏之,此固任之有馀矣。若社稷之寄,存亡之几,此两人者,盖懵不知焉。太宗欲伐高丽,靖已老矣,而自请将兵,以坚太宗黩武之志,几成不戢自焚之祸。高宗立武后,以陛下家事无问外人,武氏之祸,戮及襁褓,唐室不绝如线。则二人者,为腹心之病大矣。张释之戒啬夫之辨,使文帝终身为长者。魏元成折封伦之论,使太宗不失行仁义。孔子所谓有“一言而可以兴邦,一言而可以丧邦”者,岂其然乎?
【白乐天不欲伐淮蔡】
吴元济以蔡叛,犯许、汝以惊东都,此不可不讨者也。当时议者欲置之,固为非策。然不得武、裴二杰士,事亦未易办也。白乐天岂庸人哉!然其议论,亦似欲置之者。其诗有“海图屏风”者,可见其意。且注云:“时方讨淮、蔡叛。”吾以是知仁人君子之于兵,盖不忍轻用如此。淮、蔡且欲以德怀,况欲弊所恃以勤无用乎?悲夫,此未易与俗士谈也。
【韩愈优于扬雄】
韩愈亦近世豪杰之士,如《原道》中言语,虽有疵病,然自孟子之后,能将许大见识,寻求古人,自亦难得。观其断曰:“孟子醇乎醇;荀、扬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若不是他有见识,岂千馀年后便断得如此分明。如扬雄谓老子之言道德,则有取焉尔;至于捶提仁义,绝灭礼乐为无取。若以老子“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圣人不起,为救时反本”之言为无取,尚可恕;如老子言“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则不识道已不成言语,却言其言道德则有取。扬子亦自不见此,其与韩愈相去远矣。
【刘禹锡文过不悛】
刘禹锡既败,为书自解,言:“王叔文实工言治道,能以口辩移人,既得用,所施为,人不以为当。太上久疾,宰相及用事者不得对。宫掖事秘,建桓立顺,功归贵臣,由是及贬。”《后汉·宦者传·论》云:“孙程定立顺之功,曹腾参建桓之策。”腾与梁冀比舍清河而立蠡吾,此汉之所以亡也,与广陵王监国事,岂可同日而语哉。禹锡乃敢以为比,以此知小人为奸,虽已败犹不悛也,其可复置之要地乎?因读《禹锡传》,有所感,书此。
◎评文选四首
【文先去取失当】
舟中读《文选》,恨其编次无法,去取失当。齐、梁文章衰陋,而萧统尤为卑弱,《文选引》,斯可见矣。如李陵书苏武五言,皆伪而不能辨。今观渊明集,可喜者甚多,而独取数首。以知其余人忽遗甚多矣。渊明作《闲情赋》,所谓《国风》好色而不淫,正使不及《周南》,与屈、宋所陈何异,而统大讥之,此乃小儿强作解事者!
【刘子玄辨文选】
刘子玄辨《文选》所载李陵与苏武书,非西汉文,盖齐、梁间文士拟作者也。吾因悟陵与苏武赠答五言,亦后人所拟。今日读《列女传》蔡琰二诗,其词明白感慨,颇类世所传木兰花诗,东京无此格也。建安七子,犹含养圭角,不尽发见,况伯喈女乎?又:琰之流离,必在父没之后。董卓既诛,伯喈乃遇祸。今此诗乃云为董卓所驱虏入胡,尤知其非真也。盖拟作者疏略,而范晔荒浅,遂载之本传,可以一笑也。
【李善注文选】
李善注《文选》,本未详备,极可喜。所谓五臣者,真俚儒之荒陋者也。而世以为胜善,亦谬矣。谢瞻《张子房》诗云:“苛慝暴殇。”此礼所谓上中下殇。言暴秦无道,戮及孥稚也。而乃引“苛政猛于虎,吾父吾子吾夫皆死于是。”谓夫与父为殇,此岂非俚儒之荒陋者乎?诸如此甚多,不足言,故不言。
【五臣注文选】
五臣注《文选》,盖荒陋愚儒也。今日偶读嵇中散《琴赋》云:“间辽故音庳,弦长故微鸣。”所谓庳者,犹今俗云先攵声也(先攵音鲜,出《羯鼓录》),两弦之间,远则有先攵,故曰“间辽(则音庳)”。微鸣云者,今之所谓泛声也,弦虚而不接,乃可按,故云“弦长则微鸣”也。五臣皆不晓,妄注。又云:“《广陵》、《止息》、《东武》、《大山》、《飞龙》、《鹿鸣》,《鸡》、《游弦》。”中作《广陵散》,一名《止息》,特此一曲尔,而注云“八曲”。其他浅妄可笑者极多,以其不足道,故略之。聊举此,使后之学者,勿凭此愚儒也。五臣既陋甚,至于萧统亦其流尔。宋玉《高唐神女赋》,自“王曰唯唯”以前皆赋也,而统谓之序,大可笑也。相如赋首有子虚、乌有、亡是三人论难,岂亦序耶?其余谬陋不一,聊举其一耳。
●卷九十三
◎书后二十八首
【书王奥所藏太宗御书后】
日行于天,委照万物之上,光气所及,或流为庆云,结为丹砂,初岂有意哉!太宗皇帝以武功定祸乱,以文德致太平,天纵之能,溢于笔墨,ゼ藻尺素之上,弄翰团扇之中,散流人间者几何矣。而三槐王氏,得之为多,子孙世守之,遂为希代之宝。文正之孙、懿敏之子奥,出以示。臣轼敬拜手稽首书其后。
【书诸公送周梓州诗后】
予自元之初,备位从官,日与正孺游。三年,予既有江海之意,而正孺亦慨然有归欤之叹,遂请梓州,得之。予时以诗送行,有“扫棠阴”、“踵画像”之语。旋出领杭州二年,还朝,老病日加,方上章请郡,曰:“正孺已及瓜矣,盍往代之,遂归老眉山乎?”或曰:“不可,梓人之安正孺甚矣,其去正孺,如去父母,子其忍夺之!”乃止,不敢乞。梓人愿复借留正孺数年,诏许之。而大丞相吕公典领实录,见熙宁中正孺为御史时所言事,叹曰:“君子哉,斯人也。”因言于上,除正孺直秘阁。士大夫以才能论议,取合一时可也,使人于十年之后,徐观其所为,心服而无异议,我亦无愧,难矣。正孺有书来,欲刻诸公送行诗于石,求予为跋尾,乃记所闻以遗之,且使梓人知予前诗卒章之意,未始一日忘也。
【书孟德传后】
子由书孟德事见寄。余既闻而异之,以为虎畏不惧己者,其理似可信。然世未有见虎而不惧者,则斯言之有无,终无所试之。然曩余闻忠、万、云安多虎。有妇人昼日置二小儿沙上而浣衣于水者。虎自山上驰来,妇人仓皇沉水避之。二小儿戏沙上自若。虎熟视久之,至以首抵触,庶几其一惧,而儿痴,竟不知怪,虎亦卒去。意虎之食人,必先被之以威,而不惧之人,威无所从施欤?有言虎不食醉人,必坐守之,以俟其醒。非俟其醒,俟其惧也。有人夜自外归,见有物蹲其门,以为猪狗类也。以杖击之,即逸去。至山下月明处,则虎也。是人非有以胜虎,而气已盖之矣。使人之不惧,皆如婴儿、醉人与其未及知之时,则虎畏之,无足怪者。故书其末,以信子由之说。
【书六一居士传后】
苏子曰:居士可谓有道者也。或曰:居士非有道者也。有道者,无所挟而安,居士之于五物,捐世俗之所争,而拾其所弃者也。乌得为有道乎?苏子曰:不然。挟五物而后安者,惑也。释五物而后安者,又惑也。且物未始能累人也,轩裳圭组,且不能为累,而况此五物乎?物之所以能累人者,以吾有之也。吾与物俱不得已而受形于天地之间,其孰能有之?而或者以为己有,得之则喜,丧之则悲。今居士自谓六一,是其身均与五物为一也。不知其有物耶,物有之也?居士与物均为不能有,其孰能置得丧于其间?故曰:居士可谓有道者也。虽然,自一观五,居士犹可见也。与五为六,居士不可见也。居士殆将隐矣。
【书琅琊篆后】
秦始皇帝二十六年,初并天下。二十八年,亲巡东方海上,登琅琊台,观出日,乐之忘归,徙黔首三万家台下,刻石颂秦德焉,二世元年,复刻诏书其旁。今颂诗亡矣,其从臣姓名仅有存者,而二世诏书具在。自始皇帝二十八年,岁在壬午,至今熙宁九年丙辰,凡千二百九十五年。而蜀人苏轼来守高密,得旧纸本于民间,比今所见,犹为完好,知其存者,磨灭无日矣。而庐江文勋适以事至密。勋好善篆,得李斯用笔意,乃摹诸石,置之超然台上。夫秦虽无道,然所立有绝人者。其文字之工,世亦莫及,皆不可废。后有君子,得以览观焉。正月七日甲子记。
【书鲜于子骏楚词后】
鲜于子骏作楚词《九诵》以示轼。轼读之,茫然而思,喟然而叹,曰:嗟乎,此声之不作也久矣,虽欲作之,而听者谁乎?譬之于乐,变乱之极,而至于今,凡世俗之所用,皆夷声夷器也,求所谓郑、卫者,且不可得,而况于雅音乎?学者方欲陈六代之物,弦匏三百五篇,犁然如戛釜灶,撞瓮盎,未有不坐睡窃笑者也。好之而欲学者无其师,知之而欲传者无其徒,可不悲哉?今子骏独行吟坐思,寤寐于千载之上,追古屈原、宋玉,友其人于冥寞,续微学之将坠,可谓至矣。而览者不知甚贵,盖亦无足怪者。彼必尝从事于此,而后知其难且工。其不学者,以为苟然而已。元丰元年四月九日,赵郡苏轼书。
【书游汤泉诗后】
余之所闻汤泉七,其五则今三子之所游,与秦君之赋所谓匡庐、汝水、尉氏、骊山,其二则余之所见凤翔之骆谷与渝州之陈氏山居也。皆弃于穷山之中,山僧野人之所浴,麋鹿猿猱之所饮,惟骊山当往来之冲,华堂玉,独为胜绝。然坐明皇之累,为杨、李、禄山所污,使口舌之士,援笔唾骂,以为亡国之馀,辱莫大焉。今惠济之泉,独为三子者咏叹如此,岂非所寄僻远,不为当途者所,而后得为高人逸士,与世异趣者之所乐乎?或曰:明皇之累,杨、李、禄山之污,泉岂知恶之?然则幽远僻陋之叹,亦非泉之所病也。泉固无知于荣辱,特以人意推之,可以为抱器适用而不择所处者之戒。元丰元年十月五日。
【书欧阳公黄牛庙诗后】
右欧阳文忠公为峡州夷陵令日所作《黄牛庙》诗也。轼尝闻之于公:“予昔以西京留守推官,为馆阁较勘,时同年丁宝臣元珍适来京师,梦与予同舟溯江,入一庙中,拜谒堂下。予班元珍下,元珍固辞,予不可。方拜时,神像为起,鞠躬堂上,且使人邀予上,耳语久之。元珍私念,神亦如世俗待馆阁,乃尔异礼耶?既出门,见一马只耳,觉而语予,固莫识也。不数日,元珍除峡州判官。已而,余亦贬夷陵令。日与元珍处,不复记前梦云。一日,与元珍溯峡谒黄牛庙,入门惘然,皆梦中所见。予为县令,固班元珍下,而门外镌石为马,缺一耳。相视大惊,乃留诗庙中,有‘石马系祠门’之句,盖私识其事也。”元丰五年,轼谪居黄州,宜都令朱君嗣先见过,因语峡中山水,偶及之。朱君请书其事与诗:“当刻石于庙,使人知进退出处,皆非人力。如石马一耳,何与公事,而亦前定,况其大者。公既为神所礼,而犹谓之淫祀,以见其直气不阿如此。”感其言有味,故为录之。正月二日,眉山苏轼书。
【书蒲永升画后】
古今画水,多作平远细皱,其善者不过能为波头起伏。使人至以手扪之,谓有洼隆,以为至妙矣。然其品格,特与印板水纸争工拙于毫厘间耳。唐广明中,处逸士孙位始出新意,画奔湍巨浪,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尽水之变,号称神逸。其后蜀人黄筌、孙知微,皆得其笔法。始,知微欲于大慈寺寿宁院壁作湖滩水石四堵,营度经岁,终不肯下笔。一日,仓皇入寺,索笔墨甚急,奋袂如风,须臾而成。作轮泻跳蹙之势,汹汹欲崩屋也。知微既死,笔法中绝五十余年。近岁成都人蒲永升,嗜酒放浪,性与画会,始作活水,得二孙本意。自黄居き兄弟、李怀衮之流,皆不及也。王公富人或以势力使之,永升辄嘻笑舍去。遇其欲画,不择贵贱,顷刻而成。尝与余临寿宁院水,作二十四幅,每夏日挂之高堂素壁,即阴风袭人,毛发为立。永升今老矣,画益难得,而世之识真者亦少。如往时董羽,近日常州戚氏画水,世或传宝之。如董、戚之流,可谓死水,未可与永升同年而语也。元丰三年十二月十八日夜,黄州临皋亭西斋戏书。
【书乐毅论后】
《魏氏春秋》云:“夏侯玄著《乐毅》、《张良》及《本无肉刑论》,辞旨通元,传于世。”然以余观之,燕师之伐齐,犹未及桓文之举也,而以为几汤武,岂不过甚矣乎?初,玄好老、庄道德之言,与何晏等皆有盛名。然卒陷曹爽党中。玄亦不免李丰之祸。晏目玄以《易》之所谓深者,而玄目晏以神。及其遇祸,深与神皆安在乎?群儿妄作名字,自相刻画,类皆如此,可以发千载一笑。
【书韩魏公黄州诗后】
黄州山水清远,土风厚善,其民寡求而不争,其士静而文,朴而不陋。虽闾巷小民,知尊爱贤者,曰:“吾州虽远小,然王元之、韩魏公,尝辱居焉。”以夸于四方之人。元之自黄迁蕲州,没于蕲,然世之称元之者,必曰黄州,而黄人亦曰“吾元之也”。魏公去黄四十馀年,而思之不忘,至以为诗。夫贤人君子,天下之所以遗斯民,天下之所共有,而黄人独私以为宠,岂其尊德乐道,独异于他邦也欤?抑二公与此州之人,有宿昔之契,不可知也?元之为郡守,有德于民,民怀之不忘也固宜。魏公以家艰,从其兄居耳,民何自知之?《诗》云:“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金锡圭璧之所在,瓦石草木被其光泽矣,何必施于用?奉议郎孙贲公素,黄人也,而客于公。公知之深,盖所谓教授书记者也。而轼亦公之门人,谪居于黄五年,治东坡,筑雪堂,盖将老焉,则亦黄人也。于是相与摹公之诗而刻之石,以为黄人无穷之思。而吾二人者,亦庶几托此以不忘乎?元丰七年十月二十六日,汝州团练副使苏轼记。
【书李伯时山庄图后】
或曰:“龙眠居士作《山庄图》,使后来入山者信足而行,自得道路,如见所梦,如悟前世,见山中泉石草木,不问而知其名,遇山中渔樵隐逸,不名而识其人,此岂强记不忘者乎?”曰:“非也。画日者常疑饼,非忘日也。醉中不以鼻饮,梦中不以趾捉,天机之所合,不强而自记也。居士之在山也,不留于一物,故其神与万物交,其智与百工通。虽然,有道有艺,有道而不艺,则物虽形于心,不形于手。吾尝见居士作华严相,皆以意造,而与佛合。佛菩萨言之,居士画之,若出一人,况自画其所见者乎?”
【书唐氏六家书后】
永禅师书,骨气深稳,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如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覆不已,乃识其奇趣。今法贴中有云“不具释智永白”者,误收在逸少部中,然亦非禅师书也。云“谨此代申”,此乃唐末五代流俗之语耳,而书亦不工。欧阳率更书,妍紧拔群,尤工于小楷,高丽遣使购其书,高祖叹曰:“彼观其书,以为魁梧奇伟人也。”此非知书者。凡书象其为人。率更貌寒寝,敏悟绝人,今观其书,劲险刻厉,正称其貌耳。褚河南书,清远萧散,微杂隶体。古之论书者,兼论其平生,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也。河南固忠臣,但有谮杀刘洎一事,使人怏怏。然余尝考其实,恐刘洎末年褊忿,实有伊、霍之语,非谮也。若不然,马周明其无此语,太宗独诛洎而不问周,何哉?此殆天后朝许、李所诬,而史官不能辨也。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称神逸。今世称善草书者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今长安犹有长史真书《郎官石柱记》,作字简远,如晋、宋间人。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柳少师书,本出于颜,而能自出新意,一字百金,非虚语也。其言心正则笔正者,非独讽谏,理固然也。世之小人,书字虽工,而其神情终有睢盱侧媚之态,不知人情随想而见,如韩子所谓窃斧者乎,抑真尔也?然至使人见其书而犹憎之,则其人可知矣。余谪居黄州,唐林夫自湖口以书遗余,云:“吾家有此六人书,子为我略评之而书其后。”林夫之书过我远矣,而反求于予,何哉?此又未可晓也。元丰四年五月十一日,眉山苏轼书。
【书篆髓后】
荥阳郑方,字希道,作《篆髓》六卷,《字义》一篇。凡古今字说,班、扬、贾、许、二李、二徐之学,其精者皆在。间有未尽,傅以新意,然皆有所考本,不用意断曲说,其疑者盖阙焉。凡学术之邪正,视其为人。郑君信厚君子也,其言宜可信。余尝论学者之有《说文》,如医之有《本草》,虽草木金石,各有本性,而医者用之,所配不同,则寒温补泻之效,随用各别。而自汉以来,学者多以一字考经,字同义异,皆欲一之,雕刻采绘,必成其说。是以六经不胜异说,而学者疑焉。孔子曰:“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则闻为小人。而《诗》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之子于征,有闻无声。”则闻为君子。又曰:“君子周而不比。”则比为恶。而《易》曰:“地上有水比。以建万国亲诸侯。”则比为善。有子曰:“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则所谓和者,同而已矣。而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若此者多矣。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此以八字成文,然犹不可一,曰言各有当也,而况欲以一字一之耶?余爱郑君之学简而通,故私附其后。
【书吴道子画后】
知者创物,能者述焉,非一人而成也。君子之于学,百工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故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道子画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旁见侧出,横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数,不差毫末,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谓游刃余地,运斤成风,盖古今一人而已。余于他画,或不能必其主名,至于道子,望而知其真伪也。然世罕有真者,如史全叔所藏,平生盖一二见而巳。元丰八年十一月七日书。
【书朱象先画后】
松陵人朱君象先,能文而不求举,善画而不求售。曰:“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而已。”昔阎立本始以文学进身,卒蒙画师之耻。或者以是为君病,余以谓不然。谢安石欲使王子敬书太极殿榜,以韦仲将事讽之。子敬曰:“仲将,魏之大臣,理必不尔。若然者,有以知魏德之不长也。”使立本如子敬之高,其谁敢以画师使之。阮千里善弹琴,无贵贱长幼皆为弹,神气冲和,不知向人所在。内兄潘岳使弹,终日达夜无忤色,识者知其不可荣辱也。使立本如千里之达,其谁能以画师辱之。今朱君无求于世,虽王公贵人,其何道使之,遇其解衣盘礴,虽余亦得攫攘其旁也。元五年九月十八日,东坡居士书。
【书楞伽经后】
《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先佛所说,微妙第一,真实了义,故谓之佛语。心品祖师达磨以付二祖曰:吾观震旦所有经教,惟《楞伽》四卷可以印心,祖祖相受,以为心法。如医之有《难经》,句句皆理,字字皆法,后世达者神而明之,如盘走珠,如珠走盘,无不可者。若出新意而弃旧学,以为无用,非愚无知,则狂而已。近岁学者各宗其师,务从简便,得一句一偈,自谓了证,至使妇人孺子,抵掌嬉笑,争谈禅悦,高者为名,下者为利,馀波末流,无所不至,而佛法微矣。譬如俚俗医师,不由经论,直授方药,以之疗病,非不或中,至于遇病辄应,悬断死生,则与知经学古者不可同日语矣。世人徒见其有一至之功,或捷于古人,因谓《难经》不学而可,岂不误哉!《楞伽》义趣幽眇,文字简古,读者或不能句,而况遗文以得义,忘义以了心者乎?此其所以寂寥于是,几废而仅存也。太子太保乐全先生张公安道,以广大心,得清净觉。庆历中尝为滁州,至一僧舍,偶见此经,入手恍然,如获旧物,开卷未终,夙障冰解,细视笔画,手迹宛然,悲喜太息,从是悟入。常以经首四偈,发明心要。轼游于公之门三十年矣,今年二月,过南都见公于私第。公时年七十九,幻灭都尽,惠光浑圜;而轼亦老于忧患,百念灰冷。公以为可教者,乃授此经,且以钱三十万使印施于江淮间。而金山长老佛印大师了元曰:“印施有尽,若书而刻之则无尽。”轼乃为书之,而元使其侍者晓机走钱塘求善工刻之板,遂以为金山常住。元丰八年九月日,朝奉郎、新差知登州军州兼管内劝农事骑都尉借绯苏轼书。
【书黄鲁直李氏传后】
无所厌离,何从出世?无所欣慕,何从入道?欣慕之至,亡子见父。厌离之极,Ь鸡出汤。不极不至,心地不净。如饭中沙,与饭皆熟。若不含糊,与饭俱咽。即须吐出,与沙俱弃。善哉佛子,作清净饭。淘米去沙,终不能尽。不如即用,本所自种。元无沙米,此米无沙。亦不受沙,非不受也,无受处故。
【书正信和尚塔铭后】
太安杨氏,世出名僧。正信表公兄弟三人,其一曰仁庆,故眉僧正。其一曰元俊,故极乐院主,今太安治平院也。皆有高行。而表公行解超然,晚以静觉。三人皆与吾先大父职方公、吾先君中大夫游,相善也。熙宁初,轼以服除,将入朝,表公适卧病,入室告别。霜发寸余,目光了然,骨尽出,如画须菩提像,可畏也。轼盘桓不忍去。表曰:“行矣,何处不相见。”轼曰:“公能不远千里相从乎?”表笑曰:“佛言生正信家,千里从公,无不可者,然吾盖未也。”已而果无恙,至六年乃寂。是岁,轼在钱塘,梦表若告别者。又十五年,其徒法用以其所作偈、颂及塔记相示,乃书其末。
【书晁无咎所作杜舆子师字说后】
《易》曰:“君子得舆,民所载也。小人剥庐,终不可用也。”夫君子得舆,下完而上未具也。小人剥庐,上壮而下挠也。下完而上未具,吾安寝其中,民将载之。上壮而下挠,疾走不顾,犹惧压焉。今君学修于身,行修于家,而禄未及,既完其下矣,故予以是名字之,与无咎意初无异者。而其文约,其义近,不足以发夫人之志。若无咎者,可谓富于言而妙于理者也。
【书东皋子传后】
予饮酒终日,不过五合,天下之不能饮,无在予下者。然喜人饮酒,见客举杯徐引,则予胸中为之浩浩焉,落落焉,酣适之味,乃过于客。闲居未尝一日无客,客至,未尝不置酒。天下之好饮,亦无在予上者。常以谓人之至乐,莫若身无病而心无忧。我则无是二者矣。然人之有是者,接于予前,则予安得全其乐乎?故所至,常蓄善药,有求者则与之,而尤喜酿酒以饮客。或曰:“子无病而多蓄药,不饮而多酿酒,劳己以为人,何也?”予笑曰:“病者得药,吾为之体轻,饮者困于酒,吾为之酣适,盖专以自为也。”东皋子待诏门下省,日给酒三升。其弟静问曰:“待诏乐乎?”曰:“待诏何所乐?但美酝三升,殊可恋耳。”今岭南,法不禁酒,予既得自酿,月用米一斛,得酒六斗。而南雄、广、惠、循、梅五太守,间复以酒遗予。略计其所获,殆过于东皋子矣。然东皋子自谓五斗先生,则日给三升,救口不暇,安能及客乎?若予者,乃日有二升五合,入野人、道士腹中矣。东皋子与仲长子光游,好养性服食,预刻死日,自为墓志。予盖友其人于千载,或庶几焉。
【书黄子思诗集后】
予尝论书,以谓钟、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至唐颜、柳,始集古今笔法而尽发之,极书之变,天下翕然以为宗师,而钟、王之法益微。至于诗亦然。苏、李之天成,曹、刘之自得,陶、谢之超然,盖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少衰矣。李、杜之后,诗人继作,虽间有远韵,而才不逮意,独韦应物、柳宗元发纤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非馀子所及也。唐末司空图,崎岖兵乱之间,而诗文高雅,犹有承平之遗风。其论诗曰:“梅止于酸,盐止于咸。”饮食不可无盐、梅,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盖自列其诗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韵,恨当时不识其妙。予三复其言而悲之。闽人黄子思,庆历、皇佑间号能文者。予尝闻前辈诵其诗,每得佳句妙语,反复数四,乃识其所谓,信乎表圣之言,美在咸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叹也。予既与其子几道、其孙师是游,得窥其家集,而子思笃行高志,为吏有异材,见于墓志详矣,予不复论,独评其诗如此。
【书柳子厚牛赋后】
岭外俗皆恬杀牛,而海南为甚。客自高化载牛渡海,百尾一舟,遇风不顺,渴饥相倚以死者无数。牛登舟皆哀鸣出涕。既至海南,耕者与屠者常相半。病不饮药,但杀牛以祷,富者至杀十数牛。死者不复云,幸而不死,即归德于巫。以巫为医,以牛为药。间有饮药者,巫辄云:“神怒,病不可复治。”亲戚皆为却药,禁医不得入门,人、牛皆死而后已。地产沈水香,香必以牛易之黎。黎人得牛,皆以祭鬼,无脱者。中国人以沈水香供佛,燎帝求福;此皆烧牛肉也,何福之能得,哀哉!予莫能救,故书柳子厚《牛赋》以遗琼州僧道ど,使以晓喻其乡人之有知者,庶几其少衰乎?庚辰三月十五日记。
【书若逵所书经后】
楚怀比丘,示我若逵所书二经。经为几品,品为几偈,偈为几句,句为几字,字为几画,其数无量。而此字画。平等若一,无有高下,轻重大小。云何能一?以忘我故。若不忘我,一画之中,已现二相,而况多画。如海上沙,是谁磋磨,自然匀平,无有粗细。如空中雨,是谁挥酒,自然萧散,无有疏密。咨尔楚、逵,若能一念,了是法门,于刹那顷,转八十藏,无有忘失,一句一偈。东坡居士,说是法已,复还其经。
【书孙元忠所书华严经后】
余闻世间凡富贵人及诸天龙鬼神具大威力者,修无上道难,造种种福业易。所发菩提心,旋发旋忘,如饱满人,厌弃饮食。所作福业,举意便成,如一滴水,流入世间,即为江河。是故佛说此等,真可畏怖,一念差失,万劫堕坏,一切龙服,地行天飞,佛在依佛,佛成依僧,皆以是故。维镇阳平山子龙,灵变莫测,常依觉实,二大比丘。有大檀越,孙温靖公,实能致龙,与相宾友。曰雨曰霁,惟公所欲。公之与此,二大比丘,及此二龙必同事佛,皆受佛记。故能于未来世,各以愿力,而作佛事。观公奏疏,本欲为龙作庙,又恐血食,与龙增业,故上乞度僧,以奉祠宇。公之爱龙,如爱其身,只令作福,不令造业。若推此心,以及世间,待物如我,待我如物。予知此人,与佛无二,觉既圆寂,公亦弃世。其子元忠,为公亲书《华严经》八十卷,累万字,无有一点一画,见怠惰相。人能摄心,一念专静,便有无量应感。而元忠此心尽八十卷,终始若一。予知诸佛,悉已见闻,若以此经,置此山中,则公与二士若龙,在在处处,皆当相见。共度众生,无有穷尽,而元忠与予,亦当与焉。
【书柳子厚大鉴禅师碑后】
释迦以文教,其译于中国,必托于儒之能言者,然后传远。故《大乘》诸经至《楞严》,则委曲精尽胜妙独出者,以房融笔授故也。柳子厚南迁,始究佛法,作曹溪、南岳诸碑,妙绝古今,而南华今无刻石者。长老重辩师,儒释兼通,道学纯备,以谓自唐至今,颂述祖师者多矣,未有通亮简正如子厚者。盖推本其言,与孟轲氏合,其可不使学者昼见而夜诵之。故具石请予书其文。《唐史》:元和中,马总自虔州刺史,迁安南都护,徙桂管经略观察使,入为刑部侍郎。今以碑考之,盖自安南迁南海,非桂管也。韩退之《祭马公文》亦云:“自交州抗节番禺,曹溪谥号,决非桂帅所当请。”以是知《唐史》之误,当以《碑》为正。绍圣二年六月九日。
【书金光明经后】
轼之幼子过,其母同安郡君王氏讳闰之,字季章,享年四十有六。以元八年八月一日,卒于京师,殡于城西惠济院。过未免丧,而从轼迁于惠州,日以远去其母之殡为恨也。念将祥除,无以申罔极之痛,故亲书《金光明经》四卷,手自装治,送虔州崇庆禅院新经藏中,欲以资其母之往生也。泣而言于轼曰:“书经之劳微矣,不足以望丰报,要当口诵而心通,手书而身履之,乃能感通佛祖,升济神明,而小子愚冥,不知此经皆真实语耶,抑寓言也?当云何见云何行?”轼曰:“善哉问也。吾常闻之张文定公安道曰:佛乘无大小,言亦非虚实,顾我所见如何耳。万法一致也,我若有见,寓言即是实语;若无所见,实寓皆非。故《楞严经》云:若一众生未成佛,终不于此取涅。若诸菩萨急于度人,不急于成佛,尽三界众生皆成佛已,我乃涅。若诸菩萨觉知此身,无始以来,皆众生相。冤亲拒受,内外障护,即卵生相。坏彼成此,损人益己,即胎生相。爱染留连,附记有无,即湿生相。一切勿变,为己主宰,即化生相。此四众生相者,与我流转,不觉不知,勤苦修行,幻力成就。由此四相,伏我诸根,为涅相。以此成佛,无有是处。此二菩萨,皆是正见。乃知佛语,非寓非实。今汝若能为流水长者,以大愿力,象取无碍法水,以救汝流浪渴涸之鱼,又能观诸世间,虽甚可爱,而虚幻无实,终非我有者,汝即舍离。如萨垂王子舍身,虽甚可恶,而业所驱迫,深可怜悯者,汝即布施。如萨垂王子施虎,行此舍施,如饥就食,如渴求饮,则道可得,佛可成,母可拔也。”过再拜稽首,愿书其末。绍圣二年八月一日。
【金刚经跋尾】
闻昔有人,受持诸经,摄心专妙。常以手指,作捉笔状。于虚空中,写诸经法。是人去后,此写经处,自然严净,雨不能湿。凡见闻者,孰不赞叹,此希有事。有一比丘,独拊掌言,惜此藏经,止有半藏。乃知此法,有一念在,即为尘劳。而况可以,声求色见。今此长者,谭君文初,以念亲故,示入诸相。取黄金屑,书《金刚经》,以四句偈,悟入本心。灌流诸根,六尘清净。方此之时,不见有经,而况其字。字不可见,何者为金。我观谭君,孝慈忠信,内行纯备。以是众善,庄严此经,色相之外,炳然焕发。诸世间眼,不具正见,使此经法,缺陷不全。是故我说,应如是见。东坡居士,说是法已,复还其经。
◎书事四首
【书刘庭式事】
予昔为密州,殿中丞刘庭式为通判。庭式,齐人也。而子由为齐州掌书记,得其乡闾之言以告予,曰:“庭式通礼学究。未及第时,议娶其乡人之女,既约而未纳币也。庭式及第,其女以疾,两目皆盲。女家躬耕,贫甚,不敢复言。或劝纳其幼女。庭式笑曰:‘吾心已许之矣。虽盲,岂负吾初心哉!’卒娶盲女,与之偕老。”盲女死于密,庭式丧之,逾年而哀不衰,不肯复娶。予偶问之:“哀生于爱,爱生于色。子娶盲女,与之偕老,义也。爱从何生,哀从何出乎?”庭式曰:“吾知丧吾妻而已,有目亦吾妻也,无目亦吾妻也。吾若缘色而生爱,缘爱而生哀,色衰爱驰,吾哀亦忘。则凡扬袂倚市,目挑而心招者,皆可以为妻也耶?”予深感其言,曰:“子功名富贵人也。”或笑予言之过,予曰:“不然,昔羊叔子娶夏侯霸女,霸叛入蜀,亲友皆告绝,而叔子独安其室,恩礼有加焉。君子是以知叔子之贵也,其后卒为晋元臣。今庭式亦庶几焉,若不贵,必且得道。”时坐客皆怃然不信也。昨日有人自庐山来,云:“庭式今在山中,监太平观,面目奕奕有紫光,步上下峻坂,往复六十里如飞,绝粒不食,已数年矣。此岂无得而然哉!”闻之喜甚,自以吾言之不妄也,乃书以寄密人赵杲卿。杲卿与庭式善,且皆尝闻余言者。庭式,字得之,今为朝请郎。杲卿,字明叔,乡贡进士,亦有行义。元丰六年七月十五日,东坡居士书。
【书狄武襄事】
狄武襄公者,本农家子。年十六时,其兄素,与里人失其姓名号铁罗汉者,斗于水滨,至溺杀之。保伍方缚素,公适饷田,见之,曰:“杀罗汉者,我也。”人皆释素而缚公。公曰:“我不逃死。然待我救罗汉,庶几复活。若决死者,缚我未晚也。”众从之。公默祝曰:“我若贵,罗汉当苏。”乃举其尸,出水数斗而活。其后人无知者。公薨,其子谘、咏护丧归葬西河,父老为言此。元元年十二月五日,与咏同馆北客,夜话及之。眉山苏轼记。
【外曾祖程公逸事】
公讳仁霸,眉山人。以仁厚信于乡里。蜀平,中朝士大夫惮远宦,官阙,选土人有行义者摄。公摄录参军。眉山尉有得盗芦菔根者,实窃,而所持刃误中主人。尉幸赏,以劫闻。狱掾受赇,掠成之。太守将虑囚,囚坐庑下泣涕,衣尽湿。公适过之,知其冤,咋谓盗曰:“汝冤,盍自言,吾为汝直之。”盗果称冤,移狱。公既直其事,而尉、掾争不已,复移狱,竟杀盗。公坐逸囚罢归。不及月,尉、掾皆暴卒。后三十余年,公昼日见盗拜庭下,曰:“尉、掾未伏,待公而决。前此地府欲召公暂对,我扣头争之,曰:‘不可以我故惊公。’是以至今。公寿尽今日,我为公荷担而往。暂对,即生人天,子孙寿禄,朱紫满门矣。”公具以语家人,沐浴衣冠就寝而卒。轼幼时闻此语。已而外祖父寿九十。舅氏始贵显,寿八十五。曾孙皆仕有声,同时为监司者三人。玄孙宦学益盛。而尉、掾之子孙微矣。或谓盗德公之深,不忍烦公,暂对可也,而狱久不决,岂主者亦因以苦尉、掾也欤?绍圣二年三月九日,轼在惠州,读陶潜所作外祖《孟嘉传》,云:“凯风寒泉之思,实钟厥心。”意凄然悲之。乃记公之逸事以遗程氏,庶几渊明之心也。
●卷九十四
◎赞三十七首
【延州来季子赞(并引)】
鲁襄公十二年,吴子寿梦卒。延州来季子,其少子也,以让国闻于诸侯,则非童子矣。至哀公十年冬,楚令尹子期伐陈,季子救陈,谓子期曰:“二君不务德而力争诸侯,民何罪焉?我请退,以为子名,务德而安民。”乃还。时去寿梦卒,盖七十七年矣,而能千里将兵,季子何其寿而康也。然其卒不书于《春秋》。哀公之元年,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句践使大夫种因太宰以行成于吴,吴王许之,子胥谏不听,则吴之亡形成矣。季子观乐于鲁,知列国之废兴于百年之前。方其救陈也,去吴之亡十三年耳,而谓季子不知,可乎?阖庐之自立也,曰:“季子虽至,不吾废也。”是季子德信于吴人,而言行于其国也。且帅师救陈,不战而去之,以为敌国名,则季子之于吴,盖亦少专矣。救陈之明年,而子胥死。季子知国之必亡,而终无一言于夫差,知言之无益也。夫子胥以阖庐霸,而夫差杀之如皂隶,岂独难于季子乎!乌乎悲夫!吾是以知夫差之不道,至于使季子不敢言也。苏子曰:延州来季子、张子房,皆不死者也。江左诸人好谈子房、季札之贤,有以也夫。此可与知者论,难与俗人言也。作《延州来季子赞》曰:
泰伯之德,钟于先生。弃国如遗,委蜕而行。坐阅春秋,几五之二。古之真人,有化无死。
【孔北海赞(并叙)】
文举以英伟冠世之资,师表海内,意所予夺,天下从之,此人中龙也。而曹操阴贼险狠,特鬼蜮之雄者耳。其势决不两立,非公诛操,则操害公,此理之常。而前史乃谓公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讫无成功,此盖当时奴婢小人论公之语。公之无成,天也。使天未欲亡汉,公诛操如杀狐兔,何足道哉!世之称人豪者,才气各有高庳,然皆以临难不惧,谈笑就死为雄。操以病亡,子孙满前而咿嘤涕泣,留连妾妇,分香卖履,区处衣物,平生奸伪,死见真性。世以成败论人物,故操得在英雄之列。而公见谓才疏意广,岂不悲哉!操平生畏刘备,而备以公知天下有己为喜,天若胙汉,公使备,备诛操无难也。予读公所作《杨四公赞》,叹曰:方操害公,复有鲁国一男子慨然争之,公庶几不死。乃作《孔北海赞》曰:
晋有羯奴,盗贼之靡。欺孤如操,又羯所耻。我书《春秋》,与齐豹齿。文举在天,虽亡不死。我宗若人,尚友千祀。视公如龙,视操如鬼。
【王元之画像赞(并叙)】
《传》曰:“不有君子,其能国乎?”余常三复斯言,未尝不流涕太息也。如汉汲黯、萧望之、李固,吴张昭,唐魏郑公、狄仁杰,皆以身徇义,招之不来,麾之不去。正色而立于朝,则豺狼狐狸,自相吞噬,故能消祸于未形,救危于将亡。使皆如公孙丞相、张禹、胡广,虽累千百,缓急岂可望哉!故翰林王公元之,以雄文直道,独立当世,足以追配此六君子者。方是时,朝廷清明,无大奸慝。然公犹不容于中,耿然如秋霜夏日,不可狎玩,至于三黜以死。有如不幸而处于众邪之间,安危之际,则公之所为,必将惊世绝俗,使斗筲穿窬之流,心破胆裂,岂特如此而已乎?始余过苏州虎丘寺,见公之画像,想其遗风余烈,愿为执鞭而不可得。其后为徐州,而公之曾孙汾为兖州,以公墓碑示余,乃追为之赞,以附其家传云。
维昔圣贤,患莫己知。公遇太宗,允也其时。帝欲用公,公不少贬。三黜穷山,之死靡憾。咸平以来,独为名臣。一时之屈,万世之信。纷纷鄙夫,亦拜公像。何以占之,有Г其颡。公能Г之,不能已之。茫茫九原,爱莫起之。
【王仲议真赞(并叙)】
《孟子》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又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夫所谓世臣者,岂特世禄之人,而巨室者,岂特侈富之家也哉?盖功烈已著于时,德望已信于人,譬之乔木之谓也封殖爱养,自拱把以至于合抱者,非一日之故也。平居无事,商功利,课殿最,诚不如新进之士。至于缓急之际,决大策,安大众,呼这则来,挥之则散者,惟世臣、巨室为能。余嘉中,始识懿敏王公于成都,其后从事于岐,而公自许州移镇平凉。方是时,虏大举犯连,转运使摄帅事,与副总管议不合,军无纪律,边人大恐,声摇三辅。及闻公来,吏士踊跃传呼,旗旆精明,鼓角欢亮,虏即日解去。公至,燕劳将佐而已。余然后知老臣宿将,其功用盖如此。使新进之士当之,虽有韩、白之勇,良、平之奇,岂能坐胜默成如此之捷乎?熙宁四年秋,余将往钱塘,见公于私第佚老堂,饮酒至暮。论及当世事,曰:“吾老矣,恐不复见,子厚自爱,无忘吾言。”既去二年而公薨。又六年,乃作公之真赞,以遗其子巩。词曰:
堂堂魏公,配命召祖。显允懿敏,维周之虎。魏公在朝,百度维正。懿敏在外,有闻无声。高明广大,宜公宜相。如木百围,宜宫宜堂。天既厚之,又贵富之。如山如河,维安有之。彼窭人子,既陋且寒。终劳永忧,莫知其贤。曷不观此,佩玉剑履。晋公之孙,魏公之子。
【王定国真赞】
温然而泽者,道人之腴也。凛然而清者,诗人之癯也。雍容委蛇者,贵介之公子。而短小精悍者,游侠之徒也。人何足以知之?此皆其肤也。若人者,泰不骄,困不挠,而老不枯也。
【秦少游真赞】
以君为将仕也,其服野,其行方。以君为将隐也,其言文,其神昌。置而不求君不即,即而求之君不藏。以为将仕将隐者,皆不知君者也,盖将挈所有而乘所遇,以游于世,而卒反于其乡者乎?
【参寥子真赞】
东坡居士曰:维参寥子,身寒而道富。辩于文而讷于口。外柔而中健武。与人无竞,而好刺讥朋友之过。枯形灰心,而喜为感时玩物不能忘情之语。此余所谓参寥子有不可晓者五也。
【徐大正真赞】
贤哉徐子,温文而毅。儒不乱法,侠不犯忌。求之古人,尚论其世。登唐减汉,三国之士。我非北海,安识子义。愿观伯符,揽戟为戏。
【文与可画墨竹屏风赞】
与可之文,其德之糟粕。与可之诗,其文之毫末。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皆诗之余。其诗与文,好者益寡。有好其德如好其画者乎?悲夫!
【戒坛院文与可画墨竹赞】
风梢雨箨,上傲冰雹。霜根雪节,下贯金铁。谁为此君?与可姓文。惟其有之,是以好之。
【石室先生画竹赞(并叙)】
与可,文翁之后也。蜀人犹以石室名其家,而与可自谓笑笑先生。盖可谓与道皆逝,不留于物者也。顾尝好画竹,客有赞之者曰:
先生闲居,独笑不已。问安所笑,笑我非尔。物之相物,我尔一也。先生又笑,笑所笑者。笑笑之余,以竹发妙。竹亦得风,夭然而笑。
【文与可飞白赞】
呜呼哀哉!与可岂其多好,好奇也欤!抑其不试,故艺也。始余见其诗与文,又得见其行草篆隶也,以为止此矣。既没一年,而复见其飞白。美哉多乎,其尽万物之态也!霏霏乎其若轻云之蔽月,翻翻乎其若长风之卷旆也。猗猗乎其若游丝之萦柳絮,乎其若流水之舞荇带也。离离乎其远而相属,缩缩乎其近而不隘也。其工至于如此,而余乃今知之。则余之知与可者固无几,而其所不知者盖不可胜计也。呜呼哀哉!
【郭忠恕画赞(并叙)】
右张梦得所藏郭忠恕画山水屋木一幅。忠恕字恕先,以字行,洛阳人。少善属文,及史书小学,通九经。七岁举童子。汉湘阴公辟从事,与记室董裔争事,谢去。周祖召为《周易》博士。国初与监察御史符昭文争忿朝堂,贬乾州司户。秩满,遂不仕。放旷岐、雍、陕、洛间,逢人无贵贱,口称猫。遇佳山水,辄留旬日。或绝粒不食,盛夏暴日中,无汗,大寒凿冰而浴。尤善画,妙于山水屋木。有求者,必怒而去。意欲画,即自为之。郭从义镇岐下,延止山亭,设绢素粉墨于坐。经数月,忽乘醉就图之一角,作远山数峰而已,郭氏亦宝之。岐有富人子,喜画,日给淳酒,待之甚厚。久乃以情言,且致匹素,恕先为画小童持线车放风鸢,引线数丈满之。富家子大怒,遂绝。时与役夫小民入市肆饮食,曰:“吾所与游,皆子类也。”太宗闻其名,召赴阙,馆于内侍省押班窦神兴舍。恕先长髯而美,忽尽去之。神兴惊问其故。曰:“聊以效颦。”神兴大怒。除国子监主簿,出,馆于太学,益纵酒肆言时政,颇有谤ゥ。语闻,决杖配流登州。至齐州临清,谓部送吏曰:“我逝矣。”因掊地为穴,度可容面,俯窥焉而卒,藁葬道左。后数月,故人欲改葬,但衣衾存焉,盖尸解也。赞曰:
长松搀天,苍壁插水。凭栏飞观,缥缈谁子。空蒙寂历,烟雨灭没。恕先在焉,呼之或出。
【黄庭经赞(并叙)】
余既书《黄庭内景经》,以赠葆光道师,而龙眠居士复为作经相其前,而画余二人像其后。笔势隽妙,遂为希世之宝,嗟叹不足,故复赞之。
【韩干画马赞】
韩干之马四。其一在陆,骧首奋鬣,若有所望,顿足而长鸣。其一欲涉,<尸几>高首下,择所由济,局而未成。其二在水,前者反顾,若以鼻语,后者不应,欲饮而留行。以为厩马也,则前无羁络,后无棰策;以为野马也,则隅目耸耳,丰臆细尾,皆中度程。萧然如贤大夫贵公子,相与解带脱帽,临水而濯缨。遂欲高举远引,友麋鹿而终天年,则不可得矣。盖优哉游哉,聊以卒岁而无营。
【胶西盖公堂照壁画赞(并引)】
陆探微画师子在润州甘露寺,李卫公镇浙西所留者。笔法奇古,绝不类近世。予为甘露寺诗有云“破板陆生画,青猊戏盘跚,上有二天人,挥手如翔鸾。笔墨虽欲尽,典刑垂不刊”者也。熙宁九年十一月十五日,命工摹置胶西盖公堂中,且赞之云:
高其目,仰其鼻,奋髯吐舌威见齿。舞其足,前其耳,左顾右盼喜见尾。虽猛而和盖其戏,置之高堂护燕几。啼呼颠沛走百鬼,嗟乎妙哉古陆子。
【胶西盖公堂照壁画赞(并引)】
陆探微画师子在润州甘露寺,李卫公镇浙西所留者。笔法奇古,绝不类近世。予为甘露寺诗有云“破板陆生画,青猊戏盘跚,上有二天人,挥手如翔鸾。笔墨虽欲尽,典刑垂不刊”者也。熙宁九年十一月十五日,命工摹置胶西盖公堂中,且赞之云:
高其目,仰其鼻,奋髯吐舌威见齿。舞其足,前其耳,左顾右盼喜见尾。虽猛而和盖其戏,置之高堂护燕几。啼呼颠沛走百鬼,嗟乎妙哉古陆子。
【石菖蒲赞(并叙)】
《本草》:菖蒲,味辛温无毒,开心,补五脏,通九窍,明耳目。久服轻身不忘,延年益心智,高志不老。注云:生石碛上既节者,良。生下湿地大根者,乃是昌阳,不可服。韩退之《进学解》云:“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稀苓。”不知退之即以昌阳为菖蒲耶?抑谓其似是而非不可以引年也?凡草木之生石上者,必须微土以附其根,如石韦、石斛之类。虽不待土,然去其本处,辄槁死。惟石菖蒲并石取之,濯去泥土,渍以清水,置盆中,可数十年不枯。虽不甚茂,而节叶坚瘦,根须连络,苍然于几案间,久而益可喜也。其轻身延年之功,既非昌阳之所能及。至于忍寒苦,安淡泊,与清泉白石为伍,不待泥土而生者,亦岂昌阳之所能仿佛哉?余游慈湖山中,得数本,以石盆养之,置舟中。间以文石,石英璀璨芬郁,意甚爱焉。顾恐陆行不能致也,乃以遗九江道士胡洞微,使善视之。余复过此,将问其安否。赞曰:
清且Г,惟石与水。托于一器,养非其地。瘠而不死,夫孰知其理。不如此,何以辅五藏而坚发齿。
【九马图赞(并引)】
长安薛君绍彭,家藏曹将军《九马图》,杜子美所为作诗者也,拳毛师子二骏在焉。作《九马图赞》:
牧者万岁,绘者惟霸。甫为作诵,伟哉九马。姚、宋庙堂,李、郭治兵。帝下毛龙,以驭群英。我思开元,今为几日。筋骨应图,至三万疋。云何寂寥,跬步山川。负盐挽磨,泪湿九泉。牝牡骊黄,自以为至。驳其一毛,弃我千里。蹄啮是乘,脂蜡其鞭。道阻且长,喟其永叹。
【顾恺之画黄初平牧羊图赞】
先生养生如牧羊,放之无何有之乡。止者自止行者行,先生超然坐其旁。挟策读书羊不亡,化而为石起复僵。流涎磨牙笑虎狼,先生指呼羊服箱。号称雨工行四方,莫随上林芒ハ郎,嗅门舐地寻盐汤。
【二疏图赞】
惟天为健,而不干时。沈潜刚克,以变和之。於赫汉高,以智力王。凛然君臣,师友道丧。孝宣中兴,以法驭人。杀盖、韩、杨,盖三良臣。先生怜之,振袂脱屣。使知区区,不足骄士。此意莫陈,千载于今。我观画图,涕下沾襟。
【偃松屏赞(并引)】
余为中山守,始食北岳松膏,为天下冠。其木理坚密,瘠而不瘁,信植物之英烈也。谪居罗浮山下,地暖多松,而不识霜雪,如高才胜人生绮纨家,与孤臣孽子有间矣。士践忧患,安知非福。幼子过从我南来,画寒松偃盖为护首小屏。为之赞曰:
燕南赵北,大茂之麓。天僵雪峰,地裂冰谷。凛然孤清,不能无生。生此伟奇,北方之精。苍皮玉骨,硗硗{献齿}々。方春不知,冱寒秀发。孺子介刚,从我炎荒。霜中之英,以洗我瘴。
【三马图赞(并引)】
元初,上方闭玉门关,谢遣诸将。太师文彦博、宰相吕大防、范纯仁建遣诸生游师雄行边,饬武备。师雄至熙河,蕃官包顺请以所部熟户除边患,师雄许之,遂禽猾羌大首领鬼章青宜结以献。百官皆贺,且遣使告永裕陵。时西域贡马,首高八尺,龙颅而凤膺,虎脊而豹章。出东华门,入天驷监,振鬣长鸣,万马皆喑,父老纵观,以为未始见也。然上方恭默思道,八骏在庭,未尝一顾。其后圉人起居不以时,马有毙者,上亦不问。明年,羌温溪心有良马,不敢进,请于边吏,愿以馈太师潞国公,诏许之。蒋之奇为熙河帅,西蕃有贡骏马汗血者。有司以为非入贡岁月,留其使与马于边。之奇为请,乞不以时入事下礼部。轼时为宗伯,判其状云:朝廷方却走马以粪,正复汗血,亦何所用?事遂寝。于时兵革不用,海内小康,马则不遇矣,而人少安。轼尝私请于承议郎李公麟,画当时三骏马之状,而使鬼章青宜结效之,藏于家。绍圣四年三月十四日,轼在惠州,谪居无事,阅旧书画,追思一时之事,而叹三马之神骏,乃为之赞曰:
吁鬼章,世悍骄。奔贰师,走嫖姚。今在廷,服虎貂。效天骥,立内朝。八尺龙,神超遥。若将西,燕昆瑶。帝念民,乃下招。归云,逝房妖。
【李潭六马图赞】
六马异态,以似为妍。画师何从,得所以然?相彼痒者,举唇见咽。方其痒时,槁木万钱。络以金玉,非为所便。乌乎!各适其适,以全吾天乎?
【李伯时画李端叔真赞】
龙眠居士画李端叔,东坡老人赞之曰:须发之拳然,眉宇之渊然,披胸腹之掀然,以为可得而见欤?则漠乎其无言。以为不可得而见欤?则已见画于龙眠矣。呜呼,其将为既琢之玉,以役其天乎?其将为不雨之,以抱其全乎?抑将游戏此世,而时出于两者之间也?
【三笑图赞】
彼三士者,得意忘言。卢胡一笑,其乐也天。嗟此小童,麋鹿狙猿。尔各何知,亦复粲然。万生纷纶,何鄙何妍。各笑其笑,未知孰贤?
【李西平画赞】
以吾观,西平王。提孤军,自北方。赴行在,走怀光。斩朱Г,如反掌。及其后,帅凤翔。与陇右,瞰河湟。兵益振,谋既臧。终不能,取寻常。堕贼计,困平凉。卒罢兵,仆三将。谁之咎?在庙堂。斩马剑,诛延赏。为菹醢,不足偿。鉴遗像,涕泗滂。
【醉吟先生画赞】
黄金斗,碧玉壶。足踏东流水,目送西飞凫。拥髻顾影者,真子干之侍妾;奋髯直视者,非列仙之瞿儒。
【梦作司马相如求画赞(并叙)】
夜梦严君平、司马相如、扬子云合席而坐。子云曰:“长卿久欲求公作画赞。”余辞以罪戾之余,久废笔砚。子云恳祈,不获已为之。既成,子云戏余曰:“三赋果足以重赵乎?”余曰:“三赋足以重赵,则子之《太玄》果足以重赵乎?”为之一笑而散。其赞曰:
长卿有意,慕蔺之勇。言还故乡,闾里是耸。景星凤凰,以见为宠。煌煌三赋,可使赵重。
【题三国名臣赞】
西汉之士多智谋,薄于名义。东京之士尚风节,短于权略。兼之者,三国名臣也。而孔明巍然三代王者之佐,未易以世论也。
【忠懿王赞】
文武忠懿,堂堂如春。中有樗里,不以示人。雷行八区,震惊听闻。提十五州,共为帝民。送君者自崖而返,以安乐其子孙。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眇大物而成仁。
【李伯时所画沐猴马赞】
吾观沐猴,以马为戏。至使此马,窃衔诡辔。沐猴宜马,真虚言尔。
【文与可枯木赞】
怪木在廷,枯柯北走。穷猿投壁,惊雀入牖。居者蒲氏,画者文叟。赞者苏子,观者如流。
【救月图赞】
痴蟆脔肉,睥睨天目。伟哉黑龙,见此蛇服。蟆死月明,龙反其族。乘云上天,雨我百谷。
东坡过余清虚堂,欲挥翰笔,误落纸如蜿蜒状。因点成眼目,画缺月其上,名救月图,并题此赞。
偶尔游戏,遂成奇笔。王巩题。
【捕鱼图赞】
荇秀水暖,龟鱼出戏。怒蛙无朋,寂宽鼓吹。孰谓鱼乐?强羸相屠。去是哆口,以完长须。
【思无邪斋赞】
饮食之精,草木之华。集我丹田,我丹所家。我丹伊何?铅汞丹砂。客主相守,如巢养鸦。培以戊己,耕以赤蛇。化以丙丁,滋以河车。乃根乃株,乃实乃华。昼炼于日,赫然丹霞。夜浴于月,皓然素葩。金丹自成,曰思无邪。
此赞信笔直书,不加点定,殆是天成,非以意造也。
【六观堂赞】
我观众生,念念为人。昼不见心,夜不见身。佛言如梦,非想非因。梦中常觉,孰为形神?我观众生,终日疑怖。土偶不然,无挂碍故。佛言如幻,永离爱恶。饥餐画饼,无有是处。我观众生,起灭不停。以是为故,乃有死生。佛言如泡,泡本无成。能坏能成,虽佛不能。我观众生,颠倒已久。以光为无,以影为有。佛言光影,我亦举手。从此永断,日中狂走。我观众生,同游露中。对面不见,衣沾眼蒙。佛言如露,一照而通。蒙者既灭,照者亦空。我观众生,神通自在。于电光中,建立世界。佛言如电,言发意会。佛与众生,了无杂坏。垂慈老人,尝作是观。自一至六,六生千万。生故无穷,一故不乱。东坡无口,孰为此赞?
【元华子真赞】
方口而髯,秀眉覆颧。示我其华,我识其元。我来从之,目击道存。我有陋室,茅茨采椽。洒扫庭户,窗牖廓然。虚空无人,愿受我言。
●卷九十五
◎赞八十首
【僧伽赞】
盲人有眼不自知,忽然见日喜而舞。非谓日月有在亡,实自庆我眼根在。泗滨大士谁不见?而有熟视不见者。彼岂无眼业障故,以知见者皆希有。若能便作希有见,从此成佛如反掌。传摹世间千万亿,皆自大士法身出。麻田供养东坡赞,见者无数悉成佛。
【阿弥陀佛赞】
苏轼之妻王氏,名闰之,字季章,年四十六,元八年八月一日卒于京师。临终之夕,遗言舍所受用,使其子迈、迨、过为画阿弥陀像。绍圣元年六月九日,像成,奉安于金陵清凉寺。赞曰:
佛子在时百忧绕,临行一念何由了。口诵南无阿弥陀,如日出地万国晓。何况自舍所受用,画此圆满天日表。见闻随喜悉成佛,不择人天与虫鸟。但当常作平等观,本无忧乐与寿夭。丈六全身不为大,方寸千佛夫岂小。此心平处是西方,闭眼便到无魔娆。
【药师琉璃光佛赞(并引)】
佛弟子苏龠,与其妹德孙,病久不愈。其父过,母范氏,供养祈祷药师琉璃光佛,遂获痊损。其大父轼,特为造画尊像,敬拜稽首,为之赞曰:
我佛出现时,众生无病恼。世界悉琉璃,大地皆药草。我今众稚孺,仰佛如翁媪。面颐既圆平,风末亦除扫。弟子龠与德,前世衲衣老。敬造世尊像,寿命仗佛保。
【傅大士赞】
善慧执板,南泉作舞。借我门槌,为君打鼓。
【应梦观音赞】
稽首观音,宴坐宝石。忽忽梦中,应我空寂。观音不来,我亦不往。水在盆中,月在天上。
【静安县君许氏绣观音赞】
太岳之裔,邑于静安。学道求心,妙湛自观。观观世音,凛不违颜。三年之后,心法自圆。闻思修王,如日现前。心识其容,口莫能言。发于六用,以所能传。自手达针,自针达线。为针几何?巧历莫算。针若是佛,佛当千万。若其非佛,此相曷缘?孰融此二,为不二门?拜手敬赞,东坡老人。
【绣佛赞】
凡作佛事,各以所有。富者以财,壮者以力。巧者以技,辩者以言。若无所有,各以其心。见闻随喜,礼拜赞叹。曾未及彼,一针之劳。而其获报,等无有二。若复缘此,得度成佛。则此绣者,乃是导师。
【题王霭画如来出山相赞】
头{髟曾},耳卓朔。适从何处来,碧色眼有角。明星未出万家闲,外道天魔犹奏乐。错不错。安得无上菩提,成正等觉?
【东林第一代广惠禅师真赞】
忠臣不畏死,故能立天下之大事。勇士不顾生,故能立天下之大名。是人于道亦未也,特以义重而身轻。然犹所立如此,而况于出三界,了万法,不生不老,不病不死,应物而无情者乎?
堂堂总公,僧中之龙。呼吸为云,噫欠为风。且置是事,聊观其一戏。盖将拊掌谈笑不起于坐,而使庐山之下,化为梵释龙天之宫。
【兴国寺浴室院六祖画赞(并叙)】
予嘉初举进士,馆于兴国浴室老僧德香之院。浴室之南有古屋,东西壁画六祖像。其东刻木为楼阁堂宇以障之,不见其全,而西壁三师,皆神宇靖深,中空外夷,意非知是道者不能为此。书其上曰:蜀僧令宗笔。予初不闻宗名,而家有伪蜀待诏丘文播笔,画相似,殆不可辨。曰:“宗岂师播者耶?”已而问诸蜀父老。曰:“文播,汉州人,弟曰文晓,而令宗其异父弟,或曰其表弟也。”皆善画山水人物竹石,其品在黄筌、句龙爽之间。而文播之子仁庆,尤长于花实羽毛,蜀人赵昌所师者。予去三十一年,而中书舍人彭君器资,亦馆于是。予往见之,则院中人无复识予者。独主僧惠汶,盖当时堂上侍者,然亦老矣。导予观令宗画,则三祖依然尚在荫翳间。予与器资相顾太息。汶曰:“嘻,去是也何有。”乃徙置所谓楼阁堂宇者,北向而出之,六师相视,如言如笑,如以法相授。都人闻之,观者日众,汶乃作栏以护之。而器资请余为赞之,曰:
少林亻素壁,不以为碍。弥天同辇,不以为泰。稽首六师,昔晦今明。不去不来,何损何增。俯仰屈信,三十一年。我虽日化,其孰能迁之。
【观音赞】
兴国浴室院法真大师慧汶,传宝禅月大师贯休所画十六大阿罗汉,左朝散郎集贤校理欧阳为其女为轼子妇者舍所服用装新之。轼亦家藏庆州小孟画观世音,舍为中尊,各作赞一首,为亡者追福灭罪。
众生堕八难,身心俱丧失。惟有一念在,能呼观世音。火坑与刀山,猛兽诸毒药。众苦萃一身,呼者常不痛。呼者若自痛,则必不能呼。若其了不痛,何用呼菩萨。当自救痛者,不烦观音力。众生以二故,一身受众苦。若能真不二,则是观世音。八万四千人,同时俱赴救。
【罗汉赞十六首·第一尊者】
正坐敛眉,扼腕立拂。问此大士,为言为默?默如雷霆,言如墙壁。非言非默,百祖是式。
【罗汉赞十六首·第二尊者】
旃檀非烟,火亦无香。是从何生?俯仰在亡。弹指赞叹,善思念之。是一炷香,是天人师。
【罗汉赞十六首·第三尊者】
我观西方,度无量国。诸佛陀耶,在我掌握。右顾晔然,汝则皆西。随我所印,识道不迷。
【罗汉赞十六首·第四尊者】
袖手不言,跏趺终日。两眉虽举,六用皆寂。寂不为身,动不为人。天作时雨,山川出云。
【罗汉赞十六首·第五尊者】
掌中浮图,舍利所宅。放大光明,照十方刹。椟而藏之,了无见闻。众所发心,与佛皆存。
【罗汉赞十六首·第六尊者】
手中竹根,所指如意。云何不动?无意可指。食已宴坐,便腹果然。是中空洞,以受世间。
【罗汉赞十六首·第七尊者】
梵书旁行,俯首注视。不知有经,而况字义。佛子云何?饱食昼眠。勤苦功用,诸佛亦然。
【罗汉赞十六首·第八尊者】
众生颠倒,为物所转。我转是珠,以一贯万。过现不住,未则未来。举珠示人,孰为轮回?
【罗汉赞十六首·第九尊者】
柏子庭际,正觉妙慧。悟最上乘,了第一义。为大摩尼,传鸡足衣。示现虚寂,端坐俯眉。
【罗汉赞十六首·第十尊者】
半肩磨衲,为谁缓颊?彼以诚叩,此缘问答。佛意玄微,有觉无为。肉眼执着,捧函捕龟。
【罗汉赞十六首·第十一尊者】
幻体有累,法身无着。幻法两忘,圆明寥廓。以大愿力,援诸有情。见闻悉入,真妄一真。
【罗汉赞十六首·第十二尊者】
长江皎洁,可鉴毛发。师心水心,一般奇绝。目寓波中,意若扰龙。真机掣电,微妙玄通。
【罗汉赞十六首·第十三尊者】
默坐无说,是名妙说。月盘芹献,花开子结。宝锡一枝,中含真机,悟此机者,处处泉飞。
【罗汉赞十六首·第十四尊者】
摄衣跏趺,观此烟穗。与我定香,本无内外。贝叶琅函,三乘指南。胡人捧立,云谁启缄。
【罗汉赞十六首·第十五尊者】
何去何从,叩应感通。如响答声,声寂还空。诉者谁衅?皆有佛性。去尔嗔恚,随处清净。
【罗汉赞十六首·第十六尊者】
一般心眼,两般见解。将人我矿,烹炼沙汰。廓然圆明,超悟上乘。示现慈悲,授诸有情。
【自海南归过清远峡宝林寺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一宾度罗跋罗堕】尊者
白ふ在膝,贝多在巾。目视超然,忘经与人。面颅百皱,不受刀。无心扫除,留此残雪。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二迦诺迦代蹉尊者】
耆年何老,粲然复少。我知其心,佛不妄笑。喜虽幻,笑则非真。施此无忧,与无量人。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三迦诺迦跋梨随暗尊者】
扬眉注目,拊膝横拂。问此大士,为言为默?默如雷霆,言如墙壁。非言非默,百祖是式。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四苏频陀尊者】
聃耳属肩,绮眉覆颧。佛在世时,见此耆年。开口诵经,四十余齿。时闻雷雹,出一弹指。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五诺矩罗尊者】
善心为男,其室法喜。背痒孰爬?有木童子。高下适当,轻重得宜。使真童子,能如兹乎?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六跋陀罗尊者】
美狠恶婉,自昔所闻。不圆其辅,有圆者存。现六极相,代众生报。使诸佛子,具佛相好。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七迦理迦尊者】
佛子三毛,发眉与须。既去其二,一则有余。因以示众,物无两遂。既得无生,则无生死。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八代暗罗弗多尊者】
两眼方用,两手自寂。用者注经,寂者寄膝。二法相忘,亦不相捐。是四句偈,在我指端。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九戒博迦尊者】
一劫七日,刹那三世。何念之勤,屈指默计。屈者已往,伸者未然。孰能住此?屈伸之间。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十半托迦尊者】
垂头没肩,俯目注视。不知有经,而况字义。佛子云何,饱食昼眠。勤苦功用,诸佛亦然。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十一罗怙罗尊者】
面门月满,瞳子电烂。示和猛容,作威喜观。龙象之姿,鱼鸟所惊。以是幻身,为护法城。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十二那迦犀那尊者】
以恶辘物,如火自焚。以信入佛,如水自湿。垂眉捧手,为谁虔恭。大师无德,水火无功。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十三因揭陀尊者】
捧经持珠,杖则倚肩。植杖而起,经珠乃闲。不行不立,不坐不卧。问师此时,经杖何在?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十四伐那婆斯尊者】
六尘既空,出入息灭。松摧石陨,路迷草合。逐兽于原,得箭忘弓。偶然汲水,忽然相逢。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十五阿氏多尊者】
劳我者皙,休我者黔。如晏如岳,鲜不僻淫。是哀骀它,澹台灭明。各妍于心,得法眼正。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十六注茶半托迦尊者】
以口说法,法不可说。以手示人,手去法灭。生灭之中,自然真常。是故我法,不离色声。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十七庆友尊者】
以口诵经,以手叹法。是二道场,各自起灭。孰知毛窍?八万四千。皆作佛事,说法炽然。
【敬赞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第十八宾头卢尊者】
右手持杖,左手拊右。为手持杖,为杖持手。宴坐石上,安以杖为。无用之用,世人莫知。
【罗汉赞】
左手持经,右手引带。为卷为开,是义安在?已读则卷,未读则开。我无所疑,其音如雷。
【水陆法像赞(并引)】
盖闻净名之钵,属餍万口。宝积之盖,遍覆十方。若知法界,本造于心。则虽凡夫,皆具此理。在昔梁武皇帝,始作水陆道场,以十六名,尽三千界。用狭而施博,事约而理详。后生莫知,随世增广。若使一二而悉数,虽至千万而靡周。惟我蜀人,颇存古法。观其像设,犹有典刑。虔召请于三时,分上下者八位。但能起一念于慈悲之上,自然抚四海于俯仰之间。轼敬发愿心,具严绘事,而大檀越张侯敦礼,乐闻其事。共结胜缘,请法云寺法涌禅师善本,差择其徒,修营此会,永为无碍之施,同守不刊之仪。轼拜手稽首,各为之赞,凡十六首。
△上八位·一切常住佛陀耶众
谓此为佛,是事理障。谓此非佛,是断灭相。事理既融,断灭亦空。佛自现前,如日之中。
△上八位·一切常住达摩耶众
以意为根,是谓法尘。以佛为体,是谓法身。风止浪静,非有别水。放为江河,汇为沼。
△上八位·一切常住僧伽耶众
佛既强名,法亦非真。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惟佛法僧,非三非一。如云出雨,如水现日。
△上八位·一切常住大菩萨众
神智无方,解脱无碍。以何因缘,得大自在。障尽愿满,反于自然。无始以来,亡者复存。
△上八位·一切常住大辟支迦众
现无佛处,如第二乘。如日入时,膏火为灯。我说三乘,如应病药。敬礼辟支,即大圆觉。
△上八位·一切常住大阿罗汉众
大不可知,山随线移。小入无间,澡身军持。我虽不能,能设此供。知一切人,具此妙用。
△上八位·一切五通神仙众
孰云飞仙,高举违世。湛然神凝,物不疵疠。为同为异,本自无同。契我无生,长生之宗。
△上八位·一切护法龙神众
外道坏法,如刀截风。坏者既妄,护者亦空。伟兹龙神,威而不怒。示有四友,佛之御侮。
△下八位·一切官僚吏从众
至难者君,至忧者臣。以众生故,现宰官身。以难为易,以忧为乐。乐兼万人,祸倍众恶。
△下八位·一切天众
苦极则修,乐极则流。祸福无穷,纠缠相求。遂超欲色,至非非想。不如一念,真发无上。
△下八位·一切阿修罗众
正念淳想,则为飞行。毫厘之差,遂堕战争。以此为道,穴胸陨首。是真作家,当师子吼。
△下八位·一切人众
地狱天宫,同一念顷。涅生死,同一法性。抱宝号穷,钻穴索空。今夕何夕,当选大雄。
△下八位·一切地狱众
汝一念起,业火炽然,非人燔汝,乃汝自燔。观法界性,起灭电速。知惟心造,是破地狱。
△下八位·一切饿鬼众
说食无味,涎流妄咽。真食无火,中虚妄见。美从妄生,恶亦幻成。如幻即离,既饱且宁。
△下八位·一切畜生众
欲人不知,心则有负。此念未成,角尾已具。集我道场,一洗濯之。尽未来劫,愧者勿为。
△下八位·一切六道外者众
陋劣之极,荡于<耳少>冥。胎卵湿化,莫从而生。闻吾法音,飙起雷动。如梦觉人,不复见梦。
【磨衲赞(北叙)】
长老佛印大师了元游京师,天子闻其名,以高丽所贡磨衲赐之。客有见而叹曰:“呜呼善哉!未曾有也。尝试与子摄其斋衽,循其钩络,举而振之,则东尽夷,西及昧谷,南放交趾,北属幽都,纷然在吾箴孔线蹊之中矣。”佛印听然而笑曰:“甚矣,子言之陋也。吾以法眼视之,一一箴孔有无量世界,满中众生所有毛窍,所衣之衣箴孔线蹊,悉为世界。如是展转经八十反,吾佛光明之所照,与吾君圣德之所被,如以大海注一毛窍,如以大地塞一箴孔,曾何夷昧谷交趾幽都之足云乎?当知此衲,非大非小,非短非长,非重非轻,非薄非厚,非色非空。一切世间,折胶堕指,此衲不寒;砾石流金,此衲不热;五浊流浪,此衲不垢;劫火洞然,此衲不坏。云何以有思惟心,生下劣想?”于是蜀人苏轼,闻而赞之曰:
匣而藏之,见衲而不见师。衣而不匣,见师而不见衲。惟师与衲,非一非两。眇而视之,虮虱龙象。
【小篆般若心经赞】
草隶用世今千载,少而习之手所安。如舌于言无拣择,终日应对惟所问。忽然使作大小篆,如正行走值墙壁。纵复学之能粗通,操笔欲下仰寻索。譬如鹦鹉学人语,所习则能否则默。心存形声与点画,何暇复求字外意。世人初不离世间,而欲学出世间法。举足动念皆尘垢,而以俄顷作禅律。禅律若可以作得,所不作处安得禅。善哉李子小篆字,其间无篆亦无隶。心忘其手手亡笔,笔自落纸非我使。正使忽忽不少暇,倏忽千百初无难。稽首《般若多心经》,请观何处非《般若》。
【金山长老宝觉师真赞】
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是惟宝觉,大士之像。因是识师,是则非师。因师识道,道亦如是。
【资福白长老真赞】
是是是。是资福,白老子。身如空,我如尔。无一事,长欢喜。东坡有,老居士。见此真,欲拟议。未开口,落第二。有一语,略相似。门如市,心如水。
【光道人真赞(字晏然)】
海口山颧,犀颅霍肩。定眼水止,秀眉月弦。自一而两,至百亿千。即妄而真,是真晏然。
【净因净照臻老真赞】
净故能照,为照故净。亦如是身,孰知其正。四大是假,此反为真。从古圣贤,所莫能分。视彼如此,凡贼皆子。喜甲怒乙,虽子犹贼。人方自我,物固相物。是故东坡,即此为实。
【马祖庞公真赞】
南岳坐下一马,四蹄踏杀天下。马后复一老庞,一口吸尽西江。天下是老师脚,西江即渠侬口。不知谁踏谁杀,何缘自吸自受。(昙秀作六偈,述庞公事,东坡读而首肯之,为书此赞。)
【玉岩隐居阳行先真赞】
道不二,德不孤。无人所有,有人所无。世之所争者五,天啬其三,而畀其二。是以日计之不足,岁计之有余也。
【葆光法师真赞】
嗟夫法师。行年四十有四,而不知牝牡之欲。身居京邑,而不营利欲之私。体无威容,口无文词。头如蓬荜,性如鹿麋。意之所向,虽金石莫隔,而鬼神莫逆。此所以陟降天门,睥睨帝所,而终莫能疑者耶?
【醴泉观真靖崇教大师真赞】
北方有神君,出内罔与冥。被发拊剑驭两灵,国之东南福其庭。注然天醪涌其冷,汰选妙士龠扃。然真靖有典刑,眉间三出杳而清,何必控鲤浮南溟。
【东莞资福堂老柏再生赞】
生石首肯,奘松肘回。是心苟真,金石为开。堂去柏枯,其留复生。此柏无我,谁为枯荣?方其枯时,不枯者存。一枯一荣,皆方便门。人皆不闻,瓦砾说法。今闻此柏,炽然常说。
【长老真赞】
道与之貌,天与之形,虽同乎人,而实无情。彼真清隐,何殊丹青。日照月明,雷动风行。夫孰非幻,忽然而成。此画清隐,可谒雨晴。
【海月辩公真赞(并引)】
钱塘佛者之盛,盖甲天下。道德才智之士,与夫妄庸巧伪之人,杂处其间,号为难齐。故于僧职正副之外,别补都僧正一员。簿帐案牒奔走将迎之劳,专责正副以下,而都师总领要略,实以行解表众而已。然亦通号为僧官,故高举远引山栖绝俗之士,不屑为之。惟清通端雅,外涉世而中遗物者,乃任其事,盖亦难矣。余通守钱塘时,海月大师惠辩者,实在此位。神宇澄穆,不见愠喜,而缁素悦服,予固喜从之游。时东南多事,吏治少暇,而余方年壮气盛,不安厥官。每往见师,清坐相对,时闻一言,则百忧水解,形神俱泰。因悟庄周所言东郭顺子之为人,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盖师之谓也欤?一日,师卧疾,使人请余入山。适有所未暇。旬余乃往,则师之化四日矣。遗言须余至乃阖棺,趺坐如生,顶尚温也。余在黄州,梦至西湖上,有大殿榜曰弥勒下生,而故人辩才、海月之流,皆行道其间。师没后二十一年,余谪居惠州,天竺净惠师属参寥子以书遗余曰:“檀越许与海月作真赞,久不偿此愿,何也?”余矍然而起,为说赞曰:
人皆趋世,出世者谁?人皆遗世,世谁为之?爰有大士,处此两间。非浊非清,非律非禅。惟是海月,都师之式。庶复见之,众缚自脱。我梦西湖,天宫化城。见两天竺,宛如平生。云披月满,遗像在此。谁其赞之?惟东坡子。
【清都谢道士真赞】
谢道士,生丙子。真一存,长不死。欲识清都面目,一江春水东流。滔滔直入沧海,大至蓬莱顶头。
【李伯时作老子新沐图遗道士蹇拱辰赵郡苏某见而赞之】(一云子由作)
老聃新沐,发于庭。其心淡然,若忘其形。夫子与回,见之而惊。入而问之,强使自名。曰:岂有已哉,夫人皆然。惟役于人,而丧其天。其人苟忘,其天则全。四肢百骸,孰为吾缠?死生终始,孰为吾迁?彼赫赫者,将为吾温。彼肃肃者,将为吾寒。一温一寒交,而万物生焉,物皆赖之,而况吾身乎?温为吾和,寒为吾坚,忽乎不知,而更千万年。葆光志之,夫非养生之根乎?
【辩才大师真赞】
余顷年尝闻妙法于辩才老师,今见其画像,乃以所闻者赞之:
即之浮云无穷,去之明月皆同。欲知明月所在,在汝唾雾之中。
【无名和尚传赞】
道无分成,佛无灭生。如影外光,孰在孰亡?如井中空,孰虚孰盈?无名和尚,盖名无名。
【参寥子真赞】
东坡居士曰:维参寥子,身寒而道富。辩于文而讷于口。外柔而中健武。与人无竞,而好刺讥朋友之过。枯形灰心,而喜为感时玩物不能忘情之语。此余所谓参寥子有不可晓者五也。
【髑髅赞】
黄沙枯髑髅,本是桃李面。而今不忍看,当时恨不见。业风相鼓转,巧色美倩盼。无师无眼禅,看便成一片。
●卷九十六
◎铭五十七首
【却鼠刀铭】
野人有刀,不爱遗余。长不满尺,剑钺之馀。文如连环,上下相缪。错之则见,或漫如无。昔所从得,戒以自随。畜之无害,暴鼠是除。有穴于垣,侵堂及室。跳床撼幕,终夕。叱诃不去,啖啮枣栗。掀杯舐缶,去不遗粒。不择道路,仰行蹑壁。家为两门,窘则旁出。轻し捷猾,忽不可执。吾刀入门,是去无迹。又有甚者,聚为怪妖。昼出群斗,相视睢盱。舞于端门,与主杂居。猫见不噬,又乳于家。狃于永氏,谓世皆然。亟磨吾刀,盘水致前。炊未及熟,肃然无踪。物岂有是,以为不诚。试之弥旬,凛然以惊。夫猫鸷禽,昼巡夜伺。拳腰弭耳,目不及顾。须摇乎穴,走赴如雾。碎首屠肠,终不能去。是独何为?宛然尺刀。匣而不用,无有爪牙。彼孰为畏,相率以逃。呜呼嗟夫!吾苟有之。不言而谕,是亦何劳。
【玉堂砚铭(并叙)】
文同与可将赴陵州,孙洙巨源以玉堂大砚赠之。与可属苏轼子瞻为之铭,曰:
坡陀弥漫,天阔海浅,巨源之砚。淋漓荡,神没鬼出,与可之笔。烬南山之松,为煤无馀。涸陵阳之水,维以濡之。(砚大如四砖许,而陵州在高山上,至难得水,故以戏之。)
【鼎砚铭】
鼎无耳,盘有趾。鉴幽无见几不倚。虫陨羿丧阙喙,羽渊之化帝祝尾。不周偾裂东南圮,黝然而深维水委。谁乎为此昔未始,戏名其臀加幻诡。
【王平甫砚铭】
玉德金声,而寓于斯。中和所熏,不水而滋。正直所冰,不寒而澌。平甫之砚,而轼铭之。
【邓公砚铭(并叙)】
王巩,魏国文正公之孙也。得其外祖张邓公之砚,求铭于轼。铭曰:
邓公之砚,魏公之孙。允也其物,展也其人。思我魏公文而厚,思我邓公德而寿。三复吾铭,以究令名。
【端砚铭】
千夫挽绠,百夫运斤。篝火下缒,以出斯珍。一嘘而泫,岁久愈新。谁其似之,我怀斯人。
【孔毅甫龙尾砚铭】
涩不留笔,滑不拒墨。爪肤而理,金声而玉德。厚而坚,足以阅人于古今。朴而重,不能随人以南北。
【孔毅甫凤朱石砚铭】
昔余得之凤凰山下龙焙之间,今君得之剑浦之上黯ホ之滩。如乐之和,如金之坚,如玉之有润,如舌之有泉。此其大凡也,为然为不然?然也,虽胡越同名犹可;不然,徒与此石同溪而产,何异于九鹏而一。
【凤朱砚铭(并叙)】
北苑龙焙山,如翔凤下饮之状。当其朱,有石苍黑,纟致如玉。熙宁中,太原王颐以为砚,余名之曰凤朱。然其产不富。或以黯ホ滩石为之,状酷类而多拒墨。时方为《易传》。铭曰:
陶土涂,凿山石。玄之蠹,颖之贼。涵清泉,重谷。声如铜,色如铁。性滑坚,善凝墨。弃不取,长太息。招伏羲,捐西伯。发秘藏,与有力。非相待,为谁出。
【凤朱砚铭】
帝规武夷作茶囿,山为孤凤翔且嗅。下集芝田啄琼玖,玉乳金沙发灵窦。残璋断璧泽而黝,治为书砚美无有。至珍惊世初莫售,黑眉黄眼争妍陋。苏子一见名凤朱,坐令龙尾羞牛后。
【米黻石钟山砚铭】
有盗不御,探奇发瑰。攘于彭蠡,斫钟取追。有米楚狂,惟盗之隐。因山作砚,其词如陨。
【黼砚铭(并叙)】
龙尾黼砚,章圣皇帝所尝御也。乾兴升遐,以赐外戚刘氏,而永年以遗其舅王齐愈,臣轼得之,以遗臣宗孟。且铭之曰:
黟、歙之珍,匪斯石也。黼形而理,金声而玉色也。云蒸露湛,祥符之泽也。二臣更宝之,见者必作也。
【丹石砚铭(并叙)】
唐林父遗予丹石砚,粲然如芙蕖之出水,杀墨而宜笔,尽砚之美。唐氏谱天下砚,而独不知兹石之所出,余盖知之。铭曰:
彤池紫渊,出日所浴。蒸为赤霓,以贯谷。是生斯珍,非石非玉。因材制用,璧水环复。耕予中洲,我玄粟。投种则获,不炊而熟。
【王仲仪砚铭】
汲、郑蚤闻,颇、牧晚用。谏草风生,羽檄雷动。人亡器有,质小任重。施易何常,明哲所共。
【端砚石铭(并引)】
苏坚伯固之子庠,字养直,妙龄而有异才。赠以端砚,且铭之曰:
我友三益,取溪之石。寒松为煤,孤竹为笔。蓬麻效纸,仰泉致滴。斩几信钩,以全吾直。
【端砚铭】
与墨为入,玉灵之食。与水为出,阴鉴之液。懿矣兹石,君子之侧。匪以玩物,维以观德。
【黄鲁直铜雀砚铭】
漳滨之埴,陶氏我厄。受成不化,以与真隔。人亡台废,得反天宅。遇发丘陇,复为麟获。累然黄子,玄岂尚白。天实命我,使与其迹。
【陈公密子石砚铭(并引)】
公密躬自采石岩下,获黄卵,剖之,得紫砚。铭曰:
孰形无情,石亦卵生。黄胞白络,孕此黝。已器不死,可候雨晴。天畀夫子,瑞其家庭。
【龙尾石月砚铭】
萋萋兮雾石,宛宛兮黑白月。其受水也哉生明,而运墨也旁死魄。忽玄云之ЩЪ观玉兔之沐浴。集幽光于毫端,散妙迹于简册。照千古其如在,耿此月之不没。
【迈砚铭(迈往德兴,赆以一砚,以此铭之)】
以此进道常若渴,以此求进常若惊,以此治财常思予,以此书狱常思生。
【迨砚铭】
有尽石,无已求。生阴壑,重湫。得之艰,岂轻授。旌苦学,畀长头。
【卵砚铭】
东坡砚,龙尾石。开鹄卵,见苍璧。与居士,同出入。更险夷,无燥湿。今何者,独先逸。从参寥,老空寂。
【唐陆鲁望砚铭】
噫先生,隐唐馀。甘杞菊,老樵渔。是器宝,实相予。为散人,出丛书。
【周炳文瓢砚铭】
以汝为砚,罂肖而瓢质。以汝为瓢,砚剖而腹实。饮西江之水,吾以汝砺齿。泻悬河之辩,吾以汝借面。不即不离,孰曰非道人之应器耶!(谓炳文有入道之意。)
【王定国砚铭二首】
石出西山之西,北山之北。戎以发剑,予以试墨。剑止一夫敌,墨以万世则。吾以是知天下之才,皆可以纳诸圣贤之域。
【又】
月之从星,时则风雨,汪洋翰墨,将此是似。黑云浮空,漫不见天。风起云移,星月凛然。
【鲁直所惠洮河石砚铭】
洗之砺,发金铁。琢而泓,坚密泽。郡洮岷,至中国。弃矛剑,参笔墨。岁丙寅,斗南北。归予者,黄鲁直。
【故人王颐有自然端砚砚之成于片石上稍稍加磨治而已铭曰】
其色马肝,其声磬,其文水中月,真宝石也。而其德则正,其形天合。其于人也略是,故可使而不可役也。
【天石砚铭(并叙)】
轼年十二时,于所居纱行宅隙地中,与群儿凿地为戏。得异石,如鱼,肤温莹,作浅碧色。表里皆细银星,扣之铿然。试以为砚,甚发墨,顾无贮水处。先君曰:“是天砚也。有砚之德,而不足于形耳。”因以赐轼,曰:“是文字之祥也。”轼宝而用之,且为铭曰:
一受其成,而不可更。或主于德,或全于形。均是二者,顾予安取。仰唇俯足,世固多有。
元丰二年秋七月,予得罪下狱,家属流离,书籍散乱。明年至黄州,求砚不复得,以为失之矣。七年七月,舟行至当涂,发书笥,忽复见之。甚喜,以付迨、过。其匣虽不工,乃先君手刻其受砚处,而使工人就成之者,不可易也。
【汉鼎铭(并引)】
禹铸九鼎,用器也,初不以为宝,象物以饰之,亦非所以使民远不若也。武王迁之洛邑,盖已见笑于伯夷、叔齐矣。方周之盛也,鼎为宗庙之观美而已。及其衰也,为周之患,有不可胜言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周之衰也,与匹夫何异?嗟夫,孰知九鼎之为周之角齿也哉?自春秋时,楚庄王已问其轻重大小。而战国之际,秦与齐、楚皆欲之,周人惴惴焉,视三虎之垂涎而睨己也。绝周之祀不足以致寇,裂周之地不足以肥国,然三国之君,未尝一日而忘周者,以宝在焉故也。三国争之,周人莫知所适与。得鼎者未必能存周,而不得者必碎之,此九鼎之所以亡也。周显王之四十二年,宋太丘社亡,而鼎沦没于泗水,此周人毁鼎以缓祸,而假之神妖以为之说也。秦始皇、汉武帝乃始万方以出鼎,此与儿童之见无异。善夫吾丘寿王之说也,曰:“汾阴之鼎,汉鼎也,非周鼎。”夫周有鼎,汉亦有鼎,此《易》所谓正位凝命者,岂三趾两耳之谓哉!恨寿王小子方以谀进,不能究其义,余故作《汉鼎铭》,以遗后世君子。其铭曰:
惟五帝三代及秦汉以来受命之君,靡不有兹鼎。鼎存而昌,鼎亡而亡。盖鼎必先坏而国随之,岂有易姓而鼎犹传者乎?不宝此器,而拳拳于一物,孺子之智,妇人之仁。乌乎!悲矣。
【石鼎铭(并叙)】
张安道以遗子由,子由以为轼生日之馈。铭曰:
石在洛书,盖隶从革。矢医砭,皆金之职。有坚而忍,为釜为鬲。居焚不炎,允有三德。
【大觉鼎铭】
乐全先生遗我鼎,我复以饷大觉老禅。在昔宋、鲁,取之以兵。书曰郜鼎,以器从名。乐全、东坡,予之以义。书曰大觉之鼎,以名从器。挹山之泉,烹以其薪。为苦为甘,咨尔学人。
【文与可琴铭】
攫之幽然,如水赴谷。之萧然,如叶脱木。按之噫然,应指而长言者似君。置之枵然,遗形而不言者似仆。(与可好作楚辞,故有“长言似君”之句。邹忌论琴云:攫之深,之愉。此言为指法之妙耳。)
【十二琴铭·震陵孤桐】
震陵孤桐下阳岑,音如涧水响深林。二圣元岁丁卯,器巧名之张益老。
【十二琴铭·香林八节】
河渭之水多土,其声厚以沉。江汉之水多石,其声激而清。香林八节,是谓天地之中,山水之阴。
【十二琴铭·号钟】
薄则播,厚则石,侈则哆,则郁,长甬则震。无此五疾,则鸣而中律,是谓号钟之实。
【十二琴铭·玉磬】
其清越以长者,玉也。听万物之秋者,磬也。宝如是中,藜藿不再食。以是乐饥,不以告籴。
【十二琴铭·松风】
忽乎青苹之末而生有,极于万窍号怒而实无。失其荡枝蟠叶,霎而脱其枯。风鸣松耶?松鸣风耶?
【十二琴铭·古娲黄】
炼石补天之年,截匏比竹之音。虽不可得见,吾知古之犹今。木声犁然,当于人心。非参寥者,孰钩其深?
【十二琴铭·南风】
声歌南风舜作则,欲报父母天罔极。
【十二琴铭·归鹤】
琴声三叠舞胎仙,肉飞不到梦所传。白鹤归来见曾玄,陇头松风入朱弦。
【十二琴铭·秋风】
秋风度而草木先惊,感秋者弦直而志不平。揽变衰之色,为可怜之声。不战者善将,伤手者代匠。悲莫悲于湘滨,乐莫乐于濠上。
【十二琴铭·渔良】
衤发衤大须,萧然于万物之表。槁项黄馘,闯然于一苇之航。与鸥鸬而物化,发山水之天光。惊潜鱼而出听,是谓鱼良。
【十二琴铭·九州璜】
钓渔得九州之璜,避纣得九州之王。湮沉乎射鲋之谷,委蛇乎凤凰之堂。其音不爽,惟德之常。
【十二琴铭·天球】
天球至意,合以人力。作者七人,传以华国。有蔚者桐,僵于下阳之庭。奏刀而玉质,成器而金声。山川畀之耶?其天性之耶?
【杨次公家浮磬铭】
清而直,朴而一。虽有郑卫,无自而入。以托于君子之室。
【法云寺钟铭(并叙)】
元丰七年十月,有诏大长老圜通禅师法秀住法云寺。寺成而未有钟。大檀越驸马都尉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张敦礼,与冀国大长公主唱之,从而和者若干人。元元年四月,钟成,万斤。东坡居士苏轼为之铭。曰:
有钟谁为撞?有撞谁撞之?三合而后鸣,闻所闻为五。阙一不可得,汝则安能闻?汝闻竟安在?耳视目可听。当知所闻者,鸣寂寂时鸣。大圜空中师,独处高广座。卧士无所著,人引非引人。二俱无所说,而说无说法。法法虽无尽,问则应曰三。汝应如是闻,不应如是听。
【邵伯埭钟铭(并叙)】
邵伯埭之东,寺僧子康募千人为千斤铜钟,蜀人苏轼为之铭。曰:
无量智慧火,烧此无明铜。戒定以为模,铸成无漏钟。以汝平等手,执彼慈悲撞。声从无有出,遍满无边空。
【徐州莲华漏铭(并叙)】
故龙图阁直学士礼部侍郎燕公肃,以创物之智闻于天下,作莲华漏,世服其精。凡公所临,必为之。今州郡往往而在,虽有巧者,莫敢损益。而徐州独用瞽人卫朴所造,废法而任意,有壶而无箭。自以无目而废天下之视,使守者伺其满,则决之而更注,人莫不笑之。国子博士傅君裼,公之外曾孙,得其法为详。其通守是邦也,实始改作,而请铭于轼。铭曰:
人之所信者,手足耳目也。目识多寡,手知重轻。然人未有以手量而目计者,必付之于度量与权衡。岂不自信而信物?盖以为无意无我,然后得万物之情。故天地之寒暑,日月之晦明。昆仑旁薄于三十八万七千里之外,而不能逃于三尺之箭、五斗之瓶。虽疾雷霾风雨雪昼晦而迟速有度,不加亏赢。使凡为吏者,如瓶之受水不过其量,如水之浮箭不失其平。如箭之升降也,视时之上下,降不为辱,升不为荣,则民将靡然心服,而寄我以死生矣。
【文勋篆铭】
世人篆字,隶体不除。如浙人语,终老带吴。安国用笔,意在隶前。汲冢鲁壁,周鼓秦山。
【裙靴铭(并叙)】
予在黄州时,梦神考召入小殿赐宴,乃令作《宫人裙铭》,又令作《御靴铭》。
百叠漪漪风皱,六铢纵纵云轻。独立含风广殿,微闻环佩来声。
寒女之丝,铢积寸累。天步所临,云蒸雾起。
【金星洞铭】
宝山南麓凤左翅,惊雷划石逋虬起,凝阴嘘坚出怪玮。是生神草肖苍虺,离离赤志挟脊尾,飞流丹石决痈。金星非实特取似,施及山石亦见谓,凡名相因皆此比。
【洗玉池铭】
世忽不践,以用为急。秦汉以还,龟玉道熄。六器仅存,五瑞莫辑。赵璧妇玩,鲁璜盗窃。鼠乱郑璞,鹊抵晋棘。维伯时父,吊古啜泣。道逢玉人,解骖推食。剑彘,错落其室。既获拱宝,遂空四壁。哀此命世,久就沦蛰。时节沐浴,以幸斯石。孰推是心,施及王国。如伯时父,琅然环。援手之劳,终睨莫拾。得丧在我,匪玉欣戚。仲和父铭之,维以咏德。
【菩萨泉铭(并叙)】
陶侃为广州刺史,有渔人每夕见神光海上,以白侃。侃使迹之,得金像。视其款识,阿育王所铸,文殊师利像也。初送武昌寒溪寺。及侃迁荆州,欲以像行,人力不能动。益以牛车三十乘,乃能至船。船复没,遂以还寺。其后惠远法师迎像归庐山,了无艰碍。山中世以二僧守之。会昌中,诏毁天下寺,二僧藏像锦绣谷。比释教复兴,求像不可得,而谷中至今有光景,往往发见,如峨眉、五台所见。盖远师文集载处士张文逸之文,及山中父老所传如此。今寒溪少西数百步,别为西山寺,有泉出于嵌窦间,色白而甘,号菩萨泉,人莫知其本末。建昌李常谓余,岂昔像之所在乎?且属余为铭。铭曰:
像在庐阜,宵光烛天。旦朝视之,寥寥空山。谁谓寒溪,尚有斯泉。盍往鉴之,文殊了然。
【六一泉铭(并叙)】
欧阳文忠公将老,自谓六一居士。予昔通守钱塘,见公于汝阴而南。公曰:“西湖僧惠勤甚文,而长于诗。吾昔为《山中乐》三章以赠之。子间于民事,求人于湖山间而不可得,则盍往从勤乎?”予到官三日,访勤于孤山之下,抵掌而论人物。曰:“公,天人也。人见其暂寓人间,而不知其乘云驭风历五岳而跨沧海也。此邦之人,以公不一来为恨。公麾斥八极,何所不至?虽江山之胜,莫适为主,而奇丽秀绝之气,常为能文者用,故吾以谓西湖盖公几案间一物耳。”勤语虽幻怪,而理有实然者。明年,公薨,予哭于勤舍。又十八年,予为钱塘守,则勤亦化去久矣。访其旧居,则弟子二仲在焉,画公与勤之像,事之如生。舍下旧无泉,予未至数月,泉出讲堂之后,孤山之趾,汪然溢流,甚白而甘。即其地,凿岩架石为室。二仲谓余:“师闻公来,出泉以相劳苦,公可无言乎?”乃取勤旧语,推本其意,名之曰六一泉,且铭之曰:
泉之出也,去公数千里。后公之没,十有八年,而名曰六一,不几于诞乎?曰:君子之泽,岂独五世而已?盖得其人,则可至于百传。尝试与子登孤山而望吴越,歌山中之乐而饮此水,则公之遗风馀烈,亦或见于斯泉也。
【卓锡泉铭(并叙)】
六祖初住曹溪,卓锡泉涌,清凉滑甘,赡足大众,逮今数百年矣。或时小竭,则众汲于山下。今长老辩公住山四岁,泉日涌溢,闻之嗟异。为作铭曰:
祖师无心,心外无学。有来扣者,云涌泉落。问何从来?初无所从。若有从处,来则有穷。初住南华,集众浈水。水性融会,岂有无理。引锡指石,寒泉自冽。众渴得饮,如我说法。云何至今,有溢有枯。泉无溢枯,溢其人乎。辩来四年,泉水洋洋。烹煮濯溉,饮及牛羊。手不病汲,肩不病负。匏勺瓦盂,莫知其故。我不求水,水则许我。讯于祖师,有何不同。
【参寥泉铭(并叙)】
余谪居黄,参寥子不远数千里从余于东城,留期年。尝与同游武昌之西山,梦相与赋诗,有“寒食清明”、“石泉槐火”之句,语甚美,而不知其所谓。其后七年,余出守钱塘,参寥子在焉。明年,卜智果精舍居之。又明年,新居成,而余以寒食去郡,实来告行。舍下旧有泉,出石间,是月又凿石得泉,加冽。参寥子撷新茶,钻火煮泉而瀹之,笑曰:“是见于梦九年,卫公之为灵也久矣。”坐人皆怅然太息,有知命无求之意。乃名之参寥泉,为之铭曰:
在天雨露,在地江湖。皆我四大,滋相所濡。伟哉参寥,弹指八极。退守斯泉,一谦四益。余晚闻道,梦幻是身。真即是梦,梦即是真。石泉槐火,九年而信。夫求何神,实弊汝神。
●卷九十七
◎铭二十五首
【何公桥铭(英州)】
天壤之间,水居其多。从之往来,如鹈在河。顺水而行,云驶鸟疾。维水之利,千里咫尺。乱流而涉,遇膝则止。维水之害,咫尺千里。沔彼滥觞,蛙跳游。溢而怀山,神禹所忧。岂无一木,支此大坏。舞于盘涡,冰坼雷解。坐使此邦,画为两州。鸡犬相闻,秦越莫救。允毅何公,甚勇于仁。始作石梁,其艰其勤。将作复止,更此百难。公心如石,匪铁则坚。公以身先,民以悦使。老壮负石。如负其子。疏为玉虹,隐为金堤。直栏横槛,百贾所栖。我来与公,同载而出。欢呼阗道,抱其马足。我叹而言。视此滔滔。未见刚者,孰为此桥。愿公千岁,与桥寿考。持节复来,以慰父老。如朱仲卿,食于桐乡。我作铭诗,子孙不忘。
【九成台铭】
韶阳太守狄咸新作九成台,玉局散吏苏轼为之铭。曰:
自秦并天下,灭礼乐,韶之不作,盖千三百二十有三年。其器存,其人亡,则韶既已隐矣,而况于人器两亡而不传。虽然,韶则亡矣,而有不亡者存。盖常与日月寒暑晦明风雨并行于天地之间。世无南郭子綦,则耳未尝闻地籁也,而况得闻于天。使耳闻天籁,则凡有形有声者,皆吾羽旄干戚管磬匏弦。尝试与子登夫韶石之上,舜峰之下,望苍梧之<耳少>莽,九疑之联绵。览观江山之吐吞,草木之俯仰,鸟兽之鸣号,众窍之呼吸,往来唱和,非有度数而均节自成者,非韶之大全乎!上方立极以安天下,人和而气应,气应而乐作,则夫所谓箫韶九成,来凤鸟而舞百兽者,既已粲然毕陈于前矣。
建中靖国元年正月一日。
【远游庵铭(并叙)】
吴复古子野,吾不知其何人也。徒见其出入人间,若有求者,而不见其所求。不喜不忧,不刚不柔,不惰不修,吾不知其何人也。昔司马相如有言:“列仙之儒,居山泽间,形容甚癯。”意其鄙之。乃取屈原《远游》作《大人赋》,其言宏妙,不遣而放。今子野行于四方十馀年矣,而归老于南海之上,必将俯仰百世,奄忽万里,有得于屈原之《远游》者,故以名其庵而铭之。曰:
悲哉世俗之迫隘也,愿从子而远游。子归不来,而吾不往,使罔象乎相求。问道于屈原,借车于相如,忽焉不自知历九疑而过崇丘。宛兮相逢乎南海之上,踞龟壳而食蛤蜊者必子也。庶几为我一笑而少留乎?
【苏程庵铭(并引)】
程公庵,南华长老辩公为吾表弟程德孺作也。吾南迁过之,更其名曰苏程,且铭之曰:
辩作庵,宝林南。程取之,不为贪。苏后到,住者三。苏既住,程则去。一弹指,三世具。如我说,无是处。百千灯,同一光。一尘中,两道场。齐说法,不相妨。本无通,安有碍。程不去,苏亦在。各遍满,无杂坏。
【谷庵铭】
孔公之堂名虚白,苏子堂后作圆屋。堂虽白矣庵自黑,知白守黑名曰谷。谷庵之中空无物,非独无应亦无答,洞然神光照毫发。
【夕庵铭】
与昼皆作,雾散毛脉。夜气既归,肝胆是宅。我铭夕庵,惟以照寂。八万四千,忽然而一。
【桄榔庵铭(并叙)】
东坡居士谪于儋耳,无地可居,偃息于桄榔林中,摘叶书铭,以记其处。九山一区,帝为方舆。神尻以游,孰非吾居。百柱,万瓦披敷。上栋下宇,不烦斤。日月旋绕,风雨扫除。海氛瘴雾。吞吐吸呼。蝮蛇魑魅,出怒入娱。习若堂奥,杂处童奴。东坡居士,强安四隅。以动寓止,以实托虚。放此四大,还于一如。东坡非名,岷峨非庐。须{髟火}不改,示现毗卢。无作无止,无欠无馀。生谓之宅,死谓之墟。三十六年,吾其舍此,跨汗漫而游鸿之都乎?
【三槐堂铭(并叙)】
天可必乎?贤者不必贵,仁者不必寿。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后。二者将安取衷哉!吾闻之申包胥曰:“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世之论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为茫茫。善者以怠,恶者以肆,盗之寿,孔颜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于山林,其始也困于蓬蒿,厄于牛羊,而其终也,贯四时阅千岁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恶之报,至于子孙,而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见所闻所传闻考之,而其可必也审矣。国之将兴,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报,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显于汉、周之际,历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于时。盖尝手植三槐于庭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国文正公相真宗皇帝于景德、祥符之间朝廷清明天下无事之时,享其福禄荣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于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晋公修德于身,责报于天,取必于数十年之后,如持左券,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吾不及见魏公,而见其子懿敏公,以直谏事仁宗皇帝,出入侍从将帅三十馀年,位不满其德。天将复兴王氏也欤?何其子孙之多贤也。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者,其雄才直气,真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孙德裕,功名富贵,略与王氏等,而忠信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观之,王氏之福盖未艾也。懿敏公之子巩与吾游,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是以录之。铭曰:
呜呼休哉!魏公之业,与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归视其家,槐阴满庭。吾侪小人,朝不及夕。相时射利,皇恤阙德。庶几侥幸,不种而获。不有君子,其何能国。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德之符。呜呼休哉!
【山堂铭(并叙)】
熙宁九年夏六月,大雨,野人来告故东武城中沟渎圮坏,出乱石无数。取而储之,因守居之北墉为山五,成列,植松柏桃李其上,且开新堂北向,以游心寓意焉。其铭曰:
谁裒斯坚,土伯所储。潦流发之,神以畀予。因庑为堂,践城为山。有乔苍苍,俯仰百年。
【德威堂铭(并叙)】
元之初,诏起太师潞公于洛,命以重事。公惟仁宗、英宗、神考三圣委倚之重,不敢以既老为辞,杖而造朝。期年,乃求去。诏曰:“昔西伯善养老,而太公自至。鲁穆公无人子思之侧,则长者去之。公自为谋则善矣,独不为朝廷惜乎?”又曰:“唐太宗以干戈之事,尚能起李靖于既老。而穆宗、文宗以燕安之际,不能用裴度于未病。治乱之效,于斯可见。”公读诏耸然,不敢言去,盖复留四年。天下无事,朝廷奠安,乃力请而归。公之在朝也。契丹使耶律永昌、刘霄来聘,轼奉诏馆客,与使者入觐,望见公殿门外,却立改容,曰:“此潞公也耶?所谓以德服人者。”问其年。曰:“何壮也!”轼曰:“使者见其容,未闻其语,其综理庶务,酬酢事物,虽精练少年有不如。贯穿古今,洽闻强记,虽专门名家有不逮。”使者拱手,曰:“天下异人也。”公既归洛,西羌首领有温溪心者,请于边吏,愿献良马于公。边吏以闻,诏听之。公心服天下,至于四夷。《书》曰:“德威惟畏,德明惟明。”世所以守伯夷之典,用皋陶之法者,以其德也。若夫非德之威,虽猛而人不畏;非德之明,虽察而人不服。公修德于几席之上,而其威折冲于万里之外。退居于家,而人望之如在廊庙,可不谓德威乎?公之子及为河阳守,公将往临之。吏民喜甚,自洛至三城,欢呼之声相属。及作堂以待公,而请铭于轼,乃榜之曰德威,而铭之曰:
德威惟畏,德明惟明。惟师潞公,展也大成。公在洛师,崧洛有光。驾言三城,河流不扬。愿公百年,子孙千亿。家于两河,日见颜色。西戎来朝,忄栗公门。岂惟两河,四方其训之。
【清隐堂铭】
已去清隐,而老崇庆。崇庆亦非,何者为正。清者其行,隐者其言。非彼非此,亦非中间。在清隐时,念念不住。今既情忘,本无住处。八万四千,劫火洞然。但随他去。何处不然。
【四达斋铭(并引)】
高邮使君赵晦之,作斋东园,户牖四达,因以名之。眉山苏轼过而为之铭,曰:
有藏于中,必谍于外。惟慢与谨,皆盗之诲。孰如此间,空洞无物。户牖阖开,廓焉四达。击去盗易,使无盗难。我无可攘,以守则完。赵侯无心,得法赤溪。四出其斋,以达民迷。
【雪浪斋铭(并引)】
予于中山后圃得黑石,白脉,如蜀孙位、孙知微所画石间奔流,尽水之变。又得白石曲阳,为大盆以盛之,激水其上,名其室曰雪浪斋云。
尽水之变蜀两孙,与不传者归九原。异哉驳石雪浪翻,石中乃有此理存。玉井芙蓉丈八盆,伏流飞空漱其根。东坡作铭岂多言,四月辛酉绍圣元。
【思无邪斋铭(并叙)】
东坡居士问法于子由。子由报以佛语,曰:“本觉必明,无明明觉。”居士欣然有得于孔子之言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夫有思皆邪也,无思则土木也,吾何自得道,其惟有思而无所思乎?于是幅巾危坐,终日不言。明目直视,而无所见。摄心正念,而无所觉。于是得道,乃名其斋曰思无邪,而铭之曰:
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病。廓然自圆明,镜镜非我镜。如以水洗水,二水同一净。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
【梦斋铭(并叙)】
至人无梦。或曰:“高宗、武王、孔子皆梦,佛亦梦。梦不异觉,觉不异梦,梦即是觉,觉即是梦,此其所以为无梦也欤?”卫问梦于乐广,广对以想曰:“形神不接而梦,此岂想哉?”对曰:“因也。”或问因之说,东坡居士曰:“世人之心,依尘而有,未尝独立也。尘之生灭,无一念住。梦觉之间,尘尘相授。数传之后,失其本矣。则以为形神不接,岂非因乎?人有牧羊而寝者,因羊而念马,因马而念车,因车而念盖,遂梦曲盖鼓吹,身为王公。夫牧羊之与王公,亦远矣,想之所因,岂足怪乎?居士始与芝相识于梦中,旦以所梦求而得之,今二十四年矣,而五见之。每见辄相视而笑,不知是处之为何方,今日之为何日,我尔之为何人也。”题其所寓室曰梦斋,而子由为之铭曰:
法身充满,处处皆一。幻身虚妄,所至非实。我观世人,生非实中。以寤为正,以寐为梦。忽寐所遇,执寤所遭。积执成坚,如丘山高。若见法身,寤寐皆非。知其皆非,寤寐无为。遨游四方,斋则不迁。南北东西,法身本然。
【广心斋铭】
细德险微,憎爱彼我。君子广心,物无不可。心不运寸,中积琐琐。得得戚戚,忿欲生火。然炉倾侧,焚我中和。活以还水,井泉无波。天下为量,万物一家。前圣后圣,惠我光华。
【谈妙斋铭】
南华老翁,端静简洁。浮云扫尽,但挂孤月。吾宗伯固,通亮英发。大圭不琢,天骥超绝。室空无有,独设一榻。空毗耶城,奔走竭蹶。二士共谈,必说妙法。弹指千偈,卒无所说。有言皆幻,无起不灭。问我何为?镂冰琢雪。人人造语,一一说法。孰知东坡,非问非答。
【淡轩铭】
以船撑船船不行。以鼓打鼓鼓不鸣。子欲察味而辨色,何不坐于淡轩之上,出淡语以问淡叟,则味自味,而色自形。吾然后知澹叟之不淡,盖将尽口眼之变,而起无穷之争。其自谓丛林之一害,岂虚名也哉?
【择胜亭铭】
维古颍城,因颖为隍。倚舟于门,美哉洋洋。如淮之甘,如汉之苍。如洛之温,如浚之凉。可侑我客,可流我觞。我欲即之,为馆为堂。近水而构,夏潦所襄。远水而筑,邈焉相望。乃作斯亭,筵楹栾梁。凿枘交设,合散靡常。赤油仰承,青幄四张。我所欲往,一夫可将。与水升降,除地布床。可使杜蒉,洗觯而扬。可使庄周,观鱼而忘。可使逸少,祓禊而祥。可使太白,泳月而狂。既荠我荼,既醪我浆。既濯我缨,亦浣我裳。岂独临水?无适不臧。春朝花郊,秋夕月场。无胫而趋,无翼而翔。敝又改为,其费易偿。榜曰择胜,名实允当。维古至人,不留一方。虚白为室,无可为乡。神马尻舆,孰为轮箱。流行坎止,虽独不伤。居之无盗,中靡所藏。去之无恋,如所宿桑。岂如世人,生短虑长。尺宅不治,寸田是荒。锡瓦铜雀,石门阿房。俯仰变灭,与生俱亡。我铭斯亭,以砭世盲。
【惠州李氏潜珍阁铭】
袭九渊之神龙,氵勿渊潜以自珍。虽无心于求世,亦择胜而栖神。蔚鹅城之南麓,擢仙李之芳根。因石阜以庭宇,跨饮江之鳌鼋。岌飞檐与铁柱。插清江之ち沦。眩古潭之百尺,涵万象于瑶琨。耿月魄以终夜,湛天容之方春。信苍苍之非色,极深远而自然。疑贝阙与珠宫,有玉函之老人。予南征其万里,友鱼虾与蛭寅。逝将去而反顾,托江流以投文。悼此江之独西,叹妙意之不陈。逮公子之东归,寓此怀于一樽。虽神龙之或杀,终不杀之为仁。
【真相院释迦舍利塔铭(并叙)】
洞庭之南,有阿育王塔,分葬释迦如来舍利。尝有作大施会出而浴之者,缁素传捧,涕泣作礼。有比丘窃取其三,色如含桃,大如薏苡,将之他方,为众生福田。久而不能,以授白衣方子明。元丰三年,轼之弟辙谪官高安,子明以畀之。七年,轼自齐安蒙恩徙临汝,过而见之。八年,移守文登,召为尚书礼部郎。过济南长清真相院,僧法泰方为砖塔十有三层,峻峙蟠固,人天鬼神所共瞻仰,而未有以葬。轼默念曰:“予弟所宝释迦舍利,意将止于此耶?昔予先君文安主簿赠中大夫讳洵,先夫人武昌太君程氏,皆性仁行廉,崇信三宝。捐馆之日,追述遗意,舍所爱作佛事,虽力有所止,而志则无尽。自顷忧患,废而不举,将二十年矣。复广前事,庶几在此。”泰闻踊跃,明年来请于京师。探箧中得金一两,银六两,使归求之众人,以具棺椁。铭曰:
如来法身无有边,化为舍利示人天。伟哉有形斯有年,紫金光聚飞为烟。惟有坚固百亿千,轮王阿育愿力坚。役使空界鬼与仙,分置众刹奠山川。棺椁十袭精圜,神光昼夜发层巅。谁其取此智且权,佛身普现众目前。昏者坐受远近迁,冥行黑月堕坎泉。分身来化会有缘,流转至此谁使然。并包齐鲁穷海ヂ,忄广悍柔淑冥愚贤。愿持此福达我先,生生世世离垢缠。
【大别方丈铭】
闭目而视,目之所见,冥冥蒙蒙。掩耳而听,耳之所闻,隐隐隆隆。耳目虽废,见闻不断,以摇其中。孰能开目,而未尝视,如鉴写容?孰能倾耳,而未尝听,如穴受风?不视而见,不听而闻,根在尘空。湛然虚明,遍照十方,地狱天宫。蹈冒水火,出入金石,无往不通。我观大别,三门之外,大江方东。东西万里,千溪百谷,为江所同。我观大别,方丈之内,一灯常红。门闭不开,光出于隙,晔如长虹。问何为然,笑而不答,寄之盲聋。但见庞然,秀眉月面,纯漆点瞳。我作铭诗,相其木鱼,与其鼓钟。
【石塔戒衣铭】
石塔得三昧,初从戒定入。是故常宝护,登坛受戒衣。吾闻得道人,一物不可留。云何此法衣,补缉成百衲。诸法念念逝,此衣非昔衣。此法无生灭,衣亦无坏者。振此无尘衣,洗此无垢人。坏则随他去,是故终不坏。
【南安军常乐院新作经藏铭】
佛以一口,而说千法。千佛千口,则为几说。我法不然,非千非一。如百千灯,共照一室。虽各遍满,不相坏杂。咨尔学者,云何览阅。自非正眼,表里洞达。已受将受,则相陵夺。惟回屡空,无所不悦。是名耳顺,亦号莫逆。以此转经,有转无竭。道人山居,僻介楚越。常乐我静,一食破衲。达磨耶藏,勤苦建设。我无一钱,檀波罗密。施此法水,以灌尔睫。
【广州东莞县资福寺舍利塔铭(并叙)】
自有生人以来,人之所为见于世者,何可胜道?其鼓舞天下,经纬万世,有伟于造物者矣。考其所从生,实出于一念。巍乎大哉,是念也,物复有烈于此者乎?是以古之真人,以心为法,自一身至一世界,自一世界至百千万亿世界,于屈信臂顷,作百千万亿变化,如佛所言,皆真实语,无可疑者。至于持身厉行,练精养志,或乘风而仙,或解形而去,使枯槁之馀,化为金玉,时出光景,以作佛事者,则多有矣。其见伏去来,皆有时会,非偶然者。予在惠州,或示予以古舍利,状若覆盂,圆径五寸,高二寸,重二斤二两,外密而中疏,其理如芭蕉,舍利生其中无数,五色具备,意必真人大士之遗体。盖脑之在颅中,颅亡而脑存者。予曰:“是当以施僧,与众共之,藏私家非是。”其人难之。适有东莞资福长老祖堂来惠州,见而请之,曰:“吾方建五百罗汉阁,壮丽甲于南海,舍利当栖我阁上。”则以犀带易之。有自京师至者,得古玉璧,试取以荐舍利,若合符契。堂喜,遂并璧持去,曰:“吾当以金银琉璃为堵波,置阁上。”铭曰:
真人大士何所修,心精妙明舍九州。此身性海一浮沤,委蜕如遗不自收。戒光定力相休,结为宝珠散若旒。流行四方独此留,带犀微矣何足酬。璧来万里端相投,我非与堂堂非求。共作佛事知谁由,瑞光一起三千秋,永照南海通罗浮。
●卷九十八
◎颂十七首
【仁宗皇帝御书颂(并叙)】
天禧中,仁宗皇帝在东宫。故太傅邓国张文懿公讳士逊为太子谕德,帝亲书十二字以赐之,曰“寅亮天地,弼余一人”,又曰“日新其德”。公之曾孙假承务郎臣钦臣,以属翰林学士臣苏轼为之颂二篇。
其一曰:天地不言,付之人君。明其德刑,物自秋春。人君无心,属之辅弼。信其赏罚,身为衡石。惟天惟君,与相为三。孰能俯仰?其德不惭。於皇仁宗,恭己无为。以天为心,以民为师。其相邓公,履信思顺。天下颂之,以退为进。寿考百年,以没元身,呜呼休哉!寅亮天地,弼余一人。
其二曰:圣人如天,时杀时生。君子如水,因物赋形。天不违仁,水不失平。惟一故新,惟新故一。一故不流,新故无ル。伊尹暨汤,咸有一德。“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孰知此言,若出一人。小臣稽首,敬颂遗墨。呜呼休哉!日新其德。
【英宗皇帝御书颂】
嘉中,太常博士周秉,以文行选为诸王记室,宗室之贤者多爱敬之。时英宗皇帝龙潜藩邸,尝赐秉手书,其家宝之。臣过曲江,见其孙袁州司法参军超,出以示臣。谨稽首再拜,为之颂曰:
云汉之章,融为庆云,结为甘露。融而不,结而不散,以焘冒其子孙。
【东坡羹颂(并引)】
东坡羹,盖东坡居士所煮菜羹也。不用鱼肉五味,有自然之甘。其法以菘若蔓菁、若芦菔、若荠,皆揉洗数过,去辛苦汁。先以生油少许涂釜缘及瓷碗,下菜汤中。人生米为糁,及少生姜,以油碗覆之,不得触,触则生油气,至熟不除。其上置甑,炊饭如常法,既不可遽覆,须生菜气出尽乃覆之。羹每沸涌。遇油辄下,又为碗所压,故终不得上。不尔,羹上薄饭,则气不得达而饭不熟矣。饭熟羹亦烂可食。若无菜,用瓜、茄,皆切破,不揉洗,入罨,熟赤豆与粳米半为糁。余如煮菜法。应纯道人将适庐山,求其法以遗山中好事者。以颂问之:
甘甘尝从极处回,咸酸未必是盐梅。问师此个天真味,根上来么尘上来?
