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湄丘先生集序

今夫人之所贵者,德而已矣。所以圣门四科,以德行为先,而言语、政事、文学,其后焉者也。即不朽有三,立德为一,德非人所称达尊者哉!

然而自古迄今,求其无愧于德者往往而鲜也。如琼府文昌湄丘先生谥忠惠邢公者,迹其生平,少负奇才,生年甫十有四岁进庠,乡、会二试高中,廷试登二甲,人咸谓其长于文学也。迨任四川道监察御史,出巡福建、辽东、河南三处,皆有去恩德政碑立。及守台州,民甚信服。去任,数百人赴京告留。后改苏州府,活饥民四十余万口。治绩表表,内外交荐,政绩为天下最。朝廷赐敕褒奖,陟参浙藩,连升都宪,巡抚东南。时江南浙江二省莫不蒙公优优之政,经济脍炙人口。宪宗嘉其有守有为,才识老成,廉明公忠,特敕考察文武官员。清名美政,播闻朝野,人咸谓其长于政事也。公片言折狱,语必根理,排难解纷,辩才无碍,人又谓其更长于言语也。则其所为立功立言者得矣,犹未知其德果何如也。

今余督学来琼,索郡志览之,知公名列琼府乡贤,非仅祀于台、苏之名宦也。公晚年愈进德,足迹不履公庭。尝構草亭于居第之前,作记以自见。著有《湄丘集》。惟效薛河汾之为人,盖脱屣声利之场矣。且居家孝友,表正里闾,多给族戚乡邻贫难者,山林中经济亦多。无惑乎论者谓公与丘、海二公,为奇甸三名贤,他人之贤弗及也。公归田遐僻,潜德幽光,未有为之请题加赠。名虽若逊夫丘、海,乃论其实,志同道合,易地皆然,不相上下也。故《府志》传公乡评,自唐宋以来,海南人物莫及。昔时丘、海诸公,于公没后,犹有称道不衰者,可知公之立德又极其至矣。谓公专长于政事者,岂足以知公也哉!

余久慕公之风猷,公余欲求其文集观之。适公宗孙上杓祀生者,志切继述,思欲续修公之文集,亦是贤孝之裔。具呈余言为序。余取旧集阅之,虽为夏五郭公,乃其所作,多有理趣,不徒工於纤丽浮巧之文已也,是实知道者所为。公之言,诚有德者之言,非有言者之言也。所谓先器识而后文艺者,非耶!亟宜表之以为世劝。

初,余以言为不足公重,未便即允。后士杓祀生恳求,余以公昔为苏郡守,后升江南巡抚,吾苏人受公之德泽不浅,于义必不可辞,故不避其不文,而勉为之序。时雍正甲寅仲秋之吉。

赐榜眼及第日讲官、起居注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修撰、提督广东学政加一级纪录二次、姑苏后学缪曰藻文子甫拜撰。

邢湄丘先生遗集序

太史氏曰:予读《邢湄丘先生传》,辄抚卷叹息,想见其为人。比览公遗文,词旨明粹,成一家言,益以见立言有本,不可诬也。

夫公以名进士,历官宪台,巡抚江淮间,功德在人。其持论侃侃,不阿权要,何其正也。逮乎解组归养,优游林泉,能以言行矜式闾(尚阝)。其出处有道,光明卓荦之概又如此,故其为文博大昌明,粹然无疵。存者如《大成殿记》、《射圃记》、《送周推官序》诸篇,皆经术渊醇,词理朴茂,吟咏间作,率非苟且涂饰之词。言之有物,非笃于道者,能若斯乎?

夫琼僻在荒岛,而英才辈出,未易仆数。其卓卓者,则公与琼山、刚峰两先生,并称“三贤”。昔史所传,岂虚也哉!予闻公长于丘,而海复继公后。当时琼文接址,百十年间,人物表著如此,岂名流之产将不择地欤,抑克自淬厉而人皆可为也?予于公有慕焉,并以告善读公文者。

赐进士及第、翰林院编修、同里后学张岳崧谨序。

邢湄丘先生遗集后跋

嘉庆壬申年,岳崧既序先生文,然当时所获卒业者仅数页。继得《送周推官序》一页并入,知先生文必多遗佚,因语先生族人,共相搜讨。阅今廿余年,岳崧奉讳归里,先生裔孙维与宗宪等来谒,则先生集已一再梓行,岳崧前序亦已附刊矣。翻读全帙,各体文及诗,仍复寥寥,且多羼入后人妄增之作。噫!此浅人欲藉先生为重,而不知适足为先生累也,因为别择数四而汰其赝者。呜呼!岳崧不敏,何足以订先生文?

虽然,先生之文,浑朴古雅,词旨深醇。其视赝作,如珍琳琬璧,虽杂之碔砆砂砾中,而宝光虹气,璀璨辉映,不可混淆。此固有目共睹,无俟深于文者能辨之矣。抑岳崧更有感者。丘文庄撰先生墓志云,公诗文不多作,作必有意趣。而黄泰泉《通志》载《湄丘集》十卷,乃迄今仅存什一,何耶?余郡居大海中,湿热熏蒸,风潮之所侵,而虫蠹之所丛,不但唐宋谪宦如李卫公、赵忠简、苏文忠诸名贤片楮只字无复留余,即明文庄、忠介诸公手迹,亦复泯然澌没。每忆文庄尝为石室藏书,嘉惠来学,今日不第书不可见,并石室亦湮灭无存,将地气使然欤?其传之弗慎欤?是可慨已。

抑又思之,古人传世之作,不惟其多,惟其精。后之学者读先生兹集,如文豹一斑,吉光片羽,即可忾叹寤思,想见先生之所以为文,与其所以为人,则亦无庸斗靡夸多,以为观美也已。谨厘订文一卷,诗一卷。

道光廿年,岁在庚子,前护理湖北巡抚、湖北武昌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同里后学张岳崧谨再跋。

琼州府学大成殿记

夫子没,道在六经,天下郡县凡有学,以崇诗、书、礼、乐之教,必尊吾夫子为先圣,塑其像祠之庙。学有时废,庙则未尝废也。历代追封,尊极王爵加谥,备于大成礼,改额大成殿。夫子位正南面,从游贤哲咸以封爵序坐乎左右。庙貌有严,审法象之器,正轩昂之乐,谨飨祭之时。吁,何其隆耶!周室衰,圣王不作,教化凌夷,吾夫子固天纵之圣,而不得位于帝王,独与其徒讲明道学,阐圣教于遗经,寓王法于鲁史。尧舜禹汤,文武之道,晦而复明;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礼,坏而复立。天下之人,得不沦于左衽者,谁之力欤?后世斯文宗主,舍吾夫子其谁欤?褒祟之典不如是,不足以报其功,所谓盛德百世必祀者也。