【桂酒颂】
《礼》曰:“丧有疾,饮酒食肉,必有草木之滋焉。姜桂之谓也。”古者非丧食,不彻姜桂。《楚辞》曰:“奠桂酒兮椒浆。”是桂可以为酒也。《本草》:桂有小毒,而菌桂、牡桂皆无毒,大略皆主温中,利肝肺气,杀三虫,轻身坚骨,养神发色,使常如童子,疗心腹冷疾,为百药先,无所畏。陶隐居云:《仙经》,服三桂,以葱涕合云母,蒸为水。而孙思邈亦云:久服,可行水。此轻身之效也。吾谪居海上,法当数饮酒以御瘴,而岭南无酒禁。有隐者,以桂酒方授吾,酿成而玉色,香味超然,非人间物也。东坡先生曰:“酒,天禄也。其成坏美恶,世以兆主人之吉凶,吾得此,岂非天哉?”故为之颂,以遗后之有道而居夷者。其法盖刻石置之罗浮铁桥之下,非忘世求道者莫至焉。其词曰:
中原百国东南倾,流膏输液归南溟。祝融司方发其英,沐日浴月百宝生。水娠黄金山空青,丹砂昼晒(一作晨暾)。百卉甘辛角芳馨,旃檀沈水乃公卿。大夫芝兰士蕙蘅,桂君独立冬鲜荣。无所摄畏时靡争,酿为我醪淳而清。甘终不坏醉不醒,辅安五神伐三彭。肌肤渥丹身毛轻,冷然风飞罔水行。谁其传者疑方平,教我常作醉中醒(一作教我醒醉醉时醒。)
【油水颂】
熙宁元年七月二十八日,元叔设食嘉(院,见召,)谒长老,观佛牙。赵郡苏轼为之颂曰:
水在油中,见火则起。油水相搏,水去油往。湛然光明,不知有火。在火能宝,内外净故。若不经火,油水同定。非真定故,见火复起。
【猪肉颂】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侯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辰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食豆粥颂】
道人亲煮豆粥。大众齐念《般若》。老夫试挑一口,已觉西家作马。
【答子由颂】
子由问黄檗和老疾云:五蕴皆非四大空,身心河岳尽圆融。病根何处容他住,日夜还将药石攻。
不知黄檗如何答?老僧代云:有病宜须著药攻,寒时火烛热时风。病根既是地容处,药石还同四大空。六月二十日。
【禅戏颂】
已熟之肉,无复活埋。投在东坡无碍羹釜中,有何不可。问天下禅和子,且道是肉是素,吃得是吃不得是?大奇大奇,一碗羹,勘破天下禅和子。
【答孔子君颂】
梦中投井,入半而止。出入不能,本非住处。我今何为,自此作苦。忽然梦觉,身在床上。不知向来,本元无井。不应复作,出入住想。道无深浅,亦无远近。见物失空,空未尝灭。物去空现,亦未尝生。应当正远,作如是观。
【醉僧图颂】
人生得坐且稳坐,劫劫地走觅什么。今年且屙东禅屎,明年去拽西林磨。
【石恪画维摩颂】
我观众工工一师,人持一药疗一病。风劳欲寒气欲暖,肺肝胃肾更相克。挟方储药如丘山,卒无一药堪施用。有大医王拊掌笑,谢遣众工病随愈。问大医王以何药,还是众工所用者。我观三十二菩萨,各以意谈不二门。而维摩诘默无语,三十二义一时堕。我观此义亦不堕,维摩初不离是说。譬如油蜡作灯烛,不以火点终不明。忽见默然无语处,三十二说皆光焰。佛子若读维摩经,当作是念为正念。我观维摩方丈室,能受九百万菩萨。三万三千师子坐,皆悉容受不迫迮。又能分布一钵饭,餍饱十方无量众。断取妙喜佛世界,如持针锋一枣叶。云是菩萨不思议,住大解脱神通力。我观石子一处士,麻鞋破帽露两肘。能使笔端出维摩,神力又过维摩诘。若云此画无实相,毗耶城中亦非实。佛子若作维摩像,应作此观为正观。
【阿弥陀佛颂(并叙)】
钱塘圆照律师,普劝道俗归命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眉山苏轼敬舍亡母蜀郡太君程氏遗留簪珥,命工胡锡采画佛像,以荐父母冥福。谨再拜稽首而献颂曰:
佛以大圆觉,充满河沙界。我以颠倒想,出没生死中。云何以一念,得往生净土。我造无始业,本从一念生。既从一念生,还从一念灭。生灭灭尽处,则我与佛同。如投水海中,如风中鼓橐。虽有大圣智,亦不能分别。愿我先父母,与一切众生,在处为西方,所遇皆极乐。人人无量寿,无往亦无来。
【鱼枕冠颂】
莹净鱼枕冠,细观初何物。形气偶相值,忽然而为鱼。不幸遭纲罟,剖鱼而得枕。方其得枕时,是枕非复鱼。汤火就模范,然冠五岳。方其为冠时,是冠非复枕。成坏无穷已,究竟亦非冠。假使未变坏,送与无发人。簪导无所施,是名为何物。我观此幻身,已作露电观。而况身外物,露电亦无有。佛子慈闵故,愿爱我此冠。若见冠非冠,即知我非我。五浊烦恼中,清净常欢喜。
【释迦文佛颂(并引)】
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苏轼,为亡妻同安郡君王氏闰之,请奉议郎李公麟敬画释迦文佛及十大弟子。元八年十一月十一日,设水陆道场供养。轼拜手稽首而作颂曰:
我愿世尊,足指按地。三千大千,净琉璃色。其中众生,靡不解脱。如日出时,眠者皆作。如雷震时,蛰者皆动。同证无上,永不退转。
【观世音菩萨颂(并引)】
金陵崇因禅院长老宗袭,自以衣钵造观世音像,极相好之妙。余南迁,过而祷焉,曰:“吾北归当复过此,而为之颂。”建中靖国元年五月日,自海南归至金陵。乃作颂曰:
慈近乎仁,悲近乎义。忍近乎勇,忧近乎智。四者似之,而卒非是。有大圆觉,平等无二。无冤故仁,无亲故义。无人故勇,无我故智。彼四虽近,有作有止。此四本无,有取无匮。有二长者,皆乐檀施。其一大富,千金日费。其一甚贫,百钱而已。我说二人,等无有异。吁观世音,净圣大士。遍满空界,挈携天地。大解脱力,非我敢议。若其四无,我亦如此。
【十八大阿罗汉颂】
蜀金水张氏,画十八大阿罗汉。轼谪居儋耳,得之民间。海南荒陋,不类人世,此画何自至哉!久逃空谷,如见师友,乃命过躬易其装标,设灯涂香果以礼之。张氏以画罗汉有名,唐末盖世擅其艺,今成都僧敏行,其玄孙也。梵相奇古,学术渊博,蜀人皆曰:“此罗汉化生其家也。”轼外祖父程公少时游京师,还遇蜀乱,绝粮不能归,因卧旅舍。有僧十六人往见之,曰:“我,公之邑人也。”各以钱二百贷之,公以是得归,竟不知僧所在。公曰:“此阿罗汉也。”岁设大供四。公年九十,凡设二百馀供。今轼虽不亲睹至人,而困厄九死之馀,鸟言卉服之间,获此奇胜,岂非希阔之遇也哉?乃各即其体像,而穷其思致,以为之颂。
§第一尊者,结跏正坐,蛮奴侧立。有鬼使者,稽颡于前,侍者取其书通之。颂曰
月明星稀,孰在孰亡。煌煌东方,惟有启明。咨尔上座,及阿黎。代佛出世,惟大弟子。
§第二尊者,合掌趺坐,蛮奴捧牍于前。老人发之。中有琉璃器,贮舍利十数。颂曰
佛无灭生,通塞在人。墙壁瓦砾,谁非法身。尊者敛手,不起于坐。示有敬耳,起心则那。
§第三尊者,抹乌木养和。正坐。下有白沐猴献果,侍者执盘受之。颂曰
我非标人,人莫吾识。是雪衣者,岂具眼只。方食知献,何愧于猿。为语柳子,勿憎王孙。
§第四尊者,侧坐屈三指,答胡人之问。下有蛮奴捧函,童子戏捕龟者。颂曰
彼问云何,计数以对。为三为七,莫有知者。雷动风行,屈信指间。汝观明月,在我指端。
§第五尊者,临渊涛,抱膝而坐。神女出水中,蛮奴受其书。颂曰
形与道一,道无不在。天宫鬼府,奚往而碍。婉彼奇女,跃于涛泷。神马<尸几>舆,摄衣从之。
§第六尊者,右手支颐,左手拊稚师子。顾视侍者,择瓜而剖之。颂曰
手拊雏猊,目视瓜献。甘芳之意,若达于面。六尘并入,心亦遍知。即此知者,为大摩尼。
§第七尊者,临水侧坐。有龙出焉,吐珠其手中。胡人持短锡杖,蛮奴捧钵而立。颂曰
我以道眼,为传法宗。尔以愿力,为护法龙。道成愿满,见佛不怍。尽取玉函,以畀思邈。
§第八尊者,并膝而坐,加肘其上。侍者汲水过前,有神人涌出于地,捧盘献宝。颂曰
尔以舍来,我以慈受。各获其心,宝则谁有。视我如尔,取与则同。我尔福德,如四方空。
§第九尊者,食已袱钵,持数珠,诵咒而坐。下有童子,构火具茶,又有埋筒注水莲池中者。颂曰
饭食已异,袱钵而坐。童子茗供,吹龠发火。我作佛事,渊乎妙哉。空山无人,水流花开。
§第十尊者,执经正坐。有仙人侍女焚香于前,颂曰
飞仙玉洁,侍女云眇。稽首炷香,敢问至道。我道大同,有觉无修。岂不长生?非我所求。
§第十一尊者,趺坐焚香。侍者拱手,胡人捧函而立。颂曰
前圣后圣,相喻以言,口如布谷,而意莫传。鼻观寂如,诸根自例。孰知此香,一炷千偈。
§第十二尊者,正坐入定枯木中,其神腾出于上,有大蟒出其下。颂曰
默坐者形,空飞者神。二俱非是,孰为此身?佛子何为?怀毒不已。愿解此相,问谁缚尔。
§第十三尊者,倚杖垂足侧坐。侍者捧函而立,有虎过前,有童子怖匿而窃窥之。颂曰
是与我同,不噬其妃。一念之差,堕此{髟丕}{髟而}。导师悲愍,为尔颦叹。以尔猛烈,复性不难。
§第十四尊者,持铃杵,正坐诵咒。侍者整衣于右,胡人横短锡跪坐于左。有虬一角,若仰诉者。颂曰
彼髯而虬,长跪自言。特角亦来,身移怨存。以无言音,诵无说法。风止火灭,无相仇者。
§第十五尊者,须眉皆白,袖手趺坐。胡人拜伏于前,蛮奴手持拄杖,侍者合掌而立。颂曰
闻法最先,事佛亦久。耄然众中,是大长老。薪水井臼,老矣不能。摧伏魔军,不战而胜。
§第十六尊者,横如意趺坐。下有童子发香篆,侍者注水花盆中。颂曰
盆花浮红,篆烟缭青。无问无答,如意自横。点瑟既希,昭琴不鼓。此间有曲,可歌可舞。
§第十七尊者,临水侧坐,仰观飞鹤。其一既下集矣,侍者以手拊之。有童子提竹篮,取果实投水中。颂曰
引之浩茫,与鹤皆翔。藏之幽深,与鱼皆沉。大阿罗汉,入佛三昧。俯仰之间,再拊海外。
§第十八尊者,植拂支颐,瞪目而坐。下有二童子,破石榴以献。颂曰
植拂支颐,寂然跏趺。尊者所游,物之初耶。闻之于佛,及吾子思。名不用处,是未发时。
§跋尾
佛灭度后,阎浮提众生刚狠自用,莫肯信入。故诸贤圣皆隐不现,独以像设遗言,提引未悟而峨眉、五台、庐山、天台犹出光景变异,使人了然见之。轼家藏十六罗汉像,每设茶供,则化为白乳,或凝为雪花桃李芍药,仅可指名。或云:罗汉慈悲深重,急于接物,故多现神变。倘其然乎?今于海南得此十八罗汉像,以授子由弟,使以时修敬,遇夫妇生日,辄设供以祈年集福,并以前所作颂寄之。子由以二月二十日生,其妇德阳郡夫人史氏,以十一月十七日生。是岁中元日题。
【箴一首·东交门箴】
汉武帝为窦太主置酒宣室,使谒者引纳董偃。东方朔以谓有斩罪三,安得入宣室。上为更置酒北宫而引偃,从东司马门而前,更无讥焉。作《东交门箴》:
上所好恶,民实趋之。风俗厚薄,君实驱之。道之以正,民俗罔中。唱之以淫,实烦有从。帝于馆陶,在齐文姜。矧董外人,干国乱常。既不能戮,反以为好。予饮予燕,宣室是傲。伟彼臣朔,辟戟趋陛。鬻拳是效,刚而有礼。改馆彻馔,北宫东门。虽曰从谏,东交实存。维藩维戚,礼法遂恣。延及齐民,惟上所使。昔在季孙,赏盗以邑。鲁遂多盗,而罔敢诘。矧兹王宫,奸人是纳。昭示来世,有惭斯阖。蒉也扬觯,杜举得名。殿槛勿辑,直臣是旌。人孰无过,过而勿贰。宣室东交,实同名异。
【疏二首·请净慈法涌禅师入都疏】
京师禅学之盛,发于本、秀二公。本既还山,秀复入寂。驸马都尉张君予来聘法涌,继扬宗风;东坡居士适在钱塘,实为敦劝。太丘道广,广则难周;仲举性峻,峻则少通。法涌童子画沙,已具佛智;维摩无语,犹涉二门。虽吾先师,不异是说;质之孔子,盖有成言。不为穿窬,仁义不可胜用;博施济众,尧舜其犹病诸。愿法涌广大慈悲,印宗仁得仁之侣;深严峻峙,诃未证谓证之人。本自不然,伏惟珍重。
【疏二首·重请戒长老住石塔疏】
大士未曾说法,谁作金毛之声;众生各自开堂,何关石塔之事。去无作相,住亦随缘。长老戒公,开不二门,施无尽藏。念西湖之久别,本是偶然;为东坡而少留,无不可者。一时作礼,重听白椎。渡口船回,依旧云山之色;秋来雨过,一新钟鼓之音。
【青词七首·凤翔醮土火星青词】
呜呼!天之保佑下民罔不至,所资以生罔不蕃。育民既不知德,天亦维不倦。乃朝夕戕取,以厚厥躬。天既不我咎,乃不恭畏于神,不修敕厥心,骄淫矜夸,以干上帝威命。帝用不赦,丕降罪疾于下,则惟雨,常以讫我黍、稷、禾、菽、麻、麦,我民用荡析陨越。天亦终哀矜,其忍翦弃其命罔孑遗。今秦民既不获于秋,乃十旬弗雨,曰:“其尚克有夏。”走于山川鬼神,亦罔不至。既不获,乃曰:“维荧惑镇星次于井,秦民其亦应受多罪。”兹用即于斋宫为坛位,以与百姓请命。呜呼!其庶几哀之。俾克有夏,亦克厥秋。民今其栗栗,朝不谋夕。
【青词七首·徐州祈雨青词】
河失故道,遗患及于东方;徐居下流,受害甲于他郡。田庐漂荡,父子流离。饥寒顿仆于沟坑,盗贼充盈于犴狱。人穷计迫,理极词危。望二麦之一登,救饥民于垂死。而天未悔祸,岁仍大荒。水未落而旱已成,冬无雪而春不雨。烟尘蓬勃,草木焦枯。今者麦已过期,获不偿种。禾未入土,忧及明年。臣等恭循旧章,并走群望。意水旱之有数,非鬼神之得专。是用稽首告哀,吁天请命。若其赋政多辟,以谪见于阴阳;事神不恭,以获戾于上下。臣实有罪,罚其敢辞。小民无知,大命近止。愿下雷霆之诏,分敕山川之神。朝齐寸云,暮洽千里。使岁得中熟,则民犹小康。
【青词七首·诸宫观等处祈雨青词】
饥馑之患,民流者期年;吁嗟之求,词穷于是日。仰惟至道之助,推广上天之仁。召呼群龙,时赐霈泽。罔以不德,而废其言。
【青词七首·醮北岳青词】
少年出仕,本有志于救人;晚节倦游,了无心于交物。蠢冥多罪,忧患再罹。飘然流行,靡所归宿。仰止高真之驭,降于乔岳之阳。稽首投诚,斋心悔过。庶一念之清净,洗千劫之尘劳。妙用无方,先解缠身之网;灵光所烛,幸逢出世之师。誓此余生,永依至道。
【青词七首·醮上帝青词三首】
臣闻报应如响,天无妄降之灾;恐惧自修,人有可延之寿。敢倾微悃,仰渎大钧。臣两遇祸灾,皆由满溢。早窃人间之美仕,多收天下之虚名。溢取三科,叨临八郡。少年多欲,沉湎以自残;褊性不容,刚愎而好胜。积为咎厉,遘此艰屯。臣今稽首投诚,洗心归命。誓除骄慢,永断贪嗔。幸不死于岭南,得退归于林下。少驻桑榆之暮景,庶几松柏之后凋。
【青词七首·醮上帝青词三首(代子骏)】
切以洪覆至神,固不期于报谢;群生多故,实有赖于祈禳。切输悃忄之私,仰渎高明之听。伏念某遭逢盛际,蒙被余恩。赋形宇宙之中,殆将四纪;窃禄江淮之上,几及二年。身虽曲尽于勤劳,事岂举无于过误。虑愆尤之浸广,恐谴责之阴加。粤自先朝,当聿修于醮事;及兹岁暮,辄谨按于科文。祗建坛场,肃陈香火。伏愿上真保佑,列圣扶持。宦路亨通,无谤伤之横至;私门安燕,绝灾衅之潜生。福逮亲闱,庆延子舍。
【青词七首·醮上帝青词三首(代陆和叔)】
伏闻妙道渊微,非尘凡之可测;圆穹杳邈,有诚信之能通。辄伸悃忄之私,上渎高明之德。切念臣叨司三局,从事六官。勤劳更历于岁终,修省每恭于夙夜。昨于正旦,尝启愿心。许大醮之祈禳,乞灵庇之保护。今逢诞日,恭按科文。集道侣于坛场,顶ㄧ容于香火。仰回圣驭,曲享清羞。伏望上帝垂慈,列圣降佑。延偏亲之寿考,茂合族之禧祥。三考书成,祈有更代之庆;百神来相,俾无灾滞之虞。
◎疏文十四首
【兴龙节功德疏五首】
右伏以上帝垂休,真人诞降。乾坤合契,永为庆喜之辰;草木何知?举有欣荣之意。矧惟遭遇,获侍清闲。不缘梵释之因,曷致涓尘之效?伏愿皇帝陛下,受天之禄,如川方增。奄有汉唐之封疆,倍万唐虞之寿考。永均介福,下及函生。
右伏以三王之乐,固常与天下同;四海之心,莫不欲吾君寿。以兹愿力,扣彼佛乘。仰惟无碍之慈,副我必从之欲。伏愿皇帝陛下,配天而治,如日之中。安乐延年,锡帝龄之无算;寅畏享福,过周历以常新。下及海隅,同跻寿域。
右伏以候嘉平之腊,协气充流;歌长发之祥,群心踊跃。华夷交庆,草木增荣。矧惟扈从之私,获在封疆之守。敢缘愿力,祗叩佛乘。仰惟无碍之慈,副我必从之欲。伏愿皇帝陛下,配天而治,如日之中。安乐延年,赐帝龄之无算;寅畏享福,过周历以常新。下及海隅,同踌寿域。
右伏以瑞乙来翔,共纪生商之兆;群龙下集,适同浴佛之辰。爰崇胜因,以荐多祉。伏愿皇帝陛下,立民之极,先天不违。福如南山之不骞,寿等西方之无量。集宁海宇,永庇神天。
右伏以上帝立子,将开太平之基;下民归仁,自享延鸿之寿。不假龙天之会,曷旌臣子之心?伏愿皇帝陛下,受禄无疆,如川方至。五兵不用,同万国之车书;多士克生,达四门之耳目。永均介福,普及函生。
【坤成节功德疏文七首】
右伏以功存社稷,庆钟高密之门;泽及本枝,天胙大任之德。候西风之协应,占南极之嘉祥。特启真坛,仰祈睿算。顺帝之则,固不待于祷求;应地无疆,亦难忘于祝颂。臣无任恳祷激切之至。
右伏以慈俭之化,无得而名;保之功,云何可报?仰首云天之望,倾心草木之微。至哉坤元,德既超于载籍;养以天下,福宜冠于古今。敢冀神休,永为民极。臣无任。
右伏以宝俭以慈,地无私载;履信思顺,天且不违。眷惟江海之邦,日蒙雨露之施。民心所祝,神听必临。祈万寿于无疆,庶群生之永赖。臣无任。
右伏以上帝储休,遗宝龟而降圣;群方仰德,执瑞玉以来宾。恪修臣子之诚,虔奉天人之祷。供精蒲塞,文演贝多。致海众之庄严,广潮音之清净。胜因所集,睿算日隆。恭惟太皇太后陛下,伏愿大安大荣,永对无穷之问;时万时亿,独观有道之长。臣无任。
右伏以玉胜发祥,金行正候。合天人之宝运,实华夏之昌辰。已格鸿休,犹资善祷。展祗园之净供,发秘藏之真乘。庶假良因,盖崇睿算。恭惟太皇太后陛下,伏愿威神有截,尽龙象以瞻依;寿考无疆,等乾坤之久大。臣无任。
右伏以神圣在御,天地无可报之恩;臣子何知,佛老有归诚之法。敢缘净供,仰祝遐龄。恭惟太皇太后陛下,伏愿日照月临,海涵岳峙。帝简好生之德,锡寿无疆;民衔既富之仁,保邦何极。臣无任。
右伏以星火西流,方岁功之平秩;夕月既望,昭阴德之致隆。凡我有生,归诚兹日。佛身充满,天鉴聪明。恭惟太皇太后陛下,伏愿享德三灵,齐光两曜。坐俟云来之养,受禄无疆;屡观甲子之周,与民同乐。臣无任。
【太皇太后本命岁功德疏文】
右伏以天人合契,辅成继照之明;岁月袭祥,允协重坤之象。肇临正旦,寅奉德音。尽海宇之无疆,集缁黄而来会。旁推舜孝,仰叩佛乘。伏愿太皇太后陛下,下顺民心,仰膺天保。配西方之无量,与南山而不倾。岂独五音六律之旋,再临此岁;将推三统九会之复,以卜其年。永与函生,共兹介福。谨疏。
【景灵宫祈福道场功德疏文】
右伏以仁心浃物,自然忧乐之同;孝治格天,宜尔感通之速。庶殚精恳,仰叩上真。恭惟太皇太后陛下,保佑圣神,勤劳夙夜。偶倦东朝之御,未复太官之常。爰即珠庭,大陈妙供。法音上达,虽有假于云章;民志下同,自不劳于秘祝。愿膺勿药之喜,永保无疆之休。
●卷九十九
◎祝文六十八首
【祷雨蟠溪祝文】
岁秋矣,物之几成者,待雨而已。オ者已秀,待雨而实。三日不雨,则オ者不实矣。荚者已孕,待雨而秀。五日不雨,则荚者不秀矣。野有余土,室有闲民,待雨而耕且种。七日不雨,则余土不耕,闲民不种矣。オ者不实,荚者不秀,余土不耕,而闲民不种,则守土之臣,将有不任职之诛,而山川鬼神,将乏其祀。兹用不敢宁居,斋戒择日,并走群望,而精诚不歆。神不顾答,吏民无所请命。闻之曰:“虢有周文、武之师太公,其可以病告。”乃用太之礼,祷而不祠。谷梁子曰:“古之神人,有应上公者,通乎阴阳。君亲帅诸大夫道之而以请焉。”夫生而为上公,没而为神人,非公其谁当之。《诗》曰:“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公之仁且勇,计其神灵无所不能为也。吏民既以雨望公,公亦当任其责。敢布腹心,公实图之。尚飨。
【凤翔太白山祈雨祝文】
维西方挺特英伟之气,结而为此山。惟山之阴威润泽之气,又聚而为湫潭。瓶罂罐勺,可以雨天下,而况于一方乎?乃者自冬徂春,雨雪不至,西民之所恃以为生者,麦禾而已。今旬不雨,即为凶岁,民食不继,盗贼且起。岂惟守土之臣所任以为忧,亦非神之所当安坐而熟视也。圣天子在上,凡所以怀柔之礼,莫不备至。下至于愚夫小民,奔走畏事者,亦岂有他哉!凡皆以为今日也。神其盍亦鉴之。上以无负圣天子之意,下以无失愚夫小民之望。尚飨。
【告封太白山明应公祝文】
天作山川,以镇四方。俾食于民,以雨以。惟公聪明,能率其职。民以旱告,应不逾夕。帝谓守臣,予嘉乃功。惟新爵号,往耀其躬。在唐天宝,亦赐今爵。时惟术士,探符访药。谓为公荣,实为公羞。中原颠覆,神不顾救。今皇神圣,惟民是忧。民既饱溢,皇无祷求。衮衣煌煌,赤舄绣裳。舍旧即新,以佑我民。尚飨。
【祈雨龙祠祝文(杭州)】
神食于民,吏食于君。各思乃事,食则无愧。吏事农桑,神事雨。匪农不力,雨则时啬。召呼风霆,来会我庭。一勺之水,肤寸千里。尚飨。
【祈雨吴山祝文】
杭之为邦,山泽相半。十日之雨则病水,一月不雨则病旱。故水旱之请,黩神为甚。今者止雨之祷,未能逾月,又以旱告矣。吏以不得为愧,神以不倦为德。愿终其赐,俾克有秋。尚飨。
【祈晴风伯祝文】
维神开阖阴阳,鼓舞万类。行巽之权,直箕之次。阴淫为霖,神能散之。下土垫涝,神能之。发轸西北,弭节东南。风反雨霁,神亦不惭。尚飨。
【祈晴雨师祝文】
天以风雨寒暑付于神,亦如人君之设官置吏以治刑政也。人君未尝不欲民之安,天亦何尝不欲岁之丰乎?刑政之失中,民惟吏之怨。雨之不时,民亦不能无望于神也。今淫雨弥月,农工告穷,岁之丰凶,决于朝夕,而并走群望,莫肯顾答。维天之所以畀于神,神之所以食于民者,庶其在此。尚率厥职,俾克有秋。尚飨。
【祈晴吴山祝文】
岁既大熟,惟神之赐。害于垂成,匪神之意。筑场为途,卧オ生耳。农泣于野,其忍安视。生为楚英,没为吴豪。烈气不泯,视此海涛。反雨为,何足告劳。有洁斯醴,匪神孰号。尚飨。
【奉诏祷雨诸庙祝文】
噫嗟艰岁,胡斯雨。念我东南,哺饣襄中土。迎秋饯伏,农不再举。有事郊庙,万方毕助。漕沟绝流,庭实未旅。下书哀痛,超轶尧禹。矧兹守臣,废食悼惧。民之祸福,间不容缕。今不愍救,后诉无所。天高莫谒,神或可吁。尚飨。
【祷雨社神祝文】
噫我侯社,我民所恃。祭于北墉,答阴之义。阳亢不反,自春徂秋。迄冬不雨,嗣岁之忧。吏民嗷嗷,谨以病告。锡之雨雪,民敢无报。尚飨。
【祷雨后土祝文】
神食于社,盖数千年。更历圣王,讫莫能迁。源深流远,爱民宜厚。雨不时应,亦神之疚。社稷惟神,我神惟人。去我不远,宜轸我民。尚飨。
【祷雨稷神祝文】
农民所病,春夏之际。旧谷告穷,新谷未オ。其间有麦,如得凉。如行千里,弛担得浆。今神何心,毖此雨雪。敢求其他,尚悯此麦。尚飨。
【祷雨后稷祝文】
维神之生,稼穑是力。廑身为民,尚莫顾惜。矧今在天,与天同功。召呼风云,孰敢不从。岂惟农田,井竭无水。我求于神,亦云亟矣。尚飨。
【祭常山祝文五首(密州)】
洪维上帝,以斯民属于山川群望;亦如天子,以斯民属于守土之臣。惟吏与神,其职惟通。殄民废职,其咎惟均。哀我邦人,遭此凶旱。流殍之余,其命如发。而飞蝗流毒,遗种布野。使其变跃飞腾,则桑柘麦禾,举罹其灾,民其罔有孑遗。吏将获罪,神且乏祀。兹用栗栗危惧。谨以四月初吉,斋居蔬食,至于闰月辛丑。若时雨沾洽,蝗不能生,当与吏民躬执牲币以答神休。呜呼,我州之望,不在神乎?父老谓神求无不获,克有常德,以名兹山,其可不答,以愧此名。若曰:“岁之丰凶在天,非神之所得专。”吏将亦曰:“民之休戚在朝廷,我何知焉。”则谁任其责矣。上帝与吾君爱民之心,一也。凡吏之可以请于朝者,既不敢不尽;则神之可以谒于帝者,宜无所不为。尚飨。
【又】
峨峨兹山,望我东国。为帝司雨,涵濡百物。自我再祷,应不旋毂。迨兹有秋,岁得中熟。嗟此薄礼,曷称其德。陶匠并作,新其楹桷。岂以为报,民苟不怍。岁云徂矣,麦未殖。嗣岁之忧,既谢且谒。惠然雨我,以永休烈。尚飨。
【又】
比年以来,蝗旱相属。中民以上,举无岁蓄。量日计口,敛不待熟。秋田未终,引领新谷。如行远道,百里一宿。苟无舍馆,行旅夜哭。自秋不雨,霜露杀菽。黄糜黑黍,不满簏。麦田未耕,狼顾相目。道之云远,饥肠谁续。五日不雨,民在坑谷。猗嗟我侯,灵应响速。帝用嘉之,惟新命服。祈而不获,厥愆在仆。洗心祗载,敢辞屡渎。庶哀斯民,朝夕濡足。尚飨。
【又】
天子有命,闵兹旱。俾我守臣,并走群望。惟神聪明慈惠,求无不获。既再祷矣,虽尝一雨,不及肤寸。吏实不德,不足以蒙神之休,导迎善气,以致甘泽。洪惟圣天子之意,其可不答。而饥羸之民,将转于沟壑,其可不一救之。渎神之罚,吏其敢辞。尚飨。
【又】
熙宁九年,七月某日,诏封常山神为润民侯。十月某日,具位苏轼,谨以清酌少牢之奠,昭告于侯之庙曰;呜呼,旱蝗之为虐也,三年于兹矣。东南至于江海,西北被于河汉,饥馑疾疫,靡有遗矣。我瞻四方,大川乔岳,食于斯民者甚众,而受宠于吾君者,可谓巍巍矣。诉之而必闻,求之而必获,惠我农夫,而救其灾。不为倏云骤雨,苟以应祷之虚名,而有膏泽积润,可以及民之实效,卓然如侯者几希矣。凡天子之爵命,有德而致之则为荣,无功而享之则为辱。今侯泽此一郡,而施及于四邻,其受五等之爵,而被七命之服也,可谓无愧而有光辉矣。愿侯益修其实,以充其名。上以副天子之意,而下以塞吏民之望。民其奉事,有进而无衰矣。尚飨。
【谢雪祝文(徐州)】
天不吝泽,神不忘职。胡为水旱,吏则不德。失政召灾,莫知自刻。雨则号晴,旱则谒雪。神既不谴,又满其欲。四山暮霰,万瓦晨白。驱攘疫疠,甲拆麦。牲酒匪报,维以告洁。神食无愧,吏则惭栗。尚飨。
【祭风伯雨师祝文】
自秋不雨,以至于今。夏田将空,秋种不入。天子命我,祷于群望。云物既合,风辄散之。吏民皇皇,不知所获罪。敢以薄奠,诉于有神。风若不作,雨则随至。当以牲币,报神之赐。若格绝天泽,弃民乏嗣。上帝临视,神其不然。尚飨。
【谒文宣王庙祝文(湖州)】
至圣文宣王。窃惟吏治以仁义为本,教化为急。故以视事之三日,祗见于先圣先师,问所当先于学。其所从来尚矣,敢忘其旧。尚飨。
【谒诸庙祝文】
轼猥以不肖,来长此邦。实于有神,分职幽明。谨以视事之三日,祗见于庙。惟神保佑斯民,俾风雨时若,疫疠屏息。吏既免罪,神亦不愧。尚飨。
【谒庙祝文(杭州)】
轼以王命,来守此邦。事神养民,敢不祗饬。莅政之始,见于祠下。安静无事,丰乐有年。惟神相之,使免罪戾。尚飨。
【谒文宣王庙祝文】
轼以诸生,误蒙选擢。昔自太史,通守此邦。今由禁林,出使浙右。莅事之始,祗见儒宫。圣神临之,敢忘夙学。尚飨。
【祭英烈王祝文】
钦诵旧史,仰瞻高风。报楚为孝,徇吴为忠。忠孝之至,实与天通。开塞阴阳,斡旋涛江。保障斯民,以食此邦。嗟我蠢愚,所向奇穷。岂以其诚,有请辄从。庚子之祷,海若伏降。完我岸闸,千夫奏功。牲酒薄陋,报微施丰。敬陈颂诗,侑此一钟。尚飨。
【祈雨祝文】
杭州之为郡,负山带江,水泽不留。逾旬不雨,农有忧色。挽舟浚河,公私告病。吏既无术,莫知所救。不敢坐视,惟神之求。庶几闵民之穷,赦吏之渎。赐以一雨,敢忘其报。尚飨。
【谢雨祝文】
旧谷不登,陈廪已发。稍失雨之节,则怀沟壑之忧。惟神至明,有祷必应。敢陈薄奠,少答殊私。愿推无倦之仁,以毕有年之赐。尚飨。
【祈晴祝文】
大雪连日,凝阴伤春。闵惟艰食之民,重此常寒之虐。役兵堕指,行旅摧。老弱号呼,吏既惭于无术;阴阳舒卷,神何惜而不为。愿扫重云,以昭灵贶。使民奉事,永岁益虔。尚飨。
【谢晴祝文】
轼以忧寄,出守此邦。岁之不登,实任其咎。政虽无术,心则在民。惟神聪明,其应如响。雨不暴物,晴不失时。喜愧之心,吏民所共。式陈菲荐,少答神休。尚飨。
【祈晴吴山庙祝文】
秋谷未登,既食其陈。嗣岁之虞,当敛其新。逮此秋,载获载舂。阴雨害之,穑人罔功。我发库泉,以实高廪。曷敕雨官,遄止其淫。既我场,万杵皆作。待此坻京,援我沟壑。英文烈武,雨霁在予。稽首告病,其忍弗图。尚飨。
【谢晴祝文】
赏罚在朝,吏申明之。及其有愆,吏得正之。雨在天,神奉行之。及其不时,神得请之。惟吏与神,各率其职。有求必获,则无虚食。淫雨既止,惟神之功。肴酒匪报,惟以告衷。尚飨。
【开湖祭祷吴山水仙五龙三庙祝文】
杭之西湖,如人之有目。湖生茭葑,如目之有翳。翳久不治,目亦将废。河渠有胶舟之苦,鳞介失解网之惠。六池化为眢井,而千顷无复丰岁矣。是用因赈恤之余资,兴开凿之利势。百日奏功,所患者淫雨;千夫在野,所忧者疾疠。庶神明之阴相,与人谋而协济。鱼龙前导以破坚,菰苇解拆而迎锐。复有唐之旧观,尽四山而为际。泽斯民于无穷,宜事神之益励。我将大合乐以为报,岂徒用樽酒之薄祭也。尚飨。
【谢吴山水神五龙三庙祝文】
西湖堙塞,积岁之患。坐阅百吏,熟视而叹。惟愚无知,妄谓非难。祷于有神,阴假其便。不愆于素,咸出幽赞。大堤云横,老葑席卷。历时未几,功已过半。嗣事告终,来哲所缮。神卒相之,罔弗民愿。肴酒之报,我愧不腆。尚飨。
【颍州谒文宣王庙祝文】
轼以诸生遭遇,入侍帷幄,出典民社。莅事之始,祗见于学。先圣先师实临之。敬行所闻,敢忘其旧。尚飨。
【谒诸庙祝文】
轼以侍臣出守,承宣上意,以民为本。祗敬事神,所以芘民。莅事之始,祗见祠下。尚飨。
【德音到州祭诸庙祝文】
维年月日,具位苏轼,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敢昭告于某神。上清储祥宫成,敷宥四海,均福于下。有诏守臣,凡在秩祀,罔不祗荐。维神导和却,保民无疆,以称朝廷至仁之意。尚飨。
【祈雨迎张龙公祝文】
维元六年,岁次辛未,十月丙辰朔,二十五日庚辰,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军州事苏轼,谨请州学教授陈师道,并遣男承务郎迨,以清酌庶羞之奠,敢昭告于昭灵侯张公之神。稽首龙公,民所祗威。德博而化,能潜能飞。食于颍人,淮颍是依。受命天子,命服有辉。为国庇民,凡请莫违。岁旱夏秋,秋谷既微。冬又不雨,麦槁而腓。闵闵农夫,望岁畏饥。并走群望,莫哀我欷。于赫遗蜕,灵光照帏。惠肯临我,言从其妃。舞雩咏,荐其洁肥。雨雪在天,公执其机。游戏俯仰,千里一麾。被及淮甸,三辅王畿。积润滂流,浃日不。我率吏民,鼓钟旄旗。拜送于郊,以华其归。尚飨。
【送张龙公祝文】
维元六年,岁次辛未,十一月乙酉朔,十日甲午,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颍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苏轼,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敢昭告于昭灵侯张公之神。赫赫龙公,甚武且仁。赴民之急,如谋其身。有不应祈,惟汝不虔。我自洗濯,斋居诚陈。旱我之罪,勿移于民。公顾听之,如与我言。玉质金相,其重千钧。惠然肯来,期者四人。眷此行宫,为留浃辰。再雨一雪,既洽且均。何以报之,榜铭皆新。诏公之德,于亿万年。惟师道、迨,复饯公还。咨尔庶邦,益敬事神。尚飨。
【立春祭土牛祝文】
三阳既应,庶草将兴。爰出土牛,以戒农事。丹青设象,盖惟风俗之常;耕获待时,必有阴阳之助。仰惟灵德,佑我穑人。尚飨。
【谢晴祝文】
吏既不德,致灾害民。一雨一霁,辄号于神。风回雪止,农事并作。神则有功,吏亦知怍。冻馁之苏,其赐不赀。嗟我吏民,为报之微。尚飨。
【祈雨僧伽塔祝文】
维元七年,岁次壬申,三月甲申朔,十二日乙未,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新知扬州军州事充淮南东路兵马钤辖苏轼,谨以香烛茶果之供,敢昭告于大圣普照王之塔。淮东西连岁不稔,农末皆病,公私并竭。重以浙右大荒,无所仰食。望此夏田,以日为岁。大麦已秀,小麦已孕。时雨不至,垂将焦枯。凶丰之决,近在旬日。轼移守广陵,所部十郡。民穷为盗,职守当忧。才短德薄,救之无由。伏愿大圣普照王,以解脱力,行平等慈。噫欠风雷,咳唾雨泽。救焚拯溺,不待崇朝。敬沥肝胆,尚鉴听之。尚飨。
【定州谒诸庙祝文】
惟皇上帝,分命群祀。降厘下土,惟我元后。临遣近臣,镇抚一方。幽明虽殊,保民惟均。莅事之始,祗见祠下。若赋政疵,敢逃其罚。雨以时,疾疫不作,亦窃有望于神。尚飨。
【谒文宣王祝文】
轼以诸生进位于朝,入参侍从,出典方面。莅事之始,祗见庙下。居敬行简,以临其民。轼虽不敏,请事斯语。尚飨。
【北岳祈雨祝文】
维元九年,岁次甲戌,四月壬寅朔,十六日丁巳,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定州路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知定州军州及管内劝农使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苏轼,敢以制币茶果清酌之奠,敢昭告于北岳安天元圣帝。都城以北,燕蓟之南,既徂岁而不登,又历时而未雨。公私并竭,农末皆伤。麦将槁而禾未生,民既流而盗不止。丰凶之决,近在浃辰;沟壑之忧,上贻当宁。仰止乔岳,食于朔方。卷舒云霓,呼吸雨霁。若其安视小民之急,何以仰符上帝之仁。轼以短才,谬膺重寄。倘有罪以致旱,宁降罚于微躬。今者得请于朝,斋居以祷。旦夕是望,吁嗟而求。雨我夏田,兼致西成之富;实兹边廪,少宽北顾之忧。拜赐以时,敢忘其报。尚飨。
【立春祭土牛祝文】
敢昭告于勾芒之神。木铎传音,官师相儆。土牛示候,稼穑将兴。敢徼福于有神,庶保民于卒岁。无作水旱,以登麦禾。尚飨。
【春祈北岳祝文】
西起太行,东属碣石,南至于河,皆神所食。吏谨刑政,农毕其力。风雨时若,则神之职。方此东作,敬荐其洁。赐之丰岁,以昭灵德。尚飨。
【春祈诸庙祝文】
天既佑民,必期于无害;农惟岁望,敢请于有神。愿疾之不兴,庶风雨之时若。敢忘旧典,以报丰年。尚飨。
【祈雨诸庙祝文】
某神之灵。去岁之秋,民苦饥馑。望此一麦,以日为岁。不雨弥月,敢以病告。与其救之于已竭,不若起之于未枯。敢冀有神,时赐甘泽。丰登之报,我其敢忘。尚飨。
【定州辞诸庙祝文】
轼得罪于朝,将适岭表。虽以谪去,敢不告行。区区之心,神所鉴听。尚飨。
【告文宣王祝文】
嗟嗟元王,三代之英。言不钧用于一君,而为无穷之遗教;身不宠利于一时,而有不朽之余荣。嗟嗟元王,以道而鸣。肆笔成书,吐辞为经。炳然不渝,言若丹青;久而愈盈,声非雷霆。瞽者可以使剔目以骇视,聩者可以使抉耳以奔惊。奈何辙环天下,卒老于行。载空言于典籍,示后世之仪刑。回狂澜于既倒,支大厦于将倾。揭日月之昭昭,破阴氛之冥冥。嗟乎!一气之委和,与万物之至精。或为淮夷之比珠,或为云汉之华星。虽光辉之成彩,未离乎散聚以流形。岂若王之道德,愈久而弥明。晔晔而华,涵涵而停。融而在天者,为云汉之文章;结而在地者,为山岳之英灵;诡然如龙翔凤跃,纯乎玉振而金声。嗟嗟元王,德博难名。某奉王命,俯临边城。亩有滞穗,境无交兵。鸣玉载道,分袍在庭。有践笾豆,有丰粢盛。敢用昭荐,飨于克诚。尚飨。
【告颜子祝文】
志不行于时,而能驱世以归仁;泽不加于民,而能显道以终身。德无穷通,古难其人。惟公能之,绝世离伦。富贵不义,视之如云。饮止一瓢,不忧其贫。受教孔子,门人益亲。血食万世,配享惟神。敢不昭荐,公乎有闻。
【告五岳祝文】
相天以育物者,五方之帝也。配地以作镇者,五岳之神也。天为真君,地为真宰。五岳者,三公之象也。轼叨受朝寄,出守藩土。神不虐罚,民有丰岁。敢用告诚,以谢灵贶。
【秋赛祝文二首】
惟神聪明,为民依庇。宜秩典祀,钦奉灵祠。况农事之肇兴,赖神灵之降宥。一邦蒙惠,已膺风雨之时;百里有严,将享秋冬之报。
【又】
惟神光昭祀典,幽赞化功。享庙食以惟严,垂介福而无爽。属兹丰岁,爰举旧规。式陈蠲洁之仪,冀报有年之庆。
【杭州祷观音祈晴祝文】
三吴之灾,连岁不稔。尚赖朝廷之泽,大分仓廪之陈。乃眷疲羸,仅免流殍。今者淫雨弥月,秋成半空。永惟嗣岁之忧,将有流离之惧。我大菩萨,行平等慈。睹此众生,皆同赤子。反雨于指顾,化丰歉于斯须。虽某等不德而召灾,念斯民无辜而可悯。愿兴慈率,一拯含生。
【谢观音晴祝文】
民无常心,固何知于帝力;天作淫雨,当有感于佛慈。慧光照临,阴消复。拯农工于沟壑,宽吏责于简书。某等共衔不报之恩,愿颂难名之德。恭驰梵宇,少荐微诚。
【谢晴祝文】
天作淫雨,害于粢盛。蒙神之休,犹得中蒸。薄奠匪报,式昭厥诚。
【祈雨祝文】
六月不雨,乃时之常。或霖或霪,于稼则伤。稼将有秋,民饥所望。某也不德,守此一方。罪在守臣,无俾民殃。人不能神,易雨而。神其听之,庶乎降康。
【谢雨祝文】
窃以农事告成,旱魃为。浸罹焦烁之害,遂稽收刈之勤。自非降灵,大庇群俗。以下膏泽之赐,庶有丰盈之期。实神助之使然,岂愚诚之能致。是用特临神宇,再款容。辄倾涓洁之诚,仰答灵威之佑。
【祈雪雾猪泉祝文】
噫嘻我民,何辜于天,不水则旱,于今二年。天未悔祸,百日不雨。雪不敛尘,麦不盖土。天子命我,祷于山川。侧闻此山,神龙之渊。躬拜稽首,敢丐一勺。得雪盈尺,牲酒是酢。
【祈雪祝文】
水旱辄求,惟吏之羞。有求不倦,惟神之休。乙卯之雪,肤寸而已。如燔舆薪,救以勺水。嘉肴旨酒,既谢且祈。愿终其赐,盈尺为期。
【祭勾芒神祝文】
夫帝出乎震,神实辅之。兹日立春,农事之始。将平秩于东作,先恭授于人时。乃出土牛,以示早晚。惟神其佑之。
春委既应,农事将作。爰出土牛,以为耕候。维尔有神,实左右之。雨以时,螟不作。以克有年,敢忘其报。
祭佛陀波利祝文
积雪始消,阴再作。小民无辜,弊于饥寒。草木昆虫,悉罹其虐。并走群望,祈而未报。意雨霁有数,非神得专。惟我大士含法分,无为不入尘数。愿以大解脱力,作不可思议事。愍此无生,豁然开明。尽二月晦,雨雪不作。大拯羸饿,以发信根。此大布施,实无限量。惟大士念之。
【祭常山神祝文】
吏实不德,无以导迎顺气。消复灾,惟神之求。神亦闵其不才,而嘉其勤。凡有告请,靡所不答。乃者有谒乎神,即退之三日,时雨周洽,去城百里而近,蝗独不生。凡我吏民,孰不归德于神。然而一雨之后,弥月不继。百里之外,彖生如初。岂神之能应于前,不能应于后,能恤其近,不能恤其远?盖吏不称职,政刑失中,戾于民心,以不能终神之赐。而我州之民,比岁饥殍凋残之余,不复堪命。若又不熟,则流离之祸,其莫知所止矣。神之聪明,其忍以吏不称职之所致而不卒救之欤?今夏麦垂登,而秋谷将槁,若时赐霈泽,驱攘虫灾,以完我西成之资,岁秋九月,当与吏民复走庙下。
【祭泗州塔祝文】
淮南东西,连岁不稔。士农皆病,公私并竭。重以浙右大荒,无所仰食。望此夏苗,以日为岁。大麦已秀,小麦初孕。时雨不至,垂将焦枯。丰凶之决,近在旬日。某移牧广陵,所部十郡,民穷为盗,吏职所忧,才短德薄,救之无术。伏愿大圣普照王,以解脱力,行平等慈,噫欠风雷,咳唾雨泽,救焚拯溺。不待崇朝,敬沥肝胆,尚矜听之。
某上承府檄。旁采民言,供奉安舆,愿登法座。伏愿江海贡润,龙天会朝,布为三日之霖,适副一邦之望。
【祷龙水祝文】
云布多峰,日有焚空之势;雨无破块,人怀虐之忧。虽屡叩于明灵,终未怀于通感,府王舍人存心为国,俯念舆民。燃香霭以祷祈,对龙湫而恳望。伏愿明灵敷感,使雨泽以旁滋;圣化荐臻,致田畴之益济。
【祈晴祝文】
均籴之法,著于甲令。视岁丰凶,以驭重轻。岁且中熟,雨则害之。如此失时,公私交病。神食此土,民命系焉。无俾歉荒,以作神羞。
◎偈二十首
【灵感观音偈(并引)】
.或问居士:“佛无不在,云何僧荣,所常供养,观世音像,独称灵感?”居士答言:“譬如静夜,天清无云,我目无病,未有举头,而不见月,今此画像,方其画时,工适清净。又此僧荣,方供养时,秉心端严,不入诸相,无有我人,众生寿者,则观世音,廓然自现。”尔时居士,作此言已,心开形解,随其所得,而说偈言:
夫物芸芸,各升其英。为天苍苍,为日月星。无在不在,容光则明。矧我大士,渊兮净神。妙湛生光,即光为形。亭亭空中,靡所倚凭。眷此幻身,如鬼如氓。生则囿物,轩昂权衡。地所不载,而能空行。灭则荡空,附离四生。不可控搏,矧此亭亭。涕泪请救,搏颊顿缨。如月下照,著心寒清。不因修为,得法眼净。碎身微尘,莫报圣灵。
【无名和尚颂观音偈(徐因饶州人)】
我观诸佛及菩萨,皆以六尘作佛事。虽有妙智如观音,根性亦自闻思复。佛子流荡无始劫,未空言语文字性。譬如多财石季伦,知财为害不早散。手挥金宝弃沟壑,不如施与贫病者。累累三百五十珠,持与观音作缨络。
【送寿圣聪长老偈(并叙)】
.佛说作、止、任、灭,是谓四病。如我所说,亦是诸佛四妙法门。我今亦作、亦止,亦任、亦灭。灭则无作,作则无止,止则无任,任则无灭。是四法门,更相扫除,火出木尽,灰飞烟灭。如佛所说,不作不止,不任不灭。是则灭病,否即任病。如我所说,亦作亦止,亦任亦灭。是则作病,否即止病。我与佛说,既同是法,亦同是病。昔维摩诘,默然无语,以对文殊。而舍利佛,亦复默然,以对天女。此二人者,有何差别。我以是知,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时长老聪师,自筠来黄,复归于筠。东坡居士为说偈言:
珍重寿圣师,听我送行偈。愿闵诸有情,不断一切法。人言眼睛上,一物不可住。我谓如虚空,何物住不得。我亦非然我,而不然彼义。然则两皆然,否则无然者。
【朱寿昌梁武忏赞偈(并叙)】
.我观世间,诸得道者,多因苦恼。苦恼之极,无所告诉,则呼父母。父母不闻,仰而呼天。天不能救,则当归命,于佛世尊。佛以大悲,方便开示。令知诸苦,以爱为本。得爱则喜,犯爱则怒。失爱则悲,伤爱则惧。而此爱根,何所从生?展转观察,爱尽苦灭,得安乐处。诸佛亦言,爱别离苦。父母离别,其苦无量。于离别中,生离最苦。有大长者,曰朱寿昌。生及七岁,而母舍去。长大怀思,涕泣追求。剌血写经,礼佛忏悔。四十余年,乃见其母。念报佛恩,欲度众苦。观诸教门,切近周至。莫如梁武,所说忏悔。文既繁重,旨亦渊秘。一切众生,有不能了。乃以韵语,谐诸音律。使一切人,歌咏赞叹,获福无量。时有居士,蜀人苏轼。见闻随喜,而说偈曰:
长者失母,常自念言:母本生我,我生母去,有我无母,不如无我。誓以此身,出生入死,母若不见,我亦随尽。在众人中,犹如狂人,终日皇皇,四十余年,乃见其母。我初不记,母之长短,大小肥瘠,云何一见,便知是母。母子天性,自然冥契,如磁石针,不谋而合。我未见母,不求何获,既见母已,即无所求。诸佛子等,歌咏忏文,既忏罪已,当求佛道,如我所说,作求母观。
【玉石偈】
嘻嘻呀呀三伏中,草木生烟地生火。遗君玉石百有八,愿君置之白石盆。注以碧芦井中泉,遣君肝肺凉如水。热恼既除心自定,当观热相无去来。寒至折胶热流金,是我法身一呼吸。寒人者冰热者火,冰火初不自寒热。一切世间我四大,毕竟谁受寒热者。愿以法水浸摩尼,当观此石如瓦砾。
【地狱变相偈】
我闻吴道子,初作酆都变。都人惧罪业,两月罢屠宰。此画无实相,笔墨假合成。譬如说食饱,何从生怖汗。乃知法界性,一切惟心造。若人了此言,地狱自破碎。
【十二时中偈】
十二时中,常切觉察,遮个是什麽。十二月二十日,自泗守席上回,忽然梦得个消息。乃作偈曰:
百滚油铛里,恣把心肝炸。遮个在其中,不寒亦不热。似则是似,是则未是。不唯遮个不寒热,那个也不寒热,咄!甚叫做遮个那个。
【无相庵偈】
出庵见庵,入庵见圆。问此圆相,何所因起。非土非木,亦非虚空。求此圆相,了不可得。乃至无有,无有亦无。是中有相,名大圆觉。是佛心也,是诸魔种。
【送海印禅师偈】
海印禅师纪公,将赴峨眉,往别太子少保赵公于三衢。公以三诗赠行,而禅师复枉道过某于齐安,亦求一偈。公以元臣大老功成而归,某以非才窃禄得罪而去。禅师道眼,了无分别。乃知法界海惠,照了万殊,大小纵横,不相留碍。
直从巴峡逢僧宴,道到东坡别纪公。当时半破峨眉月,还在平羌江水中。
请以此偈附于三诗之末。
【南屏激水偈】
水激之高,如所从来。屈伸相报,报尽而止。止不先平,于以观法。
【观藏真画布袋和尚像偈】
柱杖指天,布袋著地。掉却数珠,好一觉睡。
【木峰偈】
元丰七年腊月朔日,东坡居士过临淮,谒普照王塔,过襄师房,观所藏佛骨舍利,舍山木一峰供养。乃说偈言:
枵然无根,生意永断。劫火洞然,为君作炭。
【寒热偈】
今岁大热,八十余日,物我同病,是热非虚。方其热时,谓不复凉。及其既凉,热复安在。凡此寒热,更相显见。热既无有,凉从何立。令我又复,认此为凉。后日更凉,此还是热。毕竟寒热,为无为有。如此分别,皆是众生。客尘浮想,以此为达。无有是处,使谓为迷。则又不可,如火烧木。从木成炭,从炭成灰。为灰不已,了无一物。当以此偈,更问子由。
仆在黄州戏书,为江夏李乐道持去。后七年,复相见京师,出此书,茫然如梦中语也。元戊辰六年三月三日。
【佛心鉴偈】
轼第三子过,蓄乌铜鉴,圜径数寸,光明洞澈。元丰八年十一月二日,游登州延洪禅院,院僧文泰方造释迦文像,乃舍为佛心鉴,且说偈云:
鉴中面像热时炎,无我无造无受者。心花发明照十方,还度如是常沙众。
【戏答佛印偈】
百千灯作一灯光,尽是恒沙妙法王。是故东坡不敢惜,借君四大作禅床。
【养生偈】
闲邪存诚,练气养精。一存一明,一练一清。清明乃极,丹元乃生。坎离乃交,梨枣乃成。中夜危坐,服此四药。一药一至,到极则处。几费千息,闲之廓然,存之卓然,养之郁然,练之赫然。守之以一,成之以久。功在一日,何迟之有。
《易》曰:“闲邪存其诚。”详味此字,知邪中有诚,无非邪者,闲亦邪也。至于无所闲,乃见其诚者,幻灭灭故,非幻不灭。
【送僧应托偈】
苏寿明、巢谷、僧应托与东坡居士,皆眉人也。会于黄岗。将之庐山,作偈送之。
一般口眼,两般肠肚。认取乡人,闻早归去。
【王晋卿前生图偈】
王晋卿得破墨三昧,又尝闻祖师第一义,故画邢和璞、房次律论前生图,以寄其高趣。东坡居士既作《破琴》诗以记梦异矣,复说偈言。
前梦后梦真是一,此幻彼幻非有二。正好长松水石间,更忆前生后生事。
【东坡居士过龙光求大竹作肩舆得两竿时南华首座方受请为此山长老乃留一偈院中须其至授之以为他时语录中第一问】
斫得龙光竹两竿,持归岭北万人看。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西江十八滩。
【南华长老宠示四颂事忙只还一偈】
宿业相缠四十年,常行八棒十三禅。今著衲衣归玉局,可怜化作五通仙。
●卷一百
◎杂文十八首
【明正(送于失官东归)】
世俗之患,患在悲乐不以其正,非不以其正,其所取以为正者非也,请借子以明其正。子之失官,有为子悲如子之自悲者乎?有如子之父兄妻子之为子悲者乎?子之所以悲者,惑于得也。父兄妻子之所以悲者,惑于爱也。惟不与于己者,则不惑亦不悲。夫惑则悲,不惑则不悲,人宜以惑者为正欤,抑将以不惑者为正欤?以不惑者为正,则不悲者正也。然子亦有所乐者,曰:吾之所以为吾者,岂以是哉。虽失是,其所以为吾者犹存,则吾犹可乐焉已。而不乐,又从而悲之,则亦不忍夫天下之凡爱我者之悲而不释夫天下之凡恶我者之喜也。夫爱我而悲,恶我而喜,是知我之粗也。乐其所以为吾者存,是自知之深也。人不以自知之深为正,而以知我之粗者为正,是得为正也欤?故吾愿为子言其正。子将终身乐而不悲。《诗》云:“优哉游哉,聊以卒岁。”
【慎改窜】
近世人轻以意改书,鄙浅之人好恶多同,故从而和之者众,遂使古书日就讹舛,深可忿疾。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自予少时,见前辈皆不敢轻改书。故蜀本大字书皆善本。蜀本《庄子》云:“用志不分,及疑于神。”此与《易》阴疑于阳、《礼》使人疑汝于夫子同。今四方本皆作“凝”。陶潜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采菊之次偶然见山,初不用意;而境与意会,故可喜也。今皆作“望南山”。杜子美云:“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盖灭没于烟波间耳。而宋敏求谓予云:“鸥不善没,改作波字。”二诗改两字,便觉一篇神气索然也。
【舍铜龟子文】
苏州报恩寺重造古塔,诸公皆舍所藏舍利。予无舍利可舍,独舍盛舍利者,敬为四恩三有舍之。故人王颐为武功宰,长安有修古塔者,发旧葬,得之以遗予,予以藏私印。成坏者有形之所不免,而以藏舍利则可以久存,藏私印或以速坏。贵舍利而贱私印,乐久存而悲速坏,物岂有是哉。予其并舍之。
【日喻】
生而眇者不识日,问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状如铜。”扣而得其声。他日闻钟,以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烛。”扪烛而得其形。他日揣,以为日也。日之与钟、亦远矣,而眇者不知其异,以其未尝见而求之人也。道之难见也甚于日,而人之未达也,无以异于眇。达者告之,虽有巧譬善导,亦无以过于与烛也。自而之钟,自烛而之,转而相之,岂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见而名之,或莫之见而意之,皆求道之过也。然则道卒不可求欤?苏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求。”何谓致?孙武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斯以为致也欤?南方多没人,日与水居也,七岁而能涉,十岁而能浮,十五而能浮没矣。夫没者,岂苟然哉,必将有得于水之道者。日与水居,则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识水,则虽壮,见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问于没人,而求其所以没,以其言试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学而务求道,皆北方之学没者也。昔者以声律取士,士杂学而不志于道。今者以经术取士,士求道而不务学。渤海吴君彦律,有志于学者也,方求举于礼部,作《日喻》以告之。
【问养生】
余问养生于吴子,得二言焉。曰和。曰安。何谓和?曰:子不见天地之为寒暑乎?寒暑之极,至于折胶流金,而物不以为病,其变者微也。寒暑之变,昼与日俱逝,夜与月并驰,俯仰之间,屡变而人不知者,微之至,和之极也。使此二极者,相寻而狎至,则人之死久矣。何谓安?曰:吾尝自牢山浮海达于淮,遇大风焉,舟中之人,如附于桔槔,而与之上下,如蹈车轮而行,反逆眩乱不可止。而吾饮食起居如他日。吾非有异术也,惟莫与之争,而听其所为。故凡病我者,举非物也。食中有蛆,人之见者必呕也。其不见而食者,未尝呕也。请察其所从生。论八珍者必咽,言粪秽者必唾。二者未尝与我接也,唾与咽何从生哉。果生于物乎?果生于我乎?知其生于我也,则虽与之接而不变,安之至也。安则物之感我者轻,和则我之应物者顺。外轻内顺,而生理备矣。吴子,古之静者也。其观于物也,审矣。是以私识其言,而时省观焉。
【怪石供】
《禹贡》:“青州有铅松怪石。”解者曰:怪石,石似玉者。今齐安江上往往得美石,与玉无辨,多红黄白色。其文如人指上螺,清明可爱,虽巧者以意绘画有不能及。岂古所谓怪石者耶?凡物之丑好,生于相形,吾未知其果安在也。使世间石皆若此,则今之凡石复为怪矣。海外有形语之国,口不能言,而相喻以形。其以形语也,捷于口,使吾为之,不已难乎?故夫天机之动,忽焉而成,而人真以为巧也。虽然,自禹以来怪之矣。齐安小儿浴于江,时有得之者。戏以饼饵易之。既久,得二百九十有八枚。大者兼寸,小者如枣、栗、菱、芡,其一如虎豹,首有口、鼻、眼处,以为群石之长。又得古铜盆一枚,以盛石,挹水注之粲然。而庐山归宗佛印禅师适有使至,遂以为供。禅师尝以道眼观一切,世间混沦空洞,了无一物,虽夜光尺璧与瓦砾等,而况此石;虽然,愿受此供。灌以墨池水,强为一笑。使自今以往,山僧野人,欲供禅师,而力不能办衣服饮食卧具者,皆得以净水注石为供,盖自苏子瞻始。时元丰五年五月,黄州东坡雪堂书。
【后怪石供】
苏子既以怪石供佛印,佛印以其言刻诸石。苏子闻而笑曰:“是安所从来哉?予以饼易诸小儿者也。以可食易无用,予既足笑矣,彼又从而刻之。今以饼供佛印,佛印必不刻也,石与饼何异?”参寥子曰:“然。供者,幻也。受者,亦幻也。刻其言者,亦幻也。夫幻何适而不可。”举手而示苏子曰:“拱此而揖人,人莫不喜。戟此而詈人,人莫不怒。同是手也,而喜异,世未有非之者也。子诚知拱、戟之皆幻,则喜怒虽存而根亡。刻与不刻,无不可者。”苏子大笑曰:“子欲之耶?”乃亦以供之。凡二百五十,并二石去。
【太息送秦少章】
孔北海与曹公论盛孝章云:“孝章,实丈夫之雄者也。游谈之士,依以成声。今之少年喜谤前辈,或讥评孝章,孝章要为有天下重名,九牧之人,所共称叹。”吾读至此,未尝不废书太息也。曰:嗟乎,英伟奇逸之士不容于世俗也久矣。虽然,自今观之,孔北海、盛孝章犹在世,而向之讥评者与草木同腐久矣。昔吾举进士,试于礼部,欧阳文忠公见吾文,曰:“此我辈人也,吾当避之。”方是时,士以剽裂为文,聚而见讪,且讪公者所在成市。曾未数年,忽然若潦水之归壑,无复见一人者,此岂复待后世哉。今吾衰老废学,自视缺然,而天下士不吾弃,以为可以与于斯文者,犹以文忠公之故也。张文潜、秦少游此两人者,士之超逸绝尘者也,非独吾云尔。二三子亦自以为莫及也。士骇于所未闻,不能无异同,故纷纷之言,常及吾与二子,吾策之审矣。士如良金美玉,市有定价,岂可以爱憎口舌贵贱之欤?少游之弟少章,复从吾游,不及期年,而论议日新,若将施于用者。欲归省其亲,且不忍去。呜呼,子行矣,归而求诸兄,吾何加焉。作《太息》一篇,以饯其行,使藏于家,三年然后出之。
【药诵】
嵇中散作《幽愤》诗,知不免矣,而卒章乃曰“采薇山阿,散发岩岫,永啸长吟,颐性养寿”者,悼此志之不遂也。司马景王既杀中散而悔,使悔于未杀之前,中散得免于死者,吾知其扫迹灭景于人世,如脱兔之投林也,采薇散发,岂其所难哉。孙真人著《大风恶疾论》曰:《神仙传》有数十人,皆因恶疾而得仙道。何者?割弃尘累,怀颍阳之风,所以因祸而取福也。吾始得罪迁岭表,不自意全,既逾年无后命,知不死矣。然旧苦痔,至是大作,呻呼几百日。地无医药,有亦不效。道士教吾去滋味,绝薰血,以清净胜之。痔有虫馆于吾后,滋味薰血,既以自养,亦以养虫。自今日以往,旦夕食淡面四两,犹复念食,则以胡麻、茯苓足之。饮食之外,不啖一物。主人枯槁,则客自弃去。尚恐习性易流,故取中散真人之言,对病为药,使人诵之日三。曰:东坡居士,汝忘逾年之忧,百日之苦乎?使汝不幸而有中散之祸,伯牛之疾,虽欲采薇散发,岂可得哉,今食麻、麦、茯苓多矣。居士则歌以答之曰:事无事之事,百事治兮。味无味之味,五味备兮。茯苓、麻、麦,有时而匮兮。有则食无则已者,与我无既兮。呜呼噫嘻,馆客不终,以是为愧兮。
【补龙山文(并引)】
.丙子重九,客有言桓温龙山之盛会,风吹孟嘉帽落,温遣孙盛嘲之。嘉作《解嘲》,文辞超卓,四坐叹伏,恨今世不见此文。予乃戏为补之曰:
征西天府,重九令节。驾言龙山,燕凯群哲。壶歌雅奏,缓带轻合。胡为中觞,一笑粲发。便楠竞秀,榆柳独脱。骥交骛,驽蹇先蹶。楚狂醉乱,陨帽莫觉。戎服囚首,枯颅茁发。维明将军,度量闳达。容此下士,颠倒冠袜。宰夫扬觯,兕觥举罚。请歌《相鼠》,以侑此爵。(右嘲。)
吾闻君子,蹈常履素。晦明风雨,不改其度。平生丘壑,散发箕踞。坠车天全,颠沛何惧。腰适忘带,足适忘履。不知有我,帽复奚数。流水莫系,浮云暂寓。飘然随风,非去非取。我冠明月,被服宝璐。不缨而结,不簪而附。歌诗宁择,请歌《相鼠》。罚此陋人,俾出童。(右解嘲。)
【东坡酒经】
南方之氓,以糯与亢,杂以卉药而为饼。嗅之香,嚼之辣,揣之枵然而轻,此饼之良者也。吾始取面而起肥之,和之以姜液,之使十裂,绳穿而风戾之,愈久而益悍,此曲之精者也。米五斗以为率,而五分之,为三斗者一,为五升者四。三斗者以酿,五升者以投,三投而止,尚有五升之赢也。始酿以四两之饼,而每投以二两之曲,皆泽以少水,取足以散解而匀停也。酿者必瓮按而并泓之,三日而并溢,此吾酒之萌也。酒之始萌也,甚烈而微苦,盖三投而后平也。凡饼烈而曲和,投者必屡尝而增损之,以舌为权衡也。既溢之,三日乃投,九日三投,通十有五日而后定也。既定乃注以斗水,凡水必熟而冷者也。凡酿与投,必寒之而后下,此炎州之令也。既水五日乃ド,得二斗有半,此吾酒之正也。先ド,半日,取所谓赢者为粥,米一而水三之,揉以饼曲,凡四两,二物并也。投之糟中,熟扌闰而再酿之,五日压得斗有半,此吾酒之少劲者也。劲正合为四斗,又五日而饮,则和而力严而不猛也。ド绝不旋踵而粥投之,少留,则糟枯中风而酒病也。酿久者酒醇而丰,速者反是,故吾酒三十日而成也。
【罪言】
吾闻肉食之忧,非藿食者所宜虑也。府居之谋,非巷居者所宜处也。分之所不及,义之所弗出也。义之所弗出,利之所不释也。犯义者惑,维卒不自克,作《罪言》。
万夫之望,万夫所依,匪才尚之,而量包之。丘山之憾,一笑可散;芥蒂之仇,千河不收。呜呼!宁我容汝,岂汝不可,神之听之,终和而同乎?乘人之气,决人易耳;解忮触猜,是惟艰哉。水激则旱,其伤淫夷;矢激则远,行将安追。呜呼!佐涉者湍,佐斗者呼。柴不立,其愚乃可以须。爱心之偏,其辞溢妍;恶心之厚,其辞溢丑。惟仁人之言,爱恶两捐,广大恬愉,上通于天。呜呼!善言未升,贫客瞰门,曷以寿我,公侯承之,天道好还,莫适后先。人事喜复,无常倚伏。前之所是,事定而偷;今之所是,後当焉如。呜呼!祸不在先,亦不在人,还隐其心,有万其全。疾恶过义,美恶易位;矫枉过直,美恶同则。如食宜饣区,餍则为度;如酌孔取,剧则荒舞。呜呼!乃阴乃阳,神理所藏;一弛一张,人道之常。
【论文(一作自评文)】
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
【记讲筵】
(此文重见于卷一百二,删。)
【天华宫】
天华宫在罗浮山之西。苏轼曰:南汉主建有甘露、羽盖等亭,云华阁,命中书舍人钟有章作记。初,南汉主梦神人指罗浮山之西,去延祥寺西北,有两峰相叠,一洞对流,可以为宫。访之,得其地。又梦金龙起于宫所,遂改为黄龙洞。此地即葛仙西庵。至宋朝革命,四方僭叛以次诛服,刘氏惧焉。将欲潜遁罗浮,为狡兔之穴,又命于增江水口,凿濠通山,往来山洞,仓卒为航舟之计。开宝四年,乃始归命。则知刘氏为宝宫于山间,无事则为临赏之乐,警急则为捕逃之所,其计窘矣。
【锡杖泉】
锡杖泉在罗浮宝积寺,即景泰禅师卓锡之地,亦谓之卓锡泉。苏轼曰:予昔自汴入淮,泛江氵斥汉归蜀,饮江淮水盖弥年,既至,觉井水腥涩,百余日然后安之。以此知江水之甘于井也审矣。予来岭外,自扬子始饮江水,及至南康,江益清驶,水益甘,则又知南江贤于北江也。近度岭入清远峡,水色如碧玉,味亦益胜。今游罗浮,酌景泰禅师锡杖泉,则清远水又在其下矣。岭外惟惠人喜斗茶,此水不虚出也。
【白水山】
白水山在象头南。苏轼曰:罗浮之东麓也,有悬泉百仞,山八九折,折处辄为潭,深者缒石四五丈不能及。旁有巨人夹数十,谓之佛迹岩。岩西故有院亦曰“佛迹”。
【县榜】
先朝值边庭怀服,兵革寝息,而又体质恭俭,在位四十有二年,宫室苑囿无所益,故民无暴赋横徭而生齿岁登,垦田日广。至于法令则去苛惨、尚宽简,守令则进贤良、退贪残,牛酒以礼高年,粟帛以旌孝行,广惠以廪茕独,宽恤以省力役,除身丁之算,驰盐榷之利。故能道迎休祥,年谷登衍,其裕民之德,固已浃肌肤而沦骨髓矣。然犹慊然忧下民之疾AA82无良剂以全济,于是诏太医集名方,曰“简要济众”。凡五卷,三册,镂板模印,以赐郡县,俾人得传录,用广拯疗,意欲锡以康宁之福,跻之仁寿之域。已而县与律令同藏,殆逾一纪,穷远之民,或莫闻知。圣泽壅而不宣,吏之罪也,乃书以方板,揭之通会。不独流传民间,痊疴愈疾,亦欲人人知上恩也。后之君子倘不以是为诮,岁一检案之,使无遗毁焉。嘉七年正月日。
◎拟作二首
【代侯公说项羽辞(并叙)】
.汉与楚战,败于彭城。太公间走,见获于楚。项羽常置军中以为质。汉王遣辩士陆贾说项羽请之,不听。后遣侯公,羽许之,遂归太公。侯公之辩,过陆生矣。而史阙其所以说羽之辞,遂探其事情以补之,作《代侯公说项羽辞》。
汉王四年,遣辩士陆贾东说项王,请还太公。项羽弗听,贾还。汉王不怿者累日。左右计无所出。侯公在军中,而未知名,乃超进而言曰:“秦为无道,荼毒天下,戮人之父,刑人之子,如刈草菅。大王奋不顾身,建大义,除残贼,为万民请命。今秦氏已诛,天下且定,民之父子室家,皆得保完以相守也,其庆大矣。宜与太公享万岁无穷之欢。不幸太公拘于强仇,以重大王夙夜之忧。臣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大王诸臣,未有输忠出奇,以还太公之属车,蹈义死节,以折项羽之狼心者,臣恐天下有以议汉为无人矣,此臣等之罪也。臣愿先即辱国之诛。”汉王嘻戏曰:“吾惟不孝不武,而太公暴露拘辱于楚者,三年矣。吾重念天下大计,未获即死之,此吾所以早夜痛心疾首东向而不忘也。顾为之奈何?”侯公曰:“臣虽不敏,愿大王假臣革车一乘,骑卒十人,臣朝驰至楚壁,而暮与太公骖乘而归,可乎?”汉王慢骂曰:“腐儒,何言之易也。夫陆贾天下之辩士,吾前日遣之,智穷辞屈,抱头鼠窜,颠狈而归,仅以身免。若何言之易也!”侯公曰:“待人以必能者,不能,则丧气。倚事之必集者,不集,则挫心。大王前日之遣贾也,恃之为必能之人,望之有必集之事。今贾乃困辱而归,是大王气丧而心挫也,宜有以深鄙臣也。且大王一失任于陆贾,乃遂惩艾以为无足使令者,是大王示太公之无还期,待天下为无士也。”汉王曰:“吾岂忘亲者耶,顾若岂足以办此?且项王阴忮不仁,徒触其锋,与之俱靡耳。”侯公曰:“昔赵平原君苦秦之侵,欲结楚从也,求其可与从适楚者二十人。盖择于门下也,食客数千,得十九焉,其一人无得也,最下客毛遂请行。平原君不择而与之俱,卒至强楚,廷叱其王,而定从于立谈之间者,毛遂功也。日者,赵王武臣见获于燕,以其臣陈余、张耳之贤,择人请王,往者十辈,无一返者。终于养卒请行,朝炊未终,乃与赵王同载而归。此大王之所知者。臣乃今日愿为大王之毛遂、养卒,大王何慊不辱平原、余、耳之听哉。”汉王曰:“善。”即饬车十乘,骑卒百人,以遣侯公。
侯公至楚,晨扣军门,谒项王曰:“臣闻汉王之父太公为俘囚,臣窃庆大王获所以胜于汉者。前日汉王遣使请之,而大王不与,至将烹焉,臣窃吊大王似不恤楚矣。”项王嗔目大怒,叱侯公曰:“若自荐死,乃欲为而主行说以侥幸也。且吾亲与人角,而获其父,固将甘心焉。今乃言无恤者,何也?”侯公曰:“臣以区区之身,备汉之使,而有谒于大王,故大王以臣为汉游说而忘忠楚也。大王试幸听之。使其言有可用,则楚汉之大利,两君之至欢,岂臣之私幸也。使其言无可用,则臣徐蹈鼎镬,以从太公之烹,盖未晚也。”
项王曰:“太公之不得归必矣,若将何言?”侯公曰:“夫汉王失职,怏怏而西,因思归之士,收豪杰之伍,举梁汉之师,下巴蜀之粟,并三秦,定齐魏,日引而东,以与大王决一旦之命,大王视其志,固将一天下,朝诸侯,建七庙,定大号,为万世基业耶?抑将区区犭旬匹夫之节,为曾参之孝而已者耶?且连兵带垒,与楚百战以决雌雄,乃有天下三分之二,大王军覆将死,自救不暇,凡所以运奇决胜为大王之敌者,在汉王与诸将了事耶?抑太公实为之也耶?虽庸人孺子固知之。然则太公,独一亡似人耳,不足为楚、汉之轻重。大王幸虏获之,而祸福实系焉,视其用之如何耳。得所以用而用之者强,失所以用而用之者亡。苟为失其所用,未若不获之为善也。大王所以久拘而不归者,固以要之。诚是也。且要而能致之,则权在我。要而不能致,则权在人。权之所在,以战必克。则要者,名也;归者,实也。大王苟不得志于名,当速收效于实,无为两失而自遗其患。是以臣窃为大王慎惜此举也。大王固尝置之俎上而命之矣,彼报之曰:‘必欲烹之,愿分羹焉。’且父子相爱之情,岂相远哉。方汉王窘于彭城,二子同载,推堕捐之,弗顾也,安知其视父不与子同也。太公之囚楚者,三年矣,彼诚笃于爱父,固将捐兵解甲,膝行顿颡楚之辕门,为之请一旦之命,今励士方力,督战方急,无一日而忘与楚从事,此其志在天下,无以亲为也。大王今不归之,以收其实,将久留之,以执其名,故曰似不恤楚也。”
项王怒气少息,徐曰:“顾吾所仇者汉王尔,其父何与耶?且汉王亲以其身投吾掌握者,数矣,我常易而释之,今乃曰东向必欲亡楚而后已,故吾深仇之,欲菹醢其父,聊快于一时,况与之归耶?”侯公曰:“辱大王幸赐听臣,臣请言其不可者。夫首建大义诛暴秦者,惟楚。世为贤明显名于天下者,惟楚。天下豪杰乐从而争赴者,惟楚。被坚执锐为士卒先,所向摧靡,莫如大王。兵强将武,百战百胜,莫如大王。诸侯畏惧,惟所号令,莫如大王。割地据国,连城数十,莫如大王。大王持此数者以令天下,朝诸侯,建大号,何待于今。然而为之八年,智穷兵败,土疆日促,反为汉雌。大王尝自知其所以失乎?”项王曰:“吾诚每不自知,如公言焉,公试论吾所以失者。”侯公曰:“大王知夫博者事乎?夫财均则气均,气均则敌偶,然后胜负之势,决于一时。今大王求与汉博,方布席徒手未及投地,而骤以己资推遗之,已而财索气竭,徒手而校之,则大王之胜势去矣。夫仁义礼智,所以取天下之资,而制敌之具也。大王乃弃资委具,以为无所事,以故汉皆获而收执之,此所以自引而东,视大王如无也。”项王曰:“何谓弃资委具?”侯公曰:“夫秦民之不聊生久矣。汉王之入关也,秋毫无所犯,解秦之罟,约法三章,民大庆悦,惟恐其不王秦也。大王之至,燔烧屠戮,酷甚于秦,秦人失望,何以为仁?大王始与诸侯受约怀王,先入关者,王之,汉王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叩关决战,降俘其主,以待大王,而大王背约,迁之南郑,何以为信?大王以世为楚将,方举大义,不立其后,无以令天下,遂共立怀王而禀听之,及天下且定,乃阳尊为帝而放杀之,何以为义?以范增之忠,陈平之智,韩信之勇,皆人杰。争天下者,视此三人为之存亡。然而增死于疑,平、信去而不用,何以为智?是以汉王于其入关也,天下归其仁。其还定三秦也,天下归其信。为义帝缟素也,天下归其义。其用平、信也,天下归其智。此四者,大王素有之资,可畜之具,惟其委弃而不用,故汉皆得而收执之,是以大王未得所以税驾也。方今之势,汉王者,高资富室也。大王者,窭人也。天下者,市人也。市人不趋窭人而趋高资富室,明矣。然则大王今日之资,恃有一太公尔。天所以相楚也。今不归之,以伸区区之信义,纾旦夕之急,臣恐汉人怒气益奋,战士倍我,是大王又以其资遗汉,且将索然而为穷人矣。此臣所以为大王寒心也。夫制人之与见制于人,克人之与见克于人,岂同日而语哉。愿大王熟计之。”
项王曰:“孤所以恩汉者亦至矣。然去辄背我,今其父在此,犹日急斗,诚一旦归之,徒益其气尔。”侯公曰:“不然。臣闻怀敌者强,怒敌者亡。大王于汉,有足怀而制之,乃欲怒而斗之,臣意天溺大王之衷,将遂孤楚矣。大王诚惠辱一介之使护太公,且致言汉王曰:‘前日太公播越于外,羁旅敝军,获侍盥沐者三年于兹,而君王方深督过之,是以下国君臣未敢议太公之归。今君王敕驾迎之,孤恐久稽君王旦暮问安侍膳之欢,敢不承令,敬遣下臣卫送太公之属车以还行宫。孤亦愿自今之日,与君王捐忿与瑕,继平昔之欢,君王有以报不谷者,皇天后土,实与闻之。’如此而汉不解甲罢兵以答大义,则曲在彼矣。大王因之号令士卒,以趋汉王,此秦所以获晋惠公也。今大王不辱听臣,臣无所受命而归,汉王固将恸哭于军曰:‘楚之仇我者深矣,使者再返,而太公不归矣,且号为举大义,除残贼,拯万民,终之有不共戴天之仇,何面目以视天下,今日之事,有楚无汉,有汉无楚,吾将前死楚军,不返顾矣。’汉王持此感怒士心,整甲而趋楚军,此伍子胥所以鞭平王之尸也。”
项王曰:“善。吾听公,姑无烹。公第还,语而王令罢兵,吾今归之矣。”侯公曰:“此又不可。夫智贵乎早决,勇贵乎必为。早决者无后悔,必为者无弃功。王陵,楚之骁将也,一旦亡去汉,大王拘执其母,将以还陵也,而其母慷慨对使者为陵陈去就之义,敕陵无还,遂伏剑而死。故天下皆贤智其母,而莫不哀其死也。今太公幽囚郁抑于大王之军,久矣。今闻使者再返,而大王无意幸赦还之,臣窃意其变生于无聊,不胜恚辱之积,一旦引决,以蹈陵母之义,则大王悔恐自失,虽欲回汉军之锋,不可得矣。臣闻来而不可失者,时也。蹈而不可失者,机也。方今大王粮匮师老,无以支汉,而韩信之军,乘胜之锋,亦且至矣,大王虽欲解而东归,不可得矣。臣愿大王因其时而用其机,急归太公,与汉王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大王解甲登坛,建号东帝,以抚东方之诸侯,亦休兵储粟,以待天下之变。汉王老,且厌兵,尚何求哉,固将世为西藩,以事楚矣。”项王大悦。听其计,引侯生为上客,召太公,置酒高会三日而归之。
太公、吕后既至,汉王大悦,军皆称万岁。即日封侯公平国君,曰:“此天下辩士,所居倾国者,故号平国君焉。”
【拟孙权答曹操书】
权白孟德足下。辱书开示祸福,使之内杀子布,外擒刘备以自效。书辞勤AA83,若出至诚,虽三尺童子,亦晓然知利害所在矣。然仆怀固陋,敢略布。
昔田横,齐之遗虏,汉高祖释郦生之憾,遣使海岛,谓横来大者王,小者侯,犹能以力自刭,不肯以身辱于刘氏。韩信以全齐之地,束手于汉,而不能死于牖下。自古同功一体之人,英雄豪杰之士,世乱则藉以剪伐,承平则理必猜疑,与其受韩信之诛,岂若死田横之节也哉。
仆先将军破虏,遭汉陵夷,董卓僭乱,焚烧宗庙,发掘陵寝,故依袁术以举义师,所指城邑响应,天下思得董卓而食之不厌。不幸此志未遂,而无禄早世。先兄伯符嗣命,驰驱锋镝,周旋江汉,岂有他哉?上以雪天子之耻,下以毕先将军之志耳。不意袁术亦僭位号,污辱义师,又闻诸君各盗名字,伯符提偏师,进无所归,退无所守,故资江东为之业耳,不幸有荆轲、舞阳之变。不以权不肖,使统士卒,以卒先臣之志。仆受遗以来,卧薪尝胆,悼日月之逾迈,而叹功名之不立,上负先臣未报之忠,下忝伯符知人之明。且权先世以德显于吴,权若效诸君有非常之志,纵不蒙显戮,岂不坠其家声耶?
汉自桓、灵以来,上失其道,政出多门,宦官之乱才息,董卓之祸复兴,亻、汜未诛,袁、刘割据,天下所恃,惟权与公及刘备三人耳。比闻卓已鲸鲵,天子反正,仆意公当扫除余孽,同奖王室,上助天子,与宗庙社稷之灵,退守藩国,无失春秋朝觐之节。而足下乃有欺孤之志,威挟天子,以令天下,妄引历数,阴构符命,昔笑王莽之愚,今窃叹足下蹈覆车也。仆与公有婚姻之旧,加之同好相求,然自闻求九锡,纳椒房,不唯同志失望,天下甚籍籍也。刘备之兵虽少,然仆观其为人,雄材大略,宽而有容,拙于攻取,巧于驭人,有汉高祖之余风,辅以孔明,未可量也,且以忠义不替曩昔,仆以为今海内所望,惟我二人耳。仆之有张昭,正如备之孔明,左提右挈,以就大事,国中文武之事,尽以委之,而见教杀昭与备,仆岂病狂也哉。古谚有之:“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仆与刘备,实有唇齿相须之势。足下所以不能取武昌,又不能到成都者,吴、蜀皆存也。今使仆取蜀,是吴不得独存也。蜀亡,吴亦随之矣。晋以垂棘屈产,假道于虞以伐虢,夫灭虢是所以取虞,虞以不知,故及祸。足下意何以异此。
古人有言曰:“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言以身托人,必择所安。孟德视仆,岂惜此尺寸之土者哉,特以公非所托故也。荀文若与公共起艰危,一旦劝公让九锡,意便憾,使卒忧死。矧仆与公有赤壁之隙,虽复尽释前憾,然岂敢必公不食斯言乎?今日归朝,一匹夫耳,何能为哉。纵公不见害,交锋两阵之间,所杀过当,今其父兄子弟,实在公侧,怨仇多矣,其能安乎?季布数窘汉王,及即位,犹下三族之令,矧足下记人之过,忘人之功,不肯忘文若于九锡,其肯赦仆于赤壁乎?孔文举与杨德祖,海内奇士,足下杀之如皂隶,岂复有爱于权!天下之才在公右者,即害之矣,一失江东,岂容复悔耶?甘言重币,幸勿复再。
●卷一百一
◎志林五十五条·记游
○记过合浦
余自海康适合浦,连日大雨,桥梁大坏,水无津涯。自兴廉村净行院下乘小舟至官寨,闻自此西皆涨水,无复桥船,或劝乘并海即白石。是日六月晦,无月,碇宿大海中。天水相接,星河满天,起坐四顾太息:“吾何数乘此险也!已济徐闻,复厄于此乎?”稚子过在旁鼾睡,呼不应。所撰《书》、《易》、《论语》皆以自随,而世未有别本。抚之而叹曰:“天未欲使从是也,吾辈必济!”已而果然。七月四日合浦记,时元符三年也。
○逸人游浙东
到杭州一游龙井,谒辨才遗像,仍持密云团为献龙井。孤山下有石室,室前有六一泉,白而甘,当往一酌。湖上寿院竹极伟,其傍智果院有参寥泉及新泉,皆甘冷异常,当时往一酌,仍寻参寥子妙总师之遗迹,见颖沙弥亦当致意。灵隐寺后高峰塔一上五里,上有僧不下三十余年矣,不知今在否?亦可一往。
○记承天寺夜游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
○游沙湖
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师店,予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得疾,闻麻桥人庞安常善医而聋,遂往求疗。安常虽聋,而颖悟绝人,以纸画字,书不数字,辄深了人意。余戏之曰:“余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皆一时异人也。”疾愈,与之同游清泉寺。寺在蕲水郭门外二里许,有王逸少洗笔泉,水极甘,下临兰溪,溪水西流。余作歌云:“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是日剧饮而归。
○记游松江
吾昔自杭移高密,与杨元素同舟,而陈令举、张子野皆从余过李公择于湖,遂与刘孝叔俱至松江。夜半月出,置酒垂虹亭上。子野年八十五,以歌词闻于天下,作定风波令,其略云:“见说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傍有老人星。”坐客欢甚,有醉倒者,此乐未尝忘也。今七年耳,子野、孝叔、令举皆为异物,而松江桥亭,今岁七月九日海风架潮,平地丈余,荡尽无复孑遗矣。追思曩时,真一梦耳。元丰四年十二月十二日,黄州临皋亭夜坐书。
○游白水书付过
绍圣元年十月十二日,与幼子过游白水佛迹院,浴于汤池,热甚,其源殆可熟物。循山而东,少北,有悬水百仞,山八九折,折处辄为潭,深者追石五丈,不得其所止。雪溅雷怒,可喜可畏。水有巨人迹数十,所谓佛迹也。暮归倒行,观山烧火,甚俯仰,度数谷。至江山月出,击汰中流,掬弄珠璧。到家二鼓,复与过饮酒,食余甘煮菜,顾影颓然,不复甚寐,书以付过。东坡翁。
○记游庐山
仆初入庐山,山谷奇秀,平生所未见,殆应接不暇,遂发意不欲作诗。已而见山中僧俗,皆云:“苏子瞻来矣!”不觉作一绝云:“芒鞋青竹杖,自挂百钱游。可怪深山里,人人识故侯。”既自哂前言之谬,又复作两绝云:“青山若无素,偃蹇不相亲。要识庐山面,他年是故人。”又云:“自昔忆清赏,初游杳霭间。如今不是梦,真个是庐山”。是日有以陈令举《庐山记》见寄者,且行且读,见其中云徐凝、李白之诗,不觉失笑。旋入门先寺,主僧求诗,因作一绝云:“帝遣银河一氵瓜垂,古来惟有谪仙辞。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与徐凝洗恶诗。”往来山南地十余日,以为胜绝不可胜谈,择其尤者,莫如漱玉亭、三陕桥,故作此二诗。最后与总老同游西林,又作一绝云:“横看成岭侧成峰,到处看山了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仆庐山诗尽于此矣。
○记游松风亭
余尝寓居惠州嘉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林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甚么时也不妨熟歇。
○儋耳夜书
己卯上元,余在儋耳,有老书生数人来过,曰:“良月佳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从之。步城西,入僧舍,历小巷,民夷杂揉,屠酤纷然,归舍已三鼓矣。舍中掩关熟寝,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为得失?问先生何笑;盖自笑也,然亦笑韩退之钓鱼,无得更欲远去。不知钓者,未必得大鱼也。
○忆王子立
仆在徐州,王子立、子敏皆馆于官舍,而蜀人张师厚来过,二王方年少,吹洞箫饮酒杏花下。明年,余谪黄州,对月独饮,尝有诗云:“去年花落在徐州,对月酣歌美清夜。今日黄州见花发,小院闭门风露下。”盖忆与二王饮时也。张师厚久已死,今年子立复为古人,哀哉!
○黎蒙子
吾故人黎钅享,字希声,治《春秋》有家法,欧阳文忠公喜之。然为人质木迟缓,刘贡父戏之为“黎蒙子”,以谓指其德,不知果木中真有是也。一日联骑出,闻市人有唱是果鬻之者,大笑,几落马。今吾谪海南,所居有此,霜实累累,然二君皆入鬼录。坐念故友之风味,岂复可见!刘固不泯于世者,黎亦能文守道不苟随者也。
○记刘原父语
昔为凤翔幕,过长安,见刘原父,留吾剧饮数日。酒酣,谓吾曰:“昔陈季弼告陈元龙曰:‘闻远近之论,谓明府骄而自矜。’元龙曰:‘夫闺门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陈元方兄弟;渊清玉洁,有礼有法,吾敬华子鱼;清修疾恶,有识有义,吾敬赵元达;博闻强记,奇逸卓荦,吾敬孔文举;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所敬如此,何骄之有?余子琐琐,亦安足录哉!’”因仰天太息。此亦原父之雅趣也。吾后在黄州,作诗云:“平生我亦轻余子,晚岁谁人念此翁?”盖记原父语也。原父既没久矣,尚有贡父在,每与语,今复死矣,何时复见此俊杰人乎?悲夫!
◎志林五十五条·怀古
○广武叹
昔先友史经臣彦辅谓余:“阮籍登广武而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其名!’岂谓沛公竖子乎?”余曰:“非也,伤时无刘、项也,竖子指魏、晋间人耳。”其后余游润州甘露寺有孔明、孙权、梁武、李德裕之遗迹,余感之赋诗,其略曰:“四雄皆龙虎,遗迹俨未元刂。方其盛壮时,争夺肯少安!废兴属造化,迁逝谁控抟?况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难。聊兴广武叹,不得雍门弹。”则犹此意也。今日读李太白《登古战场》诗云:“沈湎呼竖子,狂言非至公。”乃知太白亦误认嗣宗语,与先友之意无异也。嗣宗虽放荡,本有意于世,以魏、晋间多故,故一放于酒,何至以沛公为竖子乎?
○涂巷小儿听说三国语
王彭尝云:“涂巷中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颦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彭,恺之子,辜式吏,颇知文章,余尝为作哀辞,字大年。
◎志林五十五条·修养
○养生说
已饥方食,未饱先止。散步逍遥,务令腹空。当腹空时,即便入室,不拘昼夜,坐卧自便,惟在摄身,使如木偶。常自念言:“今我此身,若少动摇,如毛发许,便堕地狱!如商君法,如孙武令,事在必行,有犯无恕!”又用佛语及老聃语,视鼻端白,数出入息,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数至数百,此心寂然,此身兀然,与虚空等,不烦禁制,自然不动。数至数千,或不能数,则有一法,其名曰“随”:与息俱出,复与俱入,或觉此息,从毛窍中,八万四千,云蒸雾散,无始以来,诸病自除,诸障渐灭,自然明悟。譬如盲人,忽然有眼,此时何用求人指路!是故老人言尽于此。
○论雨井水
时雨降,多置器广庭中,所得甘滑不可名,以泼茶煮药,皆美而有益,正尔食之不辍,可以长生。其次井泉甘冷者,皆良药也《乾》以九二化,《坤》之六二为《坎》,故天一为水。吾闻之道士,人能服井花水,其热与石硫黄钟乳等,非其人而服之,亦能发背脑为疽,盖尝观之。又分、至日取井水,储之有方,后七日辄生物如云母状,道士谓“水中金”,可养炼为丹,此固常见之者。此至浅近,世独不能为,况所谓玄者乎!
○论修养帖寄子由
任性逍遥,随缘放旷,但尽凡心,别无胜解。以我观之,凡心尽处,胜解卓然。但此胜解不属有无,不通言语,故祖师教人到此便住。如眼翳尽,眼自有明,医师只有除翳药,何曾有求明药?明若可求,即还是翳。固不可于翳中求明,即不可言翳外无明。而世之昧者,便将颓然无知认作佛地,若如此是佛,猫儿狗儿得饱熟睡,腹摇鼻息,与土木同,当恁么时,可谓无一毫思念,岂谓猫狗已入佛地?故凡学者,观妄除爱,自粗及细,念念不忘,会作一日,得无所住。弟所教我者,是如此否?因见二偈警策,孔君不觉耸然,更以闻之。书至此,墙外有悍妇与夫相殴,詈声飞灰火,如猪嘶狗嗥。因念他一点圆明,正在猪嘶狗嗥里面,譬如江河鉴物之性,长在飞砂走石之中。寻常静中推求,常患不见,今日闹里忽捉得些子。元丰六年三月二十五日。
○导引语
导引家云:“心不离田,手不离宅。”此语极有理。又云:“真人之心,如珠在渊,众人之心,如泡在水。”此善譬喻者。
○录赵贫子语
赵贫子谓人曰:“子神不全。”其人不服,曰:“吾僚友万乘,蝼蚁三军,糠比富贵而昼夜生死,何谓神不全乎?”贫子笑曰:“是血气所扶,名义所激,非神之功也。”明日问其人曰:“子父母在乎?”曰:“亡久矣。”“尝梦见乎?”曰:“多矣。”“梦中知其亡乎?抑以为存也?”曰:“皆有之。”贫子曰:“父母之存亡,不待计议而知者也。昼日问子,则不思而对;夜梦见之,则以亡为存。死生之于梦觉有间矣,物之眩子而难知者,甚于父母之存亡。子自以神全而不学,可忧也哉!”予尝与其语,故录之。
○养生难在去欲
昨日太守杨君采、通判张公规邀余出游安国寺,坐中论调气养生之事。余云:“皆不足道,难在去欲。”张云:“苏子卿啮雪啖毡,蹈背出血,无一语少屈,可谓了生死之际矣。然不免为胡妇生子,穷居海上,而况洞房绮之下乎?乃知此事不易消除。”众客皆大笑。余爱其语有理,故为记之。
○阳丹诀
冬至后斋居,常吸鼻液,漱炼令甘,乃咽下丹田。以三十瓷器,皆有盖,溺其中,已,随手盖之,书识其上,自一至三十。置净室,选谨朴者守之。满三十日开视,其上当结细砂如浮蚁状,或黄或赤,密绢帕滤取。新汲水净,淘澄无度,以秽气尽为度,净瓷瓶合贮之。夏至后取细研,枣肉丸如梧桐子大,空心酒吞下,不限丸数,三五日后服尽。夏至后仍依前法采取,却候冬至后服。此名阳卉阴炼,须清净绝欲,若不绝欲,其砂不结。
○阴丹诀
取首生男子之乳,父母皆无疾恙者,并养其子,善饮食之,日取其乳一升,只半升已来亦可。以朱砂银作鼎与匙,如无朱砂银,山泽银亦得。慢火熬炼,不住手搅如淡金色,可丸即丸如桐子大,空心酒吞下,亦不限丸数。此名阴丹阳炼。世人亦知服秋石,然皆非清净所结;又此阳物也,须复经火,经火之余皆其糟粕,与烧盐无异也。世人亦知服乳,乳,阴物,不经火炼则冷滑而漏精气也。此阳丹阴炼、阴丹阳炼,盖道士灵智妙用,沉机捷法,非其人不可轻泄,慎之!慎之!
○乐天烧丹
乐天作庐山草堂,盖亦烧丹也,欲成而炉鼎败。来日,忠州刺史除书到。乃知世间、出世间事,不两立也。仆有此志久矣,而终无成者,亦以世间事未败故也,今日真败矣。《书》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也。”信而有徵。
○赠张鹗
张君持此纸求仆书,且欲发药,君当以何品?吾闻战国中有一方,吾服之有效,故以奉传。其药四味而已:一曰无事以当贵,二曰早寝以当富,三曰安步以当车,四曰晚食以当肉。夫已饥而食,蔬食有过于八珍,而既饱之余,虽刍豢满前,惟恐其不持去也。若此可谓善处穷者矣,然而于道则未也。安步自佚,晚食为美,安以当车与肉为哉?车与肉犹存于胸中,是以有此言也。
○记三养
东坡居士自今日以往,不过一爵一肉。有尊客,盛馔则三之,可损不可增。有召我者,预以此先之,主人不从而过是者,乃止。一曰安分以养福,二曰宽胃以养气,三曰省费以养财。元符三年八月。
○谢鲁元翰寄暖肚饼
公昔遗余以暖肚饼,其直万钱。我今报公亦以暖肚饼,其价不可言。中空而无眼,故不漏;上直而无耳,故不悬;以活泼泼为内,非汤非水;以赤历历为外,非铜非铅;以念念不忘为项,不解不缚;以了了常知为腹,不方不圆。到希领取,如不肯承当,却以见还。(谢鲁元翰。)
○辟谷说
洛下有洞穴,深不可测。有人堕其中不能出,饥甚,见龟蛇无数,每旦辄引首东望,吸初日光咽之,其人亦随其所向,效之不已,遂不复饥,身轻力强。后卒还家,不食,不知其所终。此晋武帝时事。辟谷之法以百数,此为上,妙法止于此。能服玉泉,使铅汞具体,去仙不远矣。此法甚易知易行,天下莫能知,知者莫能行,何则?虚一而静者,世无有也。元符二年,儋耳米贵,吾方有绝粮之忧,欲与过子共行此法,故书以授之。四月十九日记。
○记服绢
医官张君传服绢方,真神仙上药也。然绢本以御寒,今乃以充服食,至寒时当盖稻草席耳。世言著衣吃饭,今乃吃衣著饭耶?
○记养黄中
元符三年,岁次庚辰;正月朔,戊辰;是日辰时,则丙辰也。三辰一戊,四土会焉,而加丙与庚:丙,土母,而庚其子也。土之富,未有过于斯时也。吾当以斯时肇养黄中之气,过此又欲以时取薤姜蜜作粥以啖。吾终日默坐,以守黄中,非谪居海外,安得此庆耶?东坡居士记。
◎志林五十五条·疾病
○子瞻患赤眼
余患赤目,或言不可食脍。余欲听之,而口不可,曰:“我与子为口,彼与子为眼,彼何厚,我何薄?以彼患而废我食,不可。”子瞻不能决。口谓眼曰:“他日我┲,汝视物吾不禁也。”管仲有言:“畏威如疾,民之上也;从怀如流,民之下也。”又曰:“燕安鸩毒,不可怀也。”《礼》曰:“君子庄敬日强,安肆日偷。”此语乃当书诸绅,故余以“畏威如疾”为私记云。
○治眼齿
前日,与欧阳叔弼、晁无咎、张文潜同在戒坛。余病目昏,将以热水洗之。文潜曰:“目忌点洗。目有病,当存之,齿有病,当劳之,不可同也。又记鲁直语云:‘眼恶剔决,齿便漱洁’。治目当如治民,治齿当如治军,治民当如曹参之治齐,治军当如商鞅之治秦。颇有理,故追录之。
◎志林五十五条·梦寐
○记梦参寥茶诗
昨夜梦参寥师携一轴诗见过,觉而记其《饮茶诗》两句云:“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梦中问:“火固新矣,泉何故新?”答曰:“俗以清明淘井。”当续成诗,以记其事。
○记梦赋诗
轼初自蜀应举京师,道过华清宫,梦明皇令赋《太真妃裙带词》,觉而记之。今书赠何山潘大临老,云:“百叠漪漪水皱,六铢纵纵云轻。植立含风广殿,微闻环佩摇声。”元丰五年十月七日。
○记子由梦
元丰八年正月旦日,子由梦李士宁,草草为具,梦中赠一绝句云:“先生惠然肯见客,旋买鸡豚旋烹炙。人间饮酒未须嫌,归去蓬莱却无吃。”明年闰二月六日为予道之,书以遗过子。
○记子由梦塔
明日兄之生日,昨夜梦与弟同自眉入京,行利州峡,路见二僧,其一僧须发皆深青,与同行。问其向去灾福,答云:“向去甚好,无灾。”问其京师所需,“要好朱砂五六钱。”又手擎一小卯塔,云:“中有舍利。”兄接得,卯塔自开,其中舍利灿然如花,兄与弟请吞之。僧遂分为三分,僧先吞,兄弟继吞之,各一两,细大等,皆明莹而白,亦有飞迸空中者。僧言:“本欲起塔,却吃了!”弟云:“吾三人肩上各置一小塔便了。”兄言:“吾等三人,便是三所无缝塔。”僧笑,遂觉。觉后胸中噎噎然,微似含物。梦中甚明,故闲报为笑耳。书遗子由。
○梦中作祭春牛文
元丰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天欲明,梦数吏人持纸一幅,其上题云:“请《祭春牛文》。予取笔疾书其上,云:“三阳既至,庶草将兴,爰出土牛,以戒农事。衣被丹青之好,本出泥涂;成毁须臾之间,谁为喜愠?”吏微笑曰:“此两句复当有怒者。”旁一吏云:“不妨,此是唤醒他。”
○梦中论左传
元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五更,梦数人论《左传》,云:“《祈招》之诗固善讽,然未见所以感切穆王之心,已其车辙马迹之意者。”有答者曰:“以民力从王事,当如饮酒,适于饥饱之度而已。若过于醉饱,则民不堪命,王不获没矣。”觉而念其言似有理,故录之。
○梦中作靴铭
轼ヘ武林日,梦神宗召入禁中,宫女围侍,一红衣女童捧红靴一只,命轼铭之。觉而记其一联云:“寒女之丝,铢积寸累;天步所临,云蒸雷起。”既毕进御,上极叹其敏,使宫女送出。睇示裙带间有六言诗一首,云:“百叠漪漪风皱,六珠纵纵云轻。植立含风广殿,微闻环佩摇声。”
○记梦
予尝梦客有携诗相过者,觉而记其一诗云:“道恶贼其身,忠先爱厥亲。谁知畏九折,亦自是忠臣。”文有数句若铭赞者,云:“道之所以成,不害其耕;德之所以修,不贼其牛。”
予在黄州,梦至西湖上,梦中亦知其为梦也。湖上有大殿三重,其东一殿题其额云“弥勒下生。”梦中云:“是仆昔年所书。”众僧往来行道,太半相识,辨才、海月皆在,相见惊异。仆散衫策杖,谢诸人曰:“梦中来游,不及冠带。”既觉,亡之。明日得芝上人信,乃复理前梦,因书以寄之。
宣德郎、广陵郡王完大小学教授眉山任伯雨德公,丧其母吕夫人,六十四日号踊稍间,欲从事于佛。或劝诵《金光明经》,具言世所传本多误,惟咸平六年刊行者最为善本,又备载张居道再生事。德公欲访此本而不可得,方苫卧柩前,而外甥进士师续假寐于侧,忽惊觉曰:“吾梦至相国寺东门,有鬻姜者云:‘有此经。’梦中问曰:‘非咸平六年本乎?’曰:‘然。’‘有《居道传》乎?’曰:‘然。’此大非梦也!”德公大惊,即使续以梦求之,而获睹鬻姜者之状,则梦中所见也。德公舟行扶柩归葬于蜀,余方眨岭外,遇吊德公楚、泗间,乃为之记。
昨日梦有人告我云:“如真飨佛寿,识妄吃天厨。”予甚领其意。或曰:“真即飨佛寿,不妄吃天厨?”予曰:“真即是佛,不妄即是天,何但飨而吃之乎?”其人甚可予言。
○梦南轩
元八年八月十一日将朝尚早,假寐,梦归谷行宅,遍历蔬圃中。已而坐于南轩,见庄客数人方运土塞小池,土中得两芦菔根,客喜食之。予取笔作一篇文,有数句云:“坐于南轩,对修竹数百,野鸟数千。”既觉,惘然思之。南轩,先君名之曰“来风”者也。
○措大吃饭
有二措大相与言志,一云:“我平生不足惟饭与睡耳,他日得志,当饱吃饭了便睡,睡了又吃饭。”一云:“我则异于是,当吃了又吃,何暇复睡耶!”吾来庐山,闻马道士嗜睡,于睡中得妙。然吾观之,终不如彼措大得吃饭三昧也。
○题李岩老
南岳李岩老好睡,众人食饱下棋,岩老辄就枕,阅数局乃一展转,云(一本云字下曰我始一局):“君几局矣?东坡曰:“岩老常用四脚棋盘,只著一色黑子。昔与边韶敌手,今被陈抟饶先。著时自有输赢,著了并无一物。”欧阳公诗云:“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殆是类也。
◎志林五十五条·学问
○记六一语
顷岁孙莘老识欧阳文忠公,尝乘间以文字问之,云:“无它术,惟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懒读书,每一篇出,即求过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必待人指摘,多作自能见之。”此公以其尝试者告人,故尤有味。
◎志林五十五条·命分
○退之平生多得谤誉
退之诗云:“我生之辰,月宿直斗。”乃知退之磨蝎为身宫,而仆乃以磨蝎为命,平生多得谤誉,殆是同病也。
○马梦得同岁
马梦得与仆同岁月生,少仆八日。是岁生者,无富贵人,而仆与梦得为穷之冠。即吾二人而观之,当推梦得为首。
○人生有定分
吾无求于世矣,所须二顷田以足饣粥耳,而所至访问,终不可得。岂吾道方艰难,无适而可耶?抑人生自有定分,虽一饱亦如功名富贵不可轻得也?
◎志林五十五条·送别
○别子开
子开将往河北,相度河宁。以冬至前一日被旨,过节遂行。仆以节日来贺,且别之,留饮数盏,颓然竟醉。案上有此佳纸,故为作草,露书数纸。迟其北还,则又春矣,当为我置酒蟹山药桃杏,是时当复从公饮也。
○昙秀相别
昙秀来惠州见予,将去,予曰:“山中见公还,必求一物,何以与之?”秀曰:“鹅城清风,鹤岭明月,人人送与,只恐它无著处。”予曰:“不如将几纸字去,每人与一纸,但向道:此是言《法华》书里头有灾福。”
○别王子直
绍圣元年十月三日,始至惠州,寓于嘉寺松风亭,杖履所及,鸡犬相识。明年,迁于合江之行馆,得江楼豁彻之观,忘幽谷窈窕之趣,未见其所休戚,峤南、江北何以异也!虔州鹤田处士王原子直不远千里访予于此,留七十日而去。东坡居士书。
○别石塔
石塔别东坡,予云:“经过草草,恨不一见石塔。”塔起立云:“遮著是砖浮图耶?”予云:“有缝塔。”塔云:“若无缝,何以容世间蝼蚁?”予首肯之。
○别姜君
元符己卯闰九月,琼本姜君来儋耳,日与予相从,庚辰三月乃归。无以赠行,书柳子厚《饮酒》、《读书》二诗,以见别意。子归,吾无以遣日,独此二事日相与往还耳。二十一日书。
○别文甫子辩
仆以元丰三年二月一日至黄州,时家在南都,独与儿子迈来,郡中无一人旧识者。时时策杖在江上,望云涛渺然,亦不知有文甫兄弟在江南也。居十余日,有长髯者惠然见过,乃文甫之弟子辩。留语半日,云:“迫寒食,且归东湖。”仆送之江上,微风细雨,叶舟横江而去。仆登夏奥尾高邱以望之,仿佛见舟及武昌,步乃还。尔后遂相往来,及今四周岁,相过殆百数。遂欲买田而老焉,然竟不遂。近忽量移临汝,念将复去,而后期未可必。感物凄然,有不胜怀。浮屠不三宿桑下者,有以也哉。七年三月九日。
●卷一百二
◎志林五十五条·祭祀
○八蜡三代之戏礼
八蜡,三代之戏礼也。岁终聚戏,此人情之所不免也,因附以礼义。亦曰:“不徒戏而已矣,祭必有尸,无尸曰‘奠’,始死之奠与释奠是也。”今蜡谓之“祭”,盖有尸也。猫虎之尸,谁当为之?置鹿与女,谁当为之?非倡优而谁!葛带榛杖,以丧老物,黄冠草笠,以尊野服,皆戏之道也。子贡观蜡而不悦,孔子譬之曰:“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盖为是也。
○记朝斗
绍圣二年五月望日,敬造真一法酒成,请罗浮道士邓守安拜奠北斗真君。将奠,雨作,已而清风肃然,云气解,月星皆见,魁标皆爽。彻奠,阴雨如初。谨拜手稽首而记其事。
◎志林五十五条·兵略
○匈奴全兵
匈奴围汉平城,群臣上言:“胡者全兵,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徐行出围。”李奇注“全兵”云:“惟弓矛,无杂仗也。”此说非是。使胡有杂仗,则傅矢外乡之策不得行欤?且奇何以知匈奴无杂仗也?匈奴特无弩耳。全兵者,言匈奴自战其地,不致死,不得与我行此危事也。
○八阵图
诸葛亮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相去二丈。桓温征谯纵,见之,曰:“此常山蛇势也。”文武皆莫识。吾尝过之,自山上俯视,百余丈凡八行,为六十四,正圜,不见凹凸处,如日中盖影。予就视,皆卵石,漫漫不可辨,甚可怪也。
◎志林五十五条·时事
○唐村老人言
儋耳进士黎子云言:城北十五里许有唐村,庄民之老曰允从者,年七十余,问子云言:“宰相何苦以青苗钱困我?于官有益乎?”子云言:“官患民贫富不均,富者逐什一益富,贫者取倍称,至鬻田质口不能偿,故为是法以均之。”允从笑曰:“贫富之不齐,自古已然,虽天公不能齐也,子欲齐之乎?民之有贫富,由器用之有厚薄也。子欲磨其厚,等其薄,厚者未动,而薄者先穴矣!”元符三年,子云过予言此。负薪能谈王道,正谓允从辈耶?
○记告讦事
元丰初,白马县民有被杀者,畏贼,不敢告,投匿名书于县。弓手甲得之而不识字,以示门子乙。乙为读之,甲以其言捕获贼,而乙争其功。吏以为法禁匿名书,而贼以此发,不敢处之死,而投匿名者当流,为情轻法重,皆当奏。苏子容为开封尹,方废滑州,白马为畿邑,上殿论奏:“贼可减死,而投匿名者可免罪。”上曰:“此情虽极轻,而告讦之风不可长。”乃杖而抚之。子容以为贼不干己者告捕,而变主匿名,本不足深过,然先帝犹恐长告讦之风,此所谓忠厚之至。然熙宁、元丰之间每立一法,如手实、禁盐、牛皮之类,皆立重赏以劝告讦者,皆当时小人所为,非先帝本意。时范祖禹在坐,曰:“当书之《实录》。”
◎志林五十五条·官职
○记讲筵
秘书监侍讲傅尧俞始召赴资善堂,对迩英阁。尧俞致谢,上遣人宣召答曰:“卿以博学参预经筵,宜尊所闻,以辅不逮。”尧俞讲毕曲谢,上复遣人宣谕:“卿讲义渊博,多所发挥,良嘉深叹。”是日,上读《三朝宝训》,至天禧中,有二人犯罪,法当死,真宗皇帝恻然怜之,曰:“此等安知法,杀之则不忍,舍之无以励众。”乃使人持去,笞而遣之,以斩讫奏。又祀汾阴日,见一羊自掷道左,怪问之,曰:“今日尚食杀其羔。”真宗惨然不乐,自是不杀羊羔。资政殿学士韩维读毕,因奏言:“此特真宗皇帝小善耳,然推其心以及天下,则仁不可胜用也。真宗自澶渊之役却敌之后,十九年不言兵而天下富,其源盖出于此。昔孟子论齐王不忍杀觳觫之牛,以为是心足以王。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及于百姓,岂不能哉?盖不为耳!外人皆云皇帝陛下仁孝发于天性,每行见昆虫蝼蚁,违而过之,且敕左右勿践履,此亦仁术也。臣愿陛下推此心以及百姓,则天下幸甚!”轼时为右史,奏曰:“臣今月十五日侍迩英阁,窃见资政殿学士韩维因读《三朝宝训》至真宗皇帝好生恶杀,因论皇帝陛下在宫中不忍践履虫蚁,其言深切,可以推明圣德,益增福寿。臣忝备位右史,谨书其事于册,又录一本上进,意望陛下采览,无忘此心,以广好生之德,臣不胜大愿!”
○禁同省往来
元元年,余为中书舍人,时执政患本省事多漏泄,欲于舍人厅后作露篱,禁同省往来。余曰:“诸公应须简要清通,何必栽篱插棘!”诸公笑而止。明年,竟作之。暇日读《乐天集》,有云:“西省北院,新构小亭,种竹开窗,东通骑省,与李常侍窗下饮酒作诗。”乃知唐时得西掖作窗以通东省,而今日本省不得往来,可叹也。
○记盛度诰词
盛度,钱氏婿,而不喜惟演,盖邪正不相入也。惟演建言二后并配,御史中丞范讽发其奸,落平章事,以节度使知随州。时度几七十,为知制诰,责词云:“三星之媾,多戚里之家;百两所迎,皆权要之女。”盖惟演之姑嫁刘氏,而其子娶于丁谓也。人怪度老而笔力不衰,或曰:“度作此词久矣。”元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讲筵,上未出,立延和殿中,时轼方论周童擅议宗庙,苏子容因道此。
○张平叔制词
乐天行张平叔户部侍郎判度支制诰云:“吾坐而决事,丞相以下不过四五,而主计之臣在焉。”以此知唐制,主计盖坐而论事也,不知四五者悉何人?平叔议盐法至为割剥,事见退之集;今乐天制诰亦云“计能析秋毫,吏畏如夏日”,其人必小人也。
◎志林五十五条·致仕
○请广陵
今年吾当请广陵,暂与子由相别。至广陵逾月,遂往南郡,自南郡诣梓州,氵斥流归乡,尽载家书而行,迤逦致仕,筑室种果于眉,以须子由之归而老焉:不知此愿遂否?言之怅然也。
○买田求归
浮玉老师元公欲为吾买田京口,要与浮玉之田相近者,此意殆不可忘。吾昔有诗云:“江山如此不归山,山神见怪惊我顽。我谢山神岂得已,有田不归如江水!”今有田矣,不归无乃食言于神也耶?
○贺下不贺上
贺下不贺上,此天下通语。士人历官一任,得外无官谤,中无所愧于心,释肩而去,如大热远行,虽未到家,得清凉馆舍,一解衣漱濯,已足乐矣。况于致仕而归,脱冠,访林泉,顾平生一无可恨者,其乐岂可胜言哉!余出入文忠门最久,故见其欲释位归田,可谓切矣。他人或苟以藉口,公发于至情,如饥者之念食也,顾势有未可者耳。观与仲仪书,论可退之节三,至欲以得罪、病而去。君子之欲退,其难如此,可以为进者之戒。
◎志林五十五条·隐逸
○书杨朴事
昔年过洛,见李公简言:“真宗既东封,访天下隐者,得杞人杨朴,能诗。及召对,自言不能。上问:‘临行有人作诗送卿否?’朴曰:‘惟臣妾有一首云:更休落魄AA84杯酒,且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上大笑,放还山。”余在湖州,坐作诗追赴诏狱,妻子送余出门,皆哭。无以语之,顾语妻曰:“独不能如扬子云处士妻作诗送我乎?”妻子不觉失笑,余乃出。
○白云居士
张愈,西蜀隐君子也,与予先君游,居岷山下白云溪,自号白云居士。本有经世志,特以自重难合,故老死草野,非槁项黄馘盗名者也。偶至西湖静轩,见其遗句,怀仰其人,命寺僧刻之石。
◎志林五十五条·释道
○读坛经
近读六祖《坛经》,指说法、报、化三身,使人心开目明。然尚少一喻,试以眼喻:见是法身,能见是报身,所见是化身。何谓见是法身?眼之见性,非有非无,无眼之人,不免见黑,眼枯睛亡,见性不灭,故云见是法身。何谓能见是报身?见性虽存,眼根不具,则不能见,若能安养其根,不为物障,常使光明洞彻,见性乃全,故云能见是报身。何谓所见是化身?根性既全,一弹指顷,所见千万,纵横变化,俱是妙用,故云所见是化身。此喻既立,三身愈明。如此是否?
○改观音咒
《观音经》云:“咒咀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还著于本人。”东坡居士曰:“观音,慈悲者也。今人遭咒咀,念观音之力而使还著于本人,则岂观音之心哉?”今改之曰:“咒咀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两家总没事。”
○诵经帖
东坡食肉诵经,或云:“不诵。”坡取水漱口,或云:“一碗水如何漱得!”坡云:“惭愧,黎会得!”
○诵金刚经帖
蒋仲甫闻之孙景修:近岁有人凿山取银矿至深处,闻有人诵经声。发之,得一人,云:“吾亦取矿者,以窟坏不能出,居此不知几年。平生诵《金刚经》自随,每有饥渴之念,即若有人自腋下以饼饵遗之。”殆此经变现也。道家言“守一”,若饥,一与之粮;若渴,一与之浆。此人于经中,岂所谓得一者乎?
○僧伽何国人
泗洲大圣《僧伽传》云:“和尚何国人也。又世云莫知其所从来,云:‘不知何国人也。’”近读《隋史西域传》,乃有何国。余在惠州,忽被命责儋耳。太守方子容自携告身来,且吊余曰:“此固前定,可无恨。吾妻沈素事僧伽谨甚,一夕梦和尚告别,沈问所往,答云:‘当与苏子瞻同行。后七十二日,当有命。’今适七十二日矣,岂非前定乎!”余以谓事之前定者,不待梦而知。然余何人也,而和尚辱与同行,得非夙世有少缘契乎?
○袁宏论佛说
袁宏《汉纪》曰:“浮屠,佛也,西域天竺国有佛道焉。佛者,汉言觉也,将以觉悟群生也。其教也,以修善慈心为主,不杀生,专务清净,其精者为沙门。沙门,汉言息也,盖息意去欲,归于无为。又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善恶皆有报应,故贵行修善道以炼精神,以至无生,而得为佛也。”东坡居士曰:此殆中国始知有佛时语也,虽浅近,大略具足矣。野人得鹿,正尔煮食之耳,其后卖与市人,遂入公庖中,馔之百方。然鹿之所以美,未有丝毫加于煮食时也。
○赠邵道士
耳如芭蕉,心如莲花,百节疏通,万窍玲珑。来时一,去时八万四千。此义出《楞严》,世未有知之者也。元符三年九月二十一日,书赠都峤邵道士。
○书李若之事
晋《方技传》有幸灵者,父母使守稻,牛食之,灵见而不驱。牛去,乃理其残乱者。父母怒之,灵曰:“物各欲食,牛方食,奈何驱之?”父母愈怒,曰:“即如此,何用理乱者为?”灵曰:“此稻又欲得生。”此言有理,灵固有道者耶?吕猗母足得痿痹病十余年,灵疗之,去母数步坐,瞑目寂然。有顷,曰:“扶起夫人坐。”猗曰:“夫人得疾十年,岂可仓卒令起耶?”灵曰:“且试扶起。”两人夹扶而立,少顷,去夹者,遂能行。学道养气者,至足之余,能以气与人,都下道士李若之能之,谓之“布气”。吾中子迨少羸多疾,若之相对坐为布气,迨闻腹中如初日所照,温温也。盖若之曾遇得道异人于华岳下云。
○记苏佛儿语
元符三年八月,余在合浦,有老人苏佛儿来访,年八十二,不饮酒食肉,两目灿然,盖童子也。自言十二岁斋居修行,无妻子。有兄弟三人,皆持戒念道,长者九十二,次者九十。与论生死事,颇有所知。居州城东南六七里。佛儿“尝卖菜之东城,见老人言:‘即心是佛,不在断肉。’余言:‘勿作此念,众人难感易流。’老人大喜,曰:‘如是!如是!’”
○记道人戏语
绍圣二年五月九日,都下有道人坐相国寺卖诸禁方,缄题其一曰:卖“赌钱不输方”。少年有博者,以千金得之。归,发视其方,曰:“但止乞头。”道人亦善鬻术矣,戏语得千金,然亦未尝欺少年也。
○陆道士能诗
陆道士惟忠字子厚,眉山人,好丹药,通术数,能诗,萧然有出尘之姿,久客江南,无知之者。予昔在齐安,盖相从游,因是谒子由高安,子由大赏其诗。会吴远之过彼,遂与俱来惠州,出此诗。
○朱氏子出家
朱氏子出家,小名照僧,少丧父,与其母尹皆愿出家。照僧师守素,乃参寥子弟子也。照僧九岁,举止如成人,诵《赤壁赋》,铿然鸾鹤声也,不出十年,名闻四方。此参寥子之法孙,东坡之门僧也。
○寿禅师放生
钱塘寿禅师,本北郭税务专知官,每见鱼虾,辄买而放,以是破家。后遂盗官钱为放生之用,事发坐死,领赴市矣。吴越钱王使人视之,若悲惧如常人,即杀之;否,则舍之。禅师淡然无异色,乃舍之。遂出家,得法眼净。禅师应以市曹得度,故菩萨乃现市曹以度之。学出生死法,得向死地走之一遭,抵三十年修行。吾窜逐海上,去死地稍近,当于此证阿罗汉果。
○僧正兼州博士
杜牧集有敦煌郡僧正兼州学博士僧慧苑《除临坛大德制词》,盖宣宗复河、湟时事也。蕃僧最贵中国紫衣师号,种世衡知青涧城,无以使此等,辄出牒补授。君子予其权,不责其专也。
○卓契顺禅话
苏台定惠院净人卓契顺,不远数千里,陟岭渡海,候无恙于东坡。东坡问:“将甚么土物来?”顺展两手。坡云:“可惜许数千里空手来。”顺作荷担势,信步而去。
○僧文荤食名
僧谓酒为“般若汤”,谓鱼为“水梭花”,鸡为“钻篱菜”,竟无所益,但自欺而已,世常笑之。人有为不义而文之以美名者,与此何异哉!
○本秀非浮图之福
稷下之盛,胎骊山之祸;太学三万人,嘘枯吹生,亦兆党锢之冤。今吾闻本、秀二僧,皆以口耳区区奔走王公,汹汹都邑,安得而不败?殆非浮屠氏之福也。
○付僧惠诚游吴中代书十二
妙总师参寥子,予友二十余年矣,世所知其诗文,所不知者,盖过于诗文也。独好面折人过失,然人知其无心,如虚舟之触物,盖未尝有怒者。
径山长老维琳,行峻而通,文丽而清。始,径山祖师有约,后世止以甲乙住持。予谓以适事之宜而废祖师之约,当于山门选用有德,乃以琳嗣事。众初有不悦其人,然终不能胜悦者之多且公也,今则大定矣。
杭州圆照律师,志行苦卓,教法通洽,昼夜行道二十余年矣,无一念顷有作相。自辨才归寂,道俗皆宗之。
秀州本觉寺一长老,少盖有名进士,自文字言语悟入。至今以笔研作佛事,所与游皆一时文人。
净慈楚明长老自越州来。始,有旨召小本禅师住法云寺。杭人忧之,曰:“本去,则净慈众散矣。”余乃以明嗣事,众不散,加多,益千余人。
苏州仲殊师利和尚,能文,善诗及歌词,皆操笔立成,不点窜一字。予曰:“此僧胸中无一毫发事”,故与之游。
苏州定慧长老守钦,予初不识。比至惠州,钦使侍者卓契顺来问予安否,且寄十诗。予题其后曰:“此僧清逸绝俗,语有璨、忍之通,而诗无岛、可之寒。”予往来吴中久矣,而不识此僧,何也?
下天竺净慧禅师思义学行甚高,谙练世事。高丽非时遣僧来,予方请其事于朝,使义馆之。义日与讲佛法,词辨蜂起,夷僧莫能测。又具得其情以告,盖其才有过人者。
孤山思聪闻复师作诗清远如画,工而雅逸可爱,放而不流,其为人称其诗。
祥符寺可久、垂云、清顺三黎,皆予监郡日所与往还诗友也。清介贫甚,食仅足而衣几于不足也,然未尝有忧色。老矣,不知尚健否?
法颖沙弥,参寥子之法孙也,七八岁事师如成人。上元夜予作乐灭慧,颖坐一夫肩上顾之。予谓曰:“出家儿亦看灯耶?”颖愀然变色,若无所容,啼呼求去。自尔不复出嬉游,今六七年矣,后当嗣参寥者。
予在惠州,有永嘉罗汉院僧惠戒来谓曰:“明日当还浙东,”问所欲干者,予无以答之。独念吴、越多名僧,与予善者常十九,偶录此数人以授惠戒,使归见之,致予意,且谓道予居此起居饮食状,以解其念也。信笔书纸,语无伦次,又当尚有漏落者,方醉不能详也。绍圣二年东坡居士书。
◎志林五十五条·异事
○王烈石髓
王烈入山得石髓,怀之以饷嵇叔夜。叔夜视之,则坚为石矣。当时若杵碎或错落食之,岂不贤于云母、钟乳辈哉?然神仙要有定分,不可力求。退之有言:“我能诘曲自世间,安能从汝巢神仙。”如退之性气,虽出世间人亦不能容,叔夜幸直,又甚于退之也。
○记道人问真
道人徐问真,自言潍州人,嗜酒狂肆,能啖生葱鲜鱼,以指为针,以土为药,治病良有验。欧阳文忠公为青州,问真来从公游,久之乃求去。闻公致仕,复来汝南,公常馆之,使伯和父兄弟为之主。公常有足疾,状少异,医莫能喻。问真教公汲引气血自踵至顶,公用其言,病辄已。忽一日求去甚力,公留之,不可,曰“我有罪,我与公卿游,我不复留。”公使人送之,果有冠铁冠丈夫长八尺许,立道周俟之。问真出城,顾村童使持药笥。行数里,童告之求去。问真于髻中出小瓢如枣大,再三覆之掌中,得酒满掬者二,以饮童子,良酒也。自尔不复知其存亡,而童子径发狂,亦莫知其所终。轼过汝阴,公具言如此。其后贬黄州,而黄冈县令周孝孙暴得重追疾,轼试以问真口诀授之,七日而愈。元六年十一月二日,与叔弼父、季默父夜坐话其事,事复有甚异者,不欲尽书,然问真要为异人也。
○记刘梦得有诗记罗浮山
山不甚高,而夜见日,此可异也。山有二楼,今延祥寺在南楼下,朱明洞在冲虚观后,云是蓬莱第七洞天。唐永乐道士侯道华以食邓天师枣仙去,永乐有无核枣,人不可得,道华得之。余在岐下,亦得食一枚云。唐僧契虚遇人导游稚川仙府,真人问曰:“汝绝三彭之仇乎?”虚不能答。冲虚观后有米真人朝斗坛,近于坛上获铜龙六,铜鱼一。唐有梦铭,云“紫阳真人山玄卿撰”。又有蔡少霞者,梦遣书牌,题云:“五云阁吏蔡少霞书。”(记罗浮山。)
○记罗浮异境
有官吏自罗浮都虚观游长寿,中路睹见道室数十间,有道士据槛坐,见吏不起。吏大怒,使人诘之,至则人室皆亡矣。乃知罗浮凡圣杂处,似此等异境,平生修行人有不得见者,吏何人,乃独见之!正使一凡道士见己不起,何足怒?吏无状如此,得见此者必前缘也。
○东坡升仙
吾昔谪黄州,曾子固居忧临川,死焉。人有妄传吾与子固同日化去,且云:“如李长吉时事,以上帝召他。”时先帝亦闻其语,以问蜀人蒲宗孟,且有叹息语。今谪海南,又有传吾得道,乘小舟入海不复返者,京师皆云,儿子书来言之。今日有从黄州来者,云太守何述言吾在儋耳一日忽失所在,独道服在耳,盖上宾也。吾平生遭口语无数,盖生时与韩退之相似,吾命在斗间而身宫在焉。故其诗曰:“我生之辰,月宿斗直。”且曰:“无善声以闻,无恶声以扬。”今谤我者,或云死,或云仙,退之之言良非虚尔。
○黄仆射
虔州布衣赖仙芝言:连州有黄损仆射者,五代时人。仆射盖仕南汉官也,未老退归,一日忽遁去,莫知其存亡。子孙画像事之,凡三十二年。复归,坐阼阶上,呼家人。其子适不在,孙出见之。索笔书壁云:“一别人间岁月多,归来人事已消磨。惟有门前鉴池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投笔竟去,不可留。子归,问其状貌,孙云:“甚似影堂老人也。”连人相传如此。其后颇有禄仕者。
○冲退处士
章察,字隐之,本闽人,迁于成都数世矣。善属文,不仕,晚用太守王素荐,赐号冲退处士。一日,梦有人寄书召之者,云东岳道士书也。明日,与李士宁游青城,濯足水中,察谓士宁曰:“脚踏西溪流去水”,士宁答曰:“手持东岳寄来书。”察大惊,不知其所自来也。未几,察果死。其子祀亦以逸民举,仕一命乃死。士宁,蓬州人也,语默不常,或以为得道者,百岁乃死。常见余成都,曰:“子甚贵,当策举首。”已而果然。
○瞿仙帖
司马相如谄事武帝,开西南夷之隙。及病且死,犹草《封禅书》,此所谓死而不已者耶?列仙之隐居山泽间,形容甚癯,此殆“四果”人也。而相如鄙之,作《大人赋》,不过欲以侈言广武帝意耳。夫所谓大人者,相如孺子,何足以知之!若贾生《鸟赋》,真大人者也。庚辰八月二十二日,东坡书。
○记鬼
秦太虚言:宝应民有以嫁娶会客者,酒半,客一人竟起出门。主人追之,客若醉甚将赴水者,主人急持之。客曰:“妇人以诗招我,其辞云:‘长桥直下有兰舟,破月冲烟任意游。金玉满堂何所用,争如年少去来休。’仓黄就之,不知其为水也。”然客竟亦无他。夜会说鬼,参寥举此,聊为之记。
○李氏子再生说冥闲事
戊寅十一月,余在儋耳,闻城西民李氏处子病卒两日复生。余与进士何同往见其父,问死生状。云:初昏,若有人引去,至官府幕下。有言:“此误追。”庭下一吏云:“可且寄禁。”又一吏云:“此无罪,当放还。”见狱在地窟中,隧而出入。系者皆儋人,僧居十六七。有一妪身皆黄毛如驴马,械而坐,处子识之,盖儋僧之室也。曰:“吾坐用檀越钱物,已三易毛矣。”又一僧亦处子邻里,死已二年矣,其家方大祥,有人持盘餐及钱数千,云:“付某僧。”僧得钱,分数百遗门者,乃持饭入门去,系者皆争取其饭。僧饭,所食无几。又一僧至,见者擎跪作礼。僧曰:“此女可差人速送还。”送者以手擘墙壁使过,复见一河,有舟,使登之。送者以手推舟,舟跃,处子惊而寤。是僧岂所谓地藏菩萨耶?书此为世戒。
○道士张易简
吾八岁入小学,以道士张易简为师。童子几百人,师独称吾与陈太初者。太初,眉山市井人子也。余稍长,学日益,遂第进士制策,而太初乃为郡小吏。其后余谪居黄州,有眉山道士陆惟忠自蜀来,云:“太初已尸解矣。蜀人吴师道为汉州太守,太初往客焉。正岁旦,见师道求衣食钱物,且告别。持所得尽与市人贫者,反坐于戟门下,遂卒。师道使卒舁往野外焚之,卒骂曰:‘何物道士,使吾正旦舁死人!’太初微笑开目曰:‘不复烦汝。’步自戟门至金雁桥下,趺坐而逝。焚之,举城人见烟焰上眇眇焉有一陈道人也。”
○辨附语
世有附语者,多婢妾贱人,否则衰病不久当死者也。其声音举止皆类死者,又能知人密事,然皆非也。意有奇鬼能为是耶?昔人有远行者,欲观其妻于己厚薄,取金钗藏之壁中,忘以语之。既行而病且死,以告其仆。既而不死。忽闻空中有声,真其夫也,曰:“吾已死,以为不信,金钗在某处。”妻取得之,遂发丧。其后夫归,妻乃反以为鬼也。
○三老语
尝有三老人相遇,或问之年。一人曰:“吾年不可记,但忆少年时与盘古有旧。”一人曰:“海水变桑田时,吾辄下一筹,尔来吾筹已满十间屋。”一人曰:“吾所食蟠桃,弃其核于昆仑山下,今已与昆仑齐矣。”以余观之,三子者与蜉蝣朝菌何以异哉?
○桃花悟道
世人有见古德见桃花悟道者,争颂桃花,便将桃花作饭,五十年转没交涉。正如张长史见担夫与公主争路而得草书之气,欲学长史书,便日就担夫求之,岂可得哉?
○尔朱道士炼朱砂丹
尔朱道士晚客于眉山,故蜀人多记其事。自言受记于师云:“汝后遇白石浮,当飞仙去。”尔朱虽以此语人,亦莫识所谓。后去眉山,乃客于涪州,爱其所产丹砂,虽琐细而皆矢镞状,莹彻不杂土石,遂止炼丹数年,竟于涪州白石仙去,乃知师所言不谬者。闻长老道其事甚多,然不记其名字,可恨也。《本草》言:“丹砂出符陵谷。”陶隐居云:“符陵是涪州。”今无复采者。吾闻熟于涪者云:“采药者时复得之,但时方贵辰锦砂,故此不甚采尔。”读《本草》偶记之也。
●卷一百三
◎志林四十二条·异事
○朱炎学禅
芝上人言:近有节度判官朱炎学禅,久之,忽于《楞严经》若有所得者。问讲僧义江曰:“此身死后,此心何住?”江云:“此身未死,此心何住?”炎良久以偈答曰:“四大不须先后觉,六根还向用时空。难将语默呈师也,只在寻常语默中。”师可之。炎后竟坐化,真庙时人也。
○故南华长老重辨师逸事
契嵩禅师常,人未尝见其笑;海月慧辨师常喜,人未尝见其怒。予在钱塘,亲见二人皆趺坐而化。嵩既茶毗,火不能坏,益薪炽火,有终不坏者五。海月比葬,面如生,且微笑。乃知二人以喜作佛事也。世人视身如金玉,不旋踵为粪土,至人反是。予以是知一切法以爱故坏,以舍故常在,岂不然哉!予迁岭南,始识南华重辨长老,语终日,知其有道也。予自岭南还,则辨已寂久矣。过南华吊其众,问塔墓所在,曰:“我师昔作寿塔南华之东数里,有不悦师者葬之别墓,既七百余日矣,今长老朗公独奋不顾,发而归之寿塔。改棺易衣,举体如生,衣皆鲜芳,众乃大服。”东坡居士曰:辨视身为何物,弃之尸ヌ林,以饲乌鸢何有,安以寿塔为?朗公知辨者,特欲以化服同异而已。乃以茗果奠其塔而书其事,以遗其上足南华塔主可兴师,时元符三年十一月十九日。
○冢中弃儿吸蟾气
富彦国在青社,河北大饥,民争归之。有夫妇襁负一子,未几,迫于饥困,不能皆全,弃之道左空冢中而去。岁定归乡,过此冢,欲收其骨,则儿尚活,肥健愈于未弃时,见父母,匍匐来就。视冢中空无有,惟有一窍滑易,如蛇鼠出入,有大蟾蜍如车轮,气咻咻然,出穴中。意儿在冢中常呼吸此气,故能不食而健。自尔遂不食,年六七岁,肌肤如玉。其父抱儿来京师,以示小儿医张荆筐。张曰:“物之有气者能蛰,燕蛇虾蟆之类是也。能蛰则能不食,不食则寿,此千岁虾蟆也。决不当与药,若听其不食不娶,长必得道。”父喜,携去,今不知所在。张与余言,盖嘉六年也。
○石普见奴为祟
石普好杀人,以杀为娱,未尝知暂悔也。醉中缚一奴,使其指使投之汴河,指使哀而纵之。既醒而悔,指使畏其暴,不敢以实告。居久之,普病,见奴为祟,自以必死。指使呼奴示之,祟不复出,普亦愈。
○陈昱被冥吏误追
今年三月,有书吏陈昱者暴死三日而苏,云:初见壁有孔,有人自孔掷一物,至地化为人,乃其亡姊也。携其手自孔中出,曰:“冥吏追汝,使我先。”见吏在旁,昏黑如夜,极望有明处,空有桥,榜曰“会明”。人皆用泥钱,桥极高,有行桥上者。姊曰:“此生天也。”昱行桥下,然犹有在下者,或为鸟鹊所啄。姊曰:“此网捕者也。”又见一桥,曰“阳明”,人皆用纸钱。有吏坐曹十余人,以状及纸久至者,吏辄刻除之,如抽贯然。已而见冥官,则陈襄述古也。问昱何故杀乳母,昱曰:“无之。”呼乳母至,血被面,抱婴儿,熟视昱曰:“非此人也,乃门下吏陈周。”官遂放昱还,曰:“路远,当给竹马。”又使诸曹检己籍,曹示之,年六十九,官左班殿直。曰:“以平生不烧香,故不甚寿。”又曰:“吾辈更此一报,即不同矣。”意谓当超也。昱还,道见追陈周往。既苏,周果死。
○记异
有道士讲经茅山,听者数百人。中讲,有自外入者,长大肥黑,大骂曰:“道士奴!天正热,聚众造妖何为?”道士起谢曰:“居山养徒,资用乏,不得不尔。”骂者怒少解,曰:“须钱不难,何至作此!”乃取釜灶杵臼之类,得百余斤,以少药锻之,皆为银,乃去。后数年,道士复见此人从一老道士,须发如雪,骑白驴,此人腰插一驴鞭从其后。道士遥望叩头,欲从之。此人指老道士,且摇手作惊畏状,去如飞,少顷即不见。
○猪母佛
眉州青神县道侧有一小佛屋,俗谓之“猪母佛”,云百年前有牝猪伏于此,化为泉,有二鲤鱼在泉中,云:“盖猪龙也。”蜀人谓牝猪为母,而立佛堂其上,故以名之。泉出石上,深不及二尺,大旱不竭,而二鲤莫有见者。余一日偶见之,以告妻兄王愿,愿深疑,意余之诞也。余亦不平其见疑,因与愿祷于泉上曰:“余若不诞者,鱼当复见。”已而二鲤复出,愿大惊,再拜谢罪而去。此地应为灵异。青神文及者,以父病求医,夜过其侧,有ヮ而负琴者邀至室,及辞以父病,不可留,而其人苦留之,欲晓乃遣去。行未数里,见道傍有劫贼所杀人,赫然未冷也,否则及亦未免耳。泉在石佛镇南五里许,青神二十五里。
○王翊梦鹿剖桃核而得雄黄
黄州岐亭有王翊者,家富而好善。梦于水边见一人为人所殴伤,几死,见翊而号,翊救之得免。明日偶至水边,见一鹿为猎人所得,已中几枪。翊发悟,以数千赎之。鹿随翊,起居未尝一步舍翊。又翊所居后有茂林果木,一日,有村妇林中见一桃,过熟而绝大,独在木杪,乃取而食之。翊适见,大惊。妇人食已弃其核,翊取而剖之,得雄黄一块如桃仁,及嚼而吞之,甚甘美。自是断荤肉,斋居一食,不复杀生,亦可谓异事也。(翊,一作诩。)
○徐则不传晋王广道
东海徐则隐居天台,绝粒养性。太极真人徐君降之曰:“汝年出八十,当为王者师,然后得道。”晋王广闻其名,往召之。则谓门人曰:“吾年八十来召我,徐君之言信矣。”遂诣扬州。王请受道法,辞以时日不利。后数日而死,支体如生,道路皆见其徒步归,云:“得放还山。”至旧居,取经书分遗弟子,乃去。既而丧至。以为徐生高世之人,义不为炀帝所污,故辞不肯传其道而死。徐君之言,盖聊以避祸,岂所谓危行言逊者耶?不然,炀帝之行,鬼所唾也,而太极真人肯置之齿牙哉!
○先夫人不许发藏
昔吾先君夫人不僦宅于眉,为纱谷行。一日,二婢子悬帛,足陷于地。视之,深数尺,有大瓮覆以乌木板,先夫人急命以土塞之。瓮有物如人咳声,凡一年乃已,人以为此有宿藏物欲出也。夫人之侄之问者,闻之欲发焉。会吾迁居,之问遂僦此宅,掘丈余,不见瓮所在。其后某官于岐下,所居大柳下,雪方尺不积;雪晴,地坟起数寸。轼疑是古人藏丹药处,欲发之。亡妻崇德君曰“使吾先姑在,必不发也。”轼愧而止。
○太白山旧封公爵
吾昔为扶风从事,岁大旱,问父老境内可祷者,云:“太白山至灵,自昔有祷无不应。近岁向传师少师为守,奏封山神为济民侯,自此祷不验,亦莫测其故。”吾方思之,偶取《唐会要》看,云:“天宝十四年,方士上言太白山金星洞有宝符灵药,遣使取之而获,诏封山神为灵应公。”吾然后知神之所以不悦者,即告太守遣使祷之,若应,当奏乞复公爵,且以瓶取水归郡。水未至,风雾相缠,旗幡飞舞,仿佛若有所见。遂大雨三日,岁大熟。吾作奏检具言其状,诏封明应公。吾复为文记之,且修其庙。祀之日,有白鼠长尺余,历酒馔上,嗅而不食。父老云:“龙也。”是岁嘉七年。
○记范蜀公遗事
李方叔言:范蜀公将薨数日,须发皆变苍,郁然如画也。公平生虚心养气,数尽神往而血气不衰,故发于外耶?然范氏多四乳,固与人异,公又立德如此,其化也必不与万物同尽,盖有不可知者也。元符四年四月五日。
○记张憨子
黄州故县张憨子,行止如狂人,见人辄骂云:“放火贼!”稍知书,见纸辄书郑谷雪诗。人使力作,终日不辞。时从人乞,予之钱,不受。冬夏一布褐,三十年不易,然近之不觉有垢秽气。其实如此,至于土人所言,则甚异者,固不可知也。
○记女仙
予顷在都下,有传太白诗者,其略曰:“朝披梦泽云”,又云:“笠泽清茫茫。”此非世人语也,盖有见太白在肆中而得此诗者。神仙之道,真不可以意度。绍圣元年九月,过广州,访崇道大师何德顺。有神仙降于其室,自言女仙也。赋诗立成,有超逸绝尘语。或以其托于箕帚,如世所谓“紫姑神”者疑之。然味其言,非紫姑所能至。人有入狱鬼、群鸟兽者托于箕帚,岂足怪哉;崇道好事喜客,多与贤士大夫为游,其必有以致之也哉?
○池鱼踊起
眉州人任达为余言:少时见人家畜数百鱼深池中,沿池砖,四周皆屋舍,环绕方丈间凡三十余年,日加长。一日天晴无雷,池中忽发大声如风雨,鱼皆踊起,羊角而上,不知所往。达云:“旧说不以神守,则为蛟龙所取,此殆是尔。”余以为蛟龙必因风雨,疑此鱼圈局三十余年,日有腾拔之念,精神不衰,久而自达,理自然尔。
○孙见异人
眉之彭山进士有宋筹者,与故参知政事孙梦得同赴举,至华阴,大雪,天未明,过华山下。有牌堠云“毛女峰”者,见一老姥坐堠下,鬓如雪而无寒色。时道上未有行者,不知其所从来,雪中亦无足迹。孙与宋相去数百步,宋相过之,亦怪其异,而莫之顾。孙独留连与语,有数百钱挂鞍,尽与之。既追及宋,道其事。宋悔,复还求之,已无所见。是岁,孙第三人及第,而宋老死无成。此事蜀人多知之者。
○修身历
子由言:有一人死而复生,问冥官如何修身,可以免罪?答曰:“子宜置一卷历,昼日之所为,莫夜必记之,但不记者,是不可言不可作也。无事静坐,便觉一日似两日,若能处置此生常似今日,得至七十,便是百四十岁。人世间何药可能有此效!既无反恶,又省药钱。此方人人收得,但苦无好汤水,多咽不下。”晁无咎言:司马温公有言:“吾无过人者,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耳。”予亦记前辈有诗曰:“怕人知事莫萌心”。皆至言,可终身守之。
◎志林四十二条·技术
○医生
近世医官仇鼎,疗痈肿为当时第一,鼎死,未有继者。今张君宜所能,殆不减鼎。然鼎性行不甚纯淑,世或畏之。今张君用心平和,专以救人为事,治过于鼎远矣。元丰七年四月七日。
○论医和语
男子之生也覆,女之生也仰,其死于水也亦然。男子内阳而外阴,女子反是。故《易》曰“《坤》至柔而动也刚”,《书》曰“沈潜刚克”世之达者,盖如此也。秦医和曰:“天有六气,淫为六疾:阳淫热疾,阴淫寒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夫女阳物而晦时,故淫则为内热蛊惑之疾。”女为蛊惑,世之知者众,其为阳物而内热,虽良医未之言也。五劳七伤,皆热中而蒸,晦淫者不为盅则中风,皆热之所生也。医和之语,吾当表而出之。读左氏,书此。
○记与欧公语
欧阳文忠公尝言:有患疾者,医问其得疾之由,曰:“乘船遇风,惊而得之。”医取多年也牙为也工手汗所渍处,刮末杂丹砂伏神之流,饮之而愈。今《本草注别药性论》云:“止汗,用麻黄根节及故竹扇为末服之。”文忠因言:“医以意用药多此比,初以儿戏,然或有验,殆未易致诘也。”予因谓公:“以笔墨烧灰饮学者,当治昏惰耶?推此而广之,则饮伯夷之盟水,可以疗贪食比干之余,可以已佞;舐樊哙之盾,可以治怯;嗅西子之珥,可以疗恶疾矣。”公遂大笑。元三年闰八月十七日,舟行入颍州界,坐念二十年前见文忠公于此,偶记一时谈笑之语,聊复识之。
○参寥求医
庞安常为医,不志于利,得善书古画,喜辄不自胜。九江湖道士颇得其术,与予用药,无以酬之,为作行草数纸而已,且告之曰:“此安常故事,不可废也。”参寥子病,求医于胡,自度无钱,且不善书画,求予甚急。予戏之曰:“子粲、可、皎、彻之徒,何不下转语作两首诗乎?”庞、胡二君与吾辈游,不日“索我于枯鱼之肆”矣。
○王元龙治大风方
王游元龙言:“钱子飞有治大风方,极验,常以施人。一日梦人自云:‘天使已以此病人,君违天怒,若施不已,君当得此病,药不能愈。’子飞惧,遂不施。”仆以为天之所病,不可疗耶,则药不应服有效;药有效者,则是天不能病。当是病之祟,畏是药而假天以禁人耳。晋侯之病,为二竖子,李子豫赤丸,亦先见于梦,盖有或使之者。子飞不察,为鬼所胁。若余则不然,苟病者得愈,愿代受其苦。家有一方,能下腹中秽恶,在黄州试之,病良已。今后当常以施人。
○延年术
自省事以来,闻世所谓道人有延年之术者,如赵抱一、徐登、张元梦,皆近百岁,然竟死,与常人无异。及来黄州,闻浮光有朱元经尤异,公卿尊师之者甚众,然卒亦病,死时中风搐搦。但实能黄白,有余药、金皆入官。不知世果无异人耶?抑有,而人不见,此等举非耶?不知古所记异人虚实,无乃与此等不大相远,而好事者缘饰之耶?
○单骧孙兆
蜀人单骧者,举进士不第,顾以医闻。其术虽本于《难经》、《素问》,而别出新意,往往巧发奇中,然未能十全也。仁宗皇帝不豫,诏孙兆与骧入侍,有间,赏赍不赀。已而大渐,二子皆坐诛,赖皇太后仁圣,察其非罪,坐废数年。今骧为朝官,而兆已死矣。予来黄州,邻邑人庞安常者,亦以医闻,其术大类骧,而加之以针术绝妙。然患聋,自不能愈,而愈人之病如神。此古人所以过人也。元丰五年三月,予偶患左手肿,安常一针而愈,聊为记之。
○僧相欧阳公
欧阳文忠公尝语:“少时有僧相我:‘耳白于面,名满天下;唇不著齿,无事得谤。’其言颇验。”耳白于面,则众所共见,唇不著齿,余亦不敢问公,不知其何如也。
○记真君签
冲妙先生季君思聪所制观妙法象,居士以忧患之余,稽首洗心,归命真寂,自惟尘缘深重,恐此志未遂,敢以签卜,得吴真君第三签,云:“平生常无患,见善其何乐。执心既坚固,见善勤修学。”敬再拜受教,书《庄子养生》一篇,致自厉之意,不敢废坠,真圣验之。绍圣元年八月二十一日,东坡居士南迁过虔,与王岩翁同谒祥符宫,拜九天使者堂下,观之妙象,实同此言。
○信道智法说
东坡居士迁于海南,忧患之余,戊寅九月晦,游天庆观,谒北极真圣,探灵签,以决余生之祸福吉凶。其辞曰:“道以信为合,法以智为先。二者不离析,寿命不得延。”览之竦然,若有所得,书而藏之,以无忘信道法智二者不相离之意。轼恭书:古之真人未有不以信入者,子思则曰:“自诚明谓之性”,此之谓也。孟子曰:“执中无权,由执一也。”法而不智,则天下之死法也。道不患不知,患不凝;法不患不立,患不活。以信合道,则道凝;以智先法,则法活。道凝而法活,虽度世可也,况延寿乎?
○记筮卦
戊寅十月五日,以久不得子由书,忧不去心,以《周易》筮之。遇《涣》之三爻,《初六》变《中孚》,其繇曰:“用拯马壮吉。”《中孚》之《九二》变为《益》,其繇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益》之《初六》变为《家人》,其繇曰:“益之,用凶事,无咎。有孚中行,告公用圭。”《家人》之繇曰:“《家人》利女贞。”象曰:“风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也。”吾考此卦极精详,口以授过,又书而藏之。
○费孝先卦影
至和二年,成都人有费孝先者始来眉山,云:近游青城山,访老人村,坏其一竹床。孝先谢不敏,且欲偿其直。老人笑曰:“子视其下字云:此床以某年月日某造,至某年月日为费孝先所坏。成坏自有数,子何以偿为!”孝先知其异,乃留师事之,老人受以《易》轨革卦影之术,前此未知有此学者。后五六年,孝先以致富。今死矣,然四方治其学者,所在而有,皆自托于孝先,真伪不可知也。聊复记之,使后人知卦影之所自也。
○记天心正法咒
王君善书符,行天心正法,为里人疗疾驱邪。仆尝传此咒法,当以传王君。其辞曰:“汝是已死我,我是未死汝。汝若不吾祟,吾亦不汝苦。”
○辨五星聚东井
天上失星,崔浩乃云:“当出东井”,已而果然,所谓“亿则屡中”者耶?汉十月,五星聚东井,金、水尝附日不远;而十月,日在箕、尾,此浩所以疑其妄。以余度之,十月为正,盖十月乃今之八月尔。八月而得七月节,则日犹在翼、轸间,则金、水聚于井亦不甚远。方是时,沛公未得天下,甘、石何意谄之?浩之说,未足信也。
◎志林四十二条·四民
○论贫士
俗传书生入官库,见钱不识。或怪而问之,生曰:“固知其为钱,但怪其不在纸裹中耳。”予偶读渊明《归去来词》云:“幼稚盈室,瓶无储粟。”乃知俗传信而有征。使瓶有储粟,亦甚微矣,此翁平生只于瓶中见粟也耶?《马后纪》:夫人见大练以为异物;晋惠帝问饥民何不食肉糜,细思之皆一理也,聊为好事者一笑。永叔常言:“孟郊诗:‘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纵使堪织,能得多少?”
○梁贾说
梁民有贾于南者,七年而后返。茹杏实海藻,呼吸山川之秀,饮泉之香,食土之洁,冷冷风气,如在其左右,朔易强化,磨去风瘤,望之蝤蛴然,盖项领也。倦游以归,顾视形影,日有德色,徜徉旧都,踌躇顾乎四邻,意都之人与邻之人,十九莫己若也。入其闺,登其堂,视其妻,反惊以走:“是何怪耶?”妻劳之,则曰:“何关于汝!”馈之浆,则愤不饮;举案而饲之,则愤不食;与之语,则向墙而欷;披巾栉而视之,则唾而不顾。谓其妻曰:“若何足以当我?亟去之!”妻俯而怍,仰而叹曰:“闻之:居富贵者不易糟糠,有姬姜者不弃憔悴。子以无瘿归,我以有瘿逐。呜呼,瘿邪!非妾妇之罪也!”妻竟出。于是贾归家三年,乡之人憎其行,不与婚。而土地风气,蒸变其毛脉,啜菽饮水,动摇其肌肤,前之丑稍稍复故。于是还其室,敬相待如初。君子谓是行也,知贾之薄于礼义多矣。居士曰:贫易主,贵易交,不常其所守,兹名教之罪人,而不知学术者,蹈而不知耻也。交战乎利害之场,而相胜于是非之境,往往以忠臣为敌国,孝子为格虏,前后纷纭,何独梁贾哉!
○梁工说
梁工治丹灶有日矣。或有自三峰来,持淮南王书,欲授枕中奇秘坎离生养之法,阴阳九六之数,子女南北之位,或黄或白,生生而不穷,以是强兵,以是绪余以博施济众。而其始也,密室为场,空地为炉,外烬山木之上煮天一,坏父鼎母,养以既济,风火,而瓦砾化生。方士未毕其说,工悦之,然以为尽之矣。退试其术,逾月破灶,而黄金已芽矣。于是谢方士,方士曰:“子得予之方,未得究其良,知其一不知其二。余弗邀利于子,后日不成,不以相仇,则子之惠也。”工重谢之曰:“若之术殚于是矣,予固知之矣,岂若愚我者哉!”遂歌《骊驹》以遣送之。束书在于腰,长揖而去。工日治其诀,更增益剂量,其贪婪无厌。童东山之木,汲西江之水,夜火属月魄,昼火属日光,操之弥勤,而其术愈疏,为之不已。而其费滋甚,牛马销于铅汞,室庐尽于钳锤,券土田,质妻子,萧条褴缕,而其效不进。至老以死,终不悟。君子曰:术之不慎,学之不至者然也,非师之罪也。居士曰:朽墙画墁,天下之贱工,而莫不有师。问之不下,思之不熟,与无师同。其师之不至,朽墙画墁之不若也。不至,则欺其中,亦以欺其外。欺其中者己穷,欺外者人穷。如梁工盖自穷,亦安能穷人哉!
◎志林四十二条·女妾
○贾氏五不可
晋武帝欲为太子娶妇,卫曰:“贾氏有五不可:青、黑、短、妒而无子。”竟为群臣所誉,娶之,竟以亡晋。妇人黑白美恶,人人知之,而爱其子,欲为娶妇,且使多子者,人人同也。然至其惑于众口,则颠倒错缪如此。俚语曰:“证龟成鳖”,此未足怪也。以此观之,当云“证龟成蛇”。小人之移人也,使龟蛇易位,而况邪正之在其心,利害之在岁月后者耶!
○贾婆婆荐昌朝
温成皇后乳母贾氏,宫中谓之贾婆婆。贾昌朝连结之,谓之姑姑。台谏论其奸,吴春卿欲得其实而不可。近侍有进对者曰:“近日台谏言事,虚实相半,如贾姑姑事,岂有是哉!”上默然久之,曰:“贾氏实曾荐昌朝。”非吾仁宗盛德,岂肯以实语臣下耶!
○石崇家婢
王敦至石崇家如厕,脱故著新,意色不怍。厕中婢曰:“此客必能作贼也。”此婢能知人,而崇乃令执事厕中,殆是无所知也。
◎志林四十二条·贼盗
○盗不劫幸秀才酒
幸思顺,金陵老儒也。皇中,沽酒江州,人无贤愚,皆喜之。时劫江贼方炽,有一官人舣舟酒垆下,偶与思顺往来相善,思顺以酒十壶饷之。已而被劫于蕲、黄间,群盗饮此酒,惊曰:“此幸秀才酒邪?”官人识其意,即绐曰:“仆与幸秀才亲旧。”贼相顾叹曰:“吾俦何为劫幸老所亲哉!”敛所劫还之,且戒曰:“见幸慎勿言。”思顺年七十二,日行二百里,盛夏曝日中不渴,盖尝啖物而不饮水云。(幸一作辜。)
○梁上君子
近日颇多贼,两夜皆来入吾室。吾近护魏王葬,得数千缗,略已散去,此梁上君子当是不知耳。
夷狄(○原作“外域”。)
○曹玮语王元昊为中国患
天圣中,曹玮以节镇定州。王为三司副使,疏决河北囚徒,至定州。玮谓曰:“君相甚贵,当为枢密使。然吾昔为秦州,闻德明岁使人以羊马货易于边,课所获多少为赏罚,时将以此杀人。其子元昊年十三,谏曰:‘吾本以羊马为国,今反以资中原,所得皆茶彩轻浮之物,适足以骄惰吾民,今又欲以此戮人。茶彩日增,羊马日减,吾国其削乎!’乃止不戮。吾闻而异之,使人图其形,信奇伟。若德明死,此子必为中国患,其当君之为枢密时乎?盍自今学兵讲边事?”虽受教,盖亦未必信也。其后与张观、陈执中在枢府,元昊反,杨义上书论土兵事,上问三人,皆不知,遂皆罢之。之孙为子由婿,故知之。
○高丽
昨日见泗ヘ陈敦固道言:“胡孙作人状,折旋俯仰中度,细观之,其相侮慢也甚矣。人言‘弄胡孙’,不知为胡孙所弄!”其言颇有理,故为记之。又见淮东提举黄实言:“见奉使高丽人言:所致赠作有假金银锭,夷人皆坼坏,使露胎素,使者甚不乐。夷云:非敢慢也,恐契丹有觇者以为真尔。”由此观之,高丽所得吾赐物,契丹皆分之矣。而或者不察,谓契丹不知高丽朝我,或以为异时可使牵制契丹,岂不误哉!今日又见三佛齐朝贡者过泗州,官吏妓乐,纷然郊外,而椎髻兽面,睢盱船中。遂记胡孙弄人语良有理,故并记之。
○高丽公案
元五年二月十七日,见王伯虎炳之言:“昔为枢密院礼房检详文字,见高丽公案。殆因张诚一使契丹,于虏帐中见高丽人,私语本国主向慕中国之意,归而奏之,先帝始有招徕之意。枢密使李公弼因而迎合,亲书札子乞招致,遂命发运使崔极遣商人招之。”天下知非极,而不知罪公弼。如诚一,盖不足道也。
●卷一百四
◎志林四十六条·古迹
○铁墓厄台
余旧过陈州,留七十余日,近城可游观者无不至。柳湖旁有丘,俗谓之“铁墓”,云陈胡公墓也,城濠水往啮其址,见有铁锢之。又有寺曰:“厄台”,云孔子厄于陈、蔡所居者,其说荒唐,在不可信。或曰东汉陈愍王宠“散弩台”,以控黄巾者,此说为近之。
○黄州隋永安郡
昨日读《隋书地理志》,黄州乃永安郡。今黄州东十五里许有永安城,而俗谓之“女王城”,其说甚鄙野。而《图经》以为春申君故城,亦非是。春申君所都,乃故吴国,今无锡惠山上有春申庙,庶几是乎?
○汉讲堂
汉时讲堂今犹在,画固俨然。丹青之古,无复前比。
○记樊山
自余所居临皋亭下,乱流而西,泊于樊山,为樊口,或曰“燔山”,岁旱燔之,起龙致雨;或曰樊氏居之,不知孰是。其上为卢洲,孙仲谋泛江遇大风,也师请所之,仲谋欲往卢洲,其仆谷利以刀拟也师,使泊樊口。遂自樊口凿山通路归武昌,今犹谓之“吴王岘”。有洞穴,土紫色,可以磨镜。循山而南至寒溪寺,上有曲山,山顶即位坛、九曲亭,皆孙氏遗迹。西山寺泉水白而甘,名菩萨泉,泉所出石,如人垂手也。山下有陶母庙,陶公治武昌,既病登舟,而死于樊口。寻绎故迹,使人凄然。仲谋猎于樊口,得一豹,见老母曰:“何不逮其尾?”忽然不见。今山中有圣母庙,予十五年前过之,见彼板仿佛有“得一豹”三字,今亡矣。
○赤壁洞穴
黄州守居之数百步为赤壁,或言即周瑜破曹公处,不知果是否?断崖壁立,江水深碧,二鹘巢其上,有二蛇,或见之。遇风浪静,辄乘小舟至其下,舍舟登岸,入徐公洞。非有洞穴也,但山崦深邃耳。《图经》云:“是徐邈不知何时人,非魏之徐邈也。”岸多细石,往往有温莹如玉者,深浅红黄之色,或细纹如人手指螺纹也。既数游,得二百七十枚,大者如枣栗,小者如芡实,又得一古铜盆盛之,注水粲然。有一枚如虎豹首,在口鼻眼处,以为群石之长。
◎志林四十六条·玉石
○辨真玉
今世真玉甚少,虽金铁不可近,须沙碾而后成者,世以为真玉矣,然犹未也,特珉之精者。真玉须定州磁芒所不能伤者,乃是云。问后苑老玉工,亦莫知其信否。
○红丝石
唐彦猷以青州红丝石为甲。或云:“惟堪作骰盆,盖亦不见佳者。”今观雪庵所藏,乃知前人不妄许尔。
◎志林四十六条·井河
○筒井用水鞴法
蜀去海远,取盐于井。陵州井最古,氵育井、富顺盐亦久矣,惟邛州蒲江县井,乃祥符中民王鸾所开,利入至厚。自庆历、皇以来,蜀始创“筒井”,用圜刃凿如碗大,深者数十丈,以巨竹去节,牝牡相衔为井,以隔横入淡水,则咸泉自上。又以竹之差小者出入井中为桶,无底而窍其上,悬熟皮数寸,出入水中,气自呼吸而启闭之,一筒致水数斗。凡筒井皆用机械,利之所在,人无不知。《后汉书》有“水鞴”,此法惟蜀中铁冶用之,大略似盐井取水筒。太子贤不识,妄以意解,非也。
○汴河斗门
数年前朝廷作汴河斗门以淤田,识者皆以为不可,竟为之,然卒亦无功。方樊山水盛时放斗门,则河田坟墓庐舍皆被害,及秋深水退而放,则淤不能厚,谓之“蒸饼淤”,朝廷亦厌之而罢。偶读白居易《甲乙判》,有云:“得转运使以汴河水浅不通运,请筑塞两河斗门,节度使以当管营田悉在河次,在斗门筑塞,无以供军。”乃知唐时汴河两岸皆有营田斗门,若运水不乏,即可沃灌。古有之而今不能,何也?当更问知者。
◎志林四十六条·卜居
○太行卜居
柳仲举自共城来,抟大官米作饭食我,且言百泉之奇胜,劝我卜邻。此心飘然已在太行之麓矣!元三年九月七日,东坡居士书。
○范蜀公呼我卜邻
范蜀公呼我卜邻许下,许下多公卿,而我蓑衣箬笠,放荡于东坡之上,岂复能事公卿哉?若人久放浪,不觉有病,或然持养,百病皆作。如州县久不治,因循苟简,亦曰无事,忽遇能吏,百弊纷然,非数月不能清净也。要且坚忍不退,所谓一劳永逸也。
○合江楼下戏
合江楼下,秋碧浮空,光摇几席之上,而有茅店庐屋七八间,横斜砌下。今岁大水再至,居人散避不暇。岂无寸土可迁,而乃眷眷不去,常为人眼中沙乎?
○名西阁
元丰七年冬至,过山阳,登西阁,时景繁出巡未归。轼方乞归常州,得请,春中方当复过此。故有阁欲名,思之未有佳者。蔡廓,谟之子也,晋、宋间第一流,辄以似公家,不知可否?
◎志林四十六条·亭堂
○临皋闲题
临皋亭下八十数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闻范子丰新第园池,与此孰胜?所以不如君子,上无两税及助役钱尔。
○名容安亭
陶靖节云:“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故常欲作小轩,以容安名之。
○陈氏草堂
慈湖陈氏草堂,瀑流出两山间,落于堂后,如悬布崩雪,如风中絮,如群鹤舞。参寥子问主人乞此地养老,主人许之。东坡居士投名作供养主,龙丘子欲作库头。参寥不纳,云:“待汝一口吸尽此水,令汝作。”
○雪堂问潘老
苏子得废园于东坡之胁,筑而垣之,作堂焉,号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为,因绘雪于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苏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苏子隐几而昼瞑,栩栩然若有所适,而方兴也,未觉,为物触而寤。其适未厌也,若有失焉,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于堂下。客有至而问者,曰:“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散人也而未能,拘人也而嗜欲深。今似系马止也,有得乎?而有失乎?”苏子心若省而口未尝言,徐思其应,揖而进之堂上。客曰:“嘻,是矣!子之欲为散人而未得者也。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夫禹之行水,庖丁之投刀,避众碍而散其智者也。是故以至柔驰至刚,故石有时以泐;以至刚遇至柔,故未尝见全牛也。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缚;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释。子有惠矣,用之于内可也,今也如胃之在囊,而时动其脊胁,见于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风不可搏,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于人,犹风之与影也,子独留之。故愚者视而惊,智者起而轧。吾固怪子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吾今邀子为藩外之游,可乎?”苏子曰:“予之于此,自以为藩外久矣,子又将安之乎?”客曰:“甚矣,子之难晓也!夫势利不足以为藩也,名誉不足以为藩也,阴阳不足以为??也,人道不足以为藩也,所以藩子者,特智也尔。智存诸内,发而为言,则言有谓也,形而为行,则行有谓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虽掩其口,执其臂,犹且喑呜蹙之不已。则藩之于人,抑又固矣。人之为患以有身,身之为患以有心。是圃之构堂,将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绘雪,将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则形固不能释,心以雪而警,则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烬矣,烬又复然,则是堂之作也,非徒无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见雪之白乎?则恍然而目眩。子见雪之寒乎?则竦然而毛起。五官之为害,惟目为甚,故圣人不为。雪乎雪乎,吾见子知为目也,子其殆矣!”客又举杖而指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杂下也,均矣,厉风过焉,则凹者留而凸者散。天岂私于凹凸哉?势使然也。势之所在,天且不能违,而况于人乎!子之居此,虽远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实碍人耳,不犹雪之在凹者乎?”苏子曰:“予之所为,适然而已,岂有心哉?殆也,奈何?”客曰:“子之适然也?适有雨,则将绘以雨乎?适有风,则将绘以风乎?雨不可绘也,观云气之汹涌,则使子有怒心;风不可绘也,见草木之披靡,则使子有惧意。睹是雪也,子之内亦不能无动矣。苟有动焉,丹青之有靡丽,冰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袭,岂有异哉!”苏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闻命?然未尽也,予不能默,此正如与人讼者,其理虽已屈,犹未能绝辞者也。子以为登春台与入雪堂,有以异乎?以雪观春,则雪为静,以台观堂,则堂为静。静则得,动则失。黄帝,古之神也,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南望而还,遗其玄珠焉。游以适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适于游,情寓于望,则意畅情出而忘其本矣,虽有良贵,岂得而宝哉?是以不免有遗珠之失也。虽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复其初而已矣,是又惊其遗而索之也。余之此堂,追其远者近之,收其近者内之,求之眉睫之间,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将见其不溯而ㄊ,不寒而栗,凄凛其肌肤,洗涤其烦郁,既无炙手之讥,又免饮冰之疾。彼其趑趄利害之徒,猖狂忧患之域者,何异探汤执热之俟濯乎?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我将能为子之所为,而子不能为我之为矣。譬之厌膏粱者与之糟糠,则必有忿词;衣文绣者被之以皮弁,则必有愧色。子之于道,膏粱文绣之谓也,得其上者耳。我以子为师,子以我为资,犹人之于衣食,缺一不可。将其与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后论,予且为子作歌以道之。”歌曰:
雪堂之前后兮春草齐,雪堂之左右兮斜径微。雪堂之上兮有硕人之颀颀,考于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机;负顷筐兮,行歌而采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变,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纵而鞭吾之口,终也释吾之缚而脱吾之几。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势,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吾不知雪之为可观赏,吾不知世之为可依违。性之便,意之适,不在于他,在于群息已动,大明既升,吾方辗转一观晓隙之尘飞。子不弃兮,我其子归!
客忻然而笑,唯然而出,苏子随之。客顾而颔之曰:“有若人哉!”
◎志林四十六条·人物
○尧舜之事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诗》、《书》虽阙,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此何以称焉?东坡先生曰:士有以箪食豆羹见于色者。自吾观之,亦不信也。
○论汉高祖羹颉侯事
高祖微时,尝避事,时时与宾客过其丘嫂食。嫂厌叔与客来,阳为羹尽转釜,客以故去。已而视其釜中有羹,由是怨嫂。及立齐、代王,而伯子独不侯。太上皇以为言,高祖曰:“非敢忘之也,为其母不长者。”封其子信为羹颉侯。高祖号为大度不记人过者,然不置转釜之怨,独不畏太上皇缘此记分杯之语乎?(转釜一作)
○武帝踞厕见卫青
汉武帝无道,无足观者,惟踞厕见卫青,不冠不见汲长孺,为可佳耳。若青奴才,雅宜舐痔,踞厕见之,正其宜也。
○元孝诏与论语孝经小异
楚孝王嚣疾,成帝诏云:“夫子所痛,‘蔑之,命矣夫’!”东平王不得于太后,元帝诏曰:“诸侯在位不骄,然后富贵离其身,而社稷可保。”皆与今《论语》、《孝经》小异。离,附离也,今作“不离于身”,疑为俗儒所增也。
○跋李主词
“三十余年家国,数千里地山河,几曾惯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惶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后主既为樊若水所卖,举国与人,故当恸哭于九庙之外,谢其民而后行,顾乃挥泪宫娥,听教坊离曲!(跋陈后主词。)
○真宗仁宗之信任
真宗时,或荐梅询可用者,上曰:“李沆尝言其非君子。”时沆之没,盖二十于年矣。欧阳文忠公尝问苏子容曰:“宰相没二十年,能使人主追信其言,以何道?”子容言:“独以无心,故尔。”轼因赞其语,且言:“陈执中俗吏耳,持至公犹能取信主上,况如李公之才识,而济之以无心耶!”时元三年兴龙节,赐宴尚书省,论此。是日,又见王巩云其父仲仪言:“陈执中罢相,仁宗问:‘谁可代卿者?’执中举吴育,上即召赴阙。会乾元节侍宴,偶醉坐睡,忽惊顾拊床呼其从者。上愕然,即除西京留台。”以此观之,执中虽俗吏,亦可贤也。育之不相,命矣夫!然晚节有心疾,亦难大用,仁宗非弃材之主也。
○孔子诛少正卯
孔子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或以为太速。此叟盖自知其头方命薄,必不久在相位,故汲汲及其未去发之。使更迟疑两三日,已为少正卯所图矣。
○戏书颜回事
颜回箪食瓢饮,其为造物者费亦省矣,然且不免于夭折。使回更吃得两箪食半瓢饮,当更不活得二十九岁?然造物者辄支盗跖两日禄料,足为回七十年粮矣,但恐回不要耳。
○辨荀卿言青出于蓝
荀卿云:“青出于蓝而青于蓝,冰生于水而寒于水。”世之言弟子胜师者,辄以此为口实,此无异梦中语!青即蓝也,冰即水也。酿米为酒,杀羊豕以为膳羞,曰:“酒甘于米,膳羞美于羊”,虽儿童必笑之,而荀卿以是为辨,信其醉梦颠倒之言!以至论人之性,皆此类也。
○颜巧于安贫
颜与齐王游,食必太牢,出必乘车,妻子衣服丽都。辞去,曰:“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不宝贵也,然而太璞不完。士生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愿得归,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静贞正以自娱。”嗟乎,战国之士未有如鲁连、颜之贤者也,然而未闻道也。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是犹有意于肉于车也。晚食自美,安步自适,取其美与适足矣,何以当肉与车为哉!虽然,可谓巧于居贫者也。未饥而食,虽八珍犹草木也;使草木如八珍,惟晚食为然。固巧矣,然非我之久于贫,不能知之巧也。
○张仪欺楚商于地
张仪欺楚王以商于之地六百里,既而曰:“臣有奉邑六里。”此与儿戏无异,天下无不疾张子之诈而笑楚王之愚也,夫六百里岂足道哉!而张又非楚之臣,为秦谋耳,何足深过?若后世之臣欺其君者,曰:“行吾言,天下举安,四夷毕服,礼乐兴而刑罚措。”其君之所欲得者,非特欲六百里也,而卒无丝毫之获,岂特无所获,丧已不胜言矣。则其所以事君者,乃不如张仪之事楚。因读《晁错论》,书此。
○赵尧设计代周昌
方与公谓周昌之吏赵尧年虽少,奇士,“君必异之,且代君”。昌笑曰:“尧,刀笔吏尔,何至是!”居顷之,尧说高祖为赵王贵强相,独周昌为可。高祖用其策,尧竟代昌为御史大夫。吕后杀赵王,昌亦无能为,特谢病不朝尔。由此观之,尧特为此计代昌尔,安能为高祖谋哉!吕后怨尧为此计,亦抵尧罪。尧非特不能为高祖谋,其自为谋亦不善矣,昌谓之刀笔吏,岂诬也哉!
○黄霸以为神爵
吾先君友人史经臣彦辅,豪伟人也,尝言:“黄霸本尚教化,庶几于富,而教之者乃复用乌攫小数,陋哉!颍川凤皇,盖可疑也,霸以为神爵,不知颍川之凤以何物为之?”虽近于戏,亦有理也。
○王嘉轻减法律事见梁统传
汉仍秦法,至重。高、惠固非虐主,然习所见以为常,不知其重也,至孝文始罢肉刑与参夷之诛。景帝复孥戮晁错,武帝罪戾有增无损,宣帝治尚严,因武之旧。至王嘉为相,始轻减法律,遂至东京,因而不改。班固不记其事,事见《梁统传》,固可谓疏略矣。嘉,贤相也,轻刑,又其盛德之事,可不记乎?统乃言高、惠、文、景以重法兴,哀、平以轻法衰,因上书乞增重法律,赖当时不从其议。此如人年少时不节酒色而安,老后虽节而病,见此便谓酒可以延年,可乎?统亦东京名臣,一出此言,遂获罪于天,其子松、竦皆以非命而死,冀卒灭族。呜呼,悲夫,戒哉!“疏而不漏”,可不惧乎?
○李邦直言周瑜
李邦直言:周瑜二十四经略中原,今吾四十,但多睡善饭,贤愚相远。如此安上言吾子似快活,未知孰贤与否?
○勃逊之
与朱勃逊之会议于颍,或言洛人善接花,岁出新枝,而菊品尤多。逊之曰:“菊当以黄为正,余可鄙也。”昔叔向闻蔑一言,得其为人,予于逊之亦云然。
○刘聪吴中高士二事
刘聪闻当为须遮国王,则不复惧死,人之爱富贵,有甚于生者。月犯少微,吴中高士求死不得,人之好名,有甚于生者。
○郄超出与桓温密谋书以解父
郄超虽为桓温腹心,以其父忠于王室,不知之。将死,出一箱付门生,曰:“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相伤为毙。我死后,公若大损眠食,可呈此箱,不尔便烧之。”后果哀悼成疾,门生依指呈之,则悉与温往反密计。大怒,曰:“小子死晚矣!”更不复哭矣。若方回者,可谓忠臣矣,当与石昔比。然超谓之不孝,可乎?使超知君子之孝,则不从温矣。东坡先生曰:超,小人之孝也。
○论桓范陈宫
司马懿讨曹爽,桓范往奔之。懿谓蒋济曰:“智囊往矣!”济曰:“范则智矣,驽马恋栈豆,必不能用也。”范说爽移车驾幸许昌,招外兵,爽不从。范曰:“所忧在兵食,而大司农印在吾许。”爽不能用。陈宫、吕布既擒,曹操谓宫曰:“公台平生自谓智有余,今日何如?”宫曰:“此子不用宫言,不然,未可知也!”仆尝论此二人:吕布、曹爽,何人也?而为之用,尚何言知!臧武仲曰:“抑君似鼠,此之谓智。”元三年九月十八日书。
○录温峤问郭文语
温峤问郭文曰:“人皆有六亲相容,先生弃之,何乐?”文曰:“李行学道,不谓遭世乱,欲归无路耳。”又曰:“饥思食,壮思室,自然之理,先生独无情乎?”曰:“情由忆生,不忆故无情。”又问:“先生独处穷山,死为乌鸢所食,奈何?”曰:“埋藏者食于蝼蚁,复何异?”又问:“猛虎害人,先生独不畏耶?”曰:“人无害兽心,则兽亦不害人。”又问:“世不宁则身不安,先生不出济世乎?”曰:“非野人之所知也。”予尝监钱塘郡,游余杭九镇山,访大涤洞天,即郭生之旧隐。洞大,有巨壑,深不可测,盖尝有敕使投龙简云。戊寅九月七日书。(李行一作季行。)
○刘伯伦
刘伯伦常以锸自随,曰:“死即埋我。”苏子曰,伯伦非达者也,棺椁衣衾,不害为达。苟为不然,死则已矣,何必更埋!
○房陈涛斜事
房次律败于陈涛斜,杀四万人,悲哉!世之言兵者,或取《通典》,《通典》虽杜佑所集,然其源出于刘秩。陈涛之败,秩有力焉。次律云:“曳洛河虽多,安能当我刘秩!”区区之辨以待曳洛河,疏矣。
○张华鹪鹩赋
阮籍见张华《鹪鹩赋》,叹曰:“此王佐才也!”观其意,独欲自全于祸福之间耳,何足为王佐乎?华不从刘卞言,竟与贾氏之祸,畏八王之难,而不免伦、秀之虐。此正求全之过,失《鹪鹩》之本意。
○王济王恺
王济以人乳蒸豚,王恺使妓吹笛,小失声韵便杀之,使美人饮酒,客饮不尽,亦杀之。时武帝在也,而贵戚敢如此,知晋室之乱也久矣。
○王夷甫
王夷甫既降石勒,自解无罪,且劝僭号。其女惠风为愍怀太子妃,刘曜陷洛,以惠风赐其将高属。将妻之,惠风杖剑大骂而死。乃知王夷甫之死,非独惭见晋公卿,乃当羞见其女也。
○卫欲废晋惠帝
晋惠帝为太子,卫欲陈启废立之策而未敢发。会燕凌云台,托醉跪帝前,曰:“臣欲有所启”,欲言之而止者三,因拊床曰:“此坐可惜!”帝意乃悟,曰:“公真大醉。”贾后由是怨之。此何等语,乃于众中言之,岂所谓“不密失身”者耶?以之智,不宜暗此,殆邓艾之冤,天夺其魄尔。(魄或作识。)
○裴对武帝
晋武帝探策,岂亦如签也耶?惠帝不肖,得一,盖神以实告。裴谄对,士君子耻之,而史以为美谈,鄙哉!惠、怀、愍皆不终,牛系马后,岂及亡乎!
○刘凝之沈麟士
《南史》:刘凝之为人认所著履,即与之,此人后得所失履,送还,不肯复取。又沈麟士亦为邻人认所著履,麟士笑曰:“是卿履耶?”即与之。邻人得所失履,送还,麟士曰:“非卿履耶?”笑而受之。此虽小事,然处事当如麟士,不当如凝之也。
○柳宗元敢为诞妄
柳宗元敢为诞妄,居之不疑。吕温为道州、衡州,及死,二州之人哭之逾月,客舟之过于此者,必呱呱然。虽子产不至此,温何以得之!其称温之弟恭亦贤豪绝人者,又云恭之妻裴延龄之女也。孰有士君子肯为裴延龄婿者乎?柳宗元与亻丕、叔文交,盖亦不差于延龄姻也。恭为延龄婿不见于史,宜表而出之,见宗元文集恭墓志云。
●卷一百五
◎志林十三条·论古
○武王非圣人
武王克殷,以殷遗民封纣子武庚禄父,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禄父治殷。武王崩,禄父与管、蔡作乱,成王命周公诛之,而立微子于宋。苏子曰:武王非圣人也。昔孔子盖罪汤、武,顾自以为殷之子孙而周人也,故不敢,然数致意焉,曰:大哉,巍巍乎,尧、舜也!“禹,吾无间然”。其不足于汤、武也亦明矣,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伯夷、叔齐之于武王也,盖谓之弑君,至耻之不食其栗,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此孔氏之家法也,世之君子苟自孔氏,必守此法。国之存亡,民之死生,将于是乎在,其孰敢不严?而孟轲始乱之,曰:“吾闻武王诛独夫纣,未闻弑君也。”自是学者以汤、武为圣人之正若当然者,皆孔氏之罪人也。使当时有良史如董狐者,南巢之事必以叛书,牧野之事必以弑书。而汤、武仁人也,必将为法受恶。周公作《无逸》曰:“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上不及汤,下不及武王,亦以是哉?文王之时,诸侯不求而自至,是以受命称王,行天子之事,周之王不王,不计纣之存亡也。使文王在,必不伐纣,纣不见伐而以考终,或死于乱,殷人立君以事周,命为二王后以祀殷,君臣之道,岂不两全也哉!武王观兵于孟津而归,纣若改过,否则殷人改立君,武王之待殷亦若是而已矣。天下无王,有圣人者出而天下归之,圣人所以不得辞也。而以兵取之,而放之,而杀之,可乎?汉末大乱,豪杰并起。荀文若,圣人之徒也,以为非曹操莫与定海内,故起而佐之。所以与操谋者,皆王者之事也,文若岂教操反者哉?以仁义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将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及操谋九锡,则文若死之,故吾尝以文若为圣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张子房而道似伯夷也。杀其父,封其子,其子非人也则可,使其子而果人也,则必死之。楚人将杀令尹子南,子南之子弃疾为王驭士,王泣而告之。既杀子南,其徒曰:“行乎?”曰:“吾与杀吾父,行将焉入?”“然则臣王乎?”曰:“弃父事仇,吾弗忍也!”遂缢而死。武王亲以黄钺诛纣,使武庚受封而不叛,岂复人也哉?故武庚之必叛,不待智者而后知也。武王之封,盖亦有不得已焉耳。殷有天下六百年,贤圣之君六七作,纣虽无道,其故家遗民未尽灭也。三分天下有其二,殷不伐周,而周伐之,诛其君,夷其社稷,诸侯必有不悦者,故封武庚以慰之,此岂武之意哉?故曰:武王非圣人也。
○周东迁失计
太史公曰:“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其实不然。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九鼎焉,而周复都丰、镐。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于洛。”苏子曰: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缪者也。自平王至于亡,非有大无道者也。AA85王AA85音兹,即灵王之神圣,诸侯服享,然终以不振,则东迁之过也。昔武王克商,迁九鼎于洛邑,成王、周公复增营之,周公既没,盖君陈、毕公更居焉,以重王室而已,非有意于迁也。周公欲葬成周,而成王葬之毕,此岂有意于迁哉?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遗其子孙者,田宅而已。不幸而有败,至于乞假以生可也,然终不可议田宅。今平王举文、武、成、康之业而大弃之,此一败而粥田宅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其先王之德无以过周,而后王之败亦不减幽、厉,然至于桀、纣而后亡。其未亡也,天下宗之,不如东周之名存而实亡也。是何也?则不粥田宅之效也。盘庚之迁也,复殷之旧也。古公迁于岐,方是时,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居,岂所难哉?卫文公东徙渡河,恃齐而存耳。齐迁临,晋迁于绛、于新田,皆其盛时,非有所畏也。其余避寇而迁都,未有不亡;虽不即亡,未有能复振者也。春秋时楚大饥,群蛮叛之,申、息之北门不启。楚人谋徙于阪高,贾曰:“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于是乎以秦人巴人灭庸,而楚始大。苏峻之乱,晋几亡矣,宗庙宫室尽为灰烬。温峤欲迁都豫章,三吴之豪欲迁会稽,将从之矣,独王导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者不以丰俭移都,若弘卫文大帛之冠,何适而不可?不然,虽乐土为墟矣。且北寇方强,一旦示弱,窜于蛮越,望实皆丧矣!”乃不果迁,而晋复安。贤哉导也,可谓能定大事矣!嗟夫,平王之初,周虽不如楚强,顾不愈于东晋之微乎?使平王有一王导,定不迁之计,收丰、镐之遗民,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势临东诸侯,齐、晋虽强,未敢贰也,而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迁于大梁;楚昭王畏吴,迁于若阝;顷襄王畏秦,迁于陈;考烈王畏秦,迁于寿春:皆不复振,有亡征焉。东汉之末,董卓劫帝迁于长安,汉遂以亡。近世李景迁于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缪者也。
○秦拙取楚
秦始皇帝十八年,取韩;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赵、取楚;二十六年,取燕、取齐,初并天下。苏子曰:秦并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为巧于取齐而拙于取楚,其不败于楚者,幸也。乌乎,秦之巧,亦创智伯而已。魏、韩肘足接而智伯死,秦知创智伯而诸侯终不知师韩、魏,秦并天下,不亦宜乎!齐氵昏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犹伐齐也。法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赵,齐、楚救之,赵乏食,请粟于齐,而齐不予。秦遂围邯郸,几亡赵。赵虽未亡,而齐之亡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于齐者四十余年。夫以法章之才而秦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君王后事秦谨,故不被兵。”夫秦欲并天下耳,岂以谨故置齐也哉!吾故曰“巧于取齐”者,所以慰齐之心而解三晋之交也。齐、秦不两立,秦未尝须臾忘齐也,而四十余年不加兵者,岂其情乎?齐人不悟而与秦合,故秦得以其间取三晋。三晋亡,齐盖岌岌矣。方是时,犹有楚与燕也,三国合,犹足以拒秦。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齐不救,故二国亡,而齐亦虏不阅岁:如晋取虞、虢也,可不谓巧乎!二国既灭,齐乃发兵守西界,不通秦使。呜呼,亦晚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万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以六十万攻之,盖空国而战也。使齐有中主具臣知亡之无日,而扫境以伐秦,以久安之齐而入厌兵空虚之秦,覆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于取楚”。然则奈何曰:“古之取国者必有数,如取龆齿也,必以渐,故齿脱而儿不知。”今秦易楚,以为龆齿也,可拔,遂抉其口,一拔而取之,儿必伤,吾指必啮。故秦之不亡者,幸也,非数也。吴为三军迭出以肄楚,三年而入郢。晋之平吴,隋之平陈,皆以是物也。惟苻坚不然,使坚知出此,以百倍之众,为迭出之计,虽韩、白不能支,而况谢玄、牢之之流乎!吾以是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胜;而坚不幸耳。
○秦废封建
秦初并天下,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不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群臣皆以为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天子不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苏子曰:圣人不能为时,亦不失时。时非圣人之所能为也,能不失时而已。三代之兴,诸侯无罪不可夺削,因而君之虽欲罢侯置守,可得乎?此所谓不能为时者也。周衰,诸侯相并,齐、晋、秦、楚皆千余里,其势足以建侯树屏。至于七国皆称王,行天子之事,然终不封诸侯,不立强家世卿者,以鲁三桓、晋六卿、齐田氏为戒也。久矣,世之畏诸侯之祸也,非独李斯、始皇知之。始皇既并天下,分郡邑,置守宰,理固当然,如冬裘夏葛,时之所宜,非人之私智独见也,所谓不失时者,而学士大夫多非之。汉高帝欲立六国后,张子房以为不可,世未有非之者,李斯之论与子房何异?世特以成败为是非耳。高帝闻子房之言,吐哺骂郦生,知诸侯之不可复,明矣。然卒王韩、彭、英、卢,岂独高帝,子房亦与焉。故柳宗元曰:“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昔之论封建者,曹元首、陆机、刘颂,及唐太宗时魏征、李百药、颜师古,其后有刘秩、杜佑、柳宗元。宗元之论出,而诸子之论废矣,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故吾取其说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气必争,争必以利,利莫大于封建。封建者,争之端而乱之始也。自书契以来,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父子兄弟相贼杀,有不出于袭封而争位者乎?自三代圣人以礼乐教化天下,至刑措不用,然终不能已篡弑之祸。至汉以来,君臣父子相贼虐者,皆诸侯王子孙,其余卿大夫不世袭者,盖未尝有也。近世无复封建,则此祸几绝。仁人君子,忍复开之欤?故吾以为李斯、始皇之言,柳宗元之论,当为万世法也。
○论子胥种蠡
越既灭吴,范蠡以为句践为人长颈乌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逸乐,乃以其私徒属浮海而行,至于齐。以书遗大夫种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子可以去矣!”苏子曰:范蠡独知相其君而已,以吾相蠡,蠡亦乌喙也。夫好货,天下之贱士也,以蠡之贤,岂聚敛积财者?何至耕于海滨,父子力作,以营千金,屡散而复积,此何为者哉?岂非才有余而道不足,故功成名遂身退,而心终不能自放者乎?使句践有大度,能始终用蠡,蠡亦非清净无为而老于越者也,故曰“蠡亦乌喙也”。鲁仲连既退秦军,平原君欲封连,以千金为寿。笑曰:“所贵于天下士者,为人排难解纷而无所取也。即有取,是商贾之事,连不忍为也。”遂去,终身不复见,逃隐于海上。曰:“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使范蠡之去如鲁连,则去圣人不远矣。呜呼,春秋以来,用舍进退未有如蠡之全者,而不足于此,吾以是累叹而深悲焉。子胥、种、蠡皆人杰,而扬雄,曲士也,欲以区区之学疵瑕此三人者:以三谏不去、鞭尸籍馆为子胥之罪,以不强谏句践而栖之会稽为种、蠡之过。雄闻古有三谏当去之说,即欲以律天下士,岂不陋哉!三谏而去,为人臣交浅者言也,如宫之奇、AA86冶乃可耳。至如子胥,吴之宗臣,与国存亡者也,去将安往哉?百谏不听,继之以死可也。孔子去鲁,未尝一谏,又安用三?父不受诛,子复仇,礼也。生则斩首,死则鞭尸,发其至痛,无所择也。是以昔之君子皆哀而恕之,雄独非人子乎?至于籍馆,阖闾与群臣之罪,非子胥意也。句践困于会稽,乃能用二子,若先战而强谏以死之,则雄又当以子胥之罪罪之矣。此皆儿童之见,无足论者,不忍三子之见诬,故为之言。
○论鲁三桓
鲁定公十三年,孔子言于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无百雉之城。”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于是叔孙氏先堕后阝。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公。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二子奔齐,遂堕费。将堕成,公敛处父以成叛,公围成,弗克。或曰:“殆哉,孔子之为政也,亦危而难成矣!”孔融曰:“古者王畿千里,寰内不封建诸侯。”曹操疑其论建渐广,遂杀融。融特言之耳,安能为哉?操以为天子有千里之畿,将不利己,故杀之不旋踵。季氏亲逐昭公,公死于外,从公者皆不敢入,虽子家羁亦亡。季氏之忌刻忮害如此,虽地势不及曹氏,然君臣相猜,盖不减操也,孔子安能以是时堕其名都而出其藏甲也哉!考于《春秋》,方是时三桓虽若不悦,然莫能违孔子也。以为孔子用事于鲁,得政与民,三桓畏之欤?则季桓子之受女乐也,孔子能却之矣。彼妇之口可以出走,是孔子畏季氏,季氏不畏孔子也。孔子盖始修其政刑,以俟三桓之隙也哉?苏子曰:此孔子之所以圣也。盖田氏、六卿不服,则齐、晋无不亡之道;三桓不臣,则鲁无可治之理。孔子之用于世,其政无急于此者矣。彼晏婴者亦知之,曰:“田氏之僭,惟礼可以已之。在礼,家施不及国,大夫不收公利。”齐景公曰:“善哉,吾今而后知礼之可以为国也!”婴能知之而不能为之,婴非不贤也,其浩然之气,以直养而无害,塞乎天地之间者,不及孔、孟也。孔子以羁旅之臣得政期月,而能举治世之礼,以律亡国之臣,堕名都,出藏甲,而三桓不疑其害己,此必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者矣。孔子之圣见于行事,至此为无疑也。婴之用于齐也,久于孔子,景公之信其臣也,愈于定公,而田氏之祸不少衰,吾是以知孔子之难也。孔子以哀公十六年卒,十四年,陈恒弑其君,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请讨之!”吾是以知孔子之欲治列国之君臣,使如《春秋》之法者,至于老且死而不忘也。或曰:“孔子知哀公与三子之必不从,而以礼告也欤?”曰:否,孔子实欲伐齐。孔子既告哀公,公曰:“鲁为齐弱久矣,子之伐之,将若之何?”对曰:“陈恒弑其君,民之不予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此岂礼告而已哉?哀公患三桓之逼,尝欲以越伐鲁而去之。夫以蛮夷伐国,民不予也,皋如、出公之事,断可见矣,岂若从孔子而伐齐乎?若从孔子而伐齐,则凡所以胜齐之道,孔子任之有余矣。既克田氏,则鲁之公室自张,三桓不治而自服也,此孔子之志也。
○司马迁二大罪
商鞅用于秦,变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秦人富强,天子致胙于孝公,诸侯毕贺。苏子曰:此皆战国之游士邪说诡论,而司马迁暗于大道,取以为史。吾尝以为迁有大罪二,其先黄、老,后《六经》,退处士,进奸雄,盖其小小者耳。所谓大罪二,则论商鞅、桑弘羊之功也。自汉以来,学者耻言商鞅、桑弘羊,而世主独甘心焉,皆阳讳其名而阴用其实,甚者则名实皆宗之,庶几其成功,此则司马迁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强国,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为声色畋游之所败,虽微商鞅,有不富强乎?秦之所以富强者,孝公务本力穑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见疾于民,如豺虎毒药,一夫作难而子孙无遗种,则鞅实使之。至于桑弘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无足言者,而迁称之,曰:“不加赋而上用足。”善乎,司马光之言也!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不加赋而上用足,不过设法侵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也。”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污口舌,书之则污简牍。二子之术用于世者,灭国残民覆族亡躯者相踵也,而世主独甘心焉,何哉?乐其言之便己也。夫尧、舜、禹,世主之父师也;谏臣拂士,世主之药石也;恭敬慈俭、勤劳忧畏,世主之绳约也。今使世主日临父师而亲药石、履绳约,非其所乐也。故为商鞅、桑弘羊之术者,必先鄙尧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谓贤主,专以天下适己而已”,此世主之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钟乳乌喙而纵酒色,所以求长年者,盖始于何晏。晏少而富贵,故服寒食散以济其欲,无足怪者。彼其所为,足以杀身灭族者日相继也,得死于寒食散,岂不幸哉!而吾独何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呕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弘羊之术,破国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终不悟者,乐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祸之惨烈也。
○论范增
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臣。项羽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其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归未至彭城,疽发背死。苏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杀增,独恨其不蚤耳。
然则当以何事去?增劝羽杀沛公,羽不听,终以此失天下,当于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杀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杀,犹有君人之度也,增曷为以此去哉?《易》曰:“知几其神乎!”《诗》曰:“相彼雨雪,先集维霰。”增之去,当以羽杀卿子冠军时也。陈涉之得民也,以项燕、扶苏;项氏之兴也,以立楚怀王孙心。而诸侯叛之也,以弑义帝也。且义帝之立,增为谋主矣,义帝之存亡,岂独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以同祸福也,未有义帝亡而增独能久存者也。羽之杀卿子冠军也,是弑义帝之兆也。其弑义帝,则疑增之本心也,岂必待陈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陈平虽智,安能间无疑之主哉?
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也。独遣沛公入关而不遣项羽,识卿子冠军于稠人之中,而擢以为上将,不贤而能如是乎?羽既矫杀卿子冠军,义帝必不能堪,非羽杀帝,则帝杀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增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岂独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听也。不用其言,杀其所立,项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杀卿子冠军,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增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则留,不合则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虽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项羽不亡。呜呼,增亦人杰也哉!
○游士失职之祸
春秋之末,至于战国,诸侯卿相皆争养士。自谋夫说客、谈天雕龙、坚白同异之流,下至击剑扛鼎、鸡鸣狗盗之徒,莫不宾礼,靡衣玉食以馆于上者,何可胜数。越王句践有君子六千人;魏无忌,齐田文,赵胜、黄歇、吕不韦,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侠奸人六万家于薛,齐稷下谈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无数。下至秦、汉之间,张耳、陈余号多士,宾客厮养皆天下豪杰,而田横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见于传记者如此,度其余,当倍官吏而半农夫也。此皆奸民蠹国者,民何以支而国何以堪乎?苏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国之有奸也,犹鸟兽之有鸷猛,昆虫之有毒螫也。区处条理,使各安其处,则有之矣;锄而尽去之,则无是道也。吾考之世变,知六国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盖出于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辨、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杰者也,类不能恶衣食以养人,皆役人以自养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贵富与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职,则民靖矣。四者虽异,先王因俗设法,使出于一:三代以上出于学,战国至秦出于客,汉以后出于郡县吏,魏、晋以来出于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于科举,虽不尽然,取其多者论之。六国之君虐用其民,不减始皇、二世,然当是时百姓无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杰者多以客养之,不失职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鲁无能为者,虽欲怨叛,而莫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因李斯之言而止。既并天下,则以客为无用,于是任法而不任人,谓民可以恃法而治,谓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堕名城,杀豪杰,民之秀异者散而归田亩。向之食于四公子、吕不韦之徒者,皆安归哉?不知其能槁项黄馘以老死于布褐乎?抑将辍耕太息以俟时也?秦之乱虽成于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处之,使不失职,秦之亡不至若是速也。纵百万虎狼于山林而饥渴之,不知其将噬人,世以始皇为智,吾不信也。楚、汉之祸,生民尽矣,豪杰宜无几,而代相陈从车千乘,萧、曹为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密,然吴王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争致宾客,世主不问也。岂惩秦之祸,以为爵禄不能尽縻天下士,故少宽之,使得或出于此也耶?若夫先王之政则不然,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呜呼,此岂秦、汉之所及也哉!
○赵高李斯
秦始皇帝时,赵高有罪,蒙毅案之,当死,始皇赦而用之。长子扶苏好直谏,上怒,使北监蒙恬兵于上郡。始皇东游会稽,并海走琅琊,少子胡亥、李斯、蒙毅、赵高从。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未反而上崩。李斯、赵高矫诏立胡亥,杀扶苏、蒙恬、蒙毅,卒以亡秦。苏子曰:始皇制天下轻重之势,使内外相形以禁奸备乱者,可谓密矣。蒙恬将三十万人,威振北方,扶苏监其军,而蒙毅侍帷幄为谋臣,虽有大奸贼,敢睥睨其间哉?不幸道病,祷祠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高、斯得成其谋。始皇之遣毅,毅见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然天之亡人国,其祸败必出于智所不及。圣人为天下,不恃智以防乱,恃吾无致乱之道耳。始皇致乱之道,在用赵高。夫阉尹之祸,如毒药猛兽,未有不裂肝碎胆者也。自书契以来,惟东汉吕强、后唐张承业二人号称善良,岂可望一二于千万,以致必亡之祸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汉桓、灵,唐肃、代,犹不足深怪,始皇、汉宣皆英主,亦湛于赵高、恭、显之祸。彼自以为聪明人杰也,奴仆熏腐之余何能为,及其亡国乱朝,乃与庸主不异。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如始皇、汉宣者。或曰:“李斯佐始皇定天下,不可谓不智。扶苏亲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陈胜假其名犹足以乱天下,而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诛而复请之,则斯、高无遗类矣。以斯之智而不虑此,何哉?”苏子曰:呜呼,秦之失道,有自来矣,岂独始皇之罪?自商鞅变法,以诛死为轻典,以参夷为常法,人臣狼顾胁息,以得死为幸,何暇复请!方其法之行也,求无不获,禁无不止,鞅自以为轶尧、舜而驾汤、武矣。及其出亡而无所舍,然后知为法之弊。夫岂独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荆轲之变,持兵者熟视始皇环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不复忌二人者,知威令之素行,而臣子不敢复请也。二人之不敢请,亦知始皇之鸷悍而不可回也,岂料其伪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归之。”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为心而以平易为政,则上易知而下易达,虽有卖国之奸,无所投其隙,仓卒之变,无自发焉。然其令行禁止,盖有不及商鞅者矣,而圣人终不以彼易此。商鞅立信于徙木,立威于弃灰,刑其亲戚师傅,积威信之极。以及始皇,秦人视其君如雷电鬼神,不可测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后制刑。今至使人矫杀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请,则威信之过也故。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孙者也。汉武与始皇,皆果于杀者也,故其子如扶苏之仁,则宁死而不请,如戾太子之悍,则宁反而不诉,知诉之必不察也。戾太子岂欲反者哉?计出于无聊也。故为二君之子者,有死与反而已。李斯之智,盖足以知扶苏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之果于杀者。
○摄主
鲁隐公元年,不书即位,摄也。欧阳子曰:“隐公非摄也。使隐而果摄也,则《春秋》不书为公,《春秋》书为公,则隐非摄,无疑也。”苏子曰:非也。《春秋》,信史也,隐摄而桓弑,著于史也详矣。周公摄而克复子者也,以周公薨,故不称王。隐公摄而不克复子者也,以鲁公薨,故称公。史有谥,国有庙,《春秋》独得不称公乎?然则隐公之摄也,礼欤?曰:礼也。何自闻之?曰:闻之孔子。曾子问曰:“君薨而世子生,如之何?”孔子曰:“卿大夫士从摄主北面于西阶南。”何谓摄主?曰:古者天子诸侯卿大夫之世子未生而死,则其弟若兄弟之子次当立者为摄主。子生而女也,则摄主立;男也,则摄主退。此之谓摄主,古之人有为之者,季康子是也。季桓子且死,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则以告而立之;女也,则肥也可。”桓子卒,康子即位。既葬,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载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遗言,命其圉臣曰:‘南氏生男,则以告于君与大夫而立之。’今生矣,男也,敢告。”康子请退。康子之谓摄主,古之道也,孔子行之。自秦、汉以来不修是礼也,而以母后摄。孔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使与闻外事且不可,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而况可使摄位而临天下乎?女子为政而国安,惟齐之君王后、吾宋之曹、高、向也,盖亦千一矣。自东汉马、邓不能无讥,而汉吕后、魏胡武灵、唐武氏之流,盖不胜其乱,王莽、杨坚遂因以易姓。由此观之,岂若摄主之庶几乎?使母后而可信也,摄主亦可信也,若均之不可信,则摄主取之,犹吾先君之子孙也,不犹愈于异姓之取哉?或曰:“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安用摄主?”曰:非此之谓也。嗣天子长矣,宅忧而未出令,则以礼设冢宰。若太子未生,生而弱,未能君也,则三代之礼,孔子之学,决不以天下付异姓,其付之摄主也。夫岂非礼而周公行之欤?故隐公亦摄主也。郑玄,儒之陋者也,其传“摄主”也,曰:“上卿代君听政者也。”使子生而女,则上卿岂继世者乎?苏子曰:摄主,先王之令典,孔子之法言也。而世不知,习见母后之摄也,而以为当然。故吾不可不论,以待后世之君子。
○隐公不幸
公子请杀桓公,以求太宰。隐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惧,反谮公于桓公而弑之。苏子曰:盗以兵拟人,人必杀之,夫岂独其所拟,途之人皆捕击之矣。途之人与盗非仇也,以为不击则盗且并杀己也。隐公之智,曾不若是涂人也,哀哉!隐公,惠公继室之子也,其为非嫡,与桓均耳,而长于桓。隐公追先君之志而授国焉,可不谓仁人乎?惜乎其不敏于智也。使隐公诛而让桓,虽夷、齐何以尚兹?骊姬欲杀申生而难里克,则施优来之;二世欲杀扶苏而难李斯,则赵高来之。此二人所行相同,而其受祸亦不少异:里克不免于惠公之诛,李斯不免于二世之戮,皆无足哀者。吾独表而出之,为世戒。君子之为仁义也,非有计于利害,然君子之所为,义利常兼,而小人反是。李斯听赵高之谋,非其本意,独畏蒙氏之夺其位,故亻免而听高。使斯闻高之言,即召百官、陈六师而斩之,其德于扶苏,岂有既乎?何蒙氏之足忧!释此不为,而具五刑于市,非下愚而何!呜呼,乱臣贼子犹蝮蛇也,其所螫草木犹足以杀人,况其所噬啮者欤?郑小同为高贵乡公侍中,尝诣司马师,师有密疏未屏也,如厕还,问小同:“见吾疏乎?”曰:“不见。”师曰:“宁我负卿,无卿负我。”遂鸩之。王允之从王敦夜饮,辞醉先寝。敦与钱凤谋逆,允之已醒,悉闻其言,虑敦疑己,遂大吐,衣面皆污。敦果照视之,见允之卧吐中,乃已。哀哉小同,殆哉岌岌乎,允之也!孔子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有由也夫!吾读史得隐公、里克、李斯、郑小同、王允之五人,感其所遇祸福如此,故特书其事,后之君子可以览观焉。
○七德八戒
郑太子华言于齐恒公,请去三族而以郑为内臣,公将许之,管仲不可。公曰:“诸侯有讨于郑,未捷,苟有衅,从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绥之以德,加之以训辞,而率诸侯以讨郑,郑将覆亡之不暇,岂敢不惧?若总其罪人以临之,郑有辞矣。”公辞子华,郑伯乃受盟。苏子曰:大哉,管仲之相桓公也!辞子华之请而不违曹沫之盟,皆盛德之事也,齐可以王矣。恨其不学道,不自诚意正身以刑其国,使家有三归之病而国有六嬖之祸,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孟子盖过矣。吾读《春秋》以下史而得七人焉,皆盛德之事,可以为万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为万世戒,故具论之。太公之治齐也,举贤而上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天下诵之,齐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齐矣,齐懿氏卜之,皆知其当有齐国也。篡弑之疑,盖萃于敬仲矣,然桓公、管仲不以是废之,乃欲以为卿,非盛德能如此乎?故吾以为楚成王知晋之必霸而不杀重耳,汉高祖知东南之必乱而不杀吴王濞,晋武帝闻齐王攸之言而不杀刘元海,苻坚信王猛而不杀慕容垂,唐明皇用张九龄而不杀安禄山,皆盛德之事也。而世之论者,则以为此七人者皆失于不杀以启乱,吾以谓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败亡,非不杀之过也。齐景公不繁刑重赋,虽有田氏,齐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虽有晋文公,兵不败;汉景帝不害吴太子,不用晁错,虽有吴王濞,无自发;晋武帝不立孝惠,虽有刘元海,不能乱;苻坚不贪江左,虽有慕容垂,不能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杨国忠,虽有安禄山,亦何能为?秦之由余,汉之金日,唐之李光弼、浑之流,皆蕃种也,何负于中国哉?而独杀元海、禄山!且夫自今而言之,则元海、禄山死有余罪,自当时而言之,则不免为杀无罪。岂有天子杀无罪而不得罪于天者?上失其道,途之人皆敌国也,天下豪杰其可胜既乎?汉景帝以鞅鞅而杀周亚夫,曹操以名重而杀孔融,晋文帝以卧龙而杀嵇康,晋景帝亦以名重而杀夏侯玄,宋明帝以族大而杀王,齐后主以谣言而杀斛律光,唐太宗以谶而杀李君羡,武后以谣言而杀裴炎,世皆以为非也。此八人者,当时之虑岂非忧国备乱,与忧元海、禄山者同乎?久矣,世之以成败为是非也!故夫嗜杀人者,必以邓侯不杀楚子为口实。以邓之微,无故杀大国之君,使楚人举国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谓为天下如养生,忧国备乱如服药:养生者不过慎起居饮食,节声色而已,节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药于已病之后。今吾忧寒疾而先服乌喙,忧热疾而先服甘遂,则病未作而药杀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药者也。
●卷一百六
◎外制制敕六十七首
【除吕公著特授守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加食邑实封余如故制(元三年四月四日)】
门下。仁莫大于求旧,智莫良于用众。既得天下之大老,彼将安归;以至国人皆曰贤,夫然后用。今朕一举,仁智在焉。宜告治朝,以孚大号。金紫光禄大夫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上柱国东平郡开国公食邑七千一百户食实封二千三百户吕公著,︳谟经远,精识造微。非尧、舜不谈,昔闻其语;以社稷为悦,今见其心。三年有成,百揆时叙。维乃烈考,相于昭陵。盖清净以宁民,亦劳谦而得士。凡我仪刑之老,多其宾客之余。在武丁时,虽莫望于前烈;作召公考,固无易于象贤。而乃屡贡封章,力求退避。朕重失此三益之友,而闵劳以万几之烦。是用迁平土之司,释文昌之任。毋废议论,时游庙堂。於戏。大事虽咨于房乔,非如晦莫能果断;重德无逾于郭令,而裴度亦寄安危。罔俾斯人,专美唐世。可特授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加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三百户,余如故。仍一月三赴经筵,二日一入朝,因至都堂议军国事。
【除吕大防特授太中大夫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加上柱国食邑实封余如故制】
(元三年四月四日)
门下。朕闻天子有道,其德不可得而名;辅相有德,其才不可得而见。故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勋。当时安荣,后世称颂。予欲清心而省事,不求智名与勇功。天维显思,将启承平之运;民亦劳止,愿闻休息之期。眷予元臣,咸有一德;咨尔百辟,明听朕言。中大夫守中书侍郎上柱国汲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二百户食实封三百户赐紫金鱼袋吕大防,造道纯深,受才宏毅。果艺以达,有孔门三子之风;直大而方,得坤爻六二之动。久践右闼,蔚为名臣。宜升左辅之崇,兼综东台之务。加赋进秩,宠数益隆。得位与时,忧责弥重。於戏。若古有训,无竞维人。崔公建中之风,以除吏八百而致;裴元和之政,以荐士三十而能。惟公乃心,何远之有。可特授太中大夫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加上柱国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三百户,余如故。
【除范纯仁特授太中大夫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进封高平郡开国侯加食邑实封余如故制(元三年四月四日)】
门下。朕惟朝廷之盛衰,常以辅相为轻重。若根本强固,则精神折冲。故吕臣奉己而不在民,则晋文无复忧色;汲长孺直谏而守死节,则淮南为之寝谋。朕思得其人,付之以政。使天下闻风而心服,则人主无为而日尊。咨尔在廷,咸听朕命。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上柱国高平郡开国伯食邑九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范纯仁,器远任重,才周识明。进如孟子之敬王,退若萧生之忧国。朕览观仁祖之遗迹,永怀庆历之元臣。强谏不忘,喜臧孙之有后;戎公是似,命召虎以来宣。虽兵政之与闻,疑远猷之未究。坐论西省,进贰文昌;增秩益封,兼隆异数。於戏。时难得而易失,民难安而易危。予欲守在四夷,以汝为偃兵之姚、宋;予欲藏于百姓,以汝为惜民之萧、曹。勉思古人,以称朕意。可特授太中大夫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进封高平郡开国公加食邑七百户实封三百户,余如故。
【除苗授特授武泰军节度使殿前副都指挥使勋封食实封如故制】
(元三年七月十二日)
门下。出总元戎,作先声于士气;入为环尹,寓军政于国容。将伸阃外之威,以迪师中之吉。咨于尔众,朕得其人。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威武军节度观察留后持节福州诸军事福州刺史上柱国济南郡开国公食邑二千八百户食实封三百户苗授,早以异材,见称武略。被服忠义,有烈丈夫之风;砥砺廉隅,得士君子之概。荐扬边圉,益著劳能。拔自众人,既蒙先帝之遇;遂拜大将,无复一军之惊。祗扈殿岩,肃将斋钺。予欲少长有礼,而兵可用;汝其夙夜在公,而令必行。於戏。爱克厥威罔功,兹为深戒;师众以顺为武,古有成言。惟懋乃衷,毋忘朕训。
【除皇伯祖宗晟特起复制(元三年十一月一日)】
门下。曾、闵之哀,丧不贰事;汉、唐之旧,礼有夺情。矧予藩屏之亲,实兼臣子之重。虽闺门以恩掩义,而公侯以国为家。伯臣司宗,职不可旷;要服事,古有成言。非予尔私,其听朕命。皇伯祖彰化军节度泾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检校司空开府仪同三司持节泾州诸军事泾州刺史判大宗正事上柱国高密郡王食邑七千八百户食实封二千四百户宗晟,天资纯茂,德履方严。袭余庆于祖宗,蹈格言于师保。典司属籍,克有令名。郢客卒业于浮丘,辟强受知于先帝。允厘厥位,无愧昔人。属此闵凶,累然毁瘠。嗟日月之逾迈,重职业之久虚。宜复宠名,式从权制。於戏,出居官次,非王事不谈;退适倚庐,读丧祭之礼。则忠孝两得,人无间言;功名益隆,亲有显誉。勉服朕训,光昭前闻。
【给事中兼侍讲傅尧俞可吏部侍郎】
敕。士以德望进,则风俗厚而朝廷尊;以经术用,则议论正而名器重。此君子所以难合,而朕亦难其人焉。具官傅尧俞,博学笃行,久闻于世。历事四世,挺然一节;怀道不试,十年于兹。朕欲闻仁人之言,置之讲席;非尧舜之道,盖未尝言。给事黄门,未究其用;往贰太宰,益修厥官。董正治典,以称先帝复古之意。可。
【太常少卿赵瞻可户部侍郎】
敕。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先王之论理财也,必继之以正辞。名正而言顺,则财可得而理,民可得而正。自顷功利之臣,言政而不及化,言利而不及义。中外纷然,朕益厌之。具官赵瞻,明于吏事,辅以儒术。忠义之节,白首不衰。爱自秩宗,擢贰邦计。将使四方之人,知予以耆老旧德居此官者,盖有盍彻之意焉。可。
【王克臣可工部侍郎依前龙图阁直学士】
敕。朕承先帝之丕业,居其宫室,而服其器用。常惧不称,而何敢有加焉。惟是军国之备,凡仰于百工者,乃以诿于冬官。有事于斯,当识朕意。具官王克臣,奋自儒术,蔚为闻人。历帅诸藩,尝佐事典。才有余裕,所在见称。比由宛丘,入奉朝谒。而司空长贰,艰于其人。爰命尔以旧官,仍兼内阁之重。勉率厥职,外以成尔缮治之劳,内以全予恭俭之志。可。
【祥符知县李之纪可广西提刑】
具官李之纪。近自畿甸,远至海隅。朕视其地如户庭,视其民如一家。尔赋政赤县,而廉平之称,达于朕听,是用命尔。按刑岭表,其一乃心,毋或鄙夷其民,如在朕侧。往惟钦哉。
【知楚州田待问可淮南转运判官】
敕具官田待问。朝廷取材,必始于治民。异时吏或不更郡县而任刺举,刚柔失中,民以告病。以尔端静敏恪,悃忄无华,试于剧郡,吏民宜之。其即本道以究尔才,往悉乃心,毋使厥声减于治郡。可。
【两浙转运副使孙昌龄可秘阁校理知福州】
敕具官孙昌龄。尔奉使吴越,而廉平之称,达于朕听。七闽之会,其民智巧,易以理服,难以力胜。今命尔为守,惟宽而明,民乃宜之。朕方复文馆之职,以广育才之路。遂以命尔,往惟钦哉。可。
【知徐州马默可司农少卿】
敕具官马默。尔以博学强记,宏毅有守,刚而不犯,明而不苛,历试中外,蔼然有闻。朕方选择循吏,入为卿佐。凡尔所能已试于外者,其以告我而力行之,往佐大农,毋忽朕命。
【两浙转运副使许懋可令再任】
敕具官许懋。吴越之人,凋敝久矣。朕方蠲理烦碎,以安养其众,非得循吏察视郡县,均通有无,则民何赖焉。以尔儒术精通,吏事详敏,历年于兹,民便其政。既信之俗,必易为功,庶无新故更代之劳,而有上下相安之美。勉修前业,无怠日新。可。
【新淮南转运判官蔡朦可两浙运判】
敕具官蔡朦。吴越之人,凋敝久矣。朕方蠲理烦碎,以安养其众,非得循吏察视郡县,均通有无,则民何赖焉。以尔名臣之子,进以儒术,历佐漕府,治办有成。东南富庶,比于西蜀,而机巧过之。惟宽且静,则民不偷。可。
【司农少卿范子渊可知兖州】
敕具官范子渊。朕于士大夫,未尝求备也,将历试以事,而收其所长。有司言汝治河无状,耗国劳民,积岁而功不成。朕惟水土之政,与郡县异,其观汝于牧民。尚勉求效,以盖往愆。可。
【故枢密副使包拯男太常寺太祝纟意之妻寿安县君崔氏可特封永嘉郡君仍封表门闾】
敕崔氏。汝甲族之遗孤,大臣之冢妇。夫亡子夭,茕然无归,而能誓死不嫁,抚养孤弱,使我嘉名臣之后,有立于世,惟汝之功。昔卫世子早死,共姜自誓,诗人歌之。韩愈幼孤,养于嫂郑,愈丧之期。若崔氏者,可谓兼之矣。其改赐汤沐,表异其所居,以风晓郡国,使薄于孝悌者有所愧焉。可。
【皇叔某赠婺州观察使追封东阳侯皇兄某赠蔡州观察使追封汝南侯】
敕。生分竹符,所以广恩于宗室;没享茅社,所以宠绥其子孙。眷予盘石之宗,夙被麟趾之化。国有常典,我其敢忘。某等生于高明,克自抑畏。恭俭寡过,绰有士人之风;忠孝著闻,盖服祖宗之训。属既尊于中外,礼当极于哀荣。命以廉车,即封其地。爰疏五等之贵,以慰九原之思。庶其有知,服我休命。
【士AA87可西头供奉官】
敕具官士AA87。汝宗室子,生于安逸,而能诵习文法,以求自试,盖亦有志于士者。朕何爱一官,不以成其志乎?可。
【童可特叙内殿崇班】
敕具官童。汝奉法不谨,坐废历年。而能祗畏以盖前失,既更大眚,稍复汝旧。往服厥官,益敬无怠。可。
【谢卿材可直秘阁福建转运使】
敕具官谢卿材。先王设官制禄,非特以劝功兴事也。将以观士之所守而进退之,惟爱身者为能爱民,惟知义者为能知利。以尔临事有守,信道不回,治郡有方,奉使不扰,力行古人之事,庶几循吏之风。释此大邦,付之一路。仍进直于书府,俾增重于使权。无轻远人,谨视贪吏,政成民悦,朕不汝忘。可。
【赵可淮南转运副使】
敕具官赵。汝昔为文登守,而海隅之民,至今称之。推文登之政,达之齐鲁,刑平赋简,所部以安。今淮南之人,困于征役,而重以饥馑。汝往按视,如京东之政,以宽吾忧。可。
【吕温卿知饶州李元辅知绛州】
敕吕温卿等。监司郡县,其职不同,其为养民一也。夫安静之吏,悃忄无华,日计不足,岁计有余。今自部使者,移治一郡,其深念之。服于朕训,以永终誉。可。
【王诲知河中府】
敕具官王诲。汝以名臣子,老于治郡,所至安静,吏民宜之。河东吾股肱郡,方唐之盛,世有贤守,风流未远,图像具存,勉思古人,以绍前烈。可。
【邵刚通判泗州】
敕具官邵刚。《诗》云:“淑问如皋陶,在泮献囚。”狱讼之事,固儒者之所学也。汝官于上庠,既习其说矣,其往试之。可。
【荆王扬王所乞推恩八人】
具官某等。或以方伎世其学,或以岁月积其劳。给事王宫,既勤且久,增秩改授,以旌其能。往服休恩,益敬无怠。可。
【西头供奉官张禧得三级转三官】
敕具官张禧。疆场之政,以首虏计功,所从来尚矣。尔既应格,则尝随之。可。
【鲜于亻先可太常少卿】
敕具官鲜于亻先。奉常之职,非特以治郊庙之度、服器之数而已,国有大政事、大议论,必稽焉。昔鲁秉周礼,齐不敢谋。而晏子太师折冲于樽俎之间。国之典常,君臣之名分,上下守之,有死不易,则国安而民服。朕选建卿士,付之礼乐,意在于此。非我老成之人,学足以通古,才足以御今,智足以应变,强足以守官,深于经术,达于人情,其孰宜之?《诗》不云乎,“彼其之子,邦之司直。”往修厥官,无ル朕命。可。
【范祖禹可著作郎】
敕具官范祖禹。左右起居,东观著作,皆史事也。今左右史独书已行之政,有司之常事。至于廊庙大议,君臣相与之际,所以兴坏治忽之由,一归于东观。则著作之任,顾不重欤?非得直亮多闻,古之所谓益友者,奋笔于其间,则善恶贸乱,后世无所考信。汝既任其事矣,益进而专之。朕苟有过,犹当直书,而况其余乎?往祗厥官,无旷乃职。可。
【孙觉可给事中】
敕。朕闻明主在上,凡侍从皆得言。若其不明,虽台谏亦失职。朕以冲眇,丕承祖宗。未堪多难之忧,常恐不闻其过。下至执艺,犹当尽规。岂必谏臣,而后论事。矧兹封驳之重,任参黄散之间。知无不言,职固当尔。具官孙觉,行不违道,言不违仁;处以孝闻,出以忠显。先帝所以遗朕,天下谓之正人。屡告嘉猷,固非小补;间自西省,迁之东台。而觉方进阳城之直词,固怀萧生之雅意。重违其请,阅月于兹。卒采群言,以遂前命。以尔抗章伏阁之志,施于还诏批敕之间。其一乃心,以称朕意。
【皇伯祖克愉可赠忠正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
敕。国家蒙累圣之余泽,眷宗室之多贤。虽设官以董其私,置傅以导其学,而重以吏事,责之懿亲。青衿而服簪缨,白首以奉朝请。虽有间、平之盛德,歆、向之异材,皆湮没而无传,故叹息之何及。尚赖本支之茂,蔚为邦国之华。不幸云亡,恻然永悼。具官克愉,忠厚以为质,礼敬以自文。持满矜高,盖得诸侯之孝;履信思顺,合于大有之贤。小心自将,没齿无过。方朕不言之际,遽兹永逝之悲。日月有时,窀穸告具。贲以旌旄之宠,仍兼将相之荣。岂独慰九泉之思,亦将劝庶邦之义。可。
【蕃官兀泥常等十二人覃恩转官】
敕具官某等。错居吾圉,世济其忠。矧兹临御之初,岂有中外之异。各从迁秩,以广异恩。祗服宠灵,益坚守御。可。
【高密郡王宗晟建安郡王宗绰所生母孙氏封康国太夫人】
敕。母以子贵,《春秋》之义也。朕方因亲以教爱,广爱以及民。封节妇之闾,以劝能贤;赐高年之爵,以助养老。而况属籍至近,贤王笃生,欲大慰于慈心,宜特推于异数。孙氏四德纯备,五福荐臻。岂惟擢秀于闺门,固已流芳于宫阃。举觞坐上,有伯仁仲智之贤;持节洛滨,皆汝南琅琊之贵。爰改封于乐土,俾正位于小君。服我休恩,介尔眉寿。可。
【客省副使刘知恩州】
敕。军国异容,兵民异道。治戎振旅,以鸷勇为上;承流宣化,以忠孝为先。尔久练武经,本由才选,屡更烦使,克有成劳。试于一州,祗服朕训。可。
【皇叔叔曹赠州防御使封广平侯】
敕。官至持节,爵为通侯。非我勋劳之臣,则必亲贤之属。岂云虚受,维以饰终。具官叔曹,生于高明,力自修饬,克有常德,以没元身。乃眷衡漳,夙为重地。爰假一麾之宠,就分五等之封。庶其有知,服我休命。可。
【左侍禁李司可供奉官】
敕。蠢尔裔夷,凭窃发,不时讨击,何以惩艾。尔能奋命,破走犬羊,何爱一官,以劝吏士。可。
【张汝贤可直龙图阁发运副使】
敕具官张汝贤。朝廷于南方复置都漕者,所以均节诸路之有无,使岁课时入而已,非以求赢也。至俗吏为之,则多收羡财以幸恩宠,而民受其病。以尔昔为御史,号称敢言,奉使江表,罪人斯得,庶几知义利之分者。是以命尔。宠之新职,往惟钦哉。
【狄谘刘定各降一官】
敕具官某等。奉使一路,以┰民奉法为先。今乃不然,烦酷之声,溢于朕听,公肆其下,曲法受赇,收聚毫末,与农圃争利,使民无所致其忿,至欲贼杀官吏。朕以更赦,置之闲局,而公议未厌。其削一官。往思厥愆,服我宽政。可。
【范子渊知峡州】
敕具官范子渊。汝以有限之财,兴必不可成之役,驱无辜之民,置之必死之地。横费之财,犹可以力补;而既死之民,不可以复生。此议者所以不汝置,而朕亦不得以赦原也。夷陵虽小,尚有民社。朕有愧于民,而于汝则厚矣。可。
【宣德郎刘锡永父元年一百四岁可承事郎】
敕刘元年。尚齿教民,三代之义。咨尔百年之故老,乃吾六世之遗民。自非吉人,莫享上寿。张苍仕秦柱下,而至汉孝景;思邈生隋开皇,而及唐永淳。古有其人,乃今亲见。何爱一命,慰其子孙。可。
【叔颇男文之可三班借职】
敕文之。汝父无禄早世,缘母之请,以获一官。其思所以克家事母者,惟敬毋怠。可。
【鲍耆年京东运判张峋京西运判】
敕具官某等。朕惟百姓之命,寄于郡县,而守令之贤,不能人知其实,独赖部使者为朕耳目而已。尔长一郡,以才良闻。进之漕属,以究其用。其使上无惰吏,下无冤民,以称朕意。可。
【李周可太仆少卿】
敕具官李周。“仆臣正,厥后克正。”见于《周书》。“思无邪,思马斯臧。”形于《鲁颂》。朕命此职,亦难其人。以尔秉心不回,临事有守,通练世故,灼知民情,所以望尔者,岂特车工马政而已哉。可。
【范纯礼可吏部郎中】
敕具官范纯礼。呜呼,维乃显考,克明德秉哲,以左右我仁宗,俾配德于尧舜,天亦维相之,使世有人以任我枢机将帅之事。今汝独在外计,朕惟瑚琏不可以亵用,骥不可以小试。命以天官之属。其小进之,益观其能,往钦哉。可。
【余希旦可知潍州】
敕具官余希旦。尔本以才选,坐累失职,亦云久矣。肆余大眚,罔不更新。北海名邦,民朴而富,往务忠厚,以安其生。可。
【王可知卫州】
敕具官王。凡我四朝之旧,经德秉哲,笃老不衰者,今几人哉。以尔好学守节,名在循吏,而久不治民,朕甚惜之。太行之麓,民朴讼简,守以安静,莫如汝宜。可。
【郭祥正覃恩转承议郎】
敕具官郭祥正。朕丕承六朝,陈锡四国,覃及方外,浃于有生。矧余通籍之臣,可无增秩之宠。祗服休命,永肩一心。可。
【王崇拯可遥郡刺史】
敕具官王崇拯。刺史汉官,秩六百石,魏晋以来,皆牧守之任。今虽以为勇爵,然非亲贤勋旧,不在此选。尔入直禁省,出分虎符,兵民所宜,选寄滋重。有司言尔,累劳当迁。益修厥官,以应名实。可。
【潮州澄海第六指挥使谢皋可三班借职】
敕谢皋。汝自什伍,长积劳累,迁至一旅,极矣。今乃以去恶之功,获补武吏。惟廉与慎,乃克有终。可。
【皇伯仲赠使相】
敕。亲亲以藩王室,贤贤以尊朝廷,古之道也。况于死生之际,恩礼之重,国有常典,我其敢忘。皇伯具官仲,生于高明,克自祗畏。出就外傅,闻好礼之称;退省其私,有为善之乐。云何不淑,罹此闵凶。慰我永怀,岂无异数。衮衣赤舄,宠均三事之臣;玉节牙璋,坐享专征之器。岂云虚授,维以饰终。庶几有知,服我休命。可。
【士暇右班殿直】
汝宗室子,始名而禄。得之非艰,守之惟艰。祗服朕训,乃克终誉。可。
【克巩遥郡防御使】
朕于宗室,无所爱也。然犹不欲虚授,以速人言。得之惟艰,乃罔后悔。凡有进秩,必付有司,考其岁月,察其行义,则朕与汝皆无愧,岂不休哉。
【刘ト门祗候】
惟我神考,笃于将师,生则厚其宠,死则恤其孤。将使识朝廷之仪,习军旅之事,无忝厥祖,以世其家,成汝之志,可谓至矣。将何以报之。可。
【王安石赠太傅】
敕。朕式观古初,灼见天意。将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异人。使其名高一时,学贯千载。智足以达其道,辩足以行其言。瑰玮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用能于期岁之闲,靡然变天下之俗。具官王安石,少学孔、孟,晚师瞿、聃。罔罗六艺之遗文,断以己意;糠比百家之陈迹,作新斯人。属熙宁之有为,冠群贤而首用。信任之笃,古今所无。方需功业之成,遽起山林之兴。浮云何有,脱屣如遗。屡争席于渔樵,不乱群于麋鹿。进退之美,雍容可观。朕方临御之初,哀疚罔极。乃眷三朝之老,邈在大江之南。究观规模,想见风采。岂谓告终之问,在予谅暗之中。胡不百年,为之一涕。於戏。死生用舍之际,孰能违天;赠赙哀荣之文,岂不在我。宠以师臣之位,蔚为儒者之光。庶几有知,服我休命。可。
【杨绘知徐州】
敕杨绘。士有拙于谋身而巧于治民,疏于防患而密于虑国,其自为计则过矣,而朕何疾焉。先帝龙兴,首擢用尔。置之台谏,以直谅闻。言虽无功,效于今日。简易轻信,失之匪人。坐废十年,陶然自得。《诗》人所谓“岂弟君子”者,绘庶几焉。彭城大邦,吾股肱郡。政成民悦,朕不汝忘。可。
【陈荐赠光禄大夫】
敕。昔我英祖博求天下之士,以辅翼我神考于东宫。二十余年之间,山陵既成,人物改谢。顾瞻在廷一二臣外,罔有存者。朕恻然伤之,永怀其人。具官陈荐,刚毅木讷,器远任重。密勿左右,以责难为爱君;周旋藩辅,以恤民为报国。沦丧未几,风烈如在。虽死者不可复作,而追荣之典,犹足以宠绥其子孙。且使朴忠守道之士,知朕意之所予者。可。
【吕穆仲京东提刑唐义问河北西路提刑】
敕。先帝立法更制,所以约束监司守令,使不得营私而害民者,可谓至矣。朕始罢赋泉之令,复征徭之法,凡先帝之约束,当益申而严之。使出力从政之民,无所复病。以尔穆仲等,或端静有守,敏于为政,或直亮多闻,志于仕道。而京东、河朔,皆天下重地也。往修厥官,称朕意焉。可。
【沈叔通知海州】
敕。朕嗣位以来,通商惠农,施舍已责,有不顺成,荒政毕举。而海滨之民,群聚剽掠,此吏不称职,备灾无素之过也。今选命汝。惟往安之,非胜之也,民苟有以生矣,其肯自弃于恶。可。
【孙向保州通判】
敕孙向。一郡之寄,在汝守贰。察奸举能,既复其旧矣,则达政之吏,可以有为。尔通练民事,既试有劳,其从所请,以观来效。可。
【邓辟朝散郎(监邕州慎门金坑)】
瘴雾之乡,上币所出。累年于此,勤亦至矣。法当迁秩,以答久劳。可。
【荆王新妇王氏潭国夫人】
敕。《易》称中馈,为家人之正吉;《诗》美羔羊,盖鹊巢之功致。妇德有常,含章不曜,能使君子,乐且有仪。则内助之贤,从可知矣。王氏早服师傅,习闻诗礼。富贵而能恭俭,俯仰极于孝慈。令问蔼然,刑于宗族。其改封大国,象服是宜。以称我叔父之德,为内命妇之法,岂不休哉。可。
【刘庠赠大中大夫】
敕。国以求贤为事,士以得时为急。士既难进而易退,时亦难得而易失。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古人之叹,复见于今。具官刘庠,才备德博,器远任重。逮事三朝,出入二纪。英祖神考,实知其人。而刚毅朴忠,学不少贬。肆朕嗣位,畴咨故老。如庠等辈,不过数人。方当召用,命不少假。使九原而可作,虽百身其何赎。式章异数,贲于其柩。虽知无益,以塞余哀。可。
【李琮知吉州】
敕李琮。汝以久远无根之赋,使畏威怀赏之吏,均之于无辜之民。民以病告,闻之惕然。使吏覆视,皆如所闻。既正其事矣,而汝犹自言,若无罪然。朕惟更赦,不汝深咎。迁于一州,往深念之。庐陵之富,甲于江外。使民安汝,朕则汝安。可。
【高士良可文思副使】
敕高士良。汝阅习民兵,技艺超等,课以岁月,于法当迁。往服宠灵,益思来效。
【皇叔叔遂可赠怀州防御使追封河内侯】
敕。生于富贵而无骄逸之患,终于禄位而有归全之美,始终之义,有足贤者。具官叔遂,性于忠孝,文以礼乐。盖蒙祖宗之泽,而服师保之训。克有令闻,以没元身。是用爵之通侯,官以持节。上以劝于宗室,下以宠绥其子孙。可。
【扬王子孝骞等二人荆王子孝治等七人并远州团练使】
敕某等。先皇帝笃兄弟之好,以恩胜义,不许二叔出居于外,盖武王待周召之意。太皇太后严朝廷之礼,以义制恩,始从其请,出就外宅,得孔子远其子之意。二圣不同,同归于道,可以为万世法。朕奉侍两宫,按行新第,顾瞻怀思,潸然出涕。昔汉明帝问东平王:“在家何等为乐?”王言:“为善最乐。”帝大其言,因送列侯印十九枚,诸子年五岁以上悉带之,著之简策,天下不以为私。今王诸子,性于忠孝,渐于礼义,自胜衣以上,颀然皆有成人之风,朕甚嘉之。其各进一官,以助其为善之乐。尚勉之哉,毋忝乃父祖,以为邦家光。可。
【吕公著妻鲁氏赠国夫人】
敕。妇人之德,如玉在渊,虽不可见,必形诸外。视其夫有羔羊之直,相其子有麟趾之仁,则内德之茂,从可知矣。具官吕公著,故妻鲁氏,名臣之子,元老之妇。所资者深,故志存乎仁;所见者大,故动协于礼。环佩穆然,闺门化之。而降年不永,禄不配德。其改封大国,正位小君。庶几为女史之光,非独慰其夫子而已。可。
【仲暹可遥郡防御使】
敕仲暹。居贫贱而有闻易,处富贵而无过难。凡我宗室,皆有位著。虽不任以事,无所施其才,而刑于厥家,有以考其行。日月其迈,爵秩当迁。朕不尔私,服之无愧。可。
●卷一百七
◎外制制敕七十三首
【司马光三代·曾祖政太子太保】
敕。《书》曰:“皋陶迈种德。”种之远,故其发也难。发之难,故其报也大。古之君子,有种德于百年之前,而待报于数世之后者。昔闻其语,今见其人。某官某故曾祖某官某,笃行有闻,信于乡国。怀道不试,遗其子孙。天不吾欺,再世而显。至于曾孙,其德日跻。衮衣绣裳,进位于朝。退有事于家庙,其致朕命,诏于有神。尚食其报,以康乃后。可。
【司马光三代·曾祖母薛氏温国太夫人】
敕。朕自通籍之臣,皆有以宠绥其父母,而自祖以上,非予丞弼之家,莫获褒显。君子之孝,至于尊祖,以及其妣,用邦君之礼,以隆其家,可谓至矣。某官某故曾祖母某氏,专静有守,柔嘉维则。经之以孝慈,纬之以恭俭。使清白之训,不坠于子孙;而隐德之报,可质于天地。我有异数,诏于幽穸。翟副笄,尚服享之。可。
【司马光三代·祖炫太子太傅】
敕。朕有元臣,以德媚于上下,民见其羽旄,闻其车马之音,则稽首而聚观之。况其父祖坟墓之所在,望其草木,盖有流涕而拜者。锡命之宠,岂特以慰其家而已哉。某官某故祖父某官某,笃学力行,追配前人。仕道难进,止于一命。无疆之庆,在其子孙。风流未远,英烈如在。歆予宠章,以慰民望。可。
【司马光三代·祖母皇甫氏温国太夫人】
敕。夫天人之际,若不可知;而善恶之报,各以其类。凡今富贵寿考,光显于世,朕察其父母大父母,未有不仁而得之者也。某官某故祖母某氏,令德孝恭,著于闺门。好礼慈俭,刑于姻族。始生贤子,以大其家。而余泽方茂,福禄未究,再世之后,莫之与京。愍册追荣,国有常典。庶几幽壤,服我宠灵。可。
【司马光三代·父池赠太师追封温国公】
敕。朕闻盛德之士,必与天合。考之古人而无疑,质诸鬼神而不惭。虽不当世,必有达者。某官某故父某官某,德为世范,言为士则。躬蹈险夷之节,庶几颜、闵之行。事我仁祖,为时名臣。而儒术之用,止于侍从,德泽之施,极于方镇。天厚其世,笃生异人。不求而名自章,不言而人自信。皆曰君子之子,宜为天下之用。朕既采民言,俾秉国成。而渊源之深,推本所自。命以师臣,祚之大国。使人知有道之士,虽没有无疆之休。可。
【司马光三代·母聂氏温国太夫人】
敕。古之烈妇,著在史册,非有忧患,不见名节。若夫令德懿行,秀于闺门,而湮灭无传,何可胜数。独赖子孙之贤,或以表见于世。君子之欲得位行道,岂非以显亲扬名之故欤?某官某故母聂氏,早以淑女,嫔于德人。恭俭信顺,以相其夫;慈和严翼,以成其子。使朕得名世之士,以济于艰难。其遗风余泽,盖有存者。改封大国,正位小君。非独以报其德,庶几令名与子俱传于天下。可。
【司马光三代·故妻张氏温国夫人】
敕。夫妇之好,义同宾友。勤瘁相成于艰难之中,而死生契阔于安乐之后。朕闻其事,恻然伤之。具官某故妻某氏,少以女士,不勤姆师。归于德门,克有令问。从我元老,辞宠居约。游神清净之庭,守德寂寞之宅。始终之际,无愧古人。我有宠章,慰其永逝。其正名于大国,以从姑于九原。可。
【司马光三代·张恕将作监丞】
敕具官张恕。朕惟人材之难,长育之无素,事至而求,有不可得。是以访之元臣大老之家,推择其子弟,庶几似之。以尔名臣之子,笃学好礼,敏于从政。试之匠事,以观其能。尔克远猷,无忝乃父,以称朕意。可。
【司马光三代·赵济知解州】
敕具官赵济。古者官有常人,士有定论。雍也可使南面,求也可使为百乘宰。论定而官不浮,则民服。汝长西师,历年于此矣。考之清议,不曰汝宜,尚畀一城,以观来效。敬之戒之,毋失朕命。可。
【司马光三代·李承之知青州】
敕。朕东望齐鲁之国,河岱之间,沃野千里,生齿亿万,商农阜通,儒侠杂居,可以大度长者胜,难以细谨法吏治也。具官李承之,生于甲族,世为名臣。屡试有劳,所见者大。肆予命汝,尹兹东土。昔曹参为齐,问治于其师盖公。公曰:“治道贵清净而民自定。”汝师其言,则予汝嘉。可特授依前官充枢密直学士差知青州充京东东路安抚使,填见阙。
【门下侍郎韩维三代·曾祖处均燕国公】
敕。汉诸袁之父子,四世继出五公;唐诸温之兄弟,同时并列三省。著在图史,古无拟伦;眷予世臣,有若韩氏。亿事仁祖,始参大政。笃生三子,咸秉国成。岂惟嗣世之贤,实赖积善之报。具官某曾祖某,潜德不耀,久而自彰。天祚厥家,世济其美。盛矣曾孙之贵,蔚为三寿之朋。逮予缵嗣之初,继受艰难之托。允文则靖,既直且温。旋观纯德之全,尚识遗风之自。是用因上公之旧秩,开北国之新封。仰以增庙室之光华,俯以慰尝之怵惕。
【门下侍郎韩维三代·曾祖母李氏燕国太夫人】
敕。朕惟公卿之家,有能父子躬履一德,弼亮三世,非其渊源深长,外有羔羊谅直之贤,内有鸣鸠均一之助,亦安能奕世秉义久而不忘者乎?具官韩维曾祖母李氏,育德名家,作嫔良士。珩璜之节,动必以礼;苹藻之荐,敬而有仪。用能使其后昆,丞弼我国家,以无ル于世。今其莅政,责任兹始。余亦何爱大国,不以易汤沐之旧。
【门下侍郎韩维三代·祖保枢鲁国公】
敕。朕方图任股肱之臣,以光大祖宗之业。用广斯志,以及尔私。人之念祖,谁不如我。是以推沛恩命,褒显前人。具官某祖某,躬履仁义,著迹乡党。积累深厚,见于子孙。或佐我仁祖之盛明,或相我神考之休烈。遗风未远,故吏尚存。逮兹缵承,继用耆哲。朕既恭默思道,垂拱责成。与其宠禄厥躬,不若奠大其祖。上以报贻谋之德,下以励移孝之诚。肇新曲阜之封,增宠师臣之赠。服我休命,益大尔家。
【门下侍郎韩维三代·祖母郭氏周氏】
敕。古者妇人爵因其夫,贵以其子。虽有过人之才,绝俗之行,不得所托,不表于世。今余辅臣父子兄弟,先后相望,以师长我百辟。愿推鸿恩,光显先烈。维考维妣,咸追锡休命,肆予宠嘉之。具官祖母某氏,德称闺闱,化及宗党。允蹈家人之正,居有鹊巢之福。翟衣之盛,由子而获。国封之贵,及孙而大。兹用锡尔周公之履,以炽韩氏之衤兆。庶其有知,服我新命。
【门下侍郎韩维三代·父亿冀国公】
敕。朕闻仁宗在位之久,有同成、康,得士之盛,不减武、宣。如储药石,以待疾疚,如种梓漆,以备器用。凡今中外文武之选,率多庆历、嘉之人。而况一时之老成,与闻当年之大政。德业传于父老,仪刑见于子孙。名在国史,像在原庙。朕用慨然,想见其人。具官某故父某少禀异材,进由直道。出为循吏,入为名卿。福禄终身,而人不疵,富贵奕世,而天不厌。笃生三子,翼辅两朝。旌旄交驰,AA88戟互设。朕欲贲其家庙,而贵已穷于人爵。改封大国,益著隆名。庶使昭陵之老臣,永为北士之藩辅。
【门下侍郎韩维三代·母蒲氏王氏秦国太夫人】
敕。慎终追远,仁也。显亲扬名,孝也。得志行道,泽可以及天下,而富贵不能及其亲,天也。虽不能及,而追荣之典,可以贯幽明,褒大之训,可以表后世,礼也。呜呼,此亦仁之至,义之尽矣。具官某故母某氏,族为士望,德为女师。恭俭以相其夫,严敏以成其子。使朕获老成之佐,以济艰难之功。宜推异恩,以报旧德。
【门下侍郎韩维三代·故妻苏氏永嘉郡夫人】
敕。妇人有德行才智之能,而不得施于事,有言语文章之美,而不得闻于人,而况仁而不寿,贤而不禄者乎?此诗人所以赋彤管,而史氏所以传列女也。具官某故妻某氏,少以女士,秀于闺门,来嫔德人,动以礼法。而不得与君子偕老,翟以朝,哀哉若人,命之不淑。其改赐汤沐,宠以训词,庶几采蘩之遗芳,不与宿草而共尽。
【门下侍郎韩维三代·妻张氏同安郡夫人】
敕。朕登进元臣,专以德选,退食委蛇,省察其私,有《召南》之风焉。抑抑威仪,惟德之隅,非内有相贰,何以及此。具官韩维妻张氏,生于冠族,作配君子。言有物则,行应图史。宜疏汤沐之封,以称山河之象。祗服明命,佑我老臣。俾无内顾之忧,专任仰成之寄。
【赵济落直龙图阁管勾中岳庙】
敕具官赵济。有司言汝罪恶有状,小人有不忍为而汝为之。朕惟羞污绅,重置汝于理。其退处散地,以励风俗。可。
【王彭知婺州孙昌龄知苏州岑象求知果州】
敕具官某。为吏莫不欲威而明。威不可立也,惟公则威。明不可作也,惟虚则明。郡无大小,民无刚柔,事无繁简,政无难易,惟公而虚,无适而不治。以尔用法之久,不失仁恕,折狱之多,滋识情伪。(孙昌龄、岑象求改云:“端静有守,悃忄无华,奉使历年,吏民宜之。”)其悉乃心,施于有政。不侮鳏寡,毋扰狱市,称朕意焉。可。
【王子韶主客郎中周尹考功郎中】
敕具官某等。事有繁简,才有所宜,要之郎官,天下之清选也。朕有所择于其人,而无所轻重于其间。以尔子韶博闻强记,老而能学。以尔尹果艺而达,知无不为。各率其职,而用其长,朕将观焉。可。
【蒋之奇天章阁待制知潭州】
敕。三后在上,遗文在下,炳若云汉,昭回于天。乃眷藏书之府,因为育材之地。爰登秀杰,以备顾问。虽持节出使,剖符分忧,一卦名于其间,遂增重于所莅。且使民见侍从之出守,知朝廷之念远也。具官蒋之奇,少以奇才,辅之博学,艺于从政,敏而有功。使之治剧于一方,固当坐啸以终日。勿谓湖湘之远,在余庭户之间。务安斯民,以称朕意。可。
【皇伯祖宗胜赠太尉北海郡王】
敕。夫以三公之位,冠诸侯王之爵,元勋盛德,有不能兼。非我父兄亲贤之隆,加之死生哀荣之极,则朕岂以此授非其人哉!具官宗胜,生于高明,克自抑畏。忠厚以为质,礼敬以自文。贵穷人爵,而无骄佚之讥;考终天命,而有归全之美。始终之际,中外所贤;日月有时,窀穸告具。备物典册,以将余哀。岂独慰九原之思,盖将劝庶邦之义。可。
【刘有方可昭宣使依旧嘉州刺史内侍省内侍押班】
敕。朕为天下父母,推一心以驭百官,内外虽异,爱无差等。皆欲其处无过之地,受有名之赏。则上下相安,人无间言。具官刘有方,少知忠恪,晚益详练。砥砺廉隅,有绅之风;祗畏简书,无戏怠之色。历岁滋久,积劳当迁。考之有司,皆曰应法。往服新宠,朕不汝私。可。
【宋滋可右侍禁】
敕宋滋。疆场之臣,所以奋不顾身、义不旋踵者,以朕为能恤其孤也。何爱一官,不以慰死者之意,且以为吏士之劝乎?可。
【鞠承之可秦州通判】
敕具官鞠承之。自恢复西鄙,秦为内郡。宿兵之众,有损于前,而远输之劳,至相倍蓰。军政虽简,民事为重。临郡之职,专在养民。有司择材,曰汝可使。往办乃事,无忝所知。可。
【文及可卫尉少卿】
敕具官文及。汝三公子以才行闻,擢置要剧,众以为宜。而师臣执谦,重违其请。周庐宿卫,职亲而务简。虽未足以究观汝能,而退食休沐,下车里门,浣衣子舍。岂非绅之美谈,而当世之荣观乎?可。
【李杲卿可京西转运副使张公庠可广东转运副使楚潜可广西转运副使吴革可广东转运判官】
敕某官某。朕即位以来,发号施令,务求厥中。而宽者喜纵,忘先帝之约束,急者乐刻,袭文吏之故态。汝以才能治状,达于朕听,其往视之。夫治民如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可。
【童父参年一百二岁可承务郎致仕】
敕童父参。古者天子巡守方岳之下,问百年者就见之,而绛县役老,赵武谪其舆尉。今汝黄发鲐背,以上寿闻,其可使与编户齿乎?往以忠孝,教而子孙。可。
【单可度可三班借职出职】
敕单可度。在官滋久,更事亦多,而无大过,有足嘉者。往祗宠命,益务廉平。可。
【智诚知宜州】
敕具官智诚。蠢尔裔夷,譬之峰蚁,胜之不武,不胜为患。惟尔守臣,威信两立,胜之以不战,消患于未萌。则民受其赐,予惟汝嘉。可。
【张仲可左班殿直】
敕张仲。岁之不易,盗贼屡作。爰设勇爵,以劝追胥。尔能奋身,以除民害,必信之赏,其可忘乎?可。
【张诚一责受左武卫将军分司南京】
敕具官张诚一。孝治之极,天下顺之。不子之罚,民不轻犯。而贵近之间,尚有诚一。朕甚伤之。乃者奸言讠皮行,蠹国残民之状,论者纷然。方议其罪,而悖德隐恶,达于朕听,考实其状,至不忍言。《诗》不云乎:“行有死人,尚或堇之。”《礼》曰:“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以为手泽存焉。”今汝之所为者,何为至此极也。纵朕不问,汝亦何颜以处绅之列乎?可。
【陈侗知陕州】
敕朝奉大夫卫尉少卿陈侗。士临利害之际而不失故常者,鲜矣。以尔出入册府几二十年,安于分义,不妄附丽以干进取。死丧之威,兄弟孔怀,愿为一郡,以恤幼孤。朕甚嘉之。夫人为九卿贰,出为二千石,此亦绅之高选也。汝益勉之。可。特授依前官知陕州。
【傅燮知郑州】
敕具官傅燮。郑废为邑,复为右辅。经营缮完之劳,民既告病,而吏亦勤矣。以尔乐易之政,屡试有闻。往任其事,宽信以御民,强敏以御吏,称朕意焉。可。
【姚居简押木伐上京酬奖转三班借职】
敕姚居简。不烦民力,而办官事,会其所运,罕所失亡。可。
【贾种民吕升卿知军】
敕驾部员外郎贾种民吏部员外郎吕升卿。天下有道,土知分义,流品清浊,各有攸处。如种民、升卿,亦不汝弃。往服宠命,益祗厥官。种民可差知汉阳军,升卿可差通判海州军州事。
【张世矩再任镇戎军】
敕具官张世矩。高平故地,夷汉杂处,启以夏政,疆以戎索。惟威与信并行,德与法相济。则种落内附,民安其生。以尔习知边情,克有武略。赋政之美,历年于兹。夫已信之民易治,已练之兵易使。无改乃旧,益观厥成。可。
【刘谊知韶州】
敕奉议郎刘谊。汝昔为使者,亲见民病,尽言而不讳,厄穷而不悔,夫岂知有今日之报乎?孔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夫能为朕牧养远民惠鲜鳏寡者,必刚毅不回之士也。往服厥官,益信汝言。可。特授依前官权发遣韶州仍借紫。
【吕惠卿责授建宁军节度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
敕。凶人在位,民不奠居;司寇失刑,士有异论。稍正滔天之罪,永为垂世之规。具官吕惠卿,以斗筲之才,挟穿窬之智。谄事宰辅,同升庙堂。乐祸而贪功,好兵而喜杀。以聚敛为仁义,以法律为诗书。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输之政,自同商贾;手实之祸,下及鸡豚。苟可蠹国以害民,率皆攘臂而称首。先皇帝求贤若不及,从善如转圜。始以帝尧之心,姑试伯鲧;终然孔子之圣,不信宰予。发其宿奸,谪之辅郡;尚疑改过,稍畀重权。复陈罔上之言,继有砀山之贬。反覆教戒,恶心不悛;躁轻矫诬,德音犹在。始与知己,共为欺君。喜则摩足以相欢,怒则反目以相噬。连起大狱,发其私书。党与交攻,几半天下。奸赃狼藉,横彼江东。至其复用之年,始倡西戎之隙。妄出新意,变乱旧章。力引狂生之谋,驯至永乐之祸。兴言及此,流涕何追。迨予践祚之初,首发安边之诏。假我号令,成汝诈谋。不图涣汗之文,止为款贼之具。迷国不道,从古罕闻。尚宽两观之诛,薄示三危之窜。国有常典,朕不敢私。可。
【许懋秘阁校理知福州】
敕两浙转运副使朝请大夫许懋。七闽之会,其民智巧。吏得其人,则靡然心服,不劳而治;不得其人,则纷然力争,虽劳不服。以尔赋政东南,民用不扰,既久而信,厥声蔼然。肆余命尔,长兹剧郡。夫身在江海之上;而职在魏阙之下。民之瞻望,顾不美欤?可。特授依前官充秘阁校理知福州兼福建路兵马钤辖,填在阙。
【乔执中两浙运副张安上提刑】
敕具官某等。夫以恤刑之道,达之于主计,则非聚敛之臣;以牧民之意,推之于恤刑,则非文法之吏。以尔执中奉使东南,吏服其明,民怀其惠。以尔安上赋政毗陵,宽而有制,严而不残。是以命尔,各祗厥服。夫民新脱赋泉之弊,以从力役之征,其谨视贪吏,以无害我成法。可。
【宇文昌龄吏部郎祝庶刑部郎】
敕具官某等。古以人物掌选,而士不滥进,以经术断狱,而民无怨言。呜呼,何修何饰而至此。今吾一之以格律,而不免于异议,何哉?昌龄以儒学进,有闻于人。庶以世家用,能宿其业。勉思古人,以称朕意。可。依(云云。)
【江东提刑侯利建可江东转运副使福建运判孙奕可福建路转运副使新差权发遣郑州傅燮可江东提刑知常州张安上可两浙提刑朝请郎刘士彦可福建转运判官】
敕具官某等。朕姑罢赋泉之令,复徭役之法,使民出力以事其上,不责其所无者,冀以富之,闵闵焉如农夫之望岁也。而差发之际,吏或缘而为奸,农民在官,贪者动心焉。若郡县御胥史不严,而监司察郡县不谨,则南亩之民,不困于县官,而困于吏,其与几何。尔以治行,达于朕听。或已试之效,或近臣之荐。必能明识朕意,以保民察吏为本,谨视其廉贪仁暴,勤惰明暗,以诏赏罚。朕亦将观汝所为而进退焉。可。依(云云。)
【王续知太康县】
敕具官王续。朕以天下为一家。然畿甸之民,号为根本,若近者不悦,四方何观焉。尔以才选,往服厥事,驭吏以明,保民以宽,无失朕命。可。
【新差通判齐州张琬可卫尉寺丞卫尉丞韩敦立可通判齐州】
敕具官某等。朕于士大夫苟便其私而害于公者,盖未尝不听,矧以养亲为词而求易地,固朕之所乐闻也。往服厥职,各祗乃事。可。依(云云。)
【乔执中可吏部郎】
敕具官乔执中。士知爱身则知爱君,知驭民则知驭吏。故端静惠和之士,施之内外,无适不宜。朕察汝久矣。今自部使者,入为天官属,无易其守,以称朕命。可。
【苏子元可权知新州】
敕具官苏子元。呜呼。交趾之变,苏氏之祸,十年于此矣。朕念之不衰。哀忘而愍存。不忍以常法待汝,畀之一郡,以劝事君。敬之哉。思所以致此者,可不敬欤!可。
【杨落待制知黄州崔台符王孝先各降一官台符知相州孝先知濮州(制同)】
敕。国家临御百年,哀矜庶狱,好生恶杀,视民如伤,六圣一心,简在上帝,而市井无赖,谮公行。若廷尉治狱不苛,秋官议法有守,则仁圣在上,奸宄自消,岂有数年之间,坐致万人之祸。死者不复,谁任其辜。具官以患失鄙夫之心,而窃乘君子之器,欲与群小共分告织之功,专务巧诋以成疑似之罪。试加覆视,冤状了然。公议不容,弹章交上。聊从附下之罚,少谢无辜之民。服我宽恩,益务循省。(台符改“服我”下云:往莅安阳,兼修马政。勉思来效,毋重往愆。)可。
【赵Ι摩勘转朝议大夫】
敕。赵充国、冯奉世,名臣也,而老于为将;娄师德、郭元振,儒者也,而乐于守边。盖疆场未宁,则以外为重;而忠义所激,不择地而安。具官赵Ι,少以宏材,辅之博学。虚心大对,方观晁、董之文;推毂西陲,遂膺羊、陆之寄。恩威并著,戎夏安。论岁月以稍迁,姑从旧典;收功名于不世,勉及前人。可。
【赵思明知永静军】
敕具官赵思明。武吏之进,以守土捍城为高选;而戎垒之政,以平徭决狱为余事。汝以财用,往分使符。知高选之未易得,而余事之不可忽,则寡过矣。可。
【鲜于亻先大理卿】
敕具官鲜于亻先。儒者耻为文吏,而廷尉不用仁人,久矣。流弊之末,至于诵法而不知义,附势而不知法。罔罗纷张,延及无辜。朕益厌之。尔德惟一,信道不回,虽古于张,何以远过。是以命尔。庶几天下复无冤民。不然者,朕岂以刑狱之事累老成哉。可。
【吴处厚知汉阳军贾种民知通利军】
敕具官某等。汉口、黎阳,控引江河,久废为邑,吏民不悦。此诏有司,修复故垒,因旧而新,务适厥中,平徭均赋,使民宜之,明致朕意,以慰父老。可。
【顾临直龙图阁河东转运使唐义问河北转运副使】
敕具官某等。复差役之法,黜聚敛之吏,去薄从忠,务以养民,而宽厚之弊,或至于偷。夫外台按事,以不失有罪为称职。若下有幸免之吏,则必有不幸之民。民困于吏,则归咎吾法。朕甚忧之。顾临太原之民,困于边备,使者之任,不轻付予。以尔儒林之选,号称秀杰,有能吏之才而不薄,有长者之风而不偷。其服新职,以莅一道。往任其责,以宽吾忧。可。(唐义问赵魏之地,被边带河。使者之任,匪人可乎。以尔直谅之节,世其家声,岂弟之心,不忽民事。必能深识朕意,以肃吏靖民为本。)
【张问秘书监】
敕具官张问。汝策名三朝,宣力四方,既有闻矣。而笃老之年,克己复礼,称道不乱。朕闻而嘉之。起之乡闾,列之朝会,问国故事,与民疾苦,足矣,不必劳以事也。优游吾东观,以为士大夫之表。可。
【范子奇将作监】
敕具官范子奇。夫以百工之事,较之一路之民为轻,而自部刺史入居九卿为重。尔久在外,服奔走之劳,按视之勤,亦少休乎。今宫室器用,皆有常法,守之勿失,可以寡过。若予工,毋废厥职。可。
【钱长卿比部郎邓义叔水部郎】
敕具官某等。昔汉郎官出宰百里,今自监郡以上,乃与其选,任益重矣。非独为官求人,以济无穷之务,亦将为国储士,以须不次之举。虽会计沟洫,有司之一事,而驭吏捍灾,朕将有取焉。可。
【林邵太仆丞何琬鸿胪丞】
敕具官某等。尔向以才选,出按常平之政,官省而归,复使治民,盖将因能而任焉。九寺之属,近在辇毂,才之所宜,易以闻达。毋旷厥官,朕不汝遗。可。
【文保雍将作监丞】
敕具官文保雍。朕仰成元老,如涉得舟,待以求济。苟有以燕安之,使乐从吾游,而忘其老,朕无爱焉。大匠之属,未足以尽汝才也,而从政之余,遂及尔私,并事君亲,岂不休哉!可。
【李南公知沧州穆知庐州王子韵知寿州赵扬知润州(制同)】
敕具官某等。刺史秩六百石,以按列郡而治行卓然,乃以二千石为郡守,昔以责人者,今以自责,则物被其惠,民无间言。尔等皆尝奉使,督察官吏,公明之称,达于朕听。董制江淮,控临河海,任亦重矣,其益勉之,无使风采减于平昔。可。
【高公绘公纪并防御使】
敕。邓训之德,盖活千人;叔向之功,尚宥十世。矧先王却狄之勋,而圣母负之托。子孙贤者,休戚同之。具官某,性于忠孝,文以礼乐。袭故家仁厚之风,蹈布衣恭俭之节。以尔父士林,早缘肺腑,逮事厚陵,没于中年,爵不配德,故推余泽,以及后昆。抱能未施,当俟可为之会;临宠而惧,庶保无疆之休。公绘可特授秀州,公纪可特授永州。
【李之纯户部侍郎】
敕。保国犹保身,药石不如养气;御民犹御马,鞭不如轻车。故兴利以富民,不如省事而民自富;广求以丰国,不如节用而国自丰。朕嘉与庶工,共行此志。以尔具官李之纯,屡试以事,号称循良。虽为有司,不吝出纳。宜膺躐等之用,庶无虚授之讥。服我训词,以厌公议,可。
【穆衍金部员外郎】
敕具官穆衍。士能用其长,以自表见者,朕未尝不试也。要之必观其始终,然后能决其进退。在此选者,可不勉欤!货币之入,所以权轻重,通有无,而非以求富也。往服朕训,以永终誉。可。
【孙路陕西运判】
敕具官孙路。关右之民,困役伤财。譬之七年之病,而求三年之艾。朕日夜以思,庶几其民勇而知方。以尔出入秦、雍,悉其利病,往行所知,以称朕意。可。
【苏颂刑部尚书】
敕。朕闻帝尧之世,伯夷以《三礼》折民;西汉之隆,仲舒以《春秋》决狱。是知有道之士,必以无讼为功。乃者法病于烦,官失其守。盗贼多有,狱市纷然。敷求迪哲之人,以清流弊之末。具官苏颂,温文而毅,直亮不回。仲由、冉求,果艺有从政之美;子产、叔向,爱直兼古人之遗。遭罹闵凶,亦既祥礻覃。特诏虚位,以待老成。与其遂曾、闵之私哀,顾怀坟墓;曷若蹈威、绰之前轨,显扬君亲。伫闻嘉猷,以对休命。可。
【王公仪夔州路转运使程高夔州路转运判官】
敕具官某等。役法既复,民知息肩矣。然在官者,皆农末也。三峡之民,刀耕火耘,与鹿豕杂居。正赖良使者,察其侵冤。使政烦而吏贪者,此等岂能远诉乎?朕以大臣荐,故擢用汝。若远民无告,非独汝咎,荐者可不勉哉!可。
【吕由庚太常寺太祝】
敕具官吕由庚。先皇帝有贤执法,朕不及见也。思其人,行其言,用其平生所予者,犹以为未足也,而录其子。呜呼,亦可以识朕意也。夫《诗》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汝勉之矣,朕不汝忘。可。
【杜卫尉少卿钟离景伯少府少监】
敕具官某等。朕登进耆老,崇德以靖民;敷求隽良,养材以待用。非更练有素,不经用其人。以尔久服官箴,善守家法。以尔景伯既敏而艺,有闻于时。皆吾四世之良,往服九卿之贰。益固尔守,将观厥成。可。依(云云。)
【辛押陀罗归德将军】
敕具官辛押陀罗。天日之光,下被草木。虽在幽远,靡不照临。以尔尝诣阙庭,躬陈珍币。开导种落,岁致梯航。愿自比于内臣,得均被于霈泽。祗服新宠,益思尽忠。可。
【高子寿三班借职】
敕高子寿。程力较绩,国有旧章。命以一官,勉思自效。可。
【李肩可殿中省尚药奉御直翰林医官】
敕具官李肩。医虽一技,盖通妙物之神,法有众科,以助好生之德。故縻好爵,用劝良能。无忘三世之传,庶保十全之效。可。
【耿政可东头供奉官致仕】
敕具官耿政。肇新霈泽,覃及庶工。虽请老以家居,亦先朝之逮事。各从迁秩,以宠归休。可。
【乔执中可朝请郎尚书吏部郎中】
敕具官乔执中。汉以郎官,出宰百里;今以群守,选属列曹。任人之隆,于古为重。有司言尔资格当迁,其即正员以茂远业。可。
●卷一百八
◎外制制敕七十四首
【李之纯可集贤殿修撰河北都转运使】
敕。乃者役钱贷息之弊,民兵马政之劳,萃于北方。而天不靖民,河溢为灾,老幼奔走,流离道路,十年于此矣。呜呼,其孰为朕劳来安集,使复其旧乎?以尔具官李之纯,治办之能,尝见于用。忠厚之质,不移于势。是用进登书殿,增重使指。其往抚疲瘵之俗,察贪暴之吏。无纵诡随,以谨无良。朕将酌民言以观汝政,可不勉欤!可。
【吕大临太学博士】
敕具官吕大临。太学,礼义之所从出也。不择人以为法,而恃法以为治,可乎?汉之郭太、符融,唐之阳城、韩愈,士皆靡然化之,其贤于法远矣。朕方诏有司,疏理学政,而近侍之臣,言汝可用。必能于法禁之外,使士有所愧而不为,乃称朕意。可。
【罗适知开封县程之邵知祥符县】
敕某等。赤县之众,甚于剧郡。五方豪杰之林,百贾盗贼之渊。盖自平时,号为难治。而况市易始去,逋负尚繁,役法初复,农民未信。以尔适,学行纯固,有恤民之心。以尔之邵,才力强敏,无偷安之意。各服乃事,以观其能。不患不己知,求为可知者。可。
【杜纯可刑部员外郎】
敕具官杜纯。用法如权衡,权可以轻重移,而衡不可以毫发欺。故司寇之职,必有守道之长贰,而辅之以守官之僚属。汝昔为士师,秉节不回。独持正义,以直群枉。往服厥官,无易汝守。以不忍之心,行无心之法,则予汝嘉。可。
【刘霆知陈留县】
敕具官刘霆。县剧而难治,故有司难于用人。地近而易知,故才者乐于自用。临政以简,决狱以明,御吏以严,去盗以武。能此四者,孰不汝知。可。
【皇伯仲晔可赠保宁军节度使东阳郡王】
敕。祖宗之德,天地并隆。施及子孙,皆享民社。胜衣有朝请之奉,阖棺有茅土之封。始终之间,哀荣斯极。具官仲晔,宽厚寡过,雍容有常。生不勤于父师,没见思于姻族。既得考终之道,可无追远之恩。豹尾神旗,守臣之威命;金玺绶,诸侯之宠章。服我龙光,以贲窀穸。可。
【杜可右司郎中】
敕具官杜。士一历都司,即践清要。非一时名胜,不在此选。尔以文无害,而宿其业。往服乃事,益茂厥德,以称朕命。可。
【皇城使裴景知慈州庄宅副使郭逢知阶州西京左藏库副使王克询知顺安军】
敕具官某等。朕铨择将吏,视其才力。强敏可任以事者,必试之治民。苟不知爱民奉法,驭吏而戢士,虽智勇有闻,朕无取焉。尔等皆以考绩察廉,号称明练。荐者交章,故在此选。往服厥官,无失朕命。可依(云云。)
【借职杨晟该差使吴奉云等各转一官】
敕某等。向敕边臣,增葺城堡。所以护安民夷,各全其生,尔能相率献田出力,有足嘉者。服我爵秩,永保忠顺。可。
【吕大忠可发运副使】
敕具官吕大忠。发运使按治六路,所部几万里,持节出使,未有若此其重者也。以尔更练世故,果于从政。屡试剧部,厥声蔼然。是以命尔均南北之有无,权货币之轻重。使农末俱利,公私宜之,以称朕意。可。
【蒋之奇可集贤殿修撰知广州】
敕具官蒋之奇。按治领海,统制南极。声教所暨,耸闻风采。自唐以来,不轻付予。朕既择其人,复宠以秘殿之职。使民夷纵观,知其辍自禁严,以见朝廷重远之意。其于服从畏信,岂不有助也哉!可。
【吴安持知苏州刘呈知滑州】
敕具官某等。两河之俗朴,其弊也悍,而轻犯法;三吴之俗巧,其弊也流,而不知止。惟君子为能,去其已甚,济其所不及,故所居而民安之。朕求二郡守,访之左右,咸曰汝宜。往服朕训,因俗而治。可依(云云。)
【谢卿材可陕西转运使】
敕具官谢卿材。治边者不计财,惟边之所用。治财者不恤民,惟财之为富。此古今之通患也。朕知汝才知可倚,忠厚可信。故以西方之政,责成于汝。往与师守者谋之,惟适厥中,以民为本。可。
【李曼知果州】
敕具官李曼。蜀之人治蜀,知其好恶,察其情伪,宜若易然。又况于宽而明,和而毅,如汝曼者乎?乃者无实之诉,朕既察之矣。乘传西归,平赋役,省条教,以慰父老之望。可。
【黎知南雄州】
敕具官黎。岭海之远,吏轻为奸。非良守令,民无所赴告。往祗厥官,如在近甸,则予汝嘉。可。
【张赴再任乾宁军】
敕具官张赴。使者言汝为政有方,民甚宜之。当解而留,以慰民望,可不勉哉!可。
【皇伯仲婴可赠奉国军节度使追封申国公】
敕。祖宗之意,仁孝为先。孝故专笃于亲,仁故闵劳以事。虽丰功盛烈,不见于宗室;而令名美实,克全于始终。死丧之威,哀叹何及。具官仲婴,少而简素,辅以温文。既克己以归仁,亦乐善而忘势。信顺多助,盖《大有》上吉之祥;高明令终,真《既醉》太平之福。建元戎之六纛,锡上公之九章。维以劝忠,岂云虚授。庶几幽壤,服我宠灵。可。
【林邵开封推官】
敕具官林邵。天府之剧,古称难治。非兼人之资,有不能济。今自逋负逃亡,悉归之四厢,宜若易办。然夫办之易,则责之详。尔材敏素闻,而以举用,往助乃长,使治众如治寡,以称所举。可。
【邓羲叔可主客郎中王谔可水部郎中】
敕具官某等。吏恶数易,而事有不得已者。通商惠农,水政为急。而招携柔远,宾客之事亦重矣。各祗乃事,为安官乐职之计。可依(云云。)
【王荀龙知棣州】
敕具官王荀龙。平原厌次,沃野千里。桑麻之富,衣被天下。宜得老成循吏,以辅安良民,式遏奸慝。访之左右,咸曰汝宜。往悉乃心,朕将观焉。可。
【黄宪章获贼可承事郎】
敕具官黄宪章。劳能之赏,不计日月。爵禄之报,必视首功。宜从迁秩之劳,以劝追胥之勇。可。
【御史中丞刘挚可兼侍读】
敕。孟子有言:“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一正君而天下定矣。”朕惟台谏言责之臣,虽知无不言,常救之于已失;而劝讲进读之士,盖朝夕纳诲,故日化而不知。合于孟子“正君”之义,非独有司之事也。具官刘挚,以道事君,非法不言。使朕日闻所不闻,天下称焉。宜因古今册书之成文,取其兴坏治忽之要论。言之于无事,救之于未失。使朕立于无过之地,岂非汝争臣之大愿乎?可。
【处士王临可试太学录】
敕具官王临。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朕初不汝知也,而光论汝可用,其试之太学,汝勉之矣。朕既因光以知汝,亦将考汝所为而观光焉。可。
【皇叔克眷可赠曹州观察使追封济阴侯】
敕。先王建邦启土,必先宗盟。上自鲁、卫,下至应、韩。宗室之子,莫不南面。国家自仁率亲,专于教爱。故生无吏责,而富以禄没。享隆名而告诸幽,忠恕之道,可谓备矣。具官克眷,以茂美之质,服信厚之花。虽功名才业不见于用,而恭俭孝悌刑于厥官。命以廉车,即侯其地。皆国之旧,非朕敢私。庶几有知,服我休命。可。
【寇彦卿彦明左班殿直(以兄殿直寇彦古永乐成死事)】
敕具官寇彦卿。士不惜以身徇国,朕独何爱一官,不以收恤其家乎?祗服朕命,毋忘死者。可。
【驸马都尉张敦礼可节度观察留后】
敕。轩冕之来,德量为称。外无充诎之容,可以观德;内若固有之安,可以言量。具官张敦礼,少以经术,秀于士林。虽缘姻戚之选,不失儒素之行。日奉朝请,既抱才而未试;坐阅岁月,亦久次而当迁。进居两使之间,增重诸倩之遇。益砺士节,以为国华。可。
【内人张氏可特封典赞】
敕张氏。朕幼学之初,未就外傅。命尔执业,以侍左右。勤劳有年,恭谨寡过。进掌仪范,以旌徽柔。可。
【故尚宫赵氏可特赠郡君】
敕赵氏。先朝差择女士,以辅阴教。侍御左右,罔匪淑人。矧兹六尚之选,必备四教之法。奄焉沦丧,直极哀荣。以尔名族之英,掖廷之旧。行应图史,言中物则。彤管有炜,既传好德之芳;象服是宜,无愧饰终之典。庶几幽壤,服我宠章。可。
【冯宗道可右骐骥使内侍省内侍押班梁惟简可文思副使内侍省内侍押班】
敕具官某等。爵禄,天下之公器也。朕不敢以私昵之爱,而轻用其赏,亦不敢以近习之嫌,而不录其功。以尔等小心忠孝,逮事列圣,出入中外,劬劳百为。而宗道以藩邸攀附之勤,惟简以东朝奉事之久,各还所寄,加重其任。益励素守,以称异恩。可依(云云。)
【梁从吉可遥郡团练使入内内侍省副都知】
敕。祖宗之化,自家刑国。故虽左右近习之臣,莫不好善而知义,彬彬然有士君子之风焉。具官梁从吉,庄重有守,温良寡过。给事宫省,知无不为。服勤边徼,克有成绩。改锡戎团之命,进助内宰之政。益励素守,以称异恩。可。
【刘有方可内侍省右班副都知】
敕。祖宗之化,自家刑国。故虽左右近习之臣,莫不好善而知义,彬彬然有士君子之风焉。具官刘有方,温恭和毅,勤强练密。进从王事,以法令为师;退安私室,以图史为乐。进领右之贰,益亲中禁之严。惟忠与敬,乃称朕命。可
【翟思知泉州周之纯知秀州沈季长知南康军】
敕具官某等。朕惟四海之广,一夫不获,足以害教化之成,伤阴阳之和。故选建守长,必以学士大夫为先。孔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尔等皆以儒术进,有闻于时矣。其深识朕意,往行所闻。钦哉。可。
【马传正大理寺主簿】
敕具官马传正。哀敬折狱,明启刑书,理官之任也。主簿虽卑,亦有事于其间矣。尔以选用,其勉服此言。
【张之谏权知泾州康识权发遣州】
敕具官某等。边郡之政,兵食为先。郡守之责,文武兼综。以尔等才力之选,卓然有闻。治办之效,见于已试。朕虽招携来远,不求边功;尔当积谷训兵,常若寇至。祗率厥服,往惟钦哉。可依(云云。)
【梁可供备库副使转出】
敕具官梁。奉事之久,累劳当升。求从外迁,亦各其志。进贰诸使,往齿外朝。益务廉平,以答休宠。可。
【燕若古知渝州】
敕具官燕若古。汝向以才选,奉使东方,官省而归,因以得郡。盖可谓异恩矣。巴峡之,邑居褊陋。负山临谷,以争寻常。独渝为大州,水土和易,商农会通,赋役争讼,甲于旁近。毋以僻远,鄙夷其民。钦哉。可。
【删定官孙谔鲍朝宾并宣议郎】
敕具官某等。廷见改官,法之所严也。岁月之课,保任之数,差若铢黍,辄不得迁。今于汝独略之者,岂非以制法定令,汝与其议故欤?祗服朕命,以法自律,无徒知之。可。
【王振可大理少卿】
敕具官王振。任法而不任人,则法有不通,无以尽万变之情;任人而不任法,则人各有意,无以定一成之论。朕虚心以听,人法兼用。以尔出入中外,敏于从政,详平奏谳,审于用律。廷尉之事,尔惟副之。夫法出于礼,本于仁,成于义。勉思古人,以称朕命。可。
【李吁可宣德郎】
敕具官李吁。朕有大政令,使近臣总领其议。民之休戚,国之治乱成其手,可谓重矣。尔以儒术,进以邑政,选而为之官属,亦岂轻哉!二三臣者,言尔当迁。其服朕命,益祗乃事。可。
【赵思明可西上ト门副使】
敕具官赵思明。国之宗臣,义同休戚。故文终之后,配汉并隆;而梁公之孙,与唐无极。国家佐命,元老独高。韩王铭勋太常,侑食清庙。爰自近岁,叹其中微。乃眷裔孙,尚有遗烈。宜因近侍之请,进升上阁之贰。勉蹈祖武,副朕怀人追远之心。可。
【李承可内殿崇班(内臣转出)】
敕具官李承。奉事滋久,累劳当迁。遂齿外朝绅之列,益思忠荩,毋忝恩荣。可。
【萧士元知隰州赵永宁知永静军】
敕具官某等。文武异用而其道同,军国异容而其情一。尔以才选,往莅厥服。惟少私寡欲,则民自靖。惟奉法循理,则吏自畏。祗率朕训。钦哉。可。
【黄光瑞可内殿崇班】
敕黄光瑞。朕覆养华夷,义均臣子。爱重爵赏,必加有功。以尔昔助王师,远获逋寇。历年滋久,宜示异恩,服我宠休,永思忠荩。可。
【文贻庆可都官员外郎居中可宗正寺主簿】
敕具官某等。昔江左二老,王导、谢安;唐之元勋,汾阳、西平。皆以积德流庆,子孙多贤。布列台省,为邦之光。今吾太师氏,亦庶几焉。尔等才行之美,所资者深。闻见之广,不扶自直。宜近而远,未称朕意。其归服乃事,同寅协恭,以究事君亲之义。可。
【皇兄令可赠博州防御使博平侯】
敕。爵齿之贵,并隆于朝廷;死丧之威,莫先于兄弟。礼有裒恤,义兼哀荣。故具官令,端厚有常,靖恭寡过。生不勤于保傅,没见思于族姻。宜分竹符,就赐茅社。服予叙之宠,慰尔永归之魂。可。
【高士永知文州】
敕具官高士永。自将为守,非艺而果,不在此选。治兵欲严,御吏欲明,抚民欲宽,守边欲信。汝勉之矣,毋废朕命。可。
【太皇太后再从弟高士缵高士氵居可并左班殿直文思副使梁惟简可皇城副使】
敕具官某等。朕惟坤元成物之恩,虽以天下养,无足称其德者。故推余泽,以及葭莩之亲。左右奉事之臣,虽天地之施,无所报塞。尚勉忠孝,以答万一。可。
【范百禄刑部侍郎】
敕。朕哀敬五刑,期协中道。论者志于杀,惟杀之务,则深而失情;谳者志于生,惟生之知,则玩而废法。朕欲情法两得,生杀必中。非俗吏之所能,思古人而永叹。爰试以事,乃得其人。具官范百禄,少以异材,辅之笃学。昔奉大对,有守礼忧国之言;旋为争臣,有责难爱君之意。必能参用经术,折中人情。民自以为不冤,汝当务致此者;吾必也使无讼,朕亦将庶几焉。可。
【朱光庭可左司谏王觌右司谏】
敕具官某等。惟善人能受尽言。故昔之谏者,常有不容之忧。然有志之士,犹且不顾。忠义所激,忧患可忘。今朕恭己无为,虚心以听。汝等所论,盖无虚日。朕亦有拒而不听,听而不用者乎?各服新命,尽所欲言。言而不从,朕则有愧。知而不言,汝亦负朕。可不勉哉!可。
【鲜于亻先可左谏议大夫梁焘可右谏议大夫】
敕。仲虺言汤之德曰:“改过不吝。”孔子论一言而丧邦曰:“惟予言而莫余违。”呜呼,天下之治乱安危,有不出于此者乎?朕夙兴夜寐,思闻其过。厥愆曰朕之愆,不啻不敢含怒,而况于左右辅弼之臣欤?具官鲜于亻先,邦之老成,久试于外。金石之节,皓首不衰。具官梁焘,出入馆殿,盖二十年。守道笃志,无所阿附。皆吾争臣之选也。朕之于事,无必无我。可则行之,否则更之。使天下晓然,知朕乐闻其过。书之史册,足为美谈。若乃进则诡词,退则焚草。衰世之事,朕无取焉。可。
【王岩叟可侍御史】
敕具官某。尔以御史,论事称职。擢居谏垣,而能秉心不回,忠言屡闻。考其所争之义,皆有可行之实。予维宠嘉之。兹复命尔往贰执法,乐于从善,朕志亦可见矣。《易》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尔谨视中外,毋纵诡随,以成我纯一之政。可。
【钱勰可给事中】
敕。朝廷之政,根本于中书,而枢机于门下。出入考慎,然后布之天下,一成而不反,后世有述焉。虽用人惟均,而至于封驳之任,其选尤重。具官钱勰,文学议论,世其先人,典章宪度,博通前世,词命之富,多而愈工,风力之优,烦而不乱。其服新命,益修厥官。使为政者难于造令,而承流者无所议法,则惟汝贤。可。
【明堂执政加恩门下侍郎韩维】
敕。朕于访落之初,躬总章之祀。追严烈考,以侑上帝。七政轨道,四海来格。礼乐具举,天人并应。非余一二大臣,同德比义,燮和神民,何以致此哉?具官韩维,令德雅望,外为师表;忠言嘉谋,入告帷幄。望其容邈,足以知朝廷之尊;闻其风烈,足以立贪懦之志。艰难之际,垂拱仰成。宜修旧典之常,均被庆成之泽。同底于道,朕有赖焉。
【中书侍郎张ロ】
敕。亲祠合宫,昭事上帝。明发不寐,惕然有怀。永惟神考之烈,高出百王之表。选建群辟,遗我后人。济于艰难,克有成绩。具官张ロ,硕材不器,后德自明。卫上之忠,悃款四世。应务之敏,勤劳百为。迨兹配飨之成,宜均慈嘏之福。服我明命,永肩一心。
【尚书左丞李清臣】
敕。祗奉严,肆行大赉。诚通幽显,泽被中外。六成之乐,上格于穹壤;四簋之黍,下浃于庖。矧余元臣,相成厘事。神人所保,霈泽宜先。具官李清臣,德配先民,才高当世。早以天人之学,发为经纬之文。左右先朝,克有成绩。属余访落之始,共济艰难之中。迨兹庆成,均被慈告。宜疏井邑之赐,以示臣工之荣。永孚于休,以称朕意。
【知枢密院事安焘】
敕。於皇烈考,属余大器。夙夜祗惧,若涉冰渊。乃者飨帝合宫,风雨时若。肆眚象魏,讴歌聿归。惟天人之应,萃于眇躬;盖左右之助,实赖将相。具官安焘,奋自儒术,为时名臣。燮和兵戎,无伤财害民之警;持守法度,有送往事居之忠。迨兹庆成,均被慈告。井邑之赐,国有旧章。与民同休,居宠无愧。
【同知枢密院事范纯仁】
敕。朕出款真室,还祀合宫。只见昊天,陟配文考。礼乐具举,华夷骏奔。方恭默无言之中,ム辟公显相之赖。率礼弗越,肆予汝嘉。具官范纯仁,庆历名臣之家,熙宁正谏之士。著绩西鄙,授任中枢。谟猷靖深,兵革消伏。领使奉祠之日,助成大享之勤。降福孔多,推恩宜广。矧予宥密之地,可无勋邑之加。往服宠章,益敬毋怠。
【尚书右丞吕大防】
敕。朕有事总章,升侑神考。四辅在位,百工在廷。假无言,各率其职。迨此厘事之毕,匪我冲人之能。思与群公,均受帝祉。具官吕大防,擢自英祖,休有直声。被遇裕陵,愈彰忠力。人总文昌之辖,手疏磐错之烦。六事所瞻,倚以为重;三府之议,于焉取平。宜加勋伐之隆,益增井赋之衍。服我休命,思勉厥终。
【韩忠彦黄履并特转朝请郎】
敕。考绩之法,三代共由。虽余左右之信臣,犹以岁日而叙进。率循其旧,示不尔私。具官韩忠彦,颀然异材,奋以儒术。典朕三礼,识古人之大全;历事四朝,有宗臣之余烈。(黄履:受材宏深,秉德纯固。入践台省,休有老成之风;出更藩垣,遂无东顾之念。)祗服新命,益修厥官。尚励有为之心,以需不次之举。可。
【皇叔祖克爱皇叔仲虢并遥郡团练使】
敕。朕不以亲废法,亦不以义掩恩。故宗室之英,虽不任事,而岁月之考,必付有司。以尔具官克爱,笃行有常,率履如一。以尔具官仲虢,居宠而戒,好德不回。既累日以当迁,非无名而虚授。益务忠敬,以保厥家。可。
【王献可洛苑使】
敕具官王献可。《传》不云乎:“诗书义之府,礼乐德之则。”御侮城,亦儒者之事也。汝以词学进,而以武干闻。肆予虎臣,谓汝可用。往服新命,以成汝志。可。
【陈次升可淮南提刑】
敕具官陈次升。《春秋》书无麦禾,盖病之也。今吾淮甸之民,夏旱秋水,望熟于来岁。譬如负重涉远,未知所舍。朕甚忧之。汝自百里长,以才能选为朕耳目。其往按视。省刑狱,均力役,督盗贼,去奸吏。使民忘其灾,以称朕意。可。
【杜纯可大理少卿】
敕具官杜纯。治狱得其道,仁及幽显,泽流子孙。苟非其人,灾及草木,身任其祸。朕敬而畏之,久难其人。以尔用法平直,守道纯固,不以进退荣辱抑扬其心,故在此选。靡不有初,终之实难。可不勉哉!可。
【郭可开封府司录参军】
敕具官郭。汝昔为狱官,不挠于执事,以陷无辜之人,坐失厥职,秉义不回,有足嘉者。往隶天府,总摄群掾。毋易汝守,朕将观焉。可。
【林希可中书舍人】
敕。文章之变,与时盛衰。譬如八音,可以观政。而况诰命之出,学者所师。号令以之重轻,风俗因而厚薄。本朝革五代积衰之气,继两汉尔雅之文。而大道中微,异端所汩。欲复祖宗之旧,必以训词为先。故难其人,不以轻授。具官林希,博闻强识,笃学力行。绰有建安之风流,逮闻正始之议论。往践外制,为朝廷常润色其精微;期配昔人,使天下识典刑之仿佛。务究所学,朕将观焉。可。
【司马光左仆射追封温国公制】
敕。执德不回,用安社稷为悦;以死勤事,坐致股肱或亏。方予访落之初,遽兴殄瘁之感。其于恤典,岂限彝章。具官司马光,超轶绝尘,应期降命。蹈履九德,湛涵六经。逮事仁宗,以论思献纳任言责;翊我英祖,以安危治乱鉴古今。粤惟先朝,延登近弼。方事献可而替否,不肯枉尺而直寻。纟由绎新书,优游卒岁,乃心无不在王室,不起何以慰苍生。顾惟眇躬,肇称毖祀。虽未能求诸野而得傅说,亦庶几选于众而举皋陶。激浊扬清,方甄明于流品;制法成治,永振德于黎元。而遗之悲,天不得于一老;惴忄栗之叹,人皆轻于百身。兹大享于合寝,仍不预于小敛。师垣一品,降之九原。开国于温,用旌直德;纳棺以衤遂,式劝具僚。念涕泗以无从,想话言之犹在。俯惟英爽,歆此宠灵。可特赠温国公。
【张缋除宣德郎制】
敕太学博士张缋。祖宗设贤良文学之科,以网罗天下之豪俊。间得伟人,尔繇是选。而沉默恬淡,安于冗散。学士邓温伯,与东西省从官列上奏状。朕嘉乃冲静,特俾迁秩。益务敦毖,将有试焉。可特授宣德郎,依旧太学博士。
【孙觉除吏部侍郎制】
敕。自国家还政文昌,将以致治。而天官四铨,总核人物。澄清流品,未见其人。除拟之间,贤愚同滞。以尔朝请郎试给事中孙觉,文学论议,烛知本原。谏省东台,久从践历。选抡之慎,委寄益隆。噫,法之窒阂者更,吏之不虔者逐。赇文弗作,甄序有伦。服我训词,尚有大用。可特授依前官试吏部侍郎。
【曹旦知南平军制】
敕供备库副使曹旦。西南泸夷,诸种部族。散处丛篁溪谷之阻,与鱼鸟群。卉服而居,畲田而食。乐生恶死,情无甚异。军摩边戍,备预不虞。静而缓之,彼自驯扰。往服吾训,以称人知。可特授依前官权知南平军事。
【吕和卿知台州制】
敕承议郎尚书金部员外郎吕和卿。临海虽小邦,而有民社之重,朕岂轻之。尔以仕优而学诚,知戒夫墙面之烦,制锦之未易乎?往钦用励,毋忽吾训。可依前官差权知台州。
【陆佃礼部侍郎制】
敕。文昌贰卿,位次八座。各有典司,咸用专达。天官之选,目色实繁。以尔朝奉郎试吏部侍郎陆佃,方颁以先朝一代大典,缵修笔削,势难兼综。春官宗伯,事虽稀简,目力可周。而典章文物,动关国体,益思明练,以称恩休。可特授依前官试礼部侍郎依旧充修实录院修撰官。
【龙图阁直学士朝请大夫知定州蔡延庆朝请大夫试户部尚书李常并磨勘转朝议大夫制】
三考而议黜陟,古今所同;积日而叙勤劳,贵贱无间。矧夫内与六官之长,外总连帅之权。均大计之盈虚,司邻邦之动静。历年应格,稽法当迁。有司以言。朕何敢后。具官李常,奋由疏远,深自刻修。财赋所存,纲目具举。具官蔡延庆,名臣之后,吏治有余。干城四方,安静不扰。咸以侍从之选,而应股肱之良。虽尺寸以迁,未彰于异数;而命秩之宠,差慰于久劳。
【朝奉郎孙览除右司员外郎制】
奉使北方,治河而备边,任亦重矣。以为未足以尽其才也,而置之都司。吾之所以责任尔者可见也。夫分治六官,事无巨细。毕陈于前,若网在纲。振之则举,弛之则尽废。尔昔既称治办矣,勉既厥心,以待来效。
【朝奉大夫田待问淮南提刑制】
扬、楚春旱秋水,民艰于食,渐起为盗。遂使州县犴狱充满。朕忧之,未始一日忘也。间起尔于山阳守,参领漕事。今又命尔按视刑辟。徒以尔习其风俗,知吏民所疾苦。夫察贪暴,谨追扰,均有无,督盗贼,此荒政之急也。勉勤其职,以称朕意。
【朝散郎殿中侍御史林旦淮南运副使制】
淮甸之民,荐罹饥馑。乃者诏发仓禀,发吴楚之漕以拯其急。犹以乏食流徙,达于朕听。朕惟救荒之政,行之略尽。惟得良使者,因事施宜,为若可赖。尔由郎官以才任御史,习于扬、楚之俗,其为朕往视之。均徭薄敛,禁暴戢奸,无使斯人重被其困。
●卷一百九
◎内制赦文三首
【明堂赦文(元元年九月六日)】
门下。圣人之德,无以加孝;帝王之典,莫大承天。朕以眇眇之身,茕茕在疚。永惟置器之重,惕若临渊之深。承明继成,思有以迪先王之烈;绍志述事,未足以慰天下之心。仰系母慈,总揽政体。缉熙百度,和乐四方。赖帝贶临,海宇宁。三垂之兵靡警,万邦之年屡丰。庶几大同,光嗣成美。深惟六圣之制,必躬三岁之祠。惟兹肇,属予访落。丧有以权而从变,祭无以卑而废尊。顾言总章,古重宗祀。以教诸侯之孝,以得万国之心。我享维天,下武式文王之典;大孝严父,孔子谓周公其人。追惟先猷,尝讲兹礼。包举儒术,咨诹缙绅。刺六经放逸之文,斥众言淆乱之蔽。嘉与四海,灵承一天。革显庆之兼尊,隆永徽之专配。成于独断,畀予冲人。遵遗教于前,著成法于后。涓选吉日,裒辑上仪。奉琳宫,奠玉路寝。神之吊矣,燕及皇天;谁其配之,既右烈考。于时夙斋辂之驾,被衮冕之章。备庶物之微,追三牲之养。灵游而风马下,孝奏而日月光。惕然履霜,讵胜凄怆之意;ㄊ然出户,如闻叹息之声。秩祜赉我思成,侍臣助予恻楚。既迄成于熙事,敢专飨于闳休。宜布洪恩,以暨诸夏。(云云。)於戏,汉庭祀帝,著于即阼之逾年;唐室施仁,固以御门之吉日。盖礼盛者文缛,泽大者流长。尚赖文武之英,屏翰之隽。协恭致治,以辅邦家。
【西京奉安神宗皇帝御容礼毕西京德音赦文(元二年十月十四日)】
门下。朕以寡昧,仰继圣神。顾瞻山陵,未忘弓剑之慕;益广宗庙,以奉衣冠之游。祗遣辅臣,往严像设。敞凤台之仙宇,粲龟洛之仁祠。表一临,陪京增重。山川改色,方贡祥而效珍;父老纵观,或太息而流涕。宜施雷雨之泽,以答神人之心。(云云。)於戏,好生育物,既推文母之慈;崇德措刑,终成神考之志。资尔有众,宜体朕怀。
【德音赦文(元三年六月)】
门下。朕以眇躬,获御大器。仰圣后之慈训,荷先烈之永图。四载于兹,涉道尚浅。凛然祗惕,若履渊冰。思所以慰安人心,奉若天道。常虑一夫之失所,以伤万物之太和。蠲苛去烦,夙夜愿治。乃自去冬连月,降雪异常。今春已来,久阴不霁。农夫失职,商旅不通。比屋之间,冻馁弥甚。常寒之罚,咎在朕躬。惟日兢兢,以图消复。治精致祷,神眷未孚。克己自持,协气无应。切虑四言狱犴,冤滞尚多。工役烦兴,人咨胥怨。郁成缪之变,以干阴阳之和。宜均涣恩,以召善气。(云云。)於戏,遇灾祗戒,聿修信顺之诚;正事布和,庶获天人之助。咨尔中外,咸体朕怀。
◎内制诏敕九十七首
【集官详议亲祠北郊诏】
敕门下。国家郊庙时祀祖宗以来,命官摄事,惟三岁一亲郊,则先飨清庙,冬至合祭天地于圆丘,元丰间,有司援周制,以合祭不应古义,先帝乃诏定亲祠北郊之礼,未及施行。是岁,郊不设皇地祗位,而宗庙之飨率如旧制。朕以寡昧,嗣承六圣休德鸿绪。今兹礼,奠币上帝,裸鬯庙室,而地天神久未亲祀,矧朕方修郊见天地之始。其冬至日南郊,宜依熙宁十年故事,设皇地位,以答并贶之报,仍令有司择日遣官奏告施行。厥后躬行方泽之祀,则修元丰六年五月之制。俟郊祀毕,依前降指挥,集官详议亲祠北郊事及郊祀之岁庙飨典礼闻奏。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太皇太后赐门下手诏(元三年七月八日)】
敕门下。皇帝嗣位,于兹四年。华夷来同,天地并应。而皇太妃以恭俭之德,鞠育之恩,虽典册以时奉行,而情文疑有未称。皇帝以祖考之奉,尊无二上。而吾惟《春秋》之义,母以子贵。其推天下之养,以慰人子之心。宜下礼部太常寺讨寻。如于典故有褒崇未尽事件,令子细开具闻奏。
【太皇太后赐门下手诏(元三年闰十二月十四日)】
敕门下。官冗之患,所从来尚矣。流弊之极,实萃于今。以阙计员,至相倍蓰。上有久闲失职之吏,则下有受害无告之民。故命大臣,考求其本。苟非裁损入流之数,无以澄清取士之源。吾今自以眇身,率先天下。永惟临御之始,尝敕有司。荫补私亲,旧无定限。自惟薄德,敢配前人。已诏家庭之恩,止从母后之比。今当又损,以示必行。夫以先帝顾托之深,天下责望之重。苟有利于社稷,吾无爱于发肤。矧此恩私,实同毫末。忠义之士,当识此诚。各忘内顾之心,共成节约之制。今后每遇圣节大礼生辰合得亲属恩泽,并四分减一。皇太后、皇太妃准此。
【赵州赐大辽贺兴龙节大使茶药诏(元元年十月六日)】
敕。卿肃将庆币,远涉川途。风埃浩然,徒驭勤止。宜加宠锡,以示眷怀。
【赵州赐大辽贺兴龙节副使茶药诏(元元年十月六日)】
敕。卿将命夙兴,犯寒远涉。驾言未息,轸念殊深。特致恩颁,以嘉勤瘁。
【赐皇叔祖建雄军节度观察留后同知大宗正事宗景上表辞恩命不允诏】
(元元年十月九日)
敕宗景。省所上表辞免恩命事,具悉。朕初执币,祗见上帝。嘉与百辟,徼福文考。大赉四海,始于亲贤。皆神之休,义不当避。国有常典,尔无固辞。
【赐皇叔祖宗景上表辞恩命不许诏(元元年十月九日)】
敕宗景。览所上表辞免恩命事,具悉。国家有大祭祀,必均庆赏。邦甸侯卫,辉炮翟阍。无有远迩,毕蒙惠泽。矧我懿亲,实维显相。祗率旧典,毋须固辞。
【赐新除检校太保依前河西军节度使阿里骨加恩制告诏(元元年十月十五日)】
敕阿里骨。朕涓选灵辰,奉承宗祀。肆均介福,遍暨多方。卿世抚侯封,夙虔朝命。特加宠渥,用奖忠嘉。
【太皇太后赐故夏国主嗣子乾顺诏(元元年十一月十六日)】
惟我列圣,眷尔有邦。非徒极其宠荣,盖亦同其忧患。念尔哀疚,恻然顾怀。临遣行人,往喻至意。且致奠赙之礼,以为存没之光。
【赵州赐大辽贺正旦副使茶药诏(元元年十月十九日)】
敕。卿抗旌出境,夙驾在途。眷言跋涉之劳,宜适兴居之节。式颁良剂,以辅至和。
【赵州赐大使茶药诏(元元年十月十九日)】
敕。卿远饬使轺,讲修邻好。蒙犯风雾,跋履山川。宜颁锡于珍芳,庶辅安于寝食。
【赵州赐大辽国贺太皇太后正旦大使茶药诏(元元年十月十九日)】
敕。卿恭讲邻欢,远勤轺驭。言念驱驰之久,适丁寒洹之辰。宜锡珍良,式昭眷宠。
【赵州赐副使茶药诏(元元年十月十九日)】
敕。卿远持使节,来庆春朝。方此冱寒,良勤启处。宜示眷怀之异,式颁剂和之良。
【赐镇江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康国公判大名府韩绛上表乞致仕不许诏(元元年十月二十日)】
敕韩绛。览所上表陈乞致仕事,具悉。卿四世元老,国之长城。端笏垂绅,不动声气。风采所及,自然折冲。轩冕丘园,其实何异。矧今艰难之际,日有冰渊之虞。黄发在廷,未敢言病。岂宜独善,遽欲即安。尚分北顾之忧,勿起退归之念。强食自辅,体我至怀。
【赐韩绛上表乞致仕不允诏(元元年十月二十日)】
敕韩绛。省所上表陈乞致仕事,具悉。功成身退,人臣之常。寿考康强,有不得谢。卿出入将相,垂三十年。岂以小郡,尚勤元老。徒得君重,卧护一方,使吏民瞻师尹之仪刑,蛮夷识汉相之风采。丘园之请,朕未欲闻。其省思虑,时寝食,亲近药饵,以副中外之望。
【赐金紫光禄大夫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吕公著生日诏(元元年十月二十七日)】
敕公著。卿将相三世,辅翼两朝。方《斯干》献梦之辰,有《既醉》太平之福。宜膺庆赉,永锡寿康。
【赐新除依前中大夫守中书侍郎吕大防辞恩命不允诏(元元年十一月四日)】
敕大防。卿敦大直方,任重道远。擢贰西省,蔽自朕心。虽与闻政事,为日未久,而历试中外,勤劳百为,盖有年矣。德位惟允,人无间言。亟服新命,毋烦朕训。
【赐新除御史中丞傅尧俞辞免恩命不允诏(元元年十一月六日)】
敕尧俞。《诗》云:“刚亦不吐,柔亦不茹。”朕以卿有樊仲之风,是以擢卿为中执法。才难之叹,古今共之。岂以小嫌,而废大任。与其拘文以自疑,不若直己而行义。亟服乃事,无烦固辞。
【赐正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安焘乞退不允诏(元元年七月十三日)】
敕安焘。卿才当其位,义不辞劳,内之枢机之谋,外之疆场之议。既当身任其责,难以家事为辞。而况并奉君亲,两全忠孝。进无不得,退以何名。卿之所求,固非矫激。朕之不许,亦岂空文。亟还厥官,无烦朕命。
【赐韩绛上第二表乞致仕不允诏(元元年十一月十四日)】
敕韩绛。朕以眇躬,求助诸老。皆以艰难之际,不辞中外之劳。胡为累章,确守归意。岂朕不善西伯之养,而无人子思之侧乎?三复喟然,未喻厥指。朕意不易,卿其少安。
【赐韩绛上第三表乞致仕不许断来章诏(元元年十一月十四日)】
敕韩绛。君臣之义,忧乐同之。苟皆怀归,谁任其事。卿之高识雅度,轻轩冕而乐丘园,天下所共知也,独不念先帝托付之重乎?勉徇大义,勿复以言。
【赐韩绛上第三表乞致仕不许断来章诏(元元年十一月十四日)】
敕韩绛。功成身退,人臣之常礼。至于非常之遇,则必有无穷之报。朕待卿于形器之表,而卿自处于绳墨之内,未为得也。朕意不易,卿无复辞。
【赐新除依前光禄大夫刑部尚书苏颂辞恩命不允诏(元元年十月十七日)】
敕苏颂。卿笃于仁心,深于经术。用心司寇,期于无刑。朕惟孝处之深,三年不夺其志。又推才难之故,千里以待其来。卿而不能,谁当能者。亟服乃事,毋烦力辞。
【赐新除落致仕依前光禄大夫范镇赴阙诏(元元年十月二十日)】
敕范镇。夫有德君子,以精神折冲。譬之麟凤,能服猛鸷。朕虚怀前席,以致诸老,非敢必以事诿也。苟得黄发之叟,皤然在位,则朝廷尊严,奸宄消伏。卿虽笃老,乃心王室。毋惮数舍之劳,以副中外之望。
【皇帝赐故夏国主嗣子乾顺进奉贺正马驼回诏(元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诏故夏国主嗣子乾顺。远奉王正,来归时事。惟此充庭之实,率皆任土之宜。乃眷忠勤,良深嘉叹。
【太皇太后赐故夏国主嗣子乾顺进奉贺正马驼回诏(元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诏故夏国主嗣子乾顺。述职春朝,归诚宰旅。修此效牵之礼,致其乘服之良。再阅来章,式嘉忠节。
【赐观文殿大学士知颍昌府韩缜上表辞免恩命不允诏(元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敕韩缜。朕躬祀总章,始行严配。推广帝亲之泽,覃及中外之臣。惟我老成,逮受顾命。均此介福,非朕敢私。国之故常,毋烦谦避。
【赐镇江军节度使判大名府韩绛上第二表乞致仕不许诏(元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敕韩绛。为国无强于得人,用人莫先于求旧。虽已挂冠而谢事,尚俾安车而造朝。岂有体力未衰,蕃宣所寄,亟图自便,遂欲言归。矧卿德望并隆,神人所相。焉有满盈之惧,夫何倚伏之虞。尚体至怀,少安厥位。
【赐观文殿学士正议大夫知河南府孙固乞致仕不许诏(元元年正月一日)】
敕孙固。视国如家,忠臣可以忘老;视民如子,君子可以忘劳。卿被遇三朝,出入二府。德望并隆,中外所服。故起之词馆,付以留龠。使士有矜式,民有依怙。属任之意,岂轻也哉!释位谋安,引年求避,此疏远小臣之事,非所望于卿也。尚体至意,勿亟怀归。
【赐观文殿学士正议大夫知河南府孙固乞致仕不许诏(元二年正月一日)】
敕孙固。卿英祖所擢,以遗神考。乃眷旧学,用之西枢。朕即位二年,未见君子。每惟图任旧人之意,常有越在外服之叹。矧欲辞位而去,遂安丘园哉!三川重镇,务举大体。簿书期会,则有司存。优游卒岁,可以忘老。
【赐观文殿学士正议大夫知河南府孙固乞致仕不许诏(元二年正月二十五日)】
敕孙固。廊庙之旧,历事三朝。名德并隆,如卿者有几。无故释位,其谓朝廷何!卿既自为谋,亦为乃后谋之。勉遵前诏,以慰中外之望。
【赐观文殿学士正议大夫知河南府孙固乞致仕不许诏(元二年正月二十五日)】
敕孙固。朕永怀三宗,追用其人。所以尊礼慰藉其意者,自以为无失矣。而卿浩然怀归,若不可复留,何哉?勉徇大义,毋违朕志。
【赐新除枢密直学士知定州韩忠彦乞改一偏州不允诏(元二年二月)】
敕忠彦。朕尝览阅古之图,观宗臣之文。俯仰今昔,有概于心。会中山阙守,差择循良。卿庶几焉,勉副朕意,何以辞为。
【赐枢密直学士守兵部尚书王存乞知陈州不允诏】
敕王存。卿出入四朝,更涉夷。金石之节,终始惟一。六卿之长,所以倡九牧而厚风俗也,岂以职事烦简为轻重哉!君子出处,朝廷之大事,而风雨寒暑,肤理之微疾也。姑安厥位,以称朕意。
【赐尚书左丞李清臣生日诏(元二年二月二十四日)】
敕清臣。春之方中,月复几望。笃生王国之彦,蔚为廊庙之华。神既听于靖恭,民亦宜于恺悌。膺我庆赐,永绥寿祺。
【赐朝散大夫试御史中丞傅尧俞乞外郡不允诏(元二年三月十三日)】
敕尧俞。负中外之望,居得言之地。朕方虚己,乐闻嘉猷。乃者水旱连岁,民流未止。贼盗将炽,财力靡敝。卿既欲图实效以酬恩,朕亦将考所言以责实。偃息藩郡,岂所望哉!
【赐镇江军节度使充集禧观使韩绛茶药诏(元二年三月)】
敕韩绛。春夏之交,寒燠相。起居之节,调适为难。眷予元臣,久劳于外。宜加存问,且锡珍良。勉蹈至和,以符眷倚。
【赐保宁军节度使冯京告敕茶药诏(元二年三月二十一日)】
敕冯京。卿以笃老,久勤外服。留龠之重,拥髦而东。蒙犯氛埃,徒御良苦。宜省思虑,近药物。勉遵时令,以副眷怀。
【赐镇江军节度使充集禧观使韩绛赴阙诏(元二年三月二十七日)】
敕韩绛。卿擢自祖宗,辅翼先帝。德望之重,天下耸闻。与其置之一方,劳以民事;不若归安阙下,式瞻仪刑。请老闲居,固非所望。嘉猷入告,夫岂不能。迟卿言还,及此初夏。
【赐镇江军节度使充集禧观使韩绛赴阙诏(元二年三月二十七日)】
敕韩绛。为天下计,则贤者常劳。为人臣谋,则老者当逸。今朝廷待卿之意,酌处其中。奉朝请于琳宫,所以系民望;释负荷于留龠,所以慰雅怀。勉及清和,亟还朝著。
【赐尚书刑部侍郎范百禄乞外任不允诏(元二年三月二十九日)】
敕百禄。成王命君陈:“商民在辟,予曰辟,尔惟勿辟,予曰宥,尔惟勿宥,惟厥中。”古之有司,与天子相可否盖如此,而况公卿之间,议有异同,而不尽其说哉!例在中书,与在有司,固宜审处,归于至当。而卿遽欲以此去位,非古之道也。其益修厥官,以称朕意。
【赐龙图阁直学士新差知秦州吕公孺乞改授宫观小郡差遣不允诏(元二年四月三日)】
敕公孺。朕顾怀西方,思得贤守,使边有备而民无扰。以卿耆老练达,德宇渊静。秦又旧治,吏士服习。卧护诸将,无以易卿。
【赐彰化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判大宗正事宗晟上表乞还职事不允诏(元二年四月十五日)】
敕宗晟。《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卿以膝下之养,为宗人之法。古之为政,孰大于此,而欲以亲辞职耶?其益修厥官,以称吾意。
【赐彰化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判大宗正事宗晟上表乞还职事不允诏(元二年四月十五日)】
敕宗晟。古者庶子之官设,而邦国有伦。所治虽简,而所寄甚重。卿为宗室祭酒,德度之美,刑于中外。朕方庆瓜瓞之茂,而欲观麟趾之应。益励厥职,无弃尔成。
【赐故夏国主嗣子乾顺进奉谢恩马驼回诏(元二年四月十七日)】
诏故夏国主嗣子乾顺。临吊之重,以宠世臣。思报之深,复承来价。载阅充庭之实,备形述职之心。乃眷忠勤,不忘嘉叹。
【赐故夏国主嗣子乾顺进奉谢恩马驼回诏(元二年四月十七日)】
诏故夏国主嗣子乾顺。向遣行人,往赙襄事。继陈方物,来奉谢章。惟忠可以附民,惟礼可以定国。勉终诚节,以副眷怀。
【赐新除尚书左丞刘挚辞免恩命不允诏】
敕刘挚。朕昔闻卿言,今任以政。已试之效,见于事功。廊庙阙人,以次迁用。宜其右不宜其左,能于昔不能于今,岂有是哉!
【赐新除中大夫守尚书右丞王存辞免恩命不允诏(元二年五月二十六日)】
敕王存。朕历选百辟,试之以事,厚而文,刚毅而和,更涉变故,守德不移,无逾卿者。夫享天下之利者,任天下之患。居天下之乐者,同天下之忧。朕非以是富贵卿也,其何以辞。
【赐集禧观使镇江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韩绛乞致仕不允诏(元二年六月四日)】
敕韩绛。向以宏才,卧护北道。凡斯民之利病,盖一方之安危。朕方虚怀,以待元老。冀疾病之有间,得雍容而造朝。时闻嘉言,以辅不逮。告老之请,殊非朕心。
【赐韩绛乞致仕不允诏(元二年六月四日)】
敕韩绛。元老在位,邦之荣华。徒以精神折冲,非以筋力为礼。游神道馆,拥节家庭,于卿同告老之安,而国有贪贤之美。勉自辅养,期于少留。
【赐新除试吏部侍郎范百禄辞免恩命不允诏(元二年六月十二日)】
敕百禄。夫以天官之贰,治夏卿之选。簿书繁重,条格纷委。苟非其人,则士之失职而无告者多矣。朕难其材,不以轻授。卿有应务之敏,而行之以勤,有守官之亮,而济之以通。往行其志,何以辞为。
【赐新除吏部侍郎傅尧俞辞免恩命乞知陈州不允诏(元二年六月十三日)】
敕尧俞。连蹇三黜,栖迟十年。士无贤愚,为国太息。如珠玉之在泥土,麟凤之在网罗。朕所以拔卿于久废之中,用卿于期年之内。天下拭目,欲观所为。而乃引微疾以自言,指便郡而求去,岂独于卿有报国未遂之叹,亦将使朕获用贤不终之讥。勉复旧曹,以全大节。
【赐同知枢密院事范纯仁生日诏(元二年六月十八日)】
敕范纯仁。卿天资文武,世济勋劳。载嘉诞日之临,岂独私门之喜。宜膺庆赐,以介寿祺。
【赐新除知枢密院安焘辞免恩命不允诏(元二年六月二十四日)】
敕安焘。人才之难,从古所叹。图任以旧,为国之常。卿以环异之资,荷艰难之寄。勤劳靡懈,望实愈隆。虽云超升,不改畴昔。徒以任之既久,则责之宜专,知无不为,乃所望于卿者。卑以自牧,亦何补于国哉。
【赐朝议大夫试户部尚书李常乞除沿边一州不允诏(元二年八月二十二日)】
敕李常。在泮献馘,亦儒者之常。挺剑疾斗,盖孔门之事。虽然,义有轻重,理有后先。与其自请捍边,已癣疥之疾;曷若尽瘁事国,干心膂之忧。苟推是心,何往非报。虽愿受长缨而往者,卿之本怀;然自以尺而鞭之,吾有余力。尚体此意,姑安厥官。
【赐太师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宰相吕公著自今后入朝凡有拜礼宜并特与免拜诏】
(元二年八月二十五日)
敕彦博。朕闻几杖以优贤,著之典礼;耋老无下拜,书于《春秋》。魏太傅钟繇,以足疾乘车就坐,自尔三公有疾,以为故事。而唐司徒马燧,亦以老病自力,对于延英,诏使毋拜。今吾耆老大臣,四朝之旧,德隆而望重,任大而忧深者,惟卿与公著而已。(吕公著诏即改云:惟彦博与卿而已。)方资其蓍龟之告,岂责以筋力之礼。今后入朝,凡有拜礼,宜并特免。卿其专有为之报,略无益之仪。毋或固辞,以称朕意。
【赐新除兼侍读依前光禄大夫吏部尚书苏颂辞免恩命不允诏】
(元二年八月二十七日)
敕苏颂。朕惟左右正人之求,甚难其选。以为直亮多闻之益,宜莫如卿。方虚怀于至言,岂曲从于逊避。亟服乃事,毋烦固辞。
【赐守司空开府仪同三司致仕韩绛乞受册礼毕随班称贺免赴诏】
(元二年八月二十七日)
敕韩绛。卿脱屣轩冕,颐神丘园。不为绝俗之高,愈笃爱君之意。喜闻册号,请觐内廷。在臣子之诚心,卿为尽节;顾筋骸之未礼,吾所未安。
【赐宰相吕公著乞罢免相位不允诏(元二年八月二十八日)】
敕公著。宰相之责,绥靖四方。羌人既俘,士气益振。长辔远驭,方资老谋。卿不强起,孰卒吾事?近以二老之故,削亟拜之礼。而彦博执谦不回,朕既从其请矣。卿起就位,复何疑哉!
【赐前两府并待制已上知州初冬衣袄诏(元二年九月七日)】
敕元发。岁将堇户,工告始裘。宜颁在笥之珍,以示维藩之宠。服之安燠,体我眷怀。
【赐太师文彦博乞致仕不允诏(元二年九月十日)】
敕彦博。卿求退之意,著于士民;执谦之心,信于天地。勉当委重之托,初无怀禄之嫌。大义苟安,细故可略。朕命不再,卿其少安。
【赐太师文彦博乞致仕不允诏(元二年九月十日)】
敕彦博。论道则忘年,卿不可以年既高而为请;称德则鄙力,卿不可以力不足而为辞。断之于中。义有不易。岂以屡请之故,而废将成之功。体君至怀,以慰公议。
【赐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工部侍郎蔡延庆乞知应天府不允诏(元二年九月十六日)】
敕延庆。入侍禁近,出殿藩服。已试之效,蔼然有声。今若予工,宜有余力。夫游刃肯綮,尚不辞难;退食委蛇,岂当告病。肤理微疾,行当自痊。勉安厥官,以称联意。
【赐尚书左丞刘挚生日诏(元二年九月二十二日)】
敕刘挚。律协应钟,辰集析木。实生俊辅,休有令名。膺我宠章,以介眉寿。
【赵州赐大辽皇帝贺兴龙节大使茶药诏(元二年九月二十七日)】
敕。卿邻欢载讲,使节甚华。永言邮传之勤,适此风霜之候。宜加宠赉,以示眷存。
【赵州赐大辽皇帝贺兴龙节副使茶药诏(元二年九月二十七日)】
敕。卿载驰远道,良苦祈寒。岂无药物之嘉,以辅寝兴之节。宜膺宠锡,尚体至怀。
【赐太师文彦博生日诏(元二年九月二十九日)】
敕彦博。阳月载临,刚辰协吉。笃生元老,弼亮四朝。允为廊庙之华,岂独闺门之庆。往膺宠数,永锡寿祺。
【赐资政殿学士太中大夫新知成都府王安礼乞知陈颍等一郡不允诏】
(元二年十月一日)
敕安礼。朕惟西蜀地狭而赋重,人懦而吏肆。徭役新定,农民在官。驭之无方,将不胜弊。惟朕左右信臣,明而不苛,宽而有断。必能肃遏慢吏,扶养小弱。卿虽微疾,强为朕行。时近药石,勉事道路,称朕意焉。
【沿路赐奉安神宗御容礼仪使吕大防银合茶药诏(元二年十月七日)】
敕大防。于赫神考,如日在天。虽光明无所不临,而躔次必有所舍。肆予命尔,祗奉此行。礼既告成,勤亦良至。感慕之外,嘉叹不忘。
【赐资政殿学士太中大夫新差知成都府王安礼银合茶药诏(元二年十月八日)】
敕安礼。朕求治如不及,用人惟恐失之。矧余良臣,擢自神考。出入中外,厥声蔼然,朕岂欲其远去哉。特以全蜀之寄,甚难其选。知卿笃于忠义,当不以远近为意也。勉事道路,慎疾自爱。往安吾民,以称朕意。
【赵州赐大辽贺太皇太后正旦大使茶药诏(元二年十月十七日)】
敕。卿久勤轺传,远犯风埃。眷言行迈之劳,良极轸怀之意,往颁珍剂,以辅至和。
【赵州赐大辽贺太皇太后正旦副使茶药诏(元二年十月十七日)】
敕。卿远乘使传,来讲邻欢。属此冱寒,尚勤行役。往加问劳,式示眷怀。
【赵州赐大辽贺皇帝正旦大使茶药诏(元二年十月十七日)】
敕。卿远庆春期,笃修邻好。永惟使事之重,遂忘行役之劳。既极叹嘉,宜申问劳。
【赵州赐大辽贺皇帝正旦副使茶药诏(元二年十月十七日)】
敕。徂岁向晚,修途苦寒。方趋造于会朝,未即安于舍馆。往加恩锡,增重使华。
【赐宰相吕公著生日诏(元二年十月十八日)】
敕公著。卿三世将相,四朝耆老。赉我良弼,实惟兹辰。茂膺维岳之灵,永锡如陵之寿。宜颁宠数,以示眷怀。
【赐新除龙图阁直学士李之纯辞恩命不允诏(元二年十二月四日)】
敕之纯。祖宗之文章与典谟训诰,并宝于世,典领其事,非有德君子,虽积劳久次,不以轻授。蜀远而人懦,穷困抑塞,至无所诉。朕专欲以德安之,故内阁之命,非独以宠卿,抑将使蜀人知朕用卿,盖以德选也。其深识此意,勿复固辞。
【赐太师文彦博乞致仕不允诏(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敕彦博。卿自去岁以来,数苦小疾,尚能勉留,以辅不逮。近者神明所相,体力自康,视听不衰,步趋加健,乃欲求去耶?今御戎之策,未有定议,京东西、河朔荐饥,公私枵然。方与二三臣图之,卿未可以即安也。
【赐文彦博乞致仕不允诏(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敕彦博。卿历相三宗,名闻四夷。位极一品,书考四十。自载籍以来,未之闻也。固当以国为家,以天下为身,以安社稷为悦,而不当以居丘园为乐也。朕方侍卿而为政,请老之言,所未欲闻。
【赐外任臣寮进贺太皇太后受册马诏敕(元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敕。礼以正名,国之旧典。载阅充庭之实,式将戴后之心。朕眷忠勤,良深嘉叹。
【赐外任臣寮进奉贺皇太后皇太妃受册马诏敕(元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敕。典册告成,宫闱之庆。事君尽礼,因物见诚。乃眷忠勤,不忘嘉欢。
【赐保宁军节度使知大名府冯京进奉贺端午节马诏(元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敕冯京。受钺将坛,剖符畿甸。效充庭之骏足,庆中火之良辰。乃眷勤诚,不忘嘉叹。
【赐资政殿学士知邓州韩维进奉谢恩马诏(元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敕韩维。庙堂均逸,远不忘君。驵骏在庭,仪多于物。载惟忠荩,良极叹咨。
【赐检校司空左武卫上将军郭逵进奉谢恩马诏(元于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敕郭逵。惟卿耆老,渐就退闲。不忘戴主之诚,远效充庭之骏。载嘉忠荩,良极叹咨。
【赐中大夫守尚书右丞王存生日诏(元三年正月四日)】
敕王存。卿以宏才,与闻大政。诞日之庆,岂惟闺庭。宠锡之隆,庶延寿嘏。
【赐试户部侍郎赵瞻陈乞便郡不允诏(元三年正月十三日)】
敕赵瞻。朕褒显耆旧,取其宿望,养育俊,待其成材。庶前后相继,朝不乏人。则堂陛自隆,国有所恃。方今在廷之士,孰非华发之良?而卿以康强之年,为远引之计,于义未可,盖难曲从。
【赐皇伯祖宗晟辞免起复恩命不许诏(元三年二月十五日)】
敕宗晟。卿哀迫之至,言不及文。览之恻然,欲从所请。而宗子之众,才性各殊。位不期骄,禄不期侈。非卿允蹈忠信,力行礼义,以身先之,盖未易齐也。少屈尔私,以成吾志,不亦可乎?