琼州府学庙,志以为宋庆历间建,迨今四百余年。灵址在今府治之巽隅,地亢气朗,兴复相继,规制整备。顷者学堂增广,而殿犹仍乎旧。郡守倅上饶蒋侯淇、长乐马侯叔文,受值兹土,殿适凋敝,虑无以彰我朝崇圣报功德意,谋新其作,乃出赏罚余钱,遣工师逾海之北求巨木,得木名铁力者,选什一于千百,趋驾以归。辰卜既吉,工集其良,群之于肆,且斫且陶,百作并兴,饩具食纾,敦事森严,而功自倍。于是撤其敝,崇其址,鼎新建置。工始于成化丁酉岁之秋,明年夏告成。殿总若干楹,广袤视旧无所增,而高过之。飞檐层出,百度森如,材坚甓完,不华不朴,望之巍然。时佥事俞公璟按节海南,适观于庙,见诸像与图不相肖,而位且相迫,复购良工按图彩塑,端其位次,内外一新,允足以展严祀之多仪,当崇文之杰作矣。落成日,礼行释菜,衣冠聚会,皆尝从事乎《诗》、《书》而愿学焉者。仰瞻圭冕,神光流动,其心宁不悚然起敬乎!不知皆能信其道而笃于行,不为邪说惑否也。至若春秋仲月礼行释奠,主之陪之,亦皆学优而仕,资其食于民者。登降殿陛,参越圣灵,其心宁不自荣于得共事乎?又不知皆能行所学以泽斯民,法不寇于货否也。署学教谕陈顒走书求予记,言工作之勤。首以夫子所以永垂世范者告,终则愿于业儒者行思仰止,穷于所义,达于所法云。

琼州府学射圃记

皇明一统天下,首建儒学,而附之以射圃,以教诸生之射。盖以射者,学者之事。礼行于学,可以观德而选士,利用于武,可以威敌而御强,古之圣王务焉。射圃之附于学,实酌于古,而以时宜制之,盛典也。

琼州府学射圃,出学宫门西行不百步有旧址焉,地不满射者之力,屋不蔽风雨,阶物不度,侯服不给,诸生病之。成化辛卯岁之春,广东按察司副使剑江涂伯辅奉玺书来按于琼,政肃风行不一,再越月,百蠹以消,百废以举,民用宁辑。一日观射,因叹射圃之陋,曰是之弊,俗吏之为也,思辟而新之。不欲劳民,乃自为措置。材选其良,甓选其坚,工选其能,拓于其址,并诸余地而增之。总得广不五十步,袤百步有奇。画地置射亭五间,左右附墙各置小屋三间。砌阶墀,径直道,恢之以染,坦若展茵,法制备具,诚可耦进退、比礼乐,而张弧矢矣。工始于公至之年夏六月庚申,以是年冬十一月己亥告成。

总其事而董其功者,郡守莆田吴侯琛、监诸义官海忠辈也。为之左右而整饬其器物者,都门雷阳王公璲也。公又自为损益大射、乡射之礼,注为《射仪》一通,俾诸生习而射之。琼之士大夫观者听者,莫不欣然颂公能宣德意以翼文化,虑久而亡之也,欲立石刻《射仪》以贻后人,属郡博陈顒走书来文,征余言记之。

嗟夫!世之食公禄而力可为者,曾有几人而知所当为哉?金壁辉煌,有脧民脂而耸老佛之殿阁者;风月潇洒,有殚民力而张宴赏之池亭者,其视圃亭之作孰当耶?抑公之崇儒化,不啻此一事。若学校、若祭器、若揭经程艺,皆切切于心而为之未已。伟哉涂公!力可为,而为君之所当为,不随俗而流,可谓一方兵民之寄,而不负委托之重者也。是宜记之,附于《射仪》之后以著其美焉。重修文昌明伦堂记

今天下学有明伦堂,古谓之讲堂,亦谓之伦堂。盖以学校所讲明者,伦理而已。明此理而昭晰于人,岂非用人以化成天下也哉!文昌儒学,岁久而敝,宪副涂公伯辅至止,以其窄而陋也,俾知县事古藤宋经重经理焉。即成,使生员林徽祈征余文记。

所谓明伦堂者,窃惟人民之成,伦理之明也。人有五伦而不知所以自明,必待圣人立教以明之。经书者,教之具也;学校者,教之所也。圣人之教,不能遍及,必于众人之中择其俊且秀者,于学校之中授以六经之道,使其朝夕从事,诵言究理,指陈事实,稽古验今。匪徒自明,又以开导其姻族,而渍渐其乡里,俾才良而俗厚。异时学成而仕,上以致君而泽民,中以淑诸其秀且俊者,而俊秀之民,他日又推以淑诸人。彝伦攸叙,人文之成,庸有已耶!人伦明,则人文成矣。人民成,则天下化矣。

吾邑以文昌名,其士民之美,必能如《易》之所云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顾三代之文,郁郁于成周,而成周之文,不外乎三代之所以明人伦。吾文多士,斐然成章,以应邑之名,要必秩然人伦之叙,而后灿然文理之备,斯无愧焉耳。苟反而求之,文采有余,而实行不足,不亦有负于是邑之名、斯堂之颜也哉!此岂独士子为然?凡民于是与教于是、官于是、出入往来于是,拥皋比而谈经,摄掖齐而进退,环桥门而观听者,曷亦思其所以然哉!