【赐皇伯祖宗晟辞免起复恩命不许诏(元三年二月十五日)】
敕宗晟。卿以强起就位,为未便安。而朕以徇私忘公,为未尽美。《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夫圣人以孝弟为从政,而卿以从政为非孝,非所闻也。勉从朕命,勿复固辞。
【赐皇伯祖宗晟辞免起复恩命不许诏(元三年二月十五日)】
敕宗晟。卿致孝罔极,守礼不回。以鲁、卫之亲,而行曾、闵之事。吾深欲成人之美,遂卿之私。顾以宗臣治亲,有国先务。教以道艺,时其冠昏。奖察其贤能,而训谪其骄惰。非吾宗室之老,孰当父兄之任?其深明吾意,往服厥官。
【赐皇伯祖宗晟辞免起复恩命不许诏(元三年二月二十二日)】
敕宗晟。君子之于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而况汉、唐之旧,故事具存。如翟方进、房乔之流,皆以儒术致身,不免于释哀而谋国。近岁夏竦、晁宗悫,亦以近臣夺丧,君子不以为过。今宗正之事,止于治亲。譬犹父兄,训敕子弟。岂以衰麻之故,而废闺门之政乎?卿其勿疑,亟服乃事。
【赐保宁军节度使知大名府冯京进奉兴龙节并冬至正旦马诏】
(元三年二月二十五日)
敕冯京。震夙之祥,旅庭称庆。岁时之会,因物效诚。乃眷元臣,实勤典礼。多仪克举,屡叹不忘。
【赐外任臣寮进奉谢恩马诏敕(元三年二月二十六日)】
敕。衔恩思报,因物致诚。效兹乘服之良,示有驱驰之志。永言忠荩,良极叹咨。
【赐外任臣寮进奉兴龙节功德疏诏敕(元三年二月二十六日)】
敕。诞弥之庆,中外所同。毕输卫上之诚,来献后天之祝。永言忠荩,良极叹嘉。
【赐新除守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吕公著辞免恩命不允诏(元三年四月六日)】
敕公著。委重元老,朕之本心。归安丘园,卿之素志。今于二者,酌处其中。使卿获居劳逸之间,而朕不失仰成之托。于义两得,夫复何辞。
【赐新除太中大夫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大防辞免恩命不允诏】
(元三年四月六日)
敕大防。端揆黄门之任,虚之久矣。以卿德望兼重,才术有余,故授之不疑。涣号已行,佥言惟允。务称朕命,何以辞为。
【赐新除太中大夫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范纯仁辞免恩命不允诏】
(元三年四月六日)
敕纯仁。国之安危,寄于宰辅。朕岂苟然而轻授也哉。试之以事而不移,断之于心而不贰。成命已出,岂容复回。往修厥官,以称朕意。
【赐观文大学士光禄大夫知永兴军韩缜三上表乞致仕不许断来章诏】
(元三年四月七日)
敕韩缜。夫任天下之责者,无自营之私。蒙国士之知者,有非常之报。矧卿德望兼重,体力犹强。方资御侮之壮猷,焉用引年之常礼。宜安厥位。毋复言归。
●卷一百十
◎内制诏敕五十二首
【赐观文殿大学士光禄大夫知永兴军韩缜三上表陈乞致仕不允断来章诏】
(元三年四月七日)
敕韩缜。朕体貌诸老,仪刑四方。假以方面之安,略其筋力之礼。如卿屡请,固无怀禄之嫌;而朕固留,宜有志归之意。今中外无事,民物小康。顾恐安居之荣,未逾坐啸之乐。朕命不易,卿其少安。
【赐新除太中大夫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范纯仁再上扎子辞免恩命不允诏】
(元三年四月七日)
敕纯仁。卿奉事先帝,义深爱君。与政西枢,论不阿世。昔闻汲黯之不夺,今见徐公之有常。参以众言,蔽自朕志。右宰之任,非卿而谁。屡执谦词,殊非所望。
【赐新除依前中大夫守中书侍郎刘挚辞免恩命不允诏(元三年四月七日)】
敕刘挚。朝廷设三省,建丞弼,虽所治不同,至于因时立政,昭德塞违,其实一也。卿既任其事矣,今以次迁,无足辞者。
【赐新除依前中大夫守尚书左丞王存辞免恩命不允诏(元三年四月七日)】
敕王存。卿学足以经邦,才足以应务。更练愈久,开益居多。以积日而稍迁,顾佥言之咸允。国之常典,何以辞为。
【赐新除中大夫守尚书右丞胡宗愈辞免恩命不允诏(元三年四月七日)】
敕宗愈。卿昔在谏垣,首开正论。出入滋久,操守不回。雅望在人,既非一日之积。历试而用,亦自群言之公。往祗厥官,毋替朕命
【赐新除依前中散大夫充枢密直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赵瞻辞免恩命不允诏】
(元三年四月七日)
敕赵瞻。朕惟本兵之地,司命吾民。矧羌戎叛服之无常,实边鄙安危之未决。岂以此柄,轻授其人。以卿望重缙绅,学兼文武。历试而用,众言允谐。往践厥官,勿违朕命。
【赐新除门下侍郎孙固辞恩命不允诏(元三年四月八日)】
敕孙固。朕惟三朝老臣,义同休戚。先帝旧学,存者几人。意其风采之耸闻,可使朝廷之增重。矧卿德望素著,寄任已隆。昔冠西枢,今贰东省。众以为允,义无足辞。
【赐新除试御史中丞孙觉辞免恩命不允诏(元三年四月八日)】
敕孙觉。卿三居谏省,皆以直闻。盖尝遇事以建言,志在行义以达道。擢为执法,实允佥言。以卿直谅多闻,而朕开纳不讳。固无观望难言之病,岂有丧失名节之忧哉!载阅来章,甚非所望。
【赐新除右光禄大夫依前知枢密院事安焘辞恩命不允诏(元三年四月八日)】
敕安焘。卿谋国之重,历年于兹。纪纲修明,中外宁辑。夫图任共政,所忧者大;则久劳迁秩,亦理之常。虽固执于谦,恐难回于成命。往服休宠,以彰眷怀。
【赐新除中大夫守尚书右丞胡宗愈辞免恩命不允诏(元三年四月十日)】
敕宗愈。卿更涉夷险,践攵中外。出奉使指,而民宜之。入治天官,而吏畏之。非独能言者也。《书》不云乎:“敷奏以言,明试以功。”朕得之矣,卿其勿辞。
【赐新除依前中散大夫充枢密直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赵瞻辞免恩命不允诏】
(元三年四月十日)
敕赵瞻。朕之进人,可谓难矣。自非耆老久次,悃忄无华,则枢机之任,不以轻授。卿之自视,何愧于斯。祗服厥官,思所以称而已
【赐新除翰林学士朝请大夫知制诰许将赴阙诏(元三年四月十二日)】
敕许将。卿敏而好学,达于从政。出殿方国,则修儒术以饰史事;入备顾问,则酌民言以广上听。待命北门,号称内相。虽于卿为旧物,实当今之高选。亟践厥职,伫闻嘉猷。
【赐新除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吕公著辞免册礼许诏(元三年四月十三日)】
敕公著。多仪以隆辅弼,国之彝典;自损以信君父,卿之美志。再阅诚言之请,益彰谦德之光。勉徇所陈,不忘嘉叹。
【赐正议大夫知枢密院事安焘辞免迁官恩命允诏(元三年四月十五日)】
敕安焘。卿国之隽辅,位冠枢庭。以时褒升,岂待功阀。而能力辞宠命,欲以身率群臣,使廉耻相先,名器益重。勉从来请,以笃此风。
【赐新除中大夫守尚书右丞胡宗愈辞免恩命不允诏(元三年四月十五日)】
敕宗愈。朕之用卿,盖听其言,考其行事,参之公议,而断自朕心,可谓审矣。而卿固辞不已,朕甚惑之。夫小人以位为宠,求之而不可得,君子以宠为忧,推之而莫能去。自古以然,卿何疑哉。
【赐新除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吕公著辞免册礼允诏(元三年四月十五日)】
敕公著。册祝于庙,惟周之典。临朝亲拜,亦汉之旧。事大则礼重,礼重则乐备,古之道也。今卿逊避不居,自处以约。勉从所乞,以成其美。
【赐许将辞免恩命不允诏(元三年四月十八日)】
敕许将。进以经术,当告我以安危;来自西南,固知民之利病。渴闻谠论,少副虚怀。而乃退托无能,力辞旧物。既非所望,其可曲从。
【赐河西军节度使西蕃邈川首领阿里骨进奉回诏(元三年四月二十二日)】
敕阿里骨。惟尔祖先,世笃忠孝。本与夏贼,日寻干戈。亦惟恃我朝廷爵秩之隆,用能保尔子孙黎民之众。肆朕命尔,嗣长乃师。而承袭以来,强酋外擅,尔弗能禁。恣其所为,遂据洮城,以犯王略,阴连夏贼,约日盗边。朕愍属羌之无辜,出偏师而问罪。元恶俘获,余党散亡。山后底平,河南绥服。朕惟率酋豪而捍疆场,乃尔世功;叛君父而从仇雠,岂其本意。庶能改过,未忍加兵。果因物以贡诚,愿洗心而效顺。尔既知悔,朕复何求。已指挥熙河路更不出兵。及除已招纳到部族外,住罢招纳。依旧许般次往来买卖,及上京进奉。尔宜约束种类,共保边陲。期宠禄于有终,知大恩之难再。勿使来款,复为虚言。
【赐新除依前朝散大夫守尚书吏部侍郎充龙图阁待制傅尧俞辞免恩命不允诏】
(元三年五月二十三日)
敕尧俞。夙望所在,旧疾既平。及兹言还,慰我虚伫。徒得君重,虽暂屈于淮阳。雅意本朝,宁久安于冯翊。复求自便,殊戾所期。往修厥官,务称朕命。
【赐守尚书右丞胡宗愈乞除闲慢差遣不允诏(元三年五月二十七日)】
敕宗愈。朕开奖言路,通来下情。虽许风闻,犹当核实。岂以无根之语,轻摇辅政之臣。朕方驭众以宽,退人以礼。加之美职,付以大邦。朕既无负于听言,卿亦何嫌而避位。祗服乃事,毋自为疑。
【赐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范纯仁生日诏(元三年六月九日)】
敕纯仁。卿河岳之灵,神明所相。载更诞日,永介寿祺。体我眷怀,受兹宠锡。
【赐正议大夫守门下侍郎孙固生日诏(元三年六月二十三日)】
敕孙固。卿图任之旧,缙绅所推。难老之祥,神人攸相。载更良日,益永寿祺。申以宠章,式隆眷遇。
【赐正议大夫知枢密院事安焘生日诏(元三年六月二十三日)】
敕安焘。桑弧告庆,降哲辅于兹辰;彩服拜嘉,冠荣名于当代。祗服朕命,益寿乃亲。
【赐龙图阁学士河东路经略使兼知太原府曾布乞除一闲慢州郡不允诏】
(元三年七月二十一日)
敕曾布。将不久任,难以责成。谋不素定,难以应猝。卿屡试剧郡,所临有声。而况二年于兹,诸将所服。事既即叙,人谁易卿。夫捣虚攻瑕,兵家常势;知难避整,夷狄亦然。卿若有以待之,彼将望而去矣。勉卒乃事,毋忘朕言。
【赐河西军节度使西蕃邈川首领阿里骨进奉回程诏(元三年八月三日)】
敕阿里骨。卿屡款塞垣,愿终臣节。爰因贡篚,益著诚心。再省忠勤,良深嘉叹。
【赐皇叔改封徐王颢上表辞免册礼允诏(元三年八月二十日)】
敕颢。卿大雅不群,自得诗书之富;为善最乐,不知轩冕之荣。既殿大邦,宜膺盛礼。而抑损之志,逡巡不居。虽莫称朕所以极褒崇之心,而将使卿庶几获谦冲之福。勉从其意,嘉叹不忘。
【赐皇叔改封徐王颢上表辞免册礼允诏(元三年八月二十日)】
敕颢。锡山土田,以昭令德。备物典册,盖有常仪。而卿深惧满盈,过形抑畏。一谦四益,当克永年。三命滋恭,固将有后。曲成美志,以劝事君。
【赐知渭州刘昌祚进奉兴龙节银诏(元三年十一月六日)】
敕昌祚。卿御侮边庭,驰神魏阙。会嘉辰之献寿,纳贡篚以效珍。载省忠勤,不忘褒叹。
【赐皇伯祖宗晟辞免起复恩命不允诏(元三年十二月五日)】
敕宗晟。夫要服事,出于孔门;墨衰从政,见于鲁史。永惟徇国忘家之义,非有食稻衣锦之嫌。若非使卿居之而安,则吾岂敢强所不欲。勉从前诏,往服厥官。
【赐皇伯祖宗晟辞免起复恩命不允诏(元三年十二月五日)】
敕宗晟。卿德爵与齿,皆天下达尊。服属之隆,为宗室祭酒。任独高于三世,报宜异于常人。故夺情非以私卿,而服事所以徇国。义无所愧,何以辞为。
【赐正议大夫知邓州蔡确乞量移弟硕允诏(元三年十二月九日)】
敕蔡确。以义责备,《春秋》有失教之讥;以情内恕,诗人有将毋之念。硕之得罪,事在有司。难以贵近之亲,而废朝廷之典。及观来请,有概予心。重违兄弟急难之词,以伤人子奉养之意。
【赐知渭州刘昌祚进奉谢恩并赐月俸公使及贺端午节马诏】
(元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敕昌祚。卿执德宏毅,秉心恪恭。拜新渥于公朝,谨旧仪于令节。抗章来上,因物见诚。再省忠勤,良深嘉叹。
【赐端明殿学士银青光禄大夫致仕范镇奖谕诏(元三年闰十二月一日)】
敕范镇。朕惟春秋之后,礼乐先亡。秦汉以来,《韶》《武》仅在。散乐工于河海之上,往而不还。聘先生于斋鲁之间,有莫能致。魏、晋以下,曹、郐无讥。岂徒郑、卫之音,已杂华、夏之器。间有作者,犹有典刑。然铢黍之一差,或宫商之易位。惟我四朝之老,独知五降之非。审声如音,以律生尺。览诗书之来上,阅и、ね之在廷。君臣同观,父老太息。方诏学士大夫论其法,工师有司考其声,上追先帝移风易俗之心,下慰老臣爱君忧国之志。究观所作,嘉叹不忘。
【赐朝散大夫守尚书吏部侍郎充龙图阁待制傅尧俞乞外郡不允诏】
(元三年闰十二月十四日)
敕尧俞。卿望重本朝,进由公议。方卿大夫有为之际,亦士君子难得之时。而卿出领郡章,入佐治典。席未暧而辄去,政何时而报成。小疾行瘳,姑安厥位。
【赐保宁军节度使知大名府冯京进奉贺兴龙节马一十匹并冬节马二匹诏】
(元三年闰十二月十八日)
敕冯京。卿坐镇全魏,隐若长城。远驰颂祷之心,来效骖贡。眷言忠荩,良极叹嘉。
【赐泰宁军节度观察留后知相州李进奉贺冬马一匹诏】
(元三年闰十二月十八日)
敕李。卿宣化近邦,驰神北阙。属兹阳月之吉,远效王闲之良。言念忠勤,不忘嘉叹。
【赐中大夫守尚书左丞王存生日诏(元四年正月四日)】
敕王存。在《易》之《泰》,与物皆春。于时良臣,生我王国。宜膺宠赍,以介寿祺。
【赐龙图阁直学士正议大夫权知开封府吕公著上表陈乞致仕不允诏】
(元四年正月五日)
敕公著。朕鸡鸣而起,志于求助。鲐背之老,未敢即安。矧卿体力不衰,发齿犹壮。遽有引年之请,殊乖图旧之心。宜安阙官,以称朕意。
【赐吕公著上表陈致仕不允诏】
敕吕公著。卿将相三世,凛乎正始之风;出入四朝,蔚然难老之状。浩穰之治,谈笑而成。方观报政之能,遽有归休之请。公议未可,卿其少安。
【赐济阳郡王曹佾在朝假将百日特与宽假将理诏(元四年正月十二日)】
敕曹佾。卿贤戚莫二,德齿并隆。眷言朝请之勤,思见仪刑之老。谢病既久,轸念良深。推予赐告之恩,期于勿药之喜。
【赐光禄大夫守吏部尚书兼侍读苏颂上表乞致仕不允诏(元四年正月十三日)】
敕苏颂。吾闻有志之士,以身殉道而遗名;有道之君,使人乐用而忘老。今卿不安其位,岂吾有愧于古哉。夫难进之士,年仅及而辄退;则已试之才,吾莫得而尽用矣。激扬多士,方资崔、毛之德;讲诵旧闻,未卒褚、马之业。事非小补,卿其少安。
【赐苏颂上表陈乞致仕不允诏】
敕苏颂。卿历事四朝,允有一德。徒论徐公之奢俭,莫见子文之愠喜。朕既寤寐哲士,体貌元臣。方贵德齿之达尊,岂求筋力之常礼。矧卿方膺难老之锡,宜励益壮之心。惜日有为,古人所重;引年求去,公议未安。勉为朕留,以慰人望。
【赐光禄大夫守吏部尚书兼侍读苏颂上第二表陈乞致仕不允诏】
(元四年二月二日)
敕苏颂。夫天以多士宁王国,而祖宗以成德遗后人。方使寿考康强,以究其用。而朕乃以引年而听其去,可乎?矧卿铨综之精,谈笑而办。勉思职事,以称联心。
【赐苏颂上第二表请乞致仕不许诏】
敕苏颂。天官之任,老成所宜。坐执铨衡,有山公晚年之故事;簿书烦杂,独萧亻免一时之偏词。卿其总揽纲条,阔略苛细。委蛇退食,以慰士心。
【新除权礼部尚书梁焘辞免恩命不允诏(元四年二月三日)】
敕梁焘。卿出处以义,进退以礼。昔请补外,朕不得已而听其去;今兹选用,众以为宜而恨其晚。而卿又固辞,岂朕所望。成命不易,其速造朝。
【赐宣徽南院使充太一宫使冯京乞依职任官例祗赴六参不允诏】
(元四年六月十四日)
敕冯京。朕以卿耆老厚德,重烦以庶事。而卿笃恭尽礼,自同于有司。既朝朔望,尚复勤请。虽抑抑自警,知卿有卫武之风;而仆仆亟拜,非朕待子思之意。宜遵前命,以副眷怀。
【赐右正议大夫守尚书左仆射吕大防生日诏(元四年六月十五日)】
敕大防。股肱之良,与国为重;家庭之庆,亦朕所同。适《斯干》献梦之辰,均《既醉》太平之福。膺予宠锡,介尔寿祺。
【赐翰林学士中大夫兼侍读赵彦若辞免国史修撰不允诏】
(元四年六月二十三日下院)
敕彦若。卿学世其家,宜居载笔之地;官宿其业,已奏杀青之书。自托不能,殊非所望。祗膺成命,毋复固辞。
【赐河东节度使太师开府仪同三司太原尹致仕文彦博温溪心马诏】
(元四年七月二日)
敕彦博。惟我宗臣,名震夷落,狼心舌,知献厥诚。朕以张奂拒羌之献,不如旅獒昭德之致。已敕边吏答赐所直,其马今以赐卿,至可领也。
【赐夏国主进奉贺坤成节回诏(元四年七月二十二日下院)】
敕。节纪诞弥,庆均临照。眷守邦之虽远,亦执贽以来同。嘉与朝臣,咸称寿。载惟忠恪,宜有宠颁。
【赐皇伯祖宗晟辞免恩命起复允终丧制诏】
敕宗晟。朕寤寐隽贤,燮和中外。眷言释位之久,实有乏才之忧。而三年未终,五诏不起。与其贪明哲之美,以缉熙庶工;不若执孝弟之纯,以风励宗子。俯从诚守,良极叹咨。
【赐皇伯祖宗晟辞免恩命起复允终丧制诏】
敕宗晟。夫衰麻之哀,达于上下;损益之变,权以重轻。虽事君均于事亲,而夺志难于夺帅。亻免听终丧之守,以成致孝之全。言念笃诚,实增屡叹。
◎内制敕书三十三首
【赐南平王李乾德历日敕书(元元年十月八日)】
敕乾德。眷彼海隅,被予声教。宜有王正之赐,以为农事之祥。勤恤远民,以开嗣岁。
【赐新除依前交趾郡王李乾德加恩制告敕书(元元年十月十五日)】
敕乾德。朕躬执币,大飨帝亲。颁布湛恩,遍暨诸夏。卿世绥侯服,钦顺朝廷。宜锡徽章,以昭异数。
【赐外任臣寮历日诏敕书(元元年二十八日)】
敕韩绛。朕申命日官,逆推嗣岁。眷予共理,颁此成书。勉劭农功,毋违时令。
【赐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刘昌祚进奉贺明堂礼毕马敕书(元元年十一月二十日)】
敕刘昌祚。大事告成,多方同庆。汝以分符之重,特修效马之仪。载念勤诚,不忘嘉叹。
【赐外任臣寮进奉兴龙节马诏敕书(元二年四月十三日)】
敕韩缜。诞弥之庆,远迩攸同。眷惟外服之良,来效右牵之礼。言念诚恪,不忘叹嘉。
【赐溪洞蛮人彭允宗等进奉端午布敕书(元二年五月十日)】
敕彭允宗等。汝族居裔壤,心慕华风。来修任土之仪,远效充庭之实。载惟勤悃,良用叹嘉。
【赐权陕府西路转运判官孙路银绢奖谕敕书】
(元二年六月二十八日,为筑兰州西荆堡,成,下同)
敕孙路。宣力计台,悉心边政。相视衿要,缮完保鄣。讫用有成,不愆于素。使虏无可乘之便,民有足恃之安。乃眷忠勤,不忘嘉叹。
【赐知兰州王文郁银绢奖谕敕书(元二年六月二十八日)】
敕王文郁。汝以御侮之才,当专城之寄。百堵皆作,三月而成。非威服民夷,身先士卒,则安能以一时之役,成无穷之利。达于朕听,良用叹嘉。
【赐新除依前静海军节度使进封南平王李乾德制诰敕书(元二年七月八日)】
敕。朕子养兆姓,囊括四荒,譬之于天,岂吝膏泽。卿守藩滋久,事上益虔,高爵隆名,极其荣显。庶缘天宠,以服民心。其思尽忠,以称恩礼。
【赐外任臣寮进奉坤成节银敕书(元二年七月二十八日)】
敕刘昌祚。汝承流外服,雅意本朝。爰因载诞之辰,远致同寅之礼。眷惟忠荩,良极叹嘉。
【赐西南罗藩进奉敕书(元二年九月三日)】
敕。汝世为要服,时款塞垣。志慕华风,来修职贡。载惟忠恪,良用叹咨。
【赐诸路知州职司等并总管钤辖至使臣初冬衣袄敕书】
敕冯洁己。王事靡,日月其除。属霜露之戒寒,待衣裘而卒岁。宜加宠锡,以示眷怀。
【赐诸路蕃官并溪洞蛮人初冬衣袄敕书】
敕瞎毡。职在捍边,志常面内。属此严凝之候,宜均轻暖之恩。服我宠颁,益思忠报。
【赐诸路屯驻驻泊就粮本城诸员寮等初冬衣袄都敕】
敕汝等。久勤外服,属戒祈寒。爰念捍城之劳,普均挟纩之惠。
【赐外任臣寮等进奉坤成节功德疏诏敕书(元二年九月二十四日)】
敕冯京。职虽在外,忠不忘君。集胜妙之良因,致寿康之善祷。眷言诚尽,良极叹嘉。
【赐朝奉郎通判梓州赵君进奉坤成节无量寿佛敕书(元二年九月二十四日)】
敕赵君。相好妙严,衷诚倾尽。汝期乃后,享无量之年;吾欲斯民,同极乐之世。永言忠爱,良用叹咨。
【沿路赐奉安神宗御容押班冯宗道并内臣等银合茶药敕书(元二年十月七日)】
敕冯宗道。逮事有年,追远不懈。属祠官宫之告具,骖日驭以遄征。往复之间,忠劳亦至。特加存问,尚体至怀。
【赐五台山十寺僧正省奇等进奉兴龙节功德疏等奖谕敕书(元二年十一月一日)】
敕省奇等。清凉之域,仙圣所游。爰因弥月之辰,来献后天之祝。永言勤至,良极叹咨。
【赐外任臣寮历日敕书(元二年十二月四日)】
敕韩缜。朕肇修人纪,祗畏天明。钦若旧章,式颁新历。凡我承流之寄,共成平秩之功。
【赐于阗国黑汗王进奉登位敕书(元二年十二月十一日)】
敕。卿守藩西极,慕义中华。远闻践阼之新,来致梯山之贡。眷言忠恪,良用叹咨。
【赐于阗国黑汗王进奉示谕敕书(元二年十二月十一日)】
敕。卿远驰信使,来效贡琛。载详重译之言,深亮勤王之意。益隆褒赐,以答忠诚。
【赐外任臣寮进奉兴龙节马敕书(元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敕刘永年。汝职在蕃宣,义均休戚。旅庭称庆,因物见诚。乃眷忠勤,不忘嘉叹。
【赐溪洞彭儒武等进奉兴龙节溪布敕书(元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敕彭儒武。汝世能保境,志在观光。远修任土之宜,来备充庭之实。载惟忠恪,良极叹嘉。
【赐保州团练使潞州总管王宝进奉恋阙并到任马敕书(元三年正月七日)】
敕王宝。汝以选抡,出分忧寄。来效充庭之骏,以将卫上之诚。再省忠勤,良深嘉叹。
【赐知乾宁军内殿承制张赴奖谕敕书(元三年四月十八日)】
敕张赴。横流之灾,所在蒙害。惟吏得其人,则公私赖之。使者列上,有司不以时闻。岁月既远,予犹汝嘉。故兹奖谕,想宜知悉。
【赐于阗国黑汗王进奉示谕敕书(元三年五月一日)】
敕。卿恪居蕃守,申遣使车。来款塞垣,恭修壤贡。忠诚远达,褒叹良深。
【赐于阗国黑汗王进奉示谕敕书】
敕。卿守土西极,驰诚中华。璧马充庭,尚识汉仪之旧;织皮在篚,聊观禹贡之余。载省忠勤,不忘嘉叹。
【赐于阗国黑汗王男被令帝英进奉敕书】
敕。汝世敦忠厚,志慕声明。远附奏函,亦驰贡篚。载惟恭顺,良极叹咨。
【赐五台山十寺僧正省奇已下奖谕敕书(元三年六月十八日)】
敕。清凉之峰,仙圣所宅。爰修净供,以庆诞辰。再省恭勤,不忘嘉叹。
【示谕武泰军官吏军人僧道百姓等敕书(元三年八月十八日)】
敕。朕以苗授赋材勇严,驭众整暇。擢为宿卫之长,宠以节旄之荣。惟尔邦人,当谕朕意。
【赐殿前都虞候宁州团练使知熙州刘舜卿进奉贺冬马敕书】
(元三年闰十二月十八日)
敕刘舜卿。职在分忧,忠存卫上。属此秦正之旦,远输冀产之良。再省忠勤,不忘嘉叹。
【赐外任臣寮进奉兴龙节马诏敕书(元三年闰十二月十八日)】
敕刘舜卿。汝忠于卫上,远不忘君。爰因弥月之晨,来效充庭之礼。眷言勤笃,良极叹嘉。
【赐西南蕃莫世忍等进奉敕书(元四年正月二十一日)】
敕莫世忍。汝守土遐陬,归诚北阙。梯山修贡,款塞观光。言念忠勤,至于嘉叹。
【赐五台山十寺僧正省奇等奖谕敕书(六月二十五日下院)】
敕。异景灵光,久闻示化。宝祠净供,爰庆诞弥。念此恭勤,至于嘉叹。
●卷一百十一
◎内制口宣一百四十一首
【雄州抚问大辽国贺兴龙节使副口宣(元元年十月六日)】
有敕。卿等远犯风埃,久勤轺传。入疆兹始,授馆少安。申命抚存,式昭眷奖。
【赵州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茶药口宣(元元年十月六日)】
有敕。卿等远饬使轺,来陈庆币。川途甚阻,风雾可虞。特示至恩,往颁名剂。
【赐正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安焘乞退不允批答口宣(元元年十月十日)】
有敕。卿被遇先帝,勤劳有年。逮于眇躬,倚注弥重。宜安厥位,毋庸力词。
【赐宰臣吕公著生日礼物口宣(元元年十月十六日)】
有敕。朕之元老,生以兹辰。实为邦国之华,岂独闺门之庆。故命尔息,往宣余怀。仍分厩库之良,以助子孙之寿。
【相州赐大辽国贺兴龙节使副御筵口宣(元元年十月十八日)】
有敕。卿等远驰信币,来庆诞辰。眷言四牡之劳,宜享加笾之礼。式颁宠数,以示至恩。
【赵州赐大辽国贺太皇太后正旦使副茶药口宣(元元年十月二十八日)】
有敕。卿等奉将邦币,驰会岁元。眷言夙驾之勤,方次中途之馆。宜颁灵剂,以喻至怀。
【赵州赐大辽国贺皇帝正旦使副茶药口宣(元元年十月二十八日)】
有敕。卿等逖修邻好,方次州封。言念冱寒,想勤跋履。特颁名剂,以示眷怀。
【雄州白沟驿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御筵口宣(元元年十一月二日)】
有敕。卿等远驰使节,来庆春朝。属岁律之凝严,涉道途之修阻。宜颁宴ぅ,以劳勤劬。
【赐镇江军节度使判大名府韩绛诏书汤药口宣(元元年十一月九日)】
有敕。卿德望之隆,中外所属。诚请虽极,舆论未安。毋复怀归,以勤北顾。特颁良剂,以辅至和。
【赐镇江军节度使判大名府韩绛诏书汤药口宣(元元年十一月十日)】
有敕。方面重寄,无逾老成。丘园归休,难遂雅意。特颁珍剂,以示至怀。方此冱寒,益加调养。
【赐新除依前中大夫守中书侍郎吕大防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
(元元年十一月十一日)
有敕。大政所关,西台为重。朕难其选,无以易卿。宜即钦承,毋烦退避。
【赐新除中大夫守尚书右丞刘挚辞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
(元元年十一月十五日)
有敕。卿嘉猷屡告,清议所归。授受之间,臣主无愧。速起视事,副朕所期。
【赐正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安焘乞外郡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
(元元年十一月十六日)
有敕。卿职在枢要,表仪百官。进当以礼,退当以义。今兹求退,其义安在?亟还视事,毋复固辞。
【班荆馆赐大辽国贺兴龙节人使赴阙口宣(元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有敕。卿等抗旌远道,弭节近郊。乃眷勤劳,良深轸念。特颁燕ぅ,以示惠慈。
【班荆馆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到阙酒果口宣(元元年十二月初一日)】
有敕。卿等肃将信币,来庆诞辰。眷言行李之劳,宜有燕休之赐,受兹芳酎,体我眷怀。
【雄州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回程御筵口宣(元元年十二月六日)】
有敕。卿等出疆继好,已事言还。跋履冰霜,憩休馆舍。宜有燕私之宠,以旌来往之勤。
【赐河东路诸军来年春季银呈兼传宣抚问臣寮将校口宣(元元年十二月七日)】
有敕。汝卿等从事边陲,服勤师律。方践更于春令,谅率履于天和。特有匪颁,以昭眷遇。
【送伴正旦使副沿路与贺北朝生日并正旦使副相见传宣抚问口宣】
(元元年十二月九日)
有敕。卿等方冬出使,涉春在途。远犯风埃,想勤跋履。勉加鞭策,即造会朝。
【赐大辽贺正旦人使正月一日入贺毕就驿御筵口宣(元元年十二月十一日)】
有敕。卿等远饬使轺,来修旧好。属此方春之旦,宜均既醉之欢。爰命燕胥,以昭眷宠。
【就驿赐大辽贺正旦人使银钅沙锣唾盂盂子锦被褥等口宣】
(元元年十二月十六日)
有敕。卿等远驰信币,来庆春朝。眷言行李之劳,方兹舍馆之定。宜加颁赉,用示宠嘉。
【班荆馆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却回御筵口宣(元元年十二月十九日)】
有敕。卿等远达使辞,载严归驷。方改辕于北道,暂弭节于都门。益重眷怀,往伸燕饯。
【相州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却回御筵口宣(元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有敕。卿等岁首奉觞,礼成复命,改辕北道,弭节近藩。宜锡宴私,以彰眷宠。
【就驿赐大辽兴龙节人使回程酒果口宣(元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有敕。卿等抗旌旋复,弭节少留。风埃浩然,徒驭勤止。宜有珍芳之赐,以昭眷宠之殊。
【赐大辽贺正旦人使朝辞讫就驿御筵口宣(元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有敕,卿等来修旧好,克备多仪。既陛见以告辞,将驾言而反命。载嘉勤,宜锡燕私。
【班荆馆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回程酒果口宣(元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有敕。卿等远会春朝,恪修邻好。既卒聘事,岂无燕私。宜就锡于加笾,盖式昭于异数。
【抚问熙河兰会路臣寮口宣(元二年正月二十五日)】
有敕。卿等服勤疆场,赋政兵民。言念劬劳,实分忧顾。特加存问,以示眷怀。
【抚问资政殿学士知扬州王安礼口宣(元二年正月二十七日)】
有敕。卿久去廊庙,出临江淮。绥怀流亡,肃遏寇盗。远惟勤瘁,特示抚存。
【赐皇叔祖保信军节度使安康郡王宗隐生日礼物口宣(元二年正月四日)】
有敕。卿属尊望重,德厚庆隆。方诞育之令辰,有匪颁之故事。克膺寿祉,永服宠光。
【赐皇叔祖昭信军节度使汉东郡王宗瑗生日礼物口宣(元二年二月二日)】
有敕。卿爵齿既隆,德望斯称。载更诞日,胥庆家庭。式侑燕私,以资寿祉。
【寒节就驿赐于阗国进奉人御筵口宣(元二年二月二日)】
有敕。汝等观光上国,述职遐方。属兹改火之辰,想有怀归之念。宜颁燕ぅ,以示恩私。
【赐皇叔祖宁国军节度使华原郡王宗愈生日礼物口宣(元二年二月二十七日)】
有敕。卿望重宗盟,德隆藩服,载协诞弥之旦,光膺积庆之余。特示宠颁,永绥寿祉。
【赐新除保宁军节度使冯京告敕诏书茶药口宣(元二年三月二十八日)】
有敕。全魏之寄,旧德为宜。勉即征途,以答民望。往颁珍剂,昭示眷怀。
【赐镇江军节度使充集禧观使韩绛诏书茶药口宣(元三年三月二十八日)】
有敕。卿德齿俱高,诚请弥确。重以民事,久劳元臣。既饬还车,宜颁珍剂。尚加调养,以副眷怀。
【赐太师文彦博乞致仕不允批答口宣(元二年三月二十九日)】
有敕。卿德望冠于累世,风采闻于四夷。方兹仰成,倚以为重。退老之请,所未欲闻。
【赐宰相吕公著乞退不允批答口宣(元二年三月二十九日)】
有敕。卿柱石本朝,著龟当代。方兹注意,实所仰成。宜体朕心,姑安其位。
【赐交州进奉人朝见讫就驿御筵口宣(元二年四月五日)】
有敕。汝等恭持方物,来款塞垣。冒涉修途,观光上国。宜颁燕劳,以示恩私。
【白沟驿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御筵兼传宣抚问口宣(元二年四月十七日)】
有敕。卿等肃将庆币,远涉修途。风埃浩然,徒驭勤止。宜颁燕ぅ,以示眷怀。
【赐尚书左丞李清臣乞退不允批答口宣(元二年四月二十七日)】
有敕。卿综辖枢机,雍容廊庙。义当体国,谋岂先身。往喻至怀,少安旧服。
【赐集禧观使镇江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韩绛到阙生饩口宣】
(元二年五月十二日)
有敕。卿力辞繁剧,归即燕安。想见老成,渴闻嘉话。特颁牢醴,以劳骖。
【班荆馆赐大辽国贺坤成节人使到阙御筵口宣(元二年六月二日)】
有敕。卿等肃将庆币,垂及都门。远涉暑途,想勤行李。式颁燕ぅ,以示恩私。
【赐护国军节度使检校太师济阳郡王曹佾生日礼物口宣(元二年六月九日)】
有敕。卿世济勋劳,德隆藩戚。属此诞弥之日,岂无燕喜之私。膺我宠颁,永增寿祉。
【赐皇弟山南东道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亻必生日礼物口宣(元二年六月十八日)】
有敕。卿以棣华之亲,袭瓜瓞之庆。载临诞日,宜厚宠颁。服我异恩,永膺介福。
【就驿赐大辽贺坤成节使副银钅沙锣锦被褥等口宣(元二年六月二十八日)】
有敕。卿等远持庆币,来讲邻欢。徒御少休,舍馆既定。首膺宠锡,当体眷怀。
【赐皇伯祖彰化军节度使高密郡王宗晟生日礼物口宣(元二年七月一日)】
有敕。卿德茂宗枝,望隆公衮。推本流长之庆,有嘉震肃之辰。宜示宠颁,以绥寿止祉。
【赐知枢密院事安焘已下罢散坤成节御筵口宣】
有敕。卿等忠存体国,义切戴君。结妙果于三乘,祝慈闱之万寿。宜膺宠锡,以示眷存。
【玉津园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射弓例物口宣(元二年七月八日)】
有敕。卿等致命宝邻,出游禁。爰敦射事,以佐宾欢。宜旌审固之能,式厚珍良之赐。
【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生饩口宣(元二年七月八日)】
有敕。卿等远涉修途,来陈庆币。舍馆初定,徒驭实劳。宜锡饩牵,以昭宠数。
【相州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却回御筵口宣(元二年七月八日)】
有敕。卿等远涉归途,再离秋暑。驾言近郡,少憩旋车。宜示眷怀,往颁燕俎。
【瀛州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回程御筵口宣(元二年七月十日)】
有敕。卿等抗旌来聘,已事言还。方次边城,少休候馆。宜颁燕俎,以劳归骖。
【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内中酒果口宣(元二年七月十日)】
有敕。卿等远驰使传,申讲邻欢。既执贽以造廷,亦展币而成礼。宜加宠锡,以示眷存。
【赐太师文彦博已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二年七月十一日)】
有敕。卿翊赞大猷,倡先多士。方慈闱之献寿,严法会以荐诚。宜有宠颁,以昭殊眷。
【赐知枢密院事安焘已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二年七月十一日)】
有敕。卿等同竭忠嘉,助成孝治。方慈闱之献寿,严法会以荐诚。宜有宠颁,以昭殊眷。
【坤成节就驿赐于阗国进奉人御筵口宣(元二年七月十一日)】
有敕。汝等款塞观光,趋庭效贡。属诞弥之称庆,均燕ぅ以示慈。祗服宠嘉,式旌忠恪。
【赐殿前都指挥使燕达已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二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卿等同罄纯忠,力修胜果。用祈慈寿,既彻梵筵。宜有宠颁,以昭眷遇。
【赐皇伯祖镇南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宗晖已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
(元二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卿表率宗盟,助成孝治。祝延慈寿,仰扣佛乘。既毕梵筵,宜加宠赉。
【赐平海军节度使驸马都尉李玮已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
(元二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卿等乃心王室,同输欲报之诚;稽首佛乘,共祝无疆之寿。既成法会,宜示宠颁。
【赐皇叔杨王荆王醴泉观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二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卿等德冠邦家,义兼臣子。修胜缘于西竺,祈寿嘏于南山。宜有宠颁,以成法会。
【雄州抚问大辽使副贺坤成节口宣(元二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卿等抗旃修好,驰传及疆。远涉暑途,实劳参驭。特加存抚,式示眷怀。
【班荆馆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回程酒果口宣(元二年七月十六日)】
有敕。卿等讲成聘礼,归次都门。复此少留,逝将言迈。宜颁饯,以宠行骖。
【赐皇叔扬王颢生日礼物口宣(元二年七月十九日)】
有敕。卿属尊鲁、卫,德重间、平。每临载育之辰,永锡无穷之庆。宜膺宠数,以介寿祺。
【赐新除知枢密院安焘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二年八月五日)】
有敕。卿以旧德,简在朕心。成命既孚,佥言咸穆。宜即祗受,毋烦固辞。
【赐熙河秦凤路帅臣并沿边知州军臣寮茶银合兼传宣抚问口宣】
(元二年八月十日)
有敕。卿等夙分边寄,深识虏情。属此盛秋,劳于警备。宜加宠赉,以示眷怀。
【赐熙河秦凤路提刑转运茶银合兼传宣抚问口宣(元二年八月十日)】
有敕。卿持节宣风,久分忧寄。调兵足食,想极贤劳。宜有宠颁,以彰眷遇。
【赐观文殿大学士光禄大夫知永兴军韩缜茶银合兼传宣抚问口宣】
(元二年八月十日)
有敕。卿释政庙堂,均劳方面。兵民之重,绥御实劳。往谕至怀,仍加宠赉。
【赐皇弟武成军节度使祁国公生日礼物口宣(元二年八月十六日)】
有敕。卿棣华袭庆,桐叶分封。载临震肃之辰,特致寿康之祝。其膺宠锡,以介神休。
【赐皇叔成德荆南等军节度使守太尉开府仪同三司荆王κ生日礼物口宣】
(元二年八月二十日)
有敕。卿以名世之杰,居叔父之亲。乃眷良辰,实锺余庆。宜膺异数之礼,永锡无疆之休。
【赐宰相吕公著乞罢相位不允批答口宣(元二年八月二十三日)】
有敕。全德之老,朕所仰成。大义未安,卿当畏去。纯忠所激,微疾自除。
【赐宰相吕公著乞罢相位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二年八月二十八日)】
有敕。卿之在位,为德与民。朕意不移,徒烦屡请。速起视事,毋复固辞。
【赐皇弟定武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咸宁郡王俣生日礼物口宣】
(元二年八月二十八日)
有敕。眷予母弟。诞庆兹辰。载咏《斯干》之详,宜均《既醉》之福。祗膺宠数,永锡寿祺。
【赐太师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辞免免入朝拜礼允批答口宣】
(元二年八月二十八日)
有敕。卿勋德愈高,谦恭不伐。尽事君之礼,忘屈身之劳。重违嘉言,特寝前命。
【熙河兰会路赐种谊已下银合茶药及抚问犒设汉蕃将校以下口宣】(元二年九月二日)
有敕。汝等受成元帅,问罪种羌。即俘凶渠,备见忠力。各加犒赐,用示眷怀。
【赐保静军节度使检校司空开府仪同三司建安郡王宗绰生日礼物口宣】
(元二年九月二日)
有敕。位隆将相,德重宗藩,方秋律之既深,纪门弧之多庆。宜膺宠锡,以介寿祺。
【抚问刘舜卿兼赐银合茶药口宣(元二年九月二日)】
有敕。卿翰屏西服,威怀种羌。严兵盛秋,得隽戎落。往遗劳问,仍示宠颁。
【赐陕西路转运判官孙路银合茶药口宣(元二年九月五日)】
有敕。汝以职事,出按边防。属此军兴,想劳心计。宜加宠锡,以示眷怀。
【赐陕府西路转运司勾当公事游师雄银合茶药口宣(元二年九月五日)】
有敕。汝以儒臣,习知疆政。王事靡,周爰咨谋。宜有宠颁,以旌勤瘁。
【赐泾原路经略使并应守城御贼汉蕃使臣已下银合茶药兼传宣抚问口宣】
(元二年九月五日)
有敕。戎虏逆天。无故犯顺。汝等忠义所激,战守有方。掎角相望,示以形势。犬羊自遁,亭候无虞。爰念勤劳,不忘嘉叹。
【赐大辽贺正旦人使白沟驿御筵并抚问口宣(元二年九月七日)】
有敕。卿等远驰华节,冒履薄寒。眷言邮传之勤,少乐燕嘉之赐。往申宠问,式示眷存。
【赐太师文彦博乞致仕第一表不允批答口宣(元二年九月九日)】
有敕。朕上承慈训,下酌民言。秉国之成,非卿莫可。来请虽切,朕意不移。
【赐太师文彦博乞致仕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元年九月十一日)】
有敕。卿望重百辟,威闻四夷。进退之间,轻重所寄。毋烦屡请,朕命不移。
【白沟驿传宣抚问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及赐御筵口宣(元二年九月十二日)】
有敕。卿等远驰信币,来庆诞辰。念此修途,喜于入境。宜加燕劳,以示眷存。
【沿路抚问奉安神宗御容礼仪使吕大防已下口宣(元二年九月十二日)】
【郑州】
有敕。卿等恭持使节,祗事祠宫。远涉邮途,实劳启处。特加存问,以示眷怀。
【巩县】
有敕。卿等出使别都,展仪原庙。冲涉微凛,勤劳远途。体此眷怀,宜加调卫。
【西京】
有敕。卿等暂去阙庭,服勤邮传。奉祠之重,率礼为劳。已事遄归,式符眷遇。
【赐熙河路副总管姚兕等银合茶药口宣(元二年九月十四日)】
有敕。卿以武略过人,忠义思报。焚荡虏境,宣明国威。特示宠颁,以观来效。
【抚问秦凤等路臣寮口宣(元二年九月十八日)】
有敕。卿等绥驭兵戎,布宣条教。眷惟忠荩,想极劬劳。属此早寒,各宜厚爱。
【西京会圣宫应天禅院奉安神宗御容礼毕押赐礼仪使已下御筵口宣】
(元二年九月二十一日)
有敕。卿等既成原庙,复奠神游,乃眷元臣,往严盛礼。宜均燕ぅ,以示眷存。
【赐嗣濮王宗晖生日礼物口宣(元二年九月二十二日)】
有敕。流泽之深,积庆之厚,嘉此良日,笃生贤王。受兹多仪,永锡难老。
【赐皇弟镇宁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遂宁郡王佶生日礼物口宣】
(元二年十月一日)
有敕。乃眷贤王,惟予介弟。笃生兹日,流庆方来。往致予言,以为尔寿。
【赵州赐大辽贺兴龙节使副茶药口宣(元二年十月一日)】
有敕。卿等久勤召传,远涉风埃。既渐迩于中邦,方少安于候馆。往颁珍剂,以示眷怀。
【赐太师文彦博生日礼物口宣(元二年十月五日)】
有敕。卿勋在庙社,名闻华夷。允储河岳之灵,宜享乔松之寿。往颁宠数,以庆佳辰。
【沿路赐奉安神宗御容礼仪使吕大防押班冯宗道并使臣已下银合茶药兼传宣抚问口宣(元二年十月七日)】
有敕。卿等祗率官常,往严像设。属此寒凝之候,眷言往返之劳。式示宠绥,特加优锡。
【接伴大辽贺兴龙节人使送伴回程与大辽贺正旦人使相逢抚问口宣】
(元二年十月十七日)
有敕。卿等并驾使轺,远敦邻好。属风霜之凝冽,历川陆之阻修。宜示眷怀,特申问劳。
【赵州赐大辽贺太皇太后正旦使副茶药口宣(元二年十月十七日)】
有敕。卿等远驰使传,方次州封。念此寒凝,艰于涉履。特申宠锡,以示眷存。
【赵州赐大辽贺皇帝正旦使副茶药口宣(元二年十月十七日)】
有敕。卿等远修聘事,来会岁元。眷言夙驾之勤,宜有中途之赐。受兹珍品,喻我至怀。
【雄州抚问大辽贺兴龙节使副口宣(元二年十月十七日)】
有敕。卿等恭修邻好,远庆诞辰。眷惟授馆之初,益喜造朝之近。往申问劳,式示眷存。
【雄州抚问大辽贺正旦使副口宣(元二年十月十八日)】
有敕。卿等远会春朝,笃修邻好。言念乘轺之久,欣闻入境之初。式示眷存,往申问劳。
【赐诸路臣寮中冬衣袄口宣(元二年十月十八日)】
有敕。霜露荐至,衣褐未周。念我远臣,何以卒岁。往均安燠之赐,尚体眷怀之深。
【赐宰相吕公著生日礼物口宣(元二年十月十八日)】
有敕。卿仁以庇民,忠以卫上。诞弥之日,庆慰良深。往锡宠章,以介眉寿。
【冬季传宣抚问诸路沿边臣寮口宣(元二年十月十八日)】
有敕。卿等守御边疆,忧劳夙夜。属兹寒冱,想各康强。特示眷存,往申劳问。
【抚问知河南府张ロ知永兴军韩缜口宣(元二年十月十八日)】
有敕。卿辍自庙堂,出为师帅。劳于绥御,宽我顾忧。属此寒凝,勉加颐养。
【冬季抚问陕西转运使副口宣(元二年十月十八日)】
有敕。卿等岁事将毕,农工既休。永言乘传之劳,末遑退食之佚。勉加辅养,尚副眷怀。
【冬季抚问诸路沿边臣寮口宣(元二年十月十八日)】
有敕。卿等分忧久外,并塞早寒。眷此勤劳,形于轸念。往加劳问,式示眷存。
【赐资政殿学士新差知成都府王安礼诏书银合茶药传宣抚问口宣】
(元二年十月二十七日)
有敕。卿西南之寄,古今所难。盖自祖宗以来,式辍钧衡之旧。与众同乐,非卿孰宜。
【赐于阗国进奉人进发前一日御筵口宣(元二年十月二十九日)】
有敕。汝等奉琛来观,已事言归。式嘉慕义之诚,宜有劳还之泽。往颁燕ぅ,祗服恩私。
【班荆馆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到阙御筵口宣(元二年十一月四日)】
有敕。卿等夙抗使旌,少休郊馆。乃眷川途之邈,载惟骖驭之劳。特赐燕私,以旌勤瘁。
【班荆馆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一月九日)】
有敕,卿等远乘使传,方造都门。属此寒凝,久于冲涉。宜膺就赐之礼,以示劳来之恩。
【班荆馆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御筵口宣(元二年十一月十一日)】
有敕。卿等远犯苦寒,来修旧好。载喜使华之近,特申郊劳之仪。服我恩私,少留燕ぅ。
【相州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御筵口宣(元二年十一月十六日)】
有敕。卿等笃修旧好,少憩近邦。属冰雪之严凝,念车徒之勤。往加燕劳,式示眷怀。
【赐皇伯祖高密郡王宗晟已下罢散兴龙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一日)
有敕。卿等以义重宗藩〔驸马改为戚藩〕,志存忠爱。先期诞月,归命佛乘。逮兹法会之成,宜有匪颁之宠。(宗晖以下同。)
【赐知枢密院事安焘已下罢散兴龙节道场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一日)】
有敕。诞弥之庆,绵宇所同。矧我臣工,方兹燕喜。宜有柔嘉之赐,以成岂弟之欢。
【赐济阳郡王曹佾罢散兴龙节道场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一日)】
有敕。卿位重戚藩,望隆耆德。归诚觉苑,增祝寿山。宜有宠颁,以昭厚眷。
【赐殿前都指挥使燕达已下罢散兴龙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一日)】
有敕。卿等志在爱君,忠于卫上。属诞弥之纪庆,修净供以祈年。宜有颁宠,以旌勤意。(步军副都指挥使苗授以下同。)
【赐知枢密院事安焘已下罢散兴龙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一日)】
有敕。弥月之祥,敷天同庆。协股肱之毕力,延释梵以祈年。申以宠颁,助其恺乐。
【赐太师文彦博已下罢散兴龙节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日)】
有敕。卿等以弼亮之重,勤劳王家。因诞庆之辰,修崇法会。宜颁芳旨,以示眷存。
【赐大辽贺兴龙节前一日内中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日)】
有敕。卿等抗旌就馆,已观车骑之华;奉币造朝,复叹威仪之美。就加宠锡,以示眷勤。
【赐大辽贺兴龙节十日内中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日)】
有敕。卿等奉币讲欢,造廷称寿。嘉礼仪之闲习,宜宠锡之便蕃。受此珍甘,以旌眷遇。
【赐大辽贺兴龙节朝辞讫归驿御筵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日)】
有敕。卿等使事既终,陛辞而复。少休宾馆,将整归骖。特示至怀,更颁嘉燕。
【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瀛洲回程御筵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日)】
有敕。卿等已修旧好,复改北辕。虽候馆之少休,眷归途之尚邈。往颁燕俎,以示至怀。
【相州赐大辽贺兴龙节使副御筵口宣(元二年十二月四日)】
有敕。卿等犯寒远道,弭节近邦。少休夙驾之劳,式示加笾之惠。服我宠数,以增使华。
【相州赐大辽贺兴龙节使副却回御筵口宣(元二年十二月四日)】
有敕。卿等聘事告成,还车言迈。改辕北道,弭节近邦。眷言行役之劳,宜有燕私之宠。
【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射弓例物口宣(元二年十二月六日)】
有敕。卿等怀四方之志,挟五善之能。终日射侯,于是观礼。宜申宠锡,以佐宾欢。
【班荆馆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回程御筵口宣(元二年十二月六日)】
有敕,卿等已事言旋,改辕兹始。冒寒远涉,轸念良深。少憩近郊,复陈燕豆。
【赐诸路臣寮春季银呈兼抚问口宣(元二年十二月八日)】
有敕。卿等各竭乃心,久劳于外。属此寒凝之候,永惟绥驭之勤。式示眷存,往加劳问。
【抚问知大名府冯京口宣】
有敕。卿以元老,卧护北门。宽我顾忧,想劳绥御。属兹寒冱,益务保颐。
【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朝辞归驿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八日)】
有敕。卿等已事言旋,指期夙驾。岁寒远道,良用轸怀。宜有宠颁,以旌勤瘁。
【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班荆馆却回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十日)】
有敕。卿等聘事已成,征骖言迈。往饯于馆,以华其归。仍有宠颁,式昭厚眷。
【班荆馆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到阙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十日)】
有敕。卿等远修邻好,来会岁元。久涉冰途,少休郊馆。宜颁芳旨,以劳骖。
【就驿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宴口宣(元二年十二月十一日)】
有敕。佳辰纪庆,聘事告成。申敕臣邻,往就舍馆。同兹ぅ乐,服我惠慈。
【就驿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宴花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十一日)】
有敕。卿等远勤使传,来庆诞辰。临遣重臣,往颁燕俎。仍加宠锡,以示至怀。
【赐大辽贺正旦使副银钅沙锣等口宣(元二年十二月十一日)】
有敕。卿等通两国之欢,不远千里。驱一乘之传,来庆三朝。宜有宠颁,以昭异眷。
【相州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却回御筵口宣(元二年十二月十四日)】
有敕。卿等复理归鞍,少休辅郡。念北辕之首路,犯西陆之余寒。往致恩勤,宜留燕ぅ。
【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却回雄州御筵口宣(元二年十二月十四日)】
有敕。卿等远勤邮传,冒涉冰霜。眷言往复之劳,已次封圻之上。宜颁嘉燕,以示至怀。
【赐大辽贺兴龙节使副钅沙锣等口宣(元二年十二月十八日)】
有敕。卿等解骖授馆,方讲于邻欢。遣使劳来,宜敦于主礼。往加优锡,以示眷怀。
【赐大辽贺正旦人使生饩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有敕。卿等邮传远勤,舍馆既定。宜敦主礼,以犒驭徒。往锡饩牵,少纾劳瘁。
【送伴正旦使副沿路与贺北朝生辰并正旦使副相逢传宣抚问口宣】
(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有敕。卿等衔命出使,徂冬涉春。适寒苦之倍常,知勤劳之加旧。勉驱邮传,来造会朝。
【赐大辽贺正旦入贺毕使副就驿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有敕。卿等既觐阙庭,少安馆舍。宜行庆赐,以乐春朝。往致甘芳,式华觞豆。
【赐大辽贺正旦入贺毕使副就驿御筵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有敕。卿等远抗使旃,来陈庆币。眷东风之协应,喜上日之同欢。宜就驿亭,往颁燕豆。
【赐大辽贺正旦使副前一日内中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有敕。方兴嗣岁,既饯余寒。喜邻好之笃修,念使华之少驻。式颁珍异,以示眷怀。
【赐大辽贺正旦却回班荆馆御筵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有敕。卿等聘事既成,归途方启。言念改辕之始,少留帐饮之欢。往推恩勤,下及徒驭。
【赐大辽贺正旦朝辞讫归驿御筵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有敕。卿等寓馆久勤,趋庭告去。不假壶觞之乐,曷为徒驭之华。服我恩私,少留宴ぅ。
【赐大辽贺正旦朝辞讫归驿御筵酒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有敕。卿等聘事告成,归车夙驾。属此寒凝之末,眷言往返之勤。锡此珍芳,以将宠遇。
●卷一百十二
◎内制口宣一百二十二首
【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雄州回程御筵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有敕。卿等聘事既成,归途尚邈。属此冰霜之候,眷言来往之勤。宜锡燕私,少纾行役。
【赐大辽贺正旦使副春幡胜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有敕。剪刻之工,风俗惟旧。眷皇华之在馆,属春阳之肇新。宜有分颁,以增贲饰。
【赐大辽贺正旦使副射弓例物口宣(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有敕。卿等出游禁御,观艺射侯。弓矢既均,礼义卒度。宜加宠锡,以侑燕欢。
【瀛洲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回程御筵口宣(元三年正月五日)】
有敕。卿等来修旧好,远冒初寒。涉历冬春,服勤邮传。示颁嘉燕,以答久劳。
【赐宰相吕公著上第二表乞致仕不允批答口宣(元三年三月二十九日)】
有敕。朕以冲眇,垂拱仰成。卿以老,图任共政。无故而去,于义未安。
【赐宰相吕公著乞致仕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三年四月一日)】
有敕。卿望重缙绅,义均休戚。如左右手,可须臾离。虽屡形于恳词,必难移于朕意。
【阁门赐新除守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吕公著诰口宣(元三年四月七日)】
有敕。卿正位三公,具瞻多士。式资坐论,以副仰成。体朕眷怀,服此明命。
【阁门赐新除宰相吕大防范纯仁诰口宣(元三年四月七日)】
有敕。朕稽参众庶,登用俊良。并建宰司,同升揆路。祗承明命,仰副眷怀。
【赐新除尚书左仆射吕大防尚书右仆射范纯仁辞免恩命不允批答口宣】(元三年四月十一日)
有敕。卿望重缙绅,才兼文武。弼亮之选,中外同然。毋或固辞,以称朕意。
【赐吕公著辞恩命上第二表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三年四月十三日)】
有敕。卿以全德,式符具瞻。宜与师臣,共为民表。钦承明命,伫听嘉谟。
【赐范纯仁吕大防辞恩命上第二表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三年四月十三日)
有敕。卿以宏材,久与大政。擢升宰辅,实慰具瞻。宜速拜嘉,毋烦谦避。
【赐新除门下侍郎孙固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三年四月十四日)】
有敕。卿金华隽老,西枢旧臣。与政东台,实慰舆议。祗膺成命,毋复固辞。
【赐刘挚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三年四月十四日)】
有敕。稽参众言,蔽自朕志。西台之贰,无以逾卿。亟践厥官,毋烦固避。
【赐王存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三年四月十四日)】
有敕。卿纯忠许国,雅望在人。官以次升,义无足避。其承休宠,以副眷怀。
【赐胡宗愈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三年四月十四日)】
有敕。卿雅望在人,纯忠许国。既以汇进,胡为力辞。宜体至怀,即膺成命。
【赐赵瞻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三年四月十四日)】
有敕。朝廷用人,议论先定。不次之举,非卿孰宜。亟服休恩,毋烦固避。
【赐河北西路诸军秋季银鞋兼传宣抚问臣寮将校口宣(元三年四月十八日)】
有敕。卿等忧寄之深,疆事靡。眷言劳,想各平宁。体我至怀,受兹时赐。
【宣诏许内翰入院口宣(元三年四月十九日)】
有敕。卿拔自循良,老于文学。禁林之命,儒者所荣。往祗厥司,以究所蕴。
【白沟驿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御筵兼传宣抚问口宣(元三年四月二十二日)】
有敕。卿等远涉暑途,来陈庆币。眷言徒御,久犯风埃。往赐燕娱,少休行役。
【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生饩口宣(元三年五月十日)】
有敕。卿等肃将邻好,来庆诞辰。徒驭久劳,馆宇初定。宜颁委积,以示宠章。
【赐安焘乞退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三年六月一日)】
有敕。卿以旧德,首冠西枢。雅望既隆,仰成弥重。宜安厥位,以卒辅予。
【赐北京恩冀等州修河官吏及都转运使运判监丞等银合茶药并兵级等夏药特支兼】传宣抚问口宣(元三年六月十四日)
有敕。卿等夙夜河ヂ,暴露野次。属兹暑雨,深轸予怀。往示宠颁,少慰劳苦。
【抚问保宁军节度使知大名府冯京兼赐银合茶药口宣(元三年六月十四日)】
有敕。河役方兴,吏士在野。暑雨之际,绥御为劳。膺此宠颁,尚加慎护。
【赐太中大夫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大防生日礼物口宣(元三年六月二十】二日)
有敕。乃眷良辰,笃生元辅。岂独缙绅之望,允为河岳之英。今遣尔甥,往致朕命。受兹休宠,永介寿祺。
【赐皇弟山南东道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大宁郡王亻必生日礼物口宣(元三年六】月二十二日)
有敕。乃眷贤王,笃生兹日。本枝之庆,华萼相承。宜分厩库之良,以致乔松之寿。
【赐大辽人使贺坤成节入见讫归驿御筵口宣(元三年七月八日)】
有敕。卿等初尼使车,已陈庆币。退安馆舍,往锡燕觞。式示眷怀,且旌劳。
【赐大辽人使贺坤成节入见讫归驿酒果口宣(元三年七月八日)】
有敕。卿等趋庭致命,就馆即安。少休行役之劳,宜示眷怀之异。式昭宠数,往锡甘芳。
【班荆馆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回程御筵口宣(元三年七月八日)】
有敕。卿等使事毕陈,还车载启。改辕而北,弭节少留。就锡燕嘉,式昭礼遇。
【玉津园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射弓例物口宣(元三年七月九日)】
有敕。卿等既陈庆币,复展射侯。岂独娱宾,亦将观德。宜有珍良之锡,以旌审固之能。
【赐殿前司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七月九日)】
有敕。卿忠存卫上,义切戴君。爰祝寿山,克成梵供。宜加宠锡,以示眷怀。
【赐宗室开府仪同三司以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七月九日)】
有敕。卿以令德懿亲,共输诚悃。名蓝法供,虔祝寿祺。既彻净筵,宜加宠锡。
【赐马步军司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卿等共罄臣衷,力祈慈寿。爰修法会,亦既告成。宜有宠颁,以旌诚悫。
【赐知枢密院事安焘已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卿等忠存庙社,义笃君亲。嘉法会之有成,祝圣龄于无极。宜加宠赉,以示眷怀。
【赐皇伯祖嗣濮王宗晖已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卿等为国懿亲,助我孝治。祝慈闱之永寿,成法会于兹辰。宜有宠颁,以精忠悃。
【赐皇叔扬王醴泉观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三月十二日)】
有敕。卿等以周邵之亲,躬任姒之眷(一作养。)力祈寿嘏,祗扣佛乘。既彻净筵,宜膺宠眷。
【赐太师文彦博已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元老在廷,百官承式。启法筵于梵宇,祝寿嘏于慈闱。宜有宠颁,以助燕喜。
【相州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却回御筵口宣(元三年七月十三日)】
有敕。卿等远饬征骖,少休近郡。载惟勤,良极轸怀。往锡宴觞,以华归骑。
【瀛洲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回程御筵口宣(元三年七月十三日)】
有敕。卿等远聘通欢,言归复命。改辕北道,弭节边城。宜锡燕觞,少休行役。
【赐护国军节度使济阳郡王曹佾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
(元三年七月十三日)
有敕。卿以耆德,首冠戚藩。虔祝寿祺,告成法会。宜加宠赉,以助燕私。
【班荆馆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回程酒果口宣(元三年七月十三日)】
有敕。卿等致命言还,改辕伊始。暑雨方作,徒驭实劳,宜有宠颁,以昭眷遇。
【就驿赐大辽国贺坤成节人使宴口宣(元三年七月十六日)】
有敕。卿等远驰使传,来会诞辰。言念勤劳,宜加旌宠。特颁燕喜,以示眷怀。
【就驿赐大辽国贺坤成节人使花酒果口宣(元三年七月十六日)】
有敕。卿等肃将庆币,来举寿觞。临遣辅臣,往颁燕豆。仍加宠赉,以示眷怀。
【赐新除殿前副都指挥使武泰军节度使苗授辞免恩命第二表不允批答口宣(元】三年七月二十日)
有敕。卿早练武经,晚著边效。进持帅节,实允佥言。矧以次迁,无烦恳避。
【抚问秦凤路臣寮口宣(元三年七月二十四日)】
有敕。卿等久以选抡,出分忧寄。疆场之重,绥御为劳。宜示眷怀,往宣指谕。
【阁门赐新除徐王诰口宣(元三年八月十二日)】
有敕。卿望隆尊属,德冠宗藩。改殿大邦,实谐群议。往服朕命,以为国华。
【赐皇叔新封徐王上第二表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三年八月十五日)】
有敕。朕始升徐方,以胙叔父。庶几大彭之寿,罔愧元王之贤。毋复屡辞,亟膺成命。
【赐太师文彦博乞致仕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三年九月五日)】
有敕。耆老在位,华夷耸观。若听公归,恐失民望。朕命不再,公其少留。
【相州赐大辽贺兴龙节使副御筵口宣(元三年十一月六日)】
有敕,卿等将命邻邦,服勤邮传。久薄风雾,少休车徒。宜体眷怀,式同燕ぅ。
【赐皇伯祖宗晟辞免起复恩命不允批答口宣(元三年十一月十日)】
有敕。官不可旷,礼有从权。苟爱君如爱亲,则王事为家事,勉遵旧服,少屈私诚。
【赐皇伯祖宗晟辞免起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元三年十一月十八日)】
有敕。卿哀慕未衰,恳辞弥切,既寒暑之一变,宜忠孝之两全。勉从朕言,起服乃事。
【赐驸马都尉李玮已下罢散兴龙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十月三十日)】
有敕。震夙纪辰,迩遐同祝。乃眷戚藩之重,预修净供之严。亦既告成,宜膺宠锡。
【赐殿前副都指挥使苗授已下罢散兴龙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十一月三十】日)
有敕。卿等以卫上之忠,属诞弥之庆。预严净会,以荐寿祺。及此告成,宜加宠赉。
【赐权管勾马军司公事姚麟已下罢散兴龙节道场酒果口宣(元三年十一月三十】日)
有敕。卿等率职周庐,归诚梵宇。共致延鸿之祝,出于忠爱之深。宜锡珍芳,以助燕ぅ。
【兴龙节尚书省赐知枢密院事安焘已下酒果口宣(元三年十一月三十日)】
有敕。卿等任重枢机,忠存庙社。属诞辰之荐寿,修法会以告成。锡以珍芳,助其燕喜。
【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生饩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一日)】
有敕。卿等远持庆币,申讲邻欢。徒驭有华,舍馆方定。宜往饩牵之锡,以旌邮传之勤。
【赐济阳郡王曹佾罢散兴龙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一日)】
有敕。卿宠冠戚藩,望隆旧德。将祝无疆之寿,故修最上之乘。既彻净筵,宜膺宠锡。
【赐皇伯祖嗣濮王宗晖已下罢散兴龙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一日)】
有敕。眷我宗英,乃心王室。修彼龙天之供,庆兹虹电之祥。宜有颁分,以成燕喜。
【赐皇叔祖同知大宗正事宗景罢散兴龙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一日)】
有敕。乃眷宗英,祗率藩服。庆诞辰而荐寿,修净会以告成。宜有分颁,以助燕喜。
【赐皇叔徐王罢散兴龙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二日)】
有敕。卿望隆周、召,德迈间、平。属诞庆之纪辰,仗佛乘而荐祉。助兹宴喜,锡以柔嘉。
【赐文太师已下罢散兴龙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二日)】
有敕。乃眷师臣,身先百辟。有严净供,祗荐万龄。宜有分颁,以助燕喜。
【赐枢密安焘以下罢散兴龙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二日)】
有敕。枢机之臣,社稷是卫。夙设人天之供,共祈箕翼之祥。宜膺宠颁,式助燕喜。
【班荆馆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到阙御筵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五日)】
有敕。卿等远将邻好,至止都门。属霜雾之严凝,念车徒之勤瘁。宜伸燕ぅ,以示眷怀。
【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朝辞讫就驿酒果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五日)】
有敕。卿等毕事告旋,指期言迈。念征途之劳瘁,迫徂岁之冱寒。体我至怀,膺兹宠锡。
【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朝辞讫归驿御筵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五日)】
有敕。卿等聘事告成,陛辞言迈,念归途之云远,复宾馆之少留。体我眷怀,共兹宴喜。
【七日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内中酒果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五日)】
有敕。卿等尼车就馆,布币造廷。既欣邻好之修,复叹使华之美。就加宠赉,式示眷存。
【玉津园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射弓御筵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五日)】
有敕。卿等使节有华,邻欢载讲。既娱宾于灵囿,将观德于射侯。宜有宠颁,以旌命中。
【相州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御筵口宣(元三年十二月六日)】
有敕。卿等春朝毕会,邻聘交驰。属徂岁之冱寒,念远勤于行李。往颁燕ぅ,以重使华。
【班荆馆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回程御筵口宣(元三年十二月六日)】
有敕。卿等告辞中禁,改乘北辕。属晚岁之严凝,念征途之悠缅。往颁嘉燕,可复少留。
【十日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内中酒果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七日)】
有敕。卿等造廷称寿,率礼可观。岂惟邻好之修,亦见使华之美。且膺宠锡,以示至恩。
【班荆馆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却回酒果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七日)】
有敕。卿等改辕北路,供帐都门。风埃浩然,徒驭勤止。宜膺宠锡,以示恩华。
【瀛洲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回程御筵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七日)】
有敕。卿等回车北道,弭节边亭。使事已终,归骖少憩。往颁燕ぅ,益厚眷存。
【赐皇弟普宁郡王似生日礼物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七日)】
有敕。朕之介弟,生以兹辰。眷棣萼之相辉,祝椿龄之难老。宜同庆喜,往致宠颁。
【相州赐大辽贺兴龙节人使回程御筵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九日)】
有敕。卿等夙驾归轩,少休旁郡。眷言劳,良极顾怀。往银燕嘉,以旌恩眷。
【赵州赐大辽贺正旦使副茶药口宣(元三年十二月十日)】
有敕。卿等远修旧好,属此冱寒。载历山川,久蒙霜露。宜有精良之赐,式彰轸念之怀。
【赵州赐大辽贺太皇太后正旦使副茶药口宣(元三年十二月十日)】
有敕。卿等远驰四牡,来庆三朝。属此岁寒,劳于行役。宜膺宠锡,以示眷存。
【兴龙节尚书省赐宰相已下酒果口宣(元三年十二月十日)】
有敕。诞弥之庆,中外所同。眷我臣邻,共兹燕喜。宜加宠赉,以示眷怀。
【就驿赐大辽贺兴龙节使副钅沙锣等口宣(元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有敕。卿等肃将邻好,远涉寒途。眷言授馆之初,宜有劳来之礼。往加宠锡,以示眷怀。
【玉津园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射弓例物口宣(元三年闰十二月三日)】
有敕。射以娱宾,抑将观德。发而命中,曾不出正。宜旌审固之能,膺受珍良之赐。
【抚问知大名府冯京口宣(元三年闰十二月八日)】
有敕。卿等夙分重寄,言念久劳。岁聿云周,王事靡。益加辅养,以副眷怀。
【冬季传宣抚问河北东路沿边臣寮口宣(元三年闰十二月八日)】
有敕。疆场之守,职思其忧。霜露既凝,岁聿云暮。宜加厚爱,以副眷怀。
【赐大辽贺正旦人使银钅沙锣唾盂子锦被等口宣(元三年闰十二月十八日)】
有敕。卿等远将邻好,来庆春期。眷言跋履之勤,宜有珍华之赐。受兹异宠,体我至怀。
【雄州抚问大辽贺正旦人使口宣(元三年闰十二月二十五日)】
有敕。卿等肃将庆币,来会春朝。远犯风埃,实劳徒驭。欣闻入境,良慰眷怀。
【赐大辽贺正旦人使正月一日就驿御筵口宣(元三年闰十二月二十五日)】
有敕。使华远至,春律肇新。即卿舍馆之安,昭我惠慈之眷。往陈燕豆,以乐佳辰。
【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内中酒果口宣(元三年闰十二月二十五日)】
有敕。卿等瑞节华轩,来修旧好。醇醪珍实,以荐新春。膺此宠颁,体予异眷。
【班荆馆赐大辽贺正旦使回程御筵口宣(元三年闰十二月二十五日)】
有敕。卿等使事告成,旋车言迈。方改辕于北道,暂弭节于都门。昭示眷怀,少留宴ぅ。
【赐于阗国进奉人使正旦就驿御筵口宣(元三年闰十二月二十五日)】
有敕。重译远来,观光戾止。属人正之改律,乐天叙之发春。宜示宠休,式同燕喜。
【雄州赐大辽国贺正旦人使回程御筵兼传宣抚问口宣(元三年闰十二月二十五】日)
有敕。卿等已事告归,尼车少憩。眷言长道,远犯余寒。宜锡燕喜,以旌劳。
【瀛洲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回程御筵口宣(元三年闰十二月二十九日)】
有敕。卿等已聘言还,犯寒远迈。方脂车于北道,复弭节于边城,宜锡宴嘉,以旌劳。
【班荆馆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却回酒果口宣(元四年正月一日)】
有敕。卿等还璋言迈,弭节少留。念鞭辔之方勤,涉冰霜之余凛。宜陈燕俎,以宠归轩。
【正月六日朝辞讫就驿赐大辽贺正旦人使御筵口宣(元四年正月一日)】
有敕。卿等使事告成,陛辞言迈。命近臣之往劳,庶远道之少留。体我眷怀,共兹宴ぅ。
【抚问延路臣寮口宣(元四年正月八日)】
有敕。卿等分寄边陲,辑宁吏士。眷言勤,良极轸怀。往致朕言,各宜尚慎。
【抚问延路臣寮口宣(元四年六月十一日)】
有敕。卿等各膺器使,祗服边陲。眷兹靖安,时乃忠力。特加劳问,以示顾怀。
【赐右正议大夫守尚书左仆射吕大防生日礼物口宣(元四年六月十一日)】
有敕。惟兹旦,生我元臣。爰分服食之良,往助闺门之喜。式为尔寿,宜识朕心。
【赐皇叔徐王颢生日礼物口宣(元四年六月二十一日)】
有敕。乃眷贤王,实为社稷之卫;载临诞日,永集邦家之休。临遣使车,往致眉寿。
【就驿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银钅沙锣等口宣(元四年六月二十三日)】
有敕。卿等远勤使节,展庆诞辰。畏暑长途,方即安于舍馆;精金良币,宜往致于恩私。
【赐皇弟大宁郡王亻必生日礼物口宣(元四年六月二十五日下院)】
有敕。桑蓬示喜,复临载育之辰;金币展亲,往致友于之爱。膺予宠赉,俾尔寿昌。
【班荆馆赐大辽贺坤成节国信使副到阙酒果口宣(元四年七月四日下院)】
有敕。卿等抗旃远道,解鞅近郊。念馆舍之未安,宜骖之少憩。式颁芳旨,以示眷怀。
【赐马步军太尉姚麟已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四年七月四日下院)】
有敕。卿等诞辰祗庆,法会告成。嘉与函生,同跻寿域。往颁芳旨,以劳忠勤。
【赐大辽坤成节使副生饩口宣(元四年七月七日下院)】
有敕。卿等抗旃暑路,弭节驿亭。眷惟行李之勤,往致珍鲜之馈。膺兹宠数,明我眷怀。
【雄州白沟驿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却回御筵兼传宣抚问口宣(元四年七月七日)】
有敕。卿等飞盖西风,改辕北道。喜山川之渐近,忘徒御之久劳。往致眷怀,少留燕ぅ。
【玉津园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射弓例物口宣(元四年七月八日下院)】
有敕。卿等圭璋致命,既已讲欢。弓矢娱宾,亦将观德。宜有珍华之赐,以旌审固之能。
【赐殿前都指挥使以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四年七月九日下院)】
有敕。诞弥之庆,海宇攸同。嘉将帅之协恭,设人天之妙果。宜均宠锡,以示褒优。
【赐皇伯祖高密郡王宗晟以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四年七月九日下】院)
有敕。眷我宗英,志存忠报。修等慈之妙供,祝难老之昌期。嘉此精诚,均其庆赐。
【赐同知枢密院事韩忠彦已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四年七月九日)】
有敕。嘉我枢臣,义均一体。修兹净供,庆续千龄。不有宠颁,曷旌忠报。
【相州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却回御筵口宣(元四年七月九日)】
有敕。邻好既成,使华有耀。眷邦畿之渐远,念邮传之方勤。服我恩私,少留燕喜。
【赐大辽国贺坤成节使副时花酒果口宣(元四年七月十日)】
有敕。邻欢既展,宾馆归休。宜命盏之醇,复致瓜华之侑。少将至意,其服茂恩。
【赐平海军节度使驸马都尉李玮已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四年七月】十日)
有敕。卿等义重戚藩,志同忠报。属诞辰之均庆,嘉法会之告成。宜示褒优,特加宠赉。
【坤成节尚书省赐宰臣已下御筵酒果口宣(元四年七月十一日)】
有敕。忠存柱石,诚贯人天。共欣诞日之临,既毕园之会。宜颁芳旨,以助燕私。
【坤成节赐同知枢密院事韩忠彦已下尚书省御筵酒果口宣(元四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修佛胜因,祈天永命。既肃成于梵供,益表见于忠诚。宜有宠颁,以同燕喜。
【赐徐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四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卿亲贤莫二,忠孝实兼。馔蒲塞于园,荐椿龄于崇庆。喜成法会,宜有宠颁。
【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朝辞讫归驿御筵口宣(元四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卿等已聘告归,少休就馆。即颁燕俎,临遣辅臣。式示异恩,以荣回驭。
【班荆馆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回程御筵口宣(元四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卿等方事回辕,聊兹弭盖。念征途之尚永,加秋暑之未衰。往锡燕嘉,少休徒驭。
【赐宰相吕大防已下罢散坤成节道场香酒果口宣(元四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卿等竭诚卫上,体国均休。恪修西竺之仪,仰献南山之祝。宜膺宠锡,以示褒优。
【赐大辽贺坤成节使副内中酒果口宣(元四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卿等来陈庆币,克讲邻欢。载嘉远聘之勤,宜示宠绥之意。颁兹芳旨,服我恩私。
【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朝辞讫归驿酒果口宣(元四年七月十二日)】
有敕。卿等远敦使事,率礼无违。既上谒辞,言还有日。宜加颁锡,益示宠荣。
【坤成节就驿赐阿里骨进奉人使御筵口宣(元四年七月十四日)】
有敕。汝等来修贡篚,适遘诞辰。宜均庆赐之恩,共乐亨嘉之会。往颁燕俎,咸极欢心。
【瀛洲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回程御筵口宣(元四年七月十四日)】
有敕。鞭辔既劳,封疆渐迩。虽勤归念,少憩暑途。服我恩私,式同燕喜。
【坤成节就驿赐于阗国进奉人使御筵口宣(元四年七月十四日)】
有敕。汝等奉琛远至,授馆少留。适遘诞辰,宜均庆泽。钦承恩渥,共乐燕私。
【班荆馆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回程酒果口宣(元四年七月十七日)】
有敕。卿等奉璋来聘,弭节言还。眷此暑途,少留归驭。往颁燕俎,式示恩私。
【赐新除守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吕公著辞免不允批答口宣】
有敕。朕图任元老,以表四方。以卿望在士民,心存社稷。勉膺异数,式副佥言。
【赐皇弟普宁郡王似生日礼物口宣】
有敕。岁将更端,月亦既望。实以兹日,笃生贤王。宜厚宠颁,以介多福。
【班荆馆赐大辽贺坤成节人使回程香酒果口宣】
有敕。卿等讲成聘礼,归次都门。复此少留,逝将言迈。宜颁饯,以宠行骖。
●卷一百十三
◎内制批答七十六首
【赐正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安焘乞外郡不许批答(元元年十月八日)】
览表具之。卿以应务之才,居本兵之地。绥静中外,人无间言。何疑上章,欲求去位。未喻厥意,闻之怃然。夫荣亲莫大于功名,养志不专于甘旨。而况魏阙之下,父母之邦。退食问安,孰便于此?勉循其旧,以卒辅予。
【赐安焘乞外郡不允批答(元元年十月八日)】
省表具之。夫事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而况艰难之际,一日万几。冰渊之惧,当务同济。卿练达兵要,灼知边情。寄托之深,义难引去。亟求自便,朕何赖焉。
【赐新除中大夫守尚书右丞刘挚辞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元元年十一月)】
览表具之。道有行藏,时有用舍。岁不我与,难以智求。道之将行,岂容力避。大言大利,固当安而受之;小行小廉,非所望于卿者。成命不再,可无复辞。
【赐刘挚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元元年十一月)】
省表具之。政如农耕,以既获为能事;言如药石,以愈疾为成功。若耕不获,疾不愈,朕何望焉。所以用卿者,非以富贵卿也。勉卒成业,何以辞为。
【赐太师文彦博乞致仕不许批答(元二年三月二十九日)】
卿出入四世,师表万民。无羡于功名,而有厌于富贵。其所以忘身徇国,舍逸就劳者,岂有求而然哉。凡以先帝之恩,生民之故也。卿之在朝,如玉在山,如珠在渊。光景不陈,而草木自遂。去就之际,损益非轻。昔西伯善养老,而太公自至。鲁穆公无人子思之侧,而长者去之。卿自为谋则善矣,独不为朝廷惜乎?药饵有间,时游庙堂。家居之乐,何以异此。
【赐太师文彦博乞致仕不许批答(元二年三月二十六日)】
朕修身以承六圣,虚己以听四辅。而法度未定,阴阳未和,民未乐生,吏未称职。中夜以思,方食而叹。虽不敢以事诿元老,实望其以身率百官。卿犹未即于安,孰敢不尽其力。此圣母冲人之本意,而天下有识之所望也。昔唐太宗以干戈之事,尚能起李靖于既老;而穆宗、文宗以燕安之际,不能用裴度于未病。治乱之效,于斯可见。朕意如此,卿其少安。
【赐宰相吕公著乞退不许批答(元二年三月二十九日)】
卿才全而德备,积厚而施博。明亮笃诚,坐屈群策。既以天下公议而用于此矣,岂以卿之私意而听其去哉。水旱之灾,不德所召。卿当助我,求所以消复之道,不当求去我也。《诗》不云乎:“大夫君子,昭假无赢。大命近止,无弃尔成。”勉思厥职,以答民望。
【赐宰相吕公著乞退不允批答(元二年三月二十九日)】
用贤之功,必要之久远。日计不足,岁计有余。朕之用卿,期于百姓之既富;卿之自信,亦岂一日而成功。常之灾,天以警朕。夙夜祗惧,与卿同之。朕若归过于股肱,何以答天戒;卿若释政而安逸,何以塞民言。各思其忧,少安厥位。
【赐尚书左丞李清臣乞退不允批答(元二年四月十八日)】
卿以方闻之举,擢自厚陵。禁林之选,用于神考。逮受顾命,弼予冲人。义既同于戚休,身岂轻于出处。遽欲引去,闻之恻然。姑安厥常,以助予治。
【赐尚书左丞李清臣乞退不允批答(元二年四月十八日)】
祥除之初,念我圣祖。所与共政,不忘旧人。而卿博学多闻,通练古今。小心畏慎,不见过失。力求引去,为之惘然。勉留辅予,益祗厥服。
【赐文武百寮文彦博已下上第一表请皇帝御正殿复常膳不允批答(元二年四月】二十二日)
朕即位二年,水旱继作。致灾之故,实惟冲人。既延及于无辜,复贻忧于文母。是以坐不安席,食不甘味。实欲深念厥咎,岂徒见之空言。而雨不崇朝,农犹告病。欲徇来请,惕然未宁。其一乃心,勉正厥事。毋重朕之不德,以答天之深戒。
【赐文武百寮文彦博已下上第一表请太皇太后复常膳不许批答(元二年四月二】十二日)
旱之罚,自冬及夏。天之降灾,如此其久。则夫致灾之道,岂一日而然哉。虽力行罪己之文,尚恐非应天之实。而卿等以肤寸之泽,遽欲即安,览之惕然,未敢自赦。其交修不逮,务尽厥诚。期兹岁于有秋,虽复常其未晚。
【赐文武百寮文彦博已下上第五表请皇帝御正殿复常膳允批答(元二年五月二】十九日)
朕以寡昧,膺受多福。常欲损上益下,畏天之威。矧兹旱灾,咎在不德。而卿等以雨泽既至,封章屡上,勉从其意,甚愧于中。夫天之有风雨雷霆,犹朕之有号令赏罚。朕不修明其事,何以责应于天。永思其终,无忘纳诲。
【赐文武百寮文彦博已下上第五表请太皇太后复常膳许批答(元二年五月二十】九日)
德积无素。民罹其灾。精诚莫通,祷不时应。虽蒙膏泽之报,仅救焦枯之余,勉徇来章,犹虞后患。其谨视盗贼,勤恤流亡。益务交修,以裨不逮。
【赐文武百寮太师文彦博已下上第一表请举乐不许批答(元二年六月一日)】
先王之礼乐,因情而立文。君子之哀乐,自中而形外。夫有莫大之戚,则有无穷之悲。先皇帝天覆四方,子养万物。至今穷发之表,尚余流涕之民。而况宫庭之间,母子之爱,粗毕三年之制,遂讲八音之和。所未忍闻,非不欲作。卿等谨于率礼,笃于爱君,徒欲及举旧章,顾未深明吾意。三复太息,难于黾从。
【赐文武百寮太师文彦博已下上第一表请举乐不许批答(元二年六月一日)】
礼之至者无文,哀之深者无节。故礻覃而不乐,古人非以求名;琴不成声,君子以为知礼。朕以宗庙之重,勉蹈先帝之余。履其位惕然而自惊,用其物潸焉而出涕。未报昊天罔极之德,常怀终身不忘之忧。欲从众言,亟举备乐。而金石丝竹,乃凄耳之声;干戚羽旄,皆泫目之具。哀既未泯,乐何从生。再阅来章,徒增感慕。
【赐文武百寮太师文彦博已下上第二表请举乐不许批答(元二年六月四日)】
遏密之制,虽尽于三年;追怀之私,岂论于岁月。金石在御,恻然未宁。吾不以一身之忧,废天下之乐。今施之郊庙,用之军旅。州闾之会,弦歌相闻。独尽余哀,止于中禁。以为于义未害,是故行之不疑。
【赐文武百寮太师文彦博已下上第二表请举乐不许批答(元二年六月四日)】
朕少遭闵凶。仅毕祥礻覃。虽俯就企及,非以过制为贤;而创巨痛深,不能以礼自克。观过其党,圣人许之。《礼》曰:“丧三年以为极亡,则弗之忘矣。”诚重违国老之忠告,姑欲尽人子之至情。
【赐太师文彦博等请太皇太后受册第二表不许批答(元二年六月四日)】
吾闻圣人以天下为忧,未闻以位号为乐也。损己裕物,畏天检身。此吾平日之本心,非独遇灾而一发也。孔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卿等以是辅我,顾不美哉。
【赐文武百寮太师文彦博已下上第四表请举乐不许批答(元二年六月九日)】
吾之本性,以清净寂寞为乐。虽在平日,无游观声技之念。矧艰难之后,哀疚之余。中夜以兴,方食而叹。将不堪其忧者,岂有意于乐哉。虽欲勉从,未能自克。忠告屡却,愧叹兼深。
【赐文武百寮太师文彦博已下上第四表请举乐不许批答(元二年六月九日)】
钟鼓以导和,羽龠以饰喜。譬之饮食之节,适于口体之宜。今衰麻之除,莫敢愈制;而琴瑟之御,则有未安。卿等忠诚确然,开喻至矣。惟反求诸心而弗得,故欲行其言而未能。推之人情,当识朕意。
【赐太师文彦博等上第三表请太皇太后受册许批答(元二年六月九日)】
吾上顺帝则,下酌民言。处以无心,期于寡过。卿等以为协气既应,群谋佥同。若固违典礼之常,恐莫慰天人之望。遇灾而惧,昔者非以为谦。闻义则迁,吾亦岂敢自必。勉从故事,以副嘉言。
【赐新除中大夫守尚书右丞王存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元二年六月十二日)】
士有品目,定于佥言。置之庙堂,蔽自朕志。岂有佥言既穆,朕志不移。而用过谦之词,反已成之命。亟服乃事,宜无复云。
【赐新除中大夫守尚书右丞王存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元二年六月十二日)】
为国不患于无人,有人而不用之为患;事君非难于辞宠,居宠而无愧之为难。吾之用卿,计已守矣。卿之自信,又何疑哉。
【赐新除知枢密院安焘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二年六月二十四日)】
览表具之。论材考德,圣人所以公天下;难进易退,君子所以善一身。权之以义,孰为轻重。训兵论将,威怀戎狄。卿以是事上,岂不贤于逡巡退避也哉。
【赐新除知枢密院安焘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二年六月二十四日)】
览表具之。德称其服,臣主俱荣;食浮于人,上下交病。朕之为天下虑,甚于卿之自为谋也。思而后行,有出无反。成命不再,卿毋复辞。
【赐新除检校太尉守司空依前开府仪同三司致仕韩绛辞免恩命不允批答(元二】年七月七日)
国家尊异耆老,砥砺廉隅。凡致为臣,必厚其礼。而况卿出入四世,师表万民。身任安危,位兼将相。永惟三宗眷遇之重,宜极一品褒崇之荣。成命既孚,佥言惟允。宜从中外之望,罔徇谦冲之私。
【赐韩绛辞免恩命不允批答(元二年七月七日)】
朕惟老成人,虽或谢事。耄期称道,终不忘君。其在丘园,岂殊廊庙。嘉猷入告,卿其不易此心。大事就访,朕亦敢忘斯义。命秩之数,典册之文,不如此无以慰朕心而答民望。国有常典,卿毋复辞。
【赐太师文彦博辞免不拜恩命许批答(元二年八月二十七日)】
卿义重股肱,望隆堂陛。陛廉远则堂皇峻,股肱逸而元首安。故出异恩,特镌苛礼。而卿深执恭巽,力守典刑。确然自陈,义不可夺。勉从其意,愧叹于中。
【赐太师文彦博辞免不拜恩命许批答(元二年八月二十七日)】
朕优礼师傅,达德齿之尊,以亟拜为可略,古之道也。卿谨严朝廷,明君臣之分,以不拜为未安,礼之节也。道并行而不悖,义有重而难移。勉循所陈,不忘嘉叹。
【赐宰相吕公著乞罢相位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二年八月二十七日)】
孔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夫以圣人,犹待三年而后成功,况其下者。今卿助我为治,自以为既成矣乎,其未也?譬如玉人雕琢玉,中道而易之,岂复成器哉!
【赐宰相吕公著乞罢相位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二年八月二十七日)】
古者君臣之间,率常千载一遇。今圣母在位,正身虚己,仰成辅弼。虽疏远小臣,犹欲毕命自效,而卿乃以小疾求去,纵无意于功名,独不惜此时乎?勉卒乃事,使百姓富足,四夷安。然后谢事归老,岂不臣主俱荣哉!
【赐宰相吕公著乞罢相位除一外任不许批答(元二年八月二十八日)】
夫以才御物,才有尽而物无穷;以道应物,道无穷而物有尽。凡今之患,所乏非才。以卿笃于爱君,必能建长久之策;澹然无我,可以寄枉直之权。二年于兹,百度惟正。事既就绪,民亦小康。至于微疾之屡攻,此亦高年之常理。卿其良食自辅,为国少安。譬如止水之在,岂复劳心于鉴物。心且不劳,而况于力乎!
【赐宰相吕公著乞罢相位除一外任不许批答(元二年八月二十九日)】
朕以天下之大,知为君之难。有朽索驭六马之忧,有抱火措积薪之惧。正赖多士,协于一心。朝夕以思,弥缝其阙。凡今中外执事膂力之毕陈,视吾一二老臣进退以为节。卿若无事而引去,人将相顾以自疑。而况边鄙未宁,兵民多故。而予左右之老,先自求于便安。则夫疏远之臣,何以责其尽瘁。勉辅不逮,期于有成。
【赐宰相吕公著辞免不拜恩命允批答(元二年九月一日)】
卿执德惟一,守礼不回。不以坐论为安,而以拜上为泰。使朕不尽养老之意,而卿得畏威之道。勉从其志,嘉叹不忘。
【赐宰相吕公著辞免不拜恩命允批答(元二年九月一日)】
君之视臣,譬之手足。方责其大,不强所难。而卿深执谦恭,力求避免。深惟孔子事君尽礼之义,曲从其请,以儆惰偷。
【赐太师文彦博上第一表乞致仕不允批答(元二年九月八日)】
省表具之。卿之求去盖数矣,言不为不切,而朕终莫之从;朕之留卿亦至矣,礼不为不尽,而卿终莫之亮。君臣之际,情不相喻,朕甚疑之。夫乐丘园而厌轩冕,亦古人之一节,而非圣贤之高致;尊耆老以重朝廷,盖天下之大计,而非冲人之私欲。与其使朕屈公议以从卿,曷若卿少贬其私意以徇天下乎?
【赐太师文彦博上第一表乞致仕不允批答(元二年九月八日)】
览表具之。卿之所以欲去者二:疲于朝会,劳于应物,一也;功成身退,欲享其乐,二也。而吾之所以必留者三:卿以英杰之资,开物成务,世不可阙,一也;弼亮四朝,更涉变故,谋无遗策,二也;名冠天下,进退之间,为国休戚,三也。吾方尽养老之道,隆礼以优贤,庙堂之上,犹有足乐。则夫卿之欲去者可回,而吾之必留者,盖不可易也。
【赐太师文彦博乞致仕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二年九月十一日)】
览表具之。为君难,为臣不易。非吾推诚无疑,不能起卿于安佚;非卿忘身徇国,不能从我于艰难。召用之初,中外相庆。绅莫不竞劝,父老至于涕流。中道而归,其义安在?宜思一身之乐,轻于社稷;毋使庶人之议,及于朝廷。
【赐太师文彦博乞致仕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二年九月十一日)】
省表具之。君子安身崇德,如山岳之镇;开物成务,如江河之流。若山岳之镇,动摇不安,江河之流,行止自便,则物将交病,人亦何观。朕之望卿,无以异此。宜守不移之志,以成可大之功。
【赐宰相吕公著上第一表乞致仕不允批答(元三年二月二十八日)】
省表具之。古者世臣,譬之乔木。粤自拱把,至于栋梁。杰然群材之中,夫岂一日之力。卿擢自仁祖,迨兹四朝;光辅朕躬,允有一德。不独卿无心而事自定,抑亦民既信而功易成。方今布在朝廷,岂无豪杰之士。犹当养以岁月,待其德望之隆。卿虽欲归,势未可去。宜安厥位,以副朕心。
【赐宰相吕公著上第一表乞致仕不允批答(元三年二月二十八日)】
览表具之。卿三世将相,一时蓍龟。不求备以取人,则房乔之比;其经远而无竞,有谢安之风。用能宁辑我家,靖共尔位。政在元老,人无异词。胡为厌事而求归,不复为国之长虑。方今官冗财匮,岁艰民贫。天步虽安,国是未定。若方勤于朴斫,而遽易于工师。人其谓何,势必不可。告老之请,吾未欲闻。
【赐宰相吕公著上第二表乞致仕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三年三月二十九日)】
览表具之。难进易退,固君子之常节;久劳思逸,亦老者之至情。然心存社稷,则常节为轻;身系安危,则至情可夺。惟卿体国,岂待多言。苟大义之未安,虽百请而何益。宜安厥位,勿复此辞。
【赐宰相吕公著上第二表乞致仕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三年三月二十九日)】
览表具之。宰相不自用,人主不自为。予欲识人物之忠邪,故以卿为水镜;予欲知利害之轻重,故以卿为权衡。苟明此心,虽老犹壮。与其轻去轩冕,独善其身;孰若优游庙堂,兼享其乐。益敦此义,勿复有云。
【赐新除依前中大夫守中书侍郎刘挚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二日)
省表具之。卿蹈道深远,守节淳固。虽不留于傥来之物,而有志于行可之仕。乐告以善,勇于取为。进不求当世之名,退不叛平生之学。未尝为枉尺直寻之事,夫岂有见得忘义之嫌哉!毋复过辞,往践乃事。
【赐新除依前中大夫守中书侍郎刘挚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二日)
省表具之。朕缵服之初,卿言责是任。历陈治道之要,以立太平之基。朕欲行其言,遂授以政。岁月未几,纪纲略陈。欲究观心术之微,宜擢居政本之地。苟无愧于允蹈,岂不贤于力辞。往服官箴,勿违朕命。
【赐新除依前中大夫守尚书左丞王存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二日)
省表具之。夫志大有远略,器博无近用。以卿忠义开济,何施不宜。今以次迁,何足辞也。益坚无倦之意,以观可久之业。
【赐新除依前中大夫守尚书左丞王存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二日)
省表具之。夫陛帘之增,所以隆堂奥;位次有叙,所以尊朝廷。朕既乐得于英才,复以时而迁用。庶几华国,非以宠卿。祗率厥常,毋废朕命。
【赐新除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范纯仁上第一表辞免恩命不允批答】(元三年四月十二日)
览表具之。夫有乌获之力,然后可以付千钧;有和、扁之功,然后可以寄死生。故宰相之任,非所以宠人臣也。无其德而当之为不智,有其材而辞之为不仁。若卿之才德,亦可谓称矣。往思其忧,以称天下之望。
【赐新除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范纯仁上第一表辞免恩命不允批答】(元三年四月十二日)
览表具之。吾闻之乃烈考曰:“君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虽圣人复起,不易斯言。卿将书之绅,铭之盘盂,以为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欤?则今兹爰立之命,乃所以委重投艰而已,又何辞乎!
【赐新除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吕公著上第二表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二日)
省表具之。夫国以得人为强,如猛兽之卫藜藿;以积贤为宝,如珠玉之茂山川。湛然无为,物自蒙利。故崔公发议,则淄青惭服,知朝廷之有人;蜀使抗词,则孙权回顾,叹张昭之不在。得失之效,岂可同日而语哉!朕之用卿,意实在此。国计之重,可无复辞。
【赐新除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吕公著上第二表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二日)
省表具之。周之诗曰:“无曰予小子,召公是似。”唐之雅曰:“惟西平有子,惟我有臣。”夫父子君臣之间,光明盛大如此。载之简策,被之金石。岂独闺门之宠,足为邦国之华。再省来章,具陈先烈。虽朕寡昧,不敢庶几于仁祖;而卿忠孝,当念服勤于世官。祗率厥常,毋违朕命。
【赐新除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大防上第二表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二日)
省表具之。卿有夷狄盗贼之虞,仓廪礼乐之叹,阴阳风雨之忧。此三者,诚当今之大计,朕之所以中夜不寐,辍食太息者,正为此也。孟子曰:“责难于君谓之恭。”夫既以责其君,而不以身任之者,非仁人也。愿卿慨然当古人之重,略世俗之谦。务践斯言,忧此三者。
【赐新除守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大防上第二表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二日)
省表具之。夫任贤使能,天下之公义;而辞大就小,君子之自守也。惟名器爵禄,朕所不敢授以私;则劳谦退避,卿岂得必行其意。所谓唐虞三代信任之至,以致稷契伊吕德业之隆。若卿之言,朕敢不勉。请事斯语,永观厥成。
【赐新除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范纯仁上第二表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二日)
省表具之。卿以明哲,自托不能。非独以见君子劳谦之光,亦因以知前世用人之弊。功烈无取,诚如卿言。夫次公减于治郡,子元不如为将。非独文献不足,盖其才德有偏。如卿昔在朝廷,首谈孟轲之仁义;旋为帅守,专行羊祜之威信。慨有大志,似其先人。苟推此心,施于有政。则太平可望,而小节可略矣。
【赐范纯仁上第二表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三日)】
省表具之。自昔先帝之世,屡叹才难;及朕嗣位以来,专用德选。虽爵禄名器,出于独断;而长育成就,实在群公。长短不遗,辅相之责。苟无为国养人之意,必有临事乏使之忧。朕用慨然,当食不御。思得英隽之老,共收文武之朋。惟卿笃于忧国,明于知人。灼见朕心,宜在此位。往任天下之重,毋事匹夫之廉。
【赐新除依前正议大夫守门下侍郎孙固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三日)
省表具之。卿奉事先帝,有劝学之旧;与闻机政,有已试之功。固非躐等之迁,独恨用卿之晚。勉循大义,毋事小廉。
【赐孙固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三日)】
省表具之。卿向自西枢,出殿蕃屏。顷由近辅,入侍燕闲。昔有未识之思,今乃日闻其语。既见君子,无逾老臣。当益励于初心,尚何辞于新命。
【赐新除中大夫守尚书右丞胡宗愈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四】日)
省表具之。卿自天官,擢领风宪。下有庇民之意,上有爱君之忠。度其不以利回,是故可以大受。丞辖之任,非卿孰宜。毋复固辞,以就远业。
【赐胡宗愈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四日)】
省表具之。人才之难,古今所病。忠厚者多乏于用,强济者或凉于德。有德适用,如卿几人。方观卿谋国之良,以成朕知人之美。深体此意,往祗厥官。
【赐新除依前中散大夫充枢密直学士佥书枢密院事赵瞻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四日)
省表具之。君子之仕也,喜于知而乐于用。如卿之言,结发从仕,而白首遇合。则君子之用舍进退,盖亦有时矣。勉行其道,无失斯时。苟能遇事而必为,则亦立功之未晚。古人之事,将见于卿。
【赐赵瞻辞免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元三年四月十四日)】
省表具之。卿挺然孤忠,白首一节。逝将力求于退避,夫岂有意于进取哉。特以雅望既隆,公议所在。方将度才而授任,固难越卿以用人。往践厥官,毋违朕志。
【赐正议大夫知枢密院事安焘乞退不允批答(元三年五月十八日)】
省表具之。宥密之司,安危所寄。虽羌酋款塞,少休烽燧之虞;而夏童跳边,犹烦策之驭。翻然求去,义有未安。夫以朕大烹优贤之资,岂不能助卿养志之具。足以毋废子职,而能兼为国谋,岂不休哉!
【赐正议大夫知枢密院事安焘乞退不允批答(元三年五月二十八日)】
省表具之。乃眷西枢,实参大柄。吾欲兵民兼利,戎夏两安。自非宿业更变之臣,惧有伤财玩寇之患。卿当念先朝委重之久,未可以亲庭归养为词。勉安厥官,以副吾意。
【赐新除殿前副都指挥使武泰军节度使苗授上第一表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
(元三年七月十九日)
省表具之。试材以旧,谋帅尤艰。故以久次用人,欲其深练于事。而卿辞以锢疾,岂所望哉。速即乃官,毋复退避。
【赐新除殿前副都指挥使武泰军节度使苗授上第一表辞免恩命不许断来章批答】
(元三年七月十九日)
览表具之。环卫之严,节制之重,诞告多士,以长万夫。朕岂轻用其人哉。确然固辞,未喻厥指。往祗朕命,毋旷乃官。
【赐太师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上第一表乞致仕不许批答(元三年九月二日)】
览表具之。昔师尚父九十,秉旄杖钺,犹未告老。此诸葛元逊所以屈张昭也。而卫武公百年,犹箴儆于国曰:“无以我老耄而舍我。”此左史倚相所以诲申公也。今卿寿考康宁,而退托衰病,自引求去,独不念天下之士有如彼二子者议其后乎?姑安厥官,以答公论。
【赐太师文彦博上第一表乞致仕不允批答(元三年九月二日)】
览表具之。朕闻之,成王之政,周公在前,召公在后,毕公在左,史佚在右。四子挟而维之,目见正色,耳闻正言。一日即位,天下旷然。未闻四子以老而求退,亦未闻成王以老而听其去也。朕虽不德,犹庶几成王之治。卿虽老矣,独不能以四子之心为心乎?勉卒辅朕,无愧前人。
【赐新除守司空同平章事吕公著上第一表辞免恩命不允批答】
省表具之。夫司空之官,自唐以来,虽无职事,而孔子所谓天子有争臣七人者,三公首当之。朕欲闻仁人之要言,与天下之大计,非此元老,将安取斯。卿其省思虑,慎寝食,优游庙堂,为朕谋其大者。
【赐新除守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吕大防辞免恩命不允批答】
省表具之。夫天以斯民付人主,而人主付之宰相。若不得人,为慢天之所付,朕敢乎哉!如卿瑰姿伟望,宏毅开济,朕既用之不疑,而卿自疑何也?往修厥官,毋ル朕命。
【赐新除守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吕大防上第一表辞免恩命不许批答】
览表具之。自英庙擢卿于言责,而先帝用卿于西师。则朝廷待卿之重,盖出于祖宗之意矣。孔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其有所试。”若卿者,可谓屡试矣。卿而不宜,其孰宜之。
【赐新除守司空同平章事吕公著上表辞免不许批答】
览表具之。天下之事,使壮者治之,老者谋之。自尧舜以来,未有易此者也。今卿议政而不及事,劳心而不及力。吾自以为得养老之礼,而不失用贤之实,卿何辞之坚也。
【生获鬼章文武百寮称贺宣答词·太皇太后(元二年八月二十八日)】
种羌叛涣,西鄙绎骚。首出偏师,遂擒元恶。安边之喜,与卿等同之。
【生获鬼章文武百寮称贺宣答词·皇帝】
凶狡就俘,羌戎一震。既增吏士之气,亦宽戍守之劳。靖寇息民,与卿等同喜。
【八月二十八日入内高班蔡克明传宣取批答宰臣以下贺生获鬼章表·太皇太后】
国家偃兵息民,函养中外。鬼章无故犯顺,神人弃之。虽庙社无疆之休,亦将相一心之助。封章来上,嘉叹不忘。
【八月二十八日入内高班蔡克明传宣取批答宰臣以下贺生获鬼章表·皇帝】
朕上承慈训,下尽群策。务渐宽于民力,本无意于边功。既狂狡之就擒,知休息之有日。再阅来奏,嘉叹于中。
●卷一百十四
◎内制表本一十七首
【皇帝为冬节奏告永裕陵神宗皇帝表本】
伏以历纪天正,史书日至。感舒长于测景,增怵惕于履霜。恭惟谥号皇帝,德迈尧仁,功恢禹迹。游衣冠于原庙,徒仰威神;望松柏于桥山,永怀悲慕。
【皇太后殿夫人为冬节往永裕陵酌献神宗皇帝表本】
伏以一阳来复,万物怀生。空临观之辰,无复称觞之庆。恭惟谥号皇帝,道齐覆载,德冒华夷。从南狩于苍梧,神游已邈;望西陵于铜雀,涕慕空深。
【皇帝为十一月一日奏告永裕陵神宗皇帝旦表本】
伏以始饯余寒,复兴嗣岁。望寝园而增慕,悼日月之不留。恭惟谥号皇帝,道贯百王,泽涵万宇。永瞻帝所之乐,坐起尧墙之悲。馈奠莫由,驰诚罔极。
【皇太后殿夫人为年节往永裕陵酌献神宗皇帝表本】
伏以苇桃在户,徒讲三朝之仪;椒柏称觞,无复万年之寿。恭惟谥号皇帝,功施无外,德洽有生。随鼓漏于寝园,莫亲馈奠;望衣冠于原庙,空极涕流。
【皇帝为三月一日奏告神宗皇帝旦表本】
伏以既成春服,时方衤契洛之初;祗谒寝园,古有荐鲔之礼。恭惟谥号皇帝,配天立极,如日载阳。仰余(一作阴)泽之旁流,致群生之遂茂。光灵愈远,涕慕空深。
【皇帝为神宗皇帝大祥往永裕陵奏告表本】
伏以寝庙告成,永动廓然之感;柏城森列,遽兴拱矣之悲。恭惟谥号皇帝,泽浸函生,庆垂后裔。配天无极,奉谟训以长存;示民有终,怅神游之安在。恭修祥奠,莫诉哀诚。
【皇帝为神宗皇帝大祥内中奏告表本】
伏以追号罔极,实抱终身之忧;祥衤覃有期,盖迫先王之礼。恭惟谥号皇帝,睿明照世,神智自天。虽清庙肃雍,瞻之莫见;而威颜咫尺,凛然常存。悲慕之深,华夷所共。
【皇太后殿夫人为神宗皇帝大祥往永裕陵酌献表本】
伏以飚驭上宾,日以远矣。隙驹遄迈,祥而廓然。恭惟谥号皇帝,道始家邦,化刑夷夏。天地之运,固代谢于阴阳;草木何知,徒兴悲于霜露。莫亲馈奠,惟极哀诚。
【十月朔本殿夫人往永裕陵酌献神宗皇帝表本】
雨霜陨箨,感闭塞于天时;收潦涤场,思艰难于王业。恭惟尊谥皇帝,禹功纪地,尧则惟天。威加四夷,尚余肃物之凛;仁及万汇,永同挟纩之温。省奉无期,瞻怀靡极。
【永安永昌永熙永裕陵忌辰奏告宣祖太祖太宗神宗皇帝表本】
伏以卜年之永,恩浃于华夷;讳日之临,感深于臣子。恭惟谥号皇帝,文武经世,威灵在天。每更不乐之辰,尚有遗弓之慕。山陵永望,雨露增怀。
【永安永昌永熙陵忌辰奏告昭宪孝惠孝明孝章淑德懿德明德元德章怀章穆章懿章】惠章献明肃皇后表本(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伏以周南之化,刑恭俭于多方;渭北之游,极望思于原庙。恭惟谥号皇后,道应图史,德参圣神。顾明发之永怀,仰徽音之如在。载瞻园寝,想见衣冠。
【皇太后殿内人为神宗皇帝忌辰朝永裕陵表本】
伏以百年之思,化被于无疆。终身之忧,感深于不乐。恭惟谥号皇帝,德齐尧禹,功陋汉唐。道盖始于正家,谋方贻于并翼。追攀罔极,慨慕徒深。
【永裕陵正月旦表本】
伏以宾出日于阳谷,尧历方颁;朝计吏于原陵,汉仪具举。恭惟谥号皇帝,功恢禹迹,德迈汤仁。虽岁月之屡迁,想威神而如在。载瞻园寝,空极望思。
【永裕陵二月旦表本】
伏以时方启蛰,礼及献羔。感清ぅ之协风,怵怀思于濡露。恭惟谥号皇帝,文武纬世,圣灵在天。岱岳泥金,永讲知中之礼;荆山铸鼎,遽成脱屣之游。永望寝园,徒增感慕。
【永裕陵四月旦表本】
伏以日躔昴、毕,卦直乾、离。物蒙长养之仁,世载文明之化。恭惟谥号皇帝,功成不宰,德范无穷。执炎帝之衡,莫追往躅;秩南郊之政,空守成规。祗望寝园,惟增感慕。
【永裕陵十月旦表本】
伏以戒寒堇户,倏及于秦正。前晦行陵,祗循于汉礼。恭惟谥号皇帝,懿文纬世,厚德载时。休老劳农,追述养民之政;厉兵讲武,敢忘经国之谋。永望寝园,益增感慕。
【永裕陵十二月旦表本】
伏以商正纪历,大吕旋宫。论时令以待来岁之宜,献民力以共宗庙之祀。恭惟谥号皇帝,至仁无外,全德难名。文物声明,但睹乘时之迹;昆虫草木,孰知成岁之功。急景易迁,永怀何极。
◎内制国书十八首
【皇帝达太皇太后贺大辽正旦书(元元年十月)】
肇易岁元,发新荣于万物;仰遵慈诲,修旧好于两朝。远饬使轺,肃将礼币。庶迎寿祉,式副愿言。
【皇帝贺大辽皇帝正旦书(元元年十月)】
献岁发春,共讲三朝之庆。宝邻继好,茂膺五福之祥。申饬使车,往陈信币。永言欣颂,曷罄谕陈。
【皇帝达太皇太后回大辽皇帝贺正旦书(元二年正月五日)】
百年之好,既讲于春朝;万寿之仪,兼陈于幄殿。恭因省侍,具述来音。感怿之怀,言宣莫罄。
【皇帝回大辽皇帝贺正旦书(元二年正月五日)】
东风协应,感徂岁之更新。远使交驰,导欢言而如旧。粲然礼币,申以书词。欣怿之深,敷陈罔究。
【皇帝达太皇太后回大辽皇帝贺坤成节书(元二年七月)】
嘉月令辰,笃生寿母;珍函重币,交庆宝邻。已恭致于德音,复钦传于慈旨。其为感怿,未易名言。
【皇帝回大辽皇帝问候书(元二年七月)】
四牡载驰,远勤于使介。尺书为问,申讲于邻欢。方履素秋,克膺纯福。益祈保护,式副愿言。
【皇帝达太皇太后贺大辽皇帝生辰书(元二年)】
寒律既周,诞辰载纪。恭被慈闱之诲,俾修庆币之仪。永介寿康,式符颂祷。更祈调卫,以副愿言。
【皇帝贺大辽皇帝生辰书(元二年)】
大吕还宫,摄提正丑。载协诞弥之庆,永膺寿考之祥。临遣使轺,往陈信币。其为欣祷,莫尽名言。
【皇帝达太皇太后贺大辽皇帝正旦书(元二年)】
岁律肇新,邻欢载讲。恭被慈闱之诲,远通庆币之诚。益冀保颐,永绥寿嘏。
【皇帝贺大辽皇帝正旦书】
三阳朋来,庆二仪之交泰;两朝继好,纳万民于阜昌。申敕使车,肃将礼币。愿符善祷,永介纯。
【皇帝回大辽皇帝贺兴龙节书(元二年十月)】
诞日载临,邻欢岁讲。封疆虽远,晷刻不逾。惟信睦之交修,识情文之两至。益深雅好,良极欣。
【皇帝达太皇太后回大辽皇帝问候书(元二年十月)】
嘉平纪月,震夙惟时。屡兹庆使之来,重以慈闱之问。寻因省侍,悉致诚言。欣感之深,敷陈罔究。
【皇帝回大辽皇帝贺正旦书(元三年)】
献岁发春,方祝永年之庆;睦邻敦好,益修奕世之欢。信币精华,书词温缛。再维雅契,良极欣。
【皇帝达太皇太后回大辽皇帝贺正旦书(三年)】
正岁履端,远勤于华使;慈闱申庆,重领于珍函。省侍之余,诚言已达。永惟欣感,莫究言宣。
【皇帝回大辽皇帝贺兴龙节书】
世睦宝邻,申以无穷之好;岁驰华使,及兹载夙之辰。阅词币之兼隆,识情文之备至。愿言欣感,难悉究陈。
【皇帝达太皇太后回大辽皇帝问候书】
遣使为寿,既欣邻好之修;因书见诚,兼致慈闱之问。侍言有次,来意毕陈。感怿之深,敷陈罔既。
【皇帝达太皇太后回大辽皇帝贺坤成节书(元四年七月)】
星火西流,庆慈闱之诞日;皇华北至,讲邻国之诚言。既达来音,俾修报礼。感铭之素,敷述难周。
【皇帝回大辽皇帝问候书(元四年七月)】
轺车重币,已修交庆之仪;尺素好音,复讲久要之信。属临素节,允迪纯禧。益冀保颐,式符企咏。
◎内制朱表三首
【景灵宫宣光殿奉安神宗皇帝御容罢散朱表(元二年二月十四日)】
伏以驭风云阙,既参日月之光;弭节琳宫,尚答臣民之望。爰开法会,庶款真庭。愿推往圣之心,永锡函生之福。
【集禧观洪福殿罢散谢雨道场朱表】
伏以旱为灾,祷求屡渎。赖神之赐,霈泽以时。盖至道之无私,岂不德之能致。载陈谢恳,少答灵休。
【中太一宫真室殿为太皇太后消灾集福罢散天皇九曜道场朱表(元三年)】
伏以仁者必寿,信惟天地之心;孝无不通,宜从臣子之欲。虔遵道范,仰叩真庭。庶同海宇之诚,上集慈闱之福。天威咫尺,求聪明于我民;圣寿万年,定子孙于下地。更推博施,普及函生。
◎内制疏文十一首
【集禧观开启祈雪道场青词(元元年二月六日)】
伏以麦将覆块,雪未掩尘。嗣岁之忧,下民安诉。具严法会,祗款宫。仰冀同云,溥滋新腊。
【景灵宫宣光殿奉安神宗皇帝御容日开启道场青词(元二年三月十四日)】
伏以天鉴不远,诚感则通。方宝构之肇新,宜神游之降格。具严法席,高咏灵篇。内安清净之居,外锡黎之福。
【集禧观开启祈雨道场青词(元二年三月二十五日)】
洞渊龙王,水府圣众。饥馑之患,民流者期年;吁嗟之求,词穷于是日。乃眷阴灵之宅,实为云雨之司。涵濡之功,俄顷而办。罔吝天泽,以答民瞻。
【集禧观洪福殿等处罢散谢雨道场青词】
德有愧于动天,敢辞屡请;道无私而应物,岂间微诚。霈一雨以咸周,起三农于既病。仰承灵贶,莫报深仁。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太妃受册奏告景灵宫等处青词(元二年七月十九日)】
伏以祗是亲闱,庶几孝治。配德祖考,既务极于推崇;笃生眇冲,亦敢忘于褒显。将奉宝册,率循旧章。徼福于神,先期以告。
【神宗皇帝御容进发前一日奏告诸宫观等处青词(元二年九月二十五日)】
嵩洛之间,山陵所在。严道释之净宇,奉衣冠之别祠。恭择良辰,启行仙驭。敢徼福于群圣,庶流祉于含生。仰叩真灵,冀垂昭鉴。
【隆宫设庆宫醮青词(元二年)】
伏以长乐告成,光动紫宫之像;清都下照,诚通降阙之仙。祗率多仪,肃陈菲荐。永惟慈孝之本,克享天人之心。介万寿之无疆,锡五福之纯备。
【西岳庙开启祈雨道场青词(元三年七月十三日)】
伏以二华之尊,作镇于西极;兆人所急,望岁于秋成。谷既日滋,雨不时霈。敢以病告,于我有神。闵兹将槁之苗,赐以崇朝之泽。惟神之德,非我敢忘。
【中太一宫真室殿开启天皇九曜消灾集福道场青词】
臣以冲眇,嗣承列圣之休;济于艰难,实赖文母之德。临莅四载,勤劳百为。畏天之威,未尝终日而豫怠;视民如子,惟恐一夫之困穷。伏愿上帝降祥,众真垂。消禳灾,永底寿康。恭陈宝之科,仰扣神游之馆。敢祈昭鉴,下察孝心。
【皇太妃宫阁庆落成开启道场青词】
伏以良辰袭吉,华构一新。仰荷褒崇之私,得伸鞠育之报。落成告备,法会有严。请命上穹,驰神真圣。庶精诚之必达,锡寿祉于无穷。
【景灵宫罢散奉安神宗皇帝御容道场功德疏文(元二年四月七日)】
伏以肇新宝构,祗奉容。修妙供于珠庭,结胜缘于净众。真游永奠,法会告成。普冀含生,悉蒙余祉。谨疏。
◎内制斋文十七首
【冬至福宁殿作水陆道场资荐神宗皇帝斋文】
伏以圣神陟降,释梵后先。适更来复之辰,茂荐往生之福。虔修净供,仰导真游。
【正旦于福宁殿作水陆道场资荐神宗皇帝斋文】
伏以弃黄屋以上宾,莫追风驭;抱乌号而永慕,再历春朝。敢仗胜缘,式开净供。仰颂义尧之德,永追梵释之游。
【在京诸宫观开启神宗皇帝大祥道场斋文】
伏以密音如昨,新谷再升。望仙驭于帝乡,陈法筵于净宇。人天来会,共修最胜之缘;梵释同游,永锡无疆之庆。
【垂拱殿开启神宗皇帝大祥道场斋文】
伏以丧期有数,方叹于壑舟;法海无边,聊资于岸筏。有严秘殿,恭启净筵。时御六龙,徘徊宫阙。永同千佛,陟降人天。
【内中福宁殿下寒节为神宗皇帝作水陆道场斋文】
伏以甚雨疾风,感春律之将变;钻燧改火,悼丧期之不留。爰启净筵,以资冥福。愿登大觉,永济函生。
【景灵宫宣光殿奉安神宗皇帝御容日开启道场斋文】
伏以祠宫夙启,真室告成。仗胜会于佛僧,导灵游于梵释。更推余祉,旁及含生。
【大相国寺开启祈雨道场斋文】
伏以旱既久,麦禾将空。仰惟天人之师,宜专云雨之施。庶几慈愍,宽我忧危。
【郑州超化寺祈雨斋文】
伏以常为灾,历时愈炽。秋谷未,夏苗将空。天意未回,佛慈所愍。愿以不思议智力,大解脱神通。时兴法云,普赐甘泽。
【郑州超化寺谢雨斋文】
等慈应物,不倦于祷求;神智无方,何难于膏泽。旱既弭,农民其康。仰惟不宰之功,岂待有为之报。爰修净供,少达纯诚。
【十月一日永裕陵下宫开启资荐神宗皇帝道场斋文】
桥山永望,莫瞻弓剑之余;阳月载临,徒增霜露之感。招延净众,崇建梵筵;庶集胜因,仰资真驭。
【西京会圣宫应天禅院奉安神宗皇帝御容礼毕开启道场斋文】
原庙告成,神游既奠。虽圣灵之无碍,对越在天;从世法之有为,归依于佛。普愿幽明之域,悉登净妙之庭。集此胜因,以资仙驭。
【后苑瑶津亭开启祈雨道场斋文】
六月徂夏,方金火之争;三农望秋,乏雷雨之施。嗟人何罪,逢岁之艰。自非妙觉之等慈,孰拯疲民于重困。有严禁苑,祗建净筵。念我忧劳,锡之膏泽。非独起焦枯于田野,抑将扫疾疫于里闾。嘉与含生,永均介福。
【后苑瑶津亭开启祈雨道场斋文】
伏以常之,历月于兹。近自都畿,远及关辅。岂独西成之害,将为宿麦之忧。仰止觉慈,必垂善救。普集山川之守,来登梵释之筵。罔吝膏濡,以兴焦槁。
【后苑瑶津亭开启谢雨道场斋文】
伏以祗畏之心,格人天于影响;觉慈之力,反水旱于屈伸。周泽载濡,农田告足。既解蕴隆之患,庶无流潦之虞。仰冀能仁,曲垂昭鉴。
【显圣寺寿圣禅院开启太皇太后消灾集福粉坛道场斋文】
伏以躬俭节用,本严房闼之风;遗大投艰,猥当庙社之寄。常恐德之弗类,以召灾于厥身。敢即仁祠,肆陈净供。恭延梵释,普施人天。俾寿而康,非独辅安于寡昧;与民同利,固将燕及于华夷。仰冀能仁,曲垂昭鉴。
【景灵宫宣光殿开启神宗皇帝忌辰道场斋文】
伏以至德难名,已立配天之极。孝思永慕,盖有终身之忧。惟是佛乘,庶资冥福。属弓剑上宾之日,就衣冠出游之庭。虔设净筵,俾严胜果;庶超真觉,永庇含生。
【奉宸库翻修圣字等库了毕安慰土地道场斋文】
伏以货币所藏,有坏必葺。聪直之鉴,既成乃安。爰仗佛慈,以绥神守。庶期昭格,永底纯熙。
◎内制祝文三十三首
【奏告天地社稷宗庙宫观寺院等处祈雨雪青词斋祝文】
伏以期年以来,水旱作。迨兹徂岁,复苦常。疾疫将兴,农末俱病。方斋居而默祷,庶精意之登闻。敢祈春腊之交,沛然雨雪之赐。愿均介福,敷锡群生。
【五岳四渎等处祈雪祝文】
伏以历冬不雪,两岁之忧。疾疠将兴,麦就槁。分命守土,告于有神。下民其咨,天听不远。毋爱同云之泽,以成盈尺之祥。苟利于民,敢忘其报。
【内中添盖诸帝后神御殿告迁御容权奉安于慈氏殿祝文】
於皇帝考,肇启祠。方增筑之未宁,惧格思之有渎。别严净宇,祗奉容。式燕圣灵,永绥慈嘏。
【内中慈氏殿告迁神御于新添修殿奉安祝文】
伏以增筑告成,严有奂。俨衣冠之来复,忾叹息之疑闻。昭格穆清,永绥燕翼。
【景灵宫奉安神宗皇帝御容祝文】
伏以恭承仙驭,奄宅殊庭。罄海宇以骏奔,俨人天之景从。愿回日月之照,少答神民之心。乃眷新宫,永垂余庆。
【天章阁权奉安神宗皇帝御容祝文】
伏以唐虞稽古,虽绝名言。文武重光,已新崇构。下慰华夷之望,仰摹天日之容。将往宅于灵宫,永怀攀慕;愿少安于秘殿,无尽瞻依。
【内中神御殿张挂奉安神宗皇帝御容祝文】
伏以祥祭告终,圣灵改御。ㄊ如在位,威不违颜。虽天日之光,固难形似;而神人之奉,永有瞻依。悲慕愈深,照临无极。
【神宗皇帝大祥祭讫彻馔除灵座时皇帝躬亲扶神御别设一祭祝文】
伏以俯就终丧,礼当即远。永瞻陵庙,将彻几筵。攀慕若疑,追怀罔极。
【景灵宫宣光殿奉安神宗皇帝御容毕皇太后亲诣行礼祝文】
伏以奕奕祠宫,巍巍天像。圣灵虽远,哲命惟新。仰瞻如在之威,永锡无疆之庆。敢祈昭鉴,下烛微诚。
【天地社稷宗庙神庙等处祈雨祝文】
惟德弗类,致常之灾;斯民何辜,有荐饥之惧。浃旬不雨,麦禾皆空。循省再三,夙夜祗栗。引领云霓之望,援手沟壑之余。既穷之词,其忍弗听。
【五岳四渎等处祈雨祝文】
期年以来,水旱作。振廪同食,冠盖相望。已责劝分,公私并竭。惟待一熟之麦,以苏垂死之民。而冬不雨以徂春,苗将秀而不实。顾惟冲昧,有失政刑。感伤阴阳,延及鳏寡。既非下民之罪,亦岂上帝之心。惟神聪明,毋爱膏泽。则民有息肩之渐,神无乏祀之忧。
【五岳四渎等处祈雨祝文】
天人之交,应若影响。雨不顺,咎在貌言。失之户庭,害及寰宇。求治虽切,不当天意之中;听言虽多,未闻民病之实。刑罚有过,赋役未平。一人之愆,百姓何罪。避坐彻膳,犹当许其自修;悔祸转灾,庶或救之将坠。于神盖反掌之易,而民免挤壑之忧。仰瞻云霓,待命旦夕。
【五岳四渎等处谢雨祝文】
乃者常为灾,历时愈炽。念咎责己,宁丁我躬。求哀吁天,并走群望。果蒙膏泽之赐,一拯流亡之余。我愧于民,敢废无灾之惧;神终其赐,愿必有年之祥。
【神宗皇帝礻覃祭太皇太后亲行祝文】
寒暑之变,忽焉再期;练祥之余,复将三月。勉从即吉之典,莫遂无穷之哀。
【神宗皇帝礻覃祭皇帝亲行祝文】
既祥之余,徙月而吉。迫于先王之礼,徒有终身之忧。瞻仰圣灵,伏深感慕。
【神宗皇帝礻覃祭皇太后亲行祝文】
丧期有数,礻覃月告终。哀虽未忘,礼弗敢过。追慕之至,中外所同。
【永裕陵修移角堠门户柏窠奏告神宗皇帝祝文】
园寝之奉,巡行以时。增植所宜,卜云其吉。先事而告,亦礼之常。
【永裕陵修移角堠门户柏窠祭告土地祝文】
园寝之奉,栽植以时。惟尔有神,实严所守。敢祈昭鉴,永底平宁。
【景灵宫天兴殿开淘井眼祭告里域真官祝文】
神游之庭,井泥不食。日辰之吉,浚治以时。谂尔明灵,庶无悔吝。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太妃受册奏告太庙并诸陵祝文】
伏以祗事亲闱,庶几孝治。配德祖考,既务极于推崇;笃生眇冲,亦敢忘于褒显。将奉宝册,率循旧章。涓日甚良,先期以告。
【西京应天禅院会圣宫修神御帐座毕功告迁诸神御祝文】
顷诏有司,恭修幄座。暂安别殿,以作庶工。既匠事之告成,宜真游之来复。愿垂昭鉴,及此良辰。
【西京应天禅院会圣宫修神御帐座毕功奉安诸神御祝文】
幄坐告成,允协岁时之吉;灵游永奠,复瞻天日之光。庶俾后人,仰蒙余庆。
【西京会圣宫应天禅院奉安神宗皇帝御容前一日奏告永裕陵祝文】
国家推本汉仪,立郡国之庙;参用唐制,就佛老之祠。乃眷洛都,载瞻园寝。并兴灵宇,以奉神禧。闵惟冲人,恭蹈成宪;谨择良日,临遣近臣。庶回日月之光,少答天人之望。
【神宗皇帝御容至会圣宫并应天禅院前一日奏告诸帝祝文】
三灵眷命,六圣在天。崧洛之间,仙释所馆。惟兹吉之始,当出游之庭。念彼元臣,昔皆侑食。一新惟肖之像,永陪如在之神。敢冀威灵,曲垂昭鉴。
【神宗皇帝御容进发前一日奏告天地社稷宗庙等处祝文】
祗畏天明,率循祖武。进衣冠之原庙,镇崧洛之灵祠。恭择良辰,启行仙驭。分遣执事,并告有神。
【生擒西蕃鬼章奏告永裕陵祝文】
大猕获禽,必有指踪之自;丰年高廪,孰知耘耔之劳。憬彼西戎,古称右臂。自嘉末,兀征扰边。至熙宁中,董毡方命。於赫圣考,恭行天诛。非贪尺寸之疆,盖为民除蟊贼。遂建长久之策,不以贼遗子孙。而西蕃大首领鬼章,首犯南川,北连拓拔。申命诸将,择利而行;旋闻偏师,无往不克。吏士用命,争酬未报之恩;圣灵在天,难逃不漏之网。已于八月戊戌,生获鬼章。颉利成擒,初无渭水之耻;郅支授首,聊报谷吉之冤。谨当推本圣心,益修戎略。务在服近而来远,期于偃革以息民。仰冀威神,曲垂昭鉴。
【西京会圣宫应天禅院奉安神宗皇帝御容奏告诸帝祝文】
於穆神考,陟配在天。有严祠宫,从祀我祖。时日协吉,圣灵其安。宠绥后人,永锡纯嘏。
【西京应天禅院会圣宫奉安神宗皇帝神御祝文】
於皇在天,丕冒下土。矧此山陵之近,顾瞻两都;宅于嵩洛之间,上联五圣。有严净宇,(会圣宫改为真馆。)祗奉颜。愿追梵释之游,(会圣宫改为仙圣之游。)永答人天之望。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太妃受册礼毕奏谢天地社稷宗庙诸宫观并诸陵祝文】
至哉坤元,政必先于治内;养以天下,孝莫大于尊亲。昔首正于号名,今复严于典册。礼乐既具,神人允谐。分命迩臣,恭致成事。仰祗昭鉴,永锡鸿休。(诸神庙“分命迩臣”句改“分命有司”。)
【东太一宫翻修殿宇奉告十神太一真君祝文】
於穆祠宫,有严春祀。吏以时而按视,工揆日以修完。庶就洁新,永绥灵御。仰祈昭鉴,大庇含生。
【西路阙雨于济渎河渎淮渎庙祈雨祝文】
伏以水旱之事,山川所司。农服穑以有秋,天密云而不雨。愧我不德,渎于有神。愿为三日之霖,大慰一方之望。国有常报,我其敢忘。
【永定院修盖舍屋奏告诸帝后祝文】
具严净宇,祗奉寝园。眷惟焚燎之余,少缓增修之役。仰祈昭鉴,永底燕宁。
【永定院修盖舍屋祭告土地祝文】
伏以向因遗烬,延及净祠。爰择良辰,以兴众役。宜兹遣使,诏示有神。
◎内制祭文十四首
【太皇太后祭奠故夏国主祭文】
乃眷外臣,嗣守西服。袭累世之忠顺,荷先朝之宠光。惟天难忱,锡命不永。讣音遽至,闵悼良深。特遣使车,往陈奠币。庶此恩礼,贯于幽明。
【故皇叔祖昭信军节度使检校司空开府仪同三司汉东郡王宗瑗堂祭文】
惟王之生,令德孝恭。云何不淑,罹此闵凶。无复会朝,载恻予哀。往奠其寝,维以饰终。
【故皇叔祖昭信军节度使检校司空开府仪同三司汉东郡王宗瑗下事祭文】
呜呼,死生之变,贤愚莫逃。日月有时,义当即远。哀荣之极,礼以告终。来举奠觞,往安窀穸。
【皇叔故魏王启殡祭文】
惟灵袭累朝之余庆,兼天下之达尊。祖送之仪,哀荣斯极。永惟宅兆之卜,未逢岁月之良。参酌时宜,迁神郊馆。启殡之始,寓哀斯文。
【皇叔故魏王外殡前一夕夜祭文】
惟王之生,孝友仁慈。既没元身,举国怀思。矧予冲眇,义兼父师。天不我遗,日月如驰。出次近郊,寓此仁祠。亲奠莫及,宁知我悲。
【皇叔故魏王下事祭文】
惟灵出就外邸,二年于兹。一日不见,企予望思。矧此告终,月逝日远。虽云近郊,宁复旋返。筑室祠宫,既固既完。虽非永归,亦可少安。呜呼哀哉。
【故赠太师追封温国公司马光安葬祭文】
呜呼。元丰之末,天步惟艰。社稷之卫,中外所属。惟是一老,屏予一人。名高当世,行满天下。措国于太山之安,下令于流水之源。岁月未周,纪纲略定。天若相之,又复夺之。殄瘁不哀,古今所共。知之者神考,用之者圣母。驯致其道,太平可期。长为宗臣,以表后世。往奠其葬,庶知予怀。
【故渭州防御使宗孺出殡一夕祭文】
惟灵饬躬寡过,秉德不回。莫克永年,遂即长夜。哀荣之典,国有故常。死丧之戚,予惟恻怆。
【故渭州防御使宗孺下事祭文】
呜呼,宗枝之秀,罹此降灾。日月有时,礼当即远。奄临窀穸,肆设几筵。往致予哀,来歆此奠。
【故听宣刘氏堂祭文】
奉侍有年,肃雍靡懈,今其亡矣,良用恻然。没而有知,来举此奠。
【故听宣刘氏坟所祭文】
尽瘁内职,归全近郊。既掩诸幽,往致斯奠。贲其窀穸,极尔哀荣。
【故尚宫吴氏坟所祭文】
惟尔之生,服勤乃事。逢日之吉,归全于郊。式荣其终,往致斯奠。
【故尚服刘氏堂祭文】
惟灵选备禁廷,服勤内职。逮兹沦谢,良用愍伤。馈奠之仪,哀荣兼至。
【故尚服刘氏坟所祭文】
惟灵服勤有年,罹命不淑。窀穸之事,日月有时。念尔永归,歆予一奠。
◎内制导引歌辞二首
【奉安神宗皇帝御容赴景灵宫导引歌辞】
帝城父老,三岁望尧心。天远玉楼深。龙颜仿佛笙箫远,肠断属车音。离宫春色琐瑶林,云阙海沉沉。遗民犹唱当时曲,秋雁起汾阴。
【迎奉神宗皇帝御容赴西京会圣宫应天禅院奉安导引歌辞】
经文纬武,十有九年中。遗烈震羌戎。渭桥夹道千君长,犹是建元功。西瞻温洛与神崧,莲宇照琼宫。人间俯仰成今古,流泽自无穷。
●卷一百十五
◎乐语十六章
【春贴子词·皇帝阁六首(元三年)】
霭霭龙旗色,琅琅木铎音。数行宽大诏,四海发生心。谷宾初日,清台告协风。愿如风有信,长与日俱中。
草木渐知春,萌芽处处新。从今八千岁,合抱是灵椿。
圣主忧民未解颜,天教瑞雪报丰年。苍龙挂阙农祥正,老稚相呼看藉田。
昨夜东风入律新,玉关知有受降人。圣恩与解河湟冻,共得中原草木春。
翰林职在明光里,行乐诗成拜舞中。不待惊开小桃杏,始知天子是天公。
【春贴子词·太皇太后阁六首】
雕刻春何力,欣荣物自知。发生虽有象,覆载本无私。
小殿黄金榜,珠帘白玉钩。一声双日跸,春色满皇州。
仗下春朝散,宫中昼漏稀。两厢休侍御,应下读书帏。
五日占云十日风,忧勤终岁为三农。春来有喜何人见,好学神孙类祖宗。
共道十年无腊雪,且欣三白压春田。尽驱南亩扶犁手,稍发中都朽贯钱。
不独清心能省事,应缘克己自销兵。传闻塞外千君长,欲趁新年贺太平。
【春贴子词·皇太后阁六首】
宝册琼瑶重,新庭松桂香。雪消春未动,碧瓦丽朝阳。
瑞日明天仗,仙云拥寿山。倚栏春昼永,金母在人间。
朝罢金铺掩,人闲宝瑟尘。欲知慈俭德,书史乐青春。
仙家日月本长闲,送腊迎春岂亦然(一作亦偶然)。翠管银罂传故事,金花彩胜作新年。
彤史年来不绝书,三朝德化妇承姑。宫中侍女减珠翠,雪里贫民得襦。
边庭无事羽书稀,闲遣词臣进小诗。共助至尊歌喜事,今年春日得春衣。
【春贴子词·皇太妃阁五首】
苇桃犹在户,椒柏已称觞。岁美风先应,朝回日渐长。
甲观开千柱,飞楼擢九层。雪残乌鹊喜,翔舞下觚棱。
孝心日奉东朝养,俭德应师大练(一作太姒)风。太史新年瞻瑞气,四星明润紫宫中。
九门挂月未催班,清禁风和玉漏闲。崇庆早朝银烛下,环声在五云间。
东风弱柳万丝垂,的残梅尚一枝。茧馆乍欣蚕浴后,坛犹记燕来时。
【春贴子词·夫人阁四首】
彩胜镂新语,酥盘滴小诗。升平多乐事,应许外庭知。
细雨晓风柔,春声入御沟。已漂新荇没,犹带断冰流。
扶桑初日映帘升,已觉铜瓶暖不冰。七种共挑人日菜,千枝先剪上元灯。
雪消鸳瓦已流澌,风暖犀盘尚镇帷。缥缈紫箫明月下,璧门桂影夜参差。
【端午帖子词·皇帝阁六首】
盛德初融后,潜阴未后时。侍臣占易象,明两作重离。
采秀撷群芳,争储百药良。太医初荐艾,庶草验蕃昌。
微凉生殿阁,习习满皇都。试问吾民愠,南风为解无。
西槛新来玉宇风,侍臣茗碗得雍容。庭槐似识天颜喜,舞破清阴作两龙。
讲余交翟转回廊,始觉深宫夏日长。扬子江心空百炼,只将《无逸》鉴兴亡。
一扇清风洒面寒,应缘飞白在冰纨。坐知四海蒙膏泽,沐浴君王德似兰。
【端午帖子词·太皇太后阁六首】
渐台通翠浪,暑殿转清风。帘卷东朝散,金乌未遽中。
日永蚕收簇,风高麦上场。朝来藉田令,菰黍献时芳。
舞羽诸羌伏,销兵万汇苏。只应黄纸诰,便是赤灵符。
令节陈诗岁岁新,从官何以寿吾君。愿储医国三年艾,不作沉湘《九辩》文。
忠臣谅节今千岁,孝女孤风满四方。不复巫阳占郢梦,空余仲御扣《河章》。
长养恩深动植均,只忧贪吏尚残民。外廷已拜枭羹赐,应助吾君去不仁。
【端午帖子词·皇太后阁六首】
露簟琴书冷,雕盘{ぅ食}铒新。深宫犹畏日,应念暑耘人。
万寿菖蒲酒,千金琥珀杯。年年行乐处,新月挂池台。
翠筒初窒楝,芗黍复缠菰。水殿开冰鉴,琼浆冻玉壶。
秘殿扶疏夏木深,雨余初有一蝉吟。应将嬴女乘鸾扇,更助南风长棘心。
上林珍木暗池台,蜀产吴包万里来。不独盘中见卢橘,时于粽里得杨梅。
闵楚遗风万古情,湘沅旧俗到金明。翠舆黄纟散何时幸,画飞凫尽日横。
【端午帖子词·皇太妃阁五首】
午景帘栊静,薰风草木酣。谁知恭俭德,彩缕出亲蚕。
雨细方梅夏,风高已麦秋。应怜百花尽,绿叶暗红榴。
辟兵已佩灵符小,续命仍萦彩缕长。不为祈禳得天助,要令风俗乐时康。
玉盆沉李滟清泉,金鸭嘘空袅细烟。自有梧楸障畏日,仍欣麦黍报丰年。
良辰乐事古难同,绣茧朱丝奉两宫。仁孝自应禳百,艾人桃印本无功。
【端午帖子词·夫人阁四首】
肃肃槐庭午,沉沉玉漏稀。皇恩乐佳节,斗草得珠玑。
节物荆吴旧,嬉游禁掖闲。仙风随画Ψ,拜赐落人间。
五彩萦筒秫稻香,千门结艾鬓髯张。旋开宝典寻风物,要及灵辰共祓禳。
欲晓铜瓶下井栏,铿金殿发清寒。似闻人世南风热,日上墙东问几竿。
【内中御侍以下贺冬至词语·皇帝(元二年十月二十日)】
伏以月临天统,首冠于三正;气应黄宫,复来于七日。君道浸长,阳德光亨。恭惟皇帝陛下,清明在躬,仁孝遍物。垂衣南面,天何言而四时成;问学西清,日将旦而群阴伏。裔夷奔走,年谷顺成。岂惟四海之欢心,自识三灵之阴赞。如川方至,受命无疆。妾等待罪掖庭,备员妇职。共庆一阳之节,敢陈万岁之觞。
【内中御侍以下贺冬至词语·太皇太后】
伏以消长有时,候微阳之来复;贤愚同庆,知君子之汇征。德化所加,神人并应。恭惟太皇太后陛下,睿明天纵,慈俭身先。振河岳以不倾,地无私载;顺阴阳而自化,天且不违。成功已陋于汉唐,论德盖高于任姒。《大有》上吉,方获助于三灵;《既醉》太平,当纯备于五福。妾等职参长御,心奉慈闱。庆阳德之方来,愿天寿之平格。
【内中御侍以下贺冬至词语·皇太后】
伏以蒙瞍奏功,验人和于缇室;日官占物,效岁美于黄云。庆自宫庭,泽均海宇。恭惟皇太后殿下,辅佐内治,仪刑王家。推美国风,夙茂周南之化;考祥羲易,共成坤厚之功。方迎日于三微,敢称觞于万寿。岂独宫闱之愿,实同中外之欢。妾等猥以微躯,被蒙慈渥。仰献冈陵之祝,庶殚草木之诚。
【内中御侍以下贺年节词语·皇帝(元二年十二月一日)】
伏以齐七政于玑衡,天人并应;受三朝之图籍,海宇来同。恭惟皇帝陛下,至仁无私,神武不杀。祖述尧帝,历象以授民时;仪刑文王,正家而齐天下。方肇新于岁律,宜向用于神休。妾等幸侍禁严,仰陶化育。愿上万年之寿,永膺百顺之祥。
【内中御侍以下贺年节词语·太皇太后】
伏以太簇旋宫,既赞扬而出滞;勾芒司历,方布德以缓刑。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化始六宫,风行九有。捐财振廪,救民沟壑之中;求贤审官,拔士茅茨之下。方履端之资始,膺景福于无疆。妾等幸侍禁严,粗供妇职。愿献冈陵之寿,少输草木之诚。
【内中御侍以下贺年节词语·皇太后】
伏以三元资始,磔禳以饯余寒;万宝更新,燔烈以兴嗣岁。恭惟皇太后殿下,道光沩,德配周南。辅导两朝,孝慈格于上下;仪形九御,恭俭闻于迩遐。顺履三阳,诞膺百禄。妾等幸班禁掖,久被余光。莫报生成之恩,但祝灵长之算。
【内中御侍已下贺冬至词语·皇帝(元三年十月三十日)】
伏以日合天统,时推建子之正;律中黄钟,气验微阳之应。德施自上,惠均于民。伏惟皇帝陛下,道配皇王,化行夷夏。观其来复,见乎天地之心;静以无为,待此阴阳之定。云物告瑞,宫声协和。岂惟至治之祥,自得上天之。一人有庆,万寿无疆。妾等蒙被天光,叨尘妇职。敢献如山之祝,庶同率土之欢。
【内中御侍已下贺冬至词语·太皇太后】
伏以书奏清台,验历家之邃密;日移黄道,迎化国之舒长。寰宇和平,宫闱欢豫。恭惟太皇太后陛下,教隆阴礼,位正坤仪。嗣太任之徽音,道光千古;衣明德之大练,俭化六宫。体柔静以临朝,配清明而烛物。庆云可望,共占至治之祥;彤史何知,莫赞无为之德。妾等猥参女职,仰奉慈颜。因来复之一阳,祝无疆之万寿。
【内中御侍已下贺冬至词语·皇太后】
伏以候气葭灰,喜律筒之已应;课功彩线,知宫日之初长。品物同荣,掖廷胥悦。恭惟皇太后殿下,母临四海,妇应东朝。求贤审官,但有忧勤之志;躬俭节用,岂忘浣濯之衣。宜福禄之日康,乐宫闱之无事。妾等滥尘女职,获奉慈颜。愿先柏酒以称觞,更指椿年而献寿。
○坤成节集英殿教坊词(元二年七月十五日)
【教坊致语】
臣闻视履考祥,既占衷月之梦;对时育物,必有继天之功。方大火之西流,属阴灵之既望。帝于是日,诞降仁人。意使斯民,咸归寿域。共庆千年之遇,得生二圣之朝。式燕示慈,与民同乐。恭惟皇帝陛下,文思天纵,睿哲生知。力行禹、汤之仁,常恐一夫之不获;躬蹈曾、闵之孝,故得万国之欢心。恭惟太皇太后陛下,道契天人,德超载籍。知人则哲,盖帝尧之所难;修己安民,虽虞舜其犹病。风云从而万物睹,日月照而四时行。自然动植之咸安,莫知天地之何力。三宫交庆,群后骏奔。宝邻通四牡之欢,航海致重译之赆。洞庭九奏,始识咸池之音;灵岳三呼,共献后天之祝。臣等叨居法部,辄采民言。上渎宸聪,敢陈口号。
【口号】
三朝遗老九门前,又见承平大有年。文母忧勤初化俗,曾孙仁孝已通天。史书元三千牍,乐奏坤成第一篇。欲采蟠桃归献寿,蓬莱清浅半桑田。
【勾合曲】
秋风协应,生殿阁之微凉;广乐具陈,韵金丝而间作。欲观鸟兽之率舞,愿闻笙磬之同音。上奉宸颜,教坊合曲。
【勾小儿队】
朱干玉戚,本以象功;白叟黄童,皆知颂圣。盍命髡髦之侣,来陈舞勺之仪。上侑皇欢,教坊小儿入队。
【队名】
愿同千岁乐,长奏太平谣。
【问小儿队】
镐京广燕,方云集于缙绅;沂水游童,忽凫趋于庭庑。虽云小技,必有可观。咫尺天颜,悉言汝志。
【小儿致语】
臣闻功存社稷,庆钟高密之门;泽及本枝,天祚太任之德。候西风之入律,蔼瑞气之盈庭。嘉与四方,同称万寿。恭惟皇帝陛下,文思稽古,哲在躬。日奉东朝之欢,率用家人之礼。以谓慈俭之化,无德而能名;保之功,如天之难报。惟流传于歌舞,庶仿佛其仪刑。臣等虽在弱龄,久陶孝治。敢率垂髫之侣,共陈振万之仪。未敢自专,伏取进止。
【勾杂剧】
鸾旗日转,雉扇云开。暂回缀兆之文,少进俳谐之技。来陈善戏,以佐欢声。上乐天颜,杂剧来欤?
【放小儿队】
青衿旅进,虽末技而毕陈;黄屋天临,知下情之无壅。既成文于缀兆,爰整袂以徘徊。再拜天阶,相将好去。
【勾女童队】
彤壶漏箭,随鸡唱以渐移;绛节彩髦,闻凤箫而自举。宜召散花之侣,来陈回雪之姿。上奉宸欢,两军女童入队。
【队名】
金风回翠袖,玉倚清歌。
【问女童队】
凤歌谐律,方资燕俎之欢;鹭羽分庭,忽集寿山之下。低鬟有待,振袂欲前。密迩天阶,悉陈来意。
【女童致语】
妾闻涂山启夏,来玉帛于万邦;挚仲兴周,胙本枝于百世。嘉辰共乐,壮观一新。恭惟皇帝陛下,舜孝自天,尧仁浃物。膺昊穹之成命,席累圣之诒谋。惟地势坤,永载无疆之德;以天下养,躬持胥乐之觞。六乐在庭,百工奏技。妾等亲逢盛旦,获望严宸。艺虽愧于惊鸿,心已先于仪凤。愿陈舞缀,上奉天颜。未敢自专,伏取进止。
【勾杂剧】
风清羽盖,日转槐庭。欲资载笑之欢,必有应谐之妙。暂回舞缀,少进诙辞。上悦天颜,杂剧来欤?
【放女童队】
八音间作,既成绎之文;万舞毕陈,曲尽回翔之态。望彤闱而却立,敛翠袂以言归。再拜天墀,相将好去。
○集英殿春宴教坊词
【教坊词语中和化育万寿排场】
臣闻人和则气和,故王道得而四时正;今乐犹古乐,故民心悦而八音平。幸此圣朝,陶然化国。饬三农于保介,维莫之春;兴五福于太平,既醉以酒。恭惟皇帝陛下,乘乾有作,出震无私。宪章六圣之典谟,斟酌百王之礼乐。天方祚于舜孝,人已诵于尧言。故得彝伦叙而水土平,北流轨道;壬人退而蛮夷服,西旅在庭。稍宽中昃之忧,一均湛露之泽。方将麴蘖群贤而恶旨酒,鼓吹六艺而放郑声。虽《白雪阳春》,莫致天颜之一笑;而献芹负日,各尽野人之寸心。臣猥以贱工,叨尘法部。幸获望云之喜,敢陈《击壤》之音。不揆芜才,上进口号。
【口号】
万人歌舞乐芳辰,长养恩深第四春。令下风雷常有信,时来草木岂知仁。玑已正三阶泰,玉初知九奏纯。更欲年年同此乐,故应相继得元臣。
【勾合曲】
太平无象,善万物之得时;和气致祥,喜八风之从律。大合钧天之奏,克谐治世之音。上奉严宸,教坊合曲。
【勾小儿队】
斑白之老,既无负戴之忧;龆龀之童,亦遂嬉游之乐。行歌道路,联袂阙庭。仰奉宸慈,教坊小儿入队。
【队名】
初成暮春服,来献太平谣。
【问小儿队】
聚戏里闾,岂识九重之奥;成文缀兆,忽随六乐之和。宜近彤墀,悉陈来意。
【小儿致语】
臣闻春为阳中,生物各遂其性;乐以天下,圣人岂私其身。故饮食尽忠臣心,而游豫为诸侯度。方迟日之无事,矧嗣岁之有年。大启璧门,肃陈燕豆。恭惟皇帝陛下,道隆而德备,质文而性仁。总揽群才,盖天授之神策;澄清庶政,故民献以宝符。顾良辰乐事之难并,宜群臣嘉宾之并集。广场千步,方山立于众工;大乐九成,固海函于杂技。臣等沐浴膏泽,咏歌升平。幸以髡髦之微,得参舞羽之末。敢干宸听,伏俟俞音。
【勾杂剧】
胪传已久,陛将更。宜资载笑之欢,少进群优之技。缓调丝竹,杂剧来欤?
【放小儿队】
清歌屡奏,盖曲尽于下情;妙舞载陈,示不遗于小物。既毕沛风之和,稍同沂水之归。再拜天阶,相将好去。
【勾女童队】
燕私之乐,下侍于臣工;靡曼之观,聊同于俚俗。审音而作,振袂稍前。上奉宸欢,两军女童入队。
【队名】
瑞日明歌扇,仙飙动舞衣。
【问女童队】
工师奏技,侍卫耸观。顾游女之何施,集彤庭而有待。欲知来意,宜悉敷陈。
【女童致语】
妾闻圣人授民以时,王者与众同乐。故仓庚鸣而蚕女出,游鱼跃而灵沼春。盖良辰岂易得哉,亦贤者而后乐此。伏惟皇帝陛下,温恭允塞,缉熙光明。学无常师,文武识其大者;仁能济众,尧舜其犹病诸。齐泰阶之六符,走重译之万里。天人并应,礼乐将兴。岂惟尘土之贱微,敢度乾坤之广大。万舞九奏,虽未象于成功;间歌三终,亦庶几于颂德。欲殚末技,少效寸诚。
【勾杂剧】
风斜御柳,既穷绮丽之观;日转庭槐,少进诙优之戏。再调丝竹,杂剧来欤?
【放女童队】
翠袖风回,已尽折旋之妙;文茵霞卷,尚观顾步之余。再拜天墀,相将好去。
○集英殿秋宴教坊词
【教坊致语】
臣闻天无言而四时成,圣有作而万物睹。清净自化,虽仰则于帝心;岂弟不回,亦俯同于众乐。属此九秋之候,粲然万宝之成。吾王不游,何以劳农而休老;君子如喜,则必大亨以养贤。恭惟皇帝陛下,孝通神明,仁及草木。行尧、禹之大道,守成、康之小心。华夷来同,天地并应。以谓福莫大于无事,瑞曷加于有年。南极呈祥,候秋分而老人见;西夷慕义,涉流沙而天马来。嘉与臣工,肃陈燕俎。礼元侯于三夏,谐庶尹于九成。宣示御觞,耸近臣之荣观;胪传天语,溢两庑之欢声。臣等幸觏昌辰,叨尘法部。采谣言于击壤,助蒙瞍之陈诗。仰奉威颜,敢进口号。
【口号】
霜霏碧瓦尚生烟,日泛彤庭已集仙。霭霭四门多吉士,熙熙万国屡丰年。高秋爽气明宫殿,元和声入管弦。菊有芳兮兰有秀,从臣谁和《白云篇》。
【勾合曲】
西风入律,间歌秋报之诗;南龠在廷,备举德音之器。弦匏一倡,钟鼓毕陈。上奉宸严,教坊合曲。
【勾小儿队】
皇慈下逮,罄百执以均欢;众技毕陈,示四方之同乐。宜进垂髫之侣,来修秉翟之仪。上奉威颜,教坊小儿入队。
【队名】
登歌依颂磬,下管舞成童。
【问小儿队】
大君有命,肆陈管磬之音;童子何知,入工师之末。欲祥来意,宜悉奏陈。
【小儿致语】
臣闻天行有信,正得秋而万宝成;君德无私,日将旦而群阴伏。清风应律,广乐在庭。占岁事于金穰,望天颜之玉粹。沐浴膏泽,咏歌升平。恭惟皇帝陛下,天纵聪明,日跻圣知。无一物之失所,得万国之欢心。虽击壤之民,固何知于帝力;而后天之祝,亦各抒于下情。臣等幸以龆龀之年,得居仁寿之域。咏舞雩于沂水,久乐圣时;唱铜于汉滨,空惭郢(一作俚)曲。愿陈舞缀,少奉宸欢。未敢自专,伏候进止。
【勾杂剧】
朱弦玉,屡进清音;华翟文竿,少停逸缀。宜进诙谐之技,少资色笑之欢。上悦天颜,杂剧来欤?
【放小儿队】
回翔丹陛,已陈就日之诚;合散广庭,曲尽流风之妙。歌钟告阕,羽龠言旋。再拜天阶,相将好去。
【勾女童队】
锦荐云舒,来九成之丹凤;霞衣鳞集,隐三叠之灵鼍。上奉宸严,教坊女童入队。
【队名】
香云浮绣,花浪舞彤庭。
【问女童队】
清禁深严,方缙绅之云集;仙音单缓,忽簪珥之星陈。徐步香茵,悉陈来意。
【女童致语】
妾闻钧天广乐,空传帝所之游;阊阖清风,理绝庶人之共。夫何仙圣,靡隔尘凡。仰瞻八采之威,自庆千龄之运。恭惟皇帝陛下,乾健而粹,离明而文。规摹六圣之心,人将自化;仪刑文母之德,天且不违。乐兹大有之年,申以宗慈之会。虞韶既毕,夏龠将兴。妾等分缀以须,审音而作;愿俟工歌之阕,少同率舞之欢。未敢自专,伏取进止。
【勾杂剧】
弦匏迭奏,干羽毕陈。洽闻舜乐之和,稍进齐谐之技。金丝徐韵,杂剧来欤?
【放女童队】
羽觞湛湛,方陈《既醉》之诗;鼍鼓渊渊,复奏言归之曲。峨鬟伫立,敛袂却行。再拜天阶,相将好去。
○兴龙节集英殿宴教坊词(元二年)
【教坊致语】
臣闻帝武造周,已兆兴王之迹;日符祚汉,实开受命之祥。非天私我有邦,惟圣乃作神主。仰止诞弥之庆,集于建丑之正。瑞玉旅庭,爰讲比邻之好;虎臣在泮,复通西域之琛。式燕示慈,与人均福。恭惟皇帝陛下,睿思冠古,浚哲自天。焕乎有文,日讲六经之训;述而不作,思齐累圣之仁。夷夏宅心,神人协德。卜年七百,方过历以承天;有臣三千,咸一心而戴后。彤庭振万,玉座传觞。诵干戈载戢之诗,作君臣相悦之乐。斯民何幸,白首太平。臣猥以微生,亲逢盛旦。始庆猗兰之会,愿赓《击壤》之音。下采民言,上陈口号。
【口号】
凛凛重瞳日月新,四方惊喜识天人。共知苦木初升旦,且种蟠桃莫计春。请吏黑山归属国,给扶黄发拜严宸。紫皇应在红云里,试问清都侍从臣。
【勾合曲】
祝尧之寿,既罄于欢谣;象舜之功,愿观于备乐。羽旄在列,管磬同音。上奉宸严,教坊合曲。
【勾小儿队】
鱼龙奏技,毕陈诡异之观;龆龀成童,各效回旋之妙。嘉其尚幼,有此良心。仰奉宸慈,教坊小儿入队。
【队名】
两阶陈羽龠,万国走梯航。
【问小儿队】
工师在列,各怀自献之能;亻辰子盈庭,必有可观之技。未知来意,宜悉奏陈。
【小儿致语】
臣闻生民以来,未有祖宗之仁厚;上帝所眷,锡以圣神之子孙。孚佑下民,笃生我后。瞻舜瞳之日月,望尧颡之山河。若帝之初,达四聪于无外;如川方至,倾万宇以来同。恭惟皇帝陛下,齐圣广渊,刚健笃实。识文武之大者,体仁孝于自然。歌《诗·思齐》,见文王之所以圣;诵《书·无逸》,法中宗之不敢康。诞日载临,舆情共祝。神策授万年之算,洛书开五福之祥。臣等嬉游天街,沐浴皇化。欲陈舞蹈之意,不知手足之随。未敢自专。伏取进止。
【勾杂剧】
金奏铿纯,既度九韶之曲;霓衣合散,又陈八佾之仪。舞缀暂停,伶优间作。再调丝竹,杂剧来欤?
【放小儿队】
游童率舞,逐物性之熙怡;小技毕陈,识天慈之广大。清歌既阕,叠鼓屡催。再拜天阶,相将好去。
【勾女童队】
垂鬟在列,敛袂稍前。岂知北里之微,敢献南川之寿。霓旌坌集,金奏方谐。上奉威颜,两军女童入队。
【队名】
君臣千载遇,歌舞八方同。
【问女童队】
掺挝屡作,旌旆前临。顾游女之何能,造彤庭而献技。欲知来意,宜悉奏陈。
【女童致语】
妾闻瑞<鸟乙>来翔,共计生商之兆;群龙下集,适同浴佛之辰。佳气充庭,和声载路。辇出房而雷动,扇交翟以云开。喜动人天,春还草木。恭惟皇帝陛下,凝神昭旷,受命穆清。三后在天,宜兴王之世有;四人迪哲,知享国之无穷。乃眷良辰,欲均景福。庭设九宾之礼,乐歌《四牡之章》。妾等幸觏昌期,获瞻文陛。虽乏流风之妙,愿输率舞之诚。未敢自专,伏候进止。
【勾杂剧】
清净自化,虽莫测于宸心;诙笑杂陈,示俯同于众乐。金丝再举,杂剧来欤?
【放女童队】
分庭久立,渐移爱日之阴;振袂再成,曲尽回风之态。龙楼却望,鼍鼓屡催。再拜天阶,相将好去。
○紫宸殿正旦教坊词(元四年)
【教坊致语】
臣闻行夏之时,正莫加于人统;采周之旧,王方在于镐京。惟吉月之布和,休庶工而未作。使华远集,邻好交修。萃簪笏于九门,来车书于万里。将兴嗣岁,以乐太平。恭惟皇帝陛下,躬履至仁,诞膺眷命。法天地四时之运,民日用而不知;传祖宗六圣之心,我无为而自化。九德咸事,三年有成。始御八音之和,以临元日之会。人神相庆,夷夏来同。臣等忝与贱工,得亲壮观。知舆情之愿颂,顾盛德之难形。不度荒芜,敢进口号。
【口号】
九霄清跸一声雷,万物欣荣意已开。晓日自随天仗出,春风不待斗杓回。行看菖叶催耕籍,共喜椒花映寿杯。欲识太平全盛事,振振鹭满云台。
【勾合曲】
东风应律,南龠在庭。饯腊迎春,方庆三朝之会;登歌下管,愿闻九奏之和。上悦天颜,教坊合曲。
【勾小儿队】
工师奏技,咸踊跃以在庭;稚孺闻音,亦回翔而赴节。方资共乐,岂间微情。上奉宸欢,教坊小儿入队。
【队名】
仙山来绛节,云海戏群鸿。
【问小儿队】
六乐充庭,九宾在列。何彼垂髫之侣,欲陈振袂之能。必有来诚,少前敷奏。
【小儿致语】
臣闻正月上日,万汇所以更新;群臣嘉宾,四方于是观礼。雪方占于上瑞,风已告于先春。及此良辰,设为高会。恭惟皇帝陛下,子来九有,天覆兆民。焕乎其有文章,昭然若揭日月。安西都护,来输八国之琛。南极老人,出效万年之寿。还圭璋于邻使,受图籍于春朝。击石金,奏钧天之广乐;跳球舞索,戏平乐之都场。臣等沐浴太平,咏歌新岁。鼓舞《咸》《韶》之韵,跄扬鸟兽之间。未敢自专,伏候进止。
【勾杂剧】
以雅以南,既毕陈于众技;载色载笑,期有悦于威颜。舞缀暂停,优词间作。金丝徐韵,杂剧来欤?
【放小儿队】
酒阑金殿,既均湛露之恩;漏减铜壶,曲尽风流之妙。望彤墀而申祝,整翠袖以言归。再拜天阶,相将好去。
○兴龙节集英殿宴教坊词
【教坊致语】
臣闻天所眷命,生而神灵。惟三代受命之符,萃于兹日;实万世无疆之福,延及我民。候南极之祥辉,交北邻之瑞节。同趋镐燕,争颂尧封。恭惟皇帝陛下,稽古温文,乘乾刚粹。体生知而犹学,藏妙用于何言。故得六圣承休,三灵眷佑。德隆星晷,齐六符而泰阶平;河行地中,锡九畴而彝伦正。属诞弥之令旦,履长发之嘉祥。夙设九宾于庭,遍舞六代之乐。日无私于临照,葵藿自倾;天有信于发生,勾萌必达。臣等历尘法部,获造彤墀。下采民言,得三万里之谣颂;登歌寿,以八千岁为春秋。不度芜音,敢进口号。
【口号】
风卷云舒合两班,瞳瞳瑞日映天颜。观书已获千秋镜,积德长为万岁山。腊雪未消三务起,壬人不用五兵闲。相逢父老争相贺,却笑华胥是梦间。
【勾合曲】
笙磬同音,考中声于神鼓;鸟兽率舞,浃和气于敷天。上奉宸欢,教坊合曲。
【勾小儿队】
众技旅庭,振欢声于无外;游童颂圣,陶至化于自然。上奉皇威,教坊小儿入队。
【队名】
壤歌皆白发,象舞及青衿。
【问小儿队】
跳踉广陌,初疑竹马之游;合散彤墀,忽变惊鸿之状。欲知来意,宜悉敷陈。
【小儿致语】
臣闻流虹启圣,非人力所致之符;湛露均恩,与天下共享其乐。旁行海宇,外薄戎夷。咸欣载夙之辰,共献无疆之祝。恭惟皇帝陛下,神武不杀,将圣多能。天生德于予,既禀徇齐之质;人乐告以善,辅成经纬之文。法慈俭于东朝,纟由诗书于西学。载临诞日,俯答舆情。非为靡曼之观,庶备太平之福。臣等微生龆龀,学乐父师。就列纷纭,虽无殊于鸟兽;赴音俯仰,亦少效于涓尘。未敢自专,伏候进止。
【勾杂剧】
乐且有仪,方君臣之相悦;张而不弛,岂文武之常行。欲佐欢声,宜陈善谑。金丝徐韵,杂剧来欤?