成化九年季冬月记。

乐会县儒学记

古者建国必立学,有事于学,必释奠于先圣先师。由汉而下,天下郡国皆置学,释奠之礼师圣迭尊孔子。历隋而唐,迨于宋元,以至今日,学校之制益备,褒崇之典益隆,文庙与儒学俱遍于州县。学设讲堂以会文养士,庙建礼殿以祀孔子而从其徒。后改讲堂曰明伦堂,改礼殿曰大成殿,其推明化本,表著圣功,至备至当,无以复加矣。

琼之乐会县庙学,初附县治于泗村,后徙调懒。元析其地增益会同县,迁乐会于南泉渡之北,再迁渡南,初制漫无可考。今之庙学,即今县治之左,创于延祐三年,实海北肃政廉访司照磨范梈所建也。历岁既久,敝而复作,皆仍旧贯,未之有改。正统四年,始迁明伦堂于大成殿之左,久而复敝。成化七年,上命广东按察司副使丰城涂公总察琼州兵民之政而整饬之。视郡内诸庙学地隘者弗克聚,屋敝者弗克居,谓非祟儒毓贤所宜,志将有营,而材无所出。明年适天下大籍版图之会,乃谕诸州县,俾因民户割税验亩推钱转里胥私袭之利而公之,以作学之费,以营以缮,扫旧布新,而乐会庙学咸在作列。诸生以隘告,公又为之辟其地而展之。进庙之戟门于前,退学之馔堂于后。大成殿、明伦堂则鼎新建置。材良甓坚,丹垩诸采,施当其质,规模宏大,增壮于前。工垂成,而姑苏邦俊何耕来宰是邑,乐其可继,遂尽廊庑斋室库门诸舍,凡隶于学者,并加修葺,焕然一新,诚可以飨圣灵而毓民俊矣。宰将不没作之者之劳,乃具创置迁建之巅末,介其学生王克明请记于余。

余惟圣王之治天下,必本彝伦以纲维风化。彝伦之道,具在六经。学校者,讲经明道之所,孔子,则六经之宗主,彝伦所赖以立而不坠者。彝伦立于子,则能父其父,立于臣,则能君其君。国无之,不足以为国;家无之,不足以为家。周祚修之而延,秦代弃之以促。忠臣烈妇临变而不可夺者,皆彝伦之道,有以绪乎其心也。彝伦在天下,有足恃如此,则讲经明伦,固不可无学,而崇德报功,亦不可以无庙也。废而不作,作而不择其地,不选其人,犹无作也,无良有司也。涂公之志,盖乐于作兴,亦其材足以有为,故能为有司授成计,有司又得业儒者共成其美,良可喜也。昔周官立制无一不备,独于设教无官,廪士无制。先儒以为其吏非应文也,其士非为养也。吏非应文,是不可以法拘,士非为养,是不可以利诱,此成周备法纪众,不列学官于六典之深意也。今之讲诵于斯堂而瞻拜其庙者,尚宜深思此意,以自重其职业。修乎内无待乎外,则处足以为席之珍,而出足以为国之宝矣。余重于斯文,故为之记而以是终焉。

成化八年秋月吉记。

湄丘草亭记

文昌东昆港之北湄,有丘狭而长若埭者,延亘六七里,内藏一丘,隆然深秀,外夹平畴,邢氏居之,逮今十余世为斯丘之主。

丘主人之孙宥,拜官南台,不俟老而致其事。既还故土,喜遂初志,乃伐丘之树为楹,斫丘之竹为椽,筑丘之土为墙,又剪丘之茅以苫盖之,作亭一间于旧所居之前,匾之曰“湄丘草亭”。客至即延之茶,客退则亭虚而静。春风秋月,冬暖夏凉,野树垂阴乎前后,梅竹桑麻交翠乎左右。亭主人俯仰瞻盼其间,意方有适,则检床头残简,或唤瓮底新醅,且研且酌,探颐陶情以消闲旷。兴发则扶筇曳履,从一二童子徐步以出,或登丘隅,或临水湄,望浮云而觇飞鸟,观新涨而玩游鳞,心目以豁,志趣以舒。兴尽而还乎亭。神疲力倦,则隐郭几以徇懒僻,卧陶窗以遂黑甜。出而还,立而坐,睡而起,油油然率从意适,无所羁绊。以乐馀生,志意颇足,不知旁之人以为何如。亭荫以草,非自矫也,取蔽风雨,草易于瓦也。丘加新名,非立异也,旧曰水吼,偏于水,曰黄岭,偏于山,必兼山水而名之,不曰湄丘不可也。吾将散吾情,故作湄丘之草亭。吾将漫吾游,故合水与山以名吾所居之丘。若谓吾丘无平泉绿野之侈,亭不似休休熙熙之雅,不足以乐,是未知吾之所以乐也。吾之乐,盖将拉无怀氏之民而友之,相与游乎太古,否则愿田舍翁揖而进之,共作农谈,不爱见乎车马客与之话时事也。丘宜乎约,亭宜乎朴,不宜侈且雅也。雅吾不为,侈吾不能也。

成化甲午夏四月吉湄丘记。

暇园成趣亭记

明教溪之西,文昌通儒里也。地幽而水清,土性宜树,邑之望族林氏居之。林之冢子曰复初者,学究通微,志尚高适。尝因地宜,构名花草,汇植于所居之原,结屋其间,夷犹独乐,自庆时平身暇,得以养高林壑,放志丘园。探草木鱼鸟之性情,窥鬼神造化之消息,好之乐之,亹亹不倦。虑无以自见,将匾于屋曰“暇园清趣”,以表其志。走书来京与余相可否。余意欲更暇园作夏园,清趣作成趣,盖取诸古人“四时皆是夏,园日涉以成趣”之句也。一日,翰林侍读丘公季方过余,因出书相与论确。季方以为成趣则美,而夏园云云者,不过地气多暖尔,幽人高趣,非闲暇莫由以成,暇园当依旧,而改成趣以足之。遂自书于匾,且嘱曰:“幸毋使溪西之文似北山也。”后归匾之。

二年,余致政归乡,悉以向之所以异同其义者告。复初欢然曰:“是深得吾素愿也,溪西之文不必移也。”于是举觞相庆曰:“余与子生同里,子行而吾居,子不俟老而归以寻旧游,趣与余同,不可不同此觞而写此趣。”乃出纸笔于几席间,俾余记之。辞未就而酒已醉,复初自歌曰:“时多暇兮,居且有园。园有嘉树兮,日秀以蕃。即彼树兮探天真,真趣成兮乐不可言。”余和之曰:“行倦兮归来休,寻旧盟兮海湄之丘。里有美人兮同乐,趣以相适兮将复奚求?”二人浩然大笑,遂并书以记之。

雅宜山重瑞记

天顺庚辰岁之春,都宪姑苏韩公永熙,葬其先妣太恭人于郡之雅宜山。既襄事,而灵芝出焉。又九年,成化己丑秋,公以先君通议大夫合葬于太恭人之兆。时方毕工,而鹳鹤又集焉。乡之士大夫耆彦,见者闻者,悉相传颂,咸以为雅宜之有重瑞,都宪公之孝征也,各为诗以歌咏之。郡太守以告于监郡豸史,监郡以告于予,谋将上其事。公闻而止之曰:“焉知其非偶然耶?事不足旌,安敢以渎圣天听?得一言记之,庶有征于后足矣。”

乃偕予以登雅宜之山,谒元堂,探灵迹。守冢者指冢之背以告曰:“此芝所产之处也。实有二茎,一高一低。干如文犀,葩如瑞绮,其色奕然。”又指冢背垣内之松林以告曰:“此颧鹤来集之所也。二鸣于垣,馀皆在树。初有百数次,夕倍之,肃肃然若有惊之者,经二宿而出。”既而由冢之后出于主山之巅,览山之势,皆自白龙阳来,彼联此属,三四起伏,而后落为雅宜。土厚而木秀,佳气聚焉。有主有案,左右瞰具焉。五患且不及,实天下之福地也。因而叹曰:有是山而在东吴富丽之乡,历千百载万目中,独无一人得者,岂天秘之以遗韩氏耶?都宪公以天下人杰,入总宪纲,出握兵柄,负一代才名。身虽侍朝廷,而心尝慕乎父母,生事之礼,至备至周,死而卜葬,得如是之地,宜矣。其葬之具,皆上遣官为之营造,公又身自临之,百凡器物,必诚必慎,实足以藏魄而妥灵。哀至礼尽,孝诚有感,其瑞物骈臻,亦宜也,非偶也。

夫孝者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昔张曲江居父丧哀毁,而庭木有连理之祥,迨居母丧,而冢前出白鸠白雀之异。其后官至中书令,封曲江伯,皆由能事亲事君立身也。以公之材器德业,事亲事君无忝于曲江矣。居丧召祥,又有类乎曲江矣。他日所进,其爵位功名立身之地,又岂下于曲江乎?其子孙相承,愈远愈大,当自兹山兹瑞启之也。因书之以为记。

成化庚寅春正月吉日,琼台文昌邢克宽记。

送周君廷重任桂林府推官序

节推佐守治理,职专刑狱,而臧否是非之权守实施之,彼此孚合以循乎正,未有不能相成以卒志者。故己有善而守违之,则疑;守有不善而己顺之,则欺。于是牵制局促之患生,而民不蒙惠。僚属且然,况位其上者乎?桂林为广右首郡藩封三司之都,交广荆蜀之所辐辏。虽简重淳朴,著自古昔,而齿颊伪集,势必至幽隐困抑也,非仁人莫能理直。而怵威之下,每承顺而不获其情,则己之所不获自信者,又非特守而已也。

廷重以文学课最,擢膺是任,尚其慎之哉。《易》之噬嗑,离上震下,明照而威震利用,狱也。六爻惟九四最善,以其刚明,故有得金矢之象。然曰利艰贞,则知治狱之不易矣。夫四居柔而体刚,柔主仁,本也,刚主威,用也。本以寓哀矜,用以惩奸慝。艰者慎乎外也,贞者正内也。正乎内以致威,慎乎外以显仁,积久而上下化之,何往不利?所谓孚合相成以卒乃志者,端在是矣。《吕刑》曰,惟良折狱慎而正,所以为良乎。

廷重与余同郡,素履重于乡评。再会京师,知之颇稔。予友平仲之卒于邸也,含饭敛亲,重有力焉,是司牧之良者。推是心以往,其优于所事矣。

先考侍御史府君墓碑记

文昌邢氏,先为汴梁人,世传以为梁开平间仕为武经大夫者之后。宋南渡后选于琼,始自十二、十三二公。十三公充纲使,府君纲使九世孙也。六世祖讳章焕,仕元为县尹;高祖讳德良,仕为太使;祖讳廷瑜,署屯田奕百户;公讳世贤,隐居处士。府君自号宝穑翁,以宥官推封为御史。少负刚侃,年逾弱冠辄能与人谈理道,分曲直,不阿不矫,能人所不能。乡人凡有争竞不决者,往往相约同造其门取辨信诎。事先公处士,府君与先妣符孺人心极孝爱,葬祭皆尽礼。家训犹严,弟侄子孙辈毋敢犯教令。睦宗族,和乡党,厚姻戚,乐宾朋,敬长上,循礼度,海滨敬服。成化乙未二月三十日卒于家,寿年八十有八。配许氏,继郭氏,均封为太孺人。子男六:宥、定、宣、宜、宬、寅。女四:一适贡士陈旭,一适黎汉,一适王源,一适王恕,皆乡之俊士。孙男六:琛、瑗、顼、璨、玮、理。卒之年五月二十五日,葬于峒巄山之原。郡博陈颐既铭其墓,仰惟我朝推恩盛典,不敢自蔽,谨用立石勒之墓前,昭告后代。而宥归老遐僻,不得大手笔表其懿美,姑述其世德大概,勒于碑阴,庶继世子孙有所征云。

成化乙未年夏六月望日记。

先妣许太孺人墓碑记

孺人,故高安知县东瓜许有虔女也,性聪慧而娴女工。年十九归严翁,恭执妇道,内相有方,家用以理,内外姻戚咸嘉重焉。

宣德乙卯七月二十五日卒,寿年三十九。是年冬葬于栏郡之原。子男四:长即宥,次定、宣、宜。女三:长早亡,一适茂山陈旭,一纳郎头黎氏聘焉。

宥承念先训二十年失所恃,今获登进士第,拜官御史,禄不及养,抱恨终天。所幸追赠有敕,得告归焚黄。于是誊以勒碑,用彰天宠,并志其私一二于其下。

天顺元年丁丑冬十月朔日记。

族伯司训讷斋公墓表

公姓邢氏,讳贵,字良贵,号讷斋,上世汴人。宋南渡后,公之九世祖第十二公与其弟十三公,避地南迁于琼,家文昌之观霄;八世祖仕宋为宣议郎;七世祖仕宋为参府;六世祖讳宣议,仕宋为文昌知县,官阶如祖,亦称宣议郎;高伯祖讳梦璜,仕元为万安知军;高祖讳卿,仕元为琼州按抚司佥事;曾祖讳元才,仕元为琼山、文昌二县知县,迁居三嘉;祖讳道与,仕元为巡检;父讳安民,隐居不仕。