【放小儿队】
末技毕陈,下情无壅。既成文于缀兆,犹敛袂以回翔。再拜天阶,相将好去。
【勾女童队】
飞步寿山,起香尘于罗袜;散花御路,泛回雪于锦茵。上奉宸颜,两军女童入队。
【队名】
生商来瑞<鸟乙>,浴佛降群龙。
【问女童队】
玉座天临,虽仙凡之有隔;翠鬟云合,岂草木之无知。密迩天阶,悉陈来意。
【女童致语】
妾闻千里一曲,变澄澜于浊河;万岁三称,隐欢声于灵岳。天人并应,夷夏来同。虽云北里之微,敢献华封之祝。恭惟皇帝陛下,睿文冠古,神智无方。同尧、舜之性仁,而能济众;陋成、康之刑措,犹待积年。共欣建丑之正,再睹兴龙之会。桑田东海,倾寿而未乾;汗竹南山,书颂声而无极。妾等幸缘贱艺,获望威颜。振万于庭,欲赴干旄之节;间歌以雅,庶谐笙磬之音。未敢自专,伏候进止。
【勾杂剧】
舞缀暂停,歌钟少阕。必有应谐之妙,以资载笑之欢。上悦天颜,杂剧来欤?
【放女童队】
振袂再成,曲尽回风之妙;分庭久立,渐移爱日之阴。再拜天阶,相将好去。
【斋日致语口号】
旋复阴阳,配五支于六干;诞弥岁月,与元日为三申。神后降庆于当年,曾孙效诚于兹旦。不烦巧历,自契真符。道俗ん谣,天人协应。太皇太后陛下,功高任姒,德配唐虞。上推顾托之心,下布仰成之政。宝慈与俭,蹈光宪之成规;却狄安邦,袭烈武之余庆。三朝顺履,万寿维新。虽绛县之老人,难穷甲子;如楚南之灵木,莫计春秋。臣贱等草茅,心倾葵藿。采民讴于击壤,效乐语之陈诗。
娲皇得道自神仙,金母长生不记年。甲子会逢三朔旦,岁星行看百周天。消兵渐觉腰无犊,种德方知福有田。彤管何人书后会,椒花椿颂一时编。
【黄楼致语口号】
百川反壑,五稼登场。初成百尺之楼,适及重阳之会。高高下下,既休畚锸之劳;岁岁年年,共睹茱萸之美。恭惟知府学士,民人所恃,忧乐以时。度余力而取羡材,因备灾而成胜事。起东郊之壮观,破西楚之淫名。宾客如云,来四方之豪杰;鼓钟隐地,竦万目之观瞻。实与徐民,长为佳话。
一新柱石壮严,更值西风落帽辰。不用游从夸燕子,直将气焰压波神。山川尚绕当时国,城郭犹飘广陌尘。谁凭阑干赏风月,使君留意在斯民。
【赵ヘ成伯母生日致语口号】
昔年占梦,适当重九之佳辰;今日献香,愿祝大千之遐算。庆妇姑之同日,杂茱萸以称觞。杀鸡已效于庞公,剪发敢资于陶母。但某叨居乐部,忝预年家。不度芜材,上尘口号。
今朝寿酒泛黄花,郁郁葱葱气满家。愿得唐儿舞一曲,莫嫌国小向长沙。
【王氏生日致语口号】
人中五日,知织女之暂来;海上三年,喜花枝之未老。事协紫衔之梦,欢倾白发之儿。好人相逢,一杯径醉。伏以某人女郎,苍梧仙裔,南海贡余。怜谢瑞之早孤,潜炊相助;叹张镐之没兴,遇酒辄欢。采杨梅而朝飞,擘青莲而暮返。长新玉女之年貌,未厌金膏之扫除。万里乘桴,已慕仲尼而航海;五丝绣凤,将从老子以俱仙。东坡居士,樽俎千峰,笙簧万籁。聊设三山之汤饼,共倾九酝之仙醪。寻香而来,苒天风之引步;此兴不浅,炯江月之升楼。
罗浮山下已三春,松笋穿阶昼掩门。太白犹逃水仙洞,紫箫来问玉华君。天容水色聊同夜,发泽肤光自鉴人。万户春风为子寿,坐看沧海起扬尘。
【寒食宴提刑致语口号】
良辰易失,四者难并。故人相逢,五斗径醉。况中年离合之感,正寒食清明之间。时乎不可再来,贤者而后乐此。恭惟提刑学士,才本天授,学为人师。事业存乎斯民,文章盖其余事。望之已试于冯翊,翁子暂还于会稽。知府学士,接好邻邦,缔交册府。莫逆之契,义等于天伦;不腆之辞,意勤于地主。力讲两君之好,可无七子之诗。欲使异时,争传盛事。
云间画鼓叠春雷,千骑寻芳戏马台。半道已逢山简醉,万人争看谪仙来。淮西按部威尤凛,历下怀仁首重回。还把去年留客意,折花临水更徘徊。
●补遗
◎诗一百七十九首
【游三游洞】
冻雨霏霏半成雪,游人屦冻苍苔滑。不辞携被岩底眠,洞口云深夜无月。
【新葺小园二首】
短竹萧萧倚北墙,斩茅披棘见幽芳。使君尚许分池绿,邻舍何妨借树凉。亦有杏花充窈窕,更烦莺舌奏铿锵。身闲酒美谁来劝,坐看花光照水光。
三年辄去岂无乡,种树穿池亦漫忙。暂赏不须心汲汲,再来惟恐鬓苍苍。应成庾信吟枯柳,谁记山公醉夕阳。去后莫忧人剪伐,西邻幸许庇甘棠。
【北亭】
谁人筑短墙,横绝拥吾堂。不作新亭槛,幽花为谁香。(旧堂北有墙,予始去之为亭。)
【横池】
明月入我池,皎皎铺缟。何日变成缁,太玄吾懒草。
【与李彭年同送崔岐归二曲马上口占】
霜乾木落爱秦川,兴发身轻逐鸟翩。贪看暮山忘远近,强陪归(查注作羽)客更流连。貂裘犯雪观形胜,骏马随鹰搏野鲜。为问南溪李夫子,壮心应未逐流年。
【溪堂留题】
三径萦回草树蒙,忽惊初日上千峰。平湖种稻如西蜀,高阁连云似渚宫。残雪照山光耿耿,轻冰笼水暗溶溶。溪边野鹤冲人起,飞入南山第几重。
【次韵子由种菜久旱不生】
新春阶下笋芽生,厨里霜AA59倒旧罂。时绕麦田求野荠,强为僧舍煮山羹。园无雨润何须叹,身与时违合退耕。欲看年华自有处,鬓间秋色两三茎。
【二月十六日与张李二君游南溪醉后相与解衣濯足因咏韩公山石之篇慨然知其所以乐而忘其在数百年之外也次其韵】
终南太白横翠微,自我不见心南飞。行穿古县并山麓,野水清滑溪鱼肥。须臾渡溪踏乱石,山光渐近行人稀。穷探愈好去愈锐,意未满足枵如饥。忽闻奔泉响巨碓,隐隐百步摇窗扉。跳波溅沫不可向,散为白雾纷霏霏。醉中相与弃拘束,顾劝二子解带围。褰裳试入插两足,飞浪激起冲人衣。君看麋鹿隐丰草,岂羡玉勒黄金几。人生何以易此乐,天下谁肯从我归。
【次韵和子由闻予善射】
中朝鹭自振振,岂信边隅事执{卉鼓}。共怪书生能破的,也如骁将解论文。穿杨自笑非猿臂,射隼良思逐马军。观汝长身最堪学,定如髯羽便超君。
【亡伯提刑郎中挽诗二首甲辰十二月八日凤翔官舍书】
才贤世有几,廊庙忍轻遗。公在不早用,人今方见思。故山松郁郁,旧史印累累。惟有同乡老,闻名尚涕Д。
挥手东门别,朱颜鬓未霜。至今如梦寐,未信有存亡。后事书千纸,新坟天一方。谁能悲楚相,抵掌悟君王。
【入馆】
黄省文书分道山,静传钟鼓建章闲。天边玉树西风起,知有新秋到世间。
【赠蔡茂先】
京城三日雨留人,吴市门前访子真。赤脚长须俱好事,新诗软语坐生春。邺侯久有牙签富,太史犹探禹穴新。不惜为君挥尺素,却忧善守备三邻。
【安平泉】
策杖徐徐步此山,拨云寻径兴飘然。凿开海眼知何代,种出菱花不计年。烹茗僧夸瓯泛雪,炼丹入化骨成仙。当年陆羽空收拾,遗却安平一片泉。
【十月二十日恭闻太皇太后升遐以轼罪人不许成服欲哭则不敢欲泣则不可故作挽】词二章
巍然开济两朝勋,信矣才难十乱臣。原庙固应祠百世,先王何止活千人。和熹未圣犹贪位,明德虽贤不及民。月落风悲天雨泣,谁将椽笔写光尘。
未报山陵国士知,绕林松柏已猗猗。一声恸哭犹无所,万死酬恩更有时。梦里天衢隘云仗,人间雨泪变彤帷。关雎卷耳平生事,白首累臣正坐诗。
【云师无著自金陵来见余广陵且遗余支遁鹰马图将归以诗送之且还其画】
道人自嫌三世将,弃家十年今始壮。玉骨犹含富贵余,漆瞳已照人天上。去年相见古长干,众中矫矫如翔鸾。今年过我竹西寺,病瘦已作霜松寒。朱颜不办供岁月,风中蒿火汤中雪。好问君家黄面翁,乞得摩尼照生灭。莫学王郎与支遁,臂鹰走马怜神骏。还君画图君自收,不如木人骑土牛。
【次韵穆父舍人再赠之什】
诏诏春温昨夜班,屋头鸣便关关。游仙梦觉月临幌,贺雨诗成云满山。怜我白头来仗下,看君黄气发眉间。凤池故事同机务,火急开樽及尚闲。
【正月八日招王子高饮】
屋雪号风苦战贫,纸窗迎日稍知春。正如エ卜林中坐,更对芙蓉城里人。昨想玉堂空冷彻,谁分银送清醇。海山知有东南角,正看归鸿作小颦。
【纵笔】
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司命宫杨道士息轩】
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若活七十牛,便是百四十。黄金几时成,白发日夜出。开眼三千秋,速如驹过隙。是故东坡老,贵汝一念息。时来登此轩,目送过海席。家山归未能,题诗寄屋壁。
【葛延之赠龟冠】
南海神龟三千岁,兆协朋从生庆喜。智能周物不周身,未免人钻七十二。谁能用尔作小冠,勾嵝耳孙创其制。君今此去宁复来,欲尉相思时整视。
【别海南黎民表】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
【和钱四寄其弟和】
老来日月似车轮,此去知逢几个春。昨夜冰花犹作柱,晓来梅子已生人。
【南华老师示四韵事忙姑以一偈答之(一作投南华长老一偈)】
宿业相缠四十年,常行八棒十三禅。今著衲衣归玉局,可怜化作五通仙。
【村醪二尊献张平阳】
万户春浓酒似油,想须百瓮到床头。主人日饮三千客,应笑穷官送督邮。
诗里将军已筑坛,后来裨将欲登难。已惊老健苏梅在,更作风流王谢看。□出定知书满腹,瘦生应为语雕肝。□□洒落江山外,留与人间激懦官。
张公高躅不可到,我欲挽肩才觉难。事业已归前辈录,典刑留与后人看。诗如琢雪清牙颊,身觐飞龙吐胆肝。少负清名晚方用,白头翁竟作何官。
【失题】
独鹤南飞送好音,山中桥梓共成阴。深衣伛偻如初命,卮酒从容向晚斟。城里谁家开寿域,堂东多士作儒林。清霜未落黄花在,笑折高枝绕鬓簪。
【题王维画】
摩诘本词客,亦自名画师。平生出入辋川上,鸟飞鱼泳嫌人知。山光盎盎著眉睫,水声活活流肝脾。行吟坐咏皆自见,飘然不作世俗辞。高情不尽落缣素,连山绝涧开重帷。百年流落存一二,锦囊玉轴酬不赀。谁令食肉贵公子,不觉祖父驱熊罴。细毡净几读文史,落笔璀璨传新诗。青山长江岂君事,一挥水墨光淋漓。手中五尺小横卷,天末万里分毫厘。谪官南出止均颍,此心通达无不之。归来缠裹任纨绮,天马性在终难羁。人言摩诘是初世,欲从顾老痴不痴。桓公崔公不可与,但可与我宽衰迟。(桓玄尝窃长康画,崔圆尝使摩诘画壁。)
【和张均题峡山】
孤舟转岩曲,古寺出云坳。岸迫鸟声合,水平山影交。堂虚泉漱玉,砌静笋遗苞。我为图名利,无因此结茅。
【送虢令赵荐】
嗟我去国久,得君如得归。今君舍我去,从此故人稀。不惜故人稀,但恐晤语非。佳人西方子,佩服贝与玑。宛兮若处女,未始识户扉。何必识户扉,潜玉有光辉。
【谢张太原送蒲桃】
冷官门户日萧条,亲旧音书半寂寥。惟有太原张县令,年年专遣送蒲桃。
【读晋史】
沧海横流血作津,犬羊角出竞称真。中原岂是无豪杰,天遣群雄杀晋人。
【读王衍传】
文非经国武非英,终日虚谈取盛名。至竟开门延羯寇,始知清论误苍生。
【读后魏贺狄干传】
外敌争雄宇内残,文风犹自到长安。当时枉被诗书误,惟有鲜卑贺狄干。
【送司勋子才丈赴梓州】
别日已苦迫,见日未可期。曷不惜此日,相从把酒卮。人生初甚乐,譬若枰上棋。纵横听汝手,聚散岂吾知。胡为复嗟叹,实恨相识迟。念昔非亲旧,闻名自童儿。不见常隐忧,见之百忧披。相从未云几,别泪遽已垂。有如云间鹤,影过落寒池。举头已千里,可见不可追。我本蜀诸生,能言公少时。初为成都掾,治狱官苦卑。高才绝伦辈,邦伯忘等夷。是时最少年,白皙未有髭。风流能痛饮,敏捷好论诗。勇于鞲上鹰,不啻囊中锥。去蜀曾未久,得县复来眉。薄书纷满前,指画涣无疑。一年吏已服,渐能省鞭笞。二年民尽信,不复烦文移。三年厌闲寂,终日事桐丝。客来投其辖,醉倒不容辞。至今三十年,父老犹嗟咨。东川晚乃至,观者塞路岐。但见东人喜,不知西人悲。如今又继往,人事亦可奇。嗟此信偶然,或云数使之。王城多高爵,要路人争驰。公来席未暖,去不淅晨炊。屡为蜀人得,毋乃天见私。吾徒本学道,穷达理素推。况为二千石,所至可乐嬉。细思为县日,宾友存者谁。或终卧茅屋,或去悬金龟。或已登鬼籍,墓木如门楣。感时何倏忽,抚旧应涕Д。紫绶著更好,红颜蔚不衰。权奇玉勒马,阿那胡琴姬。逢人可与乐,慎勿苦相思。
【送宋君用游辇下】
暴雨涨荒溪,尺水生洪流。中有泼泼鲤,泛然方快游。安知赤日烁,沸浪生浮沤。石密岸狭束,鳞鬣窘若囚。一失在藻乐,遂有辙鲋忧。誓将泛江湖,雪此煦沫羞。江湖与荒溪,巨细虽不侔。此流彼之派,联接讵阻修。超然奋跃去,势若鹰离鞲。浮沉谢群蛙,窟穴依长洲。洗刷沮洳泥,被服白纹裘。谁知岁月久,涌浪生咽喉。赖尔溪中物,虽困有远谋。不似沼间,四合狱万鲰。纵知有江湖,绵绵隔山丘。人生岂异此,穷达皆有由。吾乡广平君,少与轻薄游。堆金等屋梁,AA60亚百顷秋。朝廷罴红颜,夜庖炙肥牛。落魄穷书生,多以金帛收。高赀一朝尽,里巷谁青眸。儿女号饥寒,亲友寡馈周。中夜起长叹,慷慨商声讴。我非田农家,安能事<耒且>。又非将帅种,不惯挥戈矛。平生负壮气,岂可遂尔休。今我中丞公,位隆职兼优。官爵连九族,一门千骅骝。虽云富贵殊,敢以贫贱投。姻戚苦未远,我困岂我AA61。八月秋风高,驾言动轻。将行来告别,求赠安敢。嗟子穷已甚,倚伏理亦周。溪鱼解如此,况子知公侯。马壮仆正健,去去其无留。
【咏怪石】
家有粗险石,植之疏竹轩。人皆喜寻玩,吾独思弃捐。以其无所用,晓夕空崭然。砧础则甲,砥砚乃枯顽。于缴不可{波石},以碑不可镌。凡此六用无一取,令人争免长物观。谁知兹石本灵怪,忽从梦中至吾前。初来若奇鬼,肩股何孱颜。渐闻宫隆声,久乃辨其言。云我石之精,愤子辱我欲一宣。天地之生我,族类广且蕃。子向所称用者六,星罗雹布盈溪山。伤残破碎为世役,虽有小用乌足贤。如我之徒亦甚寡,往往挂名经史间。居海岱者充禹贡,雅与铅松相差肩。处魏榆者白昼语,意欲警惧骄君悛。或在骊山拒强秦,万牛喘汗力莫牵。或从扬州感庐老,代我问答多雄篇。子今我得岂无益,震霆凛霜我不迁。雕不加文磨不莹,子盍节概如我坚。以是赠子岂不伟,何必责我区区焉。吾闻石言愧且谢,丑状去不可攀。骇然觉坐想其语,勉书此诗席之端。
【题西湖楼】
少年过了未衰颜,正在悲欢季孟间。细雨溟湖上寺,东风摇荡酒中山。千金用尽终须老,百计寻思不似闲。醉里下楼知早晚,喧喧扶路笑歌还。
【题双竹堂壁】
江上樯竿一百尺,山中楼台十二重。山僧楼上望江上,遥指樯竿笑杀侬。
【风水洞闻二禽】
林外一声青竹笋,坐间半醉白头翁。春山最好不归去,惭愧春禽解劝侬。
【法惠小饮以诗索周开祖所作】
立着巫娥多少时,安排云雨待清词。酒酣鲁叟频相忆,曲罢周郎尚不知。海鹞无踪飞过速,云龙有报发来迟。从今莫入寻春会,为欠梅花一首诗。
【次韵陈时发太博双竹】
千年谁复继夷齐,凛凛箱筠此斗奇。要识苍龙联意,拟容丹凤宿凰枝。扶持有伴雪应怕,裁剪无人风自吹。莫遣骚人说连理,君看高节孰如雌。
【周夫人挽词】
教子通经古所贤,安贫守道节尤坚。当熊遗烈传家世,投烛诸郎慰眼前。不待金花书诰命,忽惊玉树掩新阡。凯风吹棘君休咏,我亦孤怀一泫然。
【天圣二僧皆蜀人不见留二绝】
家山忘了脚腾腾,试作巴谈却解AA62。不为游人问乡里,岂知身是锦城僧。
方丈门开怪不迎,给孤邀供未还城。兴来且作寻安道,醉后何须觅老兵。
【会饮有美堂答周】
杜牧端来觅紫云,狂言惊倒石榴裙。岂知野客青筇杖,独卧山僧白簟纹。且向东皋伴王绩,未遑南越吊终军。新诗过与佳人唱,从此应难减一分。
【和吴少卿绝句】
欲伴骚人赋百篇,归心要及菊花前。明朝知覆谁家瓿,犹有桓谭道必传。
【题沈氏天隐楼】
楼上新诗二百篇,三吴处士最应贤。非夷非惠真天隐,忘世忘身恐地仙。散尽黄金犹好客,归来碧瓦自生烟。灵犀美璞无人识,蔚蔚空惊草木妍。
【和人登海表亭】
谯门对耸压危坡,览胜无如此得多。尽见西山遮岱岭,迥分东野隔新罗。花时千圃堆红锦,雪昼双城叠白波。回首毯场尤醒眼,一番风送鉴重磨。
【会双竹席上奉答开祖长官】
松柏萧萧满故丘,知君怀抱尚悲秋。算来九九无多日,唱着三三忆旧游。皓月徘徊应许共,清诗妙绝不容酬。梅花社燕难相并,莫为吴娘暗泪流。
【次韵答开祖】
泪滴秋风不为麟,虚名何用实之宾。豚未害为纯孝,首何妨助故人。好唤游湖缘路便,难邀入社为诗频。知君颇有东山兴,喝石岩前自过春。
【北山广智大师回自都下过期而归时率开祖无悔同访之因留渌净堂竹鹤二绝】
渌净堂前竹,秋期赴白云。不知缘底事,一日可无君。
渌净堂前鹤,孤栖守竹轩。胸中无限事,恨汝不能言。
【欲往湖州见孙莘老别公辅希元彦远醇之穆仲】
秋来欲见紫髯翁,待得梅花细萼红。记取上元灯火夜,道人犹在水晶宫。
【富阳道中】
清晨振衣起,起步方池侧。徘徊俯丹楹,倒影见欹仄。不识陶靖节,定非风尘格。遥怀谢灵运,本自林泉客。予生忽世事,不以形为役。顾彼冕弁人,冕弁非予适。
【赠青潍将谢承制】
吾皇有意缚单于,槌破铜山铸虎符。骁将新除三十六,精兵共领五千都。周王常德须攘狄,汉帝雄才亦尚儒。君学本兼文武术,功名不必读孙吴。
【过潍州驿见蔡君谟题诗壁上云绰约新娇生眼底逡巡旧事上眉尖春来试问愁多少】得似春潮夜夜添不知为谁而作也和一首
长垂玉箸残妆脸,肯为金钗露指尖。万斛闲愁何日尽,一分真态更难添。
【黄州春日杂书四绝】
楚乡春冷早梅天,柳色波光已斗妍。淮上雁行皆北向,可无消息到侬边。
中州腊尽春犹浅,只有梅花最可怜。坐遣牡丹成俗物,丰肌弱骨不成妍。
清晓披衣寻杖藜,隔墙已见最繁枝。老人无计酬清丽,夜就寒光读楚辞。
病腹难堪七碗茶,晓窗睡起日西斜。贫无隙地栽桃李,日日门前看卖花。
【晚游城西开善院泛舟暮归二首】
晚照余乔木,前村起夕烟。棋声虚阁上,酒味早霜前。远谪何须恨,来游不偶然。风光类吾土,乃是蜀江边。
放船江濑浅,城郭近连村。水槛松筠静,市桥灯火繁。谁家挂鱼网,小舫系柴门。卜筑计未定,何妨试买园。
【和人雪晴书事】
消尽琼瑶云驭归,余寒犹复助风威。垂帘渐学秋霖滴,满地犹疑夜月辉。冻坏相和开荜户,流冫斯半释拥苔矶。可怜乌鹊饥无食,日暮空林何所依。
【奉酬仲闵食新面汤饼仍闻籴麦甚盛因以戏之】
初见煌煌秀两岐,俄惊落雪霏霏。可烦都尉热承汗,绝胜临淄贫易衣。尚有清才对风月,未妨便腹贮书诗。知君货殖夸长袖,满籴千箱待一饥。
【读仲闵诗卷因成长句】
喜见西风吹麦秋,年年为逭老农忧。沾涂手足经年种,荐载珠玑一倍收。壮齿君能亲稼穑,异时我亦困<耒且>。犹怜紫竹堂前月,清夜娟娟照客愁。
【送酒与崔诚老】
雪堂居士醉方熟,玉涧山人冷不眠。送与安州泼醅酒,从今三日是三年。
【与郭生游寒溪主簿吴亮置酒郭生喜作挽歌酒酣发声坐为凄然郭生言吾恨】无佳词因为略改乐天寒食诗歌之坐客有泣者其词曰
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路,尽是死生离别处。冥漠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戏作切语竹诗】
隐约安幽奥,萧骚雪薮西。交加工结构,茂密渺冥迷。引叶油云远,攒丛聚族齐。奔鞭迸壁背,脱箨吐天梯。烟筱散孙息,高竿拱桷开。漏阑零露落,庭度独蜩啼。扫洗修纤笋,窥看诘曲溪。玲珑绿醴,邂逅盍闲携。
【山行见月四言】
吟哦傲兀,仰晤岩月。迈迎崖,银元刂玉啮。源鱼佥喁,岸雁О。卧玩我语,聱芽岌で。
【忆黄州梅花五绝】
邾城山下梅花树,腊月江风好在无。争似姑山寻绰约,四时常见雪肌肤。
一枝价重万琼琚,直恐姑山雪不如。尽爱丹铅竞时好,不如风雪养天姝。
虽老于梅心未衰,今朝谁赠楚江枝。旋倾尊酒临清影,正是吴姬一笑时。
不用相催已白头,一生判却见花羞。扬州何逊吟情苦,不枉清香与破愁。
玉琢青枝蕊缀金,仙肌不怕苦寒侵。淮阳城里娟娟月,樊口江边耿耿参。
【访散老不遇】
君来不遇我,我到不逢君。古殿依修柏,寒花对暮云。
【和王定国】
离歌添唧唧,古曲拟行行。不作相随燕,空吟久住莺。瞢腾君上马,寂寞我回城。明日东门外,空舟独自横。
【出局偶书】
急景归来早,穷阴晚不开。倾杯不能饮,留待卯君来。
【觅俞俊笔】
笔工近岁说吴俞,李葛虚名总不如。虽是玉堂挥翰手,自怜白首尚抄书。
【鼠须笔(或为苏过作)】
太仓失陈红,狡穴得余腐。既兴丞相叹,又发廷尉怒。磔肉饲饥猫,分髯杂霜兔。插架刀槊健,落纸龙蛇骛。物理未易诘,时来即所遇。穿墉何卑微,托此得佳誉。
【琴枕】
高情闲处任君弹,幽梦来时与子眠。彭泽漫知琴上趣,邯郸深得枕中仙。试寻玉轸抛何处,闲唤香云在那边。平素不须烦按抑,秦娥自解语如弦。
【书李宗晟水帘图】
宗晟一轴水帘图,寄与南舒李大夫。未向林泉归得去,炎天酷日且令无。
【书龙马图】
先皇御马三千匹,伏下曾骑玉骆骢。金鼎丹成龙亦化,圉人空栈泣西风。
【皎然禅师赠吴凭处士诗云世人不知心是道只言道在西方妙还如瞽者望长安长安】在东向西笑东坡居士代答云
寒时便具热时风,饥汉那知食药功。莫怪禅师向西笑,缘师身在长安东。
【灯花一首赠王十六】
金粟钗头次第多,起看缺月带斜河。悬知瑞草桥边夜,笑指灯花说老坡。
【王晋卿得破墨三昧又尝闻祖师第一义故画邢和璞房次律论前生图以寄其高趣东】坡居士既作破琴诗以记异梦矣复说偈云
前梦后梦真是一,彼幻此幻非有二。正好长松水石间,更忆前身后身事。戏赠秀老
拆却相公庵,泥却驸马竹。天下人总知,流入传灯录。
【暮归】
牛羊久已下,寂寞掩柴扉。水鹊鸣城堞,飞萤上戟衣。夜凉江海近,天阔斗牛微。何日招舟子,寒江北渡归。
【待旦】
梦破山骨冷,扶桑未放晓。披衣坐虚堂,缺月犹皎皎。扬泉漱寒冽,激齿冰雪绕。百体喜坚壮,万象觉清悄。簪履事朝谒,神魂飞渺。龛灯蚌珠剖,炉穗玉绳袅。浮念恍已消,真庭谅非杳。须臾霁霞起,赫奕射林表。高树引凉蝉,深枝ㄋ栖鸟。二虫彼何为,逐动自纷扰。悠悠天宇内,岂复论大小。覆盎舞醯鸡,浓昏恣飞绕。定知达观士,方寸常了了。世无陶靖节,此乐知者少。
【约吴远游与姜君弼吃蕈馒头】
天下风流笋饼饣炎,人间济楚蕈馒头。事须莫与缪汉吃,送与麻田吴远游。
【除夕访子野食烧芋戏作】
松风溜溜作春寒,伴我饥肠响夜兰。牛粪火中烧芋了,山人更吃懒残残。
【北归度岭寄子由】
青松盈尺间香梅,尽是先生去后栽。应笑来时无一物,手携拄杖却空回。
【丰年有高廪诗】
颂声歌盛旦,多黍乐丰年。近见藏高廪,遥知熟大田。在畴纷已获,如阜隐相连。鲁史详而记,神仓赋且全。舂人洪蓄积,祖庙享恭虔。圣后忧农切,宜哉报自天。
【万菊轩】
一轩高为黄花设,富拟人间万石君。佳本尽从方外得,异香多在月中闻。引泉北涧分清露,开迳南山破白云。此意欲为知者道,陶翁犹自未离群。
【韩干马】
少陵翰墨无形画,韩干丹青不语诗。此画此诗真已矣,人间驽骥漫争驰。
【梦中赋裙带】
百叠漪漪风皱,六铢纟徒々云轻。独立含风广殿,微闻环佩摇声。
【王定国自彭城往南都时子由在宋幕求家书仆醉不能作独以一绝句与之】
王郎西去路漫漫,野店无人霜月寒。泪尽粉笺书不得,凭君送与卯君看。
【赠黄州官妓】
东坡五载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宜。却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
【六言乐语】
桃园未必无杏,银矿终须有铅。荇带岂能拦浪,藕花却解留莲。
【题领巾绝句】
临池妙墨出元常,弄玉娇姿笑柳娘。吟雪屡曾惊太傅,断弦何必试中郎。
【书裙带绝句】
任从酒满翻香缕,不顾书来系彩笺。半接西湖横绿草,双垂南浦拂红莲。
【虎跑泉】
金沙泉涌雪涛香,洒作醍醐大地凉。倒浸九天河影白,遥通百谷海声长。僧来汲月归灵石,人到寻源宿上方。更续茶经校奇品,山瓢留待羽仙尝。
【端砚诗】
披云离北岩,度岭入中夏。重藉剪楚茅,方函斫英贾。骚坛意莫逆,匠石语侈。匪垩劳运斤,如带防毁钅夸。砺□□□□,观隅整同厦。津津剖马肝,索索模羊<角圭>。气逼松滋豪,烟联雪涛姹。登堂却蹒跚,饮水何<谷甘>。守墨面宜黔,含贞口终哑。静惟有寿焉,玷尚可磨也。鲁史记获麟,晋帖题裹。供给到唐文,护持等商。眉形空爱纤,风字仍嫌哆。载观七八评,咸本六一写。退然敢摩肩,信矣俱出跨。始知尹公他,不媚王孙贾。铭诗与器传,篆刻当碑打。严韵拾孑遗,微才任聊且。(《端砚联句》既成,暮归,复拾余韵别赋一首,附录卷后。)
【张无尽过黄州徐君猷为守有四侍人姓为孙姜阎齐适张夫人携其一往婿家既暮复】还乃阎姬也最为徐所宠因书绝句云
玉笋纤纤揭绣帘,一心偷看绿萝尖。使君三尺毯头帽,须信从来只有檐。
【题铜陵陈公园双池诗】
南北山光照绿萝,濯缨洗耳不须多。天空月满宜登眺,看取青铜两处磨。
落帆重到古铜官,长是江风阻往还。要以谪仙回舞袖,千年醉拂五松山。
【咏槟榔】
异味谁栽向海滨,亭亭直干乱枝分。开花树杪翻青箨,结子苞中皱锦纹。可疗饥怀香自吐,能消瘴疠暖如薰。堆盘何物堪为偶,蒌叶清新卷翠云。
【醉中题鲛绡诗】
天地虽虚廓,惟海为最大。圣王皆祀事,位尊河伯拜。祝融为异号,恍惚聚百怪。二气变流光,万里风云快。灵旗摇红纛,赤虬喷滂湃。家近玉皇楼,彤光照世界。若得明月珠,可偿逐客债。
【无题】
帘卷窗穿户不扃,隙尘风叶任纵横。幽人睡足谁呼觉,欹枕床前有月明。
【雅安人日次旧韵二首】
人日滞留江上村,定知芳草怨王孙。题诗寄远方挥翰,扶杖登高独出门。柳色忍看成感叹,花前归思自飞翻。浮阳披冻虽才弄,已觉春工漏一元。
似闻高隐在前村,坐膝扶床戏子孙。自赏春光携桂酒,喜逢晴色款柴门。屏间带日金人活,头上迎风彩胜翻。蓬鬓扶疏吾老矣,岂能旧貌改新元。
【和代器之】
雨过郊原一番新,寻芳车马踏无尘。普天冷食闻前古,萧寺清游属两人。不作期问新历,颇同之问感余春。明年归藉梨花上,应会群贤及四邻。
【自题金山画像】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次韵借观睢阳五老图】
国老安荣心自闲,紫袍金带旧簪冠。星骑箕簸扬糠秕,斗掌权衡表汉桓。冬有愆阳嫌薄热,夏多气畏轻寒。赖得五贤清雅出,俾人敬慕肃容看。
【题金山寺回文体】
潮随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桥对寺门松径小,槛当泉眼石波清。迢迢绿树江天晓,霭霭红霞晚日晴。遥望四边云接水,碧峰千点数鸥轻。
【水月寺】
千尺长松挂薜萝,梯云岭上一声歌。湖山深秀有何处,水月池中桂影多。
【半月泉(附题名:苏轼、曹辅、刘季孙、鲍朝懋、郑嘉会、苏坚同游,元六】年三月十一日。)
请得一日假,来游半月泉。何人施大手,擘破水中天。
【游何山】
今日何山是胜游,乱峰萦转绕沧洲。云含老树明还灭,石碍飞泉咽复流。遍岭烟霞迷俗客,一溪风雨送归舟。自嗟尘土先衰老,底事孤僧亦白头。
【自题临文与可画竹】
石室先生清兴动,落笔纵横飞小凤。借君妙意写,留与诗人发吟讽。
【双井白龙】
岩泉未入井,蒙然冒沙石。泉嫩石为厌,石老生罅隙。异哉寸波中,露此横海脊。先生酌泉笑,泉秀神龙蛰。举手玉箸插,忽去银钉掷。大身何时布,大翮翔霹雳。谁言鹏背大,更觉宇宙窄。
【瑞金东明观】
浮金最好溪南景,古木楼台画不成。天籁远兼流水韵,云敖常听步虚声。青鸾白鹤蟠空下,翠草玄芝匝地生。咫尺仙都隔尘世,门前车马任纵横。
【题清淮楼】
观鱼惠子台芜没,梦蝶庄生冢木秋。惟有清淮供四望,年年依旧背城流。
【戏答佛印】
远公沽酒饮陶潜,佛印烧猪待子瞻。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
【失题三首(或谓为苏过作)】
木落沙明秋浦,云卧(原注:疑当作归)烟淡潇湘。曾学扁舟范蠡,五湖深处鸣榔。
望断水云千里,横空一抹晴岚。不见邯郸归路,梦中略到江南。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来鹤亭】
鸿渐偏宜丹凤南,冠霞帔月影毵毵。酒酣亭上来看舞,有客新名唤作耽。
【龙山补亡(并引)】
.丙子九日,客有言龙山会风吹孟嘉帽落,桓温使孙盛为文嘲之,嘉作解嘲,辞致超逸,四座惊叹,恨今世不见其文。因戏为补之。
征西大府,重九令节。驾言龙山,宴凯群哲。壶歌雅奏,缓带轻合。胡为中觞,一笑粲发。便楠竞秀,榆柳独脱。骥绿交骛,驽蹇先蹶。楚狂醉乱,陨帽莫觉。戎服囚首,枯颅茁发。惟明将军,度量豁达。容此下士,颠倒冠袜。宰夫扬觯,兕觥举罚。请歌相鼠,以侑此爵。(右嘲。)
吾闻君子,蹈常履素。晦明风雨,不改其度。平生丘壑,散发箕踞。坠车天全,颠沛何惧。腰适忘带,足适忘屦。不知有我,帽复奚数。流水莫系,浮云暂寓。飘然随风,非去非取。我冠明月,被服宝璐。不缨而结,不簪而附。歌诗宁择,请饮相鼠。罚此陋人,俾出童。(右解嘲。)
【牡丹】
小槛徘徊日自斜,只愁春尽委泥沙。丹青欲写倾城色,世上今无杨子华。
【西湖寿星院明远堂】
十年不向此凭栏,景象依然一望间。龙蜃吐云天入水,楼台倒影日衔山。僧于僻寺难为隐,人在扁舟未是闲。孤鹤似寻和靖宅,盘空飞去复飞还。
【牡丹和韵】
光风为花好,奕奕弄清温。撩理莺情趣,留连蝶梦魂。饮酣浮倒晕,舞倦怯新翻。水竹傍边意,明红似故园。
【慈云四景·甘露泉】
阶下有龙潭,一泓寒且碧。不须抚两掌,流出仙人液。
【慈云四景·白云居】
禅居何所有,户牖白云分。直待谭玄后,相随花雨纷。
【慈云四景·娑罗树】
谁从五竺国,分得一枝来。秀出重楼外,专除世上埃。
【慈云四景·鹦鹉院】
古院枫篁里,寥寥隔市喧。仙禽发异响,惊起老僧禅。
【过金山寺一首】
明月妙高台,盘涡月照开。琳宫龙久住,珠树鹤能来。云雾空中绕,帆樯槛外回。无言卷石小,江左拟蓬莱。
【过都昌】
翻阳湖上都昌县,灯火楼台一万家。水隔南山人不渡,东风吹老碧桃花。
【登庐山】
读书庐山中,作郡庐山下。平湖浸山脚,云峰对虚榭。红蕖纷欲落,白鸟时来下。犹思隐居胜,乱石惊湍泻。
【无题七绝一首】
春风寂寂夜寥寥,一望苍苔雪影遥。何处幽香飞几片,只宜月色带花飘。
【秋日寄友人】
柳条风暖会吟诗,林下池边屐齿移。别后过从更疏懒,暮蝉嘹乱不胜悲。
【雷岩】
空岩发灵籁,彷佛如风雷。只疑函宝剑,天遣六丁开。
【治易洞】
自昔遥闻太守高,明爻象彖日忘劳。洞中陈迹今如扫,斯道何曾损一毛。
【次韵钱穆父还张天觉行县诗卷】
君如天马玉花骢,万里须臾不计功。投刃皆虚有余地,运斤不辍自成风。如何十日敲榜外,已复千篇笑语中。只恐学禅余此在,卓锥犹是去年穷。
【扇】
团扇经秋似败荷,丹青彷佛旧松萝。一时用舍非吾事,举世炎时奈尔何。
【甘蔗】
老境于吾渐不佳,一生拗性旧秋崖。笑人煮箦何时熟,生啖青青竹一排。
【谢人送墨】
墨月ヲ云脱太清,海风吹上笔头轻。琐窗冷透芙蓉碧,定有新明到九成。
【送竹香炉】
枯槁形骸惟见耳,凋残鬓发只留须。平生大节堪为底,今日灰心始见渠。
【江村二首】
野水开冰出,山云带雨行。白鸥乘晓泛,黄犊试春耕。地僻民风古,年丰米价平。村居自潇洒,况有读书声。
野老幽居处,成吾一首诗。桑枝碍行路,瓜蔓网疏篱。牧去牛将犊,人来犬护儿。生涯虽朴略,气象自熙熙。
【送玉面】
北距飞狐信未通,夜来缚到藁街东。千年妖幻谁家妇,一国蒙茸亡是公。丘首可怜迷故土,帝空用起腥风。长缨俘献埋轮使,未问豺狼问此翁。
【潮中观月】
璃玻千顷照神州,此夕人间别是秋。地与楼台相上下,天随星斗共沉浮。一尘不向山中住,万象都从物外求。醉吸清华游碧落,更于何处觅瀛洲。
【献寿戏作】
终须跨个玉麒麟,方丈蓬莱走一巡。敢献些儿长寿物,蟠桃核里有双仁。
【舒啸亭】
揽胜雷山舒啸亭,诸峰秀拱透云程。啸傲池边红日伴,舒怀岩壑白云迎。满目纵观天际迥,一腔收拾岁寒清。松花香遍银阳地,剩把新诗壮此行。
【宿资福院】
月明写寺林幽,最是江湖入念头。衣染炉烟金漏迥,茶烹石鼎玉蟾留。山星几点躔官舍,僧院百年过客舟。封事未投圣主意,长安此夕亦多愁。
【金沙台】
雨后东风渐转和,扣门迁客一经过。王孙采地空璧,长者芳声动薜萝。正尔谪居怀北阙,聊同笑语说东坡。山林台阁原无异,促席论心酌叵罗。
【题陈公园二首(内有二池)】
春池水暖鱼自乐,翠岭竹静鸟知还。莫言叠石小风景,卷帘看尽铜官山。
冈陵来势远,幽处更依山。一片湖景内,千家市井间。
【雨中邀李范庵过天竺寺作二首】
步来禅榻畔,凉气逼团蒲。花雨檐前乱,茶烟竹下孤。乘闲携画卷,习静对香垆。到此忽终日,浮生一事无。
老禅趺坐处,疏竹翠冷冷。秀色分邻舍,清阴覆佛经。萧萧日暮雨,曳履绕方庭。
【安老亭】
桥下幽亭近水寒,倩谁□字在楣端。市廛得此尤堪隐,老者于今只自安。饭后徐行扶竹杖,倦来稳坐倚蒲团。眼明能展锺王帖,绝胜前人映雪看。
【大雨联句】
庭松偃盖如醉,(程)夏雨新凉似秋。(杨)有客高吟拥鼻,(轼)无人共吃馒头。(辙)
【风折松联句】
龙枝已逐风雷变,减却虚窗半日凉。(辨才)天爱禅心圆且洁,故添明月伴清光。(东坡)
【戏咏馓子赠邻妪】
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知轻重,压匾佳人缠臂金。
【寄崔闲】
道合何妨过虎溪,高山流水是相知。与君一别无多日,梦到琅然夜榻时。
【赠李邦直探梅(元二年人日书)】
寻花不惜命,爱雪常忍冻。三为郡太守,清似於陵仲。
【次韵答邦直、子由一首】
五斗尘劳尚足留,闭关却欲治幽忧。羞为毛遂囊中颖,未许朱云地下游。无事会须成好饮,思归时欲赋登楼。羡君幕府如僧舍,日向城南看浴鸥。
【失题二首】
足蹑平都古洞天,此身不觉到云间。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平都天下古名山,自信山中岁月闲。午梦任随鸠唤觉,早朝又听鹿催班。
【戏答佛印偈】
百千灯作一灯光,尽是恒沙妙法王。是故东坡不敢惜,借君四大作禅床。
【失题二首】
山行似觉鸟声殊,渐近神仙简寂居。门外长溪容净足,山腰苦笋耿盘蔬。乔松定有藏丹处,大石仍存拜斗余。弟子苍髯年八十,养生世世授遗书。
浮云有意藏山顶,流水无声入稻田。古木微风时起籁,诸峰落日尽藏烟。
◎词三百五十二首
【阳关曲(中秋作。本名《小秦王》,入腔即《阳关曲》)】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阳关曲(军中)】
受降城下紫髯郎,戏马台南旧战场。恨君不取契丹首,金甲牙旗归故乡。
又(李公择。)
济南春好雪初晴,才到龙山马足轻。使君莫忘溪女,时作阳关肠断声。
【如梦令】
(元丰十年十二月十八日,浴泗州雅熙塔下,戏作《如梦令》阕。此曲本唐庄宗制,名《忆仙姿》,嫌其名不雅,故改为《如梦令》。盖庄宗作此词,卒章云:“如梦,如梦,和泪出门相送。”因取以为名。)
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如梦令(同前)】
自净方能洗彼,我自汗流呀气。寄语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戏。但洗,但洗,俯为人间一切。
【如梦令(有寄)】
为向东坡传语,人在画堂深处。别后有谁来,雪压小桥无路。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
【如梦令(春思)】
手种堂前桃李,无限绿阴青子。帘外百舌儿,惊起五更春睡。居士,居士,莫忘小桥流水。
【如梦令(题淮山楼)】
城上层楼叠,城下清淮古汴。举手揖吴云,人与暮天俱远。魂断,魂断,后夜松江月满。
【生查子·诉别(此词卷二十六作诗收,题:古别离送苏伯固)】
三度别君来,此别真迟暮。白尽老髭须,明日淮南去。 酒罴月随人,泪湿花如雾。后夜逐君还,梦绕湖边路。
【昭君怨(送别)】
谁作桓伊三弄,惊破绿窗幽梦。新月与愁烟,满江天。 欲去又还不去,明日落花飞絮,飞絮送行舟,水东流。
【点绛唇(己已重九和苏坚)】
我辈情钟,古来谁似龙山宴。而今楚甸,戏马余飞观。 顾谓佳人,不觉秋强半。箫声远,鬓云撩乱,愁人参差雁。
【点绛唇(庚午重九,再用前韵)】
不用悲秋,今年身健还高宴。江村海甸,总作空花观。 尚想横汾,兰菊纷相半。楼船远,白云飞乱,空有年年雁。
【点绛唇(再和,送钱公永)】
莫唱阳关,风流公子方终宴。秦山禹甸,缥缈真奇观。 北望平原,落日山衔半。孤帆远,我歌君乱,一送西飞雁。
【点绛唇(杭州)】
闲倚胡床,庚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
【点绛唇(一说贺方回作)】
红杏飘香,柳含烟翠拖金缕。水边朱户,门掩黄昏雨。 烛影摇风,一枕伤春绪。归不去,凤楼何处,芳草迷归路。
【点绛唇(或谓秦观作)】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点绛唇(离恨。或谓秦观作)】
月转乌啼,画堂宫徵生离恨。美人愁闷,不管罗衣褪。 清泪斑斑,挥断柔肠寸。嗔人问,背灯偷,拭尽残妆粉。
【浣溪沙(新秋)】
风卷珠帘自上钩,萧萧乱叶报新秋。独携纤手上高楼。 缺月向人舒窈窕,三星当户照绸缪。香生雾见纤柔。
【浣溪沙(游AA63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浣溪沙】
(玄真子《渔父》云:“西塞山边白鸟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此语妙绝,恨莫能歌者,故增数语,令以《浣溪沙》歌之。)
西塞山边白鹭飞,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鳜鱼肥。 自庇一身青箬笠,相随到处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浣溪沙】
(十一月二日,雨后微雪,太守徐君猷携酒见过,坐上作《浣溪沙》三首。明日酒醒,雪大作,又作二首。)
覆块青青麦未苏,江南云叶暗随车。临皋烟景世间无。 雨脚半收檐断线,雪林初下瓦疏珠。归来冰颗乱黏须。
【浣溪沙(前韵)】
醉梦昏昏晓未苏,门前辘辘使君车。扶头一盏怎生无。 废圃寒蔬挑翠羽,小槽春酒冻真珠。清香细细嚼梅须。
【浣溪沙(前韵)】
雪里餐毡例姓苏,使君载酒为回车。天寒酒色转头无。 荐士已闻飞鹗表,报恩亦不用蛇珠。醉中还许揽桓须。
【浣溪沙(再和前韵)】
半夜银山上积苏,朝来九陌带随车。涛江烟渚一时无。 空腹有诗衣有结,泾薪如桂米如珠。冻吟谁伴捻髭须。
【浣溪沙(前韵)】
万顷风涛不记苏,雪晴江上麦千车。但令人饱我愁无。 翠袖倚风萦柳絮,绛唇得酒烂樱珠。尊前呵手镊霜须。
【浣溪沙(九月九日二首)】
珠桧丝杉冷欲霜,山城歌舞助凄凉。且餐山色饮湖光。 共挽朱︶留半日,强揉青蕊作重阳。不知明日为谁黄。
【浣溪沙(和前韵)】
霜鬓真堪插拒霜,哀弦危柱作伊凉。暂时流转为风光。 未遣清尊空北海,莫因长笛赋山阳。金钗玉腕泻鹅黄。
【浣溪沙(有感)】
傅粉郎君又粉奴,莫教施粉与施朱。自然冰玉照香酥。 有客能为神女赋,恁君送与雪儿书。梦魂东去觅桑榆。
【浣溪沙(咏橘)】
菊暗荷枯一夜霜,新苞绿叶照林光。竹篱茆舍出青黄。 香雾巽人惊半破,清泉流齿怯初尝。吴姬三日手犹香。
【浣溪沙】
(公守湖,辛未上元日作会于伽蓝中。时长老法惠在座,人有献剪伽花彩,甚奇。谓有初春兴。因作《浣溪沙》二首,寄袁公济。)
雪颔霜髯不自惊,更将剪彩发春荣。羞颜未醉已先。 莫唱黄鸡并白发,且呼张友唤殷兄。有人归去欲卿卿。
【浣溪沙(和前韵)】
料峭东风翠幕惊,云何不饮对公荣。水精盘莹玉鳞。 花影莫辜三夜月,朱颜未称五年兄。翰林子墨主人卿。
【浣溪沙(徐门石潭谢雨,道上作五首)】
照日深红暖见鱼,连溪绿暗晚藏乌。黄童白叟聚睢盱。 麋鹿逢人虽未惯,猿猱闻鼓不须呼。归家说与采桑姑。
【浣溪沙】
旋抹红妆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篱门。相挨踏破茜罗裙。 老幼扶携收麦社,乌鸢翔舞赛神村。道逢醉叟卧黄昏。
【浣溪沙】
麻叶层层苘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 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捣软饥肠。问言豆叶几时黄。
【浣溪沙】
蔌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缲车。牛衣古柳卖黄瓜。 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谩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浣溪沙】
软草平莎过雨新,轻沙走马路无尘。何时收拾耦耕身。 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使君元是此中人。
【浣溪沙(春情)】
道字娇讹苦未成,未应春阁梦多情。朝来何事绿鬟倾。 彩索身轻长趁燕,红窗睡重不闻莺。困人天气近清明。
【浣溪沙(菊节别元素)】
缥缈危楼紫翠间,良辰乐事古难全。感时怀旧独凄然。
璧月琼枝空夜夜,菊花人貌自年年。不知来岁与谁看。
【浣溪沙(春情)】
桃李溪边驻画轮,鹧鸪声里倒清尊。夕阳虽好近黄昏。
香在衣裳妆在臂,水连芳草月连云。几人归去不销魂。
【浣溪沙(荷花)】
四面垂杨十里荷,问君何处最花多。画楼南畔夕阳和。 天气乍凉人寂寞,光阴须得酒消磨。且来花里听笙歌。
【浣溪沙(赠闾邱朝议,时过徐州)】
一别姑苏已四年,秋风南浦送归船。画帘重见水中仙。 霜鬓不须催我老,杏花依旧驻君颜。夜阑相对梦魂间。
【浣溪沙(有赠)】
惟见眉间一点黄,诏书催发羽书忙。从教娇泪洗红妆。 上殿云霄生羽翼,论兵齿颊带风霜。归来衫袖有天香。
【浣溪沙(忆旧)】
长记鸣琴子贱堂,朱颜绿发映垂杨。如今秋鬓数茎霜。 聚散交游如梦寐,升沉闲事莫思量。仲卿终不避桐乡。
【浣溪沙】
(绍圣元年十月十三日,与程乡令侯晋叔、归安簿谭汲游大口寺,野饮松下,设松黄汤,作此阕。余近酿酒名万家春,盖岭南万户酒也。)
罗袜空飞洛浦尘,锦袍不见谪仙神。摧壶藉草亦天真。 玉粉轻黄千岁药,雪花浮动万家春。醉归江路野梅新。
【浣溪沙(重九)】
白雪清词出坐间,爱君才器两俱全。异乡风景却依然。 可恨相逢能几日,不知重会是何年。茱萸子细更重看。
【浣溪沙(元丰七年十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芽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浣溪沙(送梅庭老赴潞州学官)】
门外东风雪洒裾,山头回首望三吴。不应弹铗为无鱼。 上党从来天下脊,先生元是古之儒。时平不用鲁连书。
【浣溪沙(徐州藏春阁园中)】
惭愧今年二麦丰,千畦翠浪舞晴空。化工余力染夭红。 归去三公应倒载,阑街拍手笑儿童。甚时名作锦薰笼。
【浣溪沙(扬州赏芍药樱桃)】
芍药樱桃两斗新,名园高会送芳辰。洛阳初夏广陵春。 红玉半开菩萨面,丹砂点柳枝唇。尊前还有个中人。
【浣溪沙(赠楚守田待制小鬟)】
学画鸦儿正妙年,阳城下蔡困嫣然。凭君莫唱短因缘。 雾帐吹笙香袅袅,霜庭按舞月娟娟。曲终红袖落双缠。
【浣溪沙(和前韵)】
一梦江湖费五年,归来风物故依然。相从一醉是前缘。 迁客不应常毛,使君为出小婵娟。翠鬟聊著小诗缠。
【浣溪沙(端午)】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浣溪沙(感旧)】
徐邈能中酒圣贤,刘伶席地幕青天。潘郎白璧为谁连。 无可奈何新白发,不如归去旧青山。恨无人借买山钱。
【浣溪沙(自适)】
倾盖相逢胜白头,故山空复梦松楸。此心安处是菟裘。 卖剑买牛真欲老,乞浆得酒更何求。愿为辞社宴春秋。
【浣溪沙(寓意和前韵)】
炙手无人傍屋头,萧萧晚雨脱梧楸。谁怜季子敝貂裘。 顾我已无当世望,似君须向古人求。岁寒松柏肯惊秋。
【浣溪沙(即事)】
画隼横江喜再游,老鱼跳槛识清讴。流年未肯付东流。 黄菊篱边无怅望,白云乡里有温柔。挽回霜鬓莫教休。
【浣溪沙(端午)】
入袂轻风不破尘,玉簪犀璧醉佳辰。一番红粉为谁新。 团扇只堪题往事,新丝那解系行人。酒阑滋味似残春。
【浣溪沙】
几共查梨到雪霜,一经题品便生光。木奴何处避雌黄。 北客有来初未识,南金无价喜新尝。含滋嚼句齿牙香。
【浣溪沙】
山色横侵蘸晕霞,湘川风静吐寒花。远林屋散尚啼鸦。 梦到故园多少路,酒醒南望隔天涯。月明千里照平沙。
【浣溪沙(重阳)】
晚菊花前敛翠蛾,ソ花传酒缓声歌。柳枝团扇别离多。 拥髻凄凉论旧事,曾随织女度银梭。当年今夕奈愁何。
【浣溪沙(春情)】
风压轻云贴水飞,乍晴池馆燕争泥。沈郎多病不胜衣。 沙上不闻鸿雁信,竹间时听鹧鸪啼。此情惟有落花知。
【浣溪沙】
缥缈红妆照浅溪,薄云疏雨不成泥。送君何处古台西。 废沼夜来秋水满,茂林深处晚莺啼。行人肠断草凄迷。
【浣溪沙(送叶淳老)】
阳羡姑苏已买田,相逢谁信是前缘。莫教便唱水如天。 我作洞霄君作守,白头相对故依然。西湖知有几同年。
【减字木兰花】
(自钱塘被召,林子中作郡守,有会。坐中营妓出牒,郑容求落籍,高莹求从良。子中呈东坡。东坡索笔,为《减字木兰花》书牒后,时用“郑容落籍,高莹从良”八字于句端也。兼赠润守许仲途。)
郑庄好客,容我尊前先堕帻。落笔生风,籍籍声名不负公。 高山白早,莹骨冰肤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
【减字木兰花(寓意)】
云鬟倾倒,醉倚阑干风月好。凭仗相扶,误入仙家碧玉壶。 连天衰草,不走湖南西去道。一舸姑苏,便逐鸱夷去得无。
【减字木兰花(荔枝)】
闽溪珍献,过海云帆来似箭。玉座金盘,不贡奇葩四百年。 轻红酿白,雅称佳人纤手擘。骨细肌香,恰是当年十八娘。
【减字木兰花(送东武令赵晦之)】
贤哉令尹,三仕已之无喜愠。我独何人,犹把虚名玷绅。 不如归去,二顷良田无觅处,归去来兮,待有良田是几时。
【减字木兰花(送别)】
玉觞无味,中有佳人千点泪。学道忘忧,一念还成不自由。 如今未见,归去东园花似霰。一语相开,匹似当初本不来。
【减字木兰花(送赵令)】
春光亭下,流水如今何在也。岁月如梭,白首相看拟奈何。 故人重见,世事年来千万变。官况阑珊,惭愧青松守岁寒。
【减字木兰花(过吴兴,李公择生子,三日会客,作此词戏之)】
惟熊佳梦,释氏老君会抱送。壮气横秋,未满三朝已食牛。 犀钱玉果,利市平分沾四座。多谢无功,此事如何到得侬。
【减字木兰花(得书)】
晓来风细,不会鹊声来报喜。却羡寒梅,先觉春风一夜来。 香笺一纸,写尽回纹机上意。欲卷重开,读遍千回与万回。
【减字木兰花(送别)】
天台旧路,应恨刘郎来又去。别酒频倾,忍听阳关第四声。 刘郎未老,怀恋仙乡重得到。只恐因循,不见如今劝酒人。
又(钱塘西湖,有诗僧清顺居其上,自名藏春坞。门前有二古松,各有凌霄花络其上。顺常昼卧其下。子瞻为郡,一日屏骑从过之,松风骚然。顺指落花觅句,子瞻为赋此词。)
双龙对起,白甲苍髯烟雨里。疏影微香,下有幽人昼梦长。 湖风清软,双鹊飞来争噪晚。翠红轻,时下凌霄百尺英。
【减字木兰花(赠小鬟琵琶)】
琵琶绝艺,年记都来十一二。拨弄么弦,未解将心指下传。 主人嗔小,欲向东风先醉倒。已属君家,且更从容等待他。
【减字木兰花(立春)】
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与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 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减字木兰花(雪词)】
雪容皓白,破晓玉英纷似织。风力无端,欲学杨花更耐寒。 相如未老,梁苑犹能陪俊少。莫惹闲愁,且折江梅上小楼。
【减字木兰花】
玉房金蕊,宜在玉人纤手里。淡月朦胧,更有微微弄袖风。 温香熟美,醉慢云鬟垂两耳。多谢春工,不是花红是玉红。
【减字木兰花(春月)】
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轻风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减字木兰花(赠胜之)】
天然宅院,赛了千千并万万。说与贤知,表德元来是胜之。 今来十四,海里猴儿奴子是。要睹休痴,六只骰儿六点儿。
【减字木兰花(琴)】
神闲意定,万籁收声天地静。玉指冰弦,未动宫商意已传。 悲风流水,写出寥寥千古意。归去无眠,一夜余音在耳边。
【减字木兰花】
银筝旋品,不用缠头千尺锦。妙思如泉,一洗闲愁十五年。 为公少止,起舞属公公莫起。风里银山,摆撼鱼龙我自闲。
【减字木兰花(赠君猷家姬)】
柔和性气,雅称佳名呼懿懿。解舞能讴,绝妙年中有品流。 眉长眼细,淡淡梳妆新绾髻。懊恼风情,春著花枝百态生。
【减字木兰花】
莺初解语,最是一年春好处。微雨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休辞醉倒,花不看开人易老。莫待春回,颠倒红英间绿苔。
【减字木兰花】
江南游女,问我何年归得去。雨细风微,两足如霜挽衣。 江亭夜语,喜见京华新样舞。莲步轻飞,迁客今朝始是归。
【减字木兰花(赠徐君猷三侍人、一妩卿)】
娇多媚煞,体柳轻盈千万态。主尤宾,敛黛含颦喜又嗔。 徐君乐饮,笑谑从伊情意恁。脸嫩肤红,花倚朱阑裹住风。
【减字木兰花(胜之)】
双鬟绿坠,娇眼横波眉黛翠。妙舞蹁跹,掌上身轻意态妍。 曲穷力困,笑倚人旁香喘喷。老大逢欢,昏眼犹能仔细看。
【减字木兰花(庆姬)】
天真雅丽,容态温柔心性慧。响亮歌喉,遏住行云翠不收。 妙词佳曲,啭出新声能断续。重客多情,满劝金卮玉手擎。
【减字木兰花】
空床响琢,花上春禽冰上雹。醉梦尊前,惊起湖风入坐寒。 转关镬索,春水流弦霜入拨。月堕更阑,更请宫高奏独弹。
【减字木兰花】
(五月二十四日,会于无咎之随斋。主人汲泉置大盆中,渍白芙蓉,坐客然,无复有病暑意。)
回风落景,散乱东墙疏竹影。满坐清微,入袖寒泉不湿衣。 梦回酒醒,百尺飞澜鸣碧井。雪洒冰麾,散落佳人白玉肌。
【减字木兰花(以大琉璃杯劝王仲翁)】
海南奇宝,铸出团团如栲栳。曾到昆仑,乞得山头玉女盆。 绛州王老,百岁痴顽推不倒。海口如门,一派黄流已电奔。
【减字木兰花(一说上半阙亦刘泾作)】
凭谁妙笔,横扫素缣三百尺。天下应无,此是钱塘湖上图。(苏轼) 一般奇绝,云淡天高秋夜月。费尽丹青,只这些儿画不成。(仲殊)
【诉衷情(送述古,迓元素)】
钱塘风景古来奇,太守例能诗。先驱负驽何在,心已浙江西。 花尽后,叶飞时,雨凄凄。若为情绪,更问新官,向旧官啼。
【诉衷情(海棠)】
海棠珠缀一重重,清晓近帘栊。胭脂谁与匀淡,偏向脸边浓。 看叶嫩,惜花红,意无穷。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诉衷情(琵琶女)】
小莲初上琵琶弦,弹破碧云天。分明绣阁幽恨,都向曲中传。 肤莹玉,鬓梳蝉,绮窗前。素蛾今夜,故故随人,似斗婵娟。
【菩萨蛮(歌妓)】
绣帘高卷倾城出,灯前潋艳横波溢。皓齿发清歌,春愁入翠蛾。 凄音休怨乱,我已先肠断。遗响下清虚,累累一串珠。
【菩萨蛮】
碧纱微露纤纤玉,朱唇渐暖参差竹。越调变新声,龙吟彻骨清。 夜来残酒醒,惟觉霜袍冷。不见敛眉人,胭脂觅旧痕。
【菩萨蛮(西湖)】
秋风湖上萧萧雨,使君欲去还留住。今日谩留君,明朝愁杀人。 尊前千点泪,洒向长河水。不用敛双蛾,路人啼更多。
【菩萨蛮(杭妓往苏)】
玉童西迓浮丘伯,洞天冷落秋萧瑟。不用许飞琼,瑶台空月明。 清香凝夜宴,借与韦郎看。莫便过姑苏,扁舟下五湖。
【菩萨蛮(席上和陈令举)】
天怜豪俊腰金晚,故教月向松江满。清景为淹留,从君都占秋。 身闲惟有酒,试问遨游首。帝梦已遥思,匆匆归去时。
【菩萨蛮(代妓送陈述古)】
娟娟缺月西南落,相思拨断琵琶索。枕泪梦魂中,觉来眉晕重。 画堂堆烛泪,长笛吹新水。醉客各西东,应思陈孟公。
【菩萨蛮(感旧)】
玉笙不受珠唇暖,离声凄咽胸填满。遗恨几千秋,恩留人不留。 他年京国酒,泫泪攀枯柳。莫唱短因缘,长安远似天。
【菩萨蛮(新月)】
画檐初挂弯弯月,孤光未满先忧缺。还认玉帘钩,天孙梳冼楼。 佳人言语好,不愿求新巧。此恨固应知,愿人无别离。
【菩萨蛮(七夕)】
风回仙驭云开扇,更阑月坠星河转。枕上梦魂惊,晓檐疏雨零。 相逢虽草草,长共天难老。终不羡人间,人间夜似年。
【菩萨蛮(有寄)】
城隅静女何人见,先生日夜歌彤管。谁识蔡姬贤,江南顾彦先。 先生那久困,汤沐须名郡。惟有谢夫人,从来见拟伦。
【菩萨蛮】
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来往一虚舟,聊随物外游。 有书仍懒著,水调歌归去。筋力不辞诗,要须风雨时。
【菩萨蛮(回文)】
落花闲院春衫薄,薄衫春院闲花落。迟日恨依依,依依恨日迟。 梦回莺舌弄,弄舌莺回梦。邮便问人羞,羞人问便邮。
【菩萨蛮(夏景回文)】
火云凝汗挥珠颗,颗珠挥汗凝云火,琼暖碧纱轻,轻纱碧暖琼。 晕腮嫌枕印,印枕嫌腮晕。闲照晚妆残,残妆晚照闲。
【菩萨蛮(回文)】
峤南江浅红梅小,小梅红浅江南峤。窥我向疏篱,篱疏向我窥。 老人行即到,到即行人老。离别惜残枝,枝残惜别离。
【菩萨蛮(回文。春闺怨)】
翠鬟斜幔云垂耳,耳垂云幔斜鬟翠。春晚睡昏昏,昏昏睡晚春。 细花梨雪坠,坠雪梨花细。颦浅念谁人,人谁念浅颦。
【菩萨蛮(回文。夏闺怨)】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 手红冰腕藕,藕腕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
【菩萨蛮(回文。秋闺怨)】
井桐双照新妆冷,冷妆新照双桐井。羞对井花愁,愁花井对羞。 影孤怜夜永,永夜怜孤影。楼上不宜愁,愁宜不上楼。
【菩萨蛮(回文。冬闺怨)】
雪花飞暖融香颊,颊香融暖飞花雪。欺雪任单衣,衣单任雪欺。 别时梅子结,结子梅时别。归不恨开迟,迟开恨不归。
【菩萨蛮】
娟娟侵鬓妆痕浅,双颦相媚弯如剪。一瞬百般宜,无论笑与啼。 酒阑思翠被,特故腾腾地。生怕促归轮,微波先泥人。
【菩萨蛮(咏足)】
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 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菩萨蛮】
玉堕耳黄金饰,轻衫罩体香罗碧。缓步困春醪,春融脸上桃。 花钿从委地,谁与郎为意。长爱月华清,此时憎月明。
【菩萨蛮(或谓朱淑真作)】
湿云不动溪桥冷,嫩寒初透东风影。桥下水声长,一枝和月香。 人怜花似旧,花比人应瘦。莫凭小栏干,夜深花正寒。
【采桑子(润州东景楼与孙巨源相遇)】
多情多感仍多病,多景楼中。樽酒相逢,乐事回头一笑空。停杯且听琵琶语,细捻轻拢。醉脸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红。
【卜算子(感旧)】
蜀客到江南,长忆吴山好。吴蜀风流自古同,归去应须早。 还与去年人,共藉西湖草。莫惜尊前仔细看,应是容颜老。
【卜算子】
(惠州有温都监女,颇有色。年十六不肯嫁人。闻坡至,甚喜。每夜闻坡讽咏,则徘徊窗下,坡觉而推窗,则其女逾墙而去。坡从而物色之曰:吾当呼王郎与之子为姻。未几,而坡过海,女遂卒,葬於沙滩侧。坡回惠,为赋此词。)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好事近(送君猷)】
红粉莫悲啼,俯仰半年离别。看取雪堂坡下,老农夫凄切。 明年春水漾桃花,柳岸隘舟楫。从此满城歌吹,看黄州阗咽。
【好事近】
烟外倚危楼,初见远灯明灭。却跨玉虹归去,看洞天星月。 当时张范风流在,况一樽浮雪。莫问世间何事,与剑头微。
【好事近(湖上)】
湖上雨晴时,秋水半篙初没。朱槛俯窥寒鉴,照衰颜华发。 醉中欲堕白纶巾,溪风漾流月。独棹小舟归去,任烟波飘兀。
【华清引(感旧)】
平时十月幸莲汤,玉琼梁。五家车马如水,珠玑满路旁。 翠华一去掩方床,独留烟树苍苍。至今清夜月,依旧过缭墙。
【谒金门(秋夜)】
秋帷里,长漏伴人无寐。低玉枕凉轻绣被,一番秋气味。 晓色又侵窗纸,窗外鸡声初起。声断几声还到耳,已明声未已。
【谒金门(秋兴)】
秋池阁,风傍晓庭帘幕。霜叶未衰吹未落,半惊鸦喜鹊。 自笑浮名情薄,似与世人疏略。一片懒心双懒脚,好教闲处著。
【谒金门(秋感)】
今夜雨,断送一年残暑。坐听潮声来别浦,明朝何处去。 辜负金尊绿醑,来岁今宵圆否?酒醒梦回愁几许,夜阑还独语。
【清平乐(秋词)】
清淮浊汴,更在江西岸。红旆到时黄叶乱,霜入梁王故苑。 秋原何处携壶,停骖访古踟蹰。双庙遗风尚在,漆园傲吏应无。
【双荷叶】
双溪月,清光偏照双荷叶。双荷叶,红心未偶,绿衣偷结。 背风迎泪珠滑,轻舟短棹先秋折。先秋折,烟鬟未上,玉杯微缺。
【更漏子(送孙巨源)】
水涵空,山照市,西汉二疏乡里。新白发,旧黄金,故人恩义深。 海东头,山尽处,自古客槎来去。槎有信,赴秋期,使君行不归。
【占春芳】
红杏了,夭桃尽,独自占春芳。不比人间兰麝,自然透骨生香。 对酒莫相忘,似佳人、兼合明光。只忧长笛吹花落,除是宁王。
【乌夜啼(寄远)】
莫怪归心甚速,西湖自有蛾眉。若见故人须细说,白发倍当时。 小郑非常强记,二南依旧能诗。更有鲈鱼堪切脍,儿辈莫教知。
【阮郎归(初夏)】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又圆。
【阮郎归(集句梅花)】
暗香浮动月黄昏,堂前一树春。东风何事入西邻?儿家常闭门。 雪肌冷,玉容真,香腮粉未匀。折花欲寄陇头人,江南日暮春。
【阮郎归(苏州席上作)】
一年三度过苏台,清尊长是开。佳人相问苦相猜,这回来不来。
情未尽,老先催,人生真可咳。他年桃李阿谁栽,刘郎双鬓摧。
【阮郎归(或谓黄庭坚作)】
歌停檀板舞停鸾,高阳饮兴阑。兽烟喷尽玉壶干,香分小凤团。
雪浪浅,露珠圆,捧瓯春笋寒。绛纱笼下跃金鞍,归时人倚栏。
【虞美人影(暮春)】
华胥梦断人何处,听得莺啼红树。几点蔷薇香雨,寂寞闲庭户。
暖风不解留花住,片片著人无数。楼上望春归去,芳草迷归路。
【西江月(真觉赏瑞香)】
公子眼花乱发,老夫鼻观先通。领巾飘下瑞香风,惊起谪仙春梦。
后土祠中玉蕊,蓬莱殿后呈红。此花清绝更纤,把酒何人心动。
【西江月(坐客见和,复次韵)】
小院朱栏几曲,重城画鼓三通。更看微月转光风,归去香云入梦。
翠袖争浮大白,皂罗半插斜红。灯花零落酒花,妙语一时飞动。
【西江月(再用前韵,戏曹子方。坐客云瑞香为紫丁香,遂以此曲辩证之)】
怪此花枝怨泣,托君诗句名通。凭将草木记吴风,继取相如云梦。点笔袖沾醉墨,谤花面有惭红。知君却是为情,怕见此花撩动。
【西江月】
闻道双衔凤带,不妨单著鲛绡。夜香知与阿谁烧,怅望水沉烟袅。
鬓风前绿卷,玉颜醉里红潮。莫教空度可怜宵,月与佳人共撩。
【西江月(重九)】
点点楼头细雨,重重江外平湖。当年戏马会东徐,今日凄凉南浦。
莫恨黄花未吐,且教红粉相扶。酒阑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间今古。
【西江月(送茶并谷帘与王胜之)】
龙焙今年绝品,谷帘自古珍泉。雪芽双井散神仙,苗裔来从北苑。
汤发云腴酽白,盏浮花乳轻圆。人间谁敢更争妍,斗取红窗粉面。
【西江月(姑熟再见胜之,次前韵)】
别梦已随流水,泪巾犹香泉。相如依旧是瞿仙,人在瑶台阆苑。
花雾萦风缥缈,歌珠滴水清圆。蛾眉新作十分妍,走马归来便面。
【西江月(黄州中秋)】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西江月(送钱待制)】
莫叹平原落落,且应去鲁迟迟。与君各记少年时,须信人生如寄。
白千茎相送,深杯百罚休辞。拍浮何用酒为池,我已为君德醉。
【西江月(梅花)】
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
素面翻嫌粉ネ,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惠州梅花上珍禽曰倒挂子,似绿毛凤而小。)
【西江月】
(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少休。及觉已晓,乱山葱茏,不谓人世也。书此词于桥柱上。)
照野イイ浅浪,横空暖暖微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数声春晓。
【西江月(平山堂)】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
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西江月(苏州交代林子中席上作)】
昨日扁舟京口,今朝马首长安。旧官何物与新官,只有湖山公案。
此景百年几变,个中下语千难。使君才气卷波澜,与把新诗判断。
【西江月(咏梅)】
马趁香微路远,沙笼月淡烟斜。渡波清彻映妍华。倒绿枝寒凤挂。
挂北凤寒枝绿倒,华妍映彻清波。渡斜烟淡月笼沙。远路微香趁马。
【西江月(佳人。或谓非苏轼作)】
碧雾轻笼两凤,寒烟淡拂双鸦。为谁流睇不归家。错认门前过马。
有意偷回笑眼,无言强整衣纱。刘郎一见武陵花。从此春心荡也。
【少年游(端午赠黄守徐君猷)】
银塘朱槛麴尘波,圆绿卷新荷。兰条荐浴,菖花酿酒,天气尚清和。
好将沉醉酬佳节,十分酒,十分歌。狱草烟深,讼庭人悄,无吝宴游过。
【少年游】
(黄之侨人郭氏,每岁正月迎紫姑神,以箕为腹,箸为口,画灰盘中,为诗敏捷,立成。余往观之,神请予作《少年游》,乃以此戏之。)
玉肌铅粉傲秋霜,准拟凤呼凰。伶伦不见,清香未吐,且糠秕吹扬。
到处成双君独只,空无数,烂文章。一点香檀,谁能借箸,无复似张良。
【少年游(润州作)】
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恰似嫦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
【瑶池燕(琴曲有《瑶池燕》,变其词,作闺怨,寄陈季常)】
飞花成阵,春心困。寸寸,别肠多少愁闷。无人问,偷啼自、残妆粉。抱瑶琴,寻出新韵。玉纤趁,南风未解幽愠。低云鬓,眉峰敛晕、娇和恨。
【南柯子(游赏)】
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游人都上十三楼,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
菰黍连昌蜀,琼彝倒玉舟。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留。
【南柯子(湖景,和前韵)】
古岸开青葑,新渠走碧流。会看光满万家楼,记取他年扶病、入西州。 佳节连梅雨,余生寄叶舟。只将菱角与鸡头,更有月明千顷、一时留。
【南柯子(寓意)】
雨暗初疑夜,风回忽报晴。淡云斜照著山明,细草软沙溪路、马蹄轻。 卯酒醒还困,仙材梦不成。蓝桥何处觅云英,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
【南柯子(和前韵)】
日出西山雨,无晴又有晴。乱山深处过清明,不见彩绳花板、细腰轻。 尽日行桑野,无人与目成。且将新句琢琼英,我是世间闲客、此闲行。
【南柯子(再用前韵)】
带酒冲山雨,和衣睡晚晴。不知钟鼓报天明,梦里栩然蝴蝶、一身轻。 老去才都尽,归来计未成。求田问舍笑豪英,自爱湖边沙路、免泥行。
【南柯子(晚春)】
日薄花房绽,风和麦浪轻。夜来微雨洗郊,正是一年春好、近清明。 已改煎茶火,犹调入粥饧。使君高会有余清,此乐无声无味、最难名。
【南柯子(八月十八日观潮)】
海上乘槎侣,仙人萼绿华。飞升元不用丹砂,住在潮头来处,渺天涯。 雷辊夫差国,云翻海若家。坐中安得弄琴牙,写取余声归向、水仙夸。
【南柯子(再用前韵)】
苒苒中秋过,萧萧两鬓华。寓身化世一尘沙,笑看潮来潮去、了生涯。 方士三山路,渔人一叶家。早知身世两聱牙,好伴骑鲸公子、赋雄夸。
【南柯子】
(东坡守钱塘,无日不在西湖。尝携妓谒大通禅师,大通愠形于色。东坡作长短句,令妓歌之。)
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与门槌,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山僧莫贬眉。却愁弥勒下生迟,不见老婆三五、少年时。
【南柯子(别润州许仲途)】
欲执河梁手,还升月旦堂。酒阑人散月侵廊,北客明朝归去、雁南翔。 窈窕高明玉,风流郑季庄。一时分散水云乡,惟有落花芳草、断人肠。
【南柯子(湖州作)】
山雨潇潇过,溪桥浏浏清。小园幽榭枕苹汀,门外月华如水、彩舟横。苕岸霜花尽,江湖雪阵平。两山遥指海门青,回首水云何处、觅孤城。
【南柯子(暮春)】
紫陌寻春去,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惟见石榴新蕊、一枝开。 冰簟堆云髻,金樽滟玉醅。绿阴青子莫相催,留取红巾千点、照池台。
【南柯子(黄州腊月八日,饮怀民小阁)】
卫霍元勋后,韦平外族贤。吹笙只合在缑山,闲驾彩鸾归去、趁新年。 烘暖烧香阁,轻寒浴佛天。他年一醉画堂前,莫忘故人憔悴、老江边。
【南柯子(有感)】
笑怕蔷薇,行忧宝瑟僵。美人依约在西厢,只恐暗中迷路、认余香。 午夜风翻幔,三更月到床。簟纹如水玉肌凉,何物与侬归去、有残妆。
【南柯子(感旧)】
寸恨谁云短,绵绵岂易裁。半年眉绿未曾开,明月好风闲处、是人猜。 春雨消残冻,温风到冷灰。樽前一曲为谁哉,留取曲终一拍、待君来。
【南柯子(楚守周豫出舞鬟,因作二首赠之)】
绀绾双蟠髻,云欹小偃巾。轻盈红脸小腰身,叠鼓忽催花拍、斗精神。 空阔轻红歇,风和约柳春。蓬山才调最清新,胜似缠头千锦、共藏珍。
【南柯子(同前)】
琥珀装腰佩,龙香入领巾。只应飞燕是前身,共看剥葱纤手、舞凝神。 柳絮风前转,梅花雪里春。鸳鸯翡翠两争新,但得周郎一顾、胜珠珍。
【南柯子(舞妓)】
云鬓裁新绿,霞衣曳晓红。待歌凝立翠筵中。一朵彩云何事、下巫峰。 趁拍鸾飞镜,回身燕漾空。莫翻红袖过帘栊,拍被杨花勾引、嫁东风。
【南柯子】
见说东园好,能消北客愁。虽非吾土且登楼,行尽江南南岸、此淹留。 短日明枫缬,清香暗菊球。流年回首付东流,凭仗挽回潘鬓、莫教秋。
【望江南】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望江南(暮春)】
春已老,春服几时成。曲水浪低蕉叶稳,舞雩风软苎罗轻。酣咏乐升平。微雨过,何处不催耕。百舌无言桃李尽,柘枝深处鹁鸪鸣。春色属芜菁。
【浪淘沙(探春)】
昨日出东城,试探春情,墙头红杏暗如倾。槛内群芳芽未吐,早已回春。绮陌敛香尘,雪霁前村,东君用意不辞辛。料想春光先到处,吹绽梅英。
【鹧鸪天(时谪黄州)】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村舍外,古城傍,杖藜徐步转斜阳。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鹧鸪天(陈公密出侍儿素娘歌紫玉箫曲劝老人酒老人饮尽因为赋此词)】
笑捻红牙翠翘,扬州十里最妖娆。夜来绮席亲曾见,撮得精神滴滴娇。娇后眼,舞时腰,刘郎几度欲魂消。明朝酒醒知何处,肠断云间紫玉箫。
【鹧鸪天(佳人)】
罗带双垂画不成,人娇态最轻盈。酥胸斜抱天边月,玉手轻弹水面冰。无限事,许多情,四弦丝竹苦丁宁。饶君拨尽相思调,待听梧桐叶落声。
【玉楼春(次欧公西湖韵)】
霜余已失长淮阔,空听潺潺清濑咽。佳人犹唱醉翁词,四十三年如电抹。草头秋露流珠滑,三五盈盈还二八。与予同是识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
【玉楼春(次马中玉韵)】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落花已逐回风去,花本无心莺自诉。明朝归路下塘西,不见莺啼花落处。
【玉楼春(宿造口,闻夜雨,寄子由、才叔)】
梧桐叶上三更雨,惊破梦魂无觅处。夜凉枕簟已知秋,更听寒蛩促机杼。梦中历历来时路,犹在江亭醉歌舞。尊前必有问君人,为道别来心与绪。
【玉楼春】
元宵似是欢游好,何况公庭民讼少。万家游赏上春台,十里神仙迷海岛。平原不似高阳傲,促席雍容陪语笑。坐中有客最多情,不惜玉山拚醉倒。
【玉楼春】
经旬未识东君信,一夕薰风来解愠。红绡衣薄麦秋寒,绿绮韵低梅雨润。瓜头绿染山光嫩,弄色金桃新傅粉。日高慵卷水晶帘,犹带春醪红玉困。
【玉楼春】
高平四面开雄垒,三月风光初觉媚。园中桃李使君家,城上亭台游客醉。歌翻杨柳金尊沸,饮散凭阑无限意。云深不见玉关遥,草细山重残照里。
【玉楼春(游寒溪改乐天诗)】
乌啼雀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路,尽是死生离别处。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南乡子(春情)】
晚景落琼杯,照眼云山翠作堆。认得岷峨春雪浪,初来,万顷蒲萄涨渌醅。暮雨暗阳台,乱洒高楼湿粉腮。一阵东风来卷地,吹回,落照江天一半开。
【南乡子(梅花词和杨元素)】
寒雀满疏篱,争抱寒柯看玉蕤。忽见客来花下坐,惊飞,踏散芳英落酒卮。痛饮又能诗,坐客无毡醉不知。花尽酒阑春到也,离离,一点微酸已著枝。
【南乡子(席上劝李公择酒)】
不到谢公台,明月清风好在哉。旧日髯孙何处去?重来,短李风流更上才。秋色渐摧颓,满院黄英映酒杯。看取桃花春二月,争开,尽是刘郎去后栽。
【南乡子(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
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佳节若为酬,但把清尊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南乡子(送述古)】
回首乱山横,不见居人只见城。谁似临平山上塔,亭亭,迎客西来送客行。临路晚风清,一枕初寒梦不成。今夜残灯斜照处,荧荧,秋雨晴时泪不晴。
【南乡子(有感)】
冰雪透香肌,姑射仙人不似伊。濯锦江头新样锦,非宜,故著寻常淡薄衣。暖日下重帏,春睡香凝索起迟。曼倩风流缘底事,当时,爱被西真唤作儿。
【南乡子(和杨元素)】
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南乡子(自述)】
凉簟碧纱厨,一枕清风昼睡余。卧听晚衙无一事,徐徐,读尽床头几卷书。搔首赋归欤,自觉功名懒更疏。若问使君才与术,何如?占得人间一味愚。
【南乡子】
(沈强辅雯上出犀丽玉作胡琴,送元素还朝,同子野各赋一首。)
裙带石榴红,却水殷勤解赠侬。应许逐鸡鸡莫怕,相逢,一点灵犀必暗通。何处遇良工?琢刻天真半欲空。愿作龙香双凤拨,轻拢,长在环儿白雪胸。
【南乡子(赠行)】
旌旆满江湖,诏发楼船万舳舻。投笔将军因笑我,迂儒,帕首腰刀是丈夫。粉泪怨离居,喜子垂窗报捷书。试问伏波三万语,何如?一斛明珠换绿珠。
【南乡子(双荔枝)】
天与化工知,赐得衣裳总是绯。每向华堂深处见,怜伊,两个心肠一片儿。自小便相随,绮席歌筵不暂离。苦恨人人分析破,东西,怎得成双似旧时。
【南乡子(集句)】
寒玉细凝肤(吴融),清歌一曲倒金壶(郑谷。)杏叶菖条遍相识(李商隐),争如,豆蔻花梢二月初(杜牧。) 年少即须臾(白居易,)芳时偷得醉工夫(白居易。)罗帐细垂银烛背(韩渥,)欢娱,豁得平生俊气无(杜牧。)
【南乡子(集句)】
怅望送春杯(杜牧,)渐老逢春能几回(杜甫。)花满楚城愁远别(许浑),伤怀,何况清丝急管催(刘禹锡。) 吟断望乡台(李商隐,)万里归心独上来(许浑)。景物登临闲始见(杜枚,)徘徊,一寸相思一寸灰(李商隐。)
【南乡子(集句)】
何处倚阑干(杜枚,)弦管高楼月正圆(杜枚。)蝴蝶梦中家万里(崔涂,)依然,老去愁来强自宽(杜甫。) 明镜借红颜(李商隐),须著人间比梦间(韩愈)。蜡烛半笼金翡翠(李商隐,)更阑,绣被焚香独自眠(许浑。)
【南乡子(用韵和道辅)】
未倦长卿游,漫舞天歌烂不收。不是使君能矫世,谁留?教有琼梳脱麝油。香粉缕金裘,花艳红笺笔欲流。从此丹唇并皓齿,清柔,唱遍山东一百州。
【南乡子(用前韵赠田叔通家舞鬟)】
绣鞅玉游,灯晃帘疏笑却收。久立香车催欲上,还留,更且檀唇点杏油。花遍六么球,面旋回风带雪流。春入腰肢金缕细,轻柔,种柳应须柳柳州。
【南乡子(宿州上元)】
千骑试春游,小雨如酥落便收。能使江东归老客,迟留,白酒无声滑泻油。飞火乱星球,浅黛横波翠欲流。不似白云乡外冷,温柔,此去淮南第一州。
【鹊桥仙(七夕)】
缑山仙子,高情云渺,不学痴牛女。凤箫声断月明中,举手谢、时人欲去。客槎曾犯,银海微浪,尚带天风海雨。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鹊桥仙(七夕和苏坚韵)】
乘槎归去,成都何在?万里江沱汉漾。与君各赋一篇诗,留织女、鸳鸯机上。还将旧曲,重赓新韵,须信吾侪天放。人生何处不儿嬉,看乞巧、朱楼彩舫。
【瑞鹧鸪(观潮)】
碧山影里小红旗,侬是江南踏浪儿。拍手欲嘲山简醉,齐声争唱浪婆词。西兴渡口帆初落,渔浦山头日未欹。侬欲送潮歌底曲,尊前还唱使君诗。
【瑞鹧鸪(此篇卷四收作七律,题寒食未明至湖上太守未来两县令先在)】
城头月落尚啼乌,朱舰红船早满湖。彭吹未容迎五马,水云先已漾双凫。映山黄帽螭头舫,夹岸青烟鹊尾炉。老病逢春只思睡,独求僧榻寄须臾。
【翻香令】
金炉犹暖麝煤残,惜香更把宝钗翻。重闻处、余熏在,这一番、气味胜从前。背人偷盖小蓬山,更将沉水暗同燃。且图得,氤氲久,为情深、嫌怕断头烟。
【虞美人(琵琶)】
定场贺老今何在?几度新声改。新声坐使旧声阑,俗耳只知繁手、不须弹。断弦试问谁能晓?七岁文姬小。试教弹作辊雷声,应有开元遗老、泪纵横。
【虞美人(送马中玉)】
归心正似三春草,试著莱衣小。橘怀几日向翁开?怀祖已嗔文度、不归来。禅心已断人间爱,只有平交在。笑论瓜葛一枰同,看取灵光新赋、有家风。
【虞美人】
(陈述古守杭,已及瓜代。未交前数日,宴僚佐于有美堂,因请贰车苏子瞻赋词。子瞻即席而就,寄《摊破虞美人》。)
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须千里。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且徘徊。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虞美人】
(东坡与秦少游维杨,饮别作此词。一说或贺方回,或黄庭山谷,或秦淮海,或晏小山作。)
波声拍枕长淮晓,隙月窥人小,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竹溪花浦曾同醉,酒味多于泪。谁教风鉴在尘埃,酝造一场烦恼、送人来。
【虞美人】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袅晴空。殷勤花下重携手,更尽杯中酒。美人不用敛歌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
【虞美人】
冰肌自是生来瘦,那更分飞后。日长帘幕望黄昏,及至黄昏时候、转销魂。君还知道相思苦,怎忍抛奴去。不辞迢递过关山,只恐别郎容易、见郎难。
【虞美人】
深深庭院清明过,桃李初红破。柳丝搭在玉栏干,帘外潇潇微雨、做轻寒。晚晴台榭增明媚,已拚花前醉。更阑人静月侵廊,独自行来行去、好思量。
【虞美人】
持杯遥劝天边月,愿月圆无缺。持杯更复观花枝,且愿花枝长在、莫离披。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一斛珠】
洛城春晚,垂杨乱掩红楼半,小池轻浪纹如篆。烛下花前,曾醉离歌宴。自惜风流云雨散,关山有限情无限。待君重见寻芳伴,为说相思,目断西楼燕。
【醉落魄(席上呈元素)】
分携如昨,人生到处萍飘泊。偶然相聚还离索,多病多愁,须信从来错。樽前一笑休辞却,天涯同是伤沦落。故山犹负平生约,西望峨嵋,长羡归飞鹤。
【醉落魄(苏洲阊门留别)】
苍头华发,故山归计何时决?旧交新贵音书绝,惟有佳人,犹作殷勤别。离亭欲去歌声咽,潇潇细雨凉吹颊。泪珠不用罗巾,弹在罗衣,图得见时说。
【醉落魄(离京口作)】
轻云微月,二更酒醒船初发。孤城回望苍烟合,公子佳人,不记归时节。巾偏扇坠藤床滑,觉来幽梦无人说。此生飘荡何时歇?家在西南,长作东南别。
【醉落魄(述怀。或谓王仲甫作)】
醉醒醒醉。恁君会取这滋味。浓斟琥珀香浮蚁。一到愁肠,别有阳春意。须将幕席为天地。歌前起舞花前睡。从他落魄陶陶里。犹胜醒醒,若得闲憔悴。
【临江仙】
(龙丘子自洛之蜀,载二侍女,戎装骏马,至溪山佳处,辄留数日,见者以为异人。后十年,筑室黄冈之北,号曰静庵居士。作此赠之。)
细马远驮双侍女,青巾玉带红靴。溪山好处便为家。谁知巴峡路,却见洛城花。 面旋落英飞玉蕊,人间春日初斜。十年不见紫云车。龙邱新洞府,铅鼎养丹砂。
【临江仙(赠送)】
诗句揣来磨我钝,钝锥不解生芒。欢颜为我解冰霜。酒阑清梦觉,春草满池塘。 应念雪堂坡下老,昔年共采芸香。功成名遂早还乡。回车来过我,乔木拥千章。
【临江仙(辛未离杭至润,别张弼秉道)】
我劝髯张归去好,从来自己忘情。尘心消尽道心平。江南与塞北,何处不堪行。 俎豆庚桑真过矣,凭君说与南荣。愿闻吴越报丰登。君王如有问,结袜赖王生。
【临江仙(冬日即事)】
自古相从休务日,何妨低唱微吟。天垂云重作春阴。坐中人半醉,帘外雪将深。 闻道分司狂御史,紫云无路追寻。凄风寒雨更。问囚长损气,见鹤总惊心。
【临江仙(送王缄)】
忘却成都来十载,因君未免思量。恁将清泪洒江阳。故乡知好在,孤客自悲凉。 坐上别愁君未见,归来欲断无肠。殷勤且更尽离觞。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
【临江仙(夜到扬州,席上作)】
尊酒何人怀李白,草堂遥指江东。珠帘十里卷香风。花开花又谢,离恨几千重。 轻舸度江连夜到,一时惊笑衰容。语音犹自带吴侬。夜阑相对处,依旧梦魂中。
【临江仙】
九十日春都过了,贪忙何处追游。三分春色一分愁。雨翻榆荚阵,风转柳花球。 阆苑先生须自责,蟠桃动是千秋。不知人世苦厌求。东皇不拘束,肯为使君留。
【临江仙(风水洞作)】
四大从来都遍满,此间风水何疑。故应为我发新诗。幽花香涧谷,寒藻舞沦漪。 借与玉川生两腋,天仙未必相思。还恁流水送人归。层巅余落日,草露已沾衣。
【临江仙】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临江仙(疾愈,登望湖楼,赠项长官)】
多病休文都瘦损,不堪金带垂腰。望湖楼上暗香飘。和风春弄袖,明月夜闻箫。 酒醒梦回清漏永,隐床无限更潮。佳人不见董娇娆。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怜宵。
【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临江仙】
冬夜夜寒冰合井,画堂明月侵帏。青明灭照悲啼。青挑欲尽,粉泪还垂。 未尽一尊先掩泪,歌声半带清悲。情声两尽莫相违。欲知肠断处,梁上暗尘飞。
【临江仙(赠王友道)】
谁道东阳都瘦损,凝然点漆精神。瑶林终自隔风尘。试看披鹤氅,仍是谪仙人。 省可清言挥玉尘,真须保器全真。风流何似道家纯。不应同蜀客,唯爱卓文君。
【临江仙】
昨夜渡江何处宿?望中疑是秦淮。月明谁起笛中哀。多情王谢女,相逐过江来。 云雨未成还又散,思量好事难谐。凭陵急桨两相催。想伊归去后,应似我情怀。
【蝶恋花(春景)】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飞一作来。)
【蝶恋花(佳人)】
一颗樱桃樊素口。不爱黄金,只爱人长久。学画鸦儿犹未就,眉尖已作伤春皱。 扑蝶西园随伴走。花落花开,渐解相思瘦。破镜重圆人在否?章台折尽青青柳。
【蝶恋花(送春)】
雨过春容清更丽。只有幽人,幽恨终难洗。北固山前三面水,碧琼梳拥青螺髻。 一纸乡书来万里。问我何年,真个成归计。白首送春拚一醉,东风吹破千行泪。
【蝶恋花(暮春别李公择)】
蔌蔌无风花自。寂寞园林,柳老樱桃过。落日多情还照座,山青一点横云破。 路尽河回千转柁。系揽渔村,月暗孤灯火。凭仗飞魂招楚些,我思君处君思我。
【蝶恋花(密州上元)】
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此般风味应无价。 寂莫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乍入农桑社。火冷灯希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蝶恋花(密州冬夜,文安国席上作)】
帘外东风交雨霰。帘里佳人,笑语如莺燕。深惜今年正月暖,灯光酒色摇金盏。 掺鼓渔阳挝未遍。舞褪琼钗,汗湿香罗软。今夜何人吟古怨,清诗未就冰生砚。
【蝶恋花(通涟水赠赵晦之)】
自古涟漪佳绝地。绕郭荷花,欲把吴兴比。倦客尘埃何处洗,真君堂下寒泉水。 左海门前酤酒市。夜半潮来,月下孤舟起。倾盖相逢拚一醉,双凫飞去人千里。
【蝶恋花(述怀)】
云水萦回溪上路。叠叠青山,环绕溪东注。月白沙汀翘宿鹭,更无一点尘来处。 溪叟相看私自语。底事区区,苦要为官去。尊酒不空田百亩,归来分得闲中趣。
【蝶恋花(离别)】
春事阑珊芳草歇。客里风光,又过清明节。小院黄昏人忆别,落红处处闻啼。 咫尺江山分楚越。目断魂消,应是音尘绝。梦破五更心欲折,角声吹落梅花月。
【蝶恋花(送潘大临)】
别酒劝君君一醉。清润潘郎,又是何郎婿。记取钗头新利市,莫将分付东邻子。 回首长安佳丽地。三十年前,我是风流帅。为向青楼寻旧事,花枝缺处余名字。
【蝶恋花(同安生日放鱼,取金光明经救鱼事)】
泛泛东风初破五。江柳微黄,万万千千缕。佳气郁葱来绣户,当年江上生奇女。 一盏寿觞谁与举?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放尽穷鳞看圉圉,天公为下曼陀雨。
【蝶恋花】
记得画堂初会遇。好梦惊回,望断高唐路。燕子双飞来又去,纱窗几度春光暮。 那日绣帘相见处。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
【蝶恋花】
昨夜秋风来万里。月上屏帏,冷透人衣袂。有客抱衾愁不寐,那堪玉漏长如岁。 羁舍留连归计未。梦断魂销,一枕相思泪。衣带渐宽无别意,新书报我添憔悴。
【蝶恋花(一说晏几道作)】
玉枕冰寒消暑气。碧簟纱厨,向午朦胧睡。莺舌惺忄如会意,无端画扇惊飞起。 雨后初凉生水际。人面桃花,的的遥相似。眼看红芳犹抱蕊,丛中已结新莲子。
【蝶恋花】
雨霰疏疏经泼火。巷陌秋千,犹未清明过。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ネ。 苦被多情相折挫。病绪厌厌,浑似年时过。绕遍回廊还独坐,月笼云暗重门锁。
【蝶恋花】
蝶懒莺慵春过半。花落狂风,小院残红满。午醉未醒红日晚,黄昏帘幕无人。 云鬓松眉黛浅。总是愁媒,俗诉谁消遣。未信此情难系绊,杨花犹有东风管。
【荷华媚(荷花)】
霞苞霓荷碧,天然地、别是风流标格。重重青盖下,千娇照水,好红红白白。每恨望、明月清风夜,甚低迷不语,妖邪无力。终须放、船儿去,清香深处住,看伊颜色。
【渔家傲(金陵赏心亭送王胜之龙图。王守金陵,视事一日,移南郡)】
千古龙蟠并虎踞,从公一吊兴亡处。渺渺斜风吹细雨。芳草渡,江南父老留公住。 公驾飞车凌彩雾,红鸾骖乘青鸾驭。却讶此洲名白鹭。非吾侣,翻然欲下还飞去。
【渔家傲(送台守江郎中)】
送客归来灯火尽,西楼淡月凉生晕。明日潮来无定准。风未稳,舟横渡口重城近。 江水似知孤客恨,南风为解佳人愠。莫学时流轻久困。频寄问,钱塘江上须忠信。
【渔家傲】
皎皎牵牛河汉女,盈盈临水无由语。望断碧云空日暮。无寻处,梦回芳草生春浦。 鸟散余花纷似雨,汀洲苹老香风度。明月多情来照户。但揽取,清光长送人归去。
【渔家傲(送张元唐省亲秦州)】
一曲阳关情几许,知君欲向秦川去。白马皂貂留不住,回首处,孤城不见天霖雾。 到日长安花似雨,故关杨柳初飞絮。渐见靴刀迎夹路。谁得似,风流膝上王文度。
【渔家傲(赠曹光州)】
些小白须何用染,几人得见星星点。作郡浮光虽似箭。君莫厌,也应胜我三年贬。 我欲自嗟还不敢,向来三郡宁非忝。婚嫁事稀年冉冉。知有渐,千钧重担从头减。
【渔家傲】
临水纵横回晚,归来转觉情怀动。梅笛烟中闻几弄。秋阴重,西山雪淡云凝冻。 美酒一杯谁与共,尊前舞雪狂歌送。腰跨金鱼旌旆拥。将何用,只堪妆点浮生梦。
【定风波】
(十月九日,孟亨之置酒秋香亭,有拒霜独向君猷而开。坐客喜笑,以为非使君莫可当此花,故作是词。)
两两轻红半晕腮,依依独为使君回。若道使君无此意,何为,双花不向别人开。 但看低昂烟雨里,不已,劝君休诉十分杯。更问尊前狂副使,来岁、花开时节与谁来?
【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潇洒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重阳,括杜牧之诗)】
与客携壶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飞。尘世难逢开口笑,年少,菊花须插满头归。 酩酊但酬佳节了,云峤,登临不用怨斜晖。古往今来谁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衣。
【定风波(感旧)】
莫怪鸳鸯绣带长,腰轻不胜舞衣裳。薄幸只贪游冶去,何处,垂杨系马恣轻狂。 花谢絮飞春又尽,堪恨,断弦尘管伴啼妆。不信归来但自看,怕见,为郎憔悴却羞郎。
【定风波(送元素)】
千古风流阮步兵,平生游宦爱东平。千里远来还不住,归去,空留风韵照人清。 红粉尊前深懊恼,知道,怎生留得许多情。记得明年花絮乱,须看,泛西湖是断肠声。
又(元丰六年七月六日,王文甫家饮酿白酒,大醉,集古句作墨竹词。)
雨洗涓涓嫩叶光,风吹细细绿筠香。秀色乱侵书帙晚,帘卷,清阴微过酒尊凉。 人画竹身肥拥肿,何用?先生落笔胜萧郎。记得小轩岑寂夜,廊下、月和疏影上东墙。
【定风波(咏红梅)】
好睡慵开莫厌迟,自怜冰脸不时宜。偶作小红桃杏色,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 休把闲心随物态,何事?酒生微晕沁瑶肌。诗老不知梅格在,吟咏,更看绿叶与青枝。
【定风波】
(余昔与张子野、刘孝叔、李公择、陈令举、杨元素会于吴兴。时子野作《六客词》,其卒章云:“见说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旁有老人星。”凡十五年,再过吴兴,而五人者皆已亡矣。时张仲谋与曹子方、刘景文、苏伯固、张秉道为坐客,仲谋请作《后六客词》。)
月满苕溪照夜堂,五星一老斗光芒。十五年间真梦里,何事?长庚对月独凄凉。 绿鬓苍颜同一醉,还是、六人吟笑水云乡。宾主谈锋谁得似?看取、曹刘今对两苏张。
【定风波】
(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时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十拍子(暮秋)】
白酒新开九酝,黄花已过重阳。身外倘来都似梦,醉里无何即是乡,东坡日月长。 玉粉旋烹茶乳,金齑新捣橙香。强染霜髭扶翠袖,莫道狂夫不解狂。狂夫老更狂。
【苏幕遮(咏《选仙图》)】
暑笼晴,风解愠,雨后余清,暗袭衣裾润。一局选仙逃暑困。笑指尊前,谁向青霄近? 整金盆,轮玉笋。凤驾鸾车,谁敢争先进。重五休言升最紧,纵有碧油,到了输堂印。
【调笑令(通常分上下阙为二首词)】
渔父,渔父,江上微风细雨。清蓑黄箬裳衣,红酒白鱼暮归。归暮,归暮,长笛一声何处。 归雁,归雁,饮啄江南南岸。将飞却下盘旋,塞外春来苦寒。寒苦,寒苦,藻荇欲生且住。
【行香子】
(密云龙,茶名。极为甘馨。宋廖正一,字明略,晚登苏东坡之门,公大奇之。时黄、秦、晁、张号苏门四学士,东坡待之厚,每来必令侍妾朝云取密云龙,家人以此知之。一日,又命取密云龙,家人谓是四学士,窥之,乃廖明略也。)
绮席才终,欢意犹浓。酒阑时,高兴无穷。共夸君赐,初拆臣封。看分香饼,黄金缕,密云龙。 斗赢一水,功敌千钟。觉凉生,两腋清风。暂留红袖,少却纱笼。放笙歌散,庭馆静,略从容。
【行香子(寓意)】
三入承明,四至九卿。问书生,何辱何荣。金张七叶,纫绮貂缨。无汗马事,不献赋,不明经。 成都卜肆,寂莫君平。郑子真、岩谷躬耕。寒灰炙手,人重人轻。除竺乾学,得无念,得无名。
【行香子(述怀)】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休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行香子(秋兴)】
凉夜霜风,先入梧桐。浑无处,回避衰容。问公何事,不语书空。但一回醉,一回病,一回慵。 秋来庭下,光阴如箭,似无言,有意伤侬。都将万事,付与千钟。任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
【行香子(冬思)】
携手江村,梅雪飘裙。情何限,处处销魂。故人不见,旧曲重闻。向望湖楼,孤山寺,涌金门。 寻常行处,题诗千首,绣罗衫、与拂红尘。别来相忆,知是何人?有湖中月、江边柳、陇头云。
【行香子(过七里滩)】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空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虚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行香子(与泗守过南山晚归作)】
北望平川,野水荒湾。共寻春、飞步孱颜(一作潺。)和风弄袖,香雾萦鬟。正酒酣适,人语笑,白云间。 飞鸿落照,相将归去。澹娟娟,玉宇清闲。何人无事,晏坐空山。望长桥上,灯火乱,使君还。
【青玉案(和贺方回韵,送伯固归吴中故居)】
三年枕上吴中路,遣黄耳,随君去。若到松江呼小渡,莫惊鸥鹭。四桥尽是、老子经行处。 辋川图上看春暮,常记高人右丞句。作个归期天已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人娇(王都尉席上赠侍人)】
满院桃花,尽是刘郎未见。于中更一枝纤软。仙家日月,笑人间春晚。浓睡起、惊飞乱红千片。 密意难窥,羞容易见。平白地为伊肠断。问君终日、怎安排心眼?须信道、司空自来见惯。
【人娇(赠朝云)】
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朱唇箸点,更髻鬟生采。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 好事心肠,著人情态。闲窗下敛云凝黛。明朝端午,学纫兰为佩。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
【人娇(戏邦直)】
别驾来时,满城灯火无数。向青琐隙中偷觑。元来便是,共采鸾仙侣。方见了、管须低声说与。 百子流苏,千枝宝炬。人间有洞房烟雾。春来何事,故抛人别处?坐望断、楼中远山归路。
【江城子】
(陶渊明以正月五日游斜川,临流班坐,顾瞻南阜,爱曾城之独秀,乃作《斜川诗》,至今使人想见其处。元丰壬戍之春,余躬耕于东坡,筑雪堂居之,南挹四望亭之后丘,西控北山之微泉,慨然而叹,此亦斜川之游也。乃作长短句,以《江城子》歌之。)
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鸣。北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境,吾老矣,寄余龄。
【江城子(述古去余杭,为去思者作)】
翠蛾羞黛怯人看。掩霜纨,泪偷弹。且尽一尊,收泪唱阳关。谩道帝城天样远,天易见,见君难。 画堂新构近孤山。曲栏干,为谁安?飞絮落花、春色属明年。欲棹小舟寻旧事,无处问,水连天。
【江城子(湖上与张先同赋)】
凤皇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舍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江城子(猎词)】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江城子(恨别)】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回望彭城、清泗与淮通。寄我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江城子(冬景)】
相逢不觉又初寒。对尊前,惜流年。风紧离亭、冰结泪珠圆。雪意留君君且住,从此去,少清欢。 转头山下转头看。路漫漫,玉花翻。银海光宽、何处是超然?知道故人相念否,携翠袖,倚朱栏。
【江城子】
(大雪有怀朱康叔使君,亦知使君之念我也,作《江神子》以寄之。)
黄昏犹是雨纤纤。晓开帘,欲平檐。江阔天低、无处认青帘。孤坐冻吟谁伴我?揩病目,捻衰髯。 使君留客醉厌厌。水晶盐,为谁甜?手把梅花,东望忆陶潜。雪似故人人似雪,虽可爱,有人嫌。又
(陈直方妾嵇,钱塘人也。丐新词,为作此。钱唐人好唱《陌上花》、《缓缓曲》,余尝作数绝以纪其事矣。)
玉人家在凤皇山。水云间,掩门闲。门外行人、立马看弓弯。十里春风谁指似?斜日映,绣帘斑。 多情好事与君还。悯新鳏,拭余潜。明月空江、香雾著云鬟。陌上花开看尽也,闻旧曲,破朱颜。
【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江城子(或谓叶梦得,或谓张元干作)】
银涛无际卷蓬瀛。落霞明,暮云平。曾见青鸾、紫凤下层城。二十五弦弹不尽,空感慨,惜离情。 苍梧烟水断归程。卷霓旌,为谁迎?空有千行、流泪寄幽贞。舞罢鱼龙云海晚,千古恨,入江声。
【江城子】
前瞻马耳九仙山。碧连天,晚云间。城上高台、真个是超然。莫使匆匆云雨散,今夜里,月婵娟。 小溪鸥鹭静联拳。去翩翩,点轻烟。人事凄凉、回首便他年。莫忘使君歌笑处,垂柳下,矮槐前。
【江城子】
墨云拖雨过西楼。水东流,晚烟收,柳外残阳、回照动帘钩。今夜巫山真个好,花未落,酒新ド。 美人微笑转星眸。月华羞,捧金瓯。歌扇萦风、吹散一春愁。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
【江城子】
腻红匀脸衬檀唇。晚妆新,暗伤春。手捻花枝、谁会两眉颦?连理带头双□□,留待与、个中人。 淡烟笼月绣帘阴。画堂深,夜沉沉。谁道□□,□系得人心。一自绿窗偷见后,便憔悴、到如今。
【千秋岁(湖州暂来徐州,重阳作)】
浅霜侵绿,发少仍新沐。冠直缝,巾横幅。美人怜我老,玉手簪黄菊。秋露重,真珠落袖沾余馥。 座上人如玉,花映花奴肉。蜂蝶乱,飞相逐。明年人纵健,此会应难复。须细看,晚来月上和银烛。
【又(次韵少游)】
岛边天外,未老身先退。珠泪溅,丹衷碎。声摇苍玉佩,色重黄金带。一万里,斜阳正与长安对。 道远谁云会,罪大天能盖。君命重,臣节在。新恩犹可觊,旧学终难改。吾已矣,乘桴且恁浮于海。
【河满子(湖州作)】
见说岷峨凄怆,旋闻江汉澄清。但觉秋来归梦好,西南自有长城。东府三人最少,西山八国初平。 莫负花溪纵赏,何妨药市微行。试问当垆人在否?空教是处闻名。唱著子渊新曲,应须分外含情。
【祝英台近(惜别)】
挂轻帆,飞急桨,还过钓台路。酒病无聊,欹枕听鸣橹。断肠簇簇云山,重重烟树。回首望、孤城何处? 间离阻,谁念萦损襄王,何曾梦云雨。旧恨前欢,心事两无据。要知欲见无由,痴心犹自,倩人道、一声传语。
【一丛花】
今年春浅腊侵年。冰雪破春妍。东风有信无人见,露微意、柳际花边。寒夜纵长,孤衾易暖,钟鼓渐清圆。 朝来初日半含山。楼阁淡疏烟。游人便作寻芳计,小桃杏、应已争先。衰病少情,疏慵自放,惟爱日高眠。
【皂罗特髻(采菱拾翠)】
采菱拾翠,算似此佳名,阿谁消得?采菱拾翠,称使君知客。千金买、采菱拾翠,更罗裙、满把真珠结。采菱拾翠,正髻鬟初合。 真个、采菱拾翠,但深怜轻拍。一双手、采菱拾翠,绣衾下、抱著俱香滑。采菱拾翠,待到京寻觅。
【洞仙歌(咏柳)】
江南腊尽,早梅花开后。分付新春与垂柳。细腰肢、自有入格风流。仍更是、骨体清英雅秀。 永丰坊那畔,尽日无人,惟见金丝弄晴昼。断肠是,飞絮时,绿叶成阴,无个事、一成消瘦。又莫是、东风逐君来,便吹散眉间,一点春皱。
【洞仙歌】
(仆七岁时,见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余。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矣,人无知此词者,独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是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劝金船(和元素韵,自撰腔命名)】
无情流水多情客,劝我如曾识。杯行到手休辞却,这公道难得。曲水池上,小字更书年月。如对茂林修竹,似永和节。 纤纤素手如霜雪,笑把秋花插。尊前莫怪歌声咽,又还是轻别。此去翱翔,遍赏玉堂金阙。欲问再来何岁?应有华发。
【意难忘(妓馆)】
花拥鸳房,记驼肩髻小,约鬓眉长。轻身翻燕舞,低语转莺簧。相见处,便难忘,肯亲度瑶觞。向夜阑、歌翻郢曲,带换韩香。 别来音信难将,似云收楚峡,雨散巫阳。相逢情有在,不语意难量。些个事,断人肠,怎禁得ゐ惶?待与伊、移根换叶,试又何妨。
【满江红】
(董义夫名钺,自漕得罪归鄱阳,遇东坡于齐安。怪其丰暇自得。曰:“吾再娶柳氏,三日而去官。吾固不戚戚,而忧柳氏不能忘怀于进退也。已而欣然同忧患,如处富贵,吾是以益安焉。”乃令家僮歌其所作《满江红》。东坡嗟叹之,次其韵。)
忧喜相寻,风雨过、一江春绿。巫峡梦、至今空有,乱山屏簇。何似伯鸾携德耀,箪瓢未足清欢足。渐烂然、光彩照阶庭,生兰玉。 幽梦里,传心曲。肠断处,凭他续。文君婿知否?笑君卑辱。君不见《周南》歌《汉广》,天教夫子休乔木。便相将、左手抱琴书,云间宿。
【满江红(寄鄂州朱使君)】
江汉西来,高楼下、蒲萄深碧。犹自带、岷峨云浪,锦江春色。君是南山遗爱守,我为剑外思归客。对此间、风物岂无情,殷勤说。 《江表传》,君休读。狂处士,真堪惜。空洲对鹦鹉,苇花萧瑟。独笑书生争底事,曹公黄祖俱飘忽。愿使君、还赋谪仙诗,追黄鹤。
【满江红(东武会流杯亭)】
东武南城,新堤固、莲漪初溢。隐隐遍、长林高阜,卧红堆碧。枝上残花吹尽也,与君更向江头觅。问向前、犹有几多春?三之一。 官里事,何时毕。风雨外,无多日。相将泛曲水,满城争出。君不见兰亭修禊事,当时座上皆豪逸。到如今、修竹满山阴,空陈迹。
【满江红(怀子由作)】
清颍东流,愁目断、孤帆明灭。宦游处、青山白浪,万重千叠。辜负当年林下意,对床夜雨听萧瑟。恨此生、长向别离中,添华发。 一樽酒,黄河侧。无限事,从头说。相看恍如昨,许多年月。衣上旧痕余苦泪,眉间喜气添黄色。便与君、池上觅残春,花如雪。
【满江红(正月十三日,送姜安国还朝)】
天岂无情,天也解、多情留客。春向暖、朝来底事,尚飘轻雪。君过春来纡组绶,我应归去耽泉石。恐异时、杯酒忽相思,云山隔。 浮世事,俱难必。人纵健,头应白。何辞更一醉,此欢难觅。欲向佳人诉离恨,泪珠先已凝双睫。但莫追、新燕却来时,音书绝。
【满庭芳】
(元丰七年四月一日,余将自黄移汝,留别雪堂邻里二三君子。会李仲览自江东来别,遂书以遗之。)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载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饮,相劝老东坡。 云何、当远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煞渔蓑。
【满庭芳】
(余居黄五年,将赴临汝,作《满庭芳》一篇,以别黄人。既至南都,蒙恩放归阳羡,复作一篇。)
归去来兮,清溪无底,上有千仞嵯峨。画桥西畔,天远夕阳多。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船头转、长风万里,归马驻平坡。 无何、何处是?银潢尽处,天女停梭。问人间何事,久戏风波。顾问同来稚子,应烂汝、腰下长柯。青衫破、群仙笑我,千缕挂烟蓑。
【满庭芳(佳人)】
香雕盘,寒生冰箸,画堂别是风光。主人情重,开宴出红妆。腻玉圆搓素颈,藉丝嫩,新织仙裳。双歌罢,虚檐转月,余韵尚悠。 人间、何处有?司空见惯,应谓寻常。坐中有狂客,恼乱愁肠。报道金钗坠也,十指露、春笋纤长。亲曾见、全胜宋玉,想像赋高唐。
【满庭芳(警悟)】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满庭芳】
(有王长官者,弃官三十三年,黄人谓之王先生。因送陈忄造来过余,因赋。)
三十三年,今谁存者,算只君与长江。凛然苍桧,霜干苦难双。闻道司州古县,云溪上、竹坞松窗。江南岸、不因送子,宁肯过吾邦。 枞枞、疏雨过,风林舞破,烟盖云幢。愿持此邀君,一饮空缸。居士先生老矣,真梦里、相对残。歌舞断、行人未起、船鼓已逄逄。
【满庭芳】
(余年十七,始与刘仲达往来于眉山,今年四十九,相逢于泗上。洛水浅冻,久留郡中,晦日同游南山,话旧感叹,因作此词。)
三十三年,漂流江海,万里烟浪云帆。故人惊怪,憔悴老青衫。我自疏狂异趣,君何事、奔走尘凡?流年尽,穷途坐守,船尾冻相衔。 、淮浦外,层楼翠壁,古寺空岩。步携手林间,笑挽纤纤。莫上孤峰尽处,萦望眼、云水相搀。家何在?因君问我,归步绕松杉。
【水调歌头(快哉亭作)】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水调歌头】
(余去岁在东武,作《水调歌头》以寄子由,今年子由相从彭城百余日,过中秋而去,作曲以别余。以其语过悲,乃为和之。其意以不早退为戒,以退而相从之乐为尉云耳。)
安石在东海,从事鬓惊秋。中年亲友难别,丝竹缓离愁。一旦功成名遂,准拟东还海道,扶病入西州。雅志因轩冕,遗恨寄沧洲。 岁云暮,须早计,要褐裘。故乡归去千里,佳处辄迟留。我醉歌时君和,醉倒须君扶我,惟酒可忘忧。一任刘玄德,相对卧高楼。
【水调歌头】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水调歌头】
(欧阳文忠公尝问余:“琴诗何者最善?”答以退之《颖师琴》诗最善。公曰:“此诗最奇丽,然非听琴,乃听琵琶也。”余深然之。建安章质夫家善琵琶者乞为歌词,余久不作,特取退之词,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之。)
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冤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回首莫云远,飞絮搅青冥。 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水调歌头(子由徐州中秋作)】
离别一何久,七度过中秋。去年东武今夕,明月不胜愁。岂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载《凉州》。鼓吹助清赏,鸿雁起汀洲。 坐中客,翠羽被,紫绮裘。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今夜清尊对客,明夜孤帆水驿,依旧照离忧。但恐同王粲,相对永登楼。
【雨中花慢】
(初至密州,以旱蝗斋素者累月,方春牡丹盛开,不获一赏。至九月,忽开千叶一朵,雨中为置酒作。)
今岁花时深院,尽日东风,荡漾茶烟。但有绿苔芳草,柳絮榆钱。闻道城西,长廊古寺,甲第名园。有国艳带酒,天香染袂,为我留连。 清明过了,残红无处,对此泪洒尊前。秋向晚、一枝何事,向我依然。高会聊追短景,清商不假余妍。不如留取、十分春态,付与明年。
【雨中花慢】
邃院重帘何处,惹得多情,愁对风光。睡起酒阑花谢,蝶乱蜂忙。今夜何人?吹笙北岭,待月西厢。空怅望处,一株红杏,斜倚低墙。 羞颜易变,傍人先觉,到处被著猜防。谁信道,些儿恩爱,无限凄凉。好事若无间阻,幽欢却是寻常。一般滋味,就中香美,除是偷尝。
【雨中花慢】
嫩脸羞蛾因甚,化作行云,却返巫阳。但有寒灯孤枕,皓月空床。长记当初,乍谐云雨,便学鸾皇。又岂料、正好三春桃李,一夜风霜。 丹青画,无言无笑,看了谩结愁肠。襟袖上,犹存残黛,渐灭余香。一自醉中忘了,奈何酒后思量。算应负你,枕前珠泪,万点千行。
【八声甘州(寄参寥子)】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算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醉蓬莱(重九上君猷)】
笑劳生一梦,羁旅三年,又还重九。华发萧萧,对荒园搔首。赖有多情,好饮无事,似古人贤守。岁岁登高,年年落帽,物华依旧。 此会应须烂醉,仍把紫菊茱萸,细看重嗅。摇落霜风,有手栽双柳。来岁今朝,为我西顾,酹羽觞江口。会与州人,饮公遗爱,一江醇酎。
【三部乐(情景)】
美人如月,乍见掩暮云,更增妍绝。算应无恨,安用阴晴圆缺。娇甚空只成愁,待下床又懒,未语先咽。数日不来,落尽一庭红叶。 今朝置酒强起,问为谁减动,一分香雪?何事散花却病,维摩无疾?却低眉、惨然不答,唱金缕一声怨切。堪折便折,且惜取、少年花发。
【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念奴娇(中秋)】
凭高眺远,见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一天秋碧。玉宇琼楼,乘鸾来去,人在清凉国。江山如画,望中烟树历历。 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对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风,翻然归去,何用骑鹏翼。水晶宫里,一声吹断横笛。
【水龙吟】
(昔谢自然欲过海,求师蓬莱。至海中,或谓自然:“蓬莱隔弱水三十万里,不可到。天台有司马子微,身居赤城,名在绛阙,可往从之。”自然乃还,受道于子微,白日仙去。子微著《坐忘论》七篇、《枢》一篇。年百余将终,谓弟子曰:“吾居玉霄峰,东望蓬莱,尝有真灵降焉。今为东海青童君所召。”乃蝉脱而去。其後李太白作《大鹏赋》云:“尝见子微于江陵,谓余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元丰七年冬,予过临淮,而湛然先生梁公在焉,童颜清彻,如二三十许人然,人亦有自少见之者。善吹铁笛,嘹然有穿云烈石之声。乃作《水龙吟》一首,记子微、太白之事,倚其声而歌之。)
古来云海茫茫,蓬山绛阙知何处,人间自有,赤城居士,龙蟠凤举。清净无为,坐忘遗照,八篇奇语。向玉霄东望,蓬莱ㄙ霭,有云驾、骖风驭。 行尽九州四海,笑纷纷落花飞絮。临江一见,谪仙风采,无言心许。八表神游,浩然相对,酒酣箕踞。待垂天赋就,骑鲸路稳,约相将去。
【水龙吟】
(岭南大守闾丘公显,致仕居姑苏。东坡每过必留连。尝言过姑苏不游虎丘,不谒闾丘,乃二欠事,其重之如此。一日,出其后房佐酒,有懿卿者,甚有才色,善吹笛,因作《水龙吟》赠之。一云赠赵晦之吹笛侍儿)
楚山修竹如云,异材秀出千林表。龙须半剪,凤膺微涨,玉肌匀绕。木落淮南,雨晴云梦,月明风袅。自中郎不见,桓伊去后,知辜负、秋多少? 闻道岭南太守,后堂深、绿珠娇小。绮窗学弄,《梁州》初遍,《霓裳》未了。嚼徵含宫,泛商流羽,一声云杪。为使君洗尽,蛮风瘴雨,作《霜天晓》。
【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街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水龙吟】
(闾丘大夫孝直公显,尝守黄州,作栖霞楼,为郡中胜绝。元丰五年,予谪居于黄。正月十七日,梦扁舟渡江,中流回望,楼中歌乐杂作,舟中人言,公显方会客也。觉而异之,乃作此词。公显时已致仕,在苏州。)
小舟横截春江,卧看翠壁红楼起。云间笑语,使君高会,佳人半醉。危柱哀弦,艳歌余响,绕云萦水。念故人老大,风流未减,独回首、烟波里。 推枕惘然不见,但空江、月明千里。五湖闻道,扁舟归去,仍携西子。云梦南州,武昌南岸,昔游应记。料多情梦里,端来见我,也参差是。
【水龙吟】
小沟东接长江,柳堤苇岸连云际。烟村潇洒,人间一哄,渔樵早市。永昼端居,寸阴虚度,了成何事。但丝莼玉藕,珠粳锦鲤,相留恋,又经岁。 因念浮丘旧侣,惯瑶池、羽觞沉醉。青鸾歌舞,铢衣摇曳,壶中天地。飘堕人间,步虚声断,露寒风细。抱素琴,独向银蟾影里,此怀难寄。
【水龙吟(咏雁)】
露寒烟冷兼葭,老天外征鸿寥唳。银河秋晚,长门灯悄,一声初至。应念潇湘,岸遥人静,水多菰米。望极平田,徘徊欲下,依前被、风惊起。 须信衡阳万里,有谁家,锦书遥寄。万里云外,斜行横阵,才疏又缀。仙掌月明,石头城下,影摇寒水。念征衣未捣,佳人拂杵,有盈盈泪。
【归朝欢】
(公尝有诗与苏伯固,其序曰:“昔有九江,与苏伯固唱和,其略曰:‘我梦扁舟浮震泽,雪浪横江千顷白。觉来满眼是庐山,倚天无数开青壁。’盖实梦也。然公诗复云:‘扁舟震泽定何时?满眼庐山觉又非。’”)
我梦扁舟浮震泽,雪浪摇空千顷白。觉来满眼是庐山,倚天无数开青壁,此生长接淅,与君同是江南客。梦中游,觉来清赏,同作飞梭掷。 明日西风还挂席,唱我新词泪沾臆。灵均去后楚山空,澧阳兰芷无颜色。君才如梦得,武陵更在西南极。竹枝词,莫摇新唱,谁谓古今隔?
【永遇乐(寄孙巨源)】
长忆别时,景疏楼下,明月如水。美酒清歌,留连不住,月随人千里。别来三度,孤光又满,冷落共谁同醉?卷珠帘,凄然顾影,共伊到明无寐。 今朝有客,来从淮上,能道使君深意。凭仗清淮,分明到海,中有相思泪。而今何在,西垣清禁,夜永云华侵被。此时看、回廊晓月,也应暗记。
【永遇乐】
(夜宿燕子楼,梦眄眄,因作此词。一云:徐州梦觉,北登燕子楼作。)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莫无人见。沈沈三鼓,飘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觅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南楼夜景,为余浩叹。
【永遇乐(眺望)】
天末山横,半空箫鼓,楼观高起。指点裁成,东风满院,总是新桃李。纶巾羽扇,一尊饮罢,目送断鸿千里。揽清歌,余音不断,缥缈尚萦流水。 年来自笑,无情何事,犹有多情遗思。绿鬓朱颜,匆匆拚了,却记花前醉。明年春到,重寻幽梦,应在乱莺声里。拍阑干,斜阳转处,有谁共倚。
【无愁可解】
(国士范日新作越调解愁、洛阳刘九伯寿闻而悦之,戏作俚语之诗,天下传咏,以谓几于达者。龙丘子犹笑之,此虽免乎愁,犹有所解也者。夫游于自然而托于不得已,人乐亦乐,人愁亦愁,彼且恶乎解哉。乃反其词,作无愁可解。)
光景百年,看便一世,生来不识愁味。问愁何处来,更开解个甚底?万事从来风过耳,何用不著心里。你唤做展却眉头,便是达者?也则恐未。 此理、本不通言,何曾道、欢游胜如名利。道则浑是错,不道如何即是?这里元无我与你。甚唤做物情之外?若须待醉了、方开解时,问无酒、怎生醉?
【沁园春】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ゼ锦,朝露清清。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沁园春】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也不须惊怪,沈郎易瘦;也不须惊怪,潘鬓先愁。总是难禁,许多魔难,奈好事教人不自由。空追想,念前欢杳杳,后会悠悠。 凝眸,悔上层楼。谩惹起、新愁压旧愁。向彩笺写遍,相思字了,重重封卷,密寄书邮。料到伊行,时时开看,一看一回和泪收。须知道,□这般病染,两处心头。
【贺新郎】
(余ヘ杭日,府僚湖中高会,群妓毕集,惟秀兰不来,营将督之再三,乃来。仆问其故,答曰:“沐浴倦卧,忽有扣门声,急起询之,乃营将催督也。整妆趋命,不觉稍迟。”时府僚有属意于兰者,见其不来,恚恨不已。云:“必有私事。”秀兰含泪力辩,而仆亦从旁冷语,阴为之解。府僚终不释然也。适榴花开盛,秀兰以一枝藉手献座中。府僚愈怒,责其不恭。秀兰进退无遽,但低首垂泪而己。仆乃作一曲,名《贺新郎》,令秀兰歌以侑觞,声容妙绝,府僚大悦,剧饮而罢。)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蔌蔌。
【稍遍】
(陶渊明赋《归去来》,有其词而无其声。余治东坡,筑雪堂于上,人皆笑其陋。独鄱阳董毅夫过而悦之,有卜邻之意。乃取《归去来》词,稍加隐括,使就声律,以遗毅夫。使家僮歌之,时相从于东坡,释耒而和之,扣牛角而为之节,不亦乐乎?)
为米折腰,因酒弃家,口体交相累。归去来,谁不遣君归?觉从前皆非今是。露未,征夫指予归路,门前笑语喧童稚。嗟旧菊都荒,新松暗老,吾年今已如此。但小窗容膝闭柴扉,策杖看孤云暮鸿飞。云出无心,鸟倦知还,本非有意。噫!归去来兮,我今忘我兼忘世。亲戚无浪语,琴书中有真味。步翠麓崎岖,泛溪窈窕,涓涓暗谷流春水。观草木欣荣,幽人自感,吾生行且休矣。念寓形宇内复几时,不自觉皇皇欲何之?委吾心,去留谁计。神仙知在何处?富贵非吾愿。但知临水登山啸咏,自引壶觞自醉。此生天命更何疑,且乘流,遇坎还止。(其词,盖世所谓般瞻之稍遍也。般瞻,龟兹语也。华言为五声,盖羽声也,于五音之次为第五。今世作般涉,误矣。稍遍三叠,每叠加促字,当为稍,读去声。世作哨,或作涉,皆非是。)
【稍遍(春词)】
睡起画堂,银蒜押帘,珠幕云垂地。初雨歇,洗出碧罗天,正溶溶养花天气。一霎暖风回芳草,荣光浮动,卷皱银塘水。方杏靥勺酥,花须吐绣,园林翠红排比。见乳燕捎蝶过繁枝,忽一线炉香逐游丝。昼永人间,独立斜阳,晚来情味。便乘兴携将佳丽,深入芳菲里。拨胡琴语,轻拢慢捻总伶俐。看紧约罗裙,急趣檀板,霓裳入破惊鸿起。颦月临眉,醉霞横脸。歌声悠扬云际。任满头红雨、落花飞坠,渐鹊楼西玉蟾低。尚徘徊、未尽欢意。君看今古悠悠,浮幻人间世。这些百岁光阴几日,三万六千而已。醉乡路稳不妨行,但人生、要适情耳。
【戚氏】
玉龟山,东皇灵媲统群仙。绛阙,翠房深迥,倚霏烟。幽闲、志萧然,金城千里锁婵娟。当时穆满巡狩,翠华曾到海西边。风露明霁,鲸波极目,势浮舆盖方圆。正迢迢丽日,玄圃清寂,琼草芊绵。 争解绣勒香鞯。鸾辂驻跸,八马戏芝田。瑶池近、画楼隐隐,翠鸟翩翩。肆华筵,□间作管鸣弦,宛若帝所钧天。稚头皓齿,绿发方瞳,圆极恬淡高妍。 尽倒琼壶酒,献金鼎药,固大椿年。缥缈飞琼妙舞,命双成奏曲醉留连。云敖韵响泻寒泉。浩歌畅饮,斜月低河汉。渐渐倚霞,天际红深浅。动归思,回兮尘寰。烂熳游,玉辇东还。杏花风,数里响鸣鞭。望长安路,依稀柳色翠,点春妍。
【天仙子】
走马探花花发未,人与化工俱不易。千回来绕百回看,蜂作婢,莺为使。谷雨清明空屈指。 白发卢郎情未已,一夜剪刀收玉蕊。尊前还对断肠红,人有泪,花无意。明日酒醒应满地。
【踏青游】
□火初晴,绿遍禁池芳草。斗锦绣、火城驰道。踏青游,拾翠惜,袜罗弓小。莲步袅,腰支佩兰轻妙,行过上林春好。 今困天涯,何限旧情相恼。念摇落、玉京寒早。任刘郎、目断蓬山难到。仙梦杳。良宵又过了,楼台万家清晓。
【踏莎行(或谓贺铸作)】
山秀芙蓉,溪明罨画,真游洞穴沧波下。临风慨想斩蛟灵,长桥千载犹横跨。解佩投簪,求田问舍,黄鸡白酒渔樵社。元龙非复少时豪,耳根洗尽功名话。
【踏莎行(或谓非东坡作)】
这个秃奴,修行忒煞,云山顶上空持戒。一从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
◎赋四首
【酒隐赋(并叙)】
.凤山之阳,有逸人焉,以酒自晦。久之,士大夫知其名,谓之酒隐君,目其居曰酒隐堂,从而歌咏者不可胜纪。隐者患其名之著也,于是投迹仕途,即以混世,官于合肥郡之舒城。尝与游,因与作赋,归书其堂云。
世事悠悠,浮云聚沤。昔日浚壑,今为崇丘。眇万事于一瞬,孰能兼忘而独游?爰有达人,泛观天地。不择山林,而能避世。引壶觞以自娱,期隐身于一醉。且曰封侯万里,赐璧一双。从使秦帝,横令楚王。飞鸟已尽,弯弓不藏。至於血刃膏鼎,家夷族亡。与夫洗耳颍尾,食薇首阳。抱信秋溺,徇名立僵。臧之异,尚同归于亡羊。于是笑蹑糟丘,揖精立粕。酣羲皇之真味,反太初之至乐。烹混沌以调羹,竭沧溟而反爵。邀同归而无徒,每踌躇而自酌。若乃池边倒载,瓮下高眠。背后持锸,杖头挂钱。遇故人而腐胁,逢曲车而流涎。暂托物以排意,岂胸中而洞然。使其推虚破梦,则扰扰万绪起矣,乌足以名世而称贤者耶?
通其变使民不倦赋(通物之变民用无倦。)
物不可久,势将自穷。欲民生而无倦,在世变以能通。器当极弊之时,因而改作;众得日新之用,乐以移风。昔者世朴未分,民愚多屈,有大人卓尔以运智,使天下群然而胜物。凡可养生之具,莫不便安;然亦有时而穷,使之弗郁。下迄尧舜,上从轩羲。作纲罟以绝禽兽之害,服牛马以纾手足之疲。田焉而尽百谷之利,市焉而交四方之宜。神农既没,而舟楫以济也;后圣有作,而弧矢以威之。至贵也,而衣裳之有法;至贱也,而臼杵之不遗。居穴告劳,易以屋庐之美;结绳既厌,改从书契之为。如地也,草木之有盛衰;如天也,日星之有晦见。皆利也,孰识其所以为利;皆变也,孰诘其所以制变?五材天生而并用,或革或因;百姓日用而不知,以歌以。岂不以俗狃其事,化难以神。疾从古之多弊,俾由吾而一新。观《易》之卦,则圣人之时可以见;观卦之象,则君子之动可以循。备物致功,盖适推移之用;乐生兴事,故无怠惰之民。及夫古帝既遥,后王继踵。虽或不由于圣作,而皆有适于民用。以瓦屋则无茅茨之敝漏,以骑战则无军徒之错综。更皮弁以圜法,周世所宜;易古篆以隶书,秦民咸共。乃知制器者皆出于先圣,泥古者盖生于俗儒。昔之然今或以否,昔之有今或以无。将何以鼓舞民志,周流化区?王莽之复井田,世滋以惑;房之用车战,众病其拘。是知作法何常,视民所便。苟新令之可复,虽旧章而必擅。神而化之,使民宜之,夫何懈倦?
三法求民情赋(王用三法断民得中。)
民之枉直难其辩,王有刑罚从其公。用三法而下究,求舆情而上通。司刺所专,精测浅深之量;人心易晓,断依狱讼之中。民也性失而习奸邪,讼兴而干狱犴。残而肌肤,不足使之畏;酷而宪令,不足制其乱。故先王致忠羲以核其实,悉聪明以神其断。盖一成不可变,所以尽心于刑;此三法以求民情,孰有不平之叹?若夫老幼之类,蠢愚之人。或过失而冒罪,或遗忘而无伦。或顽而不识,或冤而未伸。一蹈禁网,利口不能肆其辩;一定刑辟,士师不得私其仁。孰究枉弊,孰明伪真?刑宥舍以尽公,与原其实;轻重中而制法,何滥于民。虽入钩金,未可谓之坚;虽入束矢,孰可然其直?召伯之明,犹恐不能以意察;皋陶之贤,犹恐不能以情得。必也有秋官之联,赞司寇之职。臣民以讯,谳国宪以何疑;宽恕其愆,断人中而无惑。然则圜土之内,听有狱正之良。棘木之下,议有九卿之详。五辞以原其诚伪,五声以观其否臧。尚由哀矜而不喜,悼痛以如伤。三宽然后制邦辟,三舍然后施刑章。盖念罚一非辜,则民情郁而多怨;法一滥举,则治道汩而不纲。故折狱致刑,本丰亨而御世;赦过宥罪,取解象以为王。得非君示天下公,法与天下共?当赦则赦,奸不吾惠;可杀则杀,恶非汝纵。议狱缓死,以《中孚》之意;明罚敕法,以《噬嗑》之用。彼吕侯作训,赦者止五刑之疑;而《王制》有言,本此听庶人之讼。噫,刑德济而阴阳合,生杀当而天地参。后世不此务,百姓无以堪。有苗之暴,以虐民者五;叔世之乱,以酷民者三。因嗟秦氏之峻刑,丧邦甚速;傥踵周家之故事,永世何惭。大哉!唐之兴三覆其刑,汉之起三章而法。皆除三代之酷暴,率定一时之检押。然其犹夷族之令而断趾之刑,故不及前王之浃洽。
六事廉为本赋(先圣之贵廉也如此。)
事有六者,本归一焉。各以廉而为首,盖尚德以求全。官继条分,虽等差而立制;吏功旌别,皆清慎以居先。器尔众才,由吾先圣。人各有能,我官其任。人各有德,我目其行。是故分为六事,悉本廉而作程;用启庶官,俾厉节而为政。善者善立事,能者能制宜。或靖恭而不懈,或正直而不随。法则不失,辨别不疑。第其课兮,事区别矣;举其要兮,廉一贯之。蔽吏治之否臧,必旌美效;为民极之介洁,斯作丕基。所谓事者,各一人之攸能;所谓贤者,通众贤之咸暨。拟之网罟,先纲而后目;况之布帛,先经而後纬。于冢宰处八法之末,厥执既分;在西京同大孝之科,于斯为贵。乃知功废于贪,行成于廉。苟务渎货,都忘属厌。若是则善与能者为汗而为滥,恭且正者为讠皮而为忄佥。法焉不能守节,辨焉不能明贤。故圣人恶彼败官,虽百能而莫赎;上兹洁行,在六计以相兼。此盖周公差次之,小宰分掌者。考课则以是黜陟,大比则以为用舍。彼六条四曰洁,晋法有所亏焉;四善二为清,唐制未之得也。曷曰独В兹道,分贯其余?始于善而迄辨,皆以廉而为初。念厥德之至贵,故他功之莫如。譬夫五事冠于周家,闻之诗雅;九畴统之皇极,载自箕书。噫,绩效皆烦,清名至美。故先责其立操,然后褒其善理。是以古者之治,必简而明,其术由此。
◎记二首
【讷斋记】
钱塘有大法师曰辩才,初住上天竺,以天台法化吴越,吴越人归之如佛出世,事之如养父母,金帛之施,不求而至。居天竺十四年。有利其富者,迫而逐之,师欣然舍去,不以为恨。吴越之人,从之者如归市,天竺之众,分散四去。事闻于朝,明年俾复其旧。师黾亻免而还,如不得已。吴越之人,争出其力以成就废阙,众复大集。无几何,师告其众曰:“吾虽未尝争也,不幸而立于争地,久居而不使去,人以己是非彼,非沙门也。天竺之南山,山深而木茂,泉甘而石峻,汝舍我,我将老于是。”言已,策杖以往,以茅竹自覆,声动吴越。人复致其所有,岭堙圮,筑室而奉之。不期年,而荒榛岩石之间,台观飞涌,丹垩炳焕,如天帝释宫。师自是谢事,不复出入。高邮秦观少游,名其所居曰讷斋,道潜师参寥属予为记。余闻之,师始以法教人,叩之必鸣,如千石钟,来不失时,如沧海潮。故人以辩名之。及其居此山,闭门燕坐,寂默终日,果落根荣,如冬枯木,风止波定,如古涧水,故人以讷名之。虽然,此非师之大全也。彼其全者,不大不小,不长不短,不垢不净,不辩不讷,而又何以名之。虽然,乐其出而高其退,喜其辨而贵其讷,此众人意也,则其以名斋也亦宜。乃作颂曰:
.以辩见我,既非见我。以讷见我,亦几于妄。有叩而应,时止而止。非辩非讷,如如不动。诸佛既然,我亦如是。
【黄州雪堂记】
苏子得废圃于东坡之胁,筑而垣之,作堂焉,号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为之,因绘雪于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苏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苏子隐几而昼瞑,栩栩然若有所适而方兴也。未觉,为物触而寤,其适未厌也,若有失焉。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于堂下。
客有至而问者曰:“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散人也而天机浅,拘人也而嗜欲深。今似系马而止也,有得乎而有失乎?”苏子心若省而口未尝言,徐思其应,揖而进之堂上。客曰:“嘻,是矣,子之欲为散人而未得者也。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夫禹之行水,庖丁之投刀,避众碍而散其智者也。是故以至柔驰至刚,故石有时以泐。以至刚遇至柔,故未尝见全牛也。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缚,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释。子有惠矣,用之于内可也。今也如猬之在囊,而时动其脊胁,见于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风不可抟,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于人,犹风之与影也,子独留之。故愚者视而惊,智者起而轧,吾固怪子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吾今邀子为藩外之游,可乎?”
苏子曰:“予之于此,自以为藩外久矣,子又将安之乎?”客曰:“甚矣,子之难晓也。夫势利不足以为藩也,名誉不足以为藩也,阴阳不足以为藩也,人道不足以为藩也。所以藩予者,特智也尔。智存诸内,发而为言,而言有谓也,形而为行,则行有谓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虽掩其口执其臂,犹且喑呜踞蹙之不已,则藩之于人,抑又固矣。人之为患以有身,身之为患以有心。是圃之构堂,将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绘雪,将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则形固不能释。心以雪而警,则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烬矣,烬又复然,则是堂之作也,非徒无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见雪之白乎?则恍然而目眩,子见雪之寒乎,则竦然而毛起。五官之为害,惟目为甚。故圣人不为。雪乎,雪乎,吾见子知为目也。子其殆矣!”
客又举杖而指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杂下也,均矣。厉风过焉,则凹者留而凸者散,天岂私于凹而厌于凸哉,势使然也。势之所在,天且不能违,而况于人乎?子之居此,虽远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实碍人耳,不犹雪之在凹者乎?”苏子曰:“予之所为,适然而已,岂有心哉,殆也,奈何!”
客曰:“子之适然也,适有雨,则将绘以雨乎?适有风,则将绘以风乎?雨不可绘也,观云气之汹涌,则使子有怒心。风不可绘也,见草木之披靡,则使子有惧意。睹是雪也,子之内亦不能无动矣。苟有动焉,丹青之有靡丽,水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袭,岂有异哉?”苏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闻命。然未尽也,予不能默。此正如与人讼者,其理虽已屈,犹未能绝辞者也。子以为登春台与入雪堂,有以异乎?以雪观春,则雪为静。以台观堂,则堂为静。静则得,动则失。黄帝,古之神人也。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南望而还,遗其玄珠焉。游以适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适于游,情寓于望,则意畅情出,而忘其本矣。虽有良贵,岂得而宝哉。是以不免有遗珠之失也。虽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复其初而已矣,是又惊其遗而索之也。余之此堂,追其远者近之,收其近者内之,求之眉睫之间,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将见其不溯而ㄊ,不寒而栗,凄凛其肌肤,洗涤其烦郁,既无炙手之讥,又免饮冰之疾。彼其趑趄利害之途、猖狂忧患之域者,何异探汤执热之俟濯乎?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我将能为子之所为,而子不能为我之为矣。譬之厌膏粱者,与之糟糠,则必有忿词。衣文绣者,被之皮弁,则必有愧色。子之于道,膏粱文绣之谓也,得其上者耳。我以子为师,子以我为资,犹人之于衣食,缺一不可。将其与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后论。予且为子作歌以道之。”歌曰:
雪堂之前后兮,春草齐。雪堂之左右兮,斜径微。雪堂之上兮,有硕人之颀颀。考盘于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机。负顷筐兮,行歌而采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变,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纵而鞭吾之口,终也释吾之缚而脱吾之几。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势,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吾不知雪之为可观赏,吾不知世之为可依违。性之便,意之适,不在于他,在于群息已动,大明既升,吾方辗转,一观晓隙之尘飞。子不弃兮,我其子归。
客忻然而笑,唯然而出,苏子随之。客顾而颔之曰:“有若人哉。”
【传一首·蔡使君传】
使君讳道恭,字怀俭,南阳冠军人也。父讳那,宋益州刺史。使君少宽厚,有大量,仕齐为西中郎中兵参军,加辅国将军。梁武帝起兵,萧颍胄以使君素著威略,专任以事。齐和帝即位,为右卫将军,出为司州刺史。
梁天监初,论功封汉寿县伯,进号平北将军。三年,魏围司州,时城中众不满五千,食裁半岁。魏人攻之昼夜不息,作大车载土,四面俱前,欲以填堑。使君于堑内作艨艟斗舰以待之,魏人不得进,潜作伏道以决堑水,使君以土犭屯塞之。相持百余日,前后斩获不可胜计。魏人大造梯冲,攻围日急。使君用四石乌漆大弓射之,所中皆洞甲,饮羽一发,或贯两人,魏人望弓皆靡。又于城内起土山,多作大槊,长二丈五尺,施长刃,使壮士执以刺魏人。
魏人将退。会使君病笃,乃呼兄子僧勰、从弟灵恩及将帅谓曰:“吾所苦势不能久,汝等当以死固节,无令吾没有遗恨。”又令取所持节授僧勰曰:“禀命出疆,既不得奉以还朝,意欲与之俱逝,可以是殉我。”众皆流涕。其年五月卒。
魏人知使君没,攻之愈急。初,朝廷遣郢州刺史曹景宗援之,景宗不前。八月粮尽,城陷。赠镇西将军,且购其丧。八年,魏人归其丧,葬襄阳。传国至孙固,固早卒,国除。
◎传一首·策问三首
【古乐制度】
问。圣人之治天下,使风淳俗美者,莫善于乐也。去圣既远,咸茎韶,间无遗声。所可见者周之制。而《周官》苦战国附益,传籍出暴秦之煨烬,其记载亡几,又复驳异难较,虽传称神瞽考中声以立钧出度,则律先于度,《周官》由嘉量然后见声,则量先于律。传载先王作七声,而《周官》之法,则曰“黄钟为官,大吕为角,大簇为徵,应钟为羽”。则声止于四而阙其三,律同其三而异其二。至于其间虽有制度,反复可见,而先儒说释,又加谬妄。歌奏二事而曰相通,其音果和耶?圜极两统皆有所避,其法果当耶?法之二三,乐不可正,后世虽欲淳天下风,美天下俗,将何以哉?
【汉封功臣】
问。汉皇尝言:吾运筹得子房,给馈饷得萧相国,而攻取以韩信。此其所以取天下,则诸臣就功,宜无与三杰比矣。及平定次功,何以守关为第一,是亦宜矣。于功次宜在子房、韩信,而良位乃居六十四,信复不为位次,乃用曹参次何。功出信下,则高祖当言战必胜攻必取在参矣。且十八侯功次,以周勃、樊哙、郦商、灌婴非次参为诸公上,宜若未安也。如张敖、奚涓、靳歙、王吸、薛欧、虫达辈非无显功于世,而先诸公,何谓也?且书丹血盟山河并久,宜其次功无轻重差缪,乃可以安天下雄杰而无怨谋,岂张、奚辈大功在世而难于料耶,不然,何甚也?又高祖始封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及文、景世,诸侯号为强盛,乃大者至三四万户,小国者自倍耳。及功臣不能自终,七国谋衅,议者常咎高皇封国过制使然耳。《周礼》“公五百里”,盖不啻三四万户矣,奚至卒长久安宁而汉易为闲隙耶?
【复古】
问。《春秋》之法,变古则讥之,复古则大之。明乎古之不可易,易则乱矣。观秦、汉之治,率然以其制易古之制,故卒以是至于败乱者,有由然矣。虽然,由秦、汉而下距至今,去古愈远,幸一旦思复,则又惧牵制泥古之失,否则《春秋》之所讥,然而果复之为可耶,抑亦从时之变为可也?幸究微以要圣人之中。
◎表状十四首
【同天节进绢表】
伏以大人之德,莫得而名;万寿之觞,无物可称。前件绢,土地所出,赋租之余。敢输向日之诚,少备充庭之末。
【代普宁王贺冬表三首·太皇太后】
效五物以观云,咸知岁美;备八能而合乐,益验人和。顾兹百乐之生,实助两宫之庆。(中贺。)伏惟太皇太后陛下,至诚待物,博爱临民。保佑神孙,已致无为之治;守持大业,匪居不世之功。宜福禄之日来,与天地而同久。臣早被恩勤之赐,莫知补报之方。跪奉玉觞,仰祈眉寿。
【代普宁王贺冬表三首·皇太后】
阳气应时,验灰轻而权拥;日表如度,知岁美而人和。庆自宫闱,泽流寰宇。(中贺。)伏惟皇太后陛下,性服慈俭,体安礼仪。同太姒之母周,慕涂山之兴夏。仰推圣子,坐底于成功;抑损外家,共陶于至化。得天人之共助,享福禄之无疆。臣猥以孱虚,夙承教育。敢效冈陵之祝,永同葵藿之倾。
【代普宁王贺冬表三首·皇太妃】
玉律灰除,验阳微之协应;土圭景至,迎初日之舒长。福禄所钟,宫闱同庆。(中贺。)伏惟皇太妃殿下,夙彰懿德,早事先朝。仁孝外全,曲尽两宫之养;温文内备,下刑九御之风。茂对休辰,允绥眉寿。凡托庇庥之赐,不胜颂咏之情。
【徐州贺改元表】
祗勤国本,已获顺成之年;奉若天休,更新统始之序。庆均夷夏,欢洽神人。(中谢。)切以为政急于爱民,改元所以表信。非有年无以致家给人足,非盛德无以贻时和岁丰。鸿惟徽称,独冠前代。恭惟皇帝陛下,和布治法,底修事功。辟土而任三农,顺时而佐五谷。天用眷佑,秋常大登。蜡通八方之神,民足四釜之养。乃顺休命,著为始年。臣等均被至恩,共膺优禄。祗奉诏诰,更形颂言。非特降康,已类商王之福;行观嗣岁,复兴周室之隆。
【登州谢宣召赴阙表】
仕路崎岖,群言摧沮。虽死生不变乎己,况用舍岂累其怀。(中谢。)臣草野微生,雕虫末学。昔从仁庙,误蒙拔擢之恩;旋至神宗,亦荷优嘉之礼。祗合俯身从众,卑论趋时。奈何明不自知,谏于未信。屡遭尤谴,实自己为。力常勉于苟安,悔欲追而何及。以此迁延岁月,荏苒尘埃。望已绝于朝端,志必期于老死。此盖皇帝陛下,躬成王之幼,赖文母之贤。辅成天纵之才,训导日跻之圣。斯民多幸,神断至公。凡所有为,稍复用旧。况秉节推忠之士,将欲甄收;而作新立法之人,旋行降黜。如臣者擢从远郡,俯届大邦。岂意寒灰之复燃,试其驽马之再驾。每思至此,其念尤深。敢不云云。
【杭州贺兴龙节表】
帝武造周,已肇兴王之迹;日符胙汉,实开受命之祥。弥月载临,普天同庆。(中贺。)恭惟皇帝陛下,体乾刚粹,稽古温文。信顺尚贤,已获三灵之助;神武不杀,益修六圣之仁。愿承天休,永作神主。臣叨尘法从,出守郡章。身在江湖,梦想钧天之奏;心同葵藿,远倾向日之诚。
【贺正表二首(之一)】
献岁发春,天有信于生物;盛德在木,君无为而法天。嘉与含生,日陶至化。(中贺。)恭惟皇帝陛下,肇修人纪,祗畏天明。日月运行,物被无私之照;雷风鼓舞,民知不杀之威。有万斯年,惟一厥德。臣久尘从橐,出领藩符。身寄江湖之间,神驰卫仗之下。
【贺正表二首(之二)】
若考箕畴,正月为王极之象;玩占羲易,三阳为交泰之期。顺履春朝,诞膺天禄。(中贺。)恭惟太皇太后陛下,道高载籍,恩浃含生。进贤退愚,蛮夷率服。下贱以贵,施舍自平。臣出领郡符,承宣天泽。吏民鼓舞,共瞻崇庆之光;海宇骏奔,永托坤元之载。
【贺冬表】
消长有时,德刑并用。庆一阳之来复,知万物之向荣。(中贺。)恭惟太皇太后陛下,道配皇王,化行夷夏。以用人而考治忽,自正身而刑家邦。何劳五物之占,坐知岁美;不待八音之奏,始验人和。臣率职海Й,驰诚天阙。默诵万年之庆,远同百辟之欢。
【乞常州居住表】
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骑都尉臣苏轼。右臣向以狂妄得罪,伏蒙圣恩,赐以余生,处之善地。岁月未几,又蒙收录,量移近都。再生之赐,万死难酬。臣以家贫累重,须至乘船赴安置所。自离黄州,风涛惊恐,举家重病,幼子丧亡。今虽已至扬州,而费用竭罄,无以出陆。又汝州别无田业,可以为生,犬马之忧,饥寒为急。窃谓朝廷至仁,既已全其性命,必亦怜其失所。臣先有薄田,在常州宜兴县,粗给饣粥,欲望圣慈特许于常州居住。若罪戾之余,稍获全济,则捐躯论报,有死不回。臣今来不敢住滞,一面前去至南京以来听候指挥。干犯天威,臣无任俯伏待罪战恐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元丰七年十月十九日,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骑都尉臣苏轼状奏。
【论高强户应色役疏】
诸路多称高强户同是第一等,而家业钱数与本等人户大段相远。若止应第一等色役,显属侥幸,有亏其余人户,乞下详定役法所相度申尚书省,应高强户随逐处第一等家业钱数如及一倍外,即计其家业,每及一倍,即展所应役一年,除元役年限外,展及五年为止。投募衙前,即依展年法,将展年应本等合入诸般色役。假如本处以家业及二千贯为第一等,其高强户及四千贯以上计其家业,又及四千贯,即展役一年。通计家业及二万四千贯,即展五年以上,更不展。如投募衙前,亦自四千贯以上计其家业,不及四千贯,方应诸般色役一年,仍以五年为止。其休役年限,依本等体例。
【荐毛滂状】
翰林学士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臣苏轼。右臣伏睹新授饶州司法参军毛滂,文词雅健,有超世之韵,气节端丽,无徇人之意。及臣尝见其所作文论骚词,与闻其议论,皆于时可用。今保举堪充文章典丽可备著述科。如蒙朝廷擢用后,不如所举,甘伏朝典,不辞。谨录奏。
【听政札子(与范祖禹同上)】
臣等伏以天下不幸,大行太皇太后登遐,陛下号慕哀毁,孝性天至,在廷闻者,无不摧陨。今将总揽庶政,延见群臣,四方之民,倾耳而听,拭目而视。此乃宋室隆替之本,社稷安危之基,天下治乱之端,生民休戚之始,君子小人消长进退之际,天命人心去就离合之时也。呜呼,可不慎哉!可不慎哉!
臣等久备讲读,职在论思,首当献言以助万一。陛下宜先诚意正心,推广圣孝,发为德音,行为仁政,以尉答天下生民之望。此在陛下加意而已,非有所难也。愿陛下循其本而行之,则其末可以无难。昔周公以成王幼弱,故位冢宰,治天下七年,制礼作乐,以致太平,其功德至隆。周公既没,成王追念周公之勋劳,赐鲁以天子礼乐,使世世祀周公,以为非此不足以称周公之德也。成王所以报周公如此,故天下莫不归心。汉大将军霍光尊立宣帝,霍光既没,宣帝亦葬以天子之礼。帝始亲政事,又思报大将军功德。夫周公、霍光,皆人臣也,有非常之功。故成王、宣帝皆报以非常之礼,而况太皇太后,英宗之配,神宗之母,陛下之祖母,有大功于宗庙社稷,有大德于亿兆人民,于陛下之恩,与天地无极,岂人臣之比哉!然则今陛下所宜先者,莫如报太皇太后之德也。
自仁宗以来,三后临朝,皆有大功。章献明肃之于仁宗,慈圣光献之于英宗,鞠育扶持,勤劳<喜>难,亦未得如太皇太后之于陛下也。元丰之末,神宗寝疾,已不能出号令。陛下年始十岁,太皇太后内定大策,拥立陛下,储位遂定。陛下之有天下,乃得之于太皇太后也。听政之初,诏令所下,百姓无不欢呼鼓舞。自古母后,多私外家,惟太皇太后未尝有毫发假借族人。不唯族人而已,徐王、魏王,皆亲子也,以朝廷之故,疏远隔绝。魏王病既殁,然后一往。太皇太后疾已革,然后徐王得入。进退群臣,必从天下人望,不以己意为喜怒赏罚。故至公无私之德,虽匹夫匹妇之口,亦能道之。临朝九年,未尝少自娱乐,焦劳刻苦,以念生民,所以如此,岂有他求哉!凡皆为赵氏社稷宗室宗庙,专心一意以保佑陛下也。故身当其劳苦而使陛下享其安逸。昔章献明肃时,亲党多侥幸滥恩,仁宗既亲万几,不免厘革,故小人不能无怨。今太皇太后自临朝以来,左右请求,一切拒绝,内外肃然。盖以朝廷不可无纪纲,故身当其怨而使陛下坐收肃清之功。
陛下如欲报太皇太后之德,莫若循其法度而谨守之。祖宗以来,惟以德泽结百姓之心,欲四海安静无事。仁宗行之四十二年,天下至今思之。恭惟太皇太后之政事,乃仁宗之政事也。然而仁宗圣性宽裕,不忍拒人,内降滥恩,其后亦比比而有。惟太皇太后严正至静,不可干犯,故能外斥逐奸邪,以清朝廷,内裁抑侥幸,以肃宫禁,九年之间,终始如一。故虽德泽深厚结于百姓,而小人怨者亦不为少矣。
今必有小人进言曰:“太皇太后不当改先帝之政,逐先帝之臣。”此乃离间之言,陛下不可不察也。当陛下嗣位之初,太皇太后同听政,中外臣民,上书者以万数。皆言政令有不便者。太皇太后因天下人心欲改,故与陛下同改之,非以己之私意而改也。既改其法,则作法之人及主其法者有罪当逐,陛下与太皇太后亦以众言而逐之。其所逐者,皆上负先帝,下负万民,天下之所仇疾,众庶所欲同去者也,太皇太后岂有憎爱于其间哉!顾不如此,则天下不安耳。惟陛下清心照理,辨察是非,斥远佞人,深拒邪说,有敢以奸言惑圣听者,宜明正其罪,付之典刑,痛惩一人,以儆群慝,则帖然无事矣。陛下若稍入其语,不正其罪,则恐奸言邪说,继进不已,万一追报之礼,小有不至,此于太皇太后圣德无损,而于陛下孝道有亏,必大失天下人心。陛下岂不见司马光以公忠正直为天下所信服。陛下与太皇太后用以为相,海内之人无不欣悦,光没之日,无不悲哀,乃至茶坊酒肆之中,亦事其画像。光所以得人心如此者,为其能辅佐陛下与太皇太后,功及天下也。以光之功,比之太皇太后,止是万分之一,而百姓思之如此,而况太皇太后有天地之恩于陛下,有父母之德于生民,四海爱戴,思慕无穷,陛下若听小人谗说,或追报有所不至,或轻改其政事,岂不大失天下人心乎!人心离于下,则天变见于上,陛下虽欲为善以救之,改过以补之,亦无及矣。孝者万行之本,本既不立,则其余何足观焉。
夫小人之情,非为朝廷之计,亦非为先帝之事,皆为其身之利也。日夜伺候,欲逞其憾者久矣。今太皇太后,新弃天下,陛下初揽政事,乃小人乘间伺隙之时也,故不可不预防之。此等即上误先帝,今又欲复误陛下,天下之事,岂堪小人再破坏耶!
臣等恭闻陛下自太皇太后寝疾,朝夕不离左右,躬亲药膳,衣不解带,忧瘁泣涕,形于颜色。自遭变故以来,哀慕毁瘠,中外具闻,丧服之礼,务从至隆。又下诏发扬太皇太后盛德,推恩高氏,此大孝之极也。至亲之际,无所间然,然而臣等犹言及此者,窃以小人众多,恐置陛下于有过之地也。如臣等所言,虽万万无之,然不敢不虑于未然,或有纤芥流闻于外,则臣等上负陛下不先言之罪大矣。不胜忧国爱君之至,唯陛下深留圣恩。取进止。
.贴黄。臣等伏见英宗即位之初,小臣中有张唐英者,上《慎始书》,预言不宜追尊濮王。近臣中唯司马光先言之。其后建议者上误英宗。追尊濮庙,举朝皆以为不可。朝廷虽尽逐台谏,而言者不息,英宗终不能夺众论,圣意但悒怏而已。及神宗即位,深悔英宗不从众言,遂擢张唐英为御史,而司马光大被信任。今小人进言,臣等固未知其有无,然不敢不预言者,亦虑朝廷既有其端,则忠正之士必争论不已。不唯上挠圣怀,亦使天下闻而不平,人心一离,不可复收,陛下他日追悔无及。臣等忧惧危栗,实在于此,唯陛下深察。
【启八首·谢诸秀才启】
鹿鸣食野,方主礼之粗陈;骊驹在门,叹宾欢之莫尽。遽辱移书之重,益惭为具之疏。即遂远言,徒增铭佩。
【启八首·贺欧阳枢密启(代大中公作)】
伏审拜恩王庭,署事兵府。非徒儒者之盛节,实为天下之殊休。苟居下风,孰不欣。切以国家分设二府,纪纲百官。凡奉法循令,所以抚民于内者,皆效节于中书;秉义蹈忠,所以捍城于外者,皆受制于枢密。未有不能文而能干兵事,未有不知兵而能为宰臣。职虽或偏,道未始异。盖近古之制,兵农混于一民;自汉以还,文武分为二职。所上者系乎其世,所长者存乎其人。求其兼通,岂复容易。恭以枢密侍郎,名冠当代,才雄万夫。通习世务,而皆有本源;讲明经术,而不为迂阔。擢居大位,实快群心。武夫悍卒,自以为能尽其才;贤士大夫,皆以为得行其道。某分守远郡,寓居近畿。仰大贤之登庸,助率士之欢咏。
【启八首·杭州与莫提刑启】
罢直禁中,本缘衰病;分符浙右,更窃宠荣。顾惟顽钝之资,岂任繁剧之寄。仰凭多可,或赐曲全。恭惟某官,德望在人,才猷简上。肃高风于列郡,浃厚德于齐民。千佛题名,昔忝游从之末;三吴按郡,想蒙润泽之余。会见有期,瞻依愈切。
【启八首·回苏州黄龙图启】
伏审政成京口,诏徙吴都。眷惟疆境之邻,首被风声之美。亟蒙音诲,良慰望思。伏惟某官,赋才敏明,秉德仁厚。践扬台省,既久简于上心;偃息江湖,尚历试以民事。仰膺殊用,以协群言。欣颂之诚,口占难尽。
【启八首·黄州还回大守毕仲远启】
五年严谴,已甘鱼鸟之乡;一舸生还,复与缙绅之末。屡将通问,辄复自疑。方兹入境之初,遽已诲音之辱。披缄惊眩,抚己汗惶。恭惟某官,师帅斯民,表仪多士。道德龚、黄之右,牢圄坐空;风流王、谢之间,啸歌自得。岂特居人之安堵,固将迁客之忘归。路转湖阴,益听风谣之美;神驰铃下,如闻謦咳之音。瞻咏实劳,敷宣罔既。
【启八首·回同官先状】
幸因联事,得遂依仁。瞻奉匪遥,欣愉良极。
【启八首·回叶运使启】
近审下车,辄尝进记。徒欲闻名于将命,未皇尽意以占词。不图谦光,遽锡褒宠。感铭既切,愧惕并深。恭惟某官以旧德之贤,当圣朝之选。恩足以济众,法足以理财。先声所临,公议同庆。凡ム属部,实有赖于庇庥;惟是孤踪,更曲蒙于优借。此为过幸,岂复胜言。
【启八首·洛尹到任谢宰相启】
滥司留钥,茂著事功,易处藩方,敢论治效。省循甚惧,无容。伏念某起自孤生,期于平进。猥奉前席之对,遂膺圣上之知。首置郎曹,旋升内史。缀七臣之近列,亚八座之崇资。暨出绾于郡章,亦参荣于法从。载惟侥冒,一出奖成。恭惟某官光辅熙朝,宠膺睿眷。金声掷地,共推华国之文;玉德照人,自是礼神之器。尚怜衰陋,特为保全。某敢不祗奉彝章,恪循分守。誓仰酬于天造,庶旁答于已知。
◎尺牍四百九十三首
【与司马温公二首(之一)】
某顿首。孟冬,薄寒。伏惟门下侍郎台候万福。某即日蒙恩,罪戾之余,宠命逾分,区区尺书,岂足上谢。又不敢废此小礼,进退恐栗。未缘趋侍,伏冀上为宗社精调寝兴,下情祝颂之至。谨奉启,不宣。
【与司马温公二首(之二)】
某启。去岁临去黄州,尝奉短启,尔后行役无定,因循至今,闻公登庸,特与小民同增鼓舞而已。亦不敢上问,想识此意。
【与王荆公】
某启。某游门下久矣,然未尝得如此行,朝夕闻所未闻,慰幸之极。已别经宿,怅仰不可言。伏惟台候康胜,不敢重上谒。伏冀顺时为国自重。不宣。
【与范子丰二首(之一)】
黄州少西山麓,斗入江中,石室如丹。《传》云“曹公败所”所谓赤壁者。或曰:非也。时曹公败归华容路,路多泥泞,使老弱先行,践之而过,曰:“刘备智过人而见事迟,华容夹道皆葭苇,使纵火,则吾无遗类矣。”今赤壁少西对岸,即华容镇,庶几是也。然岳州复有华容县,竟不知孰是?今日李委秀才来相别,因以小舟载酒饮赤壁下。李善吹笛,酒酣作数弄,风起水涌,大鱼皆出。山上有栖鹘,亦惊起。坐念孟德、公瑾,如昨日耳。适会范子丰兄弟来求书字,遂书以与之。李字公达云。元丰六年八月五日。
【与范子丰二首(之二)】
轼启。人还辱书,承起居佳胜为慰。承盐局乃尔繁重,君何故去逸而就劳,有可以脱去之道乎?外郡虽粗俗,然每日惟早衙一时辰许纷纷,余萧然皆我有也。四明既不得,欲且徐乞淮浙一郡,不能,胜暑中登舟耳。其余,书不能尽万一,惟保爱!不一!不一!轼再拜子丰正字亲家翁足下。
【录诗寄范纯父】
丁丑二月十四日,白鹤峰新居成,自嘉佑寺迁入。咏渊明《时运》诗曰:“斯晨斯夕,言息其庐。”似为予发也。长子迈与予别三年,携诸孙万里远至,老朽忧患之余,不能无欣然,乃次其韵:“我卜我居,居匪一朝。龟不吾欺,食此江郊。废井已塞,乔木干霄。昔我伊何,谁其裔苗。下有澄潭,可漱可濯。江山千里,供我遐瞩。木固无胫,瓦岂有足。陶匠自至,笑歌相乐。我视此邦,如洙如沂。邦人劝我,老我安归。自我幽独,倚门或麾。岂无亲友,云散莫追。旦朝丁丁,谁款我庐。子孙远至,笑语纷如。剪鬃垂结,覆此瓠壶。三年一梦,乃复见予。”予在都下,每谒范纯夫,子孙环绕,投纸笔求作字。每调之曰:“诉旱乎?诉涝乎?”今皆在万里,欲复见此,岂可得乎?有来请纯夫书,因录此数纸寄之。丁丑闰三月五日。多难畏人,此诗慎勿示人也。
【与苏子容六首(之一)】
久不奉状,疏慢之罪,尚蒙宽恕否?即日起居佳胜。承已新拜命,虽未即大用,舆议尚洋然,沮劝有法,足以汗奸谀,鼓勇忠义,非小补也。某蒙芘如昨,但久不闻谈诲,僻郡,亲友莫至,日以顽鄙矣。渐冷,惟冀为国自重,不宣。
【与苏子容六首(之二)】
某顿首。违去左右,已逾周岁矣,怀仰之心,惟日深剧。比来伏计机务多暇,台候胜常。向闻登擢,常附启事,少致区区,想获闻彻。未由趋侍,伏望为国保重。不宣。
【与苏子容六首(之三)】
某顿首。广陵令侄出所赐教,劳问备至,感戴无量。兼闻比来台候康胜,以慰下情。某欲径往毗陵,而河水未通,留家仪真,轻舟独行耳。未即伏谒门下,岂胜驰仰。乍热,伏冀为道自重。谨奉手启。不宣。
【与苏子容六首(之四)】
适见人言,宗叔坠马,寻遣人候问门下,又知有少损,不胜忧悬,又不敢便上谒。家传接骨丹,极有神验,若未欲饮食,且用外帖,立能止痛、生肌、正骨也。匆匆奉启,不宣。
【与苏子容六首(之五)】
向来罪谴皆自取,今此量移之命,已出望外。重承示谕,感愧增剧。以久困累重,无由陆去,见作舟行,沂洛夏末可到也。公所苦,想亦不深,但庸医不识,故用药不应耳。蕲水人庞安时者,脉药皆精,博学多识,已试之验,不减古人。度其艺,未可邀致,然详录得疾之因,进退之候,见今形状,使之评论处方,亦十得五六。可遣人与书,庶几有益。此人操行高雅,不志于利,某颇与之熟,已与书令候公书至,即为详处也。更乞裁之,仍恕造次。
【与苏子容六首(之六)】
颖师书数纸,得之惊喜,雏猊奋鬣,已降老彪矣。冗中未及作书,勿讶!勿讶!
【与刘贡父四首(之一)】
某启。久不奉书,直是懒堕耳,更无可借口。蒙问所以然,但有愧悚。厚薄之说既无有,公荣之比亦不然,老兄吾所畏者,公荣何足道哉。人心真不可放纵,闲散既久,毛发许事,便自不堪,欲写此书久矣,可笑!可笑!兄被命还史局,甚慰物论,然此事当专以相付,乃为当耳。示谕,三宿恋恋,人情之常,谁能免者。然吏民之去公尤难耳。何日遂行,惟万万以时自重。谨奉启。
【与刘贡父四首(之二)】
某启。向闻贡父离曹州,递中附问,必已转达。即日,不审起居何如?闻罢史局,佐天府,众人为公不平。某以为文字议论,是非予夺,难与人合,甚于世事。南司廨舍甚佳,浮沉簿书间,未必不佳也。至于进退毁誉,固无足言者。贡父聪明洞达,况更练世故,岂待言者耶!但区区之心,不能不云尔。某蒙庇无恙,但秋来水患,仅免为鱼,而明年之忧,方未可测。或教别乞郡脱去,又恐遗患后人,为识者所讥。已附诏使奏牍,乞以石城脚,周回一丈,其役甚大且艰,但成则百余年利也。此去又须昼夜劳苦,半年乃成。成后丐一宫观,渐谋归田耳。穷蹇迂拙,所值如此,奈何!奈何!何时面言,以散蕴结。乍寒,惟万万自重。不宣。
【与刘贡父四首(之三)】
某启。示及回文小阕,律度精致,不失雍容,欲和殆不可及,已授歌者矣。王寺丞信有所得,亦颇传下至术,有诗赠之,写呈,为一笑。老弟亦稍知此,而子由尤为留意。淡于嗜好,行之有常,此其所得也。吾侪于此事,不患不得其诀及得而不晓,但患守之不坚,而贼之者未净尽耳。如何?子由已赴南都,十六日行矣。
【与刘贡父四首(之四)】
某启。近辱教,并和王仲素诗,读之欣然有得也。久不裁谢,为愧多矣。向时令押纲人候信者附书信,不审达否?即日起居佳胜。诗格愈奇古,可令令子录示数十首否?仆蒙恩粗遣,水退城全,暂获息肩。然来岁之忧,方未可量。虽知议闭曹村口,然不敢便恃其不来。
有一事,须至干清听:去岁,曾擘画作石岸,用钱二万九千五百余贯,夫一万五百余人,粮七千八百余硕,于十月内申诏使,仍乞于十二月已前画旨,乃可干办。雇募人匠,计置物料,正月初下手,四五月间可了。虽费用稍广,然可保万全,百年之利也。今已涉春,杳未闻耗,计日月已迫,必难办集。又闻有旨下淮南、京东,起夫往澶州,其势必无邻郡人夫可以见及。(前来本州,下南京沂、宿等州差夫八千人,并本州差夫三千五百人,共役一月可毕。)以此知前来石岸文字必不遂矣。
今别相度,裁减作木岸,工费仅减一半,用夫六千七百余人,(仍差三千五百余人,以常平钱召募。)粮四千三百余硕,钱一万四千余贯,虽非经久必安之策,然亦足以支持岁月,待河流之复道也。若此策又不行,则吾州之忧,亦未可量矣。
今寄奏检一本奉呈,告贡父与令侄仲冯力言之。此事必在户房,可以出力。万一不当手,亦告仲冯力借一言,此事决不可缓。若更下所属相度,往反取旨,则无及矣。况所乞止百余纸祠部,其余本州皆已有备。若作而不当,徐行遣官吏,亦未晚。惟便得指挥,闰月初便可下手为佳。
某岂晓土功水利者乎?职事所迫,不得不尔,每自笑也。若朝廷选得一健吏善兴利除害者见代,一郡之幸也。然不敢自乞,嫌于避事尔。言轻不足以取信,惟念此一城生聚,必不忍弃为鱼鳖也。仆于朝中,谁为可诉者,惟贡父相爱,必能为致力。仍乞为调其可否,详录,付去。人回,不胜日夜之望。未缘会面,万万以时自重。人行,奉启。不宣。
【与曾子宣十首(之一)】
某启。日欲作《塔记》,未尝忘也。而别后纷纷,实无少暇。既请宽限而自违之,惭悚无地。数日来,方免得详定役法,自此庶有少闲,得应命也。屡烦诲谕,知罪深矣。
【与曾子宣十首(之二)】
某启。上党、雁门出一草药,名长松,治大风,气味芳烈,亦可作汤常服。近岁河东人多以为饷,若不甚难致,乞为求一斤许。仍恕造次。
【与曾子宣十首(之三)】
某再拜启。张ヘ损其父应之名谷者,欧阳文忠公之友也。文行清修,有古人风,而仕不遂。损亦守家法,令子弟也。与之久故,幸得在左右,想蒙顾眄。适有少冗,而张ヘ行速,不尽区区。非久,别奉状。不宣。
【与曾子宣十首(之四)】
某启。涉暑疲病,久阙上问,曲蒙存录。远赐手教,感怍深至。比日镇抚多暇,起居清胜。某托庇粗如,直舍块处,游从稀少,西望旌,临书惘惘。伏暑尚炽,伏惟顺序保练,少慰下情。不宣。
【与曾子宣十首(之五)】
某蒙庇如昨,幸与子开同省,孤拙当有依赖,幸甚!幸甚!衮衮过日,无毫发之补,甚不自安。又未敢乞郡。何时款奉,少尽所怀,临书惘惘。寄惠长松、榛实、天花菜,皆珍异之品,捧当感怍。
【与曾子宣十首(之六)】
某启。昨日又辱宠顾,感幸殊深。仍审台候康胜,为慰。《塔记》重承来谕,敢不禀命。承借发愿文,幸得敬阅。人还,迫夜奉谢。
【与曾子宣十首(之七)】
某启。昨日辱台旆临顾,不及拜迎,方欲裁谢不敏,遽枉手教,感悚无地。且审比日起居佳胜。启行有日,终当卜一邂逅,续驰问次。人还,草草,不宣。
【与曾子宣十首(之八)】
某再启。退辱示谕,读之汗流洽背,非所以全芘不肖也。《塔记》如河之誓,岂敢复渝,惟深察之。
【与曾子宣十首(之九)】
某深欲往会,属以约数相知在净因矣,不罪!不罪!后旬更不敢有所如,谨俟命耳。来日必获望见,并留面谢,悚息!悚息!
【与曾子宣十首(之十)】
某本不敢通问,特承不鄙废放,手书存问,乃敢裁谢万一。《塔记》久草下,因循未曾附上。今不敢复寄,异时万一北归,或可录呈,为一笑也。旦夕离南郡,西望怅然,言不能尽意。
【与刘仲冯六首(之一)】
某启。早秋,微凉。伏惟机务多暇,台候万福。高才盛德,进贰西府,有识共庆,岂惟区区契旧之末。未缘伏谒门下,但有驰仰。伏冀顺时为国保练。不宣。
【与刘仲冯六首(之二)】
某拜违期岁,衰病疲曳,书问不继,愧负深矣。到扬数病在告,出辄困于迎送,犹幸岁得半熟,公私省力,可以少安,皆德庇所逮也。
【与刘仲冯六首(之三)】
某启。近奉赐教,奖予过重,感怍不已。比日机务多暇,台候胜常。某蒙庇如昨,未缘接侍,但有驰仰。乍暄,伏冀为国自重。谨奉手启。不宣。
【与刘仲冯六首(之四)】
某再启。将官杜宗辅,讷于言词,而治军严整,有足观者。趋阙参见,幸略赐问,当备驱使也。
【与刘仲冯六首(之五)】
某启。近将官赴阙,附状,不审已开览否?比日履兹薄暑,台候何似。某蒙庇粗遣,民虽饥乏,盗窃衰止。若旦夕得一麦熟,遂大稔矣。未缘瞻望,伏冀为国自重,不宣。
【与刘仲冯六首(之六)】
某近奏弓箭社事,必已降下。旦夕又当奏乞修军营。频渎朝听,悚息待罪。利害具状中,此不缕陈。邻近诸路,皆时有北贼,小小不申报者尤多,民甚患之。惟武定一路绝无者,以有弓箭社人故也。近承指挥开禁山事,此正事,本司举察,方欲从长酌中处置奏闻次,走马者闻之,遂以为己见耳。此弊所从来远矣。起税为永业者,已数百家,若骤以法绳治,起遣其人,搔扰失业,有足虑者。自某到任后,斫伐开耕者四五火,无不依法编管。前此皆置而不问,纵有本县寨解到,亦平治小了耳。其人开耕已成业者,见别作擘画,旦夕回申次。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一)】
某启。近因使还,奉状必达。比日想惟轩旆已达太原,镇抚之余,起居佳胜。某此月出都,今已达泗上,淮山照眼,渐闻吴歌楚语,此乐公当见羡也。吴中有干,幸不外。方暑,千万为时自重。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二)】
某再启。东武今岁蝗灾尤甚,而官吏多方绳以微文,蠲放绝少。自到任,不住有人户告诉,既非检覆之时,已奏乞体量减放,仍已申闻去讫,或更得明公一言,尤幸也。新法,队伍已团结次,然有州县不得干预之说,自古岂有郡守而不得管兵者?其他不便,未可以一二数也。咫尺无缘一见,以尽所怀。昨日得舍弟书,王殿丞又恐却赴任,果尔,则辟命又未可知也。穷蹇图事,无适而不龃龉,好笑!好笑!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三)】
某启。新法,将官所管兵,更不差出,而本州武卫差在巡检者千余人,若抽还,则威勇、忠果之类,必填不足。已申安抚司去讫,为论列也。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四)】
某启。违远已久,瞻仰日深。即辰履兹凝冱,台候何如。某孤拙无状,得在麾下,盖天幸也。但门庭咫尺,无缘驰候,岂胜怅然。唯冀上为庙社,益加自重。谨奉启上谢。不宣。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五)】
某再拜。舍弟仰玷辟书,荷恩至深。不唯得所托附以为光宠,又兄弟久别,得少相近,私喜殊深,但未知可决得否?渠朝中更无人,可与问逐,明公怜之,少为留意,当不难得也。久违左右,所怀千万,非书所能尽也。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六)】
某启。辄有少事奉白。向在密州,有都巡检王述崇班者,以逾滥体量致仕,不得荫子。述乃庆历名将王仲宝之孙,咸之子。咸为盐贼李小三所杀,述不肯发丧,手擒此贼,刳心祭其父,乃肯成服。仆具以此奏,其略云:“忠孝,臣子之大节;逾滥,武夫之小过。舍小录大,先王之政也。”先帝为特官其子璋。璋有武干,慷慨有父风,而颇畏法。今闻其在公部内巡盐,料未有人知之。愿公呼来与语,若果可采,望特与提拔剪拂,异日必亦一快辣将官也。想知我之深,不罪造次。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七)】
某启。冗迫,不时上状。伏想台候胜常。某蒙庇如昨,未还老哲,舆论缺然。更冀为国顺时自重。区区,不宣。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八)】
某启。乍冷,共惟台候万福。近因还使,拜状必达。某蒙庇如昨,废放虽久,忧畏不衰,见且杜门以全衰拙,诸不烦垂念。何时展奉,临纸菀结,尚冀以时自重,少慰区区。奉启上问。不宣。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九)】
某启。孟震亨之朝散,与之黄州故人,相得极欢。今致仕在部下,且乞照管,其人真君子也。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十)】
某启。专使,辱示手书。且审比日台候康胜,甚慰下情。某蒙庇如昨,但旬日来亲客数人相过,又李公择在此,不免往还纷纷,裁谢少稽,谅未深讶。未缘展奉,惟冀顺时为国自重。谨奉手启上问,不宣。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十一)】
某再启。蜀僧遂获大字以归,不肖增重矣。感怍之至。萧相楼诗固见之,子由又说楼之雄杰,称公之风烈。记文固愿挂名,岂复以鄙拙为解。但得罪以来,未尝敢作文字。《经藏记》皆迦语,想酝酿无由,故敢出之。若此文,当更俟年载间为之,如何?仲殊气诀,必得其详,许传授,莫大之赐也。此道人久欲游庐山,不知有行期未?若蒙他一见过,又望外之喜也。数年来,觉衰,不免回向此道矣。不一一。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十二)】
某恃旧眷,辄复少恳。本州ヘ孟承议震,老成佳士。有一子应武举,未有举主,欲出门下,辄纳其家状,幸许其进,特为收录。孟ヘ以未尝拜见,不敢便上状。其子颇有学行,更乞详酌。累有干渎,悚息不可言,不一一。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十三)】
某启。孟生还,领书教,并赐大字二墨,喜出望外。从游不厌,而不得公大字,以为阙典,故辄见意始望数字耳,岂敢觊许大卷乎?张君又有假虎之说,每不敢当。公若不嫌,有何不可。比日台候何如?李婴长官乞告改葬,过府欲求防护数人,乞不阻。乍暄,万乞为国自重。冗中,不宣。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十四)】
某启。专人复来,承已过信阳,跋涉风雨,从者劳矣。比日起居何如?某比谓公有境上之约,必由黄陂遂径来此,拙于筹量,遂失一见,愧恨可知。然所言者,岂有他哉,徒欲望见颜色,以慰区区,且欲劝公屏黜浮幻,厚自辅养而已。想必深照此诚。人还,忽忽,不宣。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十五)】
某启。近专人还,奉状必达。比日台候何如?连月阴雨,旅怀索寞,望德驰情,如何可言。尚冀保练,以慰微愿。因孟生行,少奉区区。不宣。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十六)】
某启。专使至,远辱手诲累幅,伏读感慰。所喜比来起居康胜,不足云也。某凡百如常,杜门谢客已旬日矣。承见教,益务闭藏而已。近得筠州舍弟书,教以省事,若能省之又省,使终日无一语一事,则其中自有至乐,殆不可名。此法奇秘,惟不肖与公共之,不可广也。画本亦可摹,为省事故,亦纳去耳。今却付来使,不罪。吴画谩附去。冬至后,斋居四十九日,亦无所行运,聊自反照而已。愿公深自爱养。区区难尽言,想识此意也。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十七)】
某近张处,蒙寄贶四壶,今又拜赐,虽知不违条,然屡为烦费,已不惶矣。酒味极佳,此间不可仿佛也。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十八)】
某启。所示文字,辄以意裁减其冗,别录一本,因公之成,又稍加节略尔。不知如何?漕司根鞫捃摭微琐,于公尤为便也。缘此圣主蛟然,知公无过矣。非特不足恤,乃可喜也。但静以待命,如乞养疾之类,亦恐不宜。荷异眷,不敢不尽。璋师《罗汉堂记》,俟试思量仍作伽语,莫不妨否?然废人之文章,未必喜之。如何?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十九)】
某启。公忠义皎然,天日共照,又旧德重望,举动当为世法,不宜以小事纷然自辨。若如来喻,引罪而乞宽司僚,于义甚善,卑意如此。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二十)】
罪废之余,杜门省愆,人事殆废。久不修问,亦非怠慢。舍弟来,具道动止甚详,如获一见。移守安陆,日问首耗,忽蒙惠书,承已到郡,且审起居康胜。初不知轩旆过黄陂,既是州界一走,见亦不难,此事甚可惋叹也。某旅寓凡百粗遣,不烦忧念。咫尺时得别书,亦可喜也。苦寒,万乞为时自重。谨奉手启上谢,不宣。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二十一)】
辄有少恳,甚属率易,惟宽恕。自得罪以来,不敢作诗文字。近有成都僧惟简者,本一族兄,甚有道行,坚来要作《经藏碑》,却之不可。遂与变格都作迦语,贵无可笺注。今录本拜呈,欲求公真迹作十大字,以耀碑首。况蜀中未有公笔迹,亦是一缺。若幸赐许,真是一段奇事。可否,俟命。见有一蜀僧在此,旦夕归去,若获,便可付也。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二十二)】
缺人写公状,乞矜恕。示谕邸报下京东保明,此初不见,乞录示可否。所问未狎字,亦不得其详。但云为吴兴典田千余缗,田主欲卖,不许为人所言耳,亦不知的否?契璋亦自与之熟,罗汉堂壮丽之极,或与旁作四字记之,亦无害,但副团衔位,不称其意,如何?如何?此书到后,乞递中略示数字,贵知达耳。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二十三)】
杜甫诗云:“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谓张镐也。萧嵩荐之云:“用之则为帝王师,不用则穷谷一叟耳。”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二十四)】
某到黄陂,闻公初五日便发,由信阳路赴阙,然数日如有所失也。欲便归黄州,又雨雪间作。向僧房中明窗下,拥数块熟炭,读《前汉书·戾太子传赞》,深爱之。反复数过,知班孟坚非庸人也。方感叹中,而公书适至,意思豁然。稍晴暖,当阳罗江上放舟还黄也。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二十五)】
某启。近日人还,奉状必达。雪后寒苦,伏想起居佳胜。岁复行尽,展奉何时,旅怀索然,但有倾系。尚冀为时自重,别膺新祉。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二十六)】
某再拜。见戒不为外境所夺,佩此至言,何时忘乎?王经臣者,观其语论微似飒飒,然其言未足全信也。所传小词,为伪托者,察之。然自此亦不可不密也。回文比来甚奇,尝恨其主不称。若归吾人,真可喜,可谓得其所哉,亦须出也。元素若果来,一段奇事,当预以一书约之。今携俊生来,一夔足矣。冗迫,久不上状。伏想台候胜常。某蒙庇如昨,未还老哲,舆望缺然。更冀顺时为国自重。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二十七)】
某启。示喻夏中微恙,即日想全清快。近闻元素开ト放出四人,此最卫生之妙策。其一姓郭者,见在野夫处。元素欲醒,而野夫方醉尔。颁示二小团皆新奇。苏合酒亦佳绝。每蒙辍惠,惭感可量。今日见报蒲传正般出天寿院,何耶?张梦得尝见之,佳士!佳士!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二十八)】
某启。仆买田阳羡,当告圣主哀怜余生,许于此安置。幸而许者,遂筑室荆溪之上而老矣。仆当闭户不出,君当扁舟过我。醉甚,书不成字。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二十九)】
某再拜。承示喻盛字,见耘老,云改作达道,不知尚未定耶?欲令重议。此朋友之事,某于公为晚辈,岂敢当此。然公有命不敢违,当徐思之。先以书布闻左右,然后敢作说也。惶恐!惶恐!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三十)】
某启。久不奉状,愧仰日深。辱专人手书,具审比来台候胜常,感慰兼集。自闻公得吴兴,日望一见于中途。而所至以贱累不安,迟留就医,竟失一婴儿。又老境所迫,归计茫然,故所至求田问舍,然卒无成。十四日决当离此,真州更不敢住。恐真守坚留,当住一日。不知公犹能少留,以须一见否?死罪!死罪!若到扬,闻公犹在,亦须当轻舟往见也。若又失此期,则遂远别矣。渐凉,惟顺时为国自重。人还,谨奉状布谢。不宣。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三十一)】
某去岁所买田,已早损一半,更十日不雨,则已矣。奇穷所向如此,可笑!可笑!耘老远去,此意岂可忘。老病憔悴,得公厚顾,翘然增气也。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三十二)】
某启。叠蒙遣人赐书,忧爱厚甚,感怍不已。比日履兹新凉,台候胜常,深慰下情。丧子之戚,寻已忘之矣。此身如电泡,况其余乎?闻今日渡江,恨不飞去。风逆不敢渡,又与一人期于真州,有少急切之干,度非十九日不可离真。早发暮可见,公以二十日行,犹可趁上官日也。不知能少留否?若得略见,喜幸不可言也。余冀为时自重。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三十三)】
某启。专使至,辱手诲,伏承起居佳胜,大慰驰仰。某受命已一月,甚欲速去,而远接人未至,船亦未足,督之矣。向虽有十日之约,势不可住,愧负无限。区区之学,顷亦试之矣。竟无丝毫之补,复此强颜,归于无成,徒为纷纷,益可愧也。心之伊郁,非面莫能道,想识此意。唯万万为人自重。人还,奉启上谢。不宣。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三十四)】
某启。前者使还,醉中裁谢,极于散慢,至今恐愧。不审比日台候何似?某已被命,实奖借之素。已奏候远接人,计不过七月中下旬行。伏恐知之。士论望公入觐,久未闻,何也?想亦不远。无由面别,瞻望惋怅,溽暑方炽,万冀顺时为国自重。不宣。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三十五)】
某启。入春来,连日雨,今日忽晴快。所居江山爽秀,怅然怀公,不知颇作乐否?近得安道公及张郎书,甚安健。子由想已过矣。青州资深,相见极欢。今日赴其盛会也。闲恐要知。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三十六)】
某再拜。自承哀疚,日欲拜疏,以不审知从者所至,以故至今。日月如昨,忽复徂暑。伏惟追慕摧切,触物增恸,奈何!奈何!即日伏料孝履支福。明公声望隐然,虽未柄用,坐镇一方,犹足以携持人心。今兹退归,有识所共叹,而孤拙无状,尤为失巨庇也。唯冀节哀自重,少慰区区。谨奉手启上问。不次。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三十七)】
某本作此书,托一同人带去,既而其人却留滞淮南,近复带还,岂胜惭悚。今复附上前疏,贵察其非懈怠也。忽然秋尽,起居何似?向承示谕斤斧鄙词,非见爱之深,岂能尔耶?向示自有一本,云“且斗尊前见在身”,恐闲知之。东方有干,乞示下。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三十八)】
某启。此去见有方药可以起公之微疾者,专为访之,如所谕也。四月中所报及却罢之由,未闻其实,到都下当驰白也。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三十九)】
某慰言。不意祸故,奄及闺阁,闻问怛然,悲惋不已。窃惟恩义之重,哀痛难堪。日月如昨,屡易弦望。追恸无及,触物增感。奈何!奈何!未由躬诣吊问,临纸哽塞。谨奉疏陈慰。谨疏。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四十)】
某启。惊闻郡封倾逝,悲怆无量,恨不躬往慰问,但以至理宽譬左右也。平日学道,熟观真妄,正为今日。但当审察本心,无为客尘幻垢所污,况公望重中外,今者人物雕丧,耆老殆尽,切须自爱。若使缠绵留恋,不即一刀两段,乃是世俗常态,非所望于杰人也。顾三复此语而已。余非面能尽。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四十一)】
某以馆伴北使半月,比出,方闻公有闺中之戚,慰问后时,本欲别作令子昆仲慰疏,秦君行速,作书未及,惟千万节哀以慰亲意也。相次别奉状。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四十二)】
某启。迫冗,稍疏上问,愧仰增极。切想下车以来,静治多暇,有以自适。即日履兹酷暑,台候何似。某忝冒过分,非提奖有素,何以及此。明公旧德伟望,尚在外服,舆论未允。伏冀以时倍加保啬,以慰区区。不宣。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四十三)】
某启。近数奉状,一一闻达。比日切惟镇莅多暇,台候万福。某蒙庇粗遣,但躐次骤进,处必争之地,非久安计,但脱去无由,公必念之。蒙惠地黄煎,扶衰之要药。若续寄,尤幸。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四十四)】
某再启。瀛州之命,既以先讳为辞,想当易地耶?所云杭,已除元素,计必闻之矣。佳梦,岂特公爱我之深,发于想念尔。批示党人,甚堪一笑而已。子由除户侍,方欲辞免也。闲恐知之。孔经甫外制,顾将军夕拜,张仲举待制,皆恐要知。广大格岂敢望李憨子耶?然亦有一长从来,不敢使幸及赖耳,想当一笑。寄惠地黄煎,感服厚念。
【与滕达道四十五首(之四十五)】
某启。部民董迁,笃学能文,下笔不凡,非复世俗气韵。如请见,愿加奖励,遂成就之。其兄复溱,学道屏居,不与俗交,其文亦秀迈可观。皆公所欲知者,故敢以闻。近因亲情王承议行,托附书信,必达。某衰病短才,任用过量,论议疏阔,所向难合,日俟汰遣而已。辱知之厚,故粗及之。
【与李公择十一首(之一)】
某已过满。苏明之来。近闻明之已除台直;果尔,替期未可决也。上主人如不厌客,当去叨聒。闻已举姚掾,非老兄风义,谁肯举此孤寒木讷之士也哉?闻往来者奉谈不容口,足为交游之庆。《墨妙堂记》并诗,各告求数本。向时莘老屡寄,然皆墨淡不光,告令指挥如法打。道场何山,时复一游否?某虽未得即替,然更得于西湖过一秋,亦自是好事。景色如此,去将安往,但有著衣吃饭处,得住且住也。但恨舍弟相远,然亦频得信,亦甚好,恐要知。
【与李公择十一首(之二)】
某顿首。某忝命皆出推借,知幸!知幸!始者深欲一到吴兴,缘舍弟在济南,须一往见之,然后赴任。济南路由清河,而冬深即当冻合,须急去乃可行,遂不得一去别。所怀千万,非书所能尽也。
【与李公择十一首(之三)】
某再拜。孝叔丈向有径山之约,今已不遂。无缘一别,且乞致意。陈令举有书来云,相次去奉谒相聚,必款。东莱所乏茶与柑橙,而君地生焉,可各致少许为赆。若要瓜AA59,到任后当寄献。呵呵。李君行时,不及奉书,兼醉后挥抹,殊鲜礼。悚!悚!
【与李公择十一首(之四)】
某已到扬州,此行天幸,既得李端叔与老兄,又途中与完夫、正仲、巨源相会,所至辄作数剧饮笑乐。人生如此有几,未知他日能复继此否?乍尔暌违,临纸于邑。
【与李公择十一首(之五)】
某顿首。久不得来诲,亦稍忧悬,料公必不暇尔。近领手教,果尔劫劫,殊不及为郡之乐。比日起居佳胜否?贵眷各无恙,且喜九郎壮健胜往日,深可庆。某辄有一孙,体甚硕重,决可以扶犁荷锄,想公亦为我喜也。八月十二日生,名楚老。六郎不见,应举得失如何?迈往南京,为舍弟此月十一日嫁一女与文与可子,呼去干事。宪局寻常少事,何为乃尔纷纷,想不常如此也。
【与李公择十一首(之六)】
某再拜。舍弟得信,无恙。但因议公事,为一ヘ所怒,日夜欲倾之,念脱去未能尔。子由拙直之性,想深知之,非公孰能见容者,然实无他尔。而人或不亮。牢落如此,为一农夫而不可得,岂复有意与人争乎?亦不足言,聊可一笑而已。
【与李公择十一首(之七)】
某启。春夏多苦疮疖、赤目,因此杜门省事。而传者遂云病甚者,至云已死,实无甚恙。今已颇健,然犹欲谢客,恐传者复云云以为公忧,故详之。郑公虽已逾八旬,然耆旧雕丧,想当为国凄怆。公择、莘老进用,皆可喜,然亦汇征之渐,殆恐未尔知首,料台阁殊不闻,果尔,甚可喜。元素若能力止其行,极佳,亦当走书道此也。所要新诗,实无一字,小词、墨竹之类,皆不复措思,惟于饱食甘寝中得少三昧,一笑!一笑!文编一阅,洒然自失,濯喧埃而起衰思也。
【与李公择十一首(之八)】
某再拜。谕养生之法,虽壮年好访问此术,更何所得。然比年流落瘴地,苦无他疾,似亦得其力尔。大约安心调气,节食少欲,思过半矣,余不足言。某见在东坡,作陂种稻,劳苦之,亦自有乐事。有屋五间,果菜十数畦,桑百余本,身耕妻蚕,聊以卒岁也。
【与李公择十一首(之九)】
某启。杜门谢客,甚安适。气术又近得其简妙者,早来此面传,不可独不死也。子由无恙,十月丧其小女,三岁矣。屡有此戚,固难为情,须能自解尔。所谕曹光州亲情,与卑意会,已作书问子由,次第必成也。凫率纳少许去,然终未知其实,不知所谕果然否,犹赖不曾经服食也。效刘十五体,作回文《菩萨蛮》四首寄去,为一笑。不知公曾见刘十五词否?刘造此样见寄,今失之矣。得渠消息否?莘老必时得书,在徐乐乎?
【与李公择十一首(之十)】
某启。累获来教,佩戴至意。比日起居佳胜。雪屡作,足慰劝耕之怀。昨日船到,送惠木奴人瓮,算已作三百疋绢看矣。新岁不及奉觞,唯祝晚途遇合,使退耕穷士与民物并受其赐也。寒苦,万万自重。
【与李公择十一首(之十一)】
与可之亡,不惟痛其令德不寿,又哀其极贫,后事索然。而子由婿其少子,颇有及我之累。所幸其子贤而文,久远却不复忧,唯目下不可不助他尔。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一)】
某启。久以使客纷纷,不奉书,愧仰不可言。辱手教,且审台候胜常。爱子襁负夭丧,想深痛割,惟深照浮幻,一洗无益之悲,至望!至望!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二)】
某启。前日辱书及次公到,颇闻动止之详,慰浣无量。微疾想由不忌口所致,果尔,幸深戒之。某亦病寒嗽,逾月不除,衰老有疾难愈,岂复如昔时耶?承和揉菊词,次公处幸见之。未由会合,千万顺候自重。匆匆,奉启。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三)】
某启。辱书,伏承比来尊体安佳,甚慰所望。毒暑不可过,使客纷纷然,殆不能堪。数日以热毒发疮数处,且告谒休养,以备坤成终日之劳也。奉羡清闲,独无此福。惠茶既丰且精,除寄与子由外,不敢妄以饮客,如来教也。然细思之,子由既作台官,亦不合与吃。薛能所谓“赖有诗情”尔。呵呵。公久外,召还当在旦夕,扫榻奉候矣。不宣。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四)】
某启。长至祝颂之意则深矣,不敢上状,惧烦回答。辱手简,甚荷知照。比日起居佳胜。河间之命,料必难辞,日企来音,少慰久阔。未问,万乞为国自重。不宣。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五)】
某近得家报,王郎子立暴卒于奉符,为之数日悲恸,在告亦缘此也。此君受知于公,想亦为之凄惋。子由远使归来,闻之,烦恼可知。子立只一女子,竟无儿,可伤!可伤!冗中,来使告回。不一一。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六)】
某启。两日台候何如?知药力已行,必遂轻安。饮食不减否?何日可出,告令郎写一二字示下。不宣。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七)】
某启。辱示雄篇,古人所谓味无穷而炙逾出者,不肖何敢庶几乎?然三五日间,当试和谢也。入夜布启,草略,不宣。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八)】
两日不奉接,思仰不可言。既无缘往见,空致手启,以为无益而烦还答,故不复讲。日闻府中僚佐,知小疾渐复常,又得手教,有作诗兴,甚慰喜也。诗纳去,如蒙和,何幸如之!诸公诗无他本,却乞封示。旦夕朝会,必遂款话。不一。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九)】
朝会疏阔,遂不获际见,企渴可量。岁律既尽,殊无以为乐,甚惘惘也。比日起居何如?中前云今日当见过。若果耳,人回略谕,当不出也。或未暇,亦不敢固屈。匆匆,不宣。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十)】
两日不果诣见,倾仰不可言。乍凉,台候胜常。承已拜命,正得所欲,想惬雅怀。但朋友怀公之去,不能无惘惘然。似闻明主知照极深,其他想不复计较也。明日、后日皆休务,可以往谒。而魏邸将出,不可远去,过此,虽非假日,亦可以因访僧郊外,得邂逅也。想公行李亦不即办,当少留耶?冗中奉启,不宣。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十一)】
会稽平日欲乞,岂易得哉。小生奉羡之意,殆不可言,然亦行当继公也。舍弟差阙下试官,不及奉启,计其出,公未行也。余非面莫悉。倩仲、蒙仲昆仲,不克一别,意甚不足。侍奉外,千万珍爱。蒙仲更砺赋笔,遂取魁甲,至望。旦夕入文字乞郡。江湖之东,行亦得之,但恨会稽为君家所夺耳。呵!呵!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十二)】
令子至,出答教,感慰良极。乍冷,且喜台候康胜。此行知适所愿,但有一事,当在意者。梅月宜颇居高燥,郡中常所偃息处,皆宜易新也。余具令子口白。某意在沿流扬、楚,不可得,潭、洪亦所乐也。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十三)】
川公服一段,茶两团,酒二壶,蜀纸三百幅,聊相区区,恕其浼渎。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十四)】
子由试院来日出,或能一见子容诸公,欲二十日出饯,公已出城,莫须少留否?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十五)】
别后书问简废,到官百冗,未皇上状,先枉教墨,得闻比日起居佳胜,感慰兼集。闻坐啸竟日,孟公绰岂可屈在滕、薛,而衰病坐苦烦剧。当易地而后安。又天官司徒皆阙人,当令公厌事矣。大热不可出,初到略须锄治纷纷,湖山咫尺,尚未见也。思企谈笑,起望西兴蔼蔼,若闻謦。尚冀珍卫,少慰区区。不宣。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十六)】
路中见三郎,甚安。渠道过瓜洲复来相见。江口恨不款曲,然亦被捉住写数纸。东来绝不作诗,公必富作,何不寄示。闻公今年造茶,奇甚,愿分绝品少许。子由遂作北扉,甚不皇,方辞免也。两小儿迨、过在此,迈此月当替,非久亦来此。承问及,感!感!四郎及诸季各安,未及书也。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十七)】
久不奉书,忽辱教字并次公具道盛意,并增感怍。比日起居佳胜,两邦相望,衰拙自知,常有绝尘之叹。惟腰脚蹒跚,略不相让,可以一笑也。近亦渐平复,惟用温补药,颇觉宜人。闻公每用朴消、大黄,昼夜洞下乃愈,此岂卫生之计哉!愿于不发时,常进一温平药,令不发为佳。然已发,想亦非下不愈也。无由面尽,临纸惘惘。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十八)】
专人来,辱书,且审比日起居清胜。知暂在告,想无苦恙,聊欲闭阁宴坐耳。求紫雪,纳五两去。尚有数两,不欲多驰去。中年岂宜数进此药乎?相望虽咫尺,所欲言者,非笔舌可究。时登中和东庑望西兴,屋瓦可数,相思何穷。子由本欲请外觐得公处,今又北扉,此殆谬悠矣。公简上心岂能久外耶?余热,千万为国自重,不宣。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二九)】
某启。多日不上问,辱书,感慰之至。比日起居益佳,微疾已痊复。新诗妙曲,得于敲榜间,欣承加惠也。辄复一篇,惟不示人为望。雅奏已行遣,因毁所集也。知之。冬来,全少事,时复开樽湖上,但少佳客尔。未由会集,千万以时保卫。不宣。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二十)】
承录示元之诗,旧虽曾见之,今得公亲书,甚喜。令跋尾。诗词如此,岂敢挂名其间。呵呵。惠示江瑶,极鲜,庶得大嚼,甚快。北方书问几绝,况有苞苴见及乎?昨日忽得两壶,谨分其一,不罪微浼。某再拜。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二十一)】
令子不及奉书,昨日与杨次公书,有少事托面白,必达。春夏之交,米价必大长,可畏。公必有以待之,幸预以教我。数郡闭籴,大为杭病,江东尤为害也。屡移不报,录得其榜,已削去。依条,灾伤免力胜。民甚悦,恐知。杭酥不佳,已督之矣。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二十二)】
今日得宪檄,亦以闽盗恐轶至衢、睦为戒,度亦未遽尔也。惟浙西数郡,水潦既甚,而七月二十一、二、三三日大雨暴风,几至扫尽,灾伤既不减去岁,而常平之备已空。此忧在仆与中玉。事有当面议不可以尺书尽者,屡以此意招之,绝不蒙留意云。冬初方过,浙西虽子功旦夕到,然此大事,得聚议乃济。数舍之劳,譬如来一看潮,亦自佳事,试告公以此意劝之,勿云仆言也。如何?如何?吾侪作事,十分周备,仅可免过,小有不至,议者应不见置也。米方稍平,更一月必贵。日夜望中玉来。放脚手籴得十余万石,相次漕司争籴军粮及上供,必大翔涌。其他合行遣事,未易一一遽言。愿公因会,度可言即言之。幸甚!幸甚!此事,某已两削矣。诸公虽未必喜,然度无不行下之理。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二十三)】
某蒙令子寄示五赋,幸甚,且为矩范也。后举又预高等矣。近本州举子数百人来陈状,以习赋者多,乞发解各立分数,已为削去矣。闲知之。小儿差遣,蒙留意,以递中问之矣。非久得报,即驰白也。悚息!悚息!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二十四)】
迈拙而愿,既备门下人,又日夕左右,想蒙提诲如子侄,不在区区干祷也。乍到颍,不能无少冗。速遣此人,未能尽意。令子相见都下,不款曲,计今已赴任矣。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二十五)】
新刻特蒙颁惠,不胜珍感。竹萌亦佳贶,取笋簟菘心与鳜相对,清水煮熟,用姜芦服自然汁及酒三物等,入少盐,渐渐点洒之,过熟可食。不敢独味此,请依法作,与老嫂共之。呵呵。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二十六)】
蒙仲过此,以急欲省觐,不敢攀留,甚愧。闻试得甚佳,旦夕驰贺也。两小儿本令闲看场屋,今日榜出皆捷,新学妨占解名,可愧也。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二十七)】
日望来音,此怀可知。岁暮寒栗,起居何似?递筒既失,必降子,岁前可得迎见否?未间,伏惟为国自重,冗中,不一。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二十八)】
某在杭,虽少劳而意思自得。此来极安逸,然多忧愧,想识此心也。只在兴国浴室独居,大暑中殊清也。蒙仲在公翊所见之。公翊今得符离,不知当同往否?承辟召,小儿感戴不可言,得否犹未可知也?浙西水灾殊甚,已差岑、杨二君,朝论甚留意救恤也。知之。边上秋熟,可庆!可庆!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二十九)】
某启。示谕丽使裁减事,既不出船,何用借买许多什物。已令本州一一依仿裁定矣,幸甚!幸甚!条式指定事,既未敢擅减,知之。稍暇,别奉状。不罪。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三十)】
某启。匿犀伏蜃之句,所不到也。钦羡!钦羡!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三十一)】
某启。多日不接奉,思企之深。伏计台候日就康复。欲往见,恐倦接客。乞此示数字。炷艾,必得力也。新诗想多有。不一一。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三十二)】
子功数日不相见,省中殊岑寂也。公何日可出乎?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三十三)】
某近蒙回教,令记新斋,恐必不堪用,然亦当试抒思也。曾干告丰令郭纟延、支使孟易一京削。恐新年求者必多,略乞记录。令子必已到,温秀老成,真远器也。冗迫,不尽区区。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三十四)】
某启。多日不接奉,思企不可言。辱教字,承起居佳胜。浴会不得暇赴,盖除夜有婚会,两日纷纷也。嘉篇幸蒙录示,“愁人泪眼”之句,读之惘然。公达者,何用久尔戚戚。嘉节,且一笑为乐,区区之祝也。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三十五)】
某启。前日辱简,以妻孥皆病不即答,悚息!悚息!阴雨,起居何似?寄颖叔诗,和得,纳去。与公咫尺胡越,何论颖叔也。可叹!可叹!某一章未允,方再上也。不一一。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三十六)】
某启。伏承莅事之初,虽稍劳神,而吏民欣悚,实为盛事。无由诣贺,但有企渴。辱简,且审起居佳胜。余俟八日廷中可谈。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三十七)】
某启。辱示,承起居佳胜。熙帅,鄙意亦欲饯之。公用二日即当趋赴,元日殿门外更议之也。惠贶山芋柑梨,感刻之至。匆匆布谢,不谨。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三十八)】
某启。伏暑,伏想起居康胜。老妇病稍加,某亦自伤暑,殊无聊,遂且谒告免词事也。一诗谩呈。电扫庭讼,响答诗筒,亦数年来故事也。呵呵。草,不谨。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三十九)】
某启。知盛会早散,能过家庖煮菜夜话否?匆匆,不罪。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四十)】
某启。辱简,承起居佳胜。所约,敢不如教。绝早,到门惟少设食了两碑也。醵饯用二十四。谨诺。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四十一)】
数日不接奉,渴仰之至。苦寒,起居佳胜。欲见近岁天下户口数,告为录示,早得为佳。不知几日与颖叔、仲至见临?匆匆,不宣。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四十二)】
久别倾企。辱书,乃知舟御在此,起居佳胜。甚欲少留以须一见,而舟人以潮平风正,当速过,遂且渡。承谕,当复来会,岂当重烦从者。匆匆,不宣。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四十三)】
尊丈台候计安。闻甚乐会稽,不知有书见赐否?某又上。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四十四)】
轻大江,重相别,谁如君者。此意岂可忘耶?然迫夜涉险,悔不坚留君一宿也。二轴谩写数字,付来人,乍远,千万保爱。不一。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四十五)】
前日作《米元章山砚铭》。此砚甚奇,得之于湖口石钟山之侧。有盗不御,探奇发瑰。攘于彭蠡,斫钟取追。有米楚狂,即盗之隐。因山作砚,其理如云。过扬且伸意元章,求此砚一观也。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四十六)】
远接人未到,阙书吏,止用手状,达诚而已,亦幸仁明不深责也。久留吴越,谣颂蔼然,想不日召还密近,幸益为民自爱。迫行,冗甚,不尽区区。到官别上问也。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四十七)】
亲情柳子立秀才,寓居属部,或去相见,略望与进,幸甚。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四十八)】
辱简,承起居佳胜。示谕容面白,正苦暑不能坐。近夜稍凉,访及为幸,不一。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四十九)】
奉书不数,然日闻动止,以慰饥渴。比来台候胜常,秋高诸况必佳。太闲逸否?某五鼓辄起,平明亦无事,粗得永日啸咏之乐。今日重九,一尊远相属而已。新诗必多,幸寄示。乍冷,千万为国自重,不宣。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五十)】
两日不接奉,思仰不可言。雨冷,起居佳安。昨日小诗与通叔为戏,重烦属和,感服可量。来日无会,可于何处相聚,退之所谓“此日足可惜”,愿未遽相别也。不一。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五十一)】
漕任虽非众望,然有一事有望于公。浙江流殍之忧,来年秋熟乃免。日月尚远,恐来年春夏间可忧,赈之则无还,贷之则难索,皆官力所不逮,惟多擘画,使数郡粜场不绝,则公私皆蒙利,事甚易知,但才不迨,且无是心,敢以累公,况榆所在,当留念也。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五十二)】
今日早不免谒告,今已颇安,来晨幸同颖、至二公临访,早屈为佳,不能遍致简,恐烦回答,只告穆父转呈也。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五十三)】
经宿台候万福,十日之约,却为昨晚奉敕旬休致斋,翌日,定光行事,须至退日。惭悚不已。一会何微末,而艰故如此。乃知永叔“鼎彝”之句,真非虚语。公转呈颖、至二公,此简芭蕉之诮,不能逃也。呵呵!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五十四)】
此中近忽有一人,能画山水,极可爱。本无人知,仆始擢之。居人过客,争求其笔,遂渐艰难,异时必为奇物也。今将一轴奉献,如要六幅图,但与一匹细画绢,钱两千省,便可也,于轼犹未敢劣也。轼又上穆父内翰兄执事。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五十五)】
轼启。久不闻问,奉怀怅然。忽人来,辱手书,承比日起居佳胜,感慰无量。示谕欲令纪述新庙记,不敢以浅陋固违,但迫行,冗甚,不暇。俟到扬州,得少静息,当下笔,成,即递中寄去也。会合未缘,千万自重,不宣,轼启上穆父内翰执事。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五十六)】
适承见访,偶出,岂胜怅然。新茶少许纳上,幸俟至事空,当往同啜也。轼启上穆父内翰兄执。
【与钱穆父五十七首(之五十七)】
某启。昨日远勤从者,草草就别,慨怅不已。使至,又辱手诲,仍以高篇宠行,读之增恨怆也。欲和答,人客如织,当俟前路。惠茶,已戒儿曹别藏之矣,非良辰佳客,不轻啜也。令子昆仲,特烦远至,感怍不已。所欲言,非可以笔墨既,想已目击,自余惟若时自爱而已。不宣。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一)】
领书,所以教谕之者备矣。感佩之意,非书可尽,谨当遵用。然所云“领发谢章,不待到任”,私意不欲尔也。谢章有过无功,而礼不可缺,到任一章足矣。空言不足上报,万一徒为纷纷耳。诸公启事,自到后一发,亦备数而已。谪居六年,无一日不乐,今复促令作郡,坐生百忧。正如农夫小人,日耕百亩,负担百斤,初无难色,一日坐之堂上,与相宾飨,便是一厄。公之意可复劝令周旋委曲以求售乎?子由赴阙之命,亦是虚传耳。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二)】
辱书,惊闻乐全先生薨背,悲恸不已。元老凋丧,举世所痛,岂独门下义旧。虽寿禄如此,而吾侪不复见此师范,奈何!奈何!方欲乞移南都,往见之,今复何及!尚赖定国在彼,差慰其临没之意。闻属纩之际,犹及某与舍弟,痛哉!仰惟宽怀,且助厚之、迷中干后事也。执笔,怆塞不次。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三)】
专人来,辱书,且审起居佳胜。张公《行状》,读之感慨,内有数处,须至商量签帖,持去,乞细予批鉴。附来高文,固佳妙,无可指摘,但其间不免有愚意未安者,必是老谬不足晓,烦公开谕,仍不深讶。盖张公文,《志》又不可不尽心同虑也。惶悚!惶悚!仍须索便下笔也。未由瞻晤,千万加爱,不一。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四)】
不见定国一年,不与定国书半年,每得来书,辄愧满面,取纸欲答,又懒而止。每想君熟知我此态,不复以为怪也。即日,起居何如?知受任安肃,庙堂既未能置君于所宜,独无一稍佳处乎?料亦都不计较。许时见过之语,似稍的,今岁必不失望矣。河水既不至,此间诸事稍可乐,幸早临。仆秋中,当再乞南中一郡耳!屡蒙寄诗,老笔日可畏,殆难陪奉。字法亦然,异日当配古人矣。酷热,万万自重。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五)】
有一事拜托,杭人欲开葑田,盖五六十年矣。但有志于民者,无不经营,亦有数公下手开凿,终于不成。惟不肖偶得其要。开之月余,有必成之势,吏民欢快,如目去翳。近奏乞度牒五十道,终成之,一奏状,一申三省,皆详尽利害。告公为一见莘老,痛致此意。仍求此二状一观之。近奏事多蒙开允,想必莘老之力。更乞应副此一事,便西湖一旦尽复有唐之旧,际山为界,公他日出守此邦,亦享其乐,切望痛与留意。近说与子由,令为老兄力言,而此人懒慢谬悠,恐不尽力,故以托定国,彼此非为身事,力言何嫌也。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六)】
某启。自到黄州,即属岸人日伺舟驭消耗,忽领手教,顿解忧悬。仍审比来体气清强,且能自适,至慰。知未决东西,计其迂直佥易,相去必不悬绝,而得一见,乃是不肖大幸,不识果安从。某寓一僧舍,随僧蔬食,甚自幸也。感恩念咎之外,灰心杜口,不曾看谒人。所云出入,盖往村寺沐浴,及寻溪傍谷钓鱼采药,聊以自娱耳。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七)】
某启。宾州必薄有瘴气,非有道者处之,安能心体泰健以俟否亨耶?定国必不以流落为戚戚,仆不复忧此。但恐风情不节,或能使腠理虚怯以感外邪。此语甚蠢而情到,愿君深思先构付属之重,痛自爱身啬气。旧既勤于道引服食,今宜倍加功,不知有的便可留桂府否?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八)】
某启。君本无罪,为仆所累尔。想非久,必渐移善地也。仆甚顽健,居处食物皆不恶。但平生不营生计,贱累即至,何所仰给。须至远迹颜渊、原宪,以度余生。命分如此,亦何复忧虑。在彭城作黄楼,今得黄州;欲换武,遂作团练。皆先谶。因来书及之,又得一笑也。子由不住得书,必已出大江,食口如林,五女未嫁,比仆又是不易人也。奈何!奈何!惠京法二壶,感愧之至。欲求土物为信,仆既索然,而黄又陋甚,竟无可持去,好笑!好笑!儿子迈亦在此,不敢令拜状,恐烦渎也。承新诗甚多,无缘得见,耿耿。仆不复作,此时复看诗而已。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九)】
某作书了,欲遣人至江州。李奉职言,定国必已从江西行,必不及矣。故复写此纸,递中发去。闻得此中次第,人皆言西江渐近上水,石湍激,佥恶不可名,大不如衡、潭之善安。然业已至彼,不可复回也。若于临江军出陆,乃长策也。贵眷不多,不可谓山溪之佥而避陆行之劳也。众议如此,切请子细问人,毋以不赀之躯,轻犯忧患也。前书所忧,惟恐定国不能爱身啬色,愿常置此书于座右。如君美材多文,忠孝天禀,但不至死,必有用于时。虽贤者明了,不待鄙言。但目前日见可欲而不动心,大是难事。又寻常人失意无聊中,多以声色自遣。定国奇特之人,勿袭此态。相知之深,不觉言语直突,恐欲知。他日不讶也。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十)】
某受张公知遇至深。罪废,累辱其门下,独不复摈绝否?如何!如何!想时得安问,贵眷在彼必安。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十一)】
桂砂如不难得,致十余两尤佳。如费力,一两不须致也。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十二)】
某递中领书及新诗,感慰无穷。得知君无恙,久居蛮夷中,不郁郁足矣。其他不足云也。马处厚行,曾奉书,必便达。不知今者为在何许,且盘桓桂州耶,为遂还任耶?重九登栖霞楼,望君凄然,歌《千秋岁》,满坐识与不识,皆怀君。遂作一词云:“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欲见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佳节若为酬。但把清樽断送秋。万事回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其卒章,则徐州逍遥堂中夜与君和诗也。来诗要我画竹,此竟安用,勉为君作一纸奉寄。子由甚安。吾侪何尝不禅,而今乃始疑子由之禅为鬼为佛,何耶?丹砂若果可致,为便寄示。吾药奇甚,聊以为闲中诡异之观,决不敢服也。张公久不得书,彼必得安问。乍冷,万万以时自重。夜坐,醉中作此书,仍以君遣我墨书也。不宣。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十三)】
某启。如闻晋卿已召还都,月给百千,其女泣诉,圣主为恻然也。恐要知。来诗愈奇,欲和,又不欲频频破戒。自到此,惟以书史为乐,比从仕废学,少免荒唐也。近于侧左得荒地数十亩,买牛一具,躬耕其中。今岁旱,米贵甚。近日方得雨,日夜垦辟,欲种麦,虽劳苦却亦有味。邻曲相逢欣欣,欲自号鏖糟陂里陶靖节,如何?君数书,笔法渐逼晋人,吾笔法亦少进耶?画不能皆好,醉后画得一二十纸中,时有一纸可观,然多为人持去,于君岂复有爱,但卒急画不成也。今后当有醉笔,嘉者聚之,以须的信寄去也。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十四)】
《耕荒田》诗有云:“家童烧枯草,走报暗井出。一饱未敢期,瓢饮已可必。”又有云:“刮毛龟背上,何日得成毡。”此句可以发万里一笑也。故以填此空纸。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十五)】
某启。昨日递中得子由书,封示定国手简,承已到江西,尊体佳健。忠信之心,天日所照,既遂生还,晚途际遇,未可量也。容采老少比旧不带黄茅气色否?呵呵。前此发书,并令子由转去,必达。来教云,此月五六可到九江,而子由书十一月方达。今且谩遣人,不知犹及见否?无缘一的为贺。引领神驰,惟万万自爱。速遣此人,书不能尽言,递中续上问也。不宣。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十六)】
某启。张公壅嗽,经月未已,虽饮食不退,然亦微瘦。数日来亦渐损,想必无虑。然有书宜令劝固胃气,勿服疏利药,仆屡以劝之。仍劝夏秋间,先多作善事斋僧、施贫之类,然后开眼。公后日相见时,亦可以此劝之。旦夕遂与之别,情味极不佳。公得暇早来,与之相聚,若得此间一差遣,亦非小补也。留意!留意!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十七)】
某启。数日闻舟驭入城,适患疮,未溃,坐起无聊,不克修问,不审起居何如?既无由往见,而公又未朝觐,企渴不可言。当以酒洗泥,而久在告,酒尽,只有大小团密云五饼,双井一饼,亦为高人无泥可洗尔。呵呵。病中,不尽区区。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十八)】
某启。前日欲附南京书,来人不告而去,因循至今。比日起居何如?张丈且喜少安。且令安乐几年,慰四方士大夫心,岂非好事。近日都下,又一场纷纷,何时定乎?颍虽闲僻去都下近,亲知多特来相看者,殊倦于应接,更思远去而未能也。未缘言面,千万保啬。不一一。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十九)】
某启。近遣人奉书,未达间,领来诲,伏承起居佳胜。旋得厚之书,知从者入都,想已还宋矣。某见报移郓,老病岂堪此剧郡。方欲力辞而请越,不惟适江湖之思,又免过都纷纷,未知允否?老境欲少安,何时定乎?未由言面,菀结可知。乍暖,千万保练。不一。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二十)】
某启。别来纷纷,未即奉状。两辱手教,感愧深矣。且审比来起居佳胜,为慰!为慰!公失郡去国,士友所叹。然自是计少安,其他无足言者。某已得颍州,极慰所欲,但不副张公之意。盖旬日前得子开书,极来相祷,方安于彼,不欲移也。故不敢乞。闻张公已安,庆慰无量。会合未可期,惟千万保啬。不宣。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二十一)】
某启。自公去后,事尤可骇。平生亲友,言语往还之间,动成坑阱,极纷纷也。不敢复形于纸笔,不过旬日,自闻之矣。得颍藏拙,余年之幸也。自是刳心钳口矣。此身于我稍切,须是安处,千万相信。日与乐全翁游,当熟讲此理也。某甚欲得南都,而侄女子在子开家,亦有书来,云子开欲之,故不请。想识此意。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二十二)】
某启。数辱书,一一收领。亦一上状,知已达。风俗恶甚,朋旧反眼,不可复测,故不欲奉书,畏浮沉尔。不罪!不罪!比日起居佳胜。公敝屣浮名,一寄之天,不过淮上上回文,以无为有尔。然亦未必如此,但恐流俗观望,复作两楹之说,皆不足道也。某所被谤,仁圣在上,不明而明,殊无分毫之损。但怜彼二子者,遂与舒、李定同传尔,亦不足云,可默勿语也。余惟千万保爱。不宣。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二十三)】
某启。平生欲著一书,少自表见于来世,因循未成。两儿子粗有文章材性,未暇督教之。从来颇识长年养生妙理,亦未下手。三者皆大事,今得汝阴,无事,或可成,定国必贺我也。言此者,亦欲公从事于此尔。书至此,中心欣跃,如有所得。平生相知,不敢独飨,当领此意,不复念余事也。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二十四)】
公自此无忧患矣,不须复过虑。《砚铭》,到颍当寄上也。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二十五)】
某启。辱书,具审起居佳胜。诬罔已辩,有识稍慰。宠示二诗,读之耸然。醉翁有言,穷者后工,今公自将达而诗益工,何也?莫是作诗数篇以饷穷鬼耶?喜不寐。诗甚欲和,又碍亲嫌,皆可一笑也。张公今虽微瘦,然论古今益明,不惟识虑过人,定国亦可见矣。人事纷纷,书不尽言,非面莫究。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二十六)】
某甚欲赴乐全之约,请南都,而子开有书切戒不可。又侄女亦有书云,舅姑方安于彼,不可夺也,故不欲请。承乐全乃尔见望,读之极不皇,且为致此恳,余具公书矣。定国云有二诗,元不封示,何也?公平生不慎口,好面折人,别后深觉斯人极力奉挤。公临行时,亦自觉仆始信之可骇也。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二十七)】
某启。别来三辱书,劳问之厚,复过畴昔矣。衰缪日退,而公相好日加,所未谕也。又中间一书,引物连类,如见当世大贤。意谓是封题之误,必非见与者,而其後姓字则我也,尤所不谕。然三复其文,词韵甚美,正似苏州何充画真,虽不全似,而笔墨之精,已可奇也。谨当收藏,以俟讲此者而与之。如何?如何?公行复旧官矣,差遣亦必自如意。可喜!可喜!但此去不知会合何日,不能无耿耿也。真赞辄作得数句,如何?可用,即令一善写小字人代书绢上可也。张公《集引》、厚之《字说》皆未作。别后日纷纷,可厌!可厌!神膏方纳上,余勤勤自爱。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二十八)】
张公所戒,深中吾病,虽甚顽狠,岂忍不听,愿为致此意也。公向令作《滕达道埋铭》,已诺之,其家作行状送至此矣。又欲作《孙公神道碑》,皆不敢违。只告密之,勿令人知是某作,仍勿令以润笔见遗,乃敢闻命。来诗甚奇,真得冲替气力也。呵呵。故后诗未及和。朝夕别遣人,并致糟淮,白所欲宜兴田。某岂敢有爱于此等,然此田见元主昏赖。某见有公文在浙漕处理会,未见了绝,当亦申都省也。田在深山中,去市七十里,但便于亲情蒋君勾当尔。不知在公时,蒋能如此干否?更筹之。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二十九)】
某启。示教,承起居佳胜。子由疾少间,惠药,感刻。二方谨秘之。五方续写得,纳上。祝它它卫子鱼,贤者也,佞才也?以为佞人,盖流俗之误。山梁雌雉,子路以馈孔子。孔子知子路将不得其死,雉亦好斗,斗丧其生。故曰“色斯举矣,翔而后集”。若此雉,岂时之罪哉。其余义尽于文,初无注解马,或留意少试。仆子不肯,已遣回,一面商量,可公意即可也。李希元已付一简与子中矣。某适与安国说,欲来早略到净因,今又头昏,去否未可知。旱疠将作,人多不安。将爱!将爱!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三十)】
某启。近者崇庆大故,中外哀墓,想同此悲痛。某蒙被知遇,尤增殒灭。人来,领书,承起居无恙。某本自月初赴任,今须俟殿赞毕,乃敢朝辞。后会何时,临书怆恨。惟万万自重。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三十一)】
某启。疲曳之余,即困睡尔。寻酒对菊,岂复梦见。君真世外人也。诗亦奇,欲和而未暇。使事始欲辞免,又若无说,然衰病极畏此。后日未可预刻,至时驰问也。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三十二)】
某启。甘草,已如所谕削去矣。参四板,聊致远诚,并一诗为笑。雪浪斋亦求一篇,为塞上华宠。厚之本欲作书,适有少冗,又笔冻甚,俟稍和暇也。幸致意。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三十三)】
某启。辱教,承起居佳胜。昨夕黄昏径睡,五更马上赏嘉月尔。事已,一笑。出疆已有旨,完夫同行也。别纸已领。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三十四)】
某启。递中,忽领三月五日手教,喜知尊候佳胜,贵眷各康健,并解悬情,幸甚。一官为贫,更无可择。知生计渐有涯,可喜!可喜!某到此八月,独与幼子一人、三疱者来。凡百不失所。风土不甚恶。某既缘此绝弃世故,身心俱安,而小儿亦遂超然物外,非此父不生此子也。呵呵。书中所谕,甚感至意,不替畴昔而加厚也。幸甚!幸甚!子由不住得书,极自适,道气有成矣。余无足道者。南北去住定有命,此心亦不念归,明年买田筑室,作惠州人矣。伏暑中,万万加爱。不宣。
【与王定国三十五首(之三十五)】
某一味绝学无忧,归根守一,乃无一可守。此外皆是幻。此道勿谓渺漫,信能如此,日有所得,更做没用处,亦须作地行仙,但屈滞从狗窦中过尔。勿说与人,但欲老弟知其略尔。问所欲干,实无可上烦者。必欲寄信,只多寄好干枣、人参为望。如无的便,亦不须差人,岂可以口腹万里劳人哉。所云作书自辩者,亦未敢便尔。“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张十七绝不闻消耗,怀仰乐全之旧德,故欲其一箴之否?
【答黄鲁直】
某启。前日文潜、无咎见临,卧病久之,闻欲牵公见过,所深愿也。便欲作书奉屈,而两日坐处苦一疮极痛,至今未穴,殊无聊赖。得教并诗,慰喜不已。疮两日当穴,又数日可无苦。诸公自可准法来问疾,然欲来,当先见语。公择舅作宪,甚可喜,因见,为道区区。君实尝言,破题当似“日五色”,莫作“运启元圣天临兆民”也。余非面不尽。
【答秦太虚五首(之一)】
某启。别后数辱书,既冗懒且无便,不一裁答,愧悚之至。参寥至,颇闻动止,为慰。然见解榜,不见太虚名字,甚惋叹也。此不足为太虚损益,但吊有司之不幸尔。即日起居何如?参寥真可人,太虚所与之,不妄矣。何时复见,临纸惘惘,惟万万自爱而已。谨奉手启上问。诸事可问参寥而知,入夜,困倦,书不详悉。程文甚美,信非当世君子之所取也。仆去替不远,尚未知后任所在,意欲东南一郡尔。得之,当遂相见。
【答秦太虚五首(之二)】
某昨夜偶与客饮酒数杯,灯下作李端叔书,又作太虚书,便睡。今日取二书覆视,端叔书犹粗整齐,而太虚书乃尔杂乱,信昨夜之醉甚也。本欲别写,又念欲使太虚于千里之外,一见我醉态而笑也。无事时寄一字,甚慰寂寥。不宣。
【答秦太虚五首(之三)】
某启。昨晚知从者当往何山。辱示,方悟以雨辍行,悔今日不相从也。闻只今遂行,故不敢奉谒。分韵诗语,益妙,得之殊喜。拙诗令儿子录呈。暑湿,惟万万慎护,早还为佳。不一一。
【答秦太虚五首(之四)】
某启。别后欲奉书,纷纷无暇,且谓即见,无所事书,而日复一日,遂以至今。叠辱手教,具闻动止甚慰。某宜兴已得少田,至扬附递,乞居常,仍遣一侄孙子赍钱往宜兴纳官,(盖官田也。)须其还,乃行。而至今未来,计亦无他,特其子母难别尔。见舣舟竹西待之,不过更三两日必至,必能于冬至前及见公也。小儿子不历事,亦微忧,故不欲舍之前去。迟见之意,殆以日为岁也。传神奇妙之极。赞若思得之,当奉呈也。余非面不尽。不一一。
【答秦太虚五首(之五)】
某启。近累得书教,海外孤老,志节朽败,何意复接平生钦友。伏阅妙迹,凛凛有生意,幸甚!幸甚!比日毒暑,尊候佳否?前所闻果的否?若信然,得文字后,亦须得半月乃行。自此径乘蛋船至徐闻出路,不知犹及一见否?示谕二范之贤,不惟喜公得婿小范,且以庆吾友梦得之有子为不死也。言之泪落不已。过蒙许与,恐不副所期,实能躬劳辱以佚厥考尔。令子想大成,曾寄所作来否?借一二亦佳。文潜、无咎得消耗否?鲁直云,宣义监鄂酒。吴子野自五羊来云,温公赠太尉,曾子宣右揆。的否?未可知也。廉州若得安居,取小子一房来,终焉可也。生如暂寓,亦何所择。果行,冲冒慎重。
【答张文潜四首(之一)】
某启。久不奉书,忽辱专人手教,伏读感叹。且审为郡多暇,起居佳胜,至慰!至慰!疾久已扫除,但凡害生者无复有,则真气日滋骨髓,余益形神,卓然复壮,无三年之功也。某清净独居,一年有半尔。已有所觉,此理易晓无疑也。然绝欲,天下之难事也,殆似断肉。今使人一生食菜,必不肯。且断肉百日,似易听也,百日之后,复展百日,以及期年,几忘肉矣。但且立期展限,决有成也。已验之方思以奉传,想识此意也。蒙远致儿子书信,感激不可言。子由在筠,甚自适,养气存神,几于有成,吾侪殆不如也。闻淳父、鲁直远贬,为之凄然。此等必皆有以处之也。某见寓监司行馆,下临二江,有楼,刘梦得《楚望赋》句句是也。瘴疠虽薄有,然不恶,与小儿不曾病也。过甚有干蛊之才,举业亦少进。侍其父亦然。恐欲知之,解忧尔。会合未期,临书怅惘。惟万为道自重。不宣。
【答张文潜四首(之二)】
某启。屏居荒服,真无一物为信。有桄榔方杖一枚,前此土人不知以为杖也。勿诮微陋,收其远意尔。荔枝正出林下,恣食亦一快也。罗浮曾一游,每出劳人,不如闭户之有味也。术不辍服。无咎竟坐修造,不肖累之也,愧怍。家有婢,能造酒,极佳,全似王晋卿家碧香,但乏可与饮者尔。罗浮有道士邓守安,虽朴野,养练有功,至行清苦,常欲济人,深可钦爱。见邀之在此,又颇集医药,极有益也。曾子开、陆农师俱不免,以知默定非智力所能避就也。小儿承问,不欲令拜状烦览也。
【答张文潜四首(之三)】
少游得信否?奉亲必不失所。
【答张文潜四首(之四)】
来兵王告者,极忠厚。方某流离道路时,告奉事无少懈,又不惮万里再来,非独走卒中无有也。愿公以某之故,少优假之,置一好科坐处。当时与同来者顾成,亦极小心。今来江海者,亦谨恪。远来极不易,可念,愧愧。
【答李端叔二首(之一)】
某启。辱简,承起居佳胜。近读近稿,讽味达晨,辄附小诗。更蒙酬和,益深感叹,朝夕就局中会话也。
【答李端叔二首(之二)】
子由近得书,度已至岳矣。养炼极有功,可喜!可喜!三儿子在此,甚安健,不敢令拜状。黄鲁直、张文潜、晁无咎各得信否?文潜旧疾,必已全愈乎?
【与赵德麟八首(之一)】
《字说》改多,写了纳去。背时两叶,实糊合之,仍用皂绫夹衤票纪之。(一片皂绫夹之衤票两面也。)仍请前后各着一空叶。
【与赵德麟八首(之二)】
某启。钦服下风,为日久矣。迟暮相从,倾盖如故。非独气类自然,抑亦夙昔缘契。人来,辱手教,得闻起居佳胜,堂上康福,感慰深矣。某凡百如昨。又得无咎相切磨之,幸德麟替后,想必有殊命。万一尚未,一来为无咎交承亦佳,又闻欲寄居此间,可先示谕也。万万自重。不宣。
【与赵德麟八首(之三)】
惠示二诗,伏读慰不可言。某途中及到此,绝少暇,止有数首,不佳。又未有工夫录去,容稍积多,并奉呈也。今且次韵二首,为一笑。
【与赵德麟八首(之四)】
某启。宦游无定,得友君子,又复别去,怅惘可量。数日,窃想起居佳胜。到寿淮山,渐有佳思。懒不作诗,亦无人唱和也。乍远,万万自重。不宣。
【与赵德麟八首(之五)】
淮南夏颇熟,然积欠为害,疾瘵殆未有安理。浙西疲甚,岁事亦未可知。余非书所能尽。德麟孤风超然,愿少贬以忍济为念。必亮此意。此中有干,幸示及。杭州买物人已回,内中所欠俞君钱,此有便,当先为寄还之。如遣还之,可速示,免重寄也。滑盏,得钱都正书,已琢磨,兼与钱讫。非久必寄来。即附上。
【与赵德麟八首(之六)】
文广狱断敕下,可略示也。李尉推恩有耗否?尹遇案必已上。古人云:雷霆之下,恐难独当。愿挂一名。以今观之,此人真难得也。亦勿深怪之。知颍尾夏田损半,秋有望否?淮南东西秋夏皆大熟,亦一乐土也。狱官不惟庇为前勘,乃是深为不待结案而移司者周虑也。若勘作故出,则指挥移司官不得不问。上下欺罔,不得不令人愤愤,某亦无由入文字。亦有以论之,恐不济事,太息而已。
【与赵德麟八首(之七)】
某启。鲁直寄书来,甚安,并得少双井,今附纳上。蒙惠奇茗,绝妙。因见太守,为致意。为适病在告,数日未果。奉书,要《临淄堂记》,秋凉稍暇,可作也。月老亦致意。热甚,又多病,未暇作《法施堂铭》。不一一。
【与赵德麟八首(之八)】
某启。近承专使手书,为使者云,往西洛还,当取书,故未答。辱教字,具审起居佳胜,感慰兼集。公未即解去,与俗子久处,良不易。然有忍乃济,愿以不见不同无尽待之。某到此半月,无可乐者。过大礼,即重乞会稽尔。无缘面谢,幸恕草草。
【与陈伯修五首(之一)】
辱书,承孝履如宜。日月如昨,奄换新岁,追慕摧怛,愈远无及,奈何。未缘面慰,伏冀简哀自重。不宣。
【与陈伯修五首(之二)】
盐官尉以阻节诉灾,致邑民纷然喧讼,不得不问。然已州罚讫,奏知而已。承谕及,幸悉!幸悉!
【与陈伯修五首(之三)】
某启。久不通问,愧仰深矣。远辱专使手书,眷念之重,不减畴昔,幸甚!幸甚!比日履兹暑溽,起居佳胜。始闻出使畿甸,旋又移守解梁。伯修平生厄滞,得丧毫末,本不足云,但恨材用不展,有孤天授。今兹小试,已恨迟暮,惟勉之一日千里,副士友之望也,秋热,万万以时保重。不宣。
【与陈伯修五首(之四)】
某谪居粗遣。筠州时得书甚安。长子已授仁化令,今挈家来矣。某以买地结茅,为终焉之计,独未墓尔。行亦当作。杜门绝念,犹治少饮食,欲于适口。近又丧一庖婢,乃悟此事亦有分定,遂不复择。脱粟连毛,遇辄尽之尔。惠示佳茗,极感厚意,然亦安所施之。扇子极妙,奉养村陋,凡百不能称也。佩公高义,不忘于心。千里劳人,以致口腹之养,甚非所安也。
【与陈伯修五首(之五)】
某近日甚能刳心省事,不独省外事也,几于寂然无念矣。所谓诗文之类,皆不复经心,亦自不能措辞矣。辱示清风堂石刻,幸得荣观,仍传之好事以为美谈。然竟无一字少答来贶,公见知之深,必识鄙意也。新居在一峰上,父老云,古白鹤观基也。下临大江,见数百里间。柳子厚云:“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丘也欤?”只此便是东坡新文也。谭文之,南方之瑚琏杞梓也,恨老尔,颇相欢否?毛泽民高文,恨知之者少,公能援达之乎?徐得之书信已领,当递中答谢也。
【与张嘉父六首(之一)】
某启。都下纷纷,不遂款奉,别来思渴深矣。比日起居何如?某凡百粗遣,汝阴僻陋,但一味闲,真衰病所乐也。合会未期,千万保重。不宣。
【与张嘉父六首(之二)】
某启。今日与嘉父道别,浩然笑仆醉后草书,虽不通他心,信手乱书,亦有祸福也。公少年高才,不患不达,但志于存养,孟子所谓“心勿忘勿助长”者,此当铭之坐右。世人学道,非助长也,则忘而已矣。仆少时曾作《杂说》一首送叔毅,其首云“曷尝观于富人之稼者”是也,愿一阅之。承过听,见语甚重,不敢不尽。
【与张嘉父六首(之三)】
某启。君为狱吏,人命至重,愿深加意。大寒大暑,囚人求死不获;及病者多,为吏卒所不视,有非病而致死者。仆为郡守,未尝不躬亲按视。若能留意于此,远到之福也。
【与张嘉父六首(之四)】
某启。君年少气盛,但愿积学,不忧无人知。譬如农夫,是キ是{艹衮},虽有饥馑,必有丰年。敢以为赠。
【与张嘉父六首(之五)】
某启。公文章自已得之于心,应之于手矣。譬之百货,自有定价,岂小子区区所能贵贱哉。“潜虽伏矣,亦孔之章。”足下虽欲不闻于人,不可得。愿自信不疑而已。
【与张嘉父六首(之六)】
某启。借示赋论诸文,遂得厌观,殊发老思。西汉一首尤精确。文帝不诛七国,世未有知其说者,独张安道尝言之于神考,其疏,人亦莫之见也。今公所论,若合符节,非学识至到,不能及此。仰钦!仰钦!
【与陈季常二首(之一)】
某启。昨日人还,拜书,想已达。今日见马铺报,公择二十一日入光州界,计今已在光。辄于太守处借人持书约会于岐亭。某决用初一日早离州,初二日晚必造门,此会殆为希有。然第一请公勿杀物命,更与公择一简邀之,尤妙。人速,不尽所怀。恕之。不宣。
【与陈季常二首(之二)】
早来宿酒殊昏倦,得佳篇一洗,幸甚。昨日醉中口占,忘之矣。写一首为笑。
【答毛泽民】
再辱示手教,伏审酷热起居清胜。见谕,某何敢当,徐思之,当不尔。非足下相期之远,某安得闻此言,感愧深矣。体中微不佳,奉答草草。
【答李方叔三首(之一)】
侄婿王适子立,近过此,往彭城取解,或场屋相见。其人可与讲论,词学德性,皆过人也。其弟名,字子敏,亦不甚相远。承问及儿子,属令干事,未及奉书,王文甫已与简,令持前所留奉纳矣。
【答李方叔三首(之二)】
某启。辱书累数百言,反复寻味,词气甚伟,虽不肖,亦已粗识。君子志义所在,然仆以愚不闻过,故至黜辱如此。若犹哀怜之,当痛加责让,以感厉其意,庶几改往修来,以尽余年。今乃粉饰刻画,是益其疾也,愧悚!愧悚!承持制甚苦,哀慕良深。便欲走诣,而自谪官以来,不复与往还庆吊,杜门省愆而已。谨遣小儿问左右,当以亮察。不宣。
【答李方叔三首(之三)】
某启。昨日辱书,不即答为愧。乍晴,孝履安稳。所示,反复思之,亦欲有以少慰孝子之心,而某所不敢作者,非独铭志而已。至于诗赋赞咏之类,但涉文字者,举不敢下笔也。忧患之余,畏怯弥甚,必望有以亮之。少选,更令儿子去面述。不一一。
【与刘壮舆六首(之一)】
某启。久阔,但有怀企,窃惟起居佳胜。便欲造门,以器之率入山,还当奉谒。谨奉启候问,匆匆,不宣。
【与刘壮舆六首(之二)】
某昨夜苦热减衣,晨起得头痛病,故不出见客,然疾亦不甚也。方令小儿研墨为君写数大字。旋得来教及纸,因尽付去。恐墓表小字中亦有题目,则额上恐不当复云墓表,故别写四大字,以备或用也。舍弟所作词,当续写去。人还,匆匆。
【与刘壮舆六首(之三)】
旦来枕上,读所借文篇,释然遂不知头痛所在。曹公所云,信非虚语。然陈琳岂能及君耶?
【与刘壮舆六首(之四)】
某启。辱手教,仍以茶簟为贶,契义之重,理无可辞。但北归以来,故人所饷皆辞之。敬受茶一袋以拜意。此陆宣公故事,想不讶也。仍寝来命,幸甚。
【与刘壮舆六首(之五)】
诗文二卷并纳上,后诗已别写在卷。后检得旧本,改定数字。
【与刘壮舆六首(之六)】
某疾虽轻,然头痛畏风也。承与李君同见过,不果见,不深讶否?悚息!悚息!来日若无风,当侵夜发去,更不及走别。一诗,取笑。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一)】
某近以痔疾,发歇不定,亦颇无聊,故未和近诗也。郡中急足,有书并顾掾寄碑文,达否?成都宝月大师孙法舟者,远来相看,过筠,带子由一书来。他由循州行,故不得面达。今附上。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二)】
寄贶酥梨、猫笋、五味煎、榴枣等北方珍奇,物意两重,感佩无穷。轼近来眠食颇佳,痔疾亦渐去矣。兄去此后,恐寓行衙,亦非久安之计,意欲结茅水东山上,但未有佳处,当徐择尔。侄孙既丧母,当令长子迈来此指射差遣,因挈小儿子房下来。次子迨,且令试法赴举也,恐欲知之。今有一书与迈,辄已作兄封题,乞令本司邸吏分明付之,迈必已到都下也。不罪!不罪!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三)】
某启。本州黄焘推官,实甚廉干,郡中殊赖之。不知今岁举削能及之否?孤进无缘自达,不免僭言,不罪!不罪!博罗正月一日夜,忽失火,一邑皆为灰烬,公私荡然。林令在式假,高簿权县。飓风猛烈,人力不加,众所知也。百姓千人,皆露宿沙滩,可知!可知!盖屋固未能,茅竹皆不可得,一壶千金之时,黄焘擘划得竹三万竿往济之,极可佳。火后事极多,林令有心力,可委。他在式假,自不当坐此。愿兄专牒此子,令修复公宇、仓库之类,及存抚被灾之民,弹压寇贼,则小民受赐矣。又,起造物料,若不依实价和买而行科配,则害民又甚于火矣。愿兄严切约束本州,或更关牒漕司,依实支破,或专委黄推官提举点检催促及觉察科配。幸恕僭易。黄焘有一申状,为催促广州检昙颍公案,附来人去此文字。盖广州不应副,非本官拖延也。至孝通直蒙惠书,极于感慰,深欲裁答,为连写数书,灯下目昏,容后信也。不罪!不罪!六郎亦蒙问及,不殊此意。惟千万节哀自重。幸恕简略。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四)】
正辅要墨竹,固不惜,为近年不画,笔生,往往画不成。候有佳者,当寄上也。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五)】
某启。近因人来,附状,必达。比日伏惟尊体佳胜,眷聚各康宁。某凡百如昨,北徙已绝望,作久计矣。宝月师孙法舟来,子由有书并刘朝奉书,今附舟去。宝月已化矣。舟甚佳士,语论通贯,可喜!可喜!开岁忽将一月,瞻奉无时,临书惘惘。兄北归,别得近耗否?惟万万自重。冗中奉启,不宣。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六)】
某启。往还接奉,其乐无量。既别,甚凄断,亦不可言也。旦夕到广,想不留两日。尊候必佳健。十郎侍行不易,六郎甚渴一见也。某到家无恙。乞不赐念,惟万万为时自重。不宣。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七)】
某别时饮过,数日病酒,昏昏如梦中也。且速发此书,不周谨,恕恕。家酿,尝之微酸,不敢寄去。二诗,以发一笑。幸读讫,便毁之也。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八)】
某启。老兄留意浮桥事,公私蒙利,未易遽数。本州申漕司,乞支阜民监买粪土钱,若蒙支与,则邓道士者可以力募缘成之矣。告与一言,某不当僭管。但目见冬有覆溺之忧,太守见祷,故不忍默也。但邓君肯管,其工必坚久也。不罪!不罪!仍乞密之,勿云出于老弟也。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九)】
某近因宜兴回人卓契顺者奉状,想达视览。即日起居佳胜,老嫂诸侄各计康靖。某与幼子亦如昨。迁居已八日,坐享安便,知愧!知愧!非兄巨庇,何以得此。未由面谢,临纸怅仰。乍暄,万万为国自重。不宣。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十)】
某启。本州近申乞支阜民监粪土钱用修桥,未蒙指挥。告与漕使一言,此桥不成,公私皆病,敢望留意。近又体问得一事,本州诸军,多阙管房,多二人共一间,极不聊生。其余即散居市井间,赁屋而已。不惟费耗,军人因此窘急作过。又本都无缘部辖,靡所不为,公私之害,可胜言哉。某得罪居此,岂敢僭管官事,但此事俗吏所忽,莫教生出一事,即悔无及也。兄弟之情不可隐,故具别纸冒闻,千万亮其本心恕罪,幸甚。此数十年积弊,难以责俗吏,非老兄才气,常欲追配古人,即劣弟亦不轻发也。然千万密之。若少漏泄,即劣弟居此不安矣。告老兄作一手书,说与二漕,但只云指使蓝生经过廉得,或更以一书与詹守,稍假借之,令尽力为妙。自兄过此,詹亦知惧厉精也。
本州管六头项兵,却一半无营房。其间有营房者,皆两人住一间,颇不聊生。其余只在民间赁屋散住,每月出赁房钱百五十至三百。其间赁官屋者,即于月粮钱内刻。(非官中指挥,盖掠房钱者,自擅如此。)不惟军人缘此贫乏,又都将上下,无繇部辖,饮博逾违,急即逃走作贼,民不安居。又军妻缘此犯奸者众,远方吏不得人,从来如此,非今官吏之过也。问得,数十年来如此矣。约度大略,少三百来间好屋。若与擘划砖瓦,官自烧,林木亦可下县采斫。(只恐难为足用。)又阜民废监,亦有木植,此外官买足之。度三百间瓦屋,每间可用三贯省钱,不过千缗,此事可了。愿兄与漕司商量,先行文字下本州作访。闻惠州自来军人阙少营房,多在民间赁居。又广州、泉州、信州三处,差来客军,各无营房。本州清化一指挥,虽有营房一二十间,又每年遭水,军人家累,难为存活,深为不便。令本州知州职官都监子细勘会,逐一指挥去处及少营房数目,子细画一开具。若干指挥全无营房,见今若干兵士赁屋,各具见今赁屋人数供申及相度。未有营房指挥,合于何处起造营房。及清化指挥,年年遭水,合与不合迁移,如合迁移,即今来已废阜民监地位可与不可迁就。仍约度合用砖瓦材料人工钱数,先将本州见有砖瓦材料豁除外,仍更具管下县分,有无可以采斫材木去处,兼见差是何人,如何采斫,及相度添置瓦窑,差兵匠烧变。本州皆荒茅地,虽有主,百姓自来不采茅,官若日差兵士数十人,专留充烧瓦之用,于公私并无妨害。此外只具合支官中见钱的确数目供申,仍于本州应系诸般钱物内划支拨,系提转提举司钱物具若干数目供申。若似此行遣,料得不过支转运司钱四五百贯,思量此事,若不稍处置,致稍有意外之患,则于监司诸公,岂得为稳便。然此事积弊久矣,非今官吏之过。切告吾兄,勿怪责此中官吏,万告!万告!如以卑言为然,及漕司商量得行,即须专差一精干官吏来此,与权都监王约者(此子甚勤干。)同干之。今且体问得逐营事件如后。
一、本州管澄海两指挥,禁军皆有营房,不外住。然皆是废茅屋,常忧火烛,亦当为瓦屋。又本营逐年多有水患,亦当相度,合如何疏理沟渎或筑防,令军人安居。
一、清化指挥见管二百三十人,只有官屋二十间。见有五十五人兵级,在外赁屋住。及年年遭水,及地僻远,并无篱墙,不可不迁,若迁于废阜监,极为稳便。
一、牢城指挥见管二百六十人,只有官屋四十间,二人共一间。外有三十六人兵级,见赁屋住。
一、泉州客军一百五人,并无营房,只有官屋三间,余并赁屋住。
一、信州客军九十六人,见管营房七间。
一、广州客军九十人,元因岑探反后添差,不曾与置营房。此等客军,多在知州都监及场务地分窠坐,故只于窠坐处宿食,以此不肯赁屋居住。然体访得客军既无营房,才有病患,易得失所,是致死损人众,不可不为动心。
江海之间,寇攘渊薮。近日盐贼,幸而皆已获,不尔岂细故哉。谪居之人,只愿安帖。如惠州兵卫单寡,了无城郭,奸盗所窥,又若营房不立,军政堕坏,安知无大奸生心乎?此孤旅之人,所以辄贡缕言也。与指使蓝生语,觉似了了,可令来此与王约者同干否?不揆僭言,非兄莫能容之。然此本乞一详览,便付火,虽二外甥,亦勿令见。若人知其自劣弟出,大不可不可。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十一)】
某启。近指使还左右,奉书必已闻达。比日履兹炎燠,尊体佳胜。某蒙庇如昨。筠州时得信,甚安。暑雨不常,蒸烧可厌,曲江想少清爽否?何时会合,少解驰结,尚冀保练,姑慰愿言。因何推官行,奉启上问。不宣。
再启。桥钱必不足用,学钱且告老兄留取。切告!切告!前所问者,已得实状,本州必已申去,盖亦只止是矣。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十二)】
某启。近苦痔疾逾旬,牢落可知,今渐安矣,不烦深念。荔枝正熟,就林恣食,亦一快也,恨不同尝。六郎、十郎昆仲各安。知六郎已拜恩命,深增庆忭。病倦,未及别启。兼十郎要字,尚未暇写,不讶!不讶!岐下、湖北,想频得信。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十三)】
某启。柯推良吏,冠一郡也。兄许一纸乞济其垂成,他虽细满内太守一削,恐以他年及不使,若非兄特达,谁复成之。某不合僭言,实见其有风力廉干,可惜其去,故为一言也。切望!切望!若非公论以柯为可举,某亦不敢频烦,乞恕察。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十四)】
近酿酒,甚酽白而醇美。或教入大麦蘖,而此中绝无大麦。如韶州有此物,因便人为置数斗。不罪!不罪!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十五)】
某启。违别忽复数月,思仰日积。递中辱书,伏审尊体佳胜,甚慰驰想。示谕《碧落洞》诗,却未寄贶,必封书时忘之也。窃望寄示。老弟却曾有一诗,今录呈,乞勿示人也。惠贶新茶,极为佳品,感佩之至。未由会见,万万为国自重。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十六)】
某启。近因柯推行,奉状必达。示谕修桥事,问得才元,行牒已到本州,差官估所费,盖八九百千。除有不系省诸般钱外,犹少四五百千。除有不系省诸般外,于法当提、转分认。见说估得却是的确合用之数,若减省,即做不成,纵成,不坚久矣,体问是实。然老弟以卑见度之,恐不能成。何者?吏暗而孱,胥狡而横,若上司应副,破许多钱,必四六分入公私下头,做成一坐河楼桥也,必矣!必矣!才元必欲成之,选一健干吏令来权签判,专了此事。不宜,且勿应副此钱,但令只严切指挥,且令牢系添修竹浮桥也。(竹贱易成,创新,不过二十千,一两月修一次,每次不过费三千,惟频修为要。)前日指挥使去时,曾拜闻营房事,后来思之,亦与此同,度官吏必了不得也。深不欲言,恐误老兄事。故冒言,千万密之。与才元言,但只作兄意也。至恳!至恳!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十七)】
某启。伏暑,切惟起居清胜。某凡百如昨,近指使柯推及郡中买药兵士三次奉状,一一达否?十郎递中书未到。新什此篇尤有功,咄咄逼鲍、谢矣。不觉起予,故和一诗,以致钦叹之意,幸勿广示人也。未由瞻奉,万万以时保练,麾汗不谨。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十八)】
德孺、懿叔近得耗否?子由频得安问,云亦有书至兄处,达否?邓道士州中住两月,已归山。究其所得,亦无他奇,但归根宁极,造次颠倒,心未尝离尔。此士信能力行,又笃信不欺,常欲损己济物,发于至诚也。知之!知之!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十九)】
某启。专人辱书,感慰无量。比日履兹新凉,尊体何如?某一向苦痔疾,发歇未定,殊无聊也。所论退闲之乐,固终身无厌,但道气未胜,宿疾尚缠,想亦灾数。或言冬深当出厄,傥尔时勿药乎?何时一迓来旆,少解羁困。万万以时自重。不宣。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二十)】
某启。近因蜀使奉状,必达。惠新茶绝品,石耳异味,感荷之极也。扇二十柄,书画殆遍,然终不佳,病倦少思也。《遗事》更少凉写纳。懿叔近得书,甚安。德孺久不闻耗也,令子各计安,未及别书。小儿荷问及,宜兴两儿服阕后欲南来。又赦后痴望量移稍北,不知可望否?兄闻众议如何,有所闻批示也?报言者论寿州配买茶一事,已施行仁圣之意,亦可仰测万一也。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二十一)】
广ヘ书报,近日飓风异常,公私屋倒二千余间,大木尽拔。乾明诃子树已倒,此四百年物也。父老云:“生平未见此异。”老兄莫缘此一到南海,拊视为佳,惠人亦望使车一到。若早来,民受赐多矣。必察此意。狱事辱老兄按正,远近心服,暗缪之人,亦缘兄免此冤债,当没齿荷戴,乃更恨耶?好笑!好笑!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二十二)】
某启。昨日附来使,上状,必达。稍凉,起居佳胜。见严推言,邑君尝服药,寻已平愈,今想益康健。秋色渐佳,惟冀倍加寝膳。不宣。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二十三)】
某启。严令清约,恤民之心,必蒙顾虑也。有两事托面闻,幸恕草次。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二十四)】
某启。近奉慰必已达。比日悼念之余,起居如宜。吾兄学道久矣,必不使无益之悲,久留怀抱。但劣弟未克面论,不免悬情,惟深察此理。宽中强饭,不胜区区。再奉手启布闻。不宣。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二十五)】
某启。知已登舟岁巡连州,切望不惜数日之劳,一游罗浮。家居悒悒,触物增怀,不如且徜徉山水间散此伊郁也。仍望先令人来约,径去山下伺候也。少事干告,此中太守已借数人白直,仅足使令,欲更告兄,辄借两人,如许,即乞彼中先减两白直,却牒州差两厢军借使也。不罪!不罪!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二十六)】
某启。近两奉状,必相断尘闻。比来切惟尊候康安。闺门之戚,想已平遣。前云过重九启行,计已在途,罗浮之游,果如约否?不胜望。余暑跋涉,惟冀若时自重。不宣。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二十七)】
某目见之事,恐可以助仁政之万一,故敢僭言。不罪!不罪!今来秋大熟,米贱已伤农矣。所纳秋米六万三千余石,而漕府乃令五万以上折纳见钱,余纳正色,虽许下户取便纳钱,然纳米不得过五千硕元科之数,则取便之说,乃空言尔。岭南钱荒久矣,今年又起纳役钱,见今质库皆闭,连车整船,载米入城,掉臂不顾,不知如何了得赋税役钱去。朝廷新行役法,监司宜共将傍人户令易为征催,准条支移折变,委转运司相视收成丰歉,务从民便。据此敕意,即是丰则约米,歉则约钱。今乃反之,岂为稳便。闻范君指挥,非傅同年意也。本州詹守,极有恤民之意,闻说申乞第二等以下人户纳钱与米,并从其便,不知元科米数。此实一州人户众愿,非詹守私意,及非专斗要计会多纳米也。望兄力赐一言,特从其请及乞提、转共行一条,戒约州县大估米价,以致百姓重困,须得依在市见卖实直。如牒到日,已估价太高者,许依实改正,庶几疲民尽沾实惠。切望兄留意,仍密之,勿令人知自弟出也,千万!千万!问得本州支米,每年不过九千,若五万全纳正色,则有积弊之忧,若以积滞之故,年年多纳钱,少纳米,则农民益困,岭南之大患也。(见说广东诸郡,皆患米多支少。)请兄与诸公商量,具此利害,共入一奏,乞今后应役人、公人庸钱及重法钱并一半折米,却以见钱还运司,则公私皆便,免得税米积滞,年年抑勒,人户多纳见钱,此大利也。但当立条,常令提举、提刑司常切觉察转运司及州县大估米价及支恶弱米,免亏损役人、公人,则尽善矣。
本州申乞桩定第一等丁米,二万九千余硕,并须得纳见钱。其余第一等税米,及第二等以下丁税米,共约计三万四千余硕,任从民便,纳钱纳米。近下零碎者,多愿纳钱,且以少计之,三万四千硕中,必有一万以上硕纳见钱矣,与漕司元科数目不大相悬,而第二等以下户,皆得任便,不拘元科数目,人情必大悦。奈何!一年役钱及重法等钱,共计支一万三千四百余贯,若一半折支米,即是每年有六千七百贯钱折米,米每斗极贵时,不过折五十,约计折支,得一万三千余硕也。
大郎兄弟有来耗未?六郎、十郎侍下孝履如何?不及作书,且乞宽节哀思,强食自爱。宜兴一书,烦为入一皮角递。儿子辈开岁前皆入京授差遣,此书告为便发,庶速得达也。不罪!不罪!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二十八)】
某启。自闻尊嫂倾背,三发慰书矣。比日起居何如,怀抱渐开否?倾仰之至。辄有少意,不胜私忧过计之心,故复发此书,必加恕亮,余无异前恳也。不宣。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二十九)】
某今日伏读赦书,有责降官量移指挥,自惟无状,恐可该此恩命,庶几复得生见岭北江山矣。幸甚。
又见赦文云:“访闻诸路转运司,有折科二税过重,致民间输纳倍费涉于掊克刂者,令提举司举察关提、转先次改正,依条折科讫奏。”此一节非常赦语,必是圣主新意。主上自躬听断以来,事从仁恕。如孙载不奏灾伤冲替,庐、寿等州罢配买茶之类,皆非有司所及。乃天衷英发,恤民之深意,恨远不尽闻。然亦得北方故人书,皆云仁圣日跻,兼有昭、裕二陵德美。某虽废弃,曾忝侍从,大恩未报,死不敢忘,闻此美政,不胜踊跃。正辅忠爱之深,想同此意。
然惠州近日科折秫米一事,正违着此赦文,甚可惧也。赦文云:“访闻折科二税过重,致民间倍费,涉于掊克刂者,令觉察改正。”今惠州秋田大熟,米贱伤农,而秋米六万余硕,九分二厘以下纳人户卖米,(众人皆云今年米实无价,若官中价钱紧急,人户更不敢惜米,得钱便卖,下稍不过三十文足。)二斗已上,方纳得一斗。岂非赦文所谓折科过重,使民倍费者乎?谓之掊克刂,显见圣意疾之甚矣。赦文榜在衢路,读者已有此谤,可不惧乎?
谨按《编敕》,支移折变,令转运司相视丰歉,务从民便。详此敕意,专务便民,丰则纳米,歉则纳钱。今乃返之,违条甚矣。某切谓提刑、提举司当依赦文检坐此条,改正施行。
昨日惠守詹君,申转运司乞指定第一等丁米二万九千余硕纳钱,其余第一等以下税米及第二等以下米三万余硕,并从民便,任纳米钱。(詹欲某与兄一言,时已致书具论矣。)此虽少苏疲民,然亦未依得今来赦敕也。如赦敕意,第一等人户,岂可令倍费乎?某恃兄洞照,不避僭易,请兄与傅、萧二公面议共行下一文字云:“所有今年折科秋米,并只依见在市卖实直估定。其第五等人户,并听情愿,任纳钱米,更不拘前来元科数目。”如此,方依得今来赦文外编赦指挥,而一路之民遂少纾也。
但闻得东路州郡,大率米多支少,故运司常有积滞腐败之忧,不可不为之深虑。若能权利害之轻重,取舍从宜,则拘多补少,固自有术,何至作此违条害民之事乎?(昨日书中所陈役人见钱,奏乞一半折米,此公私两利之策也。)大凡人户,去州县远者,及下户税米零碎者,皆愿纳钱。只为州郡估得价高,(大抵官吏皆畏惧上司,但加三以上估价。滑胥俗吏,结为一片,靡不如此。须是上司痛加约束,则此风庶几或可革也。)致人户只愿纳米。今运司既患米多支少,归于腐败,所损不小,即须权此利害。不知估价稍低,而常得见钱,以救运司阙乏,与空估高价,而令人户只愿纳米,积滞腐败,终为粪土者,得失孰多?若能痛加打骂郡中俗吏,令中平估价,则人户必有大半愿纳钱者。岂非运司大利乎?今惠州每年支米,不过九千,九千之外,累百钜万,虽未腐败,而无可支遣,与粪土何异。若上等人户,必欲纳又不失高价,则须是州县盲枷瞎棒,以膏血偿填,纵忍为之,奈赦文何。
某不避僭易,欲兄专为此,一到广州,与傅、萧面议,反覆究竟,权利害。二公皆仁人君子也,必商量得成。即愿三司连衔入一文字,专牒逐州知通,大略云:今年秋熟,恐米贱伤农,所以听从民便,任纳钱米。又缘逐州米多支少,恐有腐败积滞之忧,深虑仓专斗级等,意欲多纳正色,用幸计会司属及行人等高估米价,令人户纳钱倍费,只愿纳米,致将来纳多支少,积滞腐败,不委逐官专切觉察须管。一依见在市卖中价,不得辄有丝毫加抬,仍具结罪保明申上。如牒来到日,已曾高估者,许改正裁减,务令便民讫,申其高估干系人,并与免罪。如经逐官保明後,却察探得知依旧高抬大估,比见卖直价有加分文,致人户不愿纳钱,将来积滞官米,即官吏并须勘奏,乞行朝典。若蒙采用刍荛,一路生灵受赐也。
恃眷知,如此率易,死罪!死罪!此事切勿令人知出不肖之言也。切告!切告!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三十)】
某启。近四奉状,必一一达。比日起居何似?闻东行已决,但未闻离五羊的日,故未敢往迎。旦夕闻的耗,即轻舟径前也。区区,并俟面道。不宣。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三十一)】
某启。罗浮之游,不知先往而后入州耶?抑俟回日也?弟惟兄马首之视,无不可者。旦日乘舫,径至泊头以来也。匆匆,未能尽意。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三十二)】
某启。多日不上问,但积驰仰。不审比来尊候何似,眷聚各佳否?德孺、懿叔想时有安问。某蒙庇粗遣,子由亦安,秋凉使旆出按否?倘又一见,何幸如之。未间,万冀自重。不宣。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三十三)】
某旧苦痔疾,盖二十一年矣。近日忽大作,百药不效,虽知不能为甚害,然痛楚无聊两月余,颇亦难当。出于无计,遂欲休粮以清净胜之,则又未能遽尔。但择其近似者,断酒断肉,断盐酢酱菜,凡有味物,皆断,又断粳米饭,惟食淡面一味。其间更食胡麻、伏苓少许取饱。胡麻,黑脂麻是也。去皮,九蒸曝白。伏苓去皮,捣罗入少白蜜,为,杂胡麻食之,甚美。如此服食已多日,气力不衰,而痔渐退。久不退转,辅以少气术,其效殆未易量也。此事极难忍,方勉力必行之。惟患无好白伏苓,不用赤者,告兄为于韶、英、南雄寻买得十来斤,乃足用,不足且旋致之,亦可。已一面于广州买去。此药时有伪者。柳子云尽老芋是也。若有松根贯之,却是伏神,亦与伏苓同,可用,惟乞辨其伪者。频有干烦,实为老病切要用者,敢望留念。幸甚!幸甚!
蜜,此中无有,亦多伪。如有真者,更求少许。既绝肉五味,只啖此及淡面,更不消别药,百病自去。此长年之真诀,但易知而难行尔。弟发得志愿甚坚,恐是因灾致福也。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三十四)】
某再启。承谕,感念至泣下,老弟亦免如此蕴结之怀,非一见,终不能解也。见劝作诗,本亦无固必,自懒作尔。如此候虫时鸣,自鸣而已,何所损益,不必作,不必不作也。吾兄作一两篇见寄,当次韵尔。兼寄佳酿川芎,大济所用,物意两重,增感激也。问所干,亦别无事,恐三四月间,告求一两般家人至筠及常州。至时,当拜书干扣也。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三十五)】
某近颇好丹药,不惟有意于却老,亦欲玩物之变,以自娱也。闻曲江诸场,亦有老翁须生银是也。甚贵,难得,兄试为体问,如可求,买得五六两,为佳。若费力难求即已,非急用也。不罪!不罪!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三十六)】
某慰疏言。不意变故,表嫂寿安县君遽捐馆舍,闻讣悲怛,感涕并怀。切惟恩义深笃,追悼割裂,哀痛难堪,日月流速,奄毕七供,感动逾远,奈何。某限以谪居,莫缘奔诣吊问,愧恨千万。幸冀省节悲悼,强食自重,不胜区区。谨奉疏慰。不次,谨疏。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三十七)】
某启。不谓尊嫂忽罹此祸。惟兄四十年恩好,所谓老身长子者,此情岂易割舍。然万般追悼,于亡者了无丝毫之益,而于身有不赀之忧,不即拂除,譬之露电,殆非所望于明哲也。谴地不敢辄舍去,无缘面析此理,愿兄深照痛遣,勿留丝毫胸中也。惟有速作佛事,升济幽明,此不可不信也,惟速为妙。老弟前年悼亡,亦只汲汲于此事,亦不必尽之。佛僧拯贫苦尤佳,但发为亡者意,则俯仰之间,便贯幽显也。忝至眷,必不讶。草次。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三十八)】
某辄附上绫刻丝各一疋,用与表嫂斋僧,表区区微意。不罪!不罪!淡面经月,疾不减,却稍肉食,近却颇安。天凉灾退,自然安适,茯苓亦不服食也。承寄遗并蜜已领,极佳。近严推官者,托口陈二事,曾道便人寄书画扇子去,必达。八十哥化去,感念畴昔,为之出涕。史嗣立宅表娣一十一县君亦有事。羁寓岭海,那堪时时闻此。知兄已出巡,千万勿惮远,一来游罗浮。弟候闻来耗,便去山下奉候。表侄必未到,且请决意一来。恐明年兄必北归,无由来也。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三十九)】
《遗事》已用澄心纸、廷墨写成,纳去。尉掾子孙一句,不须出,彼自不知也。必欲去者,摹刻时落之。并有《江月》五首,录呈为一笑。吾侪老矣,不宜久郁,时以诗酒自娱为佳。亡者俯仰之间,知在何方世界,而吾方悲恋不已,岂非系风捕影之流哉!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四十)】
某启。别后,因本州便人一次上状,并《香积》诗,必已达尊览。两辱赐教,具审起居佳胜,甚慰驰仰。轼入冬,眠食甚佳,几席之下,澄江碧色,鸥鹭翔集,鱼虾出没,有足乐者。又时走湖上,观作新桥。掩骼之事,亦有条理,皆粗慰人意。盖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知之,免忧。药钱亦已如请。比来数事,皆蒙赐左右,此邦老稚,共荷戴也。乍寒,万万自重,不宣。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四十一)】
某启。长至伊迩,不获称觞,祝颂之怀,难以言谕。比日起居增胜。宪掾顾君至,辱手书,感慰倍常。顾君信佳士,伯乐之厩,固无凡足也。老弟凡百如昨,但痔疾不免时作。自至日便杜门不见客,不看书,凡事皆废。但晓夕默坐作少乘定,虽非至道,亦且休息。平生劳弊,且作少期百日。兄忧爱之深,故白其详,不须语人也。所谓以得为失者,梦幻颠倒,类皆如此尔。未由瞻奉,万万若时自重。不宣。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四十二)】
某启。蒙惠冠簪甚奇,即日服之,但衰朽不称尔。全面极佳,感怍之至。岑茶已领。杭人送到《表忠观碑》,装背作五大轴,辄送上。老兄请挂之高堂素壁,时一睨之,如与老弟相见也。附顾君的信,封角草草。不讶!不讶!升卿之问,已答之矣。已白顾君其详。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四十三)】
某启。别来三得书教,眷抚愈重,感慰深矣。想已达韶,起居佳胜。《桃花诗》,再蒙颁示,诵咏不能释手。“菅”字韵拙句,特蒙垂和,句句奇警,谨用降服,幸甚!幸甚!《一字》虽戏剧,亦人所不逮也。轼凡百如昨,十九日迁入行衙。再会未期,惟望顺时为国自重。因苏州卓行者奉问。不宣。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四十四)】
三诗因感微物,以寄妙理,读之然自失。以病未和得,愧怍。执政小简,中近人之病,听不听在他,兄不可不言也。如闻前削监事,亦颇行,是否?寄惠大黄丸等、糟姜法、鱼麦蘖,并已捧领,感荷!感荷!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四十五)】
近得柳仲远书,报妹子小二娘四月十九日有事于定州,柳见作定签也。远地闻此,情怀割裂,闲报之尔。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四十六)】
某启。闻归サ到岸,喜不自胜。辱手教,承起居佳适。值夜乏人,未可前诣。新诗辄次韵,取笑!取笑!前本附纳,匆匆。
【与程正辅四十七首(之四十七)】
某启。漂泊海上,一笑之乐固不易得,况义兼亲友如公之重者乎?但治具过厚,惭悚不已。经宿,尊体佳胜。承即解舟,恨不克追饯。涉履慎重,早还为望。不宣。
【与冯祖仁三首(之一)】
某启。辱手教,承晚来起居佳胜。惠示珠榄,顷所未见,非独下视沙糖矣。想当一笑,匆匆,不宣。
【与冯祖仁三首(之二)】
某启。前日辱下顾,尚未果走谢,悚息不已。捧手教,承起居佳胜。卑体尚未甚清快,坐阻谈对,为怅惘也。惠示妙剂,获之,喜甚。从此衰疾有瘳矣。人还,不宣。
【与冯祖仁三首(之三)】
某启。辱手教,具审尊体佳胜,甚慰驰仰。拙疾亦渐平矣。来日当出诣。番烧羊蒙珍惠,下逮童稚矣。谨奉启谢,不宣。
【与章质夫三首(之一)】
某启。承喻慎静以处忧患。非心爱我之深,何以及此,谨置之座右也。《柳花》词妙绝,使来者何以措词。本不敢继作,又思公正柳花飞时出巡按,坐想四子,闭门愁断,故写其意,次韵一首寄去,亦告不以示人也。《七夕》词亦录呈。药方付徐令去,惟细辨。覆盆子若不真,即无效。前者路傍摘者,此土人谓之插秧莓,三四月花,五六月熟,其子酸甜可食,当阴乾其子用之。今市人卖者,乃是花鸦莓,九月熟,与《本草》所说不同,不可妄用。想{奄}子已寄君猷矣。
【与章质夫三首(之二)】
某启。伏承被召,移漕六路,舆论所期,虽未厌满,而脱屣炎州,归觐阙庭,兹可庆也。比日启途之暇,起居佳胜。某谪籍所拘,未由攀饯,北望旌驭,此怀可知。伏冀若时为国保重而已。谨奉手启代违,不宣。
【与章质夫三首(之三)】
某启。近承手书,以侍者化去,曲垂开喻,感佩深矣。比来皆已忘去。凡百粗遣。但方营新居,费用百端,独力干办,尤为疲,冬末乃毕工。尔时遂杜门默坐,虽邻不觌。荷公忧爱之深,恐欲知其略也。万一有南来便人,为致人参、干枣数斤,朝夕所须也。不罪!不罪!
【与章子厚二首(之一)】
某启。仆居东坡,作陂种稻,有田五十亩,身耕妻蚕,聊以卒岁。昨日一牛病几死,牛医不识其状,而老妻识之,曰:“此牛发豆斑疮也,法当以青蒿粥啖之。”用其言而效。勿谓仆谪居之后,一向便作村舍翁。老妻犹解接黑牡丹也。言此,发公千里一笑。
【与章子厚二首(之二)】
某启。闲居无人写得公状及圆封,又且不便于邮筒,不以为简慢也。丈丈尊候,闻愈康健,不敢拜书。江淮间岁丰物贱,百须易致,但贫窭所迫,营干自费力耳。舍弟自南都来,挈贱累缭绕江淮,百日至此,相聚旬日,即赴任到筠。不数日,丧一女,情怀可知。碎累满眼,比某尤为贫困也。荷公忧念,聊复及之耳。其余,非尺书所能尽也。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一)】
某启。咫尺不时上问,特枉手书,愧汗不已。比日起居何如?某老病日增,殊厌繁剧,方艰食中,未敢乞闲郡,日俟谴逐尔。未由面言,临纸惘惘。千万为国自爱。不宣。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二)】
某启。久阔,幸经过一见,殊慰瞻仰。违去未几,复深驰系。比日,伏惟起居佳胜。到官数月,公私衮衮,殆非衰病所堪。然湖山风物依然,足慰迟暮也。未由接奉,千万为国自重。不宣。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三)】
某启。稍疏上问,伏惟台候万福。积雨不少,害稼否?想极忧劳。杭虽多高原,已厌水矣。未缘瞻奉,惟剧思仰。毒暑,万万自重。挥汗,恕不谨。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四)】
某启。杨同年至,出所教赐,且审比日起居佳胜,感慰兼极。某百凡如昨。秋暑向衰,官事亦渐简,差有可乐。湖山之胜,恨不与老兄共之也。金鱼池上,数寺亦洁雅,未宜嫌弃,余非书所能究。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五)】
某再启。前日曲蒙厚待,感怍兼至,辄有小恳拜闻。本州于潜县柳豫,极有文行,近丁忧贫甚,食口至众,无所归,可代曾君管秀学否?闻曾君不久服阕入京,如未有人,幸留此阙也。此人词学甚富,而内行过人,诚可以表帅学者。率易干闻,必不深讶。可否略示谕。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六)】
某少事试干闻。京口有陈辅之秀才,学行甚高,诗文皆过人,与王荆公最雅素。荆公用事,他绝不自通。及公退居金陵,日与之唱和,孤介寡合,不娶不仕,近古独行。然贫甚,薪水不给。窃恐贵郡未有学官,可请此人否,如何?乞示及。月给几何,度其可足,即当发书邀之。如已有人,或别有所碍,即已。哀其孤高穷苦,故谩为之一言。不罪!不罪!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七)】
某再启。叠蒙示谕,但得吾兄不见罪,幸矣,岂复有他哉!某自是平生坎坷动致烦言者,吾兄不复云尔,读之不觉绝倒也。舍弟孤拙,岂堪居此官,但力辞不得免尔。承谕及,感怍!感怍!船子甚荷留念,已差人咨请。知之。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八)】
葑脔初无用,近以湖心叠出一路,长八百八十丈,阔五丈,颇消散此物,相次开。路西葑田想有余可为田者,当如教揭榜示之。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九)】
某疏拙多忤,吾兄知之旧矣。然中实无他,久亦自信。示谕别纸,读之甚惶恐。某接契末非一日,岂复以人上浮言为事,而况无有耶?此必告者过也。当路纷纷,易得喜,愿彼此一切勿听而已。余非面不究。令子辱访,不尽款曲。悚息!悚息!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十)】
某启。公见劝开西湖,今已下手成伦理矣,想不惜见助。赃罚船子,告为尽数刷,多多益佳,约用四百只也。仍告差人驾来,本州诸般,全然阙兵也。至恳!至恳!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十一)】
某启。昨日远烦从者,感愧之极。辱书,承起居佳胜。渡江非今晚即来晨,岂可再烦枉顾。贶鹅肉,极济所乏,遂与安国、几先同飨。乍远,千万保爱不宣。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十二)】
某启。久别,复此邂逅为喜。病疮,不果往见,只今解去,岂胜怅惘。子由寄今年赐茗,辄分一团,愧微少也。二陈恨不一见之,且为致区区。乍远,千万自爱。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十三)】
某顿首致平学士。某自仪真得暑毒,困卧如昏醉中。到京口,自太守以下,皆不能见,茫然不知致平在此。得书,乃渐醒悟。伏读来教,感叹不已。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所增损也。闻其高年,寄迹海隅,此怀可知。但以往者,更说何益,惟论其未然者而已。主上至仁至信,草木豚鱼所知也。建中靖国之意,可恃以安。又海康风土不甚恶,寒热皆适中。舶到时,四方物多有,若昆仲先于闽客、广舟准备,备家常要用药百千去,自治之余,亦可以及邻里乡党。又丞相知养内外丹久矣,所以未成者,正坐大用故也。今兹闲放,正宜成此。然只可自内养丹。切不可服外物也。(舒州李惟熙丹,化铁成金,可谓至矣,服之皆生胎发。然卒为痈疽大患,皆耳目所接,戒之!戒之!)某在海外,曾作《续养生论》一首,甚欲写寄,病困未能。到毗陵,定叠检获,当录呈也。所云穆卜,反覆究绎,必是误听。纷纷见及已多矣,得安此行,为幸!为幸!更徐听其审。又见今病状,死生未可必。自半月来,日食米不半合,见食却饱,今且速归毗陵,聊自憩。此我里,庶几且少休,不即死。书至此,困惫放笔,太息而已。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十四)】
《续养生论》乃有遇而作,论即是方,非如中散泛论也。白术一味,(舒州买者,每两二百足,细碎而有两丝。舒人亦珍之。然其膏润肥厚,远不及宣、湖所出。每裹二斤,五六百足,极肥美,当用此耳。若世所谓茅术,不可用。)细捣为末,余筋滓难捣者弃之。或留作香,其细末曝日中,时以井花水洒润之,则膏液自上,谨视其和合,即入木臼杵数千下,便丸,如梧桐子大。(不入一物。)此必是仙方。日以井花水咽百丸,渐加至三百丸,益多尤佳。此非有仙骨者不传。《续养生论》尤为异书,然要以口授其详也。
【与章子平十五首(之十五)】
某再启。比来道气如何?用新术有验否?何生写真,逮十分矣,非公与子中指レ,亦不至是也。感服!感服!所云观音验已久,公何知之晚,丘诵之久矣。一笑!一笑!令侄节推甚安,幕中极烦他也。
【与蹇授之二首(之一)】
某慰疏言。不意变故,令阁盛年遽至倾殒,闻问悲愕,如何可言。窃惟感悼之深,触物增恸。日月逝矣,追想无及,奈何!奈何!未缘诣慰,但增哽塞。谨奉启少布区区。不宣。
【与蹇授之二首(之二)】
某启。得季常书,知公有闺门之戚,内外积庆,淑德著闻,乃遽尔耶?公去亲远,动以贻忧为念,千万麾遣,无令生疾。此区区至意,惟聪明察之。季常悲恨甚矣,亦常以书痛解之。适苦目疾,上问极草草,不罪!不罪!舍弟每有书来,甚荷德庇。尊丈待制,必频得信,因家书为道区区。
【与张君子五首(之一)】
某启。别后公私纷冗,有阙上问,敢谓存记,远枉书教,奖与隆重,足为衰朽之光。比日履兹寒凝,起居佳胜。某凡百粗遣。但杭之烦剧,非抱病守拙者所堪。行丐闲散,以避纷纷耳。湖山虽胜游,而浙民饥歉,公帑窘迫,到郡但闭阁清坐而已,甚不为过往所悦。然老倦谋退,岂复以毁誉为怀。公知照之深,聊复及此。未由展会,尚冀为国自爱。不宣。
【与张君子五首(之二)】
某春来多病,时复谒告,乞宣城,或一宫观差遣。盖拙者虽在远外,尚忝剧郡,故不为用事者所容。近者言陈师道,因复见及。又去年黥二凶人,一路为之肃然。今乃为其所讼,盖必有使之者。不然,顽民不知为此也。以此,不得不为求闲散以避其锋。素荷知照,聊复及之。亦恐都下相识,不知其由,以为无故复求退,欲公粗知其心耳。
【与张君子五首(之三)】
某承欲令写先茔神道碑,如公家世,不肖以得附托为宠,更复何辞。但从来不写,除诏旨外,只写景仁一《志》,以尽先人研席之旧,义均兄弟,故不得免,其余皆辞之矣。今若为公家写,则见罪者必众,唯深察悚息。不肖为俗所憎,独公相视亲厚,岂复惜一运笔。但业已辞他人,嫌若有所择耳。千万见恕。惠贶小团佳酝,物意两重。捧领惭荷。
【与张君子五首(之四)】
某守郡粗遣,去国稍久,矧怀家弟,老病岂不念归。但闻以眷知之深,颇为当路所忌,纵复归觐,不免侧目,忧患愈深,不若在外之安也。蒙念最深,故及此,幸密之。
【与张君子五首(之五)】
某启。别纸示喻,爱念之深,欲其归阙。某之思念家弟,怀仰亲友,岂无归意。但在内实无丝毫补报。而为郡粗可及民。又自顾衰老,岂能复与人计较长短是非,招怒取谤耶?若缄口随众,又非平生本意。计之熟矣,以此不如且在外也。子由想亦不久须出,则归亦谁从。浙西灾伤殊甚,不减熙宁。然备御之方,亦粗设矣。俟到夏,流殍不大作,则别乞一小僻郡,少安衰拙也。蒙知照之深,故缕。因见晋卿道此,亦佳。冗懒殊甚,不别拜书,想不罪也。惠贶团茗御香,皆所难得,感佩之至。
【与杨元素】
某启。忽闻舟驭至鄂,喜不自胜。想见笑语,发于寤寐。寻遣人驰书,未达间,令弟庆基来,闻已往安州,怅然失望,至今情况不佳。想公爱我之深,亦自悔之也。比日起居佳胜。与元法相聚之乐,独不得与樽俎之间,想孜孜见说而已。然领手教累幅,及见和新词,差以喜慰。乍寒冲涉,保练为祷。不宣。
【与林子中五首(之一)】
某启。近遣人奉书,必达。乍暖,台候佳胜。某被命维扬,差复相近,颇以为喜。召命过我,当为十日留也。未间,万万自重。不宣。
【与林子中五首(之二)】
某启。以病在告,不与朝会,莫克望见,瞻企之极。前日辱手教,不即答,悚息!悚息!比来起居何如?二图奇妙绝世,辄作二绝句其后,答去。幸批一二字,要知达也。匆匆,不宣。
【与林子中五首(之三)】
某启。惠贶二团,领意至厚,感怍无已。所要鸡肠草,未有生者。此有一惑炉火。人收得少许,纳去。老兄亦有此惑故耶?邦直耽此极深。仆有一方,遂为取去,可就问传取也。奇绝!奇绝!(消罔,雌相伏者。)写书至此,忽见报,当使高丽。方喜得人,又见辞免,何也?不知得请否?此本劣弟差遣,遂为老兄所挽,然比公之还,仆亦不患贫矣。呵呵。且寄数字,贵知此行果决如何?若不能免,遂浮沧海、观日出,使绝域知有林夫子,亦人生一段美事也。
【与林子中五首(之四)】
某启。承别纸示喻,知大事虽已毕,而聚族至众,费用不赀。吾兄平时仅足衣食,况经此变故,窘迫可知,闻之但办得空忧,可量愧叹。昆仲才行,岂久困者。天下何尝有饥寒官人耶?惟宽怀顺变而已。故人勉强一慰,此乃世俗之常悲,何知之晚耶!所要元素方,本非亲授于元素。盖往岁得之于一道人,后以与单骧,骧以传与可。与可云试之有验,仍云元素,即此方也。某即不曾验,今纳元初传本去,恐未能有益,而先奉糜垂竭之囊也。又初传者,若非绝世隐沦之人为之,恐有灾患,不敢不纳去,又不敢不奉闻,慎之!慎之!某在京师,已断作诗,近日又却时复为之,盖无以遣怀耳。固未尝留本,今蒙见索,容少暇也。
【与林子中五首(之五)】
某启。子中既忧居,情味可知。又加以贫乏。而值此时,百事难碍,奈何。近得正仲书,亦如此。此乃吾曹分限,殆不可逃也。某始到此,俸亦粗给,为欲聘一外生,亦忙窘。此事亦不足言,要亦不至饥寒。近日逐出数讲僧,别请长老,此亦小事,系何休戚。而文移问难如织。今差人请瑞光本师,见说,已有人向道此僧不赴,是何闲事,但欲沮此公耳。请子中缓颊,力为致之,有一别纸,或可示本也。其余,非面不悉。
【与杨康功二首(之一)】
某启。浙右之别,遂失上问,至今想必察其情也。特枉书问,感愧兼集。比日起居何如?众论翕然,知忠信之可恃,名实之相副也。雅故之末,欣慰可量。未缘趋奉,惟冀顺时为国自重。不宣。
【与杨康功二首(之二)】
某启。自闻国恤,哀慕摧殒,不知所措。惟公忠孝体国,想同此情。某无状,自取大戾,非先帝哀矜,岂有今日矣。谁复知我者,公知之深,故及此耳。嗣皇继圣,圣化日新,勉就功业,遂康斯民,知识之望也。
【与杜子师四首(之一)】
某启。辱书,承晚来起居佳胜。示及画图,览之愧汗,不惟犯孟子、柳宗元之禁,又使多言者得造风波,甚非相爱之道也。谨却封纳。从者已多日离亲侧,唯以早还为宜。进道外,千万倍加爱养。入夜,草草。不宣。
【与杜子师四首(之二)】
某启。辱书,因循不即裁谢。专人惠简,只增愧悚。比日起居佳胜。某今晚到泗州,来日随早晚行,不出十六七日到扬。如欲相见,可少留相待,或附客舟沿路邂逅也。若已由天长路奔还,即不及矣。惟千万保爱,更进学术以就远业。不宣。
【与杜子师四首(之三)】
某启。贬窜皆愚暗自取,罪大罚轻,感恩念咎之外,略不置胸中也。得丧常理,正如子师及第落解尔。如别纸所谕,甚非见爱之道。此等语切冀默之。余非面莫悉。
【与杜子师四首(之四)】
某启。泗上为别,忽已八年,思企深矣。专人辱手书,承起居佳福,至慰。某已到仪真少干,当留旬日。舍弟欲同居颍昌,月末遂北上矣。非久会面,欣惬之极。人还,谨奉启。不宣。
【与孙志同三首(之一)】
某启。衰朽困穷,故人不遗,远辱临访,旅泊两月,勤厚至矣。明旦决行,料公必欲追饯。古语云:“千里远送,归于一别。”而吾辈学道人,不欲有所留恋,况公去家往返已千里矣,慎勿更至前路舟次执手足矣。惟万万自重。不宣。
【与孙志同三首(之二)】
僧监大师行解高明,得数月相从,殊慰所怀。已曾告别,更不再诣,与志举为舟次执别,慎勿前去。浮屠不三宿桑下,尤忌牵联也。
【与孙志同三首(之三)】
煮菜羹已熟,奉待同啜了,往道场烧香,供小团,可速来。诗改一联补两字,重写纳去,却示旧本。
【与孙志康】
某慰言。不意变故,尊丈节推遽捐馆舍,士友悲恸,有识叹惋,奈何!奈何!伏惟至孝志康节推,纯诚笃至,罹此凶酷,哀慕摧裂,何以堪处。日月有时,已讫襄事,攀号逾远,触物增怆,孝思罔极,奈何!奈何!某以窜逐海上,莫由赴吊,临纸哽噎,言莫能谕。尚冀宽中以继志为大,以时节哀强食,庶全生理。谨奉疏,不次。
【与王敏仲五首(之一)】
某启。久以病倦,阙于上问。窃惟镇抚多暇,起居万福。春来雨调适,必善岁也。想慰勤恤之怀。莫由瞻奉,惟冀若时为国保练。不宣。
【与王敏仲五首(之二)】
某启。自幼累到后,诸孙病患,纷纷少暇,不若向时之AA64然也。小儿授仁化,又碍新制不得赴,盖惠、韶亦邻州也。食口猥多,不知所为计。数日,又见自五羊来者,录得近报,舍弟复贬西容州,诸公皆有命,本州亦报近贬黜者,料皆是实也。闻之,忧恐不已,必得其详,敢乞尽以示下。不知某犹得久安此乎否?若知之,可密录示,得作打叠擘划也。忧患之来,想皆前定,犹欲早知,少免狼狈。非公风义,岂敢控告,不罪!不罪!人回,乞数字。
【与王敏仲五首(之三)】
某启。比闻政誉甚美,仁明之外,济之以勤,想日有及物之益。许录示丹元近事,幸早寄贶。此月十四日迁入新居。江山之观,杭、越胜处,但莫作万里外意,则真是,非独似也。又长子迈将家来,已到虔,近遣幼子过往循迎之,闰月初可到此。老幼复得相见,又一幸事也。迈到后,当遣入府参候。余非书所能究。不宣。
【与王敏仲五首(之四)】
某虑患不周,向者竭囊起一小宅子。今者起揭,并无一物,狼狈前去,惟待折支变卖得二百余千,不知已请得未?告公一言,傅同年必蒙相哀也。如已请得,即告令许节推或监仓郑殿直,皆可为干卖。缘某过治下,亦不敢久留也。猥末干冒,恃仁者恕其途穷尔。死罪!死罪!
【与王敏仲五首(之五)】
某启。有二事,殊冗,未尝以干告,恃厚眷也。某为起宅子,用六七百千,囊为一空,旦夕之忧也。有一折支券,在市舶许节推处,托勘请。自前年五月请,不得,至今云未有折支物。此在漕司一指挥尔。告为一言于志康也。又有医人林忠彦者,技颇精,一郡赖之,欲得一博士助教名目,而本州无阙,不知经略司有阙可补否?如得之,皆谪居幸事也。不罪!不罪!
【与陈大夫八首(之一)】
某启。秋暑尚尔,不敢造门。伏想起居清胜。借示丞相手简,又承弥勒偈,笔势峻秀,实为奇观。手简谨却驰纳,偈必有别本,辄留箱箧之珍,且欲诵味以洗从来罪垢业障,幸甚!幸甚!旦夕当得造谢。人还,不一一。
【与陈大夫八首(之二)】
某启。辱简,伏承起居清胜。召往山间陪清游,夙昔所愿也。但晚来儿妇病颇加,须且留家中与斟酌药饵。小儿辈不历事,未可委付。不免有违尊命,当蒙仁者情恕也。匆匆布谢。不一一。
【与陈大夫八首(之三)】
某启。递中奉状,不审已达否?比日起居何如?奉违如宿昔尔,遂两改岁。浮幻变化,念念异观,闲居静照,想已超然。某蒙庇粗遣,遂为黄人矣。何时握手一笑,临书怅然,惟万万珍重。因周宣德行,奉状上问。周令行速,殊草略,乞恕之。比虽不作诗,小词不碍,辄作一首,今录呈,为一笑。九郎不及奉启。
【与陈大夫八首(之四)】
某启。闲居阙人修写,每用手简通问,甚为率易,想不深责。见报,公遂乞还事,不知信否?然不待引手,脱屣世路,此固烈丈夫之事,回视鄙懦,增愧叹也。园宅日益葺,子孙满前,此乐岂易得哉!唐守常相见否?九郎淹滞,盖其举术之未精富尔。
【与陈大夫八首(之五)】
某启。近人从南丰来,获手教累幅。存念之厚,不替夙昔,感服深矣。比日伏惟履兹隆暑,起居胜常。某凡百如昨,贱累俱无恙。子由亦时得安讯,皆托余庇也。公微疚,闻已除,且当指射湖外一郡,胡为遂入宫观也?未缘瞻奉,万万以时自重。谨奉启上问。不宣。
【与陈大夫八首(之六)】
某启。闲居阙人写启,必以情恕。公去愈久矣,贫羸之民,思公益深,真古人在官无赫赫之誉者也。九郎别来计安。今岁科诏,当就何处下文字。明伟已被恩命,欣贺殊深。日望渠过此,不闻来耗,何也?儿子蒙问及,无事,不敢令拜状,恐烦清览。知生事渐缉,仍用画叉藏瓶之法否?此法至要妙。非其人,不可妄传,非复戏言,乃真实语也。
【与陈大夫八首(之七)】
某启。蒙惠竹簟、剪刀等,仰服眷厚。欧阳文忠公云“凉竹簟之暑风”,遂得此味。近日尤复省事少出。去岁冬至,斋居四十九日,息命归根,似有所得。旦夕复夏至,当复闭关却扫。古人云:“化国之日舒以长。”妄想既绝,颓然如葛天氏之民,道家所谓延年却老者,殆谓此乎?若终日汲汲随物上下者,虽享耄期之寿,忽然如白驹之过隙尔。不敢独享此福,辄用分献,想当领纳也。呵呵。
【与陈大夫八首(之八)】
某启。多日不获请见。伏惟尊候康胜。借示绣佛,奇妙之极,当由天工神俊,非特寻常女工之精丽者也。凡目瞻礼,一洗尘障,幸矣。谨却驰纳,少暇诣谢次。谨奉启,不宣。
【与鲁元翰二首(之一)】
某启。元翰少卿,宠惠谷帘一器、龙团二枚,仍以新诗为贶,叹咏不已,次韵奉谢。
岩垂疋练千丝落,雷起双龙万物春。此水此茶俱第一,共成三绝鉴中人。通前共三篇矣。可与一碗豉汤吃。呵呵。
【与鲁元翰二首(之二)】
公昔遗予以暖肚饼,其直万钱,我今报公,亦以暖肚饼,其价不可言。中空而无眼,故不漏;上直而无耳,故不悬。以活泼泼为内,非汤非水;以赤历历为外,非铜非铅;以念念不忘为项,非解非缚;以了了常知为腹,不方不圆。到希领取,如不肯承当,却以见还。
【与监丞事】
示谕,赵宗有化去久矣,为一怅然。终南昔尝久居,往来、虢、二曲,三邑山川草木,可以坐而默数也。当时李庠彭年监官,与之往还甚熟,斯人今亦不可得也。关中后来豪俊为谁乎?某日夜念归蜀尔,终当一过岐、雍间,倘徉少留,以偿宿昔之意也。君自名臣子,才美渐著,岂复久浮沉里中,宜及今为乐。异时一为世故所縻,求此闲适,岂可复得耶?偶记旧与彭年一诗,彭年读之,盖泪下也。斯人有才而病废,故多感慨,可念!可念!聊复录此奉呈,想亦为之惘然也。
【与石幼安】
某启。近日连得书札,具审起居佳胜。春夏服药,且喜平复。某近缘多病,遂获警戒持养之方,今极精健。而刚强无病者,或有不测之患。乃知羸疾,未必非长生之本也,惟在多方调适。病后须不少白乎?形体外物,何足计较,但勿令打坏《画苑记》尔。呵呵。因王承制行,奉启,不宣。
【与袁真州四首(之一)】
某罪废流落,不复自比数缙绅间。公盛德雅望,乃肯屈赐书问,愧感不可言也。比日履兹新凉,尊体佳胜。某更三五日离此,瞻望不远,踊跃于怀。更乞以时保练,区区之祷。人还,布谢。不宣。
【与袁真州四首(之二)】
某到金陵一月矣,以贱累更卧病,竟卒一乳母。劳苦悲恼,殆不堪怀。渴见风采,恨不飞去。公仁厚愍恻,劳问加等,无状,何以获此,悚息!悚息!无人写谢书裁谢,多不如礼。惟加察。
【与袁真州四首(之三)】
某启。叠辱手教,具审比来起居佳胜,感慰兼怀。某虽已达长芦,然江流湍驶,犹当相风而行。瞻奉不远,欣可量。人还,复谢。不宣。
【与袁真州四首(之四)】
某再启。承示谕,胜之少驻,恨不飞驰,然须风熟乃敢行尔。太虚书已领,却有一书,乞送与太虚,不在金山,即在润州也。不罪。频烦不一。
【与上官彝】
某再启。闻名久矣,谪居幸获相近,而不相通问。先辱教诲,感愧不可言。比来起居佳否?足下雄文妙论,当与作者并驱。过求不肖,莫晓所谓,凡所称道,举不敢当,悚息不已。闲居,阙人修写,又病中,亲书不周谨,望一一恕之。
【与王子高三首(之一)】
某启。多懒少便,久不奉状。儿子自北还,辱手书,且审起居佳安,为慰。游刃一邑,风谣之美,即自闻上,翘俟殊擢,以塞众望。会合未涯,伏冀倍万自爱。区区之祷。不宣。
【与王子高三首(之二)】
某惊闻大郎监簿,遽弃左右,伏惟悲悼痛裂,酸苦难堪,奈何!奈何!逝者已矣,空复追念,痛苦何益,但有损尔。窃望以明识照之,纵不能无念,随念随拂,勿使久留胸中。子高高才雅度,此去当一日千里,以发久滞。愿深自爱,以慰亲友之望。无由面慰,临书哽塞。不一一。
【与王子高三首(之三)】
率尔乱道,何足上石,有书可劝令罢也。若更刻却二红饭一帖,遂传作一世界笑矣。
【与段约之】
某启。辱书累幅,教以所不及,为赐大矣。某平生与公不相识,一见便能数责其过,此人与此语,岂可多得也。蜀江湍悍,卒夫牵挽,最为劳苦。若一一以钱与之,则力不能给,故不免少为此尔。事有疑似,人言良可畏,得公一言则已。无缘亲拜厚意,谨奉手启上谢。不宣。
【与王佐才二首(之一)】
某启。前日蒙惠雄文,伏读钦耸,且使为诗,固愿托附。近来绝不作文,如忏赞引、藏经碑,皆专为佛教,以为无嫌,故偶作之,其他无一字也。君辞力益老,字画益精,老拙亦自不敢出手也。今复枉专人辱书,并新诗小篆石画,览味欣然,忘疾之在体。示谕《维摩题跋》,无害。偶患一疮,腿上甚痛,行坐皆废,强起写赞,已拓然疲AA65,以是未果。奉书亦不复缕。严寒,万万自重。不宣。
【与王佐才二首(之二)】
某启。自岁初附书及《维摩赞》,尔后不领音耗,不知达否?今蒙遣人惠书,并不言及,料必中间曾赐教,不达也。
【与蔡朝奉二首(之一)】
某启。寄示士民所投牒,与韩公庙图,此古人贤守,留意于教化,非簿书俗吏所及也。顾不肖何以托此。公意既尔,众复过听,亦不敢固辞。但迫冗未暇成之,幸稍宽假,途中寄上也。子野诚有过人,公能礼之,甚善。自蒙寄惠高文,钦味不已,但老懒废学,无以塞盛意,愧怍不已。
【与蔡朝奉二首(之二)】
某启。示谕《韩公庙记》。辍忙为了之,已付来人。来人日饭之,以需此文。其一乃遁去。足下书中云,王守六月替,此二人乃云二月替,不知果如何?若万一已得替,即请足下与勾当摹刻,已于太守书中细言矣。初到扬州,冗迫,书不尽所怀。
【与知监宣义】
某启。流落生还,得见君子,喜老成典刑,凛然不坠,幸甚。既不往谢,又枉手教,契好益厚。且审起居佳胜,感慰兼集。风便解去,瞻恋莫及。惟万万以时自重。匆匆,不宣。
【与毅父宣德二首(之一)】
某启。递中复辱手教,感悚。比日起居佳安。明日便重九,每缘相对,耿耿也。来书推予过重,公欲避文人相轻之病,而不度不肖所不能任,甚无谓也。以敫日之誓,故复不自隐,想当一笑也。近侄婿曹君行,曾奉状,必达。乍冷,惟万万自重。不一一。
【与毅父宣德二首(之二)】
子由信笼敢烦求便附与。内有系婿一带,乞指挥去人,勿令置润湿处也。烦渎,至悚!至悚!祖守便行否?因书,示谕。中前曾托购一碑石,不知得否?因见,乞试问看。
【与程懿叔三首(之一)】
某启。长至,不获展庆。伏惟顺履初阳。百福来集。知浙中人事简静,颇得溪山之乐,但有仰羡。全翁已得文字,吏民甚惜其去,江潮未应,速去无益,不如少留也。问及儿子,感怍,不敢令拜状。不宣。
【与程懿叔三首(之二)】
某启。叠辱车骑,皇悚不可言。晚来起居佳胜。公诗清拔,范老奇雅,真一段佳事也。盛制必自有本,辄留范诗纳上。风色未稳,来日必未成行。不一一。
【与程懿叔三首(之三)】
发勾承议,数日欲往谒,泥冻方甚,寸步艰阻,思企无量。辱教,且喜起居佳胜。子由省中试人锁宿,初一日方出,户侍之命,必辞免也。
【与徐得之三首(之一)】
某启。始谪黄州,举目无亲。君猷一见,相待如骨肉,此意岂可忘哉!恨谪籍所縻,不克千里会葬。诸令侄皆少年,未甚更事。得之既手足之爱,事事处置令合宜,若有分毫不如法者,人不责之诸子,而责得之也。幸深留意,切不可惜人情,顾形迹,而有所不尽也。十三、十四皆可,俊性,不宜令失学。闻其舅仲谟户部君之雅望久矣,但未相见,不敢致书。欲望得之致恳。若候葬毕,迎君猷阁中,与其三子置之左右,而教以学,则君猷为不死矣。士契之深,不避僭易,悚息之至。
【与徐得之三首(之二)】
某启。不意君猷文止于此,伤痛不可言。丧过此,行路挥涕,况于亲知如仆与君者。见其诸子,益复伤心。然其弟六秀才,虽骤面,颇似佳士。郡人赙之百余千,已附秀才收掌,专用办葬事也。志文已是杨元素许作,专为干致次,公仪必来会葬,幸与六秀才者商议,令如法也。既葬之后,邑君与十三、十四等,可暂归张家,为长策,幸更与详议。闲人不当僭管,但平昔蒙君猷相待如骨肉,不可不尽所怀。书不可尽谈,想深照此意也。不一一。
【与徐得之三首(之三)】
作此书讫,得二月二十八日所惠书,知仙舟靠阁滞留,不易!不易!即日想已离岸。天色稍旱,江水殊未甚长,奈何。更冀勉力。李乐道篆字等不来,恐妨使,且纳志文去,可就近别求也。
【与李通叔二首(之一)】
某启。叠辱从者推与甚厚,患难多畏,又废笔砚,无以少答来贶,愧恨深矣。颁示篆字,笔势茂美,深得二李本意。虽已捧领,当为箧笥之华。无缘诣谢,惟万万慎夏自爱。匆匆,不宣。
【与李通叔二首(之二)】
某启。久不奉书,为愧。春物妍丽,奉思无穷。比日起居佳否?中间蒙寄示雪堂篆字,笔势茂美,足为郊薮之光。不即裁射,未见罪否?会合未由,万万以时自重。不宣。
【与徐仲车】
某启。伏辱奇篇,伏读惊叹,愧何以当之,以太守会上,不即裁谢。继枉手教,益深感怍。晚来起居佳胜。公穷约至老,居甚卑,节独高。某忝冒过分,实内自愧,相见不免,来示何谦损之过也。迫行不再诣,惟厚自爱。入夜,不宣。
【与吴将秀才】
某启。某少时在册府,尚及接奉先侍讲下风,死生契阔,俯仰一世。与君相遇江湖,感叹不已。辱访山中,愧不能款。数日,起居佳否?以拙疾畏风,不果上谒。解去渐远,万万自重。
【与杨耆秀才醵钱帖】
杨耆秀才,谋学未成,行橐已竭,欲率昌宗、兴宗、公颐及何、韩二君,各赠五百,如何?