公生而敦朴,不乐华靡,性嗜文史,读过书永久不忘。邑大夫器异之,举入邑庠,从观澜林先生游,以书经领永乐乙酉乡荐。己丑会试登副榜,授江西瑞昌县学训导。同学友秋官主事林密,素重公德,而畏其学,欲荐并立。公闻而谢之,曰:“幸毋相累,得英才而教育之,是所愿也。”永乐甲午丁内艰,还守制于家。服阕,改浙江海盐,又移杭州。凡历三学,所至皆严课程,责学者以熟读,先德行而后文艺,弟子多所造就,由科贡出身时用者济济。尝以恤孤周贫等事言于朝,秉政者多采用之。

正统辛酉,乞致其仕,诏许之,时年六十有六也。

公先丁外艰,丧葬一依乎礼,不作佛事。后以内艰归,州里劝其从俗以厚报,公曰:“读儒书而以异端葬其亲,斯为厚耶?”执礼愈谨。邑中有志者悉从公学。及致政以归,晚辈益尊信,操觚从游者日踵于门,随才进退,皆有成立。乐进者掇科名,居家者亦不失为善人。盖公负确志,植实行,文词典雅,诗句冲淡。自幼学壮行至乎老而归,手未尝释卷,心未尝为利动,倦倦焉将导帅一方,俾良士勇于善,懦夫去其饰,惰者勤,肆者恭,同归于厚。固未得尽如其志,然能变旧习,俾治丧者不用浮屠,家信而里行之,公之力也。

正统癸亥冬一遭疾,即服朝服告于先祖,礼未毕而疾已亟,顾子昇曰:“善治棺务从坚朴,毋惑异端。”言讫而终,时十一月十六日也,享年六十有六。娶多髦符氏。子男三:长昇、次勖、次暹;女一。昇以公卒之明年正月丙寅葬于祖考坟之后。

宥以御史致政归,昇同其从子俊执状以告,俾有言以阐扬其懿美。宥与公族同出,居同乡,学同道,故谨次其事以表其墓云。

正统甲子十月吉日记。

五子字说

文昌邢氏,居南文者为世族。族之子曰顺、曰显、曰灏、曰政、曰敞。方成立时,而其父田叟已没,五子者谨事母读书,皆能世其家而大之,敞且今为县学弟子员。

始予幼时,尝与顺、显二人同读小学书。及举于乡,而灏、政、敞三人又从予学,谓予叙在族诸父,且有师友之素,宜字其名而表之,而予以会试来京师。又九年,始以御史得告归省。五子者复请字于予,予乃告之曰:

所贵于人者,德而已矣。凡天付与于人者,人能得之于己而不失,斯谓之德。君子所贵莫尚乎德,字宜从德。夫顺其性者,践其形也,践其形即践德矣,字顺曰德履。显乎外者敬乎内也,敬乎内即敬德矣,字显曰德恭。世多自首,独商老以灏称,则灏云者,将不在皓而在纯然者矣,字灏曰德纯。政,正也,欲正人之不正者,必正己德以先之也,政之字其曰德先。敞,宽也,心体宽大者,由道充而德裕也,敞之字其曰德裕。顺其履哉,所当履者能履而不失,期无往而不顺矣。显其恭哉,所当恭者能恭而不忽,斯无往而不显矣。灏其纯哉,匪年之隆,惟德之充,则自然纯厚矣。政也何先?先之孝友,孝友不达,则施于有致矣。敞也何裕?裕于循理,循理而行,刚敞乎荡荡矣。若以同流合污为顺,是非君子之所宜顺;浮华虚誉以为显,是非君子之所宜显;徒白以为灏,徒言以为政,任放以为敞者,又非君子之所宜灏宜政宜敞也。凡吾所不欲以告,皆非君子之道也。道非君子,宜深戒之。五子曰:“唯,请书以为训。”

林教志道字说

文昌通儒家溪西林氏显之之子教,方幼学时,尝从予习读。予喜其志可与共学。既而予歌鹿鸣以起,教从师于乡,学无一日废,予又喜其学可与适道。及予致政而归,教出入几席间,谨执弟子礼。

一日避席而言曰:“教既醮于客位,今翰林侍讲学士前庶吉士琼山丘公闻而嘉之,字教曰“志道”。今年四十,而道无闻,名不遂,朋侪将不我畏矣,先生何以处之?”予告之曰:“士尚志,志于道德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名之有无,宜莫之计。若道无闻,吾请说子之字以劝。圣人,与佛老权谋术数百家众技之道,于其法无非教也,所教各有其道也。士志于道,志圣人之道,非志佛老权谋术数百家众技之道。圣人之道,载诸六经。经重五教:教君臣以义,义者君臣之道也;教父子以亲,亲者父子之道也;教夫妇以别,长幼以序,朋友以信,别者序者信者,夫妇长幼朋友之道也。子以四教,文以知此道也,行以履此道也,忠信以存此道也。教以道立,道以教明。吾子能志于道,则不耻恶衣恶食而可以入德矣。能志于道,则据德依仁可以驯致矣。有德有仁,则身修而家可教矣,不出家而成教于国矣。教字志道,丘公之意尽于此,子宜勉之。闻道有蚤暮,子能勉之,是尚可适道,未为晚也。道明德立,则在家必达,在邦必达,身自显而名自彰矣,奚有不我畏,又奚俟于藉青紫,临利禄,方为遂耶?吾子勉之。”成化七年辛卯岁之冬书。

各体诗

登铜鼓岭

一纵登临目,苍茫大宇空。断山浮滟潋,削壁判鸿漾。地撼鱼龙斗,潮争鼓角雄。凭高独舒啸,宛在水晶宫。

海南风景

南荒千里尽王疆,四顾天连海色苍。二郡舆图兴自汉,五州编户盛于唐。故家大半来中土,厚产偏多起外庄。弦诵声繁民物庶,宦游都道小苏杭。

琼台杂兴七首

德星南斗聚光华,文物衣冠耸故家。鱼兔迭班唐使节,楼台相望汉宫衙。阜康自拟唐贞观,习尚相高晋永嘉。聊乐不劳方外去,七洲烟月浩无涯。

黉馆群游并俊华,书香半袭旧儒家。芝兰尚友颜回室,葩萼争雄宋玉衙。席上珍藏光发越,胸中道富乐肥嘉。白袍自破天荒后,秋鹗尝飞岭外涯。

五指山光胜九华,版图曾奏汉王家。窠中人老多遗世,被里官闲早放衙。橄榄香回茶后美,蝤蛑绘出酒馀嘉。薰风座上羲皇客,一曲雍容咏圣涯。

六鳌洲背涌精华,十邑居民数万家。椰子户雄橙橘户,槟榔衙胜柳槐衙。匝花海上琼芝秀,含液枝头锦荔嘉。却被坡翁收拾去,至今龙泣水西涯。

大同民习悃无华,轩冕浮云重世家。巷被空花明吉贝,屋披云构战繇衙。稻田秋敛冬还种,药圃菁芳雨更嘉。一斗桑麻半樽酒,兴如沧海没津涯。

一经相继续南华,谁似清林处士家。庭外雨晴喧鸟市,檐前日暖散蜂衙。菊含霜气秋香烈,蔗酿寒浆晚节嘉。且幸海门波不动,居闲随分足天涯。

地极南埂萃物华,竹垣深浅里人家。儿童总解藏私货,父老无由识县衙。藜子熟时村酒酽,甜茹茁处野淆嘉。东风不负凫鹭约,自首同归醉海涯。

七星排斗

岂信人间有列星,天移北斗下南溟。望先及塔摹孤影,削不成峰笑五丁。返照入波垂列宿,密云扶雾点高形。皇舆碧落通呼吸,何日登临勒短铭。

中秋对月

举头问月月无辞,俯首衔杯有所思。棘院观光群射策,茅斋刻影独吟诗。入秋欲养身丰羽,试酒先将面点朱。今夕桂条凭折尽,来科留取最高枝。

任都御史纪恩

半载封章两度颁,主恩深注再迁官。藩参既领一州易,都宪重兼百政难。财赋东南民力困,祖宗根本地方宽。拳拳付托为兵食,计拙谋疏寝未安。

思亲

抱闷休闲宦况微,白头亲在久相违。后生稚子今应长,旧识老翁半已非。山蕨每怀三月美,海鳌常记四时肥。逢人莫话归来日,未语先沾泪满衣。

题海天春晓图送海南道副使致政

暘谷风来力尚微,海棠花已映荆扉。雷鸣地角宣春令,日浴波心散晓晖。啼血鹃寒还树叫,寻香蜂倦绕林飞。渔翁独起观天色,收拾丝纶趁早归。

归休途中

乞得残形返故丘,满江明月送归舟。百年事业随身老,三岛烟霞入梦稠。花下自吟移短榻,海中相伴有驯鸥。春田鸭粟家尝酝,长醉无人笑白头。

休归咏怀二首

脱却樊笼得自由,家园万里望琼州。花看晚节添幽兴,人忆同时觅旧游。一枕黑甜山舍午,半樽白泼水亭秋。归来已定栖身计,独愧君恩未尽酬。

枉尺何劳计直寻,一官尝抱旧儒巾。时当岁晏芳心歇,风人高秋病骨侵。圣主独怜章累上,列卿同赆酒频斟。投簪莫讶归来早,倦鸟惟应恋故林。

寄葫芦族人

卜筑葫芦境最幽,竹篱茅舍似荑茜。身多暇日琴随鹤,意得当年剑换牛。泉石愿依山作主,簪缨不羡世封侯。头因无事齐齐白,直是罗浮隐者流。

书怀

生平安分只随缘,临老休归得自然。两脚徐徐行实地,一心坦坦对青天。月因近日光常减,竹到经霜节愈坚。记得唐人好言语,相公但愿汝无权。

草亭望海

丘山望海水溟溟,万斛龙骧一羽轻。沙碛煮盐凝皓月,潮痕遗贝丽繁星。硇州夜露金银气,神电晴岚鹳鹤鸣。同会朝来望北阙,休归长颂海波平。

辛丑初度日

前生自是白头翁,再见苍龙岁舍同。身世悠悠还是客,颠毛短短返成童。两间俯仰期无愧,百事修为贵有终。此去古稀年不远,桑榆晚景好收功。

和友人韵

作吏平江已六秋,抚心民事未全酬。闲来且看儿童乐,兴至还同父老游。红叶乘风惊落帽,黄花借酒可添筹。羡居作赋称运彦,凭眺高山任水流。

九日有怀

虚度重阳六十秋,菊花空对酒难酬。闲吟诗句皆新得,遍历江山多旧游。丘上曙开堪纵目,壶中矢发旋添筹。兴来活泼天机永,散步溪边看水流。

得友人书

千里如天远。三年不此来。书从云外至,手把月中开。

十岁勉学

希贤希圣又希天,治国齐家此一身。德业文章传世久,我今宜勉自童年。

送丘仲深至葫芦口占

与君相送到葫芦,酒在葫芦不用沽。共饮一杯辞别去,君行西出故人无。

吟翡翠

文彩彬彬翠黛鲜,品流未让百禽先。休言筋骨非为贵,且道皮毛也值钱。

寄南文德纯家

山外平湖水接天,渔竿放下又耕田。相过暇日多贤达,诗酒优游忘岁年。

寄南文世远家

幽居新筑海山头,树拥芳村翠欲流。好景坐看潮落处,钓船渔沪满沙洲。

银花句

风俗年来流又流,中流砥柱赖吾俦。于今又作银花俑,礼义何时得转头。

海南村老歌

海南村老非真村,家能识字里能文。读书大意破《论》《孟》,险夷巧拙知区分。得钱只欲买书读,不置田庐遗子孙。祝融司天霜不杀,四时雨露皆春温。禾收两熟杂粳糯,仓积穜稑多如云。木奴大者十馀种,半花半实充林园。族属姻娅无远迩,岁时壶榼通温存。水行乘舟陆乘马,巾服雍容礼义敦。况有童奴可将命,幸无徭役相劳烦。采钓芳鲜随意出,海中为乐难具论。养高花下酒一樽,无事足不蹑公门。心有馀宁形亦逸,海南村老非真村。

安乐乡长寿歌有序

邑之东有山名曰东瓜,居人许伯乔,故高安知县之冢子也,今年寿跻八十。族戚与予言古人尚齿尚德,阿翁齿德兼有,而老而愈壮,诚可贺也。咸价以酒,谓予为许甥,不可无辞以庆。予故歌此以侑觞云:

人皆愿长寿,得之能几何?七十古来已稀有,今人八十尤无多。吾家老舅太叔裔,天锡偏隆家庆萃。鹤算今年八十跻,发鬃苍然颜似醉。日落春山社散时,少年醉卧老扶归。我翁坐起被双履,身轻步健行如飞。大田岁熟秋收急,拄杖田头终日立。如珠如玉嘱童奴,莫遗所天拋颗粒。此翁骨相本瑰奇,龙马精神松柏姿。少从严侍宰花县,足迹踏遍西江湄。高安风习厌浮薄,操觚直过庐陵学。炙贤摩善友多闻,扫尽游谈重然诺。客梦南云遥北堂,便辞严侍早还乡。彩衣舞罢寻耕钓,食鲜茹美轻膏粱。汪汪语笑来飞瀑,五老香炉犹在目。探春海上独寻梅,涤暑林间常友竹。木奴四望环苍翠,采断只在此山内。剩栽杞菊佐盘飧,细缉茝兰纫佩蜕。内能睦族多比邻,湖海襟期最可人。识达义敦时望重,未容空谷老闲身。乌纱白发旧弱冠,云鹤相邀清且焕。自将名利等浮云,物外逍遥何羁绊。流水高山无常住,老翁胸中千古趣。不资金鼎练神丹,静养清修安分素。此心无欲更无营,六脉清和百窍清。气血流通神秀发,性无戕贼自延龄。世人谋寿痴堪叹,念佛吃斋勤赛祷。不知作事要平心,却罔此心从左道。罔而得寿是为幸,潦倒龙钟奚足敬。谁似我翁老益高强,寿保太和真可庆。谢庭兰玉并才贤,正临初度起芳筵。三族亲宾观会集,寿觞满载酒如泉。阶前彩服舞傞傞,我为翁唱长寿歌。舞袖一翻歌一放,众宾争献金叵罗。我唱寿歌宾拍掌,掌拍声齐歌益壮。一杯未尽复一杯,不觉东方月已上。闲话昇平兴未阑,新醅继出尽馀欢。且舞且歌行且拜,愿君长寿等南山。

附录

文昌湄丘邢公行状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畿邢公,讳宥,字克宽,号湄丘。其先本周之封国邢侯之后,三国时仕魏,为平原侯家丞子昂之裔也。传至五代梁开平时,有仕为武经大夫者,始迁于河南开封府。迨至宋建炎间,有仕为纲使者,南迁于琼,因家文昌。家世业儒,为紫贝望族。

惟公质貌魁伟,度量宏大。冲和博达,而遇节必立;恢旷放弛,而应机能断。其家居,奉养抚字之诚,仪于宗戚,而内行著焉;其莅政,宽仁端直之德,洽于百姓,而外美彰焉。

年方幼,学游邑庠,弟子员中最取名。正统辛酉,以礼经领乡荐。戊辰登二甲进士第,观政刑部,己巳擢四川道监察御史。明年景泰庚午,有诬匿太监王振家财者,辞连二十余人,公竟辨其诬,皆得释。叛贼黄萧养攻广东,城几陷,公献策,与侍御史璿同总兵董兴征讨得平。又明年,边事方兴,粮储不给,命公督运。公措置有方,不再越月,边储悉备。是年冬,出巡福建。先是,巡抚御史许士达与镇守尚书薛希琏相讦奏,事下公,公一断以公,无所回互。或言邓茂七余党生乱,欲以镇东军易延平军,章下会识,薛尚书欲徙之,公独毅然曰:“人情重迁,山海异习,轻动或生他患。”卒得不动。民有坐盗死罪,临刑,冤号之声震地,公独疑其非真盗,缓之。未几,果得真为盗者。乱后增筑永安等四城,奏留班匠助役。城成,民不告劳。甲戌,出巡辽东,是时寇都御史巡抚其地,副将焦礼有边功,主将曹义欲冒之,寇为曹私嘱公,公不从,遂与成隙。丙子告归省,天顺戊寅还朝,出巡抚河南。奏革旧驿由黄河出颖上以达南京数十所,民甚便之。

庚辰绩满,擢知浙江台州府。台俗健讼,公治之,一惟缘情据理,民自信服。居台四年,寻以巡按时事就逮,台之士民有怀持金帛出数百里外赆之者,公一无所受,曰:“吾无庸是为也。”左迁为晋江县令,赴任未三月,会赦复职,补知南直隶苏州府。苏之田赋甲天下,丁役钱粮,视之别郡,盖倍蓰焉。公治之,一本情理,不立奇苛,惟省徭均赋,以便民为务。不期月,德政溥洽,歌谣之声播闻朝野。

公性敦朴,不乐华靡,凡有百般事为,务从简素。神祠惟涓洁其在祀典者,官廨惟修葺其关于用者,诸游宴亭馆、老佛殿阁,一莫之顾。

成化二年,江南大水,苏民乏食者什七八,先尽发七县预备仓储,并劝借共得米八十余万石赈之。六月,粮不继,饥民相聚,数百余人持券入积米之家投借。不与者,即强夺之,富室惊愕,驰白于郡。公即给示以谕之曰:“积而不散者失乎义,取之以强者陷乎罪。汝辈知彼而不知此,今而后知其有积,必须指名告官,官为之借。”明日,饥民尽持状执券赴府,填溢街市。令收纸批发付乡老引同保借,又得米八万余石,聚者散焉。食又不继,又发军饷一年之外余米二十万斛。同官有以事未上闻难者,公曰:“民命在须臾,奏允而后给,则无及矣。专擅之罪,吾自当之。”是年稻熟,民饥而不死者殆四十余万口。事闻,上不之罪,加升浙江布政司左参政,仍兼理府事,降敕褒奖。

是年秋,再升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奉敕巡抚江南,总督兵民财赋,兼理浙江嘉湖杭三府粮储,提督屯种。又再敕考察文武官员,凡黜陟任处置。公以江南民困输财竭内给,而南京又祖宗根本重地,公领命后,惟汲汲于培植拯救,采察询咨。官吏则奖廉能,黜贪懦,士民必杜奸宄,抑豪强。亲浚孟渎、丹徒二河,增筑奔牛等处五闸,以便运道。奏革淮安、仪真晒晾,而加其脚费,以便军民交兑。摊湖田地粮额,则奏科新涨荡以补之。门摊商税锐钞额,则奏减原折钱数以纾之。验口救荒,必视仓积之厚薄,移有余以济不足。抵斗还官,必视岁收之丰歉,先正赋而后借贷。