【与文叔先辈二首(之一)】
某启。叠辱顾访,皆未及款语。辱教,且审尊候佳胜。新诗绝佳,足认标裁,但恐竹不如肉,如何?所示前议更不移,十五日当与得之同往也。
【与文叔先辈二首(之二)】
某启。闻公数日不安,既为忧悬,又恐甲嫂见骂,牵率冲冒之过,闻已渐安,不胜喜慰。得之亦安矣。大黄丸方录去,可常服也。惠示子鹅,感服厚意,惭悚不已。入夜,草草,不宣。
【与李先辈】
某启。辱示,感怍。此石一经题目,遂恐为世用,便有戕山竭泽之忧,为石谋之,殆非所乐也。愿密勿语。世所少者,岂此石哉。临行匆匆,不果奉别。幸自爱。
【与徐十二】
今日食荠极美。念君卧病,面、酒、醋皆不可近,唯有天然之珍,虽不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本草》:荠和肝气,明目。凡人,夜则血归于肝,肝为宿血之脏,过三更不睡,则朝旦面色黄燥,意思荒浪,以血不得归故也。若肝气和,则血脉通流,津液畅润,疮疥于何有。君今患疮,故宜食荠。其法,取荠一二升许,净择,入淘了米三合,冷水三升,生姜不去皮,捶两指大,同入釜中,浇生油一蚬壳多于羹面上,不得触,触则生油气,不可食,不得入盐、醋。君若知此味,则陆海八珍,皆可鄙厌也。天生此物,以为幽人山居之禄,辄以奉传,不可忽也。朝奉公昨奉状,且为致意。区区遣此,不一一。羹以物覆则易熟,而羹极烂乃佳也。
【与黄师是】
某已决意北行,从子由居。但须令儿子往宜兴干事,舣舟东海亭下,以待其归,乃行矣。行期约在六月上旬,不知其时,使舟已到真否?或犹得一见于扬、楚间尔。穷途百事坎坷,望公一救之,亦参差如此,信有命也。犹欲仰干一事,为绝少挽舟人。四舟行淮汴间,每舟须添五人,乃济。公能为致此二十人否?乞裁之。可否,幸早示谕。此间亦可求五七人,公若致得十五人,亦足用。恃眷干挠,死罪!死罪!子由一书,乞便送与舟中。热甚,修问草略。不谨。
【与沈睿达二首(之一)】
某启。近辱书,伏承退居安隐,尊候康健,甚慰所望。某去岁不记日月,递中奉书,并封公择小简去,谓必达。今承示谕,岂浮沉耶?某今年一春卧病,近又得时疾,逾月方安。浮念灰灭无余,颓然闭户,又非复相见时意思矣。临纸惘惘,乍热,惟万万自重不宣。
【与沈睿达二首(之二)】
某启。公所须拙文记云巢,向书中具道矣,恐不达,故再云云。某自得罪,不复作诗文,公所知也。不惟笔砚荒废,实以多难畏人,虽知无所寄意,然好事者不肯见置,开口得罪,不如且已,不惟自守如此,亦愿公已之。百种巧辨,均是绮语,如去尘垢,角复措意为佳也。令子今在何许?渐就迁擢,足慰迟暮。小儿亦授德兴慰,且令分房减口而已。孙运判行,病起乏力,未能详尽。
【与翟东玉】
马,火也。故将火而梦马。火就燥,燥而不已则穷,故膏油所以为无穷也。药之膏油者,莫如地黄,以啖老马,皆复为驹。乐天《赠采地黄者》诗云:“与君啖老马,可使照地光。”今人不复知此法。吾晚觉血气衰耗如老马矣,欲多食生地黄而不可常致。近见人言,循州兴宁令欧阳叔向于县圃中,多种此药。意欲作书干求而未敢,君与叔向故人,可为致此意否?此药以二八月采者良。如许以此时寄惠,为幸,欲烹以为煎也。不罪!不罪!
【与杭守】
某启。近有自浙中来者,颇能道杭人之语。数年饥馑,若非公,尽为鱼鳖蝼蚁矣。比公之去,涕慕殆不可胜,公何施而及此,钦仰!钦仰!闻俞主簿者,附少信物,如果为带得来,乞尽底送与范子礼正字。偶索得此冷债,信天养穷人也。呵呵。
不知信物果带得来?此中已打破瓮也。一噱!一噱!
【与傅质】
某启。再辱示手教,伏审酷热,起居清胜。见谕,某何敢当,徐思之,当不尔。然非足下相期之达,某安得闻此言,感愧深矣。体中微不佳,奉答草草。
【与吴君采二首(之一)】
惠花已领,影灯未尝见,与其见此,何如一阅《三国志》耶?
【与吴君采二首(之二)】
近日黄州捕私酒甚急,犯者门户,立木以表之。临皋之东有犯者,独不立木,怪之,以问酒友,曰:“为贤者讳。”吾何尝为此,但作蜜酒尔。
【与高梦得】
某启。人来,领教,开谕累幅,足见相属之厚。然称述过当,皆非敢当。仆举动疏谬,龃龉于世,既忝相知,惟当教语其所不逮,反更称誉如此,是重不肖之罪也,悚息!悚息!新阕尤增咏叹,然柏舟之讽,何敢当此诸事,幸且慎默于事,既无补,益增嫉尔。
【与欧阳知晦四首(之一)】
某启。近日屡获教音。及林增城至,又得闻动止之详,并深感慰。桃、荔、米、醋诸信皆达矣,荷佩厚眷,难以言喻。今岁荔子不熟,土产早者,既酸且少,而增城晚者绝不至,方有空寓岭海之叹。忽信使至,坐有五客,人食百枚,饱外又以归遗。皆云,其香如陈家紫,但差小尔。二广未有此,异哉!异哉!又使人健行,八百枚无一损者,此尤异也。林令奇士,幸此少留,公所与者,故自不凡也。蒸暑异常,万万以时珍啬。不宣。
【与欧阳知晦四首(之二)】
合药须鹅梨,岭外固无有,但得凡梨梢佳者,亦可用,此亦绝无。治下或有,为致数枚,无即已。栗子或蒙惠少许,亦幸。
【与欧阳知晦四首(之三)】
闻公服何首乌,是否?此药温厚无毒,李习之传正尔,啖之。无炮制,今人用枣或黑豆之类蒸熟,皆损其力。仆亦服此,但采得阴干,便杵罗为末,枣肉或炼蜜和入木臼中,万杵乃丸,服,极有力,无毒。恐未得此法,故以奉白。
【与欧阳知晦四首(之四)】
某乏人写先状,不罪!不罪!去思之声,喧于两郡,古人之事,复见于今矣。贵眷各惟安胜。
【与欧阳元老】
秋暑,不审起居佳否?某与儿子八月二十九日离廉,九月六日到郁林,七日遂行。初约留书欧阳晦夫处,忽闻秦少游凶问,留书不可不言,欲言又恐不的,故不忍下笔。今行至白州,见容守之犹子陆斋郎云,少游过容留多日,饮酒赋诗如平常,容守遣般家二卒送归衡州,至藤,伤暑困卧,至八月十二日,启手足于江亭上。徐守甚照管其丧,仍遣人报范承务。(范先去,已至梧州。)范自梧州赴其丧。此二卒申知陆守者,止于如此,其他莫知其详也。然其死则的矣,哀哉痛哉,何复可言。当今文人第一流,岂可复得。此人在,必大用于世,不用,必有所论著以晓后人。前此所著,已足不朽,然未尽也,哀哉!哀哉!其子甚奇俊,有父风,惟此一事,差慰吾辈意。某不过旬日到藤,可以知其详,续奉报次。尚热,惟万万自重。无聊中奉启,不谨。某再拜元老长官足下。九月六日。
【与杜道源】
某无人写得启状,即用手简,甚属简慢,想恕其不逮也。令子孟坚,必已得县。向者小累,固知无事,然非君相之明,不照其情也。可贺!可贺!九郎兄弟为学益精,犹复记老朽否?爱孙想亦长进,每想三人旅进折旋俯仰之状,未尝不怅然独笑也。此中凡事如昨,其详,托江令口陈。必须作数日聚会于京口,奉羡!奉羡!儿子蒙批问,感感。
江令处甚有竹石可取,看比旧何如。
【与俞奉议】
某启。回教,拜示先志,得见前人遗烈,幸甚!幸甚!又蒙分遗珍食,以荐冥福。在家出家,古有成言,有发无发,俱是佛子。公能均施凡陋,如斋佛僧,只此功德,已无边际。但恨檀越未送衬钱,是故老僧只转半藏。人还,聊此一噱。
【与杜孟坚三首(之一)】
某启。前日方欲饮茶道话,少顷,忽然疾作,殊不可堪忍。欲勉强出见,竟不能而止,惭悚不可言。辱手教,重增反侧。稍凉,起居何如?承明日解舟,病躯尚未能走别,非久当渡江奉见也。不一一。
【与杜孟坚三首(之二)】
某乏人写大状,必不深罪。郡中凡百如旧,每见同僚及游从题壁处,未尝不怅然怀想也。侍下无事,必多著述,无缘请观,为恨尔。今岁亲知相过,人事纷纷,殊不如去年块处闲寂也。
【与杜孟坚三首(之三)】
朱守饷笋,云潭州来,岂所谓猫头之稚者乎?留之,必为庖僧所坏,尽致之左右,馔成,分一盘足矣。
【与岩老】
船中弯卧一日,便言闷杀,不知如何净瓶里澡洗去。某在东坡,深欲一往。示疾未瘳,聊致一问而已。法鱼一瓶,恐欲下饭。
【与陆秘校】
某再启。颍州人回,曲蒙书示,感怍不已。窃惟才美过人,晚乃少达,勿致毁灭,以就显扬之报,区区之祷也。
【与杜几先】
某启。奉别逾年,思企不忘。不审比日起居佳否?去岁八月初,就逮过扬,路由天长,过平山堂下,隔墙见君家纸窗竹屋依然,想见君黄冠草屦,在药墟棋局间,而鄙夫方在缧绁,未知死生,慨然羡慕,何止霄汉。既蒙圣恩宽贷,处之善地,杜门省愆之外,萧然无一事,然酒醒梦觉也。子由特蒙手书累幅,劳问至厚,即欲裁谢,为一老乳母病亡,而舍弟亦丧一女子,悼念未衰,复闻堂兄之丧,忧哀相仍,致此稽缓,想未讶也。承六月中官满赴阙,不知今安在?托子骏求便达此书尔。未由会面,万万以时自重。不宣。
【与周文之二首(之一)】
某启。昨暮已别,回策凄断,谨令小儿候违。来年春末,求般家二卒,送少信至子由,乞为选有家而愿者,至时当别奉书也。喧聒为愧,不罪。
【与周文之二首(之二)】
惠栗极佳,梨,无则已,不烦远致也。惠米五硕,可得醇酒三十斗,日饮一胜,并旧有者,已足年计。既免东篱之叹,又无北海之忧,感怍可知也。食米已领足,今附纳二十千省还宅库足外,余缗尽用致此物,幸甚。来年食口稍众,又免在陈,不惟软饱,遂可硬饱矣。(浙中谓饮酒为软饱。仆有诗云:三杯软饱后,一枕黑甜余。)以代相对一笑。
【与李亮工六首(之一)】
某启。特沐专使手书,具审起居佳胜,甚慰驰仰。江路滩涩,寸进而已,更半月乃可造谒。未间,乞保卫。人还,布谢草草。不宣。
【与李亮工六首(之二)】
某乏人修状,手启为答,幸望宽恕。见孙叔静言,伯时顷者微嗽,不知得近信否?已全安未?余非面莫究。
【与李亮工六首(之三)】
某启。近别,起居佳胜。向者匆匆,不一诣违,至今为恨。旌旆之还,想已新岁,伏冀尊重以迎多福。临行,冗迫,不宣。
【与李亮工六首(之四)】
某启。近辱书,承比日起居佳胜。仍示和诗,词指高妙,有起衰疲,幸甚!幸甚!某更旬日乃行,逾远,怅望。意决往龙舒,遂见伯时为善也。余惟万万以时自重。不宣。
【与李亮工六首(之五)】
伯固必频见,告致恳南华师,亦略道意。行役未休,疲厌甚矣,何时复见一洗濯耶?或转示此纸,幸甚!幸甚!
【与李亮工六首(之六)】
曾见伯固言,欲炼钟乳,果然否?告求少许,或只寄生者亦可。为两儿妇病,皆饵此得效也。陈公密来时,可附致否?
【与游嗣立二首(之一)】
某启。谪居瞻望不远,屡欲上问,不敢。忽辱手教,劳慰周厚,感仰深矣。比日履兹初凉,起居佳胜。某蒙庇粗遣,未缘披奉,惟冀若时自重。谨奉手启布谢。不宣。
【与游嗣立二首(之二)】
某启。使人久留海丰,裁谢稽缓,想不深责。舍弟谪居部中,尤荷存庇。家书已领,并增感怍。余非笔墨可究。
【与张景温二首(之一)】
某启。久不上问,倾仰增剧。比日窃惟按抚多暇,起居佳胜。某罪大责薄,复窜海南,知舟御在此。以病不果上谒,愧负深矣。谨奉手启,布谢万一。不宣。
【与张景温二首(之二)】
某垂老投荒,岂有复见之期,深欲一拜左右。自以罪废之余,当自屏远,故不敢扶病造前,伏冀垂察。
【与冯大钧二首(之一)】
某启。经由烦溷,铃下佩荷深矣。比惟起居佳胜。某来早发去,自是岭海阔绝,怅然。所冀以时自重。谨奉手启布谢。不宣。
【与冯大钧二首(之二)】
某有广州市舶李殿直书一封,烦附递前去,复不沉没,为荷。勿讶浼渎。
【与庄希仲四首(之一)】
某启。山阳恨不得再见,留书告别。重烦遣人答教,具审弭节已还,起居佳胜。某少留仪真,旦夕出江,瞻企逾邈,怅焉永慨。尚冀顺时为国自重。不宣。
【与庄希仲四首(之二)】
某辄有少烦,方深愧悚,遽承差借三卒,大济旅途风水之虞,感戴高谊,无以云谕。书信已领,人回日,别上状。适暑毒,不佳,布谢不详谨,悚息!悚息!仲光承非远赴阙,是否?因会,乞致区区。
【与庄希仲四首(之三)】
某启。甬上奉违,忽已累月,思咏可量。比日窃惟履兹秋暑,起居佳胜。罪废之迹,曲荷存眷。差人津送,感愧无已。未期瞻奉,伏冀以时为国自重。不宣。
【与庄希仲四首(之四)】
某启。罪大责薄,重罹窜逐,迁去海上,益远左右,但深依恋。途次,裁谢草草,恕悉,幸甚。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一)】
某启。人至,辱书累幅,承孝履无恙,甚慰想念。某自登赴都,已达青社,衰病之余,乃始入闹,忧畏而已。复思东坡相从之适,何可复得。适人事百冗,裁谢极草草。惟千万节哀自重。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二)】
某启。示及数诗,皆超然奇逸,笔迹称是,置之怀袖,不能释手。异日为宝,今未尔者,特以公在尔。呵呵。临古帖尤奇,获之甚幸,灯下昏花不复成字,谨已降矣,余未能尽,俟少暇也。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三)】
书牌额用公名,岂不足耶?而必欲得仆名,此老阙败不小,可以此答之也。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四)】
自承至京,欲一见,每遇休沐,人客沓至,辄不敢出,公又不肯见过,思仰不可言。二小诗甚奇妙,稍闲,当和谢。三本皆妙迹,且暂留一两日,题跋了奉还。偶与客饮数杯,薄醉,书不成字。悚息!悚息!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五)】
元章想旦夕还县,竟不得一款话。某累请终不允,信湖山非有分者不能得也。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六)】
某恐不久出都,马梦得亦然。旦夕间一来相见否?乞为道区区。惠示殿堂二铭,词翰皆妙,叹玩不已。新著不惜频借示。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七)】
马髯且为道意,未及答书,十千修屋缗,更旬日寄去也。非久得郡,或当走寓邑中待水也。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八)】
某以疾请郡,遂得余杭,荣宠过分,方深愧恐,重辱新诗为送,词韵高雅,行色增光,感服不可言也。无缘面谢,益用悚息。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九)】
某启。示法书一轴,已作两诗跋尾封纳,请批一二字,贵知达也。诗皆戏语,不讶。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十)】
某启。昨日远烦追饯,此意之厚,如何可忘。冒热还城,且喜尊体佳胜。玳簪甚奇,岂公子宾客之遗物耶?佳篇辱贶,以不作诗故,无由攀和。山研奇甚,便当割新得之好为润笔也。呵呵。今晚不渡江,即来辰当济。益远,惟万万保爱。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十一)】
某启。前在扬州领所惠书,当路日不暇给,不即裁答。人至,复枉手教,荷存记之厚,且审起居佳胜,感慰交集。梦得来谈新政不容口,甚慰所望。万万自重。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十二)】
笺启过礼,深愧相疏。外人回速,未暇占词奉贺。不罪!不罪!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十三)】
某启。辱书,承佳胜,甚慰想望。衰倦本欲远引,因得会见,竟未遂此心。何时到府,因复少款。未间,万万保重。不宣。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十四)】
某启。过治下得款奉,辱主礼之厚,愧幸兼极。出都纷冗,不即裁谢。辱书感怍,仍审起居佳胜,为慰。邑政日清简,想有以为适。新诗文寄示,幸甚。惟万万保练。不宣。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十五)】
某启。辱临访,欲往谢,又蒙惠诗,欲和答,竟无顷刻暇,愧负可量。雨冷,起居佳胜。只今出城。无缘走谢,想公难得人仆,亦不烦出。千万保重,非远,北行矣。匆匆,不宣。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十六)】
某启。辱简,承存慰至厚,哀感不已。平生不知家事,老境乃有此苦。蒙仁者矜愍垂诲,奈何!奈何!入夜目昏,不谨。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十七)】
出城固不烦到,复得一见,幸矣。微疾想不为患,余非面莫究。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十八)】
某启。辱教,且审起居佳胜,并惠新诗,足为衰朽光荣,感慰之极。途中宾客纷然,裁答未能详谨,千万恕察。
【与米元章十九首(之十九)】
傅守会已罢而归矣,风止江平,可来夜话。德孺同此恳。
【与王庠二首(之一)】
承欲往黔南见黄鲁直。此古人所难,若果尔,真一段奇事也。然足下久违亲庭远适,更请熟虑。今谩写一书,若果行,即携去也。
【与王庠二首(之二)】
念七娘远书,且喜侍奉外无恙。自十九郎迁逝,家门无空岁。三叔翁、大嫂继往,近日又闻柳家小姑凶讣,流落海隅,日有哀恸,此怀可知。兄与六郎却且安健,幸勿忧也。因侍立阿家,略与道恳,不敢拜状也。
【与子由弟四首(之一)】
或为予言,草木之长,常在昧明间。早起伺之,乃见其拔起数寸,竹笋尤甚。夏秋之交,稻方含秀,黄昏月出,露珠起于其根,累累然忽自腾上,若推之者,或缀于茎心,或缀于叶端。稻乃秀实,验之信然。此二事,与子由养生之说契,故以此为寄。
【与子由弟四首(之二)】
子由为人,心不异口,口不异心,心即是口,口即是心。近日忽作禅语,岂世之自欺者耶?欲移之于老兄而不可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死生可以相代,祸福可以相共,惟此一事,对面相分付不得。珍重!珍重!
【与子由弟四首(之三)】
某近绝少过从,宾客知其衰懒,不能与人为轻重,见顾者渐少,殊可自幸。昨旦偶见子华,叹老弟之远外久之。蒙见嘱,闻过必相告。近者举刘太守一事,体面极生,不免有议论。吾弟大节过人,而小事或不经意,正如作诗高处可以追配古人,而失处或受嗤于拙目。薄俗正好点检人,小疵,不可不留意也。
【与子由弟四首(之四)】
惠州市井寥落,然犹日杀一羊,不敢与仕者争买,时嘱屠者买其脊骨耳。骨间亦有微肉,熟煮热漉出,(不乘热出,则抱水不干。)渍酒中,点薄盐炙微ㄡ食之。终日抉剔,得铢两于肯綮之间,意甚喜之。如食蟹螯,率数日辄一食,甚觉有补。子由三年食堂庖,所食刍豢,没齿而不得骨,岂复知此味乎?戏书此纸遗之,虽戏语,实可施用也。然此说行,则众狗不悦矣。
【徐州与人】
州人张天骥,隐居求志,上不违亲,下不绝俗,有足嘉者。近卜居云龙山下,凭高远览,想尽一州之胜。当与君一醉,他日慎勿匆匆去也。
【与富道人】
某白道人富君。辱书,且喜体中安适。比谓再相见,今既被命,遂当北行。乍远,诸事宽中保重。
【与邓安道四首(之一)】
某启。郡中久留鹤驭,时蒙道话,多所开益,幸甚!幸甚!到山,窃想尊体佳胜。未即款会,但深渴仰。伏暑,万万自重。不宣。
【与邓安道四首(之二)】
有人托寻一刘根道人者,本抚州秀才,今复安在?如知得去处,且速一报,切切。山中芥蓝种子,寄少许种之也。
【与邓安道四首(之三)】
某启。近奉言笑,甚慰怀企。别来道体何如?桥,想益督工,何日讫事?船桥尤不可缓,不知已呼得斫船人与商量未?惟早定却为妙。此事不当上烦物外高人,但君以济物为心,必不罪煎迫也。太守再三托致意,不敢不达也。未相会间,万万若时自重。不宣。
【与邓安道四首(之四)】
某启。一别便数月,思渴不可言。迩来道体何如?痔疾至今未除,亦且放任,不复服药,但却荤血、薄滋味而已。宝积行,无以为寄,潮州酒一瓶,建茶少许,不罪浼渎。乍凉,万万保练。不知鹤驭何时可以复来郡城,慰此士民渴仰之意?达观久,一喧静,何必拳拳山中也。八月内,且记为多采何首乌,雌雄相等,为妙。
【与何德顺二首(之一)】
某白道师何君足下。辱书,并抱朴子小神丹方,极感真意。此不难修制,当即服饵,然此终是外物,惟更加功静观也。何苓之更长进。后会无期,惟万万自重。不宣。
【与何德顺二首(之二)】
邓先生闻入山后回,如见,为致意。独往真长策也。惟早决计。
【与辩才禅师二首(之一)】
某启。法孙至,领手教累幅。伏承道体安康,以慰下情。前此所惠书信皆领。无状每荷存记,感怍亡已。真赞更烦刻石,甚愧不称。维摩赞近杜介刻,脱却数字,好笑!好笑!唯金山石本乃是也。信口妄语,便蒙印可,罪过!罪过!闻老师益健,更乞倍加爱重,且为东南道俗归依也。某衰病,不复有功名意,此去且勉岁月,才得个退缩方便,即归常州住也。更告法师,为祷诸圣,令早得归为幸。此是真切之意,勿令人知将为虚伪。迫行,冗中不宣。
【与辩才禅师二首(之二)】
近日百事懒废,寝食之外,颓然而已。写此数纸书,一似小儿逃学。来人催迫,日推一日,相知惠书,皆不能答,如相怪,且为道此意,老病不足责也。
【与参寥子十一首(之一)】
知非久往四明,琏老且为致区区。欲写一书,为来人告还,写书多,故懒倦,容后便也。仆有舍罗汉一堂在育王山,禅月笔也,可一观。
【与参寥子十一首(之二)】
聪师相别五六年,不谓便尔长进。诗语笔踪皆可畏,遂为名僧法足,非特巧慧而已。又闻今年剃度,可喜。太虚只在高邮,近舍弟过彼相见,亦有书来。题名绝奇,辩才要书其后,复寄一纸去,然不须入石也。黄州绝无所产,又窘乏殊甚,好便不能寄信物去,只有布一疋作卧单。怀悚!怀悚!
【与参寥子十一首(之三)】
又启。吴子野至,辱书,今又遣人示问,并增感佩。畏暑,伏惟法履清胜。惊闻上足素座主奄化,为之出涕。窃惟教育成就,义均天属,割慈忍爱,如何可言,奈何!奈何!追念此道人茹含幸,崎岖奉事,岂有他哉,求道故也。虽寡文,而守节疾邪,得师之一二,欲更求此,岂易得耶?又干蛊乏人,目前纷纷,便及老师,两日念此,为废饮食,奈何!奈何!达观之人,固有以处此,更望为道宽中自爱。不宣。
【与参寥子十一首(之四)】
某启。纷纷,久不奉书。窃惟起居佳胜。吕丞相为公奏得妙总师号,见托,寄上。此公着意人物,至于山水世外之士,亦欲成就,使之显闻。近奏王子直处士之类。公虽无用,不可不领其意。初不相识而能相荐,此又古人之事也。秦少游作史官,亦稍见公议,亦吕公荐也。未由会合,千万自重。
【与参寥子十一首(之五)】
弥陀像甚圆满,非妙总留意,安能及此,存没感荷也。公欲留施,如何不便留下!今既赍至此,长大,难得人肯附去。辄已带行,欲作一赞题记,舍庐山一大刹尔。
【与参寥子十一首(之六)】
颖上人知学道长进,甚善!甚善!种和尚奄忽,哀苦不易,不别书奉慰,惟节哀勉力,宽老和尚心。宜兴儿子处支米十石,请用钟和尚念佛追福也。
【与参寥子十一首(之七)】
某垂老再被严谴,皆愚自取,无足言者。事皆已往,譬之坠甑,无可追。计从来奉养陋薄,廪入虽微,亦可供粗粝。及子由分俸七千,迈将家大半就食宜兴,既不失所外,何复挂心,实然此行也。已达江上,耳目清快,幸不深念。知识中有忧我者,以是语之,纱裹肚鞋,各一致区区而已。英州南北物皆有,某一饱之外,亦无所须。承问所干,感惧而已。
【与参寥子十一首(之八)】
某启。辱书,感慰之极。目病之平复。某虽衰老远徙,亦且凡百如昨,不烦深念。但借誉过当,非所安全不肖者,勿遗异人闻此语也。呵呵。
【与参寥子十一首(之九)】
参寥失钟师,如失左右手,不至大段烦恼否?且多方解之,仍众与善处院门事也。后会何日,千万自爱。写书多不谨。
【与参寥子十一首(之十)】
海月真赞,许他二十余年矣,困循不作。因来谕,辄为之。不及作慧净书,幸付与此本也。《表忠观记》及《辩才塔铭》,后来不见入石,必是仆与舍弟得罪,人未敢便刻也。此真赞更请参寥相度,如未可,且与藏公处也。
【与参寥子十一首(之十一)】
某病甚,几不相见,两日乃微有生意。书中旨意一一领,但不能多书历答也。见知识中病甚垂死因致仕而得活者,俗情不免效之,果若有应,其他不恤也。遗表千万勿刻,无补有害也。
【与南华辩老九首(之一)】
筠州书信已领足,兼蒙惠面粉瓜姜汤茶等,物意兼重,感怍不已。柳碑、庵铭,并佳贶也,《卓锡泉铭》已写得,并碑样并附去。钟铭,子由莫终当作,待更以书问之。紫菜石发少许,聊为芹献。陋邦乃无一物,愧怍。却有书一角,信{奄}三枚,竹筒一枚,封全,并寄子由。不免再烦差人送达,惭悚之至。
【与南华辩老九首(之二)】
某启。正月人还,曾上问,必达。比日法履何如?某到贬所已半年,凡百随缘,不失所也,毋虑!毋虑!何时会合,怅仰不已。乍暄,万万为众自重。不宣。
【与南华辩老九首(之三)】
程宪近过此,往来皆款见。程六、程七皆得书,甚安。子由亦时得书,无恙。又迁居行衙,极安稳。有楼临大江,极轩豁也。知之。
【与南华辩老九首(之四)】
远承差人寄示诸物等,一一荷厚意也。儿子被仁化,今想与南华相近也。谪居穷陋,无可为报,益不遑矣。
【与南华辩老九首(之五)】
某启。人至,辱书,具审法履清胜,至慰!至慰!忽复岁尽,会合无期,自非道力深重,不能无异乡之感也。新春,惟冀若时自重。
【与南华辩老九首(之六)】
张惠蒙到惠,几不救,近却又安矣。不烦留念。寄拄杖,甚荷雅意。此木体用本自足,何用更点缀也。呵呵。适会人客,书不尽所怀,续奉状也。正辅提刑书,告便差人达之,内有子由书也。
【与南华辩老九首(之七)】
某启。久不闻问,忽辱专使手书,具审比来法体佳胜。生日之饷,礼意兼重。庶缘道力,少安晚境乎?铭佩之意,非笔舌可究。披晤未期,惟万万为法自爱。不宣。
【与南华辩老九首(之八)】
学佛者张惠蒙,从予南迁。予游南华,使惠蒙守船。明年六月,南华禅师使人于惠。惠蒙曰:“去岁不得一礼祖师,参辩公,乃可恨。”欲与是人俱往,请留十日而还。予嘉其意,许之,且令持此请教诲于辩公,可痛与提耳也。绍圣二年六月十一日。
【与南华辩老九首(之九)】
近日营一居止,苟完而已,盖不欲久留,占行衙,法不得久居,民间又无可僦赁,故须至作此。久忝侍从,囊中薄有余赀,深恐书生薄福,难蓄此物。到此已来,收葬暴骨,助修两桥,施药造屋,务散此物,以消尘障。今则索然,仅存朝暮,渐觉此身轻安矣。示谕,恐传者之过,材料工钱,皆分外供给,无毫发干挠官私者。知之,免忧。此言非道友相爱,谁肯出此,感服之至。岁尽,会合何日,临纸怅惘。
【与水陆通长老四首(之一)】
人至,辱手书,感佩至意。且审比来法候佳胜。衰病,归兴日深。昨日忽召还禁林,殊异所怀,已辞免乞郡,然须至起发前路听命也。劳生纷纷,未知所归宿。临书慨叹,会合无时,千万为众自爱。迫行纷然,幸恕不谨。
【与水陆通长老四首(之二)】
示谕,石刻,浙中好事者多为之,老人亦尔耶?呵呵。惠茶,感刻,仓卒中未有以报。此方有所须,可示及也。大觉正月一日迁化,必已闻之,同增怅悼。某却与作得《宸奎阁记》,此老亦及见之。事忙,未及录本寄去,想非久必自传到也。
【与水陆通长老四首(之三)】
某启。此来浙中逾年,不一展奉,岂胜怅惘。辱书,具审法履佳胜,感慰兼集。衰病日侵,百念灰冷,勉强岁月间,归安林下矣。闻老师住持安稳,遂可送老,甚喜!甚喜!会合无时,临书慨然,惟千万为众自爱。不宣。
【与水陆通长老四首(之四)】
惠茶极为精品,感之至。长松近出五台。治风甚效。俗云文殊指示一僧,乃始识之。今纳少许,并人参四两,可以此二物相对入少甘草,(不可多。)并脑子作汤点,佳。送去御香五两,不讶浼渎。
【与宝觉禅老二首(之一)】
圆通不及别书,无异此意。告转求此纸,东州僧无可与言者,况欲闻二大士之謦,何可复得耶?此语合吃几拄杖?刁丈计自太平归安胜,屡有书去,不知达否?因见,道下恳。焦山纶老,亦为呼名。
【与宝觉禅老二首(之二)】
明守一书,托为致之。育王大觉禅师,仁庙旧所礼遇。尝见御笔赐偈颂,其略云“伏睹大觉禅师”,其敬之如此。今闻其困于小人之言,几不安其居,可叹!可叹!太守聪明老成,必能安全之。愿因与款曲一言。正使凡僧,犹当以仁庙之故加礼,而况其人道德文采雅重一时乎?此老今年八十三,若不安全,当使何往,恐朝廷闻之,亦未必喜也。某方与撰《宸奎阁记》,旦夕附去,公若见此老,且与致意。
【与遵老】
某启。前日辱临屈,既已不出,无缘造谢。信宿,想惟法体佳胜。筠州茶少许,谩纳上,并利心肺药方呈。范医昨呼与语,本学之外,又通历算,甚可佳也。谨具手启。不宣。
【与圆通禅师二首(之一)】
屏居亦久,亲识断绝,故人不弃,眷予加厚。每辱书问,感愧不可胜言。仆凡百如旧,学道无所得,但觉从前却是错尔。如何!如何!
【与圆通禅师二首(之二)】
某启。别后蒙五惠书,三遣化人,不肖何以当此。热毒殊甚,且喜素履清胜。某尚以少事留城中数日,然度不能往见矣。瞻望山门,临纸惋怅,惟千万为道自重而已。挥汗走谢,幸恕不谨。
【与祖印禅师】
某启。昨夜清风明月,过蒙法施,今又惠及幽泉,珍感!珍感!木汤法豉,恐浊却妙供,谨以回纳,不一一。
【与东林广惠禅师二首(之一)】
示谕,臂痛,示与众生同病尔。然俗眼未免悬情,更望倍加保练。《王氏博济方》中有一虎骨散及威灵仙丸,此仙方也。仆屡用治臂病,其效如神,切望合吃。元用虎胫骨,误写作脑骨。千万相信,便合服必效。自余都下有干,望示及。惠及名茗,已捧领,感刻!感刻!东林寺碑,既获结缘三宝,业障稍除,可得托名大士,皆所深愿。但自别后,公私百冗,又无顷刻闲,不敢草草下笔。专在下怀,惟少宽限也。
【与东林广惠禅师二首(之二)】
古人字体,残缺处多,美恶真伪,全在模刻之妙,根寻气脉之通,形势之所宜,然后运笔,亏者补之,余者削之,隐者明之,断者引之。秋毫之地,失其所体,遂无可观者。昔王朗文采、梁鹄书、钟繇镌,谓之三绝。要必能书然后刻,况复摹哉!三者常相为利害,则吾文犹有望焉尔。
【与灵隐知和尚】
某启。久留钱塘,寝食湖山间,时陪道论,多所开发。至于灵山道人,似有前缘。既别经岁,寤寐见之,盖心境已熟,不能遽忘也。及余簿来,并天竺处,得道俗手书近百余通,皆有勤勤相念之意。又皆云杭民亦未见忘。无状何以致此,盖缘业未断故耶?会当求湖、明一郡,留连数月,以尽平生之怀。即日法履何似,尚縻僧职,虽不惬素尚,然勉为法众,何处不可作佛事。某到此粗遣,已百余日,吏民渐相信,盗贼狱讼颇衰,且不烦念及。未间,慎爱为祷。不宣。
【与泉老】
某启。今日忽有老人来访,姓徐名中,须发如雪,云七十六岁矣。示两颂,虽非奇特,亦有可观。孑然一身,寄食江湖间,自伤身世,潸然出涕,不知当死谁手?老夫自是白首流落之人,何暇哀生,然亦为之出涕也。和尚慈悲普救,何妨辍丛林一席之地,日与破一分粥饭,养此天穷之士,尽其天年,使不僵仆道路,岂非教法之本意乎?请相度一报如何?即令人制衣物去。此人虽不审其性行,然决是读书应举之人。垂死穷途之士,百念灰冷,必无为恶之理。幸望慈悯摄受,不罪!不罪!
【舍幡帖】
祖母蓬莱县太君史氏绣幡二,其文曰“长寿王菩萨”、“消灾障菩萨”。祖母没三十余年,而先君中大夫孝友之慕,至老不衰,每至忌日,必捧而泣。今先君之没,复二十四年矣。某以谓宝藏于家,虽先君之遗意;而归诚于佛,盖祖母之本愿。乃舍之金山以资冥福。
【付龚行信】
辩禅师与余善,常欲通书,而南华净人,皆争请行。或问其故。曰:“欲一见东坡翁,求数字,终身藏之。”余闻而笑曰:“此子轻千里求数字,其贤于蕺山姥远矣。固知辩公强将下无复老婆态也。乾明法煮诃梨勒,闻之旧矣,今乃始得尝,精妙之极,岂非中有曹溪一滴水故耶?”偶病不得出,见书此为谢。
【与文玉十二帖(之一)】
榜下一别,遂至今矣。辱书,感叹。且喜尊体佳胜。到岸,即上谒。可假数卒否?余当面既,不宣。
【与文玉十二帖(之二)】
昨辱教,不即答,悚息!悚息!经宿尊体佳胜,见召,敢不如命。然疮疖大作,殆难久坐,告作一肉饭,竟日移舟池口矣。山妇更烦致名剂,某感戴不可言。谨奉启布谢,不宣。
【与文玉十二帖(之三)】
久留治下,以道旧为乐,而烦乱为愧。数日,尊体如何?漕车即至,不少劳乎!永日如年,念公盛德不去心。所要作字,为疮肿大作,坐卧楚痛,容前路续寄也。不罪!不罪!郑令清苦无援,非公谁复成就之。某造次!造次!疮病无聊,不尽意,惟万万以时自重。
【与文玉十二帖(之四)】
昨辱惠书,伏承别后起居佳胜。某到金陵,疮毒不解,今日服下痢药,羸乏殊甚,又不敢久留来人,极愧草略。余热,万万为时自重。
【与文玉十二帖(之五)】
书已领,跋尾剪去,极不妨,然何足取也。愧!愧!通判大夫甚欲写一书,乏力不果,乞道区区。
【与文玉十二帖(之六)】
去岁人还,奉状必达。尔后行役无定,遂缺驰问。比日,不审起处何如?某忝命过优,非许予之素,何以及此。无缘面谢,重增反侧。酷暑,更祈顺时为国自重。谨奉手启,不宣。
【与文玉十二帖(之七)】
寓白沙,须接人而行,会合未可期。临书惘惘。见张公翊,出《清溪图》甚佳。谢生殊可赏,想亦由公指示也。曾与公翊作《清溪词》,热甚,文多,未暇录去,后信寄呈也。睿达化去,极可哀,虽末路蹭蹬,使人耿耿,然求此才韵,岂易得哉!云巢遂成茂草,言之辛酸。后事想公必一一照管也。匆匆,挥汗,不复尽意耳。
【与文玉十二帖(之八)】
冗迫,久不上问。辱教,承起居佳胜,感慰兼集。违去忽两岁,思仰不忘。每惟高才令望,尚滞江湖,岂胜怅惘。不肖忝冒过分,重承笺教,礼当占词布谢。数日,以病在告,使者告回甚速,故未暇也。不罪!不罪!酷暑方炽,千万为时自重。
【与文玉十二帖(之九)】
伏蒙赐教,恩勤曲折,有骨肉之爱,蒙世不比数,何以奉承此欢,怀藏愧感,大不可言。累日聒聒溷烦,仰荷眷与,不见瑕疵,又饮食之,及其行,饷酒分醯,蒙被无已之惠,益多愧耳。谨奉状称谢。春寒,伏冀调护眠食,以须宠光。
【与文玉十二帖(之十)】
道出贵郡,乃获淹观风度,实慰从来。伏蒙大雅开接甚厚,小人何以得此!薄晚奉被赐教承问,幸甚。拙于谋生,至烦地主饷米,感愧。匆匆称谢,不宣。
【与文玉十二帖(之十一)】
经宿,伏惟尊候万福。比欲奉承,勤款教谕,属以风静江平,伯氏坚约来日解舟,不审能曲听否?得指挥,今日得券给米,来旦得护兵听行,以慰伯氏之意,何幸如之。谨咨禀左右,惶恐!惶恐!
【与文玉十二帖(之十二)】
昨夜风静,遂解舟泊清溪口,道远不能入城,观随车歌舞之盛,徒对月举酒,想见风度耳。经宿,不审尊候何如?伏惟万福。未申间泊铜官,古县萧索,尤思仰绪论。谨奉状承动静,率易,惶恐!
【与滕兴公三首(之一)】
向者假守,得依仁贤分光借润,为幸多矣。不谓纯孝罹此哀疚,匆遽别去,为恨可量。某罪大责轻,忧愧交集,狼狈南迁,岂敢复自比缙绅,尚蒙记录委曲存抚,感激深矣。旦夕出江,愈远詹奉,惟万万顺理自将,无致毁也。
【与滕兴公三首(之二)】
某久当废逐,今荷宽恩,尚有民社,又闻风土不甚恶,远近南北亦无所较,幸不深念。示喻《坛记》,新以文字获罪,未敢秉笔也。匆遽,不尽区区。
【与滕兴公三首(之三)】
近晚访闻一事,请贷粮者几满城郭,多请不得,致有住数日所费反多于所请者。吾侪首虑此事,非不约束,而官吏惰忽如此,盖有司按劾之过也。切请兴公速为根究。为邑官告谕期会不明耶?为仓官不早入晚出、支遣乖方所致耶?切与根究取问施行。病中闻之,甚愧!甚愧!某手启。
【与徐安中】
宠禄过分,烦致人言,求去甚力,而圣主特发玉音,以信孤忠,故未敢遽去,然亦岂敢复作久计也。老兄淹留如此,终不能少为发明,愧负何已。宛丘春物颇盛,牡丹不减洛阳,时复一醉否?辱书,伏承起居佳胜,知辞还,少缓思仰,日劳贤者,当进而久留,不肖当去而不可得,两失其安,可胜叹耶?人还,匆冗不宣。
【与曾子开】
经宿起居佳胜。来日欲同钱穆父略到池上扈驾,还便往,公能来否?别无同行。穆父甚喜公来,可携帽子凉伞行也。可否,示谕。不宣。
【谢唐林夫】
数日不接,思仰可量。阴寒,伏惟起居佳胜。生日之礼,岂左右所当屈致。又辱高篇借宠,衰病,感悚并集。日夕走谢,奉启,不宣。
◎祭文七首
【祭刘原父文】
呜呼。古称益友,多闻谅直。有一而已,罔全其德。惟公兼之,霈然有余。惟其至明,以有众无。譬如监然,物至而受。罔有不照,斯以为富。先民之言,久远绝微。继以百家,其多如茨。众人劬劳,有不能获。公徐收之,其赢则百。潴之为渊,放之为川。抽之无穷,循之无端。有听其言,茫然自失。如江河注,漂荡汩。有读其书,释然解颐。纷纭杂乱,咸得其归。其博无际,其辩无偶。既博既辩,又以约守。昔公在朝,议论绝伦。挺然不回,其气以振。谈笑所排,讽谕所及。大夫庶士,敛衽以服。自公之亡,未几于兹。学失本原,邪说并驰。大言滔天,诡论蔑世。不谓自便,曰固其理。岂不自有,人或叹嘻。孰能诵言,以告其非。公自平昔,灼见隐伏。指レ讥诮,俾不克立。公归于原,谁与正之。酌以告哀,莫知我悲。
【祭韩献肃公文】
在昔仁祖,清净养民。维时忠献,秉国之钧。盛大蕃衍,启其后人。公暨叔季,文武彬彬。公相神宗,重厚有体。心存社稷,辅以《诗》、《礼》。博陆堂堂,扶阳济济。公将于外,戚钺雕戈。虔共匪懈,柔惠不苛。韩侯奕奕,申伯番番。大明既升,克绍圣考。介圭来朝,黄发元老。帝曰汝留,王躬是保。公勇于退,连章告归。三公就第,大政是咨。五福具有,谓当期颐。天弗遗,哲人其萎。哀动两宫,士夫涕Д。维此僚き,拜公京师。从容暇日,引陪燕私。诏言在耳,已哭于帷。在公已矣,邦国之悲。灵盾启行,宅兆有期。寓焉涂车,立列参差。举觞一恸,与公长辞。
【祭范夫人文】
惟夫人妇德茂于闺门,母仪形于里。笃生贤子,绰有令名。将期百年,兼享五福。而天不亮孝子之志,神不善人之门。变故之来,旬日相继。尚有余庆,钟于后昆。某忝与外姻,局于官守。聊驰薄奠,远致哀诚。
【祭老泉焚黄文元丰元年】
乃者熙宁七年、十年,上再有事于南郊,告成之庆,覃及幽显,我先君中允赠太常博士累赠都官员外郎。轼、辙当奔走兆域,以致天子之命。王事有程,不敢言私。谨遣人赍告黄二轴,集中外亲,择日焚纳,西望陨涕之至。
【祭伯父提刑文治平元年】
呜呼。昔我先祖之后,诸父、诸姑,森如雁行。三十年间,死生契阔,惟编礼与伯父,千里相望。宦游东西,奔走四海,去家如忘。至有生子成童而不识者,兹言可伤。方约退居卜筑,相与终老,逍遥翱翔。呜呼伯父,一旦舍去,有志弗偿。辛丑之秋,送伯西郊。淫雨萧萧,河水滔滔。言别于槁,屡顾以招。孰知此行,乃隔幽明。呜呼伯父,先竟何为。勤苦食辛,以律厥身。知以为民,不知子孙。今其云亡,室如悬筐。布衣练裙,冬月负薪。谁为优孟,悲歌叔孙。惟有斯文,以告不泯。
【祭迨妇欧阳氏文】
昔先君与太师文忠公恩义之重,宜结婚姻,以永世好。故予以中子迨求婚于汝。自汝之归,夫妇如宾,娣姒谐睦,事上接下,动有家法。谓当百年,治我后事。云何奄忽,一旦至此,使我白首,乃反哭汝,命也奈何!呜呼哀哉。以吉月良日殡汝于京城之西惠济之僧舍。汝之魂识,复反于家,尚克朝夕受于奠馈。凡汝服用,皆施佛僧。
【祭古冢文】
闰十二月三日,予之田客,筑室于所居之东南,发一大冢,适及其顶,遽命掩之,而祭之以文,曰:
茫乎忽乎,寂乎寥乎,子大夫之灵也。子岂位冠一时,功逮宇内,福庆被于子孙,膏泽流于万世,春秋逝尽而托物于斯乎?意者潜光隐耀,却千驷而不顾,禄万钟而不受,岩居而水隐,云卧而风乘,忘身徇义而遗骨于斯乎?岂吾固尝诵子之诗书,慕子之风烈,而不知其谓谁欤?子之英灵精爽,与周公、吕望游于丰、镐之间乎?仰其与巢由、伯夷相从于首阳、箕颍之上乎?砖何为而华乎?圹何为而大乎?地何为而胜乎?子非隐者也,子之富贵,不独美其生,而又有以荣其死也。子之功烈,必有石以志其下,而余莫之敢取也。昔子之姻亲族党,节春秋,悼霜露,云动影从,享祀乎其下。今也,仆夫樵人,诛茅凿土,结庐乎其上。昔何盛而今何衰乎?吾将徙吾之宫,避子之舍,岂惟力之不能,独将何以胜夫必然之理乎?安知百岁之后,吾之宫不复为他人之墓乎?今夫一岁之运,阴阳之变,天地盈虚,日星殒食,山川崩竭,万物生死,及飘忽,若雷奔电掣,不须臾留也,而子大夫,独能遗骨于其间,而又恶夫人之居者乎?嗟彼此之一时,邈相望于山河。子为土偶,固已归于土矣。余为木偶漂漂者,未知其如何。魂而有知,为余阿。
◎尚书解十首
【乃言底可绩】
巧言令色,帝之所畏也。故以言取人,自孔子不能无失。然圣贤之在下也,其道不效于民,其才不见于行事,非言无自出之。故以言取人者,圣人之所不能免也。纳之以言,试之以功,自尧舜以来,未之有改也。尧将禅舜也,曰:“询事考言,乃言底可绩。”底之为言极也。《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可谓极矣。君子之于事物也,原其始不要其终,知其一不知其二,见其偏不见其全,则利害相夺,华实相乱,乌能得事之真、见物之情也哉!故言可听而不可行,事可行而功不可成,功可成而民不可安,是功未始成也。舜、禹、皋陶之言,皆功成而民安之者也。呜呼!极之为至德也久矣。箕子谓之皇极,子思谓之中庸。极则非中也,中则非极也,此昧者之论也。故世俗之学,以中庸为处可否之间,无过与不及之病而已,是近于乡原也。若夫达者之论则不然。曰:“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非舜、禹、皋陶之成功,其孰能与于此哉!故愚以谓穷理尽性,然后得事之真,见物之情。以之事天则天成,以之事地则地平,以之治人则人安。此舜、禹、皋陶之言,可以底绩者也。
【谗说殄行】
《书》云:“朕谗说殄行。”传曰:君子之所为,为可传、为可继也。凡行之不可传、继者,皆殄行也。尧舜之所也。世衰道丧,士贵苟难而贱中庸,故邪慝者进焉。齐桓公欲用竖刁、易牙、开方三子。管仲曰:“三子者自刑以近君,去亲杀子以求合,皆非人情,难近。”桓公不听,卒以乱齐。齐桓,贤主也。管仲,信臣也。夫以贤主而不用信臣之言,岂非三子者似忠而难知也欤?甚矣,似之乱真也。故曰“恶紫”:谓其夺朱也;“恶莠”:谓其乱苗也;“恶乡原”:谓其乱德也。孟子忧之,故曰:“君子反经而已矣。”君子之所贵,必其可传、可继者也。是以谓之经。经者,常也。君子苟常之为贵,则彼苟难殄行,无为为之矣。苟难者无所获,殄行者无所利,则庶民并兴,巧者不能独进,拙者可以自效。吾虚心而察之,贤者可事,能者可使,而天下治矣。
【视远惟明听德惟聪】
甚矣,耳目之为天下祸福也。《洪范》五事,为皇极之用,治乱之所由出,狂圣之所由分,风雨之所由作,五福六极之所由致。故颜渊间仁,孔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夫视听期于聪明而已,何与于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是礼也,何与于仁。曰:视听不以礼,则聪明之害物也其于聋瞽。何以言之?明之过也,则无所不视,掩人之私,求人之所不及;聪之过也,则无所不听,浸润之谮,肤受之或行焉。此其害,岂特聋瞽而已哉!故圣人一之于礼,君臣上下,各视其所当视,各听其所当听,而仁不可胜用也。太甲之复辟也,伊尹戒之曰:“视远惟明,听德惟聪。”何谓远?何谓德?孔子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夫惟小之为知,又乌能及远哉。探夜光于东海者,不为鲵桓而回网罗;求合抱于邓林者,不以径寸而枉斧斤。苟志于远,必略近矣。故子张问明,孔子既告之以明,又告之以远。由此观之,视不及远者,不足为明也。梁惠王问利于孟子,孟子告以仁义。曰:“王何必曰‘利’。”夫言利者,其言未必不中也,然君子不听,曰“言利者,必小人也。”听其言必行其事,行其事必近其人,小人日近,君子日疏,求国无危,不可得也。凡言苟出于利,虽中,小人也,况不中乎。苟出于德,虽失,犹君子也,况不失乎。由此观之,听不主于德者,非聪也。
【终始惟一时乃日新】
《易》曰:“天下之动,正夫一者也。”夫动者,不安者也。夫惟不安,故求安者而托焉。惟一者为能安。天地惟能一,故万物资生焉。日月惟能一,故天下资明焉。天一于覆,地一于载,日月一于照,圣人一于仁,非有二事也。昼夜之代谢,寒暑之往来,风雨之作止,未尝一日不变也。变而不失其常,晦而不失其明,杀而不害其生,岂非所谓一者常存而不变故耶!圣人亦然。以一为内,以变为外。或曰:圣人固多变也欤?不知其一也,惟能一故能变。伊尹戒太甲曰:“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终始惟一,时乃日新。”新与一,二者疑若相反然。请言其辨。物之无心者必一,水与鉴是也。水、鉴惟无心,故应万物之变。物之有心者必二,目与手是也。目、手惟有心,故不自信而托于度量权衡。己且不自信,又安能应物无方日新其德也哉。齐人为夹谷之会,曰:孔丘儒者也,可劫以兵。不知其戮齐优如杀犬豕。此岂有二道哉,一于仁而已矣。孟子曰:“天下定于一,孰能一之?曰:不嗜杀人者。”愚故曰圣人一于仁。
【王省惟岁】
论尧、舜之德者,必曰无为。考之于经,质之于史,尧、舜之所为,卓然有见于世者,盖不可胜计也,其曰无为,何哉?古人有言曰:“除日无岁。”又曰“日一日劳考载曰功。”若尧、舜者,可谓功矣。岁者,月之积也。月者,日之积也。举岁则兼月,举月则兼日矣。日别而数之,则月不见,月别而数之,则岁不见。此岂日月之外,复有岁哉。日月之各一,人臣之劳也。岁之并考,人君之功也。故《书》曰:“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此上下之分,烦简之宜也。禹之平水土,稷为之殖百谷,契为之敷五教,伯夷为之典三礼,皋陶为之平五刑,羲和为之历日月。尧舜果何为哉。今夫三百有六旬,分之以四时,配以之以六甲,位之以十二子,散之以二十四气,裂之以七十二候,昼不可以并夜,寒不可以兼暑,则气果安在哉。惟其无在而不可名,寄之于人而已,不有此,所以为王省之功也。日不立则月不建,月不建则岁不成,师尹不官,则卿士不治,卿士不治,则王功废矣。故曰:“庶民惟星。”星者,日月之所舍,所因以为寒暑风雨者也。民者,上之所托,所因以为号令赏罚者也。日月不自为风雨寒暑,因星而为节;君不自为号令赏罚,因民而为节。上执其要,下治其详,所谓岁月日时无易也。文王不兼庶狱,陈平不治钱谷,邴吉不问斗伤,此所为不易者也。秦皇衡石程书,光武以吏事责三公,此易岁月而乱日时者也。治乱之效,亦可以概见矣。
【作周恭先作周孚先】
周之将兴,必有断天之王,建都邑,立藩辅,以定天命而宅民心,为子孙之师。亦必有命世之臣,考礼乐,修法令,以定国是而正风俗,为卿大夫之宗。然后可以世世垂拱仰成,虽有中主弱辅,而不至于乱。故曰:“孺子来相宅,其大典商献民,乱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予旦以多才,越御事,笃前人成烈,答其师,作周孚先。”国之所恃者,法与人也。《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故周公以谓典而用贤,可以定国,后之言恭者必稽焉。傅说有言:“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今不师古,后不师今。故周公以谓我当与卿大夫士笃前人成烈,以答众心,则后之言信者必师焉。夫以成王之贤,周公之圣,其所以为后世先者,不过于恭与信而已。《诗》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闵马父曰:“古之称恭者,曰自古,曰在昔,曰先民,其严如是。”愚以是知恭之大者,盖尧之允恭,孔子之温恭,非独恭世子之恭、楚共王之恭也。成王以是为后世先也,不亦宜乎。“大有上吉。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又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信之为德也,重于兵而急于食,周公以是为后世先也,不亦宜乎!
【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
毫末之木,有合抱之资,滥觞之水,有稽天之势,不可谓无是理也。理固有是,而物未必然。此众人之所以不信也。子思有言:“君子之道,始于夫妇之所能,其至也,虽圣人有不能。”故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人之能为尧舜,历千载而无有,故孟子之言,世未必信也。众人以迹求之,故未必信,君子以理推之,故知其有必然者矣。孔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下移。”而《书》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此二言者,古今所不能一,而学者之所深疑也。请试论之。滥觞可以稽天,东海可以桑田,理有或然者。此狂圣念否之说也。江湖不可以徒涉,尺水不可以舟行,事有必然者。此愚智必然之辨也。夫言各有当也,达者不以失一害一,此之谓也。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使太甲粗可以不乱者,伊尹不废也。至于废,则其狂也审矣。然卒于为商宗。周公曰:“兹四人迪哲。”盖太甲与文王均焉。明皇开元之治,至于刑措,与夫三代何远。林甫之专,禄山之乱,民在涂炭,岂特狂者而已哉。由此观之,圣狂之相去,殆不容发矣。
【庶言同则绎】
《书》曰:“出入自尔师虞,庶言同则绎。”虞之为言度也,出纳之际,庶言之所在也,必得我师焉。夫言有同异,则听者有所考:言其利也,必有为利之道;言其害也,必有致害之理。反复论辩廷议,而众决之:长者必伸,短者必屈焉;真者必遂,伪者必窒焉。故邪正之相攻,是非之相稽,非君子之所患。君子之所患者,庶言同而已。考同者莫若绎,古者谓纟由绎,纟由丝者必求其端,究其所终。《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君陈》之所谓绎者,《太甲》之所谓求也。孙宝有言:“周公大圣,召公大贤,犹不相说,著于经典,两不相损。”晋王导辅政,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王述责之曰:“人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导亦敛衽谢之。古之君子,其畏同也如此。同而不绎,其患有不可胜言者矣。
【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
天下之事,古略而今详,天下之官,古寡而今众。圣人非有意于其间,势则然也。火化之始,燔黍捭豚,以为靡矣。至周而醯醢之属至百二十瓮。栋宇之始,茅茨采椽,以为泰矣。至周九尺之室,山节藻。圣人随世而为之节文,岂得已哉。《周书》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圣人不以官之众寡论治乱者,以为治乱在德,而不在官之众寡也。《礼》曰:“夏后氏官五十,商二百,周三百。”与周官异,学者盖不取焉。夫唐虞建官百,简之至也。夏后氏安能减半而办,此理之必不然也。孔安国曰:“禹、汤建官二百,不及唐虞之清要。”荣古而陋今,学者之病也。自夏、商观之,则以官百为清要。自唐虞而上云鸟纪官之世而观之,则官百为陋矣。未岂然哉。愚闻之叔向曰:“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故子产铸《刑书》,而叔向非之。夫子产之《刑书》,末世之先务也。然且得罪于叔向。是以知先王之法亦简矣。先王任人而不任法,劳于择人而佚于任使,故法可以简。法可以简,故官可以省,古人有言,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至矣。
【道有升降政由俗革】
武王克商,武庚禄父不诛矣,而列为诸侯。周公相成王,武庚禄父叛,殷之顽民,相率为乱,不诛也,而迁之洛邑。武王、周公,其可谓至德也已矣。曰:“群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商之工臣,乃湎于酒,勿庸杀之,姑惟教之。”非至德能如是乎。是以商之臣子心服而日化,至康王之世三十余年矣。世变风移,士君子出焉。故命毕公曰:“道有升降,政由俗革,不臧厥臧,民罔攸劝。”始则迁其顽者而教之,终则择其善者而用之。周之于商人也,可谓无负矣。夫道何常之有,应物而已矣。物隆则与之偕升,物污则与之偕降。夫政何常之有,因俗而已矣。俗善则养之以宽,俗顽则齐之以猛。自尧、舜以来,未之有改也。故齐太公因俗设教,则三月而治。鲁伯禽易俗变礼,则五月而定。三月之与五月,未足为迟速也,而后世之盛衰出焉。以伯禽之贤,用周公之训,而犹若是,苟不逮伯禽者,其变易之患可胜言哉!
◎论语解二首
【观过斯知仁矣】
孔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自孔安国以下,解者未有得其本指者也。《礼》曰:“与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与仁同过,然后其仁可知也。”闻之于师曰:此《论语》之义疏也。请得以论其详。人之难知也,江海不足以喻其深,山谷不足以配其险,浮云不足以比其变。扬雄有言:“有人则作之,无人则辍之。”夫苟见其作,而不见其辍,虽盗跖为伯夷可也。然古有名知从者,其效如影响,其信如蓍龟,此何道也。故彼其观人也,亦多术矣。委之以利,以观其节,乘之以猝,以观其量,伺之以独,以观其守,惧之以敌,以观其气。故晋文公以壶飧得赵衰,郭林宗以破甑得孟敏,是岂一道也哉。夫与仁同功而谓之仁,则公孙之布被与子路之袍何异,陈仲子之螬李与颜洲之箪瓢何辨。何则?功者人所趋也,过者人所避也。审其趋避而真伪见矣。古人有言曰:“Θ违命也,推其仁可以托国。”斯其为观过知仁也欤!
【君使臣以礼】
君以利使臣,则其臣皆小人也。幸而得其人,亦不过健于才而薄于德者也。君以礼使臣,则其臣皆君子也。不幸而非其人,犹不失廉耻之士也。其臣皆君子,则事治而民安。士有廉耻,则临难不失其守。小人反是。故先王谨于礼。礼以钦为主,宜若近于弱,然而服暴者,莫若礼也。礼以文为饰,宜若近于伪;然而得情者,莫若礼也。哀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不有爵禄刑罚也乎,何为其专以礼使臣也!以爵禄而至者,贪利之人也,利尽则逝矣。以刑罚而用者,畏威之人也,威之所不及,则解矣。故莫若以礼。礼者,君臣之大义也,无时而已也。汉高祖以神武取天下,其得人可谓至矣。然恣慢而侮人,洗足箕踞,溺冠跨项,可谓无礼矣。故陈平论其臣,皆嗜利无耻者,以是进取可也,至于守成,则殆矣。高帝晚节不用叔孙通、陆贾,其祸岂可胜言哉。吕后之世,平、勃背约,而王诸吕几危刘氏,以廉耻不足故也。武帝踞厕而见卫青,不冠不见汲黯。青虽富贵,不改奴仆之姿,而黯社稷臣也,武帝能礼之而不能用,可以太息矣。
◎孟子解一首
【以佚道使民以生道杀民】
使民为农,民曰:“是食我之道也。”使民为兵。民曰:“是卫我之道也。”使民为城郭沟池。民曰:“是域我之道也。”虽劳而不怨也。曰:“盘庚之民,何以怨?”“民可与乐成而不可与虑始,盖终于不怨也。”《诗》曰:“昼尔于茅,宵尔索,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可谓劳矣。然民岂不思之,曰:“上之人果谁为也哉!”若夫田猎之娱,宴好之奉,上之人所自为为之者,君子盖不以劳民也。古者水衡少府,天子之私藏。大司农钱,不以给共养劳费,共养劳费一出少府,为是也。孟子曰:“以佚道使民,劳而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以佚道使民,可也,以生道杀民,君子盖难言之。《易》曰:“古之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季康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曰:“子为政,焉用杀?”夫杀无道就有道,先王之所不免也,孔子讳之。然则杀者,君子之所难言也。
◎庄子解一首
【广成子解】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于崆峒之山,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为之奈何?”
道固有是也。然自是为之,则道不成。
广成子曰:“而所欲问者,物之质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
得道者不问,问道者未得也。得道者无物无我,未得者固将先我而后物。夫苟得道,则我有余而物自足,岂固先之耶。令乃舍己而问物,恶其不情也。故曰“而所欲问者,物之质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言其情在于欲己长生,而外托于养民人、遂群生也。夫长生不死,岂非物之实,而所谓养民人、遂群生,岂非道之余乎?
“自而治天下也,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
天作时雨,山川出云。云行雨施,而山川不以为劳者,以其不得已而后雨,非雨之也。春夏发生,秋冬黄落,而草木不以为病者,以其不得已而后落,非落之也。今云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虽天地之精,不能供此有心之耗,故荒亡之符,先见于日月,以一身占之,则耳目先病矣。
“而佞人之心,翦翦者,又奚足以语至道?”
真人之与佞人,犹谷之与稗也。所种者谷,虽瘠土堕农,不生稗也。所种者稗,虽美田疾耕,不生谷也。今始学道,而问已不情。佞伪之种,道何从生!
黄帝退,捐天下,筑特室,席白茅,间居三月,复往邀之。广成子南首而卧,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再拜稽首而问曰:“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
弃世独居,则先物后己之心,无所复施,故其问也情。
广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问乎!来,吾语汝至道。”
广成子至此,始以道语黄帝乎?曰:否。人如黄帝而不足以语道,则天下无足语者矣。吾观广成子之拒黄帝也,其语至道已悉矣。是以间居三月而复往见,蹶然为之变,其受道岂始于此乎?
“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
窈窈冥冥者,其状如登高望远,察千里之毫末,如临深俯幽,玩万仞之藏宝也。昏昏默默者,其状如枯木死灰,无可生可然之道也。曰:道止于此乎?曰:此窈冥昏默之状,乃致道之方也。如指以为道,则窈冥昏默者,可得谓之道乎?人能弃世独居,体窈冥昏默之状,以入于精极之渊,本有不得于道者也。学道者患其散且伪也,故窈窈冥冥者,所以致一也,昏昏默默者,所以全真也。
“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汝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汝内,闭汝外,多知为败。”
自此以上,皆真实语,广成子提耳画一以教人者。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则无为也。心无所知,则无思也。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则无欲也。三者具而形神一,形神一而长生矣。内不慎,外不闭,二者不去,而形神离矣。或曰:广成子之于道,若是数数欤?曰:谷之不为稗,在种者一粒耳,何数不数之有。然力耕疾耘,不可废也。
“我为汝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汝入于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
窈冥昏默,长生之本。长生之本既立,亦必有坚凝之者。二者如日月水火之用。所以修炼变化,坚气而凝物者也,盖必有方矣。然皆必至其极,不极不化也。
“天地有官,阴阳有藏。”
广成子以窈冥昏默立长生之本,以无思无为无欲去长生之害,又以至阴至阳坚凝之,吾事足于此矣。天地有官,自为我治之,阴阳有藏,自为我蓄之。为之者在我,成之者在彼。
“慎守汝身,物将自壮。”
言长生可必也,物岂有稚而不壮者哉。
“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尝衰。”黄帝再拜稽首曰:“广成子之谓天矣。”广成子曰:“来,余语汝。彼其物无穷,而人皆以为终,彼其物无测,而人皆以为极。
物本无终极,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物未尝有死,故长生者物之固然,非我独能。我能守一而处和,故不见其分成与毁尔。
“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失吾道者,上见光而下见土。”
皇者其精也,王者其粗也,生者明,死者幽,幽者不知明,明者不知幽。
“今天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故余将去汝,入无穷之门,人其尽死而我独存呼!”
【盖将有以示化去世形解入土之意也欤?】
“吾与日月参光,吾与天地为常,当我缗乎,远我昏乎,人其尽死而我独存乎!”
南荣AA66挟三人以见老子,老子诃之,则矍然自失,人我皆丧。夫挟人以往固非也,人我皆丧亦非也。故学道能尽死其人独存其我者寡矣。可见、可言、可取、可去者,皆人也,非我也。不可见、不可言、不可取、不可去者,真我也。近是则智,远是则愚,得是则得道矣。故人其尽死而我独存者,此之谓也。古今虽异,吾不知缗之所谓也。以文意求之,其犹曰明也欤?
◎书后五百六首
【书鲍静传】
鲍静字太玄,东海人。五岁语父母,云:“本曲阳李氏子,九岁堕井死。”父母以其言访之,皆验。静学兼内外,明天文河洛书。为南海太守行部入海,遇风,饥甚,煮白石食之。静尝见仙人阴君受道诀,百余岁卒。
阴真君名长生。予尝游忠州酆都观,则阴君与王方平上升处也。古松柏数千株,皆百围,松脂如酥乳,不烦煮炼,正尔食之,滑甘不可言。二真君皆画像观中,极古雅,有西晋时殿宇,尚存也。戊寅九月十一日夜坐书。
【书单道开传后】
葛稚川与单道开皆西晋人,而没于东晋,又皆隐于罗浮。使稚川见道开,必有述焉。而《抱朴·内篇》皆不及道开,岂稚川化时,道开尚未至罗浮也?稚川乞岣嵝令游南海,遂入罗浮,按本传在升平三年以后,相去盖三十余年,必稚川先化也。绍圣元年九月,始予至罗浮,问山中人,则道开无复遗迹矣,亦不知石室所在。独书此《传》遗冲虚观道士邓守安,以备山中逸事。
【书陶淡传】
《晋史·隐逸传》:陶淡字处静,太尉侃之孙也。父夏,以无行被废。淡幼孤,好导养之术,谓仙道可祈。年十五六,便服食绝谷。不娶。家累千金,僮客百数,淡了不营问。好读《易》,善卜筮。于长沙临湘山中,结庐居之。养一白鹿以自随。人有候之者,辄移渡涧水,莫得近。州举秀才,淡遂逃罗县埤山中,不知所终。
陶士行诸子皆凶暴,不独夏也,而诸孙中乃有淡,曾孙中乃有潜。潜集中乃有仲德、敬通之流,皆隐约有行义,又皆贫困,何也?淡高逸如此,近类得道,与潜近亲,而潜无一言及之,此又未喻也。戊寅九月七日,阅《晋史》,偶录之以俟知者。儋州城南记。
【书渊明孟府君传后】
陶渊明,孟嘉外孙,作《喜传》云:“或问听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何也?”曰:“渐近自然。”而今《晋书》乃云“渐近使之然”,则是闾里少年鄙语。虽至细事,然足以见许敬宗等为人。
【书南史卢度传】
余少不喜杀生,然未能断也。近来始能不杀猪羊,然性嗜蟹蛤,故不免杀。自去年得罪下狱,始意不免,既而得脱,遂自此不复杀一物。有见饷蟹蛤者,皆放之江中。虽知蛤在江水无活理,然犹庶几万一,便使不活,亦愈于煎烹也。非有所求觊,但以亲经患难,不异鸡鸭之在庖厨,不忍复以口腹之故,使有生之类,受无量怖苦尔,犹恨未能忘味食自死物也。《南史·隐逸传》:“始兴人卢度,字彦章。有道术。少随张永北侵魏,永败,魏人追急,淮水不得过。自誓若得免死,从今不复杀生。须臾见两,流来接之,得过。后隐居庐陵西昌三顾山,鸟兽随之,夜有鹿触其壁。度曰:‘汝勿坏我壁。’鹿应声去。屋前有池,养鱼,皆名呼之,次第取食。逆知死年月,竟以寿终。”偶读此书,与余事粗相类,故并录之。
【书刘昌事(昌事见杜牧宋州宁陵县记)】
今日过宁陵,闻县令言,前令晏昙立刘昌庙。昌事迹见杜牧集,甚壮伟。宋子京独不信,以为无有。子亦信李蘩记其父泌、崔胤记其父慎由事,皆以伪为真,独不信杜牧记昌事,可笑也。李蘩作《家传》,记其父居鬼谷,并与仙接。子京亦曰:“蘩所记浮侈不可信,姑摭其实者如上。”崔胤记其父晚无子,遇浮屠生胤,乃名继。
【记孙卿韵语】
孙卿子有韵语者,其言鄙近,多云“成相”,莫晓其义。《前汉·艺文志·诗赋类》中有《成相杂词》十一篇,则成相者,盖古讴谣之名乎?疑所谓“邻有丧,舂不相”者。又“乐记》云:“治乱以相。”亦恐由此得名,当更细考之。
【记徐陵语】
徐陵多忘,每不识人,人以此咎之。陵曰:“公自难记,若曹、刘、沈、谢辈,暗中摸索,亦合认得。”诚哉是言。
【记欧阳论退之文】
韩退之喜大颠,如喜澄观、文畅之意,了非信佛法也。世乃妄撰退之与大颠书,其词凡陋,退之家奴仆亦无此语。有一士人于其末妄题云:“欧阳永叔谓此文非退之莫能。”此又诬永叔也。永叔作《醉翁亭记》,其辞玩易,盖戏云耳,又不以为奇特也,而妄庸者亦作永叔语,云:“平生为此最得意。”又云:“吾不能为退之《画记》,退之又不能为《醉翁记》。此又大妄也。仆尝谓退之《画记》近似甲名帐耳,了无可观,世人识真者少,可叹亦可愍也。
【跋嵇叔夜养生论后】
东坡居士以桑榆之末景,忧患之余生,而后学道,虽为达者所笑,然犹贤乎已也。以嵇叔夜《养生论》颇中余病,故手写数本,其一赠罗浮邓道师。
【书渊明述史章后】
渊明作《述史九章》,《夷齐》、《箕子》盖有感而云。去之五百余载,吾犹知其意也。
【跋退之送李愿序】
欧阳文忠公尝谓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一篇而已。余亦以谓唐无文章,惟韩退之《送李愿归盘谷》一篇而已。平生愿效此作一篇,每执笔辄罢,因自笑曰:“不若且放教退之独步。”
【书子由君子泉铭后(孟君名震,郓人,及进士第,为承议郎)】
子由既为此文,余欲刻之泉上。孟君不可,曰:“名者,物之累也。”乃书以遗之。元丰六年十一月九日题。
【跋赤溪山主颂】
达与不达者语,譬如与无舌人说味。问蜜何如,可云蜜甜。问甜何如,甜不可说。我说蜜甜,而无舌人终身不晓。为其不可晓,以为达者语应皆如是,问东说西,指空画地,如心疾,如睡语,听者耻不知,从而和之,更相欺谩。
昔张鲁以五斗米治病,戒病者相语不得云“未差也”,若云尔者,终身不差也。故当时以张鲁为神。其事类此。然亦不得以此等故疑其真。余得赤溪山主颂十一篇于其子昶,问其事于乐全先生张安道,知其为达者无疑,为书其末。熙宁九年正月望日。
【书子由超然台赋后】
子由之文,词理精确,有不及吾,而体气高妙,吾所不及。虽各欲以此自勉,而天资所短,终莫能脱。至于此文,则精确、高妙,殆两得之,尤为可贵也。
【书李邦直超然台赋后】
世之所乐,吾亦乐之,子由其独能免乎?以为彻弦而听鸣琴,却酒而御芳茶,犹未离乎声、味也。是故即世之所乐,而得超然,此古之达者所难,吾与子由其敢谓能尔矣乎?邦直之言,可谓善自持者矣,故刻于石以自儆云。
【书文与可超然台赋后】
余友文与可,非今世之人也,古之人也。其文非今之文也,古之文也。其为《超然》辞,意思萧散,不复与外物相关,其《远游》、《大人》之流乎?熙宁九年四月六日。
【跋王氏华严经解】
予过济南龙山镇,监税宋宝国出其所集王荆公《华严经解》相示,曰:“公之于道,可谓至矣。”予问宝国:“《华严》有八十卷,今独解其一,何也?”宝国曰:“公谓我此佛语深妙,其余皆菩萨语尔。”予曰:“予于藏经取佛语数句置菩萨语中,复取菩萨语置佛语中,子能识其是非乎?”曰:“不能也。”“非独子不能,荆公亦不能。予昔在岐下,闻阳猪肉至美,遣人置之。使者醉,猪夜逸,置他猪以偿,吾不知也。而与客皆大诧,以为非他产所及。已而事败,客皆大惭。今荆公之猪未败尔。屠者买肉,娼者唱歌,或因以悟。若一念清净,墙壁瓦砾皆说无上法,而云佛语深妙,菩萨不及,岂非梦中语乎?”宝国曰:“唯唯。”
【跋荆溪外集】
玄学、义学,一也。世有达者,义学皆玄,如其不达,玄学皆义。近世学者以玄相高,习其径庭,了其度数,问答纷然,应诺无穷。至于死生之际一大事因缘,鲜有不败绩者。孔子曰:“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世无孔子,莫或叩之,故使鄙夫得挟其空空以欺世取名,此可笑也,荆溪居士作《传灯传》若干篇,扶奖义学,以救玄之弊。譬如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无常羊也。
【书子由黄楼赋后】
子城之东门,当水之冲,府库在焉。而地狭不可以为瓮城,乃大筑其门,护以砖石。府有废厅事,俗传项籍所作,而非也。恶其淫名无实,毁之,取其材为黄楼东门之上。元丰元年八月癸丑,楼成。九月庚辰,大合乐以落之。始余欲为之记,而子由之赋已尽其略矣,乃刻诸石。
【书珠子法后】
李公择见传如此,云得之于一武官,缘感恩而传,必不妄。公择与轼,亦尝试之。
【书拉杂变】
司马长卿作《大人赋》,武帝览之,飘飘然有凌云之气。近时学者作拉杂变,便自谓长卿,长卿固不汝嗔,但恐览者渴睡落床难以凌云耳。
【书温公志文异圹之语】
《诗》云:“谷则异室,死则同穴。”古今之葬皆为一室。独蜀人为一坟而异藏,其间为通道,高不及肩,广不容人。生者之室,谓之寿堂,以偶人被甲执戈,谓之寿神以守之,而以石瓮塞其通道。既死而葬则去之。轼先夫人之葬也,先君为寿室。其后先君之葬,欧阳公志其墓,而司马君实追为先夫人墓志,故其文曰:“蜀人之也,同垅而异圹。”君实性谦,以为己之文不敢与欧阳公之文同藏也。东汉寿张侯樊宏,遗令棺柩一藏,不宜复见,如有腐败,伤子孙之心,使与夫人同坟异藏。光武善之,以书示百官。盖古亦有是也。然不为通道,又非诗人同穴之义,故蜀人之葬最为得礼也。
【跋张希甫墓志后】
余为徐州,始识张希甫父子。元年之冬,李夫人病没,徐人多言其贤,至于死生之际无所留难。而天骥出其手书数十纸,记浮屠、道家语,笔迹雅健,不类妇人,而所书皆有条理。是时希甫年七十,辟谷道引,饮水百余日,甚瘠而不衰,目瞳子炯然。余知其无苦,而不忍天骥之忧惧,乃守而告之,人生如寄,何至自苦如是,愿以时饮酒食粱、肉,慰子孙之意。希甫强为予食,然无复在世意。后二年,余谪居黄州,闻希甫没,既葬,天骥以其墓铭示余,余知其夫妇皆超然世外矣。
【书四戒】
出舆入辇,命曰“蹶痿之机”;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浓,命曰“腐肠之药”。此三十二字,吾当书之门窗、几席、缙绅、盘盂,使坐起见之,寝食念之。元丰六年十一月,雪堂书。
【书所获镜铭】
元丰四年正月,余自齐安往岐亭,泛舟而还。过古黄州。获一镜,周尺有二寸,其背铭云:“汉有善铜出白阳,取为镜,清而明,左龙右虎亻甫之。”其字如菽大,杂篆隶,甚精妙。白阳,疑南阳白水之阳也。其铜黑色,如漆。其背如刻玉。其明照人微小。旧闻古镜皆然,此道家聚形之法也。
【跋司马温公布衾铭后】
士之得道者,视死生祸福,如寒暑昼夜,不知所择,而况膏粱脱粟文绣布褐之间哉!如是者,天地不能使之寿夭,人主不能使之贵贱,不得道而能若是乎,吾其敢以恭俭名之。仲尼以箪瓢得之颜子,余于温公亦云。
【跋子由栖贤堂记后】
子由作《栖贤堂记》,读之便如在堂中,见水石阴森,草木胶葛。仆当为书之,刻石堂上,且欲与庐山结缘,他日入山,不为生客也。
【题伯父谢启后】
天圣中,伯父中都公始举进士于眉,年二十有三。时进士法宽,未有糊名也。试日,通判殿中丞蒋希鲁下堂,观进士程文,见公所赋,叹其精妙绝伦。曰:“第一人无以易子。”公力自言年少学浅,有父兄在,决不敢当此选。希鲁大贤之,曰:“君子成人之美。”乃以为第三。明年登乙科。此则其亲书启事谢希鲁者也。公殁后十三年,得之宜兴人单君锡家,盖希鲁宜与人也。又八年,乃躬自装缥,而归公之第二子子明兄,使宝之以无忘公之盛德云。元丰五年七月十三日,第六侄责授黄州团练副使轼谨志。
【跋柳闳楞严经后】
众生当以是时度,佛菩萨则现是身,身无实相,然必现是,意其所入者易也。《楞严》者,房融笔受,其文雅丽,于书生学佛者为宜。吾甥柳辟,孝弟夙成,自童子能为文,不幸短命。其兄闳为手写此经。闳既已识佛意,则辟亦当冥受其赐矣。
【跋张益孺清净经后】
佛言作、止、任、灭,是谓四病。我言作、止、任、灭,是谓四法门。无尽居士若见法门,应无是语。
【题僧语录后】
佛法浸远,真伪相半。寓言指物,大率相似。考其行事,观其临祸福死生之际,不容伪矣。而或者得戒神通,非我肉眼所能勘验,然真伪之候,见于言语。吾虽非夔、旷,闻弦赏音,粗知雅曲。子由欲吾书其文,为题其末。
【书黄道辅品茶要录后】
物有畛而理无方,穷天下之辩,不足以尽一物之理。达者寓物以发其辩,则一物之变,可以尽南山之竹。学者观物之极,而游于物之表,则何求而不得。故轮扁行年七十而老于斫轮,庖丁自技而进乎道,由此其选也。黄君道辅讳儒,建安人。博学能文,淡然精深,有道之士也。作《品茶要录》十篇,委曲微妙,皆陆鸿渐以来论茶者所未及。非至静无求,虚中不留,乌能察物之情如此其详哉?昔张机有精理而韵不能高,故卒为名医,今道辅无所发其辩,而寓之于茶,为世外淡泊之好,此以高韵辅精理者。予悲其不幸早亡,独此书传于世,故发其篇末云。
【书咒语赠王君】
王君善书符,行天心正一法,为里人疗疾驱邪。仆尝传咒法,当以传王君。其辞曰:“汝是已死我,我是未死汝,汝若不吾祟,吾亦不汝苦。”
【书李志中文后】
元丰七年,轼舟行赴汝海,自富川陆走高安,别家弟子由。吾月九日,过新吴,见县令李君志中,同谒刘真君祠,酌丹井饮之。明日夏至,游宝云寺此君亭,观李君之文,求其本而去。眉阳苏轼书。
【跋邓慎思石刻】
轼在黄州,见邓慎思学士扶护先太夫人丧,归葬长沙。饮食起居哀慕之节,皆应古礼,凡可以显扬前人者,君必尽力求之,期得而后已。呜呼,可谓孝矣!今复观此石刻,益嗟叹之不足。元元年十二月日,眉山苏轼书。
【跋送石昌言引】
右嘉元年九月十九日先君《送石昌言北使》文一首。其字则轼年二十一时所书与昌言本也。今蓄于陈履常氏。昌言名扬休,善为诗,有名当时,终于知制诰。彭任字有道,亦蜀人,从富彦国使虏还,得灵河县主簿以死。石守道尝称之,曰:“有道长七尺,而胆过其身。一日坐酒肆,与其徒饮且酣,闻彦国当使不测之虏,愤愤推酒床,拳皮裂,遂自请行,盖欲以死扦彦国者也。”其为人大略如此,然亦任侠好杀云。元三年九月初一日题。
【跋鲁直李氏传】
李如埙之妹,既笄发病,见前世冤对,日夜笞之,遂归诚佛法。梦中见佛与受戒,平遣冤者。李因蔬食不嫁,黄鲁直为记,仆题其后云。
【跋进士题目后】
元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上御延和殿,奏端明殿学士范镇所进新乐,自太中大夫待制以上皆侍。时西夏方遣使款延州塞,而边臣方持其议,相与往返未决也。故进士作《延和殿奏新乐赋》、《款塞来享诗》云。翰林学士苏轼记。
【跋邢敦夫南征赋】
邢敦夫自为童子,所与游皆诸公长者。其志岂独蕲以文称而已哉。一日不见,遂与草木俱尽,故鲁直、无咎诸人哭人,皆过时而哀。今观此文,亦足少慰。旧尝见江南李泰伯自述其文曰:“天将寿我欤?所为固未足也;不然,斯亦足以藉手见古人矣。”吾于敦夫亦云。元四年四月十六日。
【书破地狱偈】
“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惟心造。”近有人丧妻者,梦其妻求《破地狱偈》,觉而求之,无有也。问荐福古老,云:“此偈是也。”遂举家持诵。后见亡者宝衣天冠,缥缈空中,称谢而去。轼闻之佛印禅师,佛印闻之范尧夫。
【记佛语】
佛告阿难,使汝流转心目之罪人,能降伏此两物,即去道不远矣。心既降伏,目亦自定,不须双言,但此两物常相表里。故佛云尔也。佛云:三千大千世界,犹如空华乱起乱灭。而况我在此空华起灭之中,寄此须臾贵贱、寿夭、贤愚、得丧,所计几何,惟有{勤心}修善果以升辅神明,照遣虚妄,以识知本性,差为着身要事也。
【跋刘咸临墓志】
鲁直事佛谨甚,作《刘咸临墓志》。咸临不喜佛,而其父道原尤甚。道原之真茹茶、啮雪竹、折玉裂也,终身守之而不易,可不谓戒且定乎!予观范景仁、欧阳永叔、司马君实皆不喜佛,然其聪明之所照了,德力之所成就,皆佛法也。梁武帝筑浮山堰灌寿春以取中原,一夕杀数万人,乃以面牲供宗庙,得为知佛乎!以是知世之喜佛者未必多,而所不喜者未易少也。
【书松醪赋后】
予在资善堂,与吴传正为世外之游。及将赴中山,传正赠予张遇易水供堂墨一丸而别。绍圣元年闰四月十五日,予赴英州,过韦城,而传正之甥欧阳思仲在焉,相与谈传正高风,叹息久之。始予尝作《洞庭春色赋》,传正独爱重之,求予亲书其本。近又作《中山松醪赋》,不减前作,独恨传正未见。乃取李氏澄心堂纸,杭州程奕鼠须笔,传正所赠易水供堂墨,录本以授思促,使面授传正,且祝深藏之。传正平生学道既有得矣,予亦窃闻其一二。今将适岭表,恨不及一别,故以此赋为赠,而致思于卒章,可以超然想望而常相从也。
【书六赋后】
予中子迨,本相从英州,舟行已至姑熟,而予道贬建昌军司马惠州安置,不可复以家行。独与少子过往,而使迨以家归阳羡,从长子迈居。迨好学知为楚词,有世外奇志,故书此六赋以赠其行。绍圣元年六月二十五日,东坡居士书。
【跋所书东皋子传】
绍圣二年正月十六日,方读《东皋子传》,而梅州送酒者适至,独尝一杯,径醉,遂书此纸以寄谭使君。
【跋子由老子解后】
昨日子由寄《老子新解》,读之不尽卷,废卷而叹。使战国时有此书,则无商鞅、韩非;使汉初有此书,则孔、老为一;晋、宋间有此书,则佛、老不为二:不意老年见此奇特。
【跋张广州书】
张广州与妹仁寿夫人书云:“广州真珠香药极有,亦有闲钱,但忝市舶使,不欲效前人自污尔。有唐三百年,惟宋、卢奂、李朝隐治广以廉洁称,吾宋无闻焉。方作钦贤堂,绘古之清刺史,日夕思仰之,吾妹贤而知理,必喜闻也。”洁廉,哲人之细事也,而古今边患常生于贪。守边得廉吏,则夷夏人安,岂细事哉。张说作《宋遗爱碑》,其文曰:“昆仑宝兮四海财,几万里兮岁一来。”《书》曰:“不宝远物,则远人格。”盖致远莫若廉。使张公久于帅广,如四海之物,皆可致也。呜呼!元符三年七月十一日。
【题所作书易传论语说】
孔壁、汲冢竹简科斗,皆漆书也。终于蠹坏。景钟、石鼓益坚,古人为不朽之计亦至矣。然其妙意所以不坠者,特以人传人耳。大哉人乎!《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吾作《易、书传》、《论语说》,亦粗备矣。呜呼!又何以多为。
【书罗汉颂后】
佛弟子苏轼自海南还,道过清远峡宝林寺,敬颂禅月所画十八大阿罗汉。元符三年十一月十四日。
【跋石钟山记后】
钱唐、东阳皆有水乐洞,泉流空岩中,自然宫商。又自灵隐下天竺而上至上天竺,行两山间,巨石磊磊如牛羊,其声空磬然,真若钟声,乃知庄生所谓天籁者,盖无所不在也。建中靖国元年正月五日,自海南还,过南安,司法掾吴君示旧所作《石钟山记》,复书其末。
【题刘壮舆文编后】
今日晨起,减衣,得头风病,然亦不甚也。取刘君壮舆文编读之,失疾所在。曹公所云,信非虚语。然陈琳岂能及君耶?建中靖国元年四月十二日书。
【书四适赠张鹗】
张君持此纸,求仆书,且欲发药。不知药,君当以何品?吾闻《战国策》中有一方,吾尝服之,有效,故以奉传。其药四味而已,一曰“无事以当贵”,二曰“早寝以当富”,三曰“安步以当车”,四曰“晚食以当肉”。夫已饥而食,蔬食有过于八珍。而既饱之余,虽刍豢满前,惟恐其不持去也。若此可谓善处穷者矣。然而于道则未也。安步自佚,晚食自美,安以当车与肉为哉?车与肉犹存于胸中,是以有此言也。
【跋李氏述先记】
东坡居士曰:贼以百倍之众临我,我无甲兵城池,虽慈父孝子,有不能相保者。李君独能锄棘矜,相率而拒之,非其才有所足恃,德有所不忍违,恶能然哉?余恨不得其平生行事本末,当有绝人者,非特此耳。士居平世,徼幸以成功名者,何可胜数,而危乱之世,豪杰之士湮没而无传者,亦多矣,悲夫!
【书苏李诗后】
此李少卿赠苏子卿之诗也。予本不识陈君式,谪居黄州,倾盖如故。会君式罢去,而余久废作诗,念无以道离别之怀,历观古人之作辞约而意尽者,莫如李少卿赠苏子卿之篇,书以赠之。春秋之时,三百六篇皆可以见志,不必己作也。
【书鸡鸣歌】
余来黄州,闻黄人二三月皆群聚讴歌,其词固不可分,而其音亦不中律吕,但宛转其声,往反高下,如鸡唱尔。与庙堂中所闻鸡人传漏,微有相似,但极鄙野耳。《汉官仪》:“宫中不畜鸡,汝南出长鸣鸡,卫士候朱雀门外,专传鸡鸣。”又应劭曰:“今《鸡鸣歌》也。”《晋太康地道记》曰:“后汉固始、阳、公安、细阳四县,卫士习此曲于阙下歌之,今《鸡鸣歌》是也。”颜师古不考本末,妄破此说,余今所闻岂亦《鸡鸣》之遗声乎?土人谓之山歌云。
【记阳关第四声】
旧传阳关三叠,然今歌者,每句再叠而已,通一首言之,又是四叠。皆非是。或每句三唱,以应三叠之说,则丛然无复节奏。余在密州,有文勋长官,以事至密,自云得古本阳关,其声宛转凄断,不类向之所闻,每句皆再唱,而第一句不叠。乃知唐本三叠盖如此。及在黄州,偶读乐天《对酒》诗云:“相逢且莫推辞醉,新唱阳关第四声。”注:“第四声:‘劝君更尽一杯酒。’”以此验之,若第一句叠,则此句为第五声矣,今为第四声,则第一不叠审矣。
【书孟东野诗】
元丰四年,与马梦得饮酒黄州东禅。醉后,诵孟东野诗云:“我亦不笑原宪贫。”不觉失笑。东野何缘笑得原宪?遂书此以赠梦得。只梦得亦未必笑得东野也。
【题孟郊诗】
孟东野作《闻角》诗云:“似开孤月口,能说落星心。”今夜闻崔诚老弹《晓角》,始觉此诗之妙。
【书渊明饮酒诗后】
“颜生称为仁,荣公言有道。屡空不获年,长饥至于老。虽留身后名,一生亦枯槁。死去何所知,称心固为好。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裸葬何必恶,人当解意表。”此渊明《饮酒》诗也。正饮酒中,不知何缘记得此许多事。元丰五年三月三日,子瞻与客饮酒,客令书此诗,因题其后。
【书渊明羲农去我久诗】
余闻江州东林寺,有陶渊明诗集,方欲遣人求之,而李江州忽送一部遗予,字大纸厚,甚可喜也。每体中不佳,辄取读,不过一篇,惟恐读尽,后无以自遣耳。
【题渊明诗二首(之一)】
陶靖节云:“平畴返远风,良苗亦怀新。”非古之偶耕植杖者,不能道此语,非余之世农,亦不能识此语之妙也。
【题渊明诗二首(之二)】
“秋菊有佳色,露掇其英。泛此无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聊独进,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飞鸟趋林鸣。啸傲东窗下,聊复得此生。”靖节以无事自适为得此生,则凡役于物者,非失此生耶?
【题渊明咏二疏诗】
此渊明《咏二疏》也。渊明未尝出,二疏既出而知返,其志一也。或以谓既出返,如从病得愈,其味胜于初不病,此惑者颠倒见耳。
【题鲍明远诗】
舟中,读鲍明远诗,有字谜三首。飞泉仰流者,旧说是井字。一云乾之一九,只立无耦,坤之六二,宛然双宿,是桑字。一云头如刀,尾如钩,中间横广,四角六抽,右畔负两刃,左边属双牛,当是龟字也。
【题温庭筠湖阴曲后】
元丰五年,轼谪居黄州。芜湖东承天院僧蕴湘,因通直郎刘君谊,以书请于轼,愿书此词而刻诸石,以为湖阴故事。而鄂州太守陈君瀚为致其书,且助之请。七年六月二十三日,舟过芜湖,乃书以遣湘,使刻之。汝州团练副使员外置苏轼书。
【书李白十咏】
过姑孰堂下,读李白《十咏》,疑其语浅陋。见孙邈,云闻之王安国,此乃李赤诗,秘阁下有赤集,此诗在焉,白集中无此。赤见《柳子厚集》,自比李白,故名赤。卒为厕鬼所惑而死。今观此诗,止如此,而以比白,则其人心恙已久,非特厕鬼之罪。
【书李白集】
今太白集中,有《归来乎》、《笑矣乎》及《赠怀素草书》数诗,决非太白作。盖唐末五代间贯休、齐己辈诗也。余旧在富阳,见国清院太白诗,绝凡。近过彭泽唐兴院,又见太白诗,亦非是。良由太白豪俊,语不甚择,集中往往有临时率然之句,故使妄庸辈敢尔。若杜子美,世岂复有伪撰者耶?
【记太白诗二首(之一)】
“湘中老人读黄老,手援紫ぱ坐碧草。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却巴陵道。”唐末有见人作此诗者,词气殆是李谪仙。余在都下,见有人携一纸文书,字则颜鲁公也,墨迹如未乾,纸亦新健。其首两句云:“朝披梦泽云,笠钓青茫茫。”此语亦非太白不能道也。
【记太白诗二首(之二)】
“人生烛上花,光灭巧妍尽。春风绕树头,日与化工进。惟知雨露贪,不念零落近。昔我飞骨时,惨见当涂坟。青松霭明霞,缥缈上下村。既死明月魄,无彼玻璃魂。念此一脱洒,长啸登昆仑。醉着鸾凤衣,星斗俯可扪。”“朝披云梦泽,笠钓青茫茫。寻丝得双鲤,中有三元章。篆字若丹蛇,逸势如飞翔。归来问天姥,妙义不可量。金刀割青素,灵文烂煌煌。燕服十二环,想见仙人房。暮跨紫鳞去,海气侵肌凉。龙子喜变化,化作梅花妆。遗我累累珠,靡靡明月光。劝我穿绛缕,系作裾间。揖余以辞去,谈笑闻余香。”余顷在京师,有道人相访,风骨甚异,语论不凡。自云:“常与物外诸公往还。”口诵此二篇,云:“东华上清监清逸真人李太白作也。”
【书学太白诗】
李白诗飘逸绝尘,而伤于易。学之者又不至,玉川子是也,犹有可观者。有狂人李赤,乃敢自比谪仙,准律,不应从重。又有崔颢者,曾未及豁达李老,作《黄鹤楼诗》,颇类上士游山水,而世俗云李白,盖当与徐凝一场决杀也。醉中聊为一笑。
【书诸集伪谬】
唐末五代,文章衰尽,诗有贯休,书有亚栖,村俗之气,大率相似。如苏子美家收张长史书云:“隔帘歌已俊,对坐貌弥精。”语既凡恶,而字无法,真亚栖之流。近见曾子固编《太白集》,自谓颇获遗亡,而有《赠怀素草书歌》及《笑矣乎》数首,皆贯休以下词格。二人皆号有识知者,故深可怪。如白乐天赠徐凝、退之赠贾岛之类,皆世俗无知者所托,尤不足多怪。
【书退之诗】
韩退之《游青龙寺》诗,终篇言赤色,莫晓其故。尝见小说,郑虔寓青龙寺,贫无纸,取柿叶学书。九月柿叶赤而实红,退之诗乃寓此也。
【记退之抛青春句】
韩退之诗曰:“百年未满不得死,且可勤买抛青春。”《国史补》云:“酒有郢之富春,乌程之若下春,荥阳之士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杜子美亦云:“闻道云安麴米春,才倾一盏便醺人。”近世裴作《传奇》,记裴航事,亦有酒名松醪春。乃知唐人名酒多以春,则“抛青春”亦必酒名也。
【辨杜子美杜鹃诗】
南都王谊伯《书江滨驿垣》,谓子美诗历五季兵火,舛缺离异,虽经其祖父公所理,尚有疑阙者。谊伯谓“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涪万无杜鹃、云安有杜鹃”,盖是题下注。断自“我昔游锦城”为首句。谊伯误矣。且子美诗,备诸家体,非必牵合程度侃侃然者也。是篇句落处,凡五杜鹃,岂可以文害辞、辞害意耶?原子美之意,类有所感,托物以发者也。亦六义之比兴、《离骚》之法欤?按《博物志》,杜鹃生子,寄之他巢,百鸟为饲之。今江东所谓“杜宇曾为蜀帝王,化禽飞去旧城荒”是也。且禽鸟至微,犹知有尊,故子美云:“重是古帝魂。”又云:“礼若奉至尊。”子美盖讥当时之刺史,有不禽鸟若也。唐自明皇已后,天步多棘,刺史能造次不忘于君者,可一二数也。严武在蜀,虽横敛刻薄,而实致职以资中原,是“西川有杜鹃”。其不虔王命负固以自抗,擅军旅,绝贡赋,如杜克逊在梓州,为朝廷西顾忧,是“东川无杜鹃”耳。至于涪、万、云安刺史,微不可考,凡其尊君者为有也,怀贰者为无也,不在夫杜鹃之真有无也。谊伯以为来东川,闻杜鹃声繁而急,乃始疑子美诗跋嚏纸上语,又云子美不应叠用韵,何耶?子美自我作古,叠用韵,无害于为诗,仆所见如此。谊伯博学强辩,殆必有以折衷之。
【记子美八阵图诗】
仆尝梦见一人,云是杜子美,谓仆:“世多误解予诗。《八阵图》云:‘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世人皆以谓先主、武侯欲与关羽复仇,故恨不能灭吴,非也。我意本谓吴、蜀唇齿之国,不当相图,晋之所以能取蜀者,以蜀有吞吴之意,此为恨耳。”此理甚近。然子美死近四百年,犹不忘诗,区区自明其意者,此真书生习气也。
【书子美自平诗】
杜子美诗云:“自平宫中吕太一。”世莫晓其义,而妄者至以为唐时有自平宫。偶读《玄宗实录》,有中官吕太一叛于广南。杜诗盖云自平宫中吕太一,故下有南海收珠之句。见书不广而以意改文字,鲜不为人所笑也。
【书子美云安诗】
“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此老杜云安县诗也。非亲到其处,不知此诗之工。
【书子美骢马行】
余在岐下,见奏州进一马,げ如牛,颌下垂胡侧立,颠倒毛生肉端。蕃人云:“此肉げ马也。”乃知《邓公骢马行》云:“肉骢畏连钱动。”当作骢。
【书子美黄四娘诗】
子美诗云:“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东坡云:此诗虽不甚佳,可以见子美清狂野逸之态,故仆喜书之。昔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黄四娘独何人哉,而托此诗以不朽,可以使览者一笑。
【书子美屏迹诗】
“用拙存吾道,幽居近物情。桑麻深雨露,燕雀半生成。村鼓时时急,渔舟个个轻。杖藜从白首,心迹喜双清。晚起家何事,无营地转幽。竹光团野色,山影漾江流。废学从儿懒,长贫任妇愁。百年浑得醉,一月不梳头。”子瞻云:“此东坡居士之诗也。”或者曰:“此杜子美《屏迹》诗也、居士安得窃之?”居士曰:“夫禾麻谷麦,起于神农、后稷,今家有仓廪。不予而取辄为盗,被盗者为失主。若必从其初,则农、稷之物也。今考其诗,字字皆居士实录,是则居士诗也,子美安得禁吾有哉!”
【记子美陋句】
“减米散同舟,路难思共济。向来云涛盘,众力亦不细。呀帆忽遇眠,飞橹本无蒂。得失瞬息间,致远疑恐泥。百虑视安危,分明曩贤计。兹理庶可广,拳拳期勿替。”杜甫诗固无敌,然自“致远”以下句,真村陋也。此取其瑕疵,世人雷同,不复讥评,过矣!然亦不能掩其善也。
【记子美逸诗】
《闻惠子过东溪》诗云:“惠子白驴瘦,归溪唯病身。皇天无老眼,空谷滞斯人。岩密松花熟,山杯竹叶春。柴门了无事,黄绮未称臣。”此一篇,予与刘斯立得之于管城人家叶子册中,题云《杜员外诗集》,名甫字东美。其余诸篇,语多不同。如“故园杨柳今摇落,安得愁中却尽生”之类也。凤翔魏起兴叔云:“天与人掘得此诗石刻,与此少异:‘岩密松花古,村醪竹叶春。柴门了生事,园绮未称臣。’”
【评子美诗】
子美自比稷与契,人未必许也。然其诗云:“舜举十六相,身尊道益高。秦时用商鞅,法令如牛毛。”此自是契、稷辈人口中语也。又云:“知名未足称,局促商山芝。”又云:“王侯与蝼蚁,同尽随丘墟。愿闻第一义,回向心地初。”乃知子美诗外尚有事在也。
【书子美忆昔诗】
《忆昔》诗云:“关中小儿坏纪网。”谓李辅国也。“张后不乐上为忙。”谓肃宗张皇后也。“为留猛士守未央。”谓郭子仪夺兵柄入宿卫也。
【杂书子美诗】
《悲陈陶》云:“四万义军同日死。”此房之败也。《唐书》作“陈涛邪”,不知孰是?时临败,犹欲持重有所伺,而中人邢延恩促战,遂大败。故次篇《悲青坂》云:“焉得附书与我军,留待明年莫仓卒。”
《北征》诗云:“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此谓陈元礼也。元礼佐玄宗平内难,又从幸蜀,首建诛杨国忠之策。
《洗兵马行》:“张公一生江海客,身长九尺须眉苍。”此张镐也。
明皇虽诛萧至忠,然常怀之。侯君集云“蹭蹬至此”,至忠亦蹭蹬者耶?故子美亦哀之云:“赫赫萧京兆,今为时所怜。
《后出塞》云:“我本良家子,出师亦多门。将驱益愁思,身废不足论。跃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见幽州骑,长驱河洛昏。中夜间道归,故里但空村。恶名幸脱免,穷老无儿孙。”详味此诗,盖禄山反时,其将校有脱身归国而禄山杀其妻子者,不知其姓名,可恨也。
【书柳公权联句】
贵公子雪中饮,醉余,倚槛向风,曰:“爽哉,快哉。”左右有泣者。公子惊问之,曰:“吾父昔以爽亡。”楚襄王登台,有风飒然而至,王曰:“快哉,此风寡人与庶人共之者耶?”宋玉讥之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而有之?”不知者以为谄也,知之者以为讽也。唐文宗诗曰:“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柳公权续之曰:“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惜乎,时无宋玉在其傍也。
【书韩定辞马郁诗】
韩定辞,不知何许人,为镇州王书记,聘燕。帅刘仁恭舍于宾馆,命幕客马郁延接。马有诗赠韩曰:“燧林芳草绵绵思,尽日相逢陟丽谯。别后AA67山上望,羡君时复见王乔。”郁诗虽清秀,然意在试其学问。韩即席酬之:“崇霞台上神仙客,学辨痴龙艺更多。盛德好将银管述,丽辞堪与雪儿歌。”坐中宾客靡不钦讶,称为妙句,然疑其银管之僻也。他日郁从容问韩以雪儿、银管之事。韩曰:“昔梁元帝为湘东王时,好学著书,常记录忠臣义士及文章之美者。笔有三品,或以金、银饰,或用斑竹为管。忠孝全者,用金管书之,德行清粹者,用银管书之;文章赡丽者,用斑竹管书之。故湘东王之誉振于江表。雪儿,李密之爱姬,能歌舞。每见宾僚文章有奇丽中意者,即付雪儿协音律歌之。”又问痴龙出自何处?曰:“洛下有洞穴,曾有人误坠其中,因行数里,渐见明旷,见有宫殿、人物,凡九处。又有大羊,羊髯有珠,人取食之。不知何所。后出,以问张华。华曰:“此地仙九馆也,大羊名痴龙耳。”定辞复问郁AA67山今当在何处?郁曰:“此隋郡之故事,何谦逊而下问。”由是两相悦服,结交而去。
【书李主诗】
“心事数茎白发,生涯一片青山。空林有雪相待,古路无人自还。”李主好书神仙隐遁之词,岂非遭离世故,欲脱世网而不得者耶?
【书柳子厚诗】
仆自东武适文登,并海行数日,道傍诸峰,真若剑。诵柳子厚诗,知海山多尔耶?子柳子云:“海上尖峰若剑,秋来处处割人肠。若为化作身千亿,遍上峰头望故乡。”
【题柳子厚诗二首(之一)】
柳子厚诗云:“鹤鸣楚山静。”又云:“隐忧倦永夜。”东坡曰:子厚此诗,远出灵运上。
【题柳子厚诗二首(之二)】
诗须要有为而作,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好奇务新,乃诗之病。柳子厚晚年诗,极似陶渊明,知诗病者也。
【书子厚梦得造语】
子厚《记》云:“每风自四山而下,震动大木,掩冉众草,纷红骇绿,蓊{艹勃}芗气。”柳子厚、刘梦得皆善造语,若此句,殆入妙矣。梦得云:“水禽嬉戏,引吭伸翮,纷惊鸣而决起,拾彩翠于沙砾。”亦妙语也。
【评韩柳诗】
柳子厚诗在陶渊明下,韦苏州上。退之豪放奇险则过之,而温丽靖深不及也。所贵乎枯澹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实美,渊明、子厚之流是也。若中边皆枯澹,亦何足道。佛云:“如人食蜜,中边皆甜。”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别其中边者,百无一二也。
【书子厚诗】
柳子厚诗云:“盛时一失贵反贱,桃笙葵扇安敢当。”不知桃笙为何物。偶阅《方言》:“簟,宋、魏之间谓之笙。”乃悟桃笙以桃竹为簟也。梁简文《答湘南王献簟书》云:“五离九折,出桃枝之翠笋。”乃谓桃枝竹簟也。桃竹出巴、渝间,杜子美有《桃竹杖歌》。
【书乐天香山寺诗】
白乐天为王涯所谗,谪江州司马。甘露之祸,乐天在洛,适游香山寺,有诗云:“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不知者,以乐天为幸之,乐天岂幸人之祸者哉,盖悲之也!
【书常建诗】
常建诗云:“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欧阳公最爱赏,以为不可及。此语诚可人意,然于公何足道,岂非厌饫刍豢反思螺蛤耶?
【书韩李诗】
元六年八月十五日,与柳展如饮酒,一杯便醉,作字数纸。书李太白诗云:“遗我鸟迹书,飘然落岩间。其字乃上古,读之了不闲。”戏谓柳生,李白尚气,乃自招不识字,可一大笑。不如韩愈倔强,云“我宁屈曲自世间,安能随汝巢神仙”也。
【录陶渊明诗】
“清晨闻扣门,倒裳自往开。问子为谁与?田父有好怀。壶浆远见候,疑我与时乖。褴缕茅檐下,未足为高栖。一世皆尚同,愿君汩其泥。深感父老言,禀气寡所谐。纡辔诚可学,违己谁非迷。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此诗叔弼爱之,予亦爱之。予尝有云:“言发于心而冲于口,吐之则逆人,茹之则逆予,以谓宁逆人也,故卒吐之。与渊明诗意不谋而合,故并录之。
【书渊明诗】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侵晨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览渊明此诗,相与太息。噫嘻,以夕露沾衣之故而犯所愧者多矣。元九年正月十六日,李端叔、王几仁、孙子发皆在。东坡记。
【书渊明乞食诗后】
渊明得一食,至欲以冥谢主人,此大类丐者口颊也。哀哉!哀哉!非独余哀之,举世莫不哀之也。饥寒常在身前,声名常在身后,二者不相待,此士之所以穷也。
【书渊明饮酒诗后】
《饮酒》诗云:“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宝不过躯,躯化则宝已矣。人言靖节不知道,吾不信也。
【书渊明诗二首(之一)】
孔文举云:“坐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吾无事矣。”此语甚得酒中趣。及见渊明云:“偶有佳酒,无夕不倾,顾影独尽,悠然复醉。”便觉文举多事矣。
【书渊明诗二首(之二)】
陶诗云:“但恐多谬误,君当恕醉人。”此未醉时说也,若已醉,何暇忧误哉!然世人言醉时是醒时语,此最名言。张安道饮酒初不言盏数,少时与刘潜、石曼卿饮,但言当饮几日而已。欧公盛年时,能饮百盏,然常为安道所困。圣俞亦能饮百许盏,然醉后高叉手而语弥温谨。此亦知其所不足而勉之,非善饮者。善饮者,澹然与平时无少异也。若仆者,又何其不能饮,饮一盏而醉,醉中味与数君无异,亦所羡尔。
【书薛能茶诗】
唐人煎茶用姜。故薛能诗云:“盐损添常戒,姜宜着更夸。”据此,则又有用盐者矣。近世有用此二物者,辄大笑之。然茶之中等者,用姜煎信佳也,盐则不可。
【书乐天诗】
“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元从一寺分。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清下界闻。遥想高僧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唐韬光禅师自钱塘天竺来住此山,乐天守苏日,以此诗寄之。庆历中,先君游此山,犹见乐天真迹。后四十七年,轼南迁过虔,复经此寺,徒见石刻而已。绍圣元年八月十七日。
【论董秦】
玉川子《月蚀》诗云:“岁星主福德,官爵奉董秦。忍使黔娄生,覆尸无衣巾。”详味此句,则董秦当是无功而享厚禄者。董秦,本忠臣也。天宝末骁将,屡立战功,虽AA68暴,亦颇知忠义。代宗时,吐蕃犯阙,徵兵。秦即日赴难。或劝择日,答曰:“君父在难,乃择日耶?”后卒污朱Г伪命,诛。考其终始,非无功而享厚禄者。不知玉川子何以有此句?绍圣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书日月蚀诗】
玉川子作《月蚀》诗,以为蚀月者,月中之暇蟆也。梅圣俞作《日蚀》诗云:“食日者三足乌。”此固因俚说以寓其意也。《战国策》曰:“日月晖于外,其贼在内。”则俚说亦当矣。
【书卢仝诗】
卢仝诗云:“何时得去禁酒国。”吾今谪岭南,万户酒家有一婢,昔尝为酒肆,颇能伺候冷暖。自今当不乏酒,可以日饮无何,其去禁酒国矣。
【书渊明东方有一士诗后】
“东方有一士,被服常不完。三旬九遇食,十年著一冠。辛苦无此比,常有好容颜。我欲观其人,晨去越河关。青松夹路生,白云宿{詹}端。知我故来意,取琴为我弹。上弦惊别鹤,下弦操孤鸾。愿留就君住,从今至岁寒。”此东方一士,正渊明也。不知从之游者谁乎?若了得此一段,我即渊明,渊明即我也。绍圣二年二月十一日,东坡居士饮醉食饱,默坐思无邪斋,兀然如睡,既觉,写渊明诗一首,示儿子过。
【书渊明酬刘柴桑诗】
自夏历秋,毒热七八十日不解,炮灼理极,意谓不复有清凉时。今日忽凄风微雨,遂御夹衣,顾念兹岁,屈指可尽。陶彭泽云:“今我不为乐,知有来岁不?”此言真可为惕然也。
【书柳子厚南涧诗】
“秋气集南涧,独游亭午时。回风一萧索,林影久参差。始至若有得,稍深遂忘疲。羁禽响幽谷,寒藻舞沦漪。去国魂已游,怀人泪空垂。孤生易为惑,末路少所宜。寂寞竟何事,迟回只自知。谁欤後来者,当与此心期。”柳子厚南迁後诗,清劲纡余,大率类此。绍圣三年三月六日。
【对韩柳诗】
韩退之诗云:“水作青罗带,山为碧玉簪。”柳子厚诗云:“海上群山若剑,秋来处处割愁肠。”陆道士云:“二公当时不相计会,好做成一属对。”东坡为之对云:“系闷岂无罗带水,割愁还有剑山。”此可编入诗话也。
【书李峤诗】
“昔时青楼对歌舞,今日黄埃聚荆棘。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氐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李峤诗也。盖当时未有太白、子美,故峤辈得称雄耳。其遭离世故,不得不尔。雨中闻铃且犹涕下,峤诗可不如撼铃耶?以此论工拙,殆未可也。
【书贺遂亮诗】
“意气百年内,平生一寸心。欲交天下士,未面已虚襟。君子重名义,直道冠衣簪。风云何可托,怀抱自然深。落霞净霜景,坠叶下枫林。若上南登岸,希访北山岑。”此贺遂亮《赠韩思彦》诗也。《成都学馆记》,遂亮撰,颜有意书。书词皆奇雅有法。尝患不见遂亮他文,偶因读《国史补》,得此诗,乃为录之。
【书董京诗】
《晋史》:“董京字威辇,作诗答孙子荆,其略曰:‘玄鸟纡幕,而不被害?鸣隼远巢,咸以欲死。眄彼梁鱼,逡巡倒尾。沉吟不决,忽焉失水。嗟乎,鱼鸟相与,万世而不悟。以我观之,乃明其故。焉知不有达人,深穆其度,亦将窥我,颦蹙而去。’”京之意盖曰:以鱼鸟自观,虽万世而不悟其非也,我所以能知鱼鸟之非者,以我不与鱼鸟同所恶也。彼达人者不与我同欲恶,则其观我之所为,亦欲如我之观鱼鸟矣。京,得道人也,哀世俗不晓其语,故粗为说之。戊寅九月八日。读《隐逸传》。
【书杜子美诗】
“崔郎忧病士,书信有柴胡。饮子频通汗,怀君想报珠。亲知天畔少,药味峡中无。归楫生衣卧,春鸥洗翅呼。酒闻上急水,旱作耻平途。万里皇华使,为僚记腐儒。”此杜子美诗也。沈期《回波》诗云:“姓名虽蒙齿录,袍笏未易牙绯。”子美用“饮子”对“怀君”,亦“齿录”、“牙绯”之比也。广州舶信到,得柴胡等药,偶录此诗遣闷。己卯正月十三日,久旱,微雨阴翳,未快。
【书唐太宗诗】
唐太宗作诗至多,亦有徐、庾风气,而世不传,独于《初学记》时时见之。
【书韦苏州诗】
世传王子敬帖,有“黄柑三百颗”之语。此贴乃在刘景文处。景文死,不知今在家矣。韦苏州有诗云:“书后欲题三百颗,洞庭须待满林霜。”盖苏州亦见此帖也。余亦尝有诗与景文云:“君家子敬十六字,气压邺侯三万签。”
【书杜子美诗后】
“夔州处女发半华,四十五十无夫家。更遭丧乱嫁不售,一生抱恨长咨嗟。士风坐男使女立,男当门户女出入。十有八九负薪归,卖薪得钱当供给。至老双鬟只垂颈,野花山叶银钗并。筋力登危集市门,死生射利兼盐井。面妆手饰杂啼痕,地褊衣寒困石根。若道巫山女粗丑,何得此有昭君村。”海南亦有此风,每诵此诗,以谕父老,然亦未易变其俗也。元符二年闰九月十七日。
【书司空图诗】
司空图表圣自论其诗,以为得味于味外。“绿树连村暗,黄花入麦稀。”此句最善。又云:“棋声花院静,幡影石坛高。”吾尝游五老峰,入白鹤院,松阴满庭,不见一人,惟闻棋声,然后知此句之工也,但恨其寒俭有僧态。若杜子美云:“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则才力富健,去表圣之流远矣。
【书郑谷诗】
郑谷诗云:“江上晚来堪画处,渔人披得一蓑归。”此村学中诗也。柳子厚云:“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扁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人性有隔也哉,殆天所赋,不可及也已。
【书王梵志诗】
王梵志诗云:“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裹。每人吃一个,莫嫌无滋味。己且为馅草,当使谁食之。”为易其后两句云:“预先着酒浇,图教有滋味。”
【书柳子厚诗】
柳柳州《酬娄季才寓居开元寺早秋病中见寄》:“客有故园思,潇湘生夜愁。病依居士室,梦绕羽人丘。味道怜知止,遗名得自求。壁空残月曙,门掩候虫秋。谬季双金重,难徵杂佩酬。碧霄无枉路,徒此助离忧。”元符己卯十一月十九日,忽得龙川信,寄此纸,试书此篇。
【书柳子厚诗后】
元符己卯闰九月,琼士姜君来儋耳,日与予相从。到庚辰三月乃归,无以赠行,书柳子厚《饮酒》、《读书》二诗以见别意。子归,吾无以遣,独此二事,日相与往还耳。二十一日书。
【书黄鲁直诗后二首(之一)】
读鲁直诗,如见鲁仲连、李太白,不敢复论鄙事,虽若不入用,亦不无补于世也。
【书黄鲁直诗后二首(之二)】
鲁直诗文,如蝤蛑、江瑶柱,格韵高绝,盘飧尽废,然不可多食,多食则发风动气。
【跋文忠公送惠勤诗后】
始予未识欧公,则已见其诗矣。其后屡见公,得勤之为人,然犹未识勤也。熙宁辛亥,余出ヘ钱塘,过汝阴见公,屡属余致谢勤。到官不及月,以腊日见勤于孤山下,则余诗所谓“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者也。其明年闰七月,公薨于汝阴,而勤亦退老于孤山下,不复出游矣。又明年六月六日,偶至勤舍,出此诗,盖公之真迹,读之流涕,而勤请余题其后云。
【书赠法通师诗】
“欲识当年杜伯升,飘然云水一孤僧。若教俯首随缰锁,料得而今似我能。”仆偶云:“通师子不脱屣场屋,今何为乎?”柳子玉云:“不过似我能。”因戏作此诗。熙宁七年二月日。
【题鲜于子骏八咏后】
始予过益昌,子骏始漕利路。其后八年,予守胶西,而子骏始移漕京东。自朝廷更法以来,奉法之吏,尤难其人。刻急则伤民,宽厚则废法。二者其理难通,而山峡地瘠,民贫役重,其推行为尤难。子骏世家南隆,亲族故人,散处所部,以亲则害法,以法则伤恩,二者其势难全。是三难者萃于子骏,而子骏为之九年,其声蔼然,闻之四方。上不害法,下不伤民,中不废亲,自讲议措置至于立法定制,皆成于其手。吏民举欣欣然,而子骏亦自治园囿亭榭,赋诗饮酒,雍容有余,如异时为监司者。君子以是知其贤。子骏以其所作八咏寄余。余甚爱其诗,欲作而不可及,乃书其末,以遗益昌之人,使刻于石,以无忘子骏之德。
【记子由诗】
八月四日与子由同来,留小诗三首:“葱茜门前路,行穿翠密中。却来堂上看,岩谷意无穷。”“夭矫庭中柏,枯枝鹊踏消。瘦皮缠鹤骨,高顶转龙腰。”“窈窕山头井,泉通伏涧清。欲知深几许,听放辘轳声。”子由和云:“苕山上寺,近在古城中。苦恨河流远,长教眼力穷。”“盘曲山前路,流年向此消。兴亡须一吊,范叟卧山腰。”“孤绝山南寺,僧居无限清。不知行道处,空听暮钟声。”子由诗过吾远甚。熙宁十年八月四日,子瞻。
【书诸公送凫绎先生诗后】
凫绎先生既殁三十余年,轼始从其子复游,虽不识其人,而得其为人。先生为阆中主簿,以诗饯行者,凡二十余人,皆一时豪杰名胜之流。自景至今,凡四十余年,而凋丧殆尽,独张君宗益在耳。怀先生之盛德,想诸贤之遗烈,悼岁月之不居,感人事之屡变。故书其末,使后生想见其风流云耳。
【题文潞公诗】
《送时郎中》诗云:“一从辞画省,氵存岁守坤维。久浃于藩任,常分乃睿思。六条遵汉寄,千里奉尧咨。按部壶浆拥,行春茜旆随。握兰班已峻,拔薤化方施。吏服蒲鞭耻,童怀竹马期。不藏金似粟,倾降雨如丝。每见求民瘼,宁闻拾路遗。责躬还掩阁,察吏更褰帷。好续循良传,宜刊德政碑。奸邪随草靡,权黠望风移。渤海绳皆治,葵丘戍及期。佩牛登富庶,负虎变淳熙。云路徵贤日,星郎拱极时。将升严助室,暂辍阮咸麾。挽邓舟停水,思何咏载岐。鱼城初解印,凤阙郎移墀。曲榭青云路,离筵白词。玳簪萦别恨,金酒折芳枝。从此三巴俗,多吟蔽芾诗。”轼尝得闻潞公之语矣,其雄才远度,固非小子所能窥测,至于学问之富,自汉以来,出入驰骋,略无遗者,下迨曲技小数,靡不究悉,虽笃学专门之师,莫能与之较,然世不以此称公,岂勋德所掩覆故耶?今观其幼时诗,精审研密,句句皆有所考,盖其积之也久矣。元丰二年二月二十九日书。
【自记吴兴诗】
仆游吴兴,有《游飞英寺》诗云:“微雨止还作,小窗幽更妍。盆山不见日,草木自苍然。”非至吴越,不见此景也。
【记所作诗】
吾有诗云:“日日出东门,步寻东城游。城门抱关卒,怪我此何求。吾亦无所求,驾言写我忧。”章子厚谓参寥曰:“前步而后驾,何其上下纷纷也?”仆闻之曰:“吾以尻为轮,以神为马,何曾上下乎?”参寥曰:“子瞻文过有理似孙子荆。子荆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
【书曹希蕴诗】
近世有妇人曹希蕴者,颇能诗,虽格韵不高,然时有巧语。尝作《墨竹》诗云:“记得小轩岑寂夜,月移疏影上东墙。”此语甚工。
【记郭震诗】
蜀人任介、郭震、李畋,皆博学能诗,晓音律,相与为莫逆之交,游荡不羁,礼法之士鄙之。然皆才识过人。李顺之将乱,震游成都东郊,忽赋诗曰:“今日出东郊,东郊好春色。青青原上草,莫教征马食。”遂走京师上书,言蜀将乱,不报。期年,其言乃效。震竟不仕。介为陕西一幕官而死。畋稍达,仕至尚书郎。震将死,其友往问之,侧卧欹枕而言。其友曰:“子且正身。”震笑曰:“此行岂可复替名哉!”虽平生诙谐之余习,然亦足以见其临死而不乱也。
【评杜默诗】
石介作《三豪》诗,略云:“曼卿豪于诗,永叔豪于文,杜默字师雄者豪于歌也。”永叔亦赠默云:“赠之三豪篇,而我滥一名。”默之歌,少见于世,初不知之。后闻其篇,云“学海波中老龙,圣人门前大虫”皆此等语,甚矣介之无识也。永叔不欲嘲笑之者,此公恶争名,且为介讳也。吾观杜默豪气,正是京东学究饮私酒食瘴死牛肉饱后所发者也。作诗狂怪,至卢仝、马异极矣,若更求奇,便作杜默。
【书狄遵度诗】
“佳城郁郁颓寒烟,饥雏乳兽号荒阡。夜卧北斗寒挂枕,霜拱木落雁横天。浮云西去不复返,落日东逝随长川。乾坤未死吾尚在,肯与蟪蛄论大年。”狄遵度自儿童,已能属文,落落有声。年十六,一夕,梦子美诵平生所为诗,皆集中所无者,觉而记两句,后遂续之云耳。
【题子明诗后(并鲁直跋)】
吾兄子明,旧能饮酒,至二十蕉叶,乃稍醉。与之同游者,眉之蟆颐山观侯老道士,歌讴而饮。方是时,其豪气逸韵,岂知天地之大秋毫之小耶?不见十五年,乃以刑名政事著闻于蜀,非复昔日之子明也。侄安节自蜀来,云子明饮酒不过三蕉叶。吾少年望见酒盏而醉,今亦能三蕉叶矣。然旧学消亡,夙心扫地,枵然为世之废物矣。乃知二者有得必有丧,未有两获者也。
.老道士,盖子瞻之从叔苏慎言也。今年有孙汝楫,登进士第。东坡自云饮三蕉叶,亦是醉中语。余往与东坡饮一人家,不能一大觥,醉眠矣。鲁直题。
【题和王巩六诗后】
仆文章虽不逮冯衍,而慨慷大节乃不愧此翁。衍逢世祖英睿好士,而独不遇,流离摈遂,与仆相似。而衍妻悍妒甚,仆少此一事,故有“胜敬通”之句。
【题陈吏部诗后】
故三司副使吏部陈公,轼不及见其人。然少时所识一时名卿胜士,多推尊之。迩来前辈凋丧略尽,能称诵公者,渐不复见,得其绪言遗事,皆当记录宝藏,况其文章乎?公之孙师仲,录公之诗二十五篇以示轼。三复太息,以想见公之大略云。
【书赠陈季常诗】
余谪黄州,与陈忄造季常往来,每过之,辄作“汁”字韵诗一篇。季常不禁杀,故以此讽之。季常既不复杀,而里中皆化之,至有不食肉者。皆云“未死神已泣”,此语使人凄然也。
【书遵师诗】
游汤泉,览留题百余篇,独爱遵师一偈云:“禅庭谁作石龙头,龙口汤泉沸不休。直待众生尘垢尽,我方清冷混常流。”戏作一绝答云:“石龙有口口无根,自在流泉谁吐吞。若信众生本无垢,此泉何处觅寒温。”元丰七年五月十三日。
【书葛道纯诗后】
“淙流绝壁散,灵烟翠洞深。岩际松风清,飘飘洒尘襟。观萝玩猿鸟,解组傲园林。茶果邀真侣,觞酌洽同心。旷岁怀兹赏,行春始重寻。聊将横吹笛,一写山水音。”与高安葛格道纯同游庐山简寂观,道纯诵此诗,请书之石。元丰七年五月十九日,汝州团练副使苏轼和仲。
【书子由金陵天庆观诗】
“兴废不可必,冶城今静祠。松声闻道路,竹色净轩墀。江近风云改,庭深草木滋。孤坟吊遗直,铭暗闵元规。”元丰三年四月,家弟子由过此留诗,七年七月十六日,为书之壁。
【书子由绝胜亭诗】
“夜郎秋涨水连空,上有虚亭缥缈中。山满长天宜落日,江吹旷野作惊风。爨烟惨淡浮前浦,渔艇纵横逐钓筒。未省岳阳何似此,应须子细问南公。”蜀州新建绝胜亭,舍弟十九岁作。
【跋翰林钱公诗后】
轼龆乱入乡校,即诵公诗,今得观其遗迹,幸矣。元丰八年正月二十日。
【题别子由诗后】
“先君昔爱洛城居,我今亦过嵩山麓。水南卜筑吾岂敢,试向伊川买修竹。又闻缑山好泉眼,傍市穿林泻水玉。想见茅檐照水开,两翁相对清如鹄。”元丰七年,余自黄迁汝,往别子由于筠,作数诗留别,此其一也。其后虽不过洛,而此意未忘,因康君郎中归洛,书以赠之。元元年三月十六日,轼书。
【跋欧阳寄王太尉诗后】
“丰乐坡前一醉翁,余龄有几百忧攻。平生自恃心无愧,直道诚知世不容。换骨莫求丹九转,荣名何待禄千钟。明年今日如寻我,颍水东西问老农。”此欧阳文忠公寄太尉懿敏王公诗。轼与公子定国、定国侄孙子发、张彦若同游宝梵。定国诵此诗,以遗诗人载仲达。仲达,尝从文忠公者也。元元年四月,门生苏轼书。
【书黄鲁直诗后】
每见鲁直诗文,未尝不绝倒。然此卷语妙,殆非悠悠者所识能绝倒者也,是可人。元元年八月二十二日,与定国、子由同观。
【记董传论诗】
故人董传善论诗。予尝云:杜子美不免有凡语,“已知仙客意相亲,更觉良工心独苦”,岂非凡语耶!传笑曰:此句殆为君发。凡人用意深处,人罕能识,此所以为独苦,岂独画哉。
【书参寥论杜诗】
参寥子言:“老杜诗云:‘楚江巫峡半云雨,清簟疏帘看弈棋。’此句可画,但恐画不就尔。”仆言:“公禅人,亦复爱此绮语耶。”寥云:“譬如不事口腹人,见江瑶柱,岂免一朵颐哉!”
【记少游论诗文】
秦少游言:“人才各有分限。杜子美诗冠古今,而无韵者殆不可读。曾子固以文名天下,而有韵者辄不工。此未易以理推之也。”
【题李伯祥诗】
眉山矮道士李伯祥好为诗,诗格亦不甚高,往往有奇语。如“夜过修竹寺,醉打老僧门”之句,皆可爱也。余幼时学于道士张易简观中,伯祥与易简往来,尝叹曰:“此郎君贵人也。”不知其何以知之。
【书绿筠亭诗】
“爱竹能延客,求诗剩挂墙。风梢千纛乱,日影万夫长。谷鸟惊棋响,山蜂识酒香。只应陶靖节,解听北窗凉。”清献先生尝求东坡居士作绿筠亭诗,曰:“此吾乡人梁处士之居也。”后二十五年,乃见处士之子,请书此本。绍圣二年四月十三日。
【题王晋卿诗后】
晋卿为仆所累。仆既谪齐安,晋卿亦贬武当。饥寒穷困,本书生常分,仆处不戚戚固宜,独怪晋卿以贵公子罹此忧患,而不失其正,诗词益工,超然有世外之乐,此孔子所谓“可与久处约长处乐”者。元元年九月八日。
【书黄泥坂词后】
余在黄州,大醉中作此词,小儿辈藏去稿,醒后不复见也。前夜与黄鲁直、张文潜、晁无咎夜坐。三客翻倒几案,搜索箧笥,偶得之,字半不可读,以意寻究,乃得其全。文潜喜甚,手录一本遗余,持元本去。明日得王晋卿书,云:“吾日夕购子书不厌,近又以三缣博两纸。子有近书,当稍以遗我,毋多费我绢也。”乃用澄心堂纸、李承晏墨书此遗之。元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题憩寂图诗(并鲁直跋)】
元元年正月十二日,苏子瞻、李伯时为柳仲远作《松石图》。仲远取杜子美诗“松根胡僧憩寂寞,庞眉皓首无住着,偏袒右肩露双脚,叶裹松子僧前落”之句,复求伯时画此数句,为《憩寂图》。子由题云:“东坡自作苍苍石,留取长松待伯时。只有两人嫌未足,兼收前世杜陵诗。”因次其韵云:“东坡虽是湖州派,竹石风流各一时。前世画师今姓李,不妨题作辋川诗。”文与可尝云:“老夫墨竹一派,近在徐州。吾竹虽不及,石似过之”此一卷公案,不可不令鲁直下一句。
或言:子瞻不当目伯时为前身画师,流俗人不领,便是诗病。伯时一丘一壑,不灭古人,谁当作此痴计。子瞻此语是真相知。鲁直书。
【题张安道诗后】
“因嗟萍梗才名客,自叹匏瓜老病身。一榻从兹还倚壁,不知重扫待何人。”元丰三年,家弟子由,谪官筠州。张安道口占此诗为别,已而涕下。安道平生未尝出涕向人也。元六年十二月薨于南都。将属纩,问后事,但言伸意子瞻兄弟。是月十一日,举哀荐福禅院,录此诗留院中。
【书张芸叟诗】
张舜民芸叟,人也。通练西事。稍能诗,从高遵裕西征回,途中作诗二绝。一云:“灵州城下千株柳,总被官军斫作薪。他日玉关归去路,将何攀折赠行人。”一云:“青铜峡里韦州路,十去从军九不回。白骨似沙沙似雪,将军休上望乡台。”为转运判官李察所奏,贬郴州监税,舜民言:“官军围灵武不下,粮尽而退。西人从城上大呼官军汉人兀扌蔡否?或仰而答曰:‘兀扌蔡。’城上皆大笑。西人谓惭为兀扌蔡也。”
【书试院中诗】
元三年二月二十一日领贡举事,辟李伯时为考校官。三月初,考校既毕,待诸厅参会,故数往诣伯时。伯时苦水悸,忄忄不欲食,作欲展马以排闷。黄鲁直诗先成,遂得之。鲁直诗云:“仪鸾供帐饕虱行,翰林湿薪爆竹声,风帘官烛泪从横。木穿石盘未渠透,坐窗不遨令人瘦,贫马百啮逢一豆。眼明见此玉花,径思着鞭随诗翁,城西野桃寻小红。”子瞻次韵云:“少年鞍马勤远行,夜闻啮草风雨声,见此忽思短策横。千重故纸钻未透,那更陪君作诗瘦,不如芋魁归饭豆。门前欲嘶御史,诏恩三日休老翁,羡君怀中双橘红。”蔡天启、晁无咎、舒尧文、廖明略皆继,此不能尽录。予又戏作绝句:“竹头抢地风不举,文书堆案睡自语。看马欲展顿风尘,亦思归家洗袍。”伯时笑曰:“有顿尘马欲入笔。”疾取纸来写之后。三月六日所作皆是也。眉山苏轼书。
【书鬼仙诗】
“忽然湖上片云飞,不觉中流雨湿衣。折得荷花浑忘却,空将荷叶盖头归。”
“江上樯竿一百尺,山中楼台十二重。山僧楼上望江上,遥指樯竿笑杀侬。”
“湘中老人读黄老,手援紫ぱ坐碧草。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却巴陵道。”
“爷娘送我青枫根,不记青枫几回落。当时手刺衣上花,今日为灰不堪着。”
“浦口潮来初渺漫,莲舟溶漾采花难。芳心不惬空归去,会待潮平更折看。”
“酒尽君莫沽,壶倾我当发。城市多嚣尘,还山弄明月。”
“卜得上峡日,秋江风浪多。巴陵一夜雨,肠断木兰歌。”
“寒草白露里,乱山明月中。是夕苦吟罢,寒烛与君同。”
元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夜,与鲁直、寿朋、天启会于伯时斋舍。此一卷,皆仙鬼作或梦中所作也。又记《太平广记》中,有人为鬼物所引入墟墓,皆华屋洞户,忽为劫墓者所惊,出,遂失所见。但云“芫花半落,松风晚清”。吾每爱此两句,故附之书末。
【记白鹤观诗】
昔游忠州白鹤观,壁上高绝处,有小诗,不知何人题也。诗云:“仙人未必皆仙去,还在人间人不知。手把白髦从两鹿,相逢聊问姓名谁。”
【记关右壁间诗】
“欲挂衣冠神武门,先寻水竹渭南村。却将旧斩楼兰剑,买得黄牛教子孙。”余旧见此诗于关右壁间,爱之,不知何人诗也。
【记西邸诗】
余官凤翔,见村邸壁上,书此数句,爱而诵之。云:“人间有漏仙,兀兀三杯醉。世上无眼禅,昏昏一枕睡。虽然没交涉,其奈略相似。相似尚如此,何况真个是。”
【书出局诗】
“急景归来早,浓阴晚不开,倾杯不能饮,待得卯君来。”今日局中早出,阴晦欲雪,而子由在户部晚出,作此数句。忽记十年前在彭城时,王定国来相过,留十余日,还南都。时子由为宋幕,定国临去,求家书,仆醉不能作,独以一绝与之。云“王郎西去路漫漫,野店无人霜月寒。泪湿粉笺书不得,凭君送与卯君看。”卯君,子由小名也。今日情味虽差胜彭城,然不若同归林下,夜雨对床,乃为乐耳。元三年十月二十三日。
【评诗人写物】
诗人有写物之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殆不可以当此。林逋《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李诗。皮日休《白莲》诗云:“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决非红莲诗。此乃写物之功,若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此至陋语,盖村学中体也。元三年十二月六日,书付过。
【评七言丽句】
七言之伟丽者。杜子美云: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五更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尔后寂寞无闻焉。直至欧阳永叔:沧波万古流不尽,白鹤双飞意自闲;万马不嘶听号令,诸蕃无事乐耕耘。可以并驱争先矣。轼亦云:“令严钟鼓三更月,野宿貔貅万灶烟。又云:露布朝驰玉关塞,捷书夜至甘泉宫。亦庶几焉尔。
【读文宗诗句】
“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世未有续之者。予亦有诗云:“卧闻疏响梧桐雨,独咏微凉殿阁风。”
【书辩才次韵参寥诗】
“岩栖木食已皤然,交旧何人慰眼前。素与画公心印合,每思秦子意珠圆。当年步月来幽谷,柱杖穿云冒夕烟。台阁山林本无异,故应文字未离禅。”辩才作此诗时,年八十一矣。平生不学作诗,如风吹水,自成文理。而参寥与吾辈诗,乃如巧人织绣耳。
【书参寥诗】
仆在黄州,参寥自吴中来访,馆之东坡。一日,梦见参寥所作诗,觉而记其两句云:“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后七年,仆出守钱塘,而参寥始卜居西湖智果院。院有泉出石缝间,甘冷宜茶。寒食之明日,仆与客泛湖,自孤山来谒参寥,汲泉钻火,烹黄蘖茶,忽悟所梦诗,兆于七年之前。众客皆惊叹,知传记所载,非虚语也。元五年二月二十七日。
【记谢中舍诗】
寇元弼言:“去岁徐州ヘ李陶,有子年十七八,素不甚作诗,忽咏《落花》诗云:‘流水难穷目,斜阳易断肠。谁同砑光帽,一曲舞山香。’父惊问之,若有物凭附者。自云是谢中舍。问砑光帽事,云:‘西王母宴群仙,有舞者戴砑光帽,帽上簪花,舞山香一曲,未终,花皆落云。’”
【书苏子美金鱼诗】
旧读苏子美《六和寺》诗云:“松桥待金鱼,竟日独迟留。”初不喻此语。及ヘ钱塘,乃知寺后池中有此鱼如金色也。昨日复游池上,投饼饵,久之,乃略出,不食,复入,不可复见。自子美作诗,至今四十余年。子美已有“迟留”之语,苟非难进易退而不妄食,安能如此寿耶!
【题张子野诗集后】
张子野诗笔老妙,歌词乃其余技耳。《湖州西溪》云:“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与余和诗云:“愁似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若此之类,皆可以追配古人。而世俗但称其歌词。昔周画人物,皆入神品,而世俗但知有周士女,皆所谓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欤?元五年四月二十一日。
【书所和回先生诗】
回先生诗云:“西邻已富忧不足,东老虽贫乐有余。白酒酿来因好客,黄金散尽为收书。”东坡居士和云:“世俗何知贫是病,神仙可学道之余,但知白酒留佳客,不问黄公觅素书。”熙宁元年八月十九日,有道人过沈东老饮酒,用石榴皮写句壁上,自称回山人。东老送之出门,至石桥上。先渡桥数十步,不知其所往。或曰:“此吕先生洞宾也。”七年,仆过晋陵,见东老之子偕,道其事。时东老既没三年矣,为和此诗。其后十六年,复与偕相遇钱塘,更为书之。偕字君与,有文行,世其家云。元五年五月二十五日,东坡先生书。
【记里舍联句】
幼时里人程建用、杨尧咨、舍弟子由会学舍中《天雨联句》六言。程云:“庭松偃仰如醉。”杨即云:“夏雨凄凉似秋。”余云:“有客高吟拥鼻。”子由云:“无人共吃馒头。”坐皆绝倒,今四十余年矣。
【题凤山诗后】
杨君诗,殊有可观之言,长韵尤可喜,然求免于寒苦而不可得。悲夫,此道之不售于世也久矣!
【题欧阳公送张著作诗后】
诗中虽不著岁月,有“厌京已弄春”之语。是则自洛还馆中未久,去夷陵之行无几矣。元六年,东坡居士观于汝南东阁。
【书颍州祷雨诗】
元六年十月,颍州久旱,闻颍上有张龙公神祠,极灵异,乃斋戒遣男迨与州学教授陈履常往祷之。迨亦颇信道教,沐浴斋居而往。明日,当以龙骨至,天色少变。二十六日,会景贶、履常、二欧阳,作诗云:“后夜龙作云,天明雪填渠。梦回闻剥啄,谁呼赵、陈、予?”景贶拊掌曰:“句法甚亲,前此未有此法。”季默曰:“有之。长官请客吏请客,目曰‘主簿、少府、我’。即此语也。”相与笑语。至三更归时,星斗灿然,就枕未几,而雨已鸣檐矣。至朔旦日,作五人者复会于郡斋。既感叹龙公之威德,复喜诗语之不谬。季默欲书之,以为异日一笑。是日,景贶出迨诗云:“吾侪归卧髀骨裂,会友携壶劳行役。”仆笑曰:“是男也,好勇过我。”
【书李简夫诗集后】
孔子不取微生高,孟子不取于陵仲子,恶其不情也。陶渊明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扣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延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李公简夫以文学政事有闻于天圣以来,而谢事退居于嘉之末,熙宁之初。平生不眩于声利,不戚于穷约,安于所遇而乐之终身者,庶几乎渊明之真也。熙宁三年,轼始过陈,欲求见公,而公病矣。后二十年,得其手录诗七十篇于其孙公辅。读之,太息曰:“君子哉若人,今亡矣夫!”元六年十二月初四日。
【题梅圣俞诗后】
“驿使前时走马回,北人初识越人梅。清香莫把酴糜比,祗欠溪头月下杯。”梅二丈长身秀眉,大耳红颊,饮酒过百盏,辄正坐高拱,此其醉也。吾虽后辈,犹及与之周旋,览其亲书诗,如见其抵掌谈笑也。元七年七月二十二日。
【跋再送蒋颖叔诗后】
颖叔未有帅洮之命,作扈驾诗,轼和之,有“游魂”之句,遂成吟谶。正月十六日,偶谒钱穆父,作小诗写之扇上,颖叔、穆父、仲至皆和,轼亦再赋。请颖叔收此扇与此轴,旋复迎劳,吾诗之必谶也。
【记宝山题诗】
予昔在钱唐,一日,画寝于宝山僧舍,起,题其壁云:“七尺顽躯走世尘,十围便腹贮天真。此中空洞全无物,何止容君数百人。”其后有数小子亦题名壁上,见者乃谓予诮之也。周伯仁所谓君者,乃王茂弘之流,岂此等辈哉!世子多讳,盖僭者也。吾尝作《李太白真赞》云:“生平不识高将军,手污吾足乃敢嗔。”吾今复书此者,欲使后之小人少知自揆也。
【书石芝诗后】
中山教授马君,文登人也。盖尝得石芝食之,故作此诗,同赋一篇。目昏不能多书,令小儿执笔,独题此数字。
【书蜀僧诗】
王中令既平蜀,捕逐余寇,与部队相远。饥甚,入一村寺中。主僧醉甚,箕踞,公怒,欲斩之。僧应对不惧,公奇而赦之。问求蔬食。僧对曰:“有肉无蔬。”公益奇之。馈以蒸猪头,食之甚美。公喜,问僧“止能饮酒食肉耶,抑有他技也?”僧自言:“能为诗。”公命赋蒸豚,操笔立成云:“觜长毛短浅含膘,久向山中食药苗。蒸处已将蕉叶裹,熟时兼用杏浆浇。红鲜雅称金盘,软熟真堪玉却挑。若把毡根来比并,毡根自合吃藤条。”公大喜,与紫衣师号。元九年二月十三日,偶与公子玄孙讷道此,因记之。
【书彭城观月诗】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余十八年前中秋夜,与子由观月彭城,作此诗,以《阳关》歌之。今复此夜宿于赣上,方迁岭表,独歌此曲,聊复书之,以识一时之事,殊未觉有今夕之悲,悬知有他日之喜也。
【书润州道上诗】
“行歌野哭两堪悲,远火低星渐向微。病眼不眠非守岁,乡音无伴苦思归。重衾脚冷知霜重,新沐头轻感发稀。只有残灯不嫌客,孤舟一夜许相依。”仆时三十九岁,润州道中,值除夜而作。后二十年,在惠州守岁,录付过。
【书李主词】
“三十余年家国,数千里地山河。几曾惯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苍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后主既为樊若水所卖,举国与人,故当恸哭于九庙之外,谢其民而后行,顾乃挥泪宫娥,听教坊离曲哉!
【题秧马歌后四首(之一)】
惠州博罗县令林君,勤民恤农,仆出此歌以示之。林君喜甚,躬率田署制作阅试,以谓背虽当如覆瓦,然须起首尾如马鞍状,使前却有力。今惠州民皆已施用,甚便之。念浙中稻米几半天下,独未知为此,而仆又有薄田在阳羡,意欲以教之。适会衢州进士梁君过我而西,乃得指示,口授其详,归见张秉道,可备言范式尺寸及乘驭之状,仍制一枚,传之吴人,因以教阳羡儿子,尤幸也。本欲作秉道书,又懒,此间诸事,可问梁君具详也。试更以示西湖智果妙总禅师参寥子,以发万里一笑,尤佳也。绍圣二年四月二十二日,轼书。
【题秧马歌后四首(之二)】
林博罗又云:“以榆枣为腹患其重,当以栀木,则滑而轻矣。”又云:“俯伛秧田。非独腰脊之苦。而农夫例于胫上打洗秧根,积久皆至疮烂。今得秧马,则又于两小颊子上打洗,又完其胫矣。”
【题秧马歌后四首(之三)】
翟东玉将令龙川,从予求秧马式而去。此老农之事,何足云者,然已知其志之在民也。愿君以古人为师,使民不畏吏,则东作西成,不劝而自力,是家赐之牛,而人予之种,岂特一秧马之比哉!
【题秧马歌后四首(之四)】
吾尝在湖北,见农夫用秧马行泥中,极便。顷来江西作《秧马歌》以教人,罕有从者。近读《唐书·回鹘部族黠戛斯传》,其人以木马行水上,以板荐之,以曲木支腋下,一蹴辄百余步,意殆与秧马类欤?聊复记之,异日详问其状,以告江南人也。
【书陆道士诗】
江南人好作盘游饭,脯脍炙无不有,然皆埋之饭中。故里谚云:“撅得窖子。”罗浮颖老取凡饮食杂烹之,名谷董羹,坐客皆称善。诗人陆道士,遂出一联句云:“投醪谷董羹锅裹,撅窖盘游饭碗中。”东坡大喜,乃为录之,以付江秀才收,为异时一笑。吴子野云:“此羹可以浇佛。”翟夫子无言,但咽唾而已。丙子十二月八日。
【记刘景文诗】
刘季孙景文,平之子也。慷慨奇士,博学能诗。仆荐之,得隰州以殁,哀哉!尝有诗寄仆曰:“四海共知霜鬓满,重阳能插菊花无。”死之日,家无一钱,但有书三万轴,画数百幅耳。
【书刘景文诗后】
景文有英伟气,如三国时士陈元龙之流。读此诗,可以想见。其人以中寿没于隰州。哀哉!哀哉!昙秀,学道离爱人也,然常出其诗,与余相对泣下。丁丑正月六日。
【书昙秀诗】
予在广陵,与晁无咎、昙秀道人同舟送客山光寺。客去,予醉臣舟中。昙秀作诗云:“扁舟乘兴到山光,古寺临流胜气藏。惭愧南风知我意,吹将草木作天香。”予和云:“闲里清游借隙光,醉时真境发天藏。梦回拾得吹来句。十里南风草木香。”予昔对欧阳文忠公诵文与可诗云:“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公云:“此非与可诗,世间元有此句,与可拾得耳。”后三年,秀来惠州,见予,偶记此事。
【记虏使诵诗】
昔余与北使刘霄会食。霄诵仆诗云:“痛饮从今有几日,西轩月色夜来新。公岂不饮者耶?”虏亦喜吾诗,可怪也。
【书迈诗】
儿子迈,幼时尝作《林檎》诗云:“熟颗无风时自脱,半腮迎日斗先红。”于等辈中,亦号有思致者。今已老,无他技,但亦时出新句也。尝作酸枣尉,有诗云:“叶随流水归何处,牛载寒鸦过别村。”亦可喜也。
【记参寥诗】
昨夜梦参寥师手携一轴诗见过。觉而记其《饮茶》诗两句云:“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梦中问:“火固新矣。泉何故新?”答云:“俗以清明淘井。”当续成一诗,以记其事。
【书王太尉送行诗后】
杜衍 贾黯 宋敏求 司马光 王安石 苏涣 王畴 邵亢
元绛 王纯臣 吕夏卿 张瑰 何涉 谢仲弓 陈洙 胡恢
王举正 赵概 张揆 曾公亮 王 王洙 曾公定 胡宿
范镇 李复圭 张刍 吴几复 范百之 晁仲衍 石扬休 李绚 宋敏
右三十三人
丁度 郭劝 齐廓 马仲甫 令狐挺 施昌言 吕居简 孙沔
刘瑾 冯浩 黄灏 韩铎 李师中 辛若渝 李寿朋 刘参
张师中 李先 楚泰 洪 周延隽 钱延年 解宾王 黄从政
孟询 阎 谢徽 张孜 吴可几 范宽之 张中庸 鲍光 闵从周
右三十三人
《送行诗》上下二卷,凡六十有六人。庆历、皇间,朝廷号称多士,故光禄卿赠太尉王公挂冠归江陵,作诗纪行者,多一时之杰。呜呼,唐虞之际,于斯为盛,非独以见王公取友之端,亦足以知朝廷得士之美也。昔柳宗元记其先友六十七人于墓碑之阴,考之于史,卓然知名者盖二十人。宗元曰:“先君之所友,天下之善士举集焉。”余于王公亦云。元符元年十月初七日。
【跋黔安居士渔父词】
鲁直作此词,清新婉丽。问其得意处。自言以水光山色,替却玉肌花貌。此乃真得渔父家风也。然才出亲妇矶,又入女儿浦,此渔父无乃大澜浪乎?
【记临江驿诗】
“淮西功业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载断碑人脍炙,不知世有段文昌。”“李白当年流夜郎,中原无复汉文章。纳官赎罪人何在?志士临风泪数行。”绍圣间临江军驿壁上得此诗,不知谁氏子作也。
【记沿流馆诗】
“帘卷窗穿户不扃,隙尘风叶乱纵横。幽人睡足谁呼觉,欹枕床前有月明。”绍圣间,人得此诗于沿流馆中,不知何人诗也。今录之,以益箧笥之藏。
【书罗浮五色雀诗】
罗浮有五色雀,以绛羽为长,余皆从之东西。俗云:“有贵人入山则出。”余安道有诗云:“多谢珍禽不随俗,谪官犹作贵人看。”余过南华亦见之。海南人则谓之凤皇。云:“久旱而见则雨,潦测反是。”及谪儋耳,亦尝集于城南所居。余今日游进士黎威家,又集庭下,锵然和鸣,回翔久之。余举酒嘱之,汝若为余来者,当再集也。已而果然。
【书秦少游挽词后】
庚辰岁六月二十五日,予与少游相别于海康,意色自若,与平日不少异。但自作挽词一篇,人或怪之。予以谓少游齐死生,了物我,戏出此语,无足怪者。已而北归,至藤州,以八月十二日,卒于光化亭上。呜呼,岂亦自知当然者耶,乃录其诗云。
【书圣俞赠欧阳阀诗后】
“客心如萌芽,忽与春风动。又随落花飞,去作江南梦。我家无梧桐,安可久留凤。凤栖在桂林,鸟哺不得共。无忘桂枝荣,举酒一以送。”右宛陵先生梅圣俞诗。行君与圣俞游时,余与子由年甚少,世未有知者,圣俞极称之。家有老人泉,圣俞作诗曰:“泉上有老人,隐见不可常。苏子居其间,饮水乐未央。泉中若有鱼,与子同徜徉。泉中苟无鱼,子特玩沧浪。岁月不知老,家有雏凤凰。百鸟戢羽翼,不敢呈文章。去为仲尼叹,出为盛时翔。方今天子圣,无滞彼泉傍。”圣俞没,今四十年矣。南迁过合浦,见其门人欧阳晦夫,出所为送行诗。晦夫年六十六,予尚少一岁,须鬓皆皓然,固穷亦略相似。于是执手大笑,曰:“圣俞之所谓凤者,例皆如是哉!”天下皆言圣俞以诗穷,吾二人者又穷于圣俞,可不大笑乎元符三年月日书。
【书王公峡中诗刻后】
轼蜀人,往来古信州,山川草木,可以默数,老病流落,无复归日,冥蒙奄霭,时发于梦想而已。庚辰岁,蒙思移永州,过南海,见部刺史王公进叔,出先太尉峡中石刻诸诗,反复玩味,则赤甲、白盐、滟、黄牛之状,凛然在人目中矣。十月十六日轼书。
【书石曼卿诗笔后】
范文正公《祭曼卿文》,其略曰:“曼卿之才,大而无媒。不登公卿,善人是哀。曼卿之诗,气豪而奇。大爱杜甫,酷能似之。曼卿之笔,颜筋柳骨。散落人间,宝为神物。曼卿之心,浩然无机。天地一醉,万物同归。不见曼卿,忆兮如生。希世之人,死为神明。”方此时,世未有言曼卿为神仙事。后十余年,乃有芙蓉之说,不知文正公偶然之言乎,抑亦有以知之也?元符三年十月十六日书。
【书冯祖仁父诗后】
国家承平百余年,岭海间学者彬彬出焉。时余襄公既没,未有甚显者,岂张九龄、姜公辅独出于唐乎?真阳冯氏,多贤有文者。河源令齐参祖仁出其先君子诗七篇,灿然有唐人风,方知祖仁之贤,盖有自云。元符三年十二月十九日。
【书程全父诗后】
读其诗,知其为君子,如天侔岂易得哉?予识之于罪谪之中,不独无以发扬其人,适足以污累之。乃书以属过子,善藏之,异时必有知此子者。元符三年十二月日。
【书苏养直诗】
“属玉双飞水满塘,菰蒲深处浴鸳鸯。白苹满棹归来晚,秋着芦花一岸霜。”“扁舟系岸依林樾,萧萧两鬓吹华发。万事不理醉复醒,长占烟波弄明月。”此篇若在置太白集中,谁复疑其非也。乃吾宗养直所作《清江曲》云。建中靖国元年三月二日。
【书秦少游词后】
少游昔在处州,尝梦中作词云:“山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化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供奉官侬君沔居湖南,喜从迁客游,尤为吕元钧所称。又能诵少游事甚详,为余道此词,至流涕,乃录本使藏之。建中靖国元年三月二十一日。
【书过送昙秀诗后】
“三年避地少经过,十日论诗喜琢磨。自欲灰心老南岳,犹能茧足慰东坡。来时野寺无鱼鼓,去后闲门有雀罗。从此期师真似月,断云时复挂星河。”仆在广陵作诗《送昙秀》云:“老芝如云月,炯炯时一出。”今昙秀复来惠州见余,余病,已绝不作诗。儿子过粗能搜句,时有可观,此篇殆咄咄逼老人矣。特为书之,以满行橐。丁丑正月二十一日。
【书摹本兰亭后】
“外寄所托”改作“因寄”,“于今所欣”改作“向之”,“岂不哀哉”改作“痛哉”,“良可悲”改作“悲夫”,“有感于斯”改作“斯文”。凡涂两字,改六字,注四字。“曾不知老之将至”,误作“僧”,“已为陈迹”,误作“以”,“亦犹今之视昔”,误作“由”。旧说此文字有重者,皆构别体而“之”字最多,今此“之”字颇有同者。又尝见一本,比此微加楷,疑此起草也。然放旷自得,不及此本远矣。子由自河朔持归,宝月大师惟简请其本,令左绵僧意祖摹刻于石。治平四年九月十五日。
【题兰亭记】
真本已入昭陵,世徒见此而已。然此本最善,日月愈远,此本当复缺坏,则后生所见,愈微愈疏矣。
【题逸少帖】
逸少为王述所困,自誓去官,超然于事物之外。尝自言:“吾当卒以乐死。”然欲一游岷岭,勤勤如此,而至死不果。乃知山水游放之乐,自是人生难必这事,况于市朝眷恋之徒,而出山林独往之言,固已疏矣。
【题遗教经】
仆尝见欧阳文忠公。云:“《遗教经》非逸少笔。”以其言观之,信若不妄。然自逸少在时,小儿乱真,自不解辨,况数百年后传刻之余,而欲必其真伪,难矣。顾笔画精稳,自可为师法。
【题笔阵图(王晋卿所藏)】
笔墨之迹,托于有形,有形则有弊。苟不至于无,而自乐于一时,聊寓其心,忘忧晚岁,则犹贤于博弈也。虽然,不假外物而有守于内者,圣贤之高致也。惟颜子得之。
【题二王书】
笔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献之。笔秃千管,墨磨万铤,不作张芝作索靖。
【题晋人帖】
唐太宗购晋人书,自二王以下,仅千轴。《兰亭》以玉匣葬昭陵,世无复见。其余皆在秘府。至武后时,为张易之兄弟所窃,后遂流落人间,多在王涯、张延赏家。涯败,为军人所劫,剥去金玉轴,而弃其书。余尝于李都尉玮处,见晋人数帖,皆有小印“涯”字,意其为王氏物也。有谢尚、谢鲲、王衍等帖,皆奇。而夷甫独超然如群鹤耸翅,欲飞而未起也。
【题萧子云帖】
萧子云尝答敕云:“臣昔不能赏拔,随时所贵,规模子敬,多历年所。年二十六,著《晋史》,至《二王列传》,欲作论学隶法,言不尽意,遂不能成,略指论飞白一事而已。十许年,乃见敕旨《论书》一卷,商略笔法,洞微字体,始变子敬,全范元常。逮迩以来,自觉功进。”文见《梁书》本传。今阁下法帖十卷中,有卫夫人与一僧书,班班取子云此文,其伪妄无疑也。
【跋褚薛临帖】
王会稽父子书存于世者,盖一二数。唐人褚、薛之流,硬黄临放,亦足为贵。
【辨法帖】
辨书之难,正如听响切脉,知其美恶则可,自谓必能正名之者,皆过也。今官本十卷法帖中,真伪相杂至多。逸少部中有“出宿饯行”一帖,乃张说文。又有“不具释智永白”者,亦在逸少部中,此最疏谬。余尝于秘阁观墨迹,皆唐人硬黄上临本,惟鹅群一帖,似是献之真笔。后又于李玮都尉家,见谢尚、王衍等数人书,超然绝俗。考其印记,王涯家本。其他但得唐人临本,皆可蓄。
【辨官本法帖】
此卷有云:“伯赵鸣而戒晨,爽鸠习而扬武。”此张说送贾至文也。乃知法帖中真伪相半。
【疑二王书】
梁武帝使殷铁石临右军书,而此帖有与铁石共书语,恐非二王书。字亦不甚工,览者可细辨也。
【题逸少书三首(之一)】
此卷有永“足下还来”一帖。其后云“不具释智永白”,而云逸少书。余观其语云“谨此代申”,唐末以来,乃有此等语,而书至不工,乃流俗伪造永祥师书耳。
【题逸少书三首(之二)】
逸少谓此郡难治,云:“吾何故舍逸而就劳”。当是为怀祖所检察耳。
【题逸少书三首(之三)】
兰亭、乐毅东方先生三帖,皆妙绝,虽摹写屡传,犹有昔人用笔意思,比之《遗教经》,则有间矣。
【题子敬书】
子敬虽无过人事业,然谢安欲使书宫殿榜,竟不敢发口,其气节高逸,有足嘉者。此书一卷,尤可爱。
【题卫夫人书】
卫夫人书既不甚工,语意鄙俗,而云:奉敕”。“敕”字从力,“馆”字从舍,皆流俗所为耳。
【题山公启事帖】
此卷有山公《启事》,使人爱玩,尤不与他书比。然吾尝怪山公荐阮咸之清正寡欲,咸之所为,可谓不然者矣。意以谓心迹不相关,此最晋人之病也。
【题卫恒帖】
恒,卫子。本传有《论书势》四篇,其词极美,其后与同遇害云。
【题唐太宗帖】
太宗慷暴如此,至于妻子间,乃有“忌欲均死”之语,固牵于爱者也。
【题萧子云书】
唐太宗评萧子云书云:“行行如纡春蚓,字字若绾秋蛇。”今观其遗迹,信虚得名耳。
【跋庾征西帖】
吴道子始见张僧繇画,曰:“浪得名耳。”已而坐卧其下,三日不能去。庾征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鸡野鹜之论,后乃叹其为伯英再生。今观其石,乃不逮子敬远甚,正可比羊欣耳。
【题法帖二(之一)】
“宰相安和殷生无恙。”宰相当是简文帝,殷生即浩也耶?
【题法帖二(之二)】
杜庭之书,为世所贵重,乃不编入,何也?
【题晋武书】
昨日阁下见晋武帝书,甚有英伟气。乃知唐太宗书,时有似之。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门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吾君也!”居移气,养移体,信非虚语矣。
【题羊欣帖】
此帖在王文惠公家,轼得其摹本于公子锴,以遗吴兴太守孙莘老,使刻石置墨妙亭中。
【书逸少竹叶帖】
王逸少《竹叶帖》,长安水丘氏传宝之,今不知所在,三十年前,见其摹本于雷寿。
【跋卫夫人书】
此书近妄庸,人传作卫夫人书耳。晋人风流,岂尔恶耶?
【跋桓元子书】
“蜀平,天下大庆,东兵安其理,当早一报此,桓子书。”“蜀平”,盖讨谯纵时也。仆喜临之。人间当有数百本也。
【跋叶致远所藏永禅师千文】
永禅师欲存王氏典刑,以为百家法祖,故举用旧法,非不能出新意求变态也,然其意已逸于绳墨之外矣。云下欧、虞,殆非至论,若复疑其临放者,又在此论下矣。
【跋王巩所收藏真书】
僧藏真书七纸,开封王君巩所藏。君侍亲平凉,始得其二,而两纸在张邓公家,其后冯公当世又获其三,虽所从分异者不可考,然笔势奕奕,七纸意相属也。君,邓公外孙,而与当世相善,乃得而合之。余尝爱梁武帝评书,善取物象,而此公尤能自誉,观者不以为过,信乎其书之工也。然其为人傥荡,本不求工,所以能工此,如没人之操舟,无意于济否,是以覆却万变,而举止自若,其近于有道者耶?
【题颜公书画赞】
颜鲁公平生写碑,惟东方朔画赞为清雄,字间栉比,而不失清远。其後见逸少本,乃知鲁公字字临此书,虽小大相悬,而气韵良是。非自得于书,未易为言此也。
【题鲁公帖】
观其书,有以得其为人,则君子小人必见于书。是殆不然。以貌取人,且犹不可,而况书乎?吾观颜公书,未尝不想见其风采,非徒得其为人而已,凛乎若见其诮卢杞而叱希烈,何也?其理与韩非窃斧之说无异。然人之字画工拙之外,盖皆有趣,亦有以见其为人邪正之粗云。
【题鲁公放生池碑】
湖州有《颜鲁公放生池碑》,载其所上肃宗表云:“一日三朝,大明天子之孝;问安侍膳,不改家人之礼。”鲁公知肃宗有愧于是也,故以此谏。孰谓公区区于放生哉?
【题鲁公书草】
昨日,长安安师文,出所藏颜鲁公与定襄郡王书草数纸,比公他书尤为奇特。信手自然,动有姿态,乃知瓦注贤于黄金,虽公犹未免也。
【书张少公判状】
张旭为常熟尉,有父老诉事,为判其状,欣然持去。不数日,复有所诉,亦为判之。他日复来。张甚怒,以为好讼。叩头曰:“非敢讼也,诚见少公笔势殊妙,欲家藏之尔。”张惊问其详,则其父盖天下工书者也。张由此尽得笔法之妙。古人得笔法有所自,张以剑器,容有是理。雷太简乃云闻江声而笔法进,文与可亦言见蛇斗而草书长,此殆谬矣。
【书张长史草书】
张长史草书,必俟醉,或以为奇,醒即天真不全。此乃长史未妙,犹有醉醒之辨,若逸少何尝寄于酒乎?仆亦未免此事。
【跋怀素帖】
怀素书极不佳,用笔意趣,乃似周越之险劣。此近世小人所作也,而尧夫不能辨,亦可怪矣。
【跋王荆公书】
荆公书得无法之法,然不可学,学之则无法。故仆书尽意作之似蔡君谟,稍得意似杨风子,更放似言法华。
【跋胡霈然书匣后】
唐文皇好逸少书,故其子孙及当时士人,争学二王笔法。至开元、天宝间尤盛,而胡霈然最为工妙,以宗盟覆有家藏也。
【跋咸通湖州刺史牒】
唐人以身言书判取士,故人人能书。此牒近时待诏所不及,况州镇书史乎?元符三年十月十六日。
【书太宗皇帝急就章】
轼近至终南太平宫,得观三圣遗迹,有太宗书《急就章》一卷,为妙绝。自古英主少有不工书。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守者曰:“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轼于书亦云。
【书所作字后】
献之少时学书,逸少从后取其笔而不可,知其长大必能名世。仆以为不然。知书不在于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为得之。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独以其小儿子用意精至,猝然掩之,而意未始不在笔,不然,则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书也。治平甲辰十月二十七日,自岐下罢,过谒石才翁,君强使书此数幅。仆岂晓书,而君最关中之名书者,幸勿出之,今人笑也。轼书。
【书王石草书】
王正甫、石才翁对韩公草书。公言:“二子一似向马行头吹笛。”座客皆不晓。公为解之:“若非妙手,不敢向马行头吹也。”熙宁元年十二月晦书。
【题蔡君谟帖】
慈雅游北方十七年而归,退老于孤山下,盖十八年矣。平生所与往还,略无在者。偶出蔡公书简观之,反覆悲叹。耆老凋丧,举世所惜,慈雅之叹,盖有以也。
【跋蔡君谟书海会寺记】
君谟写此时,年二十八。其后三十二年,当熙宁甲寅,轼自杭来临安借观,而君谟之没已六年矣。明师之齿七十有四,耳益聪,目益明,寺益完壮。竹林桥上,暮山依然,有足感叹者。因师之行,又念竹林桥看暮山,乃人间绝胜之处,自驰想耳。
【论君谟书】
欧阳文忠公论书云:“蔡君谟独步当世。”此为至论。言君谟行书第一,小楷第二,草书第三。就其所长而求其所短,大字为小疏也。天资既高,辅以笃学,其独步当世,宜哉?近岁论君谟书者,颇有异论,故特明之。
【跋君谟飞白】
物一理也,通其意,则无适而不可。分科而医,医之衰也,占色而画,画之陋也。和、缓之医,不别老少,曹、吴之画,不择人物。谓彼长于是则可也,曰能是不能是则不可。世之书篆不兼隶,行不及草,殆未能通其意者也。如君谟真、行、草、隶,无不如意,其遗力余意,变为飞白,可爱而不可学,非通其意,能如是乎?
【跋君谟书赋】
余评近岁书,以君谟为第一,而论者或不然,殆未易与不知者言也。书法当自小楷出,岂有正未能而以行、草称也?君谟年二十九而楷法如此,知其本末矣。
【跋君谟书】
仆论书以君谟为当世第一,多以为不然,然仆终守此说也。
【题李十八净因杂书】
刘十五论李十八草书,谓之鹦哥娇。意谓鹦鹉能言,不过数句,大率杂以鸟语。十八其后稍进,以书问仆,近日比旧如何?仆答云:“可作秦吉了也。”然仆此书自有“公在乾侯”之态也。子瞻书。
【跋董储书二首(之一)】
董储郎中,密州安丘人,能诗,有名宝元、庆历间。其书尤工,而人莫知,仆以为胜西台也。
【跋董储书二首(之二)】
密州董储亦能书,近岁未见其比。然人犹以为不然。仆固非善书者,而世称之。以是知是非之难齐也。
【跋文与可草书】
李公择初学草书,所不能者,辄杂以真、行。刘贡谓之鹦哥骄。其后稍进,问仆,吾书比来何如?仆对:“可谓秦吉了矣。”与可闻之大笑。是日,坐人争索,与可草书落笔如风。初不经意。刘意谓鹦鹉之于人言,止能道此数句耳。十月一日。
【评草书】
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草书虽是积学乃成,然要是出于欲速。古人云“匆匆不及,草书”,此语非是。若“匆匆不及”,乃是平时亦有意于学。此弊之极,遂至于周越仲翼,无足怪者。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
【论书】
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阙一,不为成书也。
【题醉草】
吾醉后能作大草,醒后自以为不及。然醉中亦能作小楷,此乃为奇耳。
【题七月二十日帖】
江左僧宝索靖七月二十日帖。仆亦以是日醉书五纸。细观笔迹,与二妙为三,每纸皆记年月。是岁熙宁十年也。
【跋杨文公书后】
杨文公相去未久,而笔迹已难得,其为人贵重如此。岂以斯人之风流不可复见故耶?元丰戊午四月十六日题。
【跋杜祁公书】
正献公晚乃学草书,遂为一代之绝。公书政使不工,犹当传世宝之,况其清闲妙丽,得昔人风气如此耶?
【跋陈隐居书】
陈公密出其祖隐居先生之书相示。轼闻之,蔡君谟先生之书,如三公被衮冕立玉墀之上。轼亦以为学先生之书,如马文渊所谓学龙伯高之为人也。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未能正书而能行、草,犹未尝庄语而辄放言,无是道也。
【跋欧阳文忠公书】
欧阳文忠公用尖笔乾墨,作方阔字,神采秀发,膏润无穷。后人观之,如见其清眸丰颊,进趋裕如也。
【跋欧阳家书】
自南方多事以来,日夕忧汝,得昨日递中书,知与新妇诸孙等各安,守官无事,顿解远想。吾此哀苦如常。欧阳氏自江南归明累世,蒙朝廷官禄,吾今又被荣显,致汝等并列官品,当思报效,偶此多事,如有差使,尽心向前,不能避事。致于临难死节,亦是汝荣事,但存心尽公,神明自汝,慎不可思避事也。昨书中言欲买朱砂来,吾不阙此物。汝于官下宜守廉,何得买官下物。吾在官所除饮食外,不曾买一物,汝可观此为戒也。已寒,好将息,不具。吾书送通理十二郎。凡人勉强于外,何所不至,惟考之其私,乃见真伪。
此欧阳文忠公与其弟侄家书也。元丰二年四月十二日,苏轼题。
【跋陈氏欧帖】
承示近文,只如此作便得也。但古诗中时复要一联对属,尤见工夫,并门当因书言去。昔选人有陈奇者,举主十六人,仁宗见其未尝历选调,特旨不改官,以戒驰鹜者。初官亦少安之。
右陈敏善所藏欧公帖。轼闻公之幼子季默编公之笺牍为一集。此数帖,尤有益于世者,当录以寄季默也。
【跋钱君倚书遗教经】
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钱公虽不学书,然观其书,知其为挺然忠信礼义人也。轼在杭州,与其子世雄为僚,因得观其所书佛《遗教经》刻石,峭峙有不回之势。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讠刃。”今君倚之书,盖讠刃云。
【书章郇公写遗教经】
章文简公楷法尤妙,足以见前人笃实谨厚之余风也。
【跋所书清虚堂记】
世多藏予书者,而子由独无有。以求之者众,而子由亦以余书为可以必取,故每以与人不惜。昔人求书法,至拊心呕血而不获,求安心法,裸雪没腰,仅乃得之。今子由既轻以余书予人可也,又以其微妙之法言不待愤悱而发,岂不过哉!然王君之为人,盖可与言此者。他人当以余言为戒。
【跋所书摩利支经后】
侄安节于元丰庚申六月大水中,舟行下峡,常持此经,得脱险难。明年十二月至黄州,见轼,乞写此本持归蜀。眉阳苏轼书。
【评杨氏所藏欧蔡书】
自颜、柳氏没,笔法衰绝,加以唐末丧乱,人物凋落磨灭,五代文采风流,扫地尽矣。独杨公凝式笔迹雄杰,有二王、颜柳之余,此真可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汩没者。国初,李建中号为能书,然格韵卑浊,犹有唐末以来衰陋之气,其余未见有卓然追配前人者。独蔡君谟书,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然行书最胜,小楷次之,草书又次之,大字又次之,分、隶小劣。又尝出意作飞白,自言有翔龙舞凤之势,识者不以为过。欧阳文忠公书,自是学者所共仪刑,庶几如见其人者。正使不工,犹当传宝,况其精勤敏妙,自成一家乎?杨君畜二公书,过黄州,出以相示,偶为评之。
【杂评】
杨凝式书,颇类颜行。李建中书,虽可爱,终可鄙,虽可鄙,终不可弃。李国士本无所得,舍险瘦,一字不成。宋宣献书,清而复寒,正类李留台重而复寒,俱不能济所不足。苏子美兄弟,俱太俊,非有余,乃不足也。蔡君谟为近世第一,但大字不如小字,草不如真,真不如行也。
【王文甫达轩评书】
唐末五代文章卑陋,字画随之。杨公凝式笔为雄,往往与颜、柳相上下,甚可怪也。今世多称李建中、宋宣献。此二人书,仆所不晓。宋寒而李俗,殆是浪得名。惟近日蔡君谟,天资既高,而学亦至,当为本朝第一。
【书赠王文甫】
王文甫好典买古书画诸物。今日自言典两端砚及陈归圣篆字,用钱五千。余请攀归圣例,每日持一两纸,只典三百文。文甫言甚善。川僧清悟在旁知状。
【书赠王十六二首(之一)】
王十六秀才禹锡,好蓄余书,相从三年,得两牛腰。既入太学,重不可致,乃留文甫许分遗。然缄锁牢甚。文甫云:“相与有瓜葛,那得尔耶?”
【书赠王十六二首(之二)】
十六及第,当以凤朱风字大砚与之。请文甫收此为据。十六及第,当以石绿天猊为仆作利市也。
【记潘延之评予书】
潘延之谓子由曰:“寻常于石刻见子瞻书,今见真迹,乃知为颜鲁公不二。”尝评鲁公书与杜子美诗相似,一出之后,前人皆废。若予书者,乃似鲁公而不废前人者也。
【书赠徐大正四首(之一)】
此蔡公家赐纸也。建安徐大正得之于公子。来求东坡居士草书,居士既醉,为作此数纸。
【书赠徐大正四首(之二)】
得之,天下奇男子也。世未有用之者。然丈夫穷达固自有时耶?
【书赠徐大正四首(之三)】
江湖间,有鸟鸣于四五月,其声若云麦熟即快活。今年二麦如云,此鸟不妄言也。
【书赠徐大正四首(之四)】
或问东坡草书。坡云:“不会。”进云:“学人不会?”坡云:“则我也不会。”
【跋李康年篆心经后】
江夏李君康年,好古博学,而小篆尤精。以私忌日篆《般若心经》,为其亲追福,而求余为跋尾。余闻此经虽不离言语文字,而欲以文字见、欲以言语求则不可得。篆画之工,盖亦无施于此,况所谓跋尾者乎?然人之欲荐其亲,必归于佛,而作佛事,当各以其所能。虽画地聚沙,莫不具足,而况篆字之工若此者耶?独恐观者以字法之工,便作胜解。故书其末,普告观者,莫作是念。元丰五年十二月十三日。
【跋文与可论草书后】
余学草书凡十年,终未得古人用笔相传之法。后因见道上斗蛇,遂得其妙,乃知颠、素之各有所悟,然後至于如此耳。
留意于物,往往成趣。昔人有好草书,夜梦则见蛟蛇纠结。数年,或昼日见之,草书则工矣,而所见亦可患。与可之所见,岂真蛇耶,抑草书之精也?予平生好与与可剧谈大噱,此语恨不令与可闻之,令其捧腹绝倒也。
【跋草书后】
仆醉后,乘兴辄作草书十数行,觉酒气拂拂,从十指间出也。
【跋先君与孙叔静帖(并书)】
承借示新文及累为临访,甚荷勤眷。文字已细观,甚善!甚善!必欲求所未至,如中正论引舜为证,此是时文之病。凡论意立而理明,不必觅事应副。诚未之思,专此,不宣。
嘉、治平间,先君编修《太常因革礼》。在京师学者,多从讲问。而孙叔静兄弟,皆笃学能文,先君亟称之。先君既殁十有八年,轼谪居于黄,叔静自京师过蕲枉道过轼,出先君手书以相示。轼请受而藏之,叔静不可,遂归之。先君平生往还书疏,多口占以授子弟,而此独其真迹,信于叔静兄弟厚善也耶?元丰六年七月十五日,轼记。
【跋先君书送吴职方引】
先伯父及第吴公榜中,而轼与其子子上再世为同年,契故深矣。始先君家居,人罕知之者。公携其文至京师,欧阳文忠公始见而知之。公与文忠交盖久,故文忠谪夷陵时,赠公诗有“落笔妙天下”之语。轼自黄迁于汝,舟过慈湖,子上昆仲出此文相示,乃泣而书之。元丰七年四月十四日,轼谨记。
【跋蔡君谟书】
仆尝论君谟书为本朝第一,议者多以为不然。或谓君谟书为弱,此殊非知书者。若江南李主,外托劲险而中实无有,此真可谓弱者。世以李主为劲,则宜以君谟为弱也。元丰八年七月四日。
【记与君谟论书】
作字要手熟,则神气完实而有余韵,于静中自是一乐事。然常患少暇,岂于其所乐常不足耶?自苏子美死,遂觉笔法中绝。近年蔡君谟独步当世,往往谦让不肯主盟。往年,予尝戏谓君谟言,学书如溯急流,用尽气力,船不离旧处。君谟颇诺,以谓能取譬。今思此语已四十余年,竟如何哉?
【跋范文正公帖】
轼自省事,便欲一见范文正公,而终不可得。览其遗迹,至于泫然。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可不哀哉!元丰八年九月一日。
【题陈履常书】
此书既以遗荆州李翘叟,继而亡其本。后从翘叟借来誊本,辄为役夫盗去,卖与龙安寺千部院僧。盗事觉,追取得之,后归翘叟。翘叟屡来索此卷,云:“恐为人盗去。”予谓不然,乃果见盗。夫不疑于物,物亦诚焉。翘叟一动其心,遂果致盗。孔子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诚然哉!
【题颜长道书】
故人杨元素、颜长道、孙莘老,皆工文而拙书,或不可识,而孙莘老尤其。不论他人,莘老徐观之,亦自不识也。三人相见,辄以此为叹。今皆为陈迹,使人哽噎。
【跋秦少游书】
少游近日草书,便有东晋风味,作诗增奇丽。乃知此人不可使闲,遂兼百技矣。技进而道不进,则不可,少游乃技道两进也。
【跋黄鲁直草书】
草书祗要有笔,霍去病所谓不至学古兵法者为过之。鲁直书。
去病穿城蹋鞠,此正不学古兵法之过也。学即不是,不学亦不可。子瞻书。
【跋鲁直为王晋卿小书尔雅】
鲁直以平等观作欹侧字,以真实相出游戏法,以磊落人书细碎事,可谓三反。
【跋王晋卿所藏莲华经经七卷如箸AA68】
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今君所藏,抑又可珍,卷之盈握,沙界已周,读未终篇,目力可废,乃知蜗牛之角可以战蛮触,棘刺之端可以刻沐猴。嗟叹之余,聊题其末。
【书杜介求字】
杜几先以此纸求余书,云:“大小不得过此。”且先于卷首自写数字。其意不问工拙,但恐字大费纸不能多耳。严子陵若见,当复有卖菜之语。无以惩其失言,当乾没此纸也。
【书赠宗人】
宗人,贫甚,吾无以济之。昔年尝见李驸马璋以五百千购王夷甫帖,吾书不下夷甫,而其人则吾之所耻也。书此以遗生,不得五百千,勿以予人。然事在五百年外,价直如是,不亦钝乎?然吾佛一坐六十小劫,五百年何足道哉!东坡居士。
【戏书赫纸】
此纸可以钱祭鬼。东坡试笔,偶书其上。后五百年,当成百金之直。物固有遇不遇也。
【自评字】
昨日见欧阳叔弼。云:“子书大似李北海。”予亦自觉其如此。世或以谓似徐书者,非也。
【跋太宗皇帝御书历子】
京朝官中选三十人充知州,而赐以御书历子,臣得此可以为荣矣。而审官任其事,盖犹有古者选部激浊扬清之风也。非太宗皇帝知钱若水之深,若水亦自信不疑,则三十人者独获此赐,其能使人心服而无疑乎?元四年四月十九日,龙图阁直学士臣轼书。
【跋焦千之帖后】
欧阳文忠公言“焦子皎洁寒泉水”者,吾友伯强也。泰民徐君,济南之老先生也。钱仲盖尝师之,以伯强与泰民往还书疏相示。伯强之没,盖十年矣,览之怅然。元五年二月十五日书。
【题刘景文所收欧阳公书】
处处见欧阳文忠书,厌轩冕思归而不可得者,十常八九。乃知士大夫进易而退难,可以为后生汲汲者之戒。元五年三月八日,偶与杨次公同过刘景文。景文出此书,仆与次公,皆文忠客也。次公又<交力>其抵掌谈笑,使人感叹不已。
【题欧阳帖】
欧阳公书,笔势险劲,字体新丽,自成一家。然公墨迹自当为世所宝,不待笔画之工也。文忠公得谢,其喜如此。以是知士非进身之难,乞身之难也。
【跋刘景文欧公帖】
此数十纸,皆文忠公冲口而出,纵手而成,初不加意者也。其文采字画,皆有自然绝人之姿,信天下之奇迹也。
【题苏才翁草书】
才翁草书真迹,当为历世之宝。然《李白草书歌》,乃唐末五代<交力>禅月而不及者,云“笺麻绢素排数箱”,村气可掬也。
【题所书东海若后】
轼久欲书柳子厚所作《东海若》一篇刻之石,置之净住院无量寿佛堂中。元六年二月九日,与海陵曹辅、开封刘季孙、永嘉侯临会堂下,遂书以遗僧从本,使刻之。
【题所书归去来词后】
毛国镇从余求书,且曰:“当于林下展玩。”故书陶潜《归去来》以遗之。然国镇岂林下人也哉,譬如今之纨扇,多画寒林雪竹,当世所难得者,正使在庙堂之上,尤可观也矣!
【题张乖崖书后】
以宽得爱,爱止于一时。以严得畏,畏止于力之所及。故宽而见畏,严而见爱,皆圣贤之难事而所及者远矣。张忠定公治蜀,用法之严似诸葛孔明。诸葛孔明与公遗爱皆至今,盖尸而祝之,社而稷之。元六年闰八月十三日,过陈,见公之曾孙祖,以轼蜀人,德公宜深,故出公遗墨,求书其后。
【跋勾信道郎中集朝贤书夹颂金刚经】
乙巳至今二十八年,书经三十二人,逝者几三之二矣。梦幻之喻,非虚言也。惟一念归向之善,历劫不坏,在在处处常为善友。元七年正月二十二日。
【跋旧与辩才书】
轼平生与辩才道眼相照之外,缘契冥符者多矣。始以五年九月三十日入山,相对终日,留此数纸。明年是日在颍州作书与之,有“少留山中勿便归安养”之语,而师实以是日化去。又明年,其徒惟楚携此轴来,为一太息。五月十一日书。
【跋陈莹中题朱表臣欧公帖】
敬其人,爱其字,文忠公之贤,天下皆知。使嘉以前见其书者,皆如今日,则朋党之论何自兴!元元年四月,延平陈书。
美哉莹中之言也。仲尼之存,或削其迹,梦奠之后,履藏千载。文忠公读《石守道文集》,有云:“后世苟不公,至今无圣贤。”公殁之后二十余年,憎爱一衰,议论乃公,亦何待后世乎?绍圣元年五月书。
【书归去来词赠契顺】
余谪居惠州,子由在高安,各以一子自随。余分寓许昌、宜兴,岭海隔绝。诸子不闻余耗,忧愁无聊。苏州定慧院学佛者卓契顺谓迈曰:“子何忧之甚,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耳,当为子将书问之。”绍圣三年三月二日,契顺涉江度岭,徒行露宿,僵仆瘴雾,黧面茧足以至惠州。得书径还。余问其所求。答曰:“契顺惟无所求,而後来惠州。若有所求,当走都下矣。”苦问不已。乃曰:“昔蔡明远鄱阳一校耳,颜鲁公绝粮江淮之间,明远载米以周之。鲁公怜其意,遗以尺书,天下至今知有明远也。今契顺虽无米与公,然区区万里之勤,倘可以援明远例,得数字乎?”余欣然许之,独愧名节之重,字画之好,不逮鲁公。故为书渊明《归去来词》以遗之,庶几契顺托此文以不朽也。
【题所书宝月塔铭(并鲁直跋)】
予撰《宝月塔铭》,使澄心堂纸,鼠须笔,李庭墨,皆一代之选也。舟师不远万里,来求予铭,予亦不孤其意。绍圣三年正月十二日,东坡老人书。
.塔铭小字,如季海得意时书,书字虽工拙在人,要须年高手硬,心意闲澹,乃入微耳。庭坚书。
【书天蓬咒】
绍圣三年端午,惠州道士邹葆光云:“今日今月皆甲午,而午时当庚甲合,人之遇此也难。请书《天蓬神兄》。”予嘉其意,乃为斋戒书之。
【跋山谷草书】
昙秀来海上,见东坡,出黔安居士草书一轴,问此书如何?坡云:“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吾于黔安亦云。他日黔安当捧腹轩渠也。丁丑正月四日。
【跋希白书】
希白作字,自有江左风味,故长沙法帖,比淳化待诏所摹为胜,世俗不察,争访阁本,误矣。此逸少一卷为尤妙。庚辰七夕,合浦官舍借观。
【题自作字】
东坡平时作字,骨撑肉,肉没骨,未尝作此瘦妙也。宋景文公自名其书铁线。若东坡此帖,信可谓云尔已矣。元符三年九月二十四日,游三州岩回,舟中书。
【书舟中作字】
将至曲江,船上滩欹侧,撑者百指,篙声石声荦然,四顾皆涛濑,士无人色,而吾作字不少衰,何也?吾更变亦多矣,置笔而起,终不能一事,孰与且作字乎?
【书沈辽智静大师影堂铭】
邻舍有睿达,寺僧不求其书,而独求予,非惟不敬东家,亦有不敬西家耶?
【论沈辽米芾书】
自君谟死后,笔法衰绝。沈辽少时本学其家传师者,晚乃讳之,自云学子敬。病其似传师也,故出私意新之,遂不如寻常人。近日米芾行书,王巩小草,亦颇有高韵,虽不逮古人,然亦必有传于世也。
【跋所书圜通偈】
轼迁岭海七年,每遇私忌,斋僧供佛,多不能如旧。今者北归,舟行豫章、彭蠡之间,遇先妣成国太夫人程氏忌日,复以阻风滞留,斋荐尤不严,且敬写《楞严经》中文殊师利法王所说《圜通偈》一篇,少伸追往之怀,行当过庐山,以施山中有道者。建中靖国元年四月八日书。
【题凤翔东院王画壁】
嘉癸卯上元夜,来观王维摩诘笔。时夜已阑,残灯耿然,画僧踽踽欲动,恍然久之。
【书摩诘蓝田烟雨图】
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诗曰:“蓝白石出,玉川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此摩诘之诗,或曰非也。好事者以补摩诘之遗。
【跋文与可墨竹】
昔时,与可墨竹,见精缣良纸,辄愤笔挥洒,不能自已,坐客争夺持去,与可亦不甚惜。后来见人设置笔砚,即逡巡避去。人就求索,至终岁不可得。或问其故。与可曰:“吾乃者学道未至,意有所不适,而无所遗之,故一发于墨竹,是病也。今吾病良已,可若何?”然以余观之,与可之病,亦未得为已也,独不容有不发乎?余将伺其发而掩取之。彼方以为病,而吾又利其病,是吾亦病也。熙宁庚戌七月二十一日,子瞻。
【书通叔篆】
李元直,长安人。其先出于唐让帝。学篆书数十年,覃思甚苦,晓字法,得古意。用锋笔,纵手疾书,初不省度,见余所藏与可墨竹,求题其后。因戏书此数百言。通叔其字云。
【书李将军三げ马图】
唐李将军思训作《明皇摘瓜图》。嘉陵山川,帝乘赤骠,起三げ,与诸王及嫔御十数骑,出飞仙岭下,初见平陆,马皆若惊,而帝马见小桥作徘徊不进状,不知三げ谓何?後见岑嘉州诗,有《卫节度赤骠歌》云:“赤髯胡雏金剪刀,平明剪出三げ高。”乃知唐御马多剪治,而三げ其饰也。
【题赵几屏风与可竹】
与可所至,诗在口,竹在手。来京师不及岁,请郡还乡,而诗与竹皆西矣。一日不见,使人思之。其面目严冷,可使静险躁,厚鄙薄。今相去数千里,其诗可求,其竹可乞,其所以静、厚者不可致。此予所以见竹而叹也。
【跋蒲传正燕公山水】
画以人物为神,花、竹、禽、鱼为妙,宫室、器用为巧,山水为胜,而山水以清雄奇富变态无穷为难。燕公之笔,军然天成,粲然日新,已离画工之度数而得诗人之清丽也。
【跋文勋扇画】
旧闻吴道子画《西方变相》,观者如堵。道子作佛圆光,风落电转,一挥而成。尝疑其不然。今观安国作方界,略不抒思,乃知传者之不谬。
【跋吴道子地获变相】
道子,画圣也。出新意于法度之内,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盖所谓游刃余地,运斤成风者耶?观《地获变相》,不见其造业之因,而见其受罪之状,悲哉!能于此间一念清净,岂无脱理,但恐如路傍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耳。元丰六年七月十日,齐安临{白木}亭借观。
【跋与可纟亏竹】
纟亏竹生于陵阳守居之北崖,盖岐竹也。其一未脱箨,为蝎所伤,其一困于嵌岩,是以为此状也。吾亡友文与可为陵阳守,见而异之,以墨图其形。余得其摹本以遗玉册官祁永,使刻之石,以为好事者动心骇目诡特之观,且以想见亡友之风节,其屈而不挠者,盖如此云。
【书黄筌画雀】
黄筌画飞鸟,颈足皆展。或曰:“飞鸟缩颈则展足,缩足则展颈,无两展者。”验之信然。乃知观物不审者,虽画师且不能,况其大者乎?君子是以务学而好问也。
【书戴嵩画牛】
蜀中有杜处士,好书画,所宝以百数。有戴嵩《牛》一轴,尤所爱,锦囊玉轴,常以自随。一日曝书画,有一牧童见之,拊掌大笑,曰:“此画斗牛也。牛斗,力在角,尾搐入两股间,今乃掉尾而斗,谬矣。”处士笑而然之。古语有云:“耕当问奴,织当问婢。”不可改也。
【跋赵云子画】
赵云子画笔略到而意已具,工者不能。然托于椎陋以戏侮来者,此柳下惠之不恭,东方朔之玩世,滑稽之雄乎?或曰:“云子盖度世者。”蜀人谓狂云犹曰风云耳。
【跋艾宣画】
金陵艾宣画翎毛花竹,为近岁之冠。既老,笔迹尤奇,虽不复精匀,而气格不凡。今尚在,然眼昏不能复运笔矣。尝见此物,各为赋一首云。
【书画壁易石】
灵壁出石,然多一面。刘氏园中砌台下,有一株独,然反覆可观,作麋鹿宛颈状。东坡居士欲得之,乃画临华阁壁,作丑石风竹。主人喜,乃以遗予。居士载归阳羡。元丰八年四月六日。
【书陈怀立传神】
传神之难在于目。顾虎头云:“传神写照,都在阿堵中,其次在颧颊。”吾尝于灯下顾见颊影,使人就壁画之,不作眉目,见者皆失笑,知其为吾也。目与颧颊似,余无不似者,眉与鼻口,盖可增减取似也。传神与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当于众中阴察其举止。今乃使具衣冠坐注视一物,彼敛容自持,岂复见其天乎?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头云:“颊上加三毛,觉精采殊胜。”则此人意思,盖在须颊间也。优孟学孙叔敖,抵掌谈笑,至使人谓死者复生。此岂能举体皆似耶?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画者悟此理,则人人可谓顾、陆。吾尝见僧惟真画曾鲁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见公,归而喜甚,曰:“吾得之矣。”乃于眉后加三纹,隐约可见,作仰首上视,眉扬而额蹙者,遂大似。南都人陈怀立传吾神,众以为得其全者。怀立举止如诸生,萧然有意于笔墨之外者也。故以所闻者助发之。
【跋画苑】
君厚《画苑》,处不充箧笥,出不汗牛马,明窗净几,有坐卧之安,高堂素壁,无舒卷之劳,而人物禽鱼之变态,山川草木之奇姿,粲然陈前,亦好事者之一适也。元二年二月八日,平叔借观,子瞻书。
【跋宋汉杰画】
仆曩与宋复古游,见其画潇湘晚景,为作三诗,其略云:“迳遥趋后崦,水会赴前溪。”复古云:“子亦善画也耶?”今其犹子汉杰,亦复有此学,假之数年,当不减复古。元三年四月五日书。
【又跋汉杰画山二首(之一)】
唐人王摩诘、李思训之流,画山川峰麓,自成变态,虽萧然有出尘之姿,然颇以云物间之。作浮云杳霭,与孤鸿落照,灭没于江天之外,举开发宗之,而唐人之典刑尽矣。近岁惟范宽稍存古法,然微有俗气。汉杰此山,不古不今,稍出新意,若为之为已,当作着色山也。
【又跋汉杰画山二首(之二)】
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许便卷。汉杰真士人画也。
【跋李伯时卜居图】
定国求余为写杜子美《寄赞上人诗》,且令李伯时图其事,盖有归田意也。余本田家,少有志丘壑,虽为绅,奉养犹农夫。然欲归者盖十年,勤请不已,仅乃得郡。士大夫逢时遇合,至卿相如反掌,惟归田古今难事也。定国识之。吾若归田,不乱鸟兽,当如陶渊明。定国若归,豪气不除,当如谢灵运也。
【跋李伯时孝经图】
观此图者,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笔迹之妙,不减顾、陆。至第十八章,人子之所不忍者,独寄其仿佛。非有道君子不能为,殆非顾、陆之所及。
【跋卢鸿学士草堂图】
此唐卢丞相、段文昌本,今在内侍都知刘君元方家。元三年七月,予馆伴北使于都亭驿,刘以示予,为赋此篇。迨、过远来省,书令同作。
【跋南唐挑耳图】
王晋卿尝暴得耳聋,意不能堪,求方于仆。仆答之云:“君是将种,断头穴胸,当无所惜,两耳堪作底用,割舍不得?限三日疾去,不去,割取我耳。”晋卿洒然而悟。三日,病良已,以颂示仆云:“老坡心急频相劝,性难只得三日限。我耳已效君不割,且喜两家都平善。”今见定国所藏《挑耳图》,云得之晋卿,聊识此事。
【跋摘瓜图】
元稹《望云骓歌》云:“明皇当时无此马,不免骑驴来幸蜀。”信如稹言,岂有此权奇蹀躞与嫔御摘瓜山谷间如思训之图乎?然禄山之乱,崔图在蜀,储设甚备,骑驴当时虚语耳。
【书唐名臣像】
李卫公言唐俭辈不足惜。观其容貌,殆非所谓名下无虚士。
【书许道宁画】
泰人有屈鼎笔者,许道宁之师。善分布涧谷,间见屈曲之状,然有笔而无思致,林木皆ㄙ霭而已,道宁气格似过之,学不及也。
【书黄鲁直画跋后三首·远近景图】
此图燕贵之来昆仍云也。穷山野水,亦是林下人窠窟,然烈风偃草木,客子当藏舟入浦涂攵中,强人力牵挽,欲何之耶?双井永思堂书。
舟未行而风作,固不当行,若中途遇风,不尽力牵挽以投浦岸,当何之耶?鲁直怪舟师不善,预相风色可也,非画师之罪。绍圣二年正月十一日,惠州思无邪斋书。
【书黄鲁直画跋后三首·北齐校书图】
往在都下,驸马都尉王晋卿时时送书画来作题品,辄贬剥令一钱不直。晋卿以为言。庭坚曰:“书画以韵为主,足下囊中物,非不以千钱购取,所病者韵耳。”收书画者,观予此语,三十年后当少识书画矣。元九年四月戊辰,永思堂书。
画有六法,赋彩拂澹,其一也,工尤难之。此画本出国手,止用墨笔,盖唐人所谓粉本。而近岁画师,乃为赋彩,使此六君子者,皆涓然作何郎傅粉面,故不为鲁直所取,然其实善本也。绍圣二年正月十二日,思无邪斋书。
【书黄鲁直画跋后三首·右军斫脍图】
徐彦和送此本来,云是《王右军斫脍图》。予观此榻上偃蹇者,定不解书《兰亭序》也。右军在会稽时,桓温求侧理纸。库中有五十万,尽付之。计此风神,必有岩壑之姿耳。永思堂书。
谢安石人物为江左第一,然其为政,殊未可逸少意,作书讥诮,殆欲痛哭。此所谓君子爱人以德者。以纸五十万与桓温,何足道。此乃史官之陋,而鲁直亦云尔,何哉?书生见五十万纸,足了一世,举以与人,真异事耳。本传又云:“兰亭之会,或以比金谷,而以逸少比季伦,逸少闻之甚喜。”金谷之会,皆望尘之友也。季伦之于逸少,如鸱鸢之于鸿鹄,尚不堪作奴,而以自比,决是晋、宋间妄语。史官许敬宗,真人奴也,见季伦金多,以为贤于逸少。今鲁直又怪画师不能得逸少高韵,岂不难哉!余在惠州,徐彦和寄此画,求余跋尾,书此以发千里一笑。绍圣二年正月十二日,东坡居士书。
【跋醉道士图(并章子厚跋)】
仆素不喜酒,观正父《醉士图》,以甚畏执杯持耳翁也。子瞻书。
.仆观《醉道士图》,展卷末诸君题名,至子瞻所题,发噱绝倒。子厚书。
【再跋】
熙宁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再过长安,会正父于母清臣家。再观《醉士图》,见子厚所题,知其为予噱也。持耳翁余固畏之,若子厚乃求其持而不得者。他日再见,当复一噱。时与清臣、尧夫、子由同观。子瞻书。
酒中固多味,恨知之者寡耳。若持耳翁,已太苛矣。子瞻性好山水,尚不肯渡仙游潭,况于此而知味乎?宜其畏也。正父赴丰国时,子厚令武进,复题此,以继子瞻之後。己酉端午后一日。
【书墨】
余蓄墨数百挺,暇日辄出品试之,终无黑者,其间不过一二可人意。以此知世间佳物,自是难得。茶欲其白,墨欲其黑。方求黑时嫌漆白,方求白时嫌雪黑,自是人不会事也。
【试墨】
世人言竹纸可试墨,误矣。当于不宜墨纸上。竹纸盖宜墨,若池、歙精白玉板,乃真可试墨,若于此纸上黑,无所不黑矣。褪墨石砚上研,精白玉板上书,凡墨皆败矣。
【书徂徕煤墨】
徂徕珠子煤,自然有龙麝气,以水调匀,以刀圭服,能已鬲气,除痰饮。专用此一味,阿胶和之,捣数万杵,即为妙墨,不俟余法也。陈公弼在汶上作此墨,谓之黑龙髓,后人盗用其名,非也。
【记李公择惠墨】
李公择惠此墨半丸。其印文云“张力刚”,岂墨匠姓名耶?云得之高丽使者。其墨鲜光而净,岂减李廷父子乎?试复观之。劝君不好书,而自论墨拳拳如此,乃知此病吾辈同之,可以一笑。
【记李方叔惠墨】
李方叔遗墨二十八丸,皆麝,香气袭人,云是元存道曾ヘ阴平,得麝数十脐,皆尽之于墨。虽近岁贵人造墨,亦未有用尔许麝也。
【书清悟墨】
川僧清悟,遇异人传墨法,新有名。江淮间人,未甚贵之。予与王文甫各得十丸,用海东罗文麦光纸,作此大字数纸,坚韧异常,可传五六百年,意使清悟托此以不朽也。
【书张遇潘谷墨(寄王禹锡)】
麝香张遇墨两丸,或自内廷得之以见遗,藏之久矣。今以奉寄。制作精至,非常墨所能仿佛,请珍之!请珍之!又大小八丸,此潘谷与一贵人造者,谷既死,不可复得,宜宝秘也。
【书庞安时见遗廷墨】
吾蓄墨多矣,其间数丸,云是廷造。虽形色异众,然岁久墨之乱真者多,皆疑而未决也。有人蓄此墨再世矣,不幸遇重病,医者庞安时愈之,不敢取一钱,独求此墨,已而传遗余,求书数幅而已。安时,蕲水人,术学造妙而有贤行,大类蜀人单骧。善疗奇疾。字安常。知古今,删录张仲景已后《伤寒论》,极精审,其疗伤寒,盖万全者也。
【书吕行甫墨颠】
吕希彦行甫,相门子,行义有过人者,不幸短命死矣。平生藏墨,士大夫戏之为墨颠。功甫亦与之善,出其所遗墨,作此数字。
【书李公择墨蔽】
李公择见墨辄夺,相知间抄取殆遍。近有人从梁、许来,云:“悬墨满室。”此亦通人之一蔽也。余尝有诗云:“非人磨墨墨磨人。”此语殆可凄然云。
【书李宪臣藏墨】
余为凫绎颜先生作集引,其子复长道以李廷墨见遗,形制绝类此墨,以金涂龙及铭,云:“李宪臣所蓄赐墨也。”此墨最久而黑如此,殆是真耶?
【书石昌言爱墨】
石昌言蓄廷墨,不许人磨。或戏之云:“子不磨墨,墨当磨子。”今昌言墓木拱矣,而墨故无恙,可以为好事者之戒。
【书沈存中石墨】
陆士衡与士龙书云:“登铜雀台,得曹公所藏石墨数瓮,今分寄一螺。”《大业拾遗记》:“宫人以蛾绿画眉。”亦石黑之类也。近世无复此物。沈存中帅延,以石烛烟,作墨坚重而黑,在松烟之上,曹公所藏,岂此物也耶?
【书所造油烟墨】
凡烟皆黑,何独油烟为墨则白,盖松烟取远,油烟取近,故为焰所灼而白耳。予近取油烟,才积便扫,以为墨皆黑,殆过于松煤,但调不得法,不为佳墨,然则非烟之罪也。
【书别造高丽墨】
余得高丽墨,碎之,杂以潘谷墨,以清悟和墨法剂之为握子,殊可用。故知天下无弃物也,在处之如何尔。和墨惟胶当乃佳,胶当而不失清和,乃为难耳。清悟墨胶水寒之,可切作水精脍也。
【书冯当世墨】
冯当世在西府,使潘谷作墨,铭云“枢庭东ト”,此墨是也。阮孚云:“一生当着几纟两屐。”仆云:“不知当用几丸墨。”人常惜墨不磨,终当为墨所磨。
【书怀民所遗墨】
世人论墨,多贵其黑,而不取其光。光而不黑,固为弃物。若黑而不光,索然无神采,亦复无用。要使其光清而不浮,湛湛如小儿目睛,乃为佳也。怀民遗仆二枚,其阳云“清烟煤法墨”,其阴云“道卿既黑而光”,殆如前所云者,书以报之。
【书求墨】
阮生云:“未知一生当着几纟两屐。”吾有佳墨七十丸,而犹求取不已,不近愚耶?
【书雪堂义墨】
元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驸马都尉王晋卿致墨二十六丸,凡十余品。杂研之,作数十字,以观其色之深浅。若果佳,当捣和为一品,亦当为佳墨。予昔在黄州,邻近四五郡皆送酒,予合置一器中,谓之雪堂义樽。今又当为雪堂义墨也耶?
【书北虏墨】
云庵有墨,铭云“阳岩镇造”,云是北虏墨,陆子履奉使得之者。
【书廷墨】
昨日有人出墨数寸,仆望见,知其为廷也。凡物莫不然,不知者如乌之雌雄,其知之者如乌、鹄也。
【记夺鲁直墨】
黄鲁直学吾书,辄以书名于时,好事者争以精纸妙墨求之,常携古锦囊,满中皆是物也。一日见过,探之,得承晏墨半挺。鲁直甚惜之,曰:“群儿贱家鸡,嗜野鹜。”遂夺之,此墨是也。元四年三月四日。
【书茶墨相反】
茶欲其白,常患其黑。墨则反是。然墨磨隔宿则色暗,茶碾过日则香减,颇相似也。茶以新为贵,墨以古为佳,又相反矣。茶可于口,墨可于目。蔡君谟老病不能饮,则烹而玩之。吕行甫好藏墨而不能书,则时磨而小啜之。此又可以发来者之一笑也。
【记温公论茶墨】
司马温公尝曰:“茶与墨政相反。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轻,茶欲新,墨欲陈。”予曰:“二物之质诚然,然亦有同者。”公曰:“谓何?”予曰:“奇茶妙墨皆香,是其德同也。皆坚,是其操同也。譬如贤人君子,妍丑黔皙之不同,其德操韫藏,实无以异。”公笑以为是。
元五年十月二十六日,醇老、全翁、元之、敦夫、子瞻,同游南屏寺。寺僧谦出奇茗如玉雪。适会三衢蔡熙之子舀出所造墨,黑如漆。墨欲其黑,茶欲其白,物转颠倒,未知孰是?大众一笑而去。
【书柳氏试墨】
昨日有人点第一网龙团,香味十倍常茶。如使诸葛鼠须笔,金阑子入手,不似有锋刃。惟有此物似之。元八年三月十八日,过柳仲远试墨,书此。此墨云“文公桧鼯葛”,不知其所谓也。
【书李承晏墨】
近时士大夫多造墨,墨工亦尽其技,然皆不逮张李古剂,独二谷乱真,盖亦窃取其形制而已。吴子野出此墨,云是孙准所遗,李承晏真物也,当以色考之,仍以数品比较,乃定真伪耳。绍圣丙子十二月二十一日书。
【书潘谷墨】
卖墨者潘谷,余不识其人,然闻其所为,非市井人也。墨既精妙而价不二。士或不持钱求墨,不计多少与之。此岂徒然者哉!余尝与诗云:“一朝入海寻李白,空看人间画墨仙。”一日,忽取欠墨钱券焚之,饮酒三日,发狂浪走,遂赴井死。人下视之,盖趺坐井中,手尚持数珠也。见张元明,言如此。
【试东野晖墨】
世言蜀中冷金笺最宜为墨,非也。惟此纸难为墨。尝以此纸试墨,惟李廷乃黑。此墨兖人东野晖所制,每枚必十千,信亦非凡墨之比也。
【书裴言墨】
潘谷、郭玉、裴言皆墨工,其精粗次第如此。此裴言墨也,比常墨差胜,云是与曹王制者,当由物料精好故耶?
【书王君佐所蓄墨】
君佐所蓄新罗墨,甚黑而不光,当以潘谷墨和之,乃为佳绝。今时士大夫多贵苏浩然墨,浩然本用高丽煤杂远烟作之,高丽墨若独使,如研土炭耳。
【书潘衡墨】
金华潘衡初来儋耳,起灶作墨,得烟甚丰,而墨不甚精。予教其作远突宽灶,得烟几减半,而墨乃尔。其印文曰“海南松煤东坡法墨”,皆精者也。常当防墨工盗用印,使得墨者疑耳。此墨出灰池中,未五日而色已如此,日久胶定,当不减李廷、张遇也。元符二年四月十七日。
【书海南墨】
此墨吾在海南亲作,其墨与廷不相下。海南多松,松多故煤富,煤富故有择也。
【记海南作墨】
己卯腊月二十三日,墨灶火大发,几焚屋,救灭,遂罢作墨。得佳墨大小五百丸,入漆者几百丸,足以了一世著书用,仍以遗人,所不知者何人也。余松明一车,仍以照夜。二十八日二鼓,作此纸。
【书孙叔静常和墨】
孙叔静用剑脊墨,极精妙。其文曰“太室常和”。常和,盖少室间道人也。卖墨,收其赢以起三清殿。墨甚坚而黑,近岁善墨,唯朱觐及此耳。觐,九华人。
【记王晋卿墨】
王晋卿造墨,用黄金丹砂,墨成,价与金等。三衢蔡舀自烟煤胶外,一物不用,特以和剂有法,甚黑而光,殆不减晋卿。胡人谓犀黑暗,象白暗,可以名墨,亦可以名茶。
【书郑君乘绢纸】
仆谪居黄州,郑元舆君乘亦官于黄。一日,以此纸一轴,求仆书云:“有故人孟阳,酷好君书,属予多为求之。”仍出孟君书数纸。其人亦善用笔,落笔洒然,虽仆何以加之。郑君言其意勤甚,殆不可不许。后数日,适会中秋,仆与客饮江亭,醉甚,乃作此数纸。时元丰四年也。明日视之,乃绢也。然古者本谓绢纸,近世失之云。
【书六合麻纸】
成都浣花溪,水清滑胜常,以沤麻楮作笺纸,紧白可爱,数十里外便不堪造,信水之力也。扬州有蜀冈,冈上有大明寺井,知味者以谓与蜀水相似。西至六合,罔尽而水发,合为大溪,溪左右居人亦造纸,与蜀产不甚相远。自十年以来,所产益多,工亦益精,更数十年,当与蜀纸相乱也。
【书布头笺】
川笺取布机余经不受纬者治作之,故名布头笺。此纸冠天下,六合人亦作,终不佳。
【书海苔纸】
昔人以海苔为纸,今无复有,今人以竹为纸,亦古所无有也。付子过。
【书石晋笔仙】
石晋之末,汝州有一士,不知姓名,每夜作笔十管付其家。至晓,阖户而出,面街凿壁,贯以竹筒,如引水者。有人置三十钱,则一笔跃出。以势力取之,莫得也。笔尽,则取钱携一壶买酒吟啸自若,率尝如此。凡三十载,忽去,不知所在。又数十年,复有见之者,颜貌如故,人谓之笔仙。
【书诸葛笔】
宣州诸葛氏笔,擅天下久矣。纵其间不甚佳者,终有家法。如北苑茶、内库酒、教坊乐,虽弊精疲神,欲强学之,而草野气终不可脱。
【书钱塘程奕笔】
近年笔工,不经师匠,妄出新意,择毫虽精,形制诡异,不与人手相谋。独钱塘程奕所制,有三十年先辈意味,使人作字,不知有笔,亦是一快。吾不久行当致数百枝而去,北方无此笔也。
【记南兔毫】
余在北方食獐兔,极美,及来两浙江淮,此物稀少,宜其益珍。每得食,率少味,及微腥,有鱼暇气。聚其皮数十,以易笔于都下。皆云此南兔,不经霜雪,毫漫不可用。乃知此物本不产陂泽间也。
【记都下熟毫】
近日都下笔皆圆熟少锋,虽软美易使,然百字外力辄衰,盖制毫太熟使然也。鬻笔者既利于易败而多售,买笔者亦利其易使。惟诸葛氏独守旧法,此又可喜也。
【记古人系笔】
系笔当用生毫,笔成,饭甑中蒸之,熟一斗饭乃取出,悬水瓮上数月乃可用,此古法也。
【记欧公论把笔】
把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欧阳文忠公谓余,当使指运而腕,不知此语最妙。方其运也,左右前后却不免欹侧,及其定也,上下如引绳,此之谓笔正。柳诚悬之语良是。
【书诸葛散卓笔】
散卓笔,惟诸葛能之。他人学者,皆得其形似而无其法,反不如常笔。如人学杜甫诗,得其粗俗而已。
【书杜君懿藏诸葛笔】
杜叔元君懿善书,学李建中法。为宣州通判。善待诸葛氏,如遇士人,以故为尽力,常得其善笔。余应举时,君懿以二笔遗余,终试笔不败。其后二十五年,余来黄州,君懿死久矣,而见其子沂,犹蓄其父在宣州所得笔也,良健可用。君懿胶笔法,每一百枝,用水银粉一钱,上皆以沸汤调研如稀糊。乃以研墨,胶笔永不蠹,且润软不燥也。非君懿善藏,亦不能如此持久也。
【书唐林夫惠诸葛笔】
唐林夫以诸葛笔两束寄仆,每束十色,奇妙之极。非林夫善书,莫能得此笔。林夫又求仆行草,故为作此数纸。元丰六年十月十五日,醉中题。
【书黄鲁直惠郎奇笔】
仆应举时,常用郎奇笔,近岁不复有,不知奇之存亡。今日忽于鲁直处得之。鲁直云:“奇中风十许年,近忽无恙。此笔不当供答义人,当与作赋人用也。”
【书鲁直所藏徐偃笔】
鲁直出众工笔,使仆历试之。笔锋如着盐曲蟮,诘曲纸上。鲁直云:“此徐偃笔也。有筋无骨,真可谓名不虚得。”
【书吴说笔】
笔若适士大夫意,则工书人不能用。若便于工书者,则虽士大夫亦罕售矣。屠龙不如履犭希,岂独笔哉!君谟所谓艺益工而人益困,非虚语也。吴政已亡,其子说颇得家法。
【试吴说笔】
前史谓徐浩书锋藏画中,力出字外。杜子美云:“书贵瘦硬方通神。”若用今时笔工虚锋涨墨,则人人皆作肥皮馒头矣。用吴说笔,作此数字,颇适人意。
【书岭南笔】
绍圣三年五月二十七日,过水西,见卖笔者,形制粗似笔,以二十钱易两枝。墨水相浮,纷然欲散,信岭南无笔也。
【书孙叔静诸葛笔】
久在海外,旧所赍笔皆腐败,至用鸡毛笔。拒手狞劣,如魏元忠所谓骑穷相驴脚摇登者。今日忽于孙叔静处用诸葛笔,惊叹此笔乃尔蕴藉耶!
【书赠孙叔静】
今日于叔静家饮官法酒,烹团茶,烧衙香,用诸葛笔,皆北归喜事。
【书王定国赠吴说帖(定国帖附)】
.定国吴砚,李文靖奉使江南得之。巩获于其孙,盖作风字样,收水处微损,以漆固之。子瞻作《清虚居士真赞》,取以为润笔。子瞻今去国万里,然与砚俱乎?绍圣乙亥春,至广陵,吴说以笔工得子瞻书吴砚铭,览之怅然。平生交游,十年升沉,惟子瞻为耐久。何日复相从,以砚墨纸笔为适也。王巩定国书。(此吴汪少微砚也。)
去国八年,归见中原士大夫,皆用散毫作无骨字。买笔于市,皆散软一律。惟广陵吴说独守旧法。王定国谓往还中无耐久者,吴说笔工而独耐久,吾甚嘉之。建中靖国元年五月二十日,东坡居士书。
【书凤朱砚】
建州北菀凤凰山,山如飞凤下舞之状。山下有石,声如铜铁,作砚至美,如有肤筠然,此殆玉德也。疑其太滑,然至益墨。熙宁五年,国子博士王颐始知以为砚,而求名于余。余名之曰凤朱,且又戏铭其底云:“坐令龙尾羞牛后。”歙人甚病此言。余尝使人求砚于歙,歙人云:“何不只使凤朱石?”卒不得善砚。乃知名者物之累,争冒之所从出也。或曰:“石不知,恶争冒也?”余曰:“既不知恶争冒,则亦不知好美名矣。”
【书砚】
砚之发墨者必费笔,不费笔则退墨。二德难兼,非独砚也。大字难结密,小字常局促;真书患不放,草书苦无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万事无不然,可一大笑也。
【书砚(赠段)】
砚之美,止于滑而发墨,其他皆余事也。然此两者常相害,滑者辄褪墨。余作孔毅夫砚铭云:“涩不留笔,滑不拒墨。”毅夫甚以为名言。
【书吕道人砚】
泽州吕道人沉泥砚,多作投壶样。其首有吕字,非刻非画,坚纟致可以试金。道人已死,砚渐难得。元丰五年三月七日,偶至沙湖黄氏家,见一枚,黄氏初不知贵,乃取而有之。
【书名僧令休砚】
黄罔主簿段君,尝于京师佣书人处,得一风字砚。下有刻云:“祥符己酉,得之于信州铅山观音院,故名僧令休之手琢也。明年夏于鹅湖山刻记。”钱易希白题其侧,又刻“荒灵”二字。砚盖歙石之美者。己酉至今七十四年,令休不知为何僧也?禅月、贯休信州人,令休岂其兄弟欤?尝以问铅山人。而“荒灵”二字,莫晓其意。段君以砚遗余,故书此数纸以报之。元丰六年冬至日书。
富阳令冯君,尝为黄冈,故获此书于段。元五年四月十八日复见之,时为钱塘守。
【书许敬宗砚二首(之一)】
都官郎中杜叔元君懿,有古风字砚,工与石皆出妙美。相传是许敬宗砚,初不甚信。其后杭人有网得一铜匣于浙江中者,有“铸成许敬宗”字,与砚适相宜,有容两足处,无毫发差,乃知真敬宗物也。君懿尝语余:“吾家无一物,死,当以此砚作润笔,求君志吾墓也。”君懿死,其子沂归砚请志,而余不作墓志久矣,辞之。沂乃以砚求之于余友人孙莘老,莘老笑曰:“敬宗在,正堪斫以饲狗耳,何以其砚为。”余哀此砚之不幸,一为敬宗所辱,四百余年矣,而垢秽不磨。方敬宗为奸时,砚岂知之也哉,以为非其罪,故乞之于孙莘老,为一洗之。匣今在唐氏,唐氏甚惜之,求之不可得。砚之美既不在匣,而上有敬宗姓名,盖不必蓄也。
【书许敬宗砚二首(之二)】
杜叔元字君懿,为人文雅,学李建中书,作诗亦有可观。蓄一砚,云:“家世相传,是许敬宗砚。”始亦不甚信之。其后官于杭州,渔人于浙江中网得一铜匣,其中有“铸成许敬宗”字。砚有两足,正方,而匣亦有容足处,不差毫毛,始知真敬宗物。君懿与吾先君善,先君欲求其砚而不可。君懿既死,其子沂以砚遗余,求作墓铭。余平生不作此文,乃归其砚,不为作。沂乃以遗孙觉莘老,而得志文。余过高邮,莘老出砚示余曰:“敬宗在,正好棒杀,何以其砚为。”余以谓憎而知其善,虽其人且不可废,况其砚。乃问莘老求而得。砚,端溪紫石也,而滑润如玉,杀墨如风,其磨墨处微洼,真四百余年物也。匣今在唐处,终当合之。
【书汪少微砚】
邓家有歙砚,底有款识云:“吴顺义元年,处士汪少微铭云:‘松操凝烟,楮英铺雪。毫颖如飞,人间五绝。’”所颂者三物尔,盖所谓砚与少微为五耶?
【书唐林夫惠砚】
行至泗州,见蔡景繁附唐林夫书信与余端砚一枚,张遇墨半螺。砚极佳,但小而凸,磨墨不甚便。作砚者意待数百年后,砚平乃便墨耳。一砚犹须作数百年计,而作事乃不为明日计,可不谓大惑耶?
【书凤朱砚】
仆好用凤朱石砚,然论者多异同。盖自少得真者,为黯ホ滩石所乱耳。
【书瓦砚】
以瓦为砚,如以铁为镜而已,必求其用,岂如铜与石哉,而世常贵之,岂所谓苟异者耶?
【评淄端砚】
淄石号韫玉砚,发墨而损笔。端石非下岩者,宜笔而褪墨。二者当安所去取?用褪墨砚如骑钝马,数步一鞭,数字一磨,不如骑骡用瓦砚也。
【书青州石末砚】
柳公权论砚,甚贵青州石末,云“墨易冷”。世莫晓其语。此砚青州甚易得,凡物耳,无足珍者。盖出陶灶中,无泽润理。唐人以此作羯鼓腔,与定州花瓷作对,岂砚材乎?砚当用石,如镜用铜,此真材本性也。以瓦为砚,如以铁为镜。人之待瓦、铁也微,而责之也轻,粗能磨墨照影,便称奇物,其实岂可与真材本性者同日而论哉?
【书月石砚屏】
李献父遗余天台玉板纸,殆过澄心堂,顷所未见。月石屏扪之,月微凸,乃伪也,真者必平,然多不圆。圆而平,桂满而不出,此至难得,可宝。
【书昙秀龙尾砚】
昙秀畜龙尾石砚,仆所谓“涩不留笔、滑不拒墨”者也。制以拱璧,而以钅月为池,云是蒋希鲁旧物。予顷在广陵,尝从昙秀识此砚,今复见之岭海间,依然如故人也。
【书陆道士镜砚】
陆道士蓄一镜一砚,皆可宝。砚圆首斧形,色正青,背有却月金文,甚能克墨而宜笔,盖唐以前物也。镜则古矣,其背文不可识。家有镜,正类是,其铭曰:“汉有善铜出白阳,取为镜,清如明,左龙右虎亻甫之。”以铭文考之,则此镜乃汉物也耶?吾尝以示苏子容。子容以博学名世,曰:“此镜以前皆作此,盖禹鼎象物之遗法也。白阳,今无此地名。楚有白公,取南阳白水为邑,白阳岂白水乎?汉人‘而’、‘如’通用。”皆子容云。镜心微凸,镜面小而直,学道者谓是聚神镜也。丙子十二月,初一日书。
【杂书琴事十首·家藏雷琴(赠陈季常)】
余家有琴,其面皆作蛇付纹,其上池铭云:“开元十年造,雅州灵关村。”其下池铭云:“雷家记八日合。”不晓其“八日合”为何等语也?其岳不容指,而弦不先攵,此最琴之妙,而雷琴独然。求其法不可得,乃破其所藏雷琴求之。琴声出于两池间,其背微隆,若薤叶然,声欲出而隘,徘回不去,乃有余韵,此最不传之妙。
【杂书琴事十首·欧阳公论琴诗】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此退之《听颖师琴》诗也。欧阳文忠公尝问仆:“琴诗何者最佳?”余以此答之。公言此诗固奇丽,然自是听琵琶诗,非琴诗。余退而作《听杭僧惟贤琴》诗云:“大弦春温和且平,小弦廉折亮以清。平生未识宫与角,但闻牛鸣盎中雉登木。门前剥啄谁扣门,山僧未闲君勿嗔。归家且觅千斛水,净洗从前筝笛耳。”诗成欲寄公,而公薨,至今以为恨。
【杂书琴事十首·张子野戏琴妓】
尚书郎张先子野,杭州人。善戏谑,有风味。见杭妓有弹琴者,忽抚掌曰:“异哉,此筝不见许时,乃尔黑瘦耶?”
【杂书琴事十首·琴非雅声】
世以琴为雅声,过矣。琴正古之郑、卫耳。今世所谓郑、卫者,乃皆胡部,非复中华之声。自天宝中坐立部与胡部合,自尔莫能辨者。或云,今琵琶中有独弹,往往有中华郑、卫之声,然亦莫能辨也。
【杂书琴事十首·琴贵桐孙】
凡木,本实而末虚,惟桐反之。试取小枝削,皆坚实如蜡,而其本皆中虚空。故世所以贵孙枝者,贵其实也,实,故丝中有木声。
【杂书琴事十首·戴安道不及阮千里】
阮千里善弹琴,人闻其能,多往求听。不问贵贱长幼,皆为弹之,神气冲和,不知何人所在。内兄潘岳每命鼓琴,终日达夜无忤色,识者叹其恬澹,不可荣辱。戴安道亦善鼓琴,武陵王使人召之。安道对使者破琴曰:“戴安道不为王门伶人。”余以谓安道之介,不如千里之达。
【杂书琴事十首·琴鹤之祸】
卫懿公好鹤,以亡其国,房次律好琴,得罪至死。乃知烧煮之士,亦自有理。
【杂书琴事十首·天阴弦慢】
或对一贵人弹琴者,天阴声不发。贵人怪之,曰:“岂弦慢故?”或对曰:“弦也不慢。”
【杂书琴事十首·桑叶揩弦】
琴弦旧则声暗,以桑叶揩之,辄复如新,但无如其青何耳。
【杂书琴事十首·文与可琴铭】
文与可家有古琴,予为之铭曰:“攫之幽然,如水赴谷。AA69之萧然,如叶脱木。按之噫然,应指而长言者似君。置之枵然,遗形而不言者似仆。”与可好作楚词,故有“长言似君”之句。“AA69”、“释”同。邹忌论琴云:“攫之深,AA69之愉。”此言为指法之妙尔。
元丰四年六月二十三日,陈季常处士自岐亭来访予,携精笔佳纸妙墨求予书。会客有善琴者,求予所蓄宝琴弹之,故所书皆琴事。
【杂书琴曲十二首·子夜歌(赠陈季常)】
《子夜歌》者,女子名子夜,造此声。晋孝武帝太元中,琅琅王轲之家有鬼歌子夜,则子夜是此时人也。
【杂书琴曲十二首·凤将雏】
《凤将雏》者,旧曲也。应璩《百一》诗,云是《凤将雏》。则其来久矣。
【杂书琴曲十二首·前汉歌】
《前汉歌》者,车骑将军沈充。
【杂书琴曲十二首·阿子歌】
阿子及欢闻歌者,穆帝升平初,歌毕,辄呼“阿子汝闻否”?后人衍其声为此曲。
【杂书琴曲十二首·团扇歌】
《团扇歌》者,中书令王珉,与嫂婢有情爱,挞过苦。婢素善歌,而珉好执白团扇,故作此声。
【杂书琴曲十二首·懊歌】
《懊歌》者,隆安初,俗间讹谣之曲。
【杂书琴曲十二首·长史变】
《长史变》者,司徒左长史王临败所作。
凡此诸曲,皆徒歌,既而被之管弦者。有因金石丝竹造歌以被之,如魏世三调歌之类是也。
【杂书琴曲十二首·杯半舞】
《杯半舞》,手接杯半反覆之。汉世惟有半舞,而晋加之以杯。
【杂书琴曲十二首·公莫舞】
《公莫舞》,今之巾舞也。相传项庄舞剑,项伯以袖隔之,使不及高祖,且语庄云:“公莫舞。”
【杂书琴曲十二首·公莫渡河】
琴操有《公莫渡河》,其声所从来已久。俗云项伯,非也。
【杂书琴曲十二首·白歌】
白本吴地所出,宜是吴舞也。晋《俳歌》云:“皎皎白绪,节节为丛。”吴音谓绪为,白即白绪也。
【杂书琴曲十二首·瑶池燕】
琴曲有《瑶池燕》,其词既不甚佳,而声亦怨咽。或改其词作《闺怨》云:“飞花成阵春心困。寸寸别肠,多少愁闷。无人问。偷啼自残妆粉。抱瑶琴、寻出新韵。玉纤趁。南风未解幽愠。低云鬓。眉峰敛,晕娇和恨。”
此曲奇妙,季常勿妄以与人。
【书士琴二首·赠吴主簿】
武昌主簿吴亮君采携其故人士琴之说,与高斋先生之铭,空同子之文,太平之颂以示余。余不识沈君,而读其书,反覆其义趣,如见其人,如闻士琴之声。余昔从高斋先生游,尝见其宝一琴,无铭无识,不知其何代物也。请以告二子,使从先生求观之,此士琴者待其琴而後和。元丰六年闰六月二十四日书。
【书士琴二首·书醉翁操後】
二水同器,有不相入,二琴同手,有不相应。今沈君信手弹琴,而与泉合,居士纵笔作诗,而与琴会。此必有真同者矣。本觉法真禅师,沈君之子也,故书以寄之。愿师宴坐静室,自以为琴,而以学者为琴工,有能不谋而同三令无际者,愿师取之。元七年四月二十四日。
【书文忠赠李师琴诗】
与次公听贤师琴,贤求诗,仓卒无以应之。次公曰:“古人赋诗皆歌所学,何必已云。”次公因诵欧阳公赠李师诗,嘱余书之以赠焉。元四年九月二十一日。
【书林道人论琴棋】
元五年十二月一日,游小灵隐,听林道人论琴棋,极通妙理。余虽不通此二技,然以理度之,知其言之信也。杜子美论画云:“更觉良工心独苦。”用意之妙,有举世莫之知者。此其所以为独苦欤?
【书仲殊琴梦】
元六年三月十八日五鼓,船泊吴江,梦长老仲殊弹一琴,十三弦颇坏损而有异声。余问云:“琴何为十三弦?”殊不答,但诵诗曰:“度数形名岂偶然,破琴今有十三弦。此生若遇邢和璞,方信秦筝是响泉。”梦中了然谕其意,觉而识之。今晚到苏州,殊或见过,即以示之。写至此,笔未绝,而殊老叩舷来见,惊叹不已,遂以赠之。时去州五里。
【书王进叔所蓄琴】
知琴者以谓前一指后一纸为妙,以蛇付纹为古。进叔所蓄琴,前几不容指,而后劣容纸,然终无杂声,可谓妙矣。蛇付纹已渐出,后日当益增,但吾辈及见其斑斑焉,则亦可谓难老者也。元符二年十月二十三日,与孙叔静皆云。
【书黄州古编钟】
黄州西北百余里,有欧阳院。院僧畜一古编钟,云得之耕者。发其地,获四钟,破其二,一为铸铜者取去,独一在此耳。其声空笼,然颇有古意,虽不见韶之音,犹可想见其仿佛也。
【书古铜鼎】
旧说明皇羯鼓,扌卷以油,注中不漏。或疑其诞。吾尝蓄古铜鼎盖之。煮汤而气不出,乃知旧说不妄。
【书金钅享形制】
《周礼》有金钅享,《国语》有钅享于丁宁,萧齐始兴王鉴尝得之,高三尺六寸六分,围二尺四寸,圆如,铜色墨如漆。上有铜马,以绳悬马,令去地尺余,灌之以水,又以器盛水于下,以芒茎当心跪注钅享于,清响如雷,良久乃已。记者既能道其尺寸之详如此,而拙于遣词,使古器形制不可复得其彷彳弗,甚可恨也。
【论漆】
漆畏蟹,予尝使工作漆器,工以蒸饼洁手而食之,宛转如中毒状,亟以蟹食之乃苏。墨入漆最善,然以少蟹黄败之乃可。不尔,即坚顽不可用也。
【题云安下岩】
子瞻、子由与侃师至此,院僧以路恶见止,不知仆之所历有百倍于此者矣。丁未正月二十日书。
【书游灵化洞】
予始与曾元恕入灵化洞,迫于日暮,而元恕又畏其险,故不果尽而还。及此,与吕穆仲游。穆仲勇发过我,遂相与至昔人之所未至,而惊世诡异之观,有不可胜谈者。余欲疏其一二,以告来者,又恐为造物者所愠,后有勇往如吾二人至吾之所至,当自知之。
【记公择天柱分桃】
李公择与客游天柱寺还,过司命祠下,道傍见一桃,烂熟可爱,当往来之冲,而不为人之所得。疑其为真灵之瑞,分食之则不足,众以与公择,公择不可。时苏、徐二客皆有老母七十余,公择使二客分之,归遗其母,人人满意,过于食桃。此事不可不识也。
【记与安节饮】
元丰辛酉冬至,仆在黄州,侄安节不远千里来省,饮酒乐甚。使作黄钟《梁州》,仍令小童快舞一曲,醉后书此,以识一时之事。
【记游定惠院】
黄州定惠院东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岁盛开,必携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今年复与参寥师及二三子访焉,则园已易主,主虽市井人,然以予故,稍加培治。山上多老枳木,性瘦韧,筋脉呈露,如老人项颈。花白而圆,如大珠累累,香色皆不凡。此木不为人所喜,稍稍伐去,以予故,亦得不伐。既饮,往憩于尚氏之第。尚氏亦市井人也。而居处修洁,如吴越间人,竹林花圃皆可喜。醉卧小板阁上,稍醒,闻坐客崔成老弹雷氏琴,作悲风晓月,铮铮然,意非人间也。晚乃步出城东,鬻大木盆,意者谓可以注清泉,瀹瓜李,遂夤缘小沟,入何氏、韩氏竹园。时何氏方作堂竹间,既辟地矣,遂置酒竹阴下。有刘唐年主簿者,馈油煎饵,其名为甚酥,味极美。客尚欲饮,而予忽兴尽,乃径归。道过何氏小辅,乞其丛橘,移种雪堂之西。坐客徐君得之将适闽中,以后会未可期,请予记之,为异日拊掌。时参寥独不饮,以枣汤代之。
【题连公壁】
俗语云“强将下无弱兵”,真可信。吾观安国连公之子孙,无一不好事者,此寺当日盛矣。
【书赠何圣可】
岁云暮矣,风雨凄然,纸窗竹室,灯火青荧,辄于此间得少佳趣。今分一半,寄与黄冈何圣可。若欲同享,须择佳客,若非其人,当立遣人去追索也。
【书雪】
黄州今年大雪盈尺,吾方种麦东坡,得此,固我所喜。但舍外无薪米者,亦为之耿耿不寐,悲夫。
【再书赠王文甫】
昨日大风欲去而不可,今日无风可去而我意欲留。文甫欲我去者,当使风水与我意会。如此,便当作留客过岁准备也。
【跋太虚辩才庐山题名】
某与大觉禅师别十九年矣,禅师脱屣当世,云栖海上,谓不复见记,乃尔拳拳耶,抚卷太息。欲一见之,恐不可复得。会与参寥师自庐山之阳并出,而东所至,皆禅师旧迹,山中人多能言之者,乃复书太虚与辩才题名之后,以遗参寥。太虚今年三十六,参寥四十二,某四十九,辩才七十四,禅师七十六矣。此吾五人者,当复相从乎?生者可以一笑,死者可以一叹也。元丰七年五月十九日慧日院,大雨中书。
【泗岸喜题】
谪居黄州五年,今日离泗州北行。岸上,闻骡驮铎声空笼,意亦欣然,盖不闻此声久矣。韩退之诗云:“照壁喜见蝎。”此语真不虚也。然吾方上书求居常州,岂鱼鸟之性,终安于江湖耶?元丰八年正月四日书。
【书遗蔡允元】
仆闲居六年,复出从仕。自六月被命,今始至淮上;大风三日不得渡。故人蔡允元来船中相别。允元眷眷不忍归,而仆迟回不发,意甚愿来日复风。坐客皆云东坡赴官之意,殆似小儿迁延避学。爱其语切类,故书之,以遗允元,为他日归休一笑。
【蓬莱阁记所见】
登州蓬莱阁上,望海如镜面,与天相际。忽有如黑豆数点者,郡人云:“海舶至矣。”不一炊久,已至阁下。
【书鲁直浴室题名后(并鲁直题)】
.浴室院有蜀僧令宗,画达磨以来六祖师,人物皆绝妙。其山川花木毛羽衣盂诸物,画工能知之,至于人有怀道之容,投机接物,目击而百体从之者,未易为俗人言也。此壁列于冠盖之区,而湮伏不闻者数十年。晚得蜀人苏子瞻,乃发之。物不系于世道,兴衰亦有数如此。此寺井泉甘寒,汶师碾建溪茶,常不落第二。故人陈季常,林下士也,寓棋簟于此。苏子瞻、范子功数来从,故予过门必税驾焉。元三年,鲁直题。
后五百岁浴室丘墟,六祖变灭,苏、范、黄、陈尽为鬼录,而此书独存,当有来者会予此心,拊掌一笑。是月十五日戊子,子瞻书。
【杭州题名二首(之一)】
元四年十月十七日,与曹晦之、晁子庄、徐得之、王元直、秦少章同来。时主僧皆出,庭户寂然,徙倚久之。东坡书。
【杭州题名二首(之二)】
余十五年前,杖藜芒屦,往来南北山,此间鱼鸟皆相识,况诸道人乎?再至,惘然皆晚生相对,但有怆恨。子瞻书。
【题损之故居】
元四年十月七日,始来损之故居,周览遗迹。陶元亮云:“嗟岁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若人犹尔,悼吾侪乎?轼书。
【书赠王元直三首(之一)】
王箴字元直,小名三老翁,小字叔。
元四年十月十八日夜,与王元直饮酒,掇荠莱食之,甚美。颇忆蜀中巢菜,怅然久之。
【书赠王元直三首(之二)】
王十六见惠拍板两联,意谓仆有歌人,不知初无有也。然亦有用,当陪傅大士唱《金刚经颂》耳。元四年十一月四日二鼓。
【书赠王元直三首(之三)】
元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既雨,微雪。予以寒疾在告,危坐至夜。与王元直饮姜密酒一杯,醺然径醉。亲执枪匕作荠青羹,食之甚美。他日归乡,勿忘此味也。
【题万松岭惠明院壁】
予去此十七年,复与彭城张圣途、丹阳陈辅之同来。院僧梵英,葺治堂宇,比旧加严。茗饮芳烈,问:“此新茶耶?”英曰:“茶性新旧交,则香味复。”予尝见知琴者,言琴不百年,则桐之生意不尽,缓急清浊,常与雨寒暑相应。此理与茶相近,故并记之。
【书赠张临溪】
吾有张希元有异材,使其登时遇合,当以功名闻,不幸早世,其命矣夫!元七年九月二日,行临溪道中,见其子堂来令兹邑,问以民事,家风凛然,希元为不亡矣。勉之!勉之!岂常栖枳棘间乎?东坡居士书。
【书赠杨子微】
故人杨济甫之子明字子微,不远数千里,来见仆与子由。会子由有汝海之行,仆亦迁岭表,子微追及仆于陈留,留连不忍去。欲作济甫书,行役倦甚,不果。可持是示济甫,此即书也,何必更作。子微笃学有文,自言知数术,云仆必不死岭表。若斯言有征,当为写《道德经》相偿,此纸所以志也。绍圣元年闰四月十八日,新英州守苏轼书。
【题广州清远峡山寺】
轼与幼子过同游峡山寺,徘徊登览,想见长老寿公之高致,但恨溪水太峻,当少留之。若于淙碧轩之北,作一小闸,潴为澄潭,使人过闸上,雷吼雪溅,为往来之奇观。若夏秋水暴,自可为启闭之节。用阴阳家说,寺当少富云。绍圣元年九月十三日。
【题寿圣寺】
蜀人苏轼子瞻,南迁惠州,舣舟岩下。与幼子过同游寿圣寺。遇隐者石君汝砺器之,话罗浮之胜,至暮乃去。绍圣元年九月十二日书。
【书天庆观壁】
东坡饮酒此室,进士许毅甫自五羊来,邂逅一杯而别。
【题罗浮】
绍圣元年九月二十六日,东坡翁迁于惠州,舣舟泊头镇。明晨肩舆十五里,至罗浮山,入延祥宝积寺,礼天竺瑞像,饮梁僧景泰禅师卓锡泉,品其味,出江水上远甚。东三里至长寿观。又东北三里,至冲虚观。观有葛稚川丹灶。次之,诸仙者朝斗坛。观坛上所获铜龙六、鱼一。坛北有洞,曰朱明,榛莽不可入。水出洞中,锵鸣如琴筑。水中皆菖蒲,生石上。道士邓守安字道玄,有道者也。访之,适出。坐遗屣轩,望麻姑峰。方饮酒,进士许毅来游,呼与饮。既醉,还宿宝积中阁。夜大风,山烧壮甚,有声。晨粥已,还舟,憩花光寺。从游者,幼子过,巡检史珏,宝积长老齐德,延祥长老绍冲,冲虚道士陈熙明。山中可游而未暇者,明福宫、石楼、黄龙洞,期以明年三月复来。
【记与舟师夜座】
绍圣二年正月初五日,与成都舟黎夜坐,饥甚。家人煮鸡肠菜羹甚美。缘是,与舟谈不二法。舟请记之。其语则不可记,非不可记,盖不暇记也。
【题白水山】
绍圣二年三月四日,詹使君邀予游白水山佛迹寺,浴于汤泉,风于悬瀑之下,登中岭,望瀑所从出。出山,肩舆节行观山,且与客语。晚休于荔浦之上,曳杖竹阴之下。时荔子累累如芡实矣。父老指以告予曰:“是可食,公能携酒复来?”意欣然许之。同游者柯常、林、王原、赖仙芝。詹使君名范,予盖苏轼也。
【记朝斗】
绍圣二年五月望日,敬造真一法酒成。请罗浮道士邓守安拜奠北斗真君。将奠,雨作。已而清风肃然,云气解驳,月星皆现,魁杓明爽。彻奠,阴雨如初。谨拜手稽首而记其事。东坡居士苏轼书。
【题栖禅院】
绍圣三年八月六日夜,风雨,旦视院东南,有巨人迹五。是月九日,苏轼与男过来观。
【题合江楼】
青天孤月,故是人间一快。而或者乃云不如微云点缀。乃是居心不净者常欲滓秽太清。合江楼下,秋碧浮空,光接几席之上,而有葵苫败屋七八间,横斜砌下。今岁大水再至,居者奔避不暇。岂无寸土可迁,而乃眷眷不去,常为人眼中沙乎?绍圣二年九月五日。
【书海南风土】
岭南天气卑湿,地气蒸溽,而海南为甚。夏秋之交,物无不腐坏者。人非金石,其何能久。然儋耳颇有老人,年百余岁者,往往而是,八九十者不论也。乃知寿夭无定,习而安之,则冰蚕火鼠,皆可以生。吾尝湛然无思,寓此觉于物表,使折胶之寒,无所施其冽,流金之暑,无所措其毒,百余岁岂足道哉!彼愚老人者,初不知此特如蚕鼠生于其中,兀然受之而已。一呼之温,一吸之凉,相续无有间断,虽长生可也。庄子曰:“天之穿之,日夜无隙,人则固塞其窦。”岂不然哉。九月二十七日,秋霖雨不止,顾视帏帐,有白蚁升余,皆已腐烂,感叹不已。信手书。时戊寅岁也。
【书城北放鱼】
儋耳鱼者渔于城南之陂,得鲫二十一尾,求售于东坡居士。坐客皆欣然,欲买放之。乃以木盎养鱼,舁至城北沦江之阴,吴氏之居,浣沙石之下放之。时吴氏馆客陈宗道,为举《金光明经》流水长者因缘说法念佛,以度是鱼。曰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忧悲苦恼,南无宝胜如来。尔时宗道说法念佛已,其鱼皆随波赴谷,众会观喜,作礼而退。会者六人,吴氏之老刘某,南海符某,儋耳何,潮阳王介石,温陵王懿、许琦;舁者二人,吉童、奴九。元符二年三月丙寅书。
【题廉州清乐轩】
浮屠不三宿桑下,东坡盖三宿此矣。去后,仲修使君当复念我耶?庚辰八月二十四日题。
【书赠古氏】
古氏南坡竹数千竿,大者皆七寸围,盛夏不见日,蝉鸣鸟呼,有山谷气象。竹林之西,又有隙地数亩,种桃李杂花。今年秋冬,当作三间一龟头,取雪堂规模,东荫竹,西眺江山。若果成此,遂为一郡之嘉观也。
【内制批答二首·赐门下侍郎孙固乞致仕不许批答】
吾不出帷幄,临御家邦。实赖股肱之良,以持纲纪之要,于其进退,顾可轻听之哉。卿顷自近藩,擢贰东省。本以年德之故,非有筋力之求。若夫正颜色,出词气,使人望之而忠诚可信,鄙倍自远,斯可矣。岂以一病未能造朝,遂欲舍而去哉。诚请虽勤,于义未也。
【内制批答二首·赐刘昌祚免恩不许批答】
卿国之虎臣,帅我爪士。总章大祀,宿卫有劳。宜为六军之先,以承大赉之庆。辞而不有,殊匪吾心。
【内制表本一首·雅饰御容表本】
於赫皇祖,敷下民。眷真宇之靓深,俨粹容之肃穆。虽道存不变,而体有从新。既祗荐于科仪,斯永安于像设。
【内制疏文一首·设供禳灾集福疏】
躬俭节用,本严房闼之风;遗大投艰,猥当庙社之寄。常恐德之弗类,以召灾于厥身。敢用仁祠,肆陈净供。恭延梵释,普施人天。俾寿而康,非独辅安于寡昧;与民同利,固将燕及于华夷。仰冀能仁,曲垂昭鉴。
●附录
◎四库全书提要
《东坡全集》一百十五卷,宋苏轼撰。轼有《易传》,已著录。苏辙作轼《墓志》,称轼所著有《东坡集》四十卷、《后集》二十卷、《奏议》十五卷、《内制》十卷、《外制》三卷、《和陶诗》四卷。晁公武《读书志》、陈振孙《书录解题》所载并同,而别增《应诏集》十卷,合为一编,即世所称《东坡七集》者是也。《宋史·艺文志》则载《前、后集》七十卷,卷数与《墓志》不合,而又别出《奏议补遗》三卷、《南征集》一卷、《词》一卷、《南省说书》一卷、《别集》四十六卷、《黄州集》二卷、《续集》二卷、《北归集》六卷、《儋耳手泽》一卷,名目颇为丛碎。今考,轼集在宋世原非一本。邵博《闻见后录》称:京师印本《东坡集》,轼自校,其中“香醪”字误者不更见于他书,殆毁于靖康之乱。陈振孙所称,有杭本、蜀本,又有轼曾孙峤所刊建安本,又有麻沙书坊《大全集》本,又有张某所刊吉州本。蜀本、建安本无《应诏集》,麻沙本、吉州本兼载《志林》、杂说之类,不加考订。而陈鹄《耆旧续闻》则称:姑胥居世英刊《东坡全集》,殊有序,又绝少舛谬,极可赏。是当时以苏州本为最善,而今亦无存。叶盛《水东日记》又云:邵复孺家有细字小本《东坡大全文集》,松江东日和尚所藏有大本《东坡集》,又有小字大本《东坡集》。盛所见皆宋代旧刻,而其错互已如此。观《扪蚤新话》称:“《叶嘉传》乃其邑人陈元规作,和贺方回《青玉案》词,乃华亭姚晋作。集中如《睡乡》、《醉乡记》,鄙俚浅近,决非坡作。今书肆往往增添改换,以求速售,而官不知禁”云云,则轼集风行海内,传刻日多,而紊乱愈甚,固其所矣。然传本虽夥,其体例大要有二:一为分集编订者。乃因轼原本原目,而后人稍增益之,即陈振孙所云杭本。当轼无恙之时,已行于世者,至明代江西刊本犹然,而重刻久绝。其一为分类合编者。疑即始于居世英本,宋时所谓《大全集》者,类用此例。迄明而传刻尤多,有七十五卷者,号《东坡先生全集》,载文不载诗,漏略尤甚;有一百十四卷者,号《苏文忠全集》,板稍工,而编辑无法。此本乃国朝蔡士英所刊,盖亦据旧刻重订,世所通行,今故用著录。集首旧有《年谱》一卷,乃宋南海王宗稷所编。邵长蘅、查慎行补注苏诗,称其于作诗岁月,编次多误。以原本所有,今并存焉。
○东坡全集序(宋孝宗赵)
成一代之文章,必能立天下之大节。立天下之大节,非其气足以高天下者,未之能焉。孔子曰:“临大节而不可夺,君子人欤!”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盖存之于身谓之气,见之于事谓之节。节也,气也,合而言之,道也。以是成文,刚而无馁,故能参天地之化,开盛衰之运。不然,则雕虫篆刻,童子之事耳,焉足与论一代之文章哉!故赠太师、谥文忠苏轼,忠言谠论,立朝大节,一时廷臣,无出其右。负其豪气,志在行其所学。放浪岭海,文不少衰。力斡造化,元气淋漓。穷理尽性,贯通天人。山川风云,草木华实,千汇万状,可喜可愕,有感于中,一寓之于文。雄视百代,自作一家,浑涵光芒,至是而大成矣。朕万几余暇,纟由绎诗书,他人之文,或得或失,多所取舍;至于轼所著,读之终日,忘倦,常置左右,以为矜式,信可谓一代文章之宗也欤!乃作赞曰:
维古文章,言必己出。缀词缉句,文之蟊贼。手抉云汉,斡造化机。气高天下,乃克为之。猗嗟若人,冠冕百代。忠言谠论,不顾身害。凛凛大节,见于立朝。放浪岭海,侣于渔樵。岁晚归来,其文益伟。波澜老成,无所附丽。昭晰无疑,优游有余。跨唐越汉,自我师模。贾马豪奇,韩柳雅健。前哲典型,未足多羡。敬想高风,恨不同时。掩卷三叹,播以声诗。
乾道九年闰正月望,选德殿书赐苏峤。
◎东坡全集凡例(清·蔡士英)
一、长公全集,旧惟江西、京本二刻行世,其间鲁鱼亥豕之讹,互有短长。今酌其善者从之,其他意义深远不可强通者,并存其旧,以示阙疑之意。
一、江西本旧作前、后、续、奏议、应诏、内外制六集,既非编年,殊乖类聚。今并细为分类,以便览者云。
一、诗不细类者,以集中有一题而众体悉具者,析之恐失当日作者之意,故不细类。
一、旧本脱谬,如《十八阿罗汉赞颂》,强半雷同,《子石砚铭》有序,不录其间。数行之误,句字之讹,不可枚举。今并多方参订,以求其当。
一、世本所传武王、秦始皇帝、伍子胥、范蠡等论,原属《志林》中《论古》十三条,甚有一条而割作二论者。今皆改正。又有原属记而强作碑,原属碑而强作记者。今并细详其体,以正其谬。
一、今刻较之旧本,所增不啻十之二。第长公生平所作甚富,海外之文,当时已不能尽收,何况今日。耳目之外,所遗应多。博雅君子,幸不吝教,助成续刻,亦千古之快事也。
一、长公家藏未刻者,尚有《易解》《书传》《论语解》《乌台诗案》《指掌舆地图说》,以其自为种类,故俱俟续刻。
◎重刊苏文忠公全集序(明·李绍)
古今文章,作者非一人,其以之名天下者,惟唐昌黎韩氏、河东柳氏、宋庐陵欧阳氏、眉山二苏氏及南丰曾氏、临川王氏七家而已。然韩、柳、曾、王之全集,自李汉、刘禹锡、赵汝砺、危素之所编次,皆已传刻,至今盛行于世。欧阳文惟欧所自选《居士集》,大苏文惟吕东莱所编文选,与前数家并行,然仅十中之一二。求其全集,则宋时刻本虽存,而藏于内阁,仁庙亦尝命工翻刻,而欧集止以赐二三大臣,苏集以工未毕,而上升遐矣。故二集之传于世也独少,学者虽欲求之,盖已不可易而得者矣。
海虞程侯自刑部郎来守吉,谓欧吉人,吉学古文者,以欧为之宗师也,尝求欧公大全集刻之郡黉,以幸教吉之人矣。既以文忠苏公学于欧者,又其全集世所未有,复遍求之,得宋时曹训所刻旧本及仁庙所刻未完新本,重加校阅,仍依旧本卷帙,旧本无而新本有者,则为续集并刻之,以与欧集并传于世。既成,教授王君克修请予序。
公为人英杰奇伟,善议论,有气节。其为文章,才落笔四海已皆传诵。下至闾巷田里,外及夷狄,莫不知名。其盛盖当时所未有。其文名盖与韩、柳、欧、曾、王齐驱而并称,信如天之星斗,地之山岳,人所快睹而钦仰者,奚庸序为!独推程侯今日所以传刻之意,则不可不序以见之也。
盖公文全集初有杭、蜀、吉本及建安麻沙诸本行于世,以岁既久,木朽纸弊,至于今,已不复全矣。兹幸程侯慕仰昔贤,思其著述,亟为寻访,俾散乱亡逸者,悉收拾之,汇为一集,传刻于世。使吾郡九邑之士,得而观之,皆知学古之作,而无浮靡之习。四方郡邑之广,以至遐裔之地,亦必因以流布,而皆有以沾其馥。后之君子,将转相摹刻以传,又可及于久远。则侯之幸教学者之意,非独止于一郡,而达之天下,垂之后世无穷焉。是其有功于苏文,岂不亦大矣乎!予故乐而为之序。
成化四年春二月朔,通议大夫、礼部右侍郎、国史副总裁、前翰林学士兼经筵官、郡人李绍序。
◎宋苏文忠公全集叙(明·茅维)
自古文士之见道者,必推眉山苏长公其人,读其文而可概已。在昔论文者,咸以梁昭明《文选》为指南,而长公独非之。盖其书出而士习益趋于文而文日降,譬之曦薄虞渊,波曳尾闾,质丧旨淆,莫之能挽者。以隋炀之不君,特患文之无节,史氏嘉之,殆乎启唐风之一变。五季承唐之靡,而宋复振之,以绍唐之元和。其间庐陵先鸣,而眉山、南丰为辅。卒之士人所附,萃于长公,而庐陵不自功矣。然文之变也,变则创,创则离,离其章而壹其质,是谓唐、宋之复古。顾徇名之士,求其离而瑕之,哓哓然援古以自多,将谓越唐、宋而逼秦、汉,其合者直章焉尔,而质不唐、宋若也,奚其古?
先大夫患之,辑唐、宋八家行于世,而眉山氏居其三。则尝授诸维曰:“吾以长公合八家,姑举其要,要以长公成一家,必举其赢。然吾已矣,小子维识之。”昔长公被逮于元丰间,文之秘者,朋游多弃去,家人恐怖而焚之者,殆无算。逮高宗嗜其文,汇集而陈诸左右,逸者不复收矣。迄今遍搜楚、越,并非善本,既嗟所缺,复憾其讹。丐诸秣陵焦太史所藏阁本《外集》。太史公该博而有专嗜,出示手板,甚核。参之《志林》、《仇池笔记》等书,增益者十之二三,私加刊次,再历寒燠而付之梓。即未能复南宋禁中之旧,而今之散见于世者,庶无挂漏。为集总七十五卷,各以类从,是称《苏文忠公全集》云。
盖长公之文,犹夫云霞在天,江河在地,日遇之而日新,家取之而家足,若无意而意合,若无法而法随,其亢不迫,其隐无讳,澹而腴,浅而蓄,奇不诡于正,激不乖于和,虚者有实功,泛者有专诣,殆无位而摅隆中之抱,无史而毕龙门之长,至乃羁愁濒死之际,而居然乐香山之适,享黔娄之康,偕柴桑之隐也者,岂文士能乎哉!噫,世能穷长公于用,而不能穷长公于文;能不用长公,而不能不为长公用。当其纷然而友,粲然而布,弥宇宙而亘今古,肖化工而完真气,无一不从文焉出之,而读之澹乎若无文也,长公其有道者欤!又尝语人以文之旨,第举夫子所谓“辞达而已矣”。盖文止乎达,而达外无文,原六艺而等于万代,旨其蔽之哉!彼所指离不离者抑末耳。在昭明固云“老、庄、管、晏之书,以意为宗,不以文为本”者,无庸进退之也。若长公者,非其亚耶?藉令起昭明以进退其文,吾知难乎为政矣。则不佞是役也,盖不徒以先大夫之成命在。
万历丙午元日 吴兴茅维撰
【刻苏长公集序】(明·焦)
古之立言者,皆卓然有所自见,不苟同于人,而惟道之合,故能成一家言,而有所托以不朽。夫道莫深于《易》,所谓洗心以退藏于密而吉凶与民同患者也。圣人没,其吉凶同民者故在,而退藏之义隐矣。学者不得其退藏者,而取已陈之刍狗当之,故识凿之而贼,才荡之而浮,学封之而塞,名锢之而死,其言语文章,非不工且博也,然械用中存神者不受,以氏夫妙解投械,精潜应感者,当异日谈矣。
苏子瞻氏少而能文,以贾谊、陆贽自命,已从武人王彭游,得竺乾语而好之。久之,心凝神释,悟无思、无为之宗,慨然叹曰:“三藏十二部之文,皆《易》理也。”自是横口所发,皆为文章,肆笔而书,无非道妙,神奇出之浅易,纤寓于澹泊,读者人人以为己之所欲言而人人之所不能言也。才美学识,方为吾用之不暇,微独不为病而已。盖其心游乎六通四辟之途,标的不立,而物无留镞焉。迨感有众至,文动形生,役使万景而靡所穷尽,非形生有异,使形者异也。譬之嗜音者,必尊信古,始寻声布爪,唯谱之归,而又得硕师焉以指授之。乃成连于伯牙,犹必徙之岑寂之滨,及夫山林杳冥,海水洞涌,然后恍有得于丝桐之表,而《水仙》之操为天下妙。若蒙者偶触于琴而有声,辄曰“音在是矣”。遂以谓仰不必师于古,俯不必悟于心,而敖然可自信也,岂理也哉!
公著作凡几所,所谓有所自见而惟道之合者也。而于《易》、《论语》二传,自喜为甚,此公所以为文者,而世未尽知也。《经解》余向刻于沧州。茅君孝若复取诸集,合为此编,而属余为序。为书此简端,令学者知循其本云。
万历丙午正月既望,琅琊焦序
◎宋赠苏文忠公太师敕文(宋高宗赵构)
朕承绝学于百圣之后,探微言于六籍之中,将兴起于斯文,爰缅怀于故老。虽仪刑之莫觌,尚简策之可求。揭为儒者之宗,用锡帝师之宠。故礼部尚书、端明殿学士、赠资政殿学士、谥文忠苏轼,养其气以刚大,尊所闻而高明。博观载籍之传,几海涵而地负;远追正始之作,殆玉振而金声。知言自况于孟轲,论事肯卑于陆贽?方嘉全盛,尝膺特起之招;至熙宁纷更,AA80陈长治之策。叹异人之间出,惊谗口之中伤。放浪岭海,而如在朝廷;斟酌古今,而若斡造化。不可夺者,然之节;莫之致者,自然之名。经纶不究于生前,议论常公于身后。人传元之学,家有眉山之书。朕三复遗编,久钦高躅。王佐之才可大用,恨不同时;君子之道暗而章,是以论世。倘九原之可作,庶千载以闻风。惟而英爽之灵,服我衮衣之命。可特赠太师,余如故。
◎东坡先生本传(《宋史》)
苏轼,字子瞻,眉州眉山人。生十年,父洵游学四方,母程氏亲授以书,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程氏读东汉《范滂传》,慨然太息,轼请曰:“轼若为滂,母许之否乎?”程氏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邪!”比冠,博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好贾谊、陆贽书。既而读《庄子》,叹曰:“吾昔有见,口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矣。”
嘉二年,试礼部,方时文磔裂诡异之弊胜,主司欧阳修思有以救之,得轼《刑赏忠厚论》,惊喜,欲擢冠多士,犹疑其客曾巩所为,但置第二。复以《春秋》对义居第一,殿试中乙科。后以书见修,修语梅圣俞曰:“吾当避此人出一头地。”闻者始哗不厌,久乃信服。丁母忧。五年,调福昌主簿。欧阳修以才识兼茂荐之秘阁。试六论,旧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轼始具草,文义粲然。复对制策,入三等。自宋初以来,制策入三等,惟吴育与轼而已。除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关中自元昊叛,民贫役重,岐下岁输南山木伐,自渭入河,经砥柱之险,衙吏踵破家。轼访其利害,为修衙规,使自择水工以时进止,自是害减半。治平二年,入判登闻鼓院。英宗自藩邸闻其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知制诰。宰相韩琦曰:“轼之才,远大器也,他日自当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养之,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皆欲朝廷进用,然后取而用之,则人人无复异词矣。今骤用之,则天下之士未必以为然,适足以累之也。”英宗曰:“且与修注如何?”琦曰:“记注与制诰为邻,未可遽授。不若于馆阁中近上帖职与之,且请召试。”英宗曰:“试之未知其能否,如轼有不能邪?”琦犹不可,及试二论,复入三等,得直史馆。轼闻琦语,曰:“公可谓爱人以德矣。”会洵卒,赙以金帛,辞之,求赠一官,于是赠光禄丞。洵将终,以兄太白早亡,子孙未立,妹嫁杜氏,卒未葬,属轼。轼既除丧,即葬姑。后官可荫,推与太白曾孙彭。
熙宁二年,还朝。王安石执政,素恶其议论异己,以判官告院。四年,安石欲变科举,兴学校,诏两制、三馆议。轼上议曰:“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责实。使君相有知人之明,朝廷有责实之政,则胥史皂隶未尝无人,而况于学校贡举乎?虽因今之法,臣以为有余。使君相不知人,朝廷不责实,则公卿侍从常患无人,而况学校贡举乎?虽复古之制,臣以为不足。夫时有可否,物有兴废,方其所安,虽暴君不能废,及其既厌,虽圣人不能复。故风俗之变,法制随之,譬如江河之徙移,强而复之,则难为力。庆历固尝立学矣,至于今日,惟有空名仅存。今将变今之礼,易今之俗,又当发民力以治宫室,敛民财以食游士。百里之内,置官立师,狱讼听于是,军旅谋于是,又简不率教者屏之远方,则无乃徒为纷乱,以患苦天下邪?若乃无大更革,而望有益于时,则与庆历之际何异?故臣谓今之学校,特可因仍旧制,使先王之旧物,不废于吾世足矣。至于贡举之法,行之百年,治乱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视祖宗之世,贡举之法,与今为孰精?言语文章,与今为孰优?所得人才,与今为孰多?天下之事,与今为孰办?较此四者之长短,其议决矣。今所欲变改不过数端:或曰乡举德行而略文词,或曰专取策论而罢诗赋,或欲兼采誉望而罢封弥,或欲经生不帖墨而考大义,此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愿陛下留意于远者大者,区区之法何预焉。臣又切有私忧过计者。夫性命之说,自子贡不得闻,而今之学者,耻不言性命,读其文,浩然无当而不可穷,观其貌,超然无著而不可挹,此岂真能然哉!盖中人之性,安于放而乐于诞耳。陛下亦安用之?”议上,神宗悟曰:“吾固疑此,得轼议,意释然矣。”即日召见,问:“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陈可也。”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愿镇以安静,待物之来,然后应之。”神宗悚然曰:“卿三言,朕当熟思之。凡在馆阁,皆当为朕深思治乱,无有所隐。”轼退,言于同列。安石不悦,命权开封府推官,将困之以事。轼决断精敏,声闻益远。会上元敕府市浙灯,且令损价。轼疏言:“陛下岂以灯为悦?此不过以奉二宫之欢耳。然百姓不可户晓,皆谓以耳目不急之玩,夺其口体必用之资。此事至小,体则甚大,愿追还前命。”即诏罢之。
时安石创行新法,轼上书论其不便,曰:“臣之所欲言者,三言而已。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如木之有根,灯之有膏,鱼之有水,农夫之有田,商贾之有财。失之则亡,此理之必然也。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今陛下不以财用付三司,无故又创制置三司条例一司,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余辈,分行营干于外。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余辈,求利之器也。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惑。以万乘之主而言利,以天子之宰而治财,论说百端,喧传万口,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何恤于人言。’操罔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罔罟而人自信。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故臣以为欲消谗慝而召和气,则莫若罢条例司。今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功,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余人耳。以此为术,其谁不能?而所行之事,道路皆知其难。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陛下遂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所在凿空,访寻水利,妄庸轻剽,率意争言。官司虽知其疏,不敢便行抑退,追集老少,相视可否。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官吏苟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靡帑廪,下夺农时。是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臣不知朝廷何苦而为此哉?自古役人,必用乡户。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单丁、女户,盖天民之穷者也,而陛下首欲役之。富有四海,忍不加恤!自杨炎为两税,租调与庸既兼之矣,奈何复欲取庸?万一后世不幸有聚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青苗放钱,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与?计愿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不还,则均及邻保,势有必至。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苗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且常平之法,可谓至矣。今欲变为青苗,坏彼成此,所丧逾多,亏官害民,虽悔何及!昔汉武帝以财力匮竭,用贾人桑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孝昭既立,霍光顺民所欲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不意今日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费已厚,纵使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譬之有人为其主畜牧,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今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臣窃以为过矣。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陛下坚执不顾,期于必行。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幸之说,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愿陛下结人心者,此也。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薄厚,不在乎富与贫。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爱惜风俗如护元气。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老成初若迟钝,然终不肯以彼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仁祖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余。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故升遐之日,天下归仁焉。议者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亲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俾常调之人,举生非望,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近岁朴拙之人愈少,巧进之士益多。惟陛下哀之救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为心,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陛下厚风俗者,此也。祖宗委任台谏,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也。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谓奸臣,万无此理。然养猫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畜狗以防盗,不可以无盗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万世之防?臣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今者物论沸腾,怨ゥ交至,公议所在,亦知之矣。臣恐自兹以往,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臣之所愿陛下存纪纲者,此也。”
轼见安石赞神宗以独断专任,因试进士发策,以“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为问。安石滋怒,使御史谢景温论奏其过,穷治无所得,轼遂请外,通判杭州。高丽入贡,使者发币于官吏,书称甲子。轼却之曰:“高丽于本朝称臣,而不禀正朔,吾安敢受!”使者易书称熙宁,然后受之。时新政日下,轼于其间,每因法以便民,民赖以安。徙知密州。司农行手实法,不时施行者以违制论。轼谓提举官曰:“违制之坐,若自朝廷,谁敢不从?今出于司农,是擅造律也。”提举官惊曰:“公姑徐之。”未几,朝廷知法害民,罢之。有盗窃发,安抚司遣三班使臣领悍卒来捕,卒凶暴恣行,至以禁物诬民,入其家争斗杀人,且畏罪惊溃,将为乱。民奔诉轼,轼投其书不视,曰:“必不至此。”散卒闻之,少安,徐使人招出戮之。徙知徐州。河决曹村,泛于梁山泊,溢于南清河,汇于城下,涨不时泄,城将败,富民争出避水。轼曰:“富民出,民皆动摇,吾谁与守?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驱使复入。轼诣武卫营,呼卒长,曰:“河将害城,事急矣,虽禁军且为我尽力。”卒长曰:“太守犹不避涂潦,吾侪小人,当效命。”率其徒持畚锸以出,筑东南长堤,首起戏马台,尾属于城。雨日夜不止,城不沉者三版。轼庐于其上,过家不入,使官吏分堵以守,卒全其城。复请调来岁夫,增筑故城为木岸,以虞水之再至。朝廷从之。徙知湖州,上表以谢。又以事不便民者不敢言,以诗托讽,庶有补于国。御史李定、舒、何正臣摭其表语,并媒蘖所为诗以为讪谤,逮赴台狱,欲置之死。锻炼久之,不决。神宗独怜之,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轼与田父野老,相从溪山间,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三年,神宗数有意复用,辄为当路者沮之。神宗尝语宰相王、蔡确曰:“国史至重;可命苏轼成之。”有难色。神宗曰:“轼不可,姑用曾巩。”巩进《太祖总论》,神宗意不允,遂手札移轼汝州,有曰:“苏轼黜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材实难,不忍终弃。”轼未至汝,上书自言饥寒,有田在常,愿得居之。朝奏,夕报可。道过金陵,见王安石,曰:“大兵大狱,汉、唐灭亡之兆。祖宗以仁厚治天下,正欲革此。今西方用兵,连年不解,东南数起大狱,公独无一言以救之乎?”安石曰:“二事皆惠卿启之,安石在外,安敢言?”轼曰:“在朝则言,在外则不言,事君之常礼耳。上所以待公者非常礼,公所以待上者,岂可以常礼乎?”安石厉声曰:“安石须说。”又曰:“出在安石口,入在子瞻耳。”又曰:“人须是知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得天下弗为,乃可。”轼戏曰:“今之君子,争减半年磨勘,虽杀人亦为之。”安石笑而不言。
至常,神宗崩,哲宗立,复朝奉郎、知登州,召为礼部郎中。轼旧善司马光、章。时光为门下侍郎,知枢密院,二人不相合,每以谑侮困光,光苦之。轼谓曰:“司马君实时望甚重,昔许靖以虚名无实,见鄙于蜀先主,法正曰:‘靖之浮誉,播流四海,若不加礼,必以贱贤为累。’先主纳之,乃以靖为司徒。许靖且不可慢,况君实乎?”以为然,光赖以少安。迁起居舍人。轼起于忧患,不欲骤履要地,辞于宰相蔡确。确曰:“公徊翔久矣,朝中无出公右者。”轼曰:“昔林希同在馆中,年且长。”确曰:“希固当先公邪?”卒不许。元元年,轼以七品服入侍延和,即赐银绯,迁中书舍人。初,祖宗时,差役行久生弊,编户充役者不习其役,又虐使之,多致破产,狭乡民至有终岁不得息者。王安石相神宗,改为免役,使户差高下出钱雇役,行法者过取,以为民病。司马光为相,知免役之害,不知其利,欲复差役,差官置局,轼与其选。轼曰:“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掊敛民财,十室九空,敛聚于上,而下有钱荒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专力于农,而贪吏猾胥,得缘为奸。此二害轻重,盖略等矣。”光曰:“于君何如?”轼曰:“法相因则事易成,事有渐则民不惊。三代之法,兵农为一,至秦始分为二,及唐中叶,尽变府兵为长征之卒。自尔以来,民不知兵,兵不知农,农出谷帛以养兵,兵出性命以卫农,天下便之。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实大类此。公欲骤罢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罢长征而复民兵,盖未易也。”光不以为然。轼又陈于政事堂,光忿然。轼曰:“昔韩魏公刺陕西义勇,公为谏官,争之甚力,韩公不乐,公亦不顾。轼昔闻公道其详。岂今日作相,不许轼尽言耶?”光笑之。寻除翰林学士。二年,兼侍读。每进读至治乱兴衰、邪正得失之际,未尝不反覆开导,觊有所启悟。哲宗虽恭默不言,辄首肯之。尝读祖宗《宝训》,因及时事,轼历言:“今赏罚不明,善恶无所劝沮;又黄河势方北流,而强使之东;夏人入镇戎,杀掠数万人,帅臣不以闻。每事如此,恐浸成衰乱之渐。”轼尝锁宿禁中,召入对便殿。宣仁后问曰:“卿前年为何官?”曰:“臣为常州团练副使。”曰:“今为何官?”曰:“臣今待罪翰林学士。”曰:“何以遽至此?”曰:“遭遇太皇太后、皇帝陛下。”曰:“非也。”曰:“岂大臣论荐乎?”曰:“亦非也。”轼惊曰:“臣虽无状,不敢自他途以进。”曰:“此先帝意也。先帝每诵卿文章,必叹曰‘奇才!奇才!’但未及进用卿耳。”轼不觉哭失声。宣仁后与哲宗亦泣,左右皆感涕。已而命坐赐茶,撤御前金莲烛送归院。三年,权知礼部贡举。会大雪苦寒,士坐庭中,噤不能言。轼宽其禁约,使得尽技。巡铺内侍每摧辱举子,且持暧昧单词,诬以为罪,轼尽奏逐之。四年,积以论事,为当轴者所恨。轼恐不见容,请外,拜龙图阁学士、知杭州。未行,谏官言:前相蔡确知安州,作诗借郝处俊事,以讥太皇太后。大臣议迁之岭南。轼密疏:“朝廷若薄确之罪,则于皇帝孝治为不足;若深罪确,则于太皇太后仁政为小累。谓宜皇帝敕置狱逮治,太皇太后出手诏赦之,则于仁孝两得矣。”宣仁后心善轼言,而不能用。轼出郊,用前执政恩例,遣内侍赐龙茶、银合,慰劳甚厚。
既至杭,大旱,饥疫并作。轼请于朝,免本路上供米三之一,复得赐度僧牒易米以救饥者。明年春,又减价粜常平米,多作饣粥药剂,遣使挟医,分坊治病,活者甚众。轼曰:“杭,水陆之会,疫死比他处常多。”乃裒羡缗得二千,复发橐中黄金五十两,以作病坊,稍畜钱粮待之。杭本近海,地泉咸苦,居民稀少。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于水。白居易又浚西湖水入漕河,自河入田,所溉至千顷,民以殷富。湖水多葑,自唐及钱氏,岁辄浚治,宋兴,废之,葑积为田,水无几矣。漕河失利,取给江潮,舟行市中,潮又多淤,三年一淘,为民大患,六井亦几于废。轼见茅山一河,专受江潮,盐桥一河,专受湖水,遂浚二河以通漕。复造堰<片>,以为湖水蓄泄之限,江潮不复入市。以余力复完六井。又取葑田积湖中,南北径三十里,为长堤以通行者。吴人种菱,春辄芟除,不遗寸草。且募人种菱湖中,葑不复生。收其利以备修湖,取救荒余钱万缗、粮万石,及请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堤成,植芙蓉、杨柳其上,望之如画图。杭人名为苏公堤。杭僧净源,旧居海滨,与舶客交通。舶至高丽,交誉之。元丰末,其王子义天来朝,因往拜焉。至是,净源死,其徒窃持其像,附舶往告。义天亦使其徒来祭,因持其国母二金塔,云祝两宫寿。轼不纳,奏之曰:“高丽久不入贡,失赐予厚利,意欲求朝,未测吾所以待之厚薄,故因祭亡僧而行祝寿之礼。若受而不答,将生怨心;受而厚赐之,正堕其计。今宜勿与知,从州郡自以理却之。彼庸僧猾商,为国生事,渐不可长,宜痛加惩创。”朝廷皆从之。未几,贡使果至。旧例,使所至吴越七州,费二万四千余缗。轼乃令诸州量事裁损,民获交易之利,无复侵挠之害矣。浙江潮自海门东来,势如雷霆,而浮山峙于江中,与渔浦诸山犬牙相错,洄γ激射,岁败公私船不可胜计。轼议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门,并山而东,凿为漕河,引浙江及谷诸水二十余里以达于江。又并山为岸,不能十里以达龙山大慈浦,自浦北折抵小岭,凿岭六十五丈以达岭东古河,浚古河数里,达于龙山漕河,以避浮山之险。人以为便。奏闻,有恶轼者力沮之,功以故不成。轼复言:“三吴之水,潴为太湖,太湖之水,溢为松江以入海。海日两潮,潮浊而江清,潮水常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驶,随辄涤去,海口常通,则吴中少水患。昔苏州以东,公私船皆以篙行,无陆挽者。自庆历以来,松江大筑挽路,建长桥以扼塞江路,故今三吴多水,欲凿挽路为千桥,以迅江势。”亦不果用,人皆以为恨。轼二十年间,再莅杭,有德于民,家有画像,饮食必祝。又作生祠以报。
六年,召为吏部尚书。未至,以弟辙除右丞,改翰林承旨。辙辞右丞,欲与兄同备从官,不听。轼在翰林数月,复以谗请外,乃以龙图阁学士出知颍州。先是开封诸县多水患,吏不究本末,决其陂泽,注之惠民河,河不能胜,致陈亦多水。又将凿邓艾沟与颍河并,且凿黄堆欲注之于淮。轼始至颍,遣吏以水平准之,淮之涨水高于新沟几一丈,若凿黄堆,淮水顾流颍地为患。轼言于朝,从之。郡有宿贼尹遇等,数劫杀人,又杀捕盗吏兵。朝廷以名捕不获,被杀家复惧其害,匿不敢言。轼召汝阴尉李直方,曰:“君能擒此,当力言于朝,乞行优赏;不获,亦以不职奏免君矣。”直方有母且老,与母诀而后行。乃缉知盗所,分捕其党与。手戟刺遇,获之。朝廷以小不应格,推赏不及。轼请以己之年劳当改朝散郎阶,为直方赏,不从。其后吏部为轼当迁,以符会其考。轼谓已许直方,又不报。七年,徙扬州。旧发运司主东南漕法,听操舟者私载物货,征商不得留难。故操舟者辄富厚,以官舟为家,补其弊漏,且周船夫之乏,故所载率皆速达无虞。近岁,一切禁而不许,故舟弊人困,多盗所载以济饥寒,公私皆病。轼请复旧,从之。未阅岁,以兵部尚书召兼侍读。是岁,哲宗亲祀南郊,轼为卤簿使,导驾入太庙。有赭纟散犊车并青盖犊车十余争道,不避仪仗。轼使御营巡检使问之,乃皇后及大长公主。时御史中丞李之纯为仪仗使,轼曰:“中丞职当肃政,不可不以闻。”之纯不敢言,轼于车中奏之。哲宗遣使赍疏驰白太皇太后。明日,诏整肃仪卫,自皇后而下,皆毋得迎谒。寻迁礼部兼端明殿、翰林侍读两学士,为礼部尚书。高丽遣使请书,朝廷以故事尽许之。轼曰:“汉东平王请诸子及《太史公书》,犹不肯予。高丽所请,有甚于此,其可予乎?”不听。
八年,宣仁后崩,哲宗亲政。轼乞补外,以两学士出知定州。时国是将变,轼不得入辞。既行,上书言:“天下治乱,出于下情之通塞。至治之极,小民皆能自通;迨于大乱,虽近臣不能自达。陛下临御九年,除执政、台谏外,未尝与群臣接。今听政之初,当以通下情、除壅蔽为急务。臣日侍帷幄,方当戍边,顾不得一见而行,况疏远小臣,欲求自通,难矣。然臣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不效愚忠。古之圣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动,则万物之情,毕陈于前。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其实,然后应物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由此观之,陛下之有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进此说,敢望陛下留神,社稷宗庙之福,天下幸甚。”定州军政坏弛,诸卫卒骄惰不教,军校蚕食其廪赐,前守不敢谁何。轼取贪污者配隶远恶,缮修营房,禁止饮博。军中衣食稍足,乃部勒战法,众皆畏伏。然诸校业业不安,有卒史以赃诉其长,轼曰:“此事吾自治则可,听汝告,军中乱矣。”立决配之,众乃定。会春大阅,将吏久废上下之分,轼命举旧典,帅常服出帐中,将吏戎服执事。副总管王光祖,自谓老将,耻之,称疾不至。轼召书吏使为奏,光祖惧而出,讫事,无一慢者。定人言:“自韩琦去后,不见此礼至今矣。”契丹久和,边兵不可用,惟沿边弓箭社与寇为邻,以战射自卫,犹号精锐。故相庞籍守边,因俗立法。岁久法弛,又为保甲所挠。轼奏免保甲及两税折变科配,不报。
绍圣初,御史论轼掌内外制日所作词命,以为讥斥先朝。遂以本官知英州。寻降一官。未至,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居三年,泊然无所蒂芥,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又贬琼州别驾,居昌化。昌化,故儋耳地,非人所居,药饵皆无有。初僦官屋以居,有司犹谓不可。轼遂买地筑室,儋人运甓畚土以助之。独与幼子过处,著书以为乐,时时从其父老游,若将终身。徽宗立,移廉州,改舒州团练副使,徙永州。更三大赦,遂提举玉局观,复朝奉郎。轼自元以来,未尝以岁课乞迁,故官止于此。
建中靖国元年,卒于常州,年六十六。
轼与弟辙,师父洵为文,既而得之于天。尝自谓:“作文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虽嬉笑怒骂之词,皆可书而诵之。其体浑涵光芒,雄视百代,有文章以来,盖亦鲜矣。洵晚读《易》,作《易传》,未究,命轼述其志。轼成《易传》,复作《论语说》。后居海南,作《书传》。又有《东坡集》四十卷、《后集》二十卷、《奏议》十五卷、《内制》十卷、《外制》三卷、《和陶诗》四卷。
一时文人如黄庭坚、晁补之、秦观、张耒、陈师道,举世未之识,轼待之如朋俦,未尝以师资自予也。自为举子至出入侍从,必以爱君为本,忠规谠论,挺挺大节,群臣无出其右。但为小人忌恶挤排,不使安于朝廷之上。
高宗即位,赠资政殿学士,以其孙符为礼部尚书。孝宗置其文左右,读之终日忘倦,谓为文章之宗,亲制集赞,赐其曾孙峤。遂崇赠太师,谥文忠。
轼三子:迈、迨、过,俱善为文。迈,驾部员外郎。迨,承务郎。
论曰:苏轼自为童子时,士有传石介《庆历圣德诗》至蜀中者,轼历举诗中所言韩、富、杜、范诸贤以问其师。师怪而语之,则曰“正欲识是诸人耳”,盖已有颉颃当世贤哲之意。弱冠,父子兄弟至京师,一日而声名赫然,动于四方。既而登上第,擢词科,入掌书命,出典方州。器识之闳伟,议论之卓荦,文章之雄隽,政事之精明,四者皆能以特立之志为之主,而以迈往之气辅之。故意之所向,言足以达其有猷,行足以遂其有为。至于祸患之来,节义足以固其有守,皆志与气所为也。仁宗初读轼、辙制策,退而喜曰:“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神宗尤爱其文,宫中读之,膳进忘食,称为天下奇才。二君皆有以知轼,而轼卒不得大用。一欧阳修先识之,其名遂与之齐,岂非轼之所长不可掩抑者,天下之至公也,相不相有命焉。呜呼!轼不得相,又岂非幸欤?或谓:“轼稍自韬戢,虽不获柄用,亦当免祸。”虽然,假令轼以是而易其所为,尚得为轼哉!
◎东坡先生墓志铭(宋·苏辙)
予兄子瞻谪居海南四年。春正月,今天子即位,推恩海内,泽及鸟兽。夏六月,公被命渡海北归。明年,舟至淮浙。秋七月,被病,卒于毗陵。吴越之民相与哭于市,其君子相吊于家,讣闻四方,无贤愚皆咨嗟出涕。太学之士数百人,相率饭僧慧林佛舍。呜呼,斯文坠矣!后生安所复仰?公始病,以书属辙曰:“即死,葬我嵩山下,子为我铭。”辙执书,哭曰:“小子忍铭吾兄!”
公讳轼,姓苏氏,字子瞻,一字和仲。世家眉山,曾大父讳杲,赠太子太保。妣宋氏,追封昌国太夫人。大父讳序,赠太子太傅。妣史氏,追封嘉国太夫人。考讳洵,赠太子太师。妣程氏,追封成国太夫人。公生十年,而先君宦学四方,太夫人亲授以书。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太夫人尝读《东汉史》至《范滂传》,慨然太息。公侍侧,曰:“轼若为滂,夫人亦许之否乎?”太夫人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耶?”公亦奋厉有当世志。太夫人喜曰:“吾有子矣。”比冠,学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
嘉二年,欧阳文忠公考试礼部进士,疾时文之诡异,思有以救之。梅圣俞时与其事,得公《论刑赏》以示文忠。文忠惊喜,以为异人,欲以冠多士,疑曾子固所为,子固,文忠门下士也,乃置公第二。复以《春秋》对义居第一,殿试中乙科。以书谢诸公,文忠见之,以书语圣俞曰:“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士闻者始哗不厌,久乃信服。丁太夫人忧,终丧。五年,授河南福昌主簿。文忠以直言荐之秘阁。试六论,旧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公始具草,文义粲然,时以为难。比答制策,复入三等。除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长吏意公文人,不以吏事责之,公尽心其职,老吏畏服。关中自元昊叛命,人贫役重,岐下岁以南山木伐,自渭入河,经砥柱之险,衙前以破产者相继也。公遍问老校,曰:“木伐之害,本不至此,若河渭未涨,操伐者以时进止,可无重费也,患其乘河渭之暴,多方害之耳。”公即修衙规,使衙前得自择水工,伐行无虞。乃言于府,使得系籍,自是衙前之害减半。治平二年,罢还,判登闻鼓院。英宗在藩闻公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宰相限以近例,欲召试秘阁,上曰:“未知其能否故试,如苏轼有不能耶?”宰相犹不可,及试二论,皆入三等,得直史馆。
丁先君忧,服除,时熙宁二年也。王介甫用事,多所建立,公与介甫议论素异,既还朝,置之官告院。四年,介甫欲变更科举,上疑焉,使两制三馆议之。公议上,上悟曰:“吾固疑此,得苏轼议,意释然矣。”即日召见,问:“何以助朕?”公辞避久之,乃曰:“臣窃意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愿陛下安静以待物之来,然后应之。”上竦然听受,曰:“卿三言,朕当详思之。”介甫之党皆不悦,命摄开封推官,意以多事困之。公决断精敏,声闻益远。会上元,有旨市浙灯,公密疏,旧例无有,不宜以玩好示人,即有旨罢。殿前初策进士,举子希合,争言祖宗法制非是。公为考官,退拟答以进,深中其病。自是论事愈力,介甫愈恨,御史知杂事者为诬奏公过失,穷治无所得。公未尝以一言自辩,乞外任避之。
通判杭州。是时,四方行青苗、免役、市易,浙西兼行水利、盐法。公于其间,常因法以便民,民赖以少安。高丽入贡使者,凌蔑州郡。押伴使臣皆本路库,乘势骄横,至与钤辖亢礼。公使人谓之曰:“远夷慕化而来,理必恭顺,今乃尔暴恣,非汝导之,不至是也,不悛当奏之。”押伴者惧,为之小戢。使者发币于官吏,书称甲子。公却之曰:“高丽于本朝称臣,而不禀正朔,吾安敢受!”使者亟易书称熙宁,然后受之。时以为得体。吏民畏爱,及罢去,犹谓之学士而不言姓。
自杭徙知密州。时方行手实法,使民自疏财产以定户等,又使人得告其不实,司农寺又下诸路,不时施行者以违制论。公谓提举常平官曰:“违制之坐,若自朝廷,谁敢不从?今出于司农,是擅造律也,若何?”使者惊曰:“公姑徐之。”未几,朝廷亦知手实之害,罢之。密人私以为幸。郡尝有盗窃发而未获,安抚转运司忧之,遣一二班使臣领悍卒数千人,入境捕之。卒凶暴恣行,以禁物诬民,入其家争斗,至杀人,畏罪惊散,欲为乱。民诉之,公投其书,不视,曰:“必不至此。”溃卒闻之少安。徐使人招出,戮之。
自密徙徐。是岁,河决曹村,泛于梁山泊,溢于南清河。城南两山环绕,吕梁、百步扼之,汇于城下,涨不时泄。城将败,富民争出避水。公曰:“富民若出,民心动摇,吾谁与守?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驱使复入。公履屦杖策,亲入武卫营,呼其卒长,谓之曰:“河将害城,事急矣,虽禁军,宜为我尽力。”卒长呼曰:“太守犹不避涂潦,吾侪小人效命之秋也。”执梃入火伍中,率其徒短衣徒跣持畚锸以出。筑东南长堤,首起戏马台,尾属于城。堤成,水至堤下,害不及城,民心乃安。然雨日夜不止,河势益暴,城不沉者三板。公庐于城上,过家不入,使官吏分堵而守,卒完城以闻。复请调来岁夫,增筑故城,为木岸,以虞水之再至,朝廷从之。讫事,诏褒之,徐人至今思焉。
徙知湖州,以表谢上。言事者レ其语以为谤,遣官逮赴御史狱。初,公既补外,见事有不便于民者,不敢言,亦不敢默视也,缘诗人之义,托事以讽,庶几有补于国。言者从而媒孽之,上初薄其过,而浸润不止,至是不得已从其请。既付狱吏,必欲置之死,锻炼久之,不决。上终怜之,促具狱,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公幅巾芒ハ,与田父野老,相从溪谷之间,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五年,上有意复用,而言者沮之。上手札徙汝州,略曰:“苏轼黜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材实难,不忍终弃。”未至,上书自言有饥寒之忧,有田在常,愿得居之。书朝入,夕报可,士大夫知上之卒喜公也。会晏驾,不果复用。
至常,以哲宗即位,复朝奉郎、知登州。至登,召为礼部郎中。公旧善门下侍郎司马君实及知枢密院章子厚,二人冰炭不相入。子厚每以谑侮困君实,君实苦之,求助于公。公见子厚曰:“司马君实时望甚重。昔许靖以虚名无实见鄙于蜀先主,法正曰:‘靖之浮誉,播流四海,若不加礼,必以贱贤为累。’先主纳之,乃以靖为司徒。许靖且不可慢,况君实乎?”子厚以为然。君实赖以少安。既而朝廷缘先帝意,欲用公,除起居舍人。公起于忧患,不欲骤履要地,力辞之,见宰相蔡持正自言,持正曰:“公徊翔久矣,朝中无出公右者。”公固辞。持正曰:“今日谁当在公前者?”公曰:“昔林希同在馆中,年且长。”持正曰:“希固当先公耶?”卒不许。然希亦由此继补记注。元元年,公以七品服入侍延和,即改赐银绯。二月,迁中书舍人。时君实方议改免役为差役。差役行于祖宗之世,法久多弊,编户充役不习,官府吏虐使之,多以破产,而狭乡之民,或有不得休息者。先帝知其然,故为免役,使民以户高下出钱,而无执役之苦。行法者不循上意,于雇役实费之外,取钱过多,民遂以病。若量出为入,毋多取于民,则足矣。君实为人,忠信有余而才智不足,知免役之害而不知其利,欲一切以差役代之。方差官置局,公亦与其选,独以实告,而君实始不悦矣。尝见之政事堂,条陈不可。君实忿然,公曰:“昔韩魏公刺陕西义勇,公为谏官,争之甚力,魏公不乐,公亦不顾,轼昔闻公道其详。岂今日作相,不许轼尽言耶?”君实笑而止。公知言不用,乞补外,不许。君实始怒,有逐公意矣,会其病卒乃已。时台谏官多君实之人,皆希合以求进,恶公以直形己,争求公瑕疵。既不可得,则因缘熙宁谤讪之说以病公,公自是不安于朝矣。寻除翰林学士。二年,复除侍读。每进读至治乱盛衰、邪正得失之际,未尝不反覆开导,觊上有所觉悟。上虽恭默不言,闻公所论说,辄首肯喜之。三年,权知礼部贡举。会大雪苦寒,士坐庭中,噤不能言,公宽其禁约,使得尽其技。而巡铺内臣伺其坐起,过为凌辱,公以其伤动士心,亏损国体,奏之。有旨送内侍省挞而逐之,士皆悦服。尝侍上读祖宗《宝训》,因及时事,公历言今赏罚不明,善恶无所劝沮;又黄河势方西流,而强之使东;夏人寇镇戎,杀掠几万人,帅臣掩蔽不以闻,朝廷亦不问。事每如此,恐浸成衰乱之渐。当轴者恨之。公知不见容,乞外任。
四年,以龙图阁学士知杭州。时谏官言前宰相蔡持正知安州,作诗借郝处俊事以讥刺时事,大臣议逐之岭南。公密疏言:“朝廷若薄确之罪,则于皇帝孝治为不足,若深罪确,则于太皇太后仁政为小累。谓宜皇帝降敕置狱逮治,而太皇太后内出手诏赦之,则仁孝两得矣。”宣仁后心善公言而不能用。公出郊未发,遣内侍赐龙茶、银合,用前执政恩例,所以慰劳甚厚。及至杭,吏民习公旧政,不劳而治。岁适大旱,饥疫并作,公请于朝,免本路上供米三之一,故米不翔贵,复得赐度僧牒百易米以救饥者。明年方春,即减价粜常平米,民遂免大旱之苦。公又多作饣粥药剂,遣吏挟医,分坊治病,活者甚众。公曰:“杭,水陆之会,因疫病死比他处常多。”乃裒羡缗得二千,复发私橐得黄金五十两,以作病坊,稍畜钱粮以待之。至于今不废。是秋,复大雨,太湖泛溢害稼。公度来岁必饥,复请于朝,乞免上供米半,又多乞度牒以籴常平米,并义仓所有,皆以备来岁出粜,朝廷多从之。由是吴越之民,复免流散。杭本江海之地,水泉咸苦,居民稀少。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于水,故井邑日富。及白居易复浚西湖,放水入运河,自河入田,所溉至千顷。然湖水多葑,自唐及钱氏,岁辄开治,故湖水足用。近岁废而不理,至是,湖中葑田积二十五万余丈,而水无几矣。运河失湖水之利,则取给于江潮,潮浑浊多淤,河行中,三年一淘,为市井大患,而六井亦几废。公始至,浚茅山、盐桥二河,以茅山一河专受江潮,以盐桥一河专受湖水,复造堰闸,以为湖水畜泄之限,然后潮不入市,且以余力复完六井,民稍获其利矣。公间至湖上,周视良久,曰:今欲去葑田,葑田如云,将安所置之?湖南北三十里,环湖往来,终日不达,若取葑田积之湖中,为长堤以通南北,则葑田去而行者便矣。吴人种菱,春辄芟除,不遗寸草,葑田若去,募人种菱,收其利以备修湖,则湖当不复堙塞。乃取救荒之余,得钱粮以贯石数者万。复请于朝,得百僧度牒以募役者。堤成,植芙蓉、杨柳其上,望之如图画,杭人名之苏公堤。杭僧有净源者,旧居海滨,与舶客交通牟利,舶至高丽,交誉之。元丰末,其王子义天来朝,因往拜焉。至是源死,其徒窃持其画像附舶往告,义天亦使其徒附舶来祭。祭讫,乃言国母使以金塔二祝皇帝、太皇太后寿。公不纳,而奏之曰:“高丽久不入贡,失赐予厚利,意欲来朝,以未测朝廷所以待之薄厚,故因祭亡僧而行祝寿之礼,礼意鲜薄,盖可见矣。若受而不答,则远夷或以怨怒,因而厚赐之,正堕其计。臣谓朝廷宜勿与知,而使州郡以理却之。然庸僧猾商,敢擅招诱外夷,邀求厚利,为国生事,其渐不可长,宜痛加惩创。”朝廷皆从之。未几,高丽贡使果至。公按旧例,使之所至吴越七州,实费二万四千余缗,而民间之费不在,乃令诸郡量事裁损。比至,民获交易之利,而无侵挠之害。浙江潮自海门东来,势如雷霆,而浮山峙于江中,与渔浦诸山犬牙相错,洄γ激射,岁败公私船不可胜计。公议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门,并山而东,凿为运河,引浙江及溪谷诸水二十余里,以达于江,又并山为岸,不能十里以达于龙山之大慈浦,自浦北折抵小岭,凿岭六十五丈,以达于岭东古河,浚古河数里,以达于龙山运河,以避浮山之险,人皆以为便。奏闻,有恶公成功者,会公罢归,使代者尽力排之,功以不成。公复言:“三吴之水,潴为太湖,太湖之水,溢为松江以入海。海日两潮,潮浊而江清,潮水尝欲淤塞江路,而江水清驶,随辄涤去,海口常通,则吴中少水患。昔苏州以东,公私船皆以篙行,无陆挽者。自庆历以来,松江大筑挽路,建长桥以扼塞江路,故今三吴多水,欲凿挽路为千桥以迅江势。”亦不果用,人皆恨之。公二十年间,再莅此州,有德于其人,家有画像,饮食必祝,又作生祠以报。
六年,召入为翰林承旨,复侍迩英。当轴者不乐,风御史攻公。公之自汝移常也,受命于宋,会神考晏驾,哭于宋,而南至扬州。常人为公买田书至,公喜,作诗有“闻好语”之句。言者妄谓公闻讳而喜,乞加深谴。然诗刻石有时日,朝廷知言者之妄,皆逐之。公惧,请外补,乃以龙图阁学士守颍。先是,开封诸县多水患,吏不究本末,决其陂泽,注之惠民河,河不能胜,则陈亦多水。至是又将凿邓艾沟,与颍河并,且凿黄堆,注之于淮,议者多欲从之。公适至,遣吏以水平准之,淮之涨水,高于新沟几一丈,若凿黄堆,淮水顾流浸州境,决不可为,朝廷从之。郡有宿贼尹遇等数人,群党惊劫,杀变主及捕盗吏兵者非一。朝廷以名捕不获,被杀者噤不敢言。公召汝阴尉李直方,谓之曰:“君能擒此,当力言于朝,乞行优赏;不获,亦以不职奏免君矣。”直方退,缉知群盗所在,分命弓手往捕其党,而躬往捕遇。直方有母年九十,母子泣别而行。手戟刺而获之,然小不应格,推赏不及。公为言于朝,请以年劳改朝散郎阶,为直方赏。朝廷不从。其后吏部以公当迁以符会考,公自谓已许直方,卒不报。七年,徙扬州。发运司旧主东南漕法,听操舟者私载物货,征商不得留难。故操舟者富厚,以官舟为家,补其弊漏,而周船夫之乏困,故其所载,率无虞而速达。近岁不忍征商之小失,一切不许,故舟弊人困,多盗所载以济饥寒,公私皆病。公奏乞复故,朝廷从之。未阅岁,以兵部尚书召还,兼侍读。是岁,亲祀南郊,为卤簿使,导驾入太庙。有贵戚以其车从争道,不避仗卫,公于车中劾奏之。明日,中使传命申敕,有司严整仗卫。寻迁礼部,复兼端明殿、翰林侍读二学士。高丽遣使请书于朝,朝廷以故事尽许之。公曰:“汉东平王请诸子及《太史公书》,犹不肯予。今高丽所请,有甚于此,其可予之乎?”不听。公临事必以正,不能俯仰随俗,乞守郡自效。
八年,以二学士知定州。定久不治,军政尤弛,武卫卒骄惰不教,军校蚕食其廪赐,故不敢何问。公取其贪污甚者,配隶远恶,然后缮修营房,禁止饮博。军中衣食稍足,乃部勒以战法,众皆畏服。然诸校多不自安者,卒史复以赃诉其长,公曰:“此事吾自治则可,汝若得告,军中乱矣。”亦决配之,众乃定。会春大阅,军礼久废,将吏不识上下之分,公命举旧典,元帅常服坐帐中,将吏戎服奔走执事。副总管王光祖自谓老将,耻之,称疾不出。公召书吏作奏,将上,光祖震恐而出,讫事,无敢慢者。定人言:“自韩魏公去,不见此礼至今矣。”北戎久和,边兵不试,临事有不可用之忧,惟沿边弓箭社兵与寇为邻,以战射自卫,犹号精锐。故相庞公守边,因其故俗立队伍,将校出入,赏罚缓急可使。岁久,法弛,复为保甲所挠,渐不为用。公奏为免保甲及两税折变科配,长吏以时训劳,不报。议者惜之。
时方例废旧人,公坐为中书舍人日草责降官制,直书其罪,诬以谤讪,绍圣元年,遂以本官知英州。寻复降一官,未至,复以宁远军节度副使安置惠州。公以侍从齿岭南编户,独以少子过自随,瘴疠所侵,蛮所侮,胸中泊然无所蒂芥。人无贤愚,皆得其欢心,疾苦者畀之药,殒毙者纳之。又率众为二桥以济病涉者,惠人爱敬之。居三年,大臣以流窜者为未足也,四年,复以琼州别驾安置昌化。昌化非人所居,食饮不具,药石无有,初僦官屋以庇风雨,有司犹谓不可。则买地筑室,昌化士人畚土运甓以助之,为屋三间。人不堪其忧,公食芋饮水,著书以为乐,时从其父老游,亦无间也。元符三年,大赦,北还。初徙廉,再徙永,已乃复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居从其便。公自元以来,未尝以岁课乞迁,故官止于此。勋上轻车都尉,封武功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将居许,病暑,暴下,中止于常。
建中靖国元年六月,请老,以本官致仕,遂以不起。未终旬日,独以诸子侍侧,曰:“吾生无恶,死必不坠。慎无哭泣以怛化。”问以后事,不答,湛然而逝,实七月丁亥也。
公娶王氏,追封通义郡君。继室以其女弟,封同安郡君,亦先公而卒。子三人,长曰迈,雄州防御推官,知河间县事。次曰迨,次曰过,皆承务郎。孙男六人,箪、符、箕、、筌、筹。
明年闰六月癸酉,葬于汝州郏城县钓台乡上瑞里。
公之于文,得之于天。少与辙皆师先君,初好贾谊、陆贽书,论古今治乱,不为空言。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乃出《中庸论》,其言微妙,皆古人所未喻。尝谓辙曰:“吾视今世学者,独子可与我上下耳。”既而谪居于黄,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而辙瞠然不能及矣。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先君晚岁读《易》,玩其爻象,得其刚柔远近喜怒逆顺之情,以观其词,皆迎刃而解。作《易传》未完,疾革,命公述其志。公泣受命,卒以成书,然后千载之微言,焕然可知也。复作《论语说》,时发孔氏之秘。最后居海南,作《书传》,推明上古之绝学,多先儒所未达。既成三书,抚之叹曰:“今世要未能信,后有君子,当知我矣。”至其遇事所为诗骚铭记书檄论撰,率皆过人。有《东坡集》四十卷、《后集》二十卷、《奏议》十五卷、《内制》十卷、《外制》三卷。公诗本似李、杜,晚喜陶渊明,追和之者几遍,凡四卷。幼而好书,老而不倦,自言不及晋人,至唐褚、薛、颜、柳,仿佛近之。平生笃于孝友,轻财好施。伯父太白早亡,子孙未立,杜氏姑卒未葬,先君没,有遗言。公既除丧,即以礼葬姑。及官可荫补,复以奏伯父之曾孙彭。其于人,见善称之,如恐不及,见不善斥之,如恐不尽,见义勇于敢为,而不顾其害。用此数困于世,然终不以为恨。孔子谓伯夷、叔齐古之贤人,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公实有焉。铭曰:
苏自栾城,西宅于眉。世有潜德,而人莫知。猗欤先君,名施四方。公幼师焉,其学以光。出而从君,道直言忠。行险如夷,不谋其躬。英祖擢之,神考试之。亦既知矣,而未克施。晚侍哲皇,进以诗书。谁实间之,一斥而疏。公心如玉,焚而不灰。不变生死,孰为去来。古有微言,众说所蒙。手发其枢,恃此以终。心之所涵,遇物则见。声融金石,光溢云汉。耳目同是,举世毕知。欲造其渊,或眩以疑。绝学不继,如已断弦。百世之后,岂其无贤。我初从公,赖以有知。抚我则兄,诲我则师。皆迁于南,而不同归。天实为之,莫知我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