四年,奉敕会同少监宋文毅整理两浙盐法,首获伪造盐引者置之法,次擒积年私贩者四十余徒迁之化外。又奏给官钱铸造锅盘均其草荡,俾海乡丁多者兼主之,山乡不习煎晒者,出米贴补代煎,出纳惟谨,商民称便,国赋无亏。五年,又再敕考察文武官员。凡军民利病并官吏升降,悉听尔处置,免其先奏始行。是时,黜官员者一百七十余员,汰镇江府冗官二员,革罢宁国府驿递船八只。一切不急之务,悉皆停免,以苏民困。先是,江南轮纳官物,多有亏折,往往借贷势家。其来追偿,必托势要折简于公,公一切置之不问,势要家多憾之。

六年秋,议事来京师,章上至再,乃得致仕以归,时年五十有五岁也。二亲垂自在堂,日常扶疾,率诸弟奉甘旨,田产多让诸弟。名其所居之地曰湄丘,自号湄丘道人,结草亭于居第之前、文笔峰上,作《湄丘草亭记》以自见。家居十余年,身恒抱疾,间中手未尝释卷。诗文虽少作,作必根理,出语必根于道。教子弟有法,谈及祭祷,以为自纾其爱敬且宽病者之心则可,若谓佛能生死人则不可,始终不听异端邪说焉。

是岁成化十七年夏前疾作,药弗瘳。语其子顼曰:“吾居官无余藏,汝母之服未除而有斯疾,必不起,我死丧礼宜从俭,汝能勤俭以保门第,吾目瞑矣。”言讫而终于正寝,时五月二十日也,享寿六十有六。配林氏,同里林奕之女。子男三:长曰顼、次日玮、次曰理。孙男一:旦。女五:长适冯洛、次适云霸、三适陈继宗。卜宅得铜斗山之阳,夫人林氏墓之左。

未终之前,病少间,以其生平履历行事约略,以授其族弟乡贡士瀚,俾具书牍,令其子顼以乞恩来京师。蒙圣恩赐以谕祭葬,将归营公葬事,以予乡人也,乃以瀚所书者诣予,请为状。谨次序之,以俟当年之立言君子采焉。谨状。

成化十七年辛丑季冬月上浣,赐进士出身、资善大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南海戴缙拜述。

湄丘邢公墓志铭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致仕邢公,以成化十七年五月甲午卒于家。有司以闻,上命礼部备牲仪,翰林院撰文,遣官谕祭葬之。其子顼以予与公交莫逆,求予文志其墓。先是,公无恙时,贻书畀乡人林徽诣予,豫以铭文为托。得书未几,而公遽捐馆舍。公长予五岁,幸后死,安敢负托耶!乃拭泪序而铭之。

序曰:公讳宥,字克宽。其先纲使公由汴徙琼之文昌,世居水吼村。七世祖章焕仕元为县尹,六世祖德良仕元为太使。高祖仔翁元时守令,以德行封职社长。曾祖廷瑜署元屯田奕百户,后升千户。祖世贤隐居,屡举不仕。父文广,诰封文林郎监察御史;母许氏,高安知县有虔之女,赠太孺人,继母郭氏,诰封亦如之。

公以永乐丙申年生,幼聪敏,日记千言。稍长,年十四补邑庠弟子员,甚有时名。闽汀曾先生兰掌教邑中,于诸生中独加器重,异其不凡。同里溪西林氏,为邑中巨族,以女妻焉。岁辛酉领乡荐。戊辰登二甲进士第,观政刑部,己巳擢四川道监察御史。明年改元景泰,太监王振败,籍其家。有告其家人孙太安匿其财者,公与锦衣卫官于信鞠之,无实。于必欲没入之,且曰不然祸立至。公曰:“无其情而文致于法,是我杀之也。”竞辨白被诬者二十余人。

又明年,边事方兴,储备不给。是年适当百司朝觐,建议者请免来朝官被劾之罪,俾运通州见储粮四十万石实宣府,命公督运。公措置有方,不盈月边储悉足。是冬,出巡福建。先是,巡按御史许士达与镇守尚书薛希琏交恶,事闻,因令公代士达且核其事。公至,一断以公,无所回互。时沙寇甫平,或言延平卫军多其亲党,欲以镇东卫互易之,章下会议。薛尚书力主之,公独毅然曰:“山海异习,轻动或生他患。”卒得不动。巡海官符文获犯禁入海者数千人,请于朝以枭首示众,而冤号之声震地。公独疑其非真盗,缓之,未几果得真为盗者。乱后增筑永安等四城,民力有不堪者,公奏留八郡之匠赴役工部者协力助之,城得以亟成。甲戌出按辽东。时都御史寇深巡抚其地,副将焦礼有克敌功,寇上其功状,乃先以主将曹义。事下覆之,寇为曹私嘱,公不从,遂与成隙。戊寅巡按河南,奏革旧驿,由黄河出颖上以达南京者数十所,民甚便之。凡三巡历,随在声称赫然。得代还京。时寇深总内台,恨公在辽东时事,多方捃摭之,无所得。及公秩满需铨曹,适知县甄铎有故勘人命狱,有言忠国公石亨纳其赂纵之者,命下勘之,众皆畏势莫敢犯者。寇以公名奏,委核其实,盖欲假是以中伤公也。公审核允当,讫莫能害。

庚辰升知台州府。台俗健讼,公治之,一惟缘情据理,民自信服。居台四年,有诬以巡按时事,就逮,台民争持金帛出数百里外赆之,公一无所受。又有耆民数千人赴京告留。公竟坐是降职,为晋江县令。抵任未三月,会赦复职,改知苏州。苏之田赋甲天下,丁役杂办视他郡盖倍蓰焉,而俗尚浇浮。公治之,一本情理,不出奇,不立苛,惟省役均赋,节浮费,以便民为主。不期月政化民洽,歌颂之声播闻远近。

公性不乐华靡,且厌浙西俗尚过奢,凡百有为务从简素。神祠惟涓洁其在祀典者,廨舍惟修葺其切于用者。成化丙戌,江南大水,而苏尤甚。公发官储及劝富民,得米八十余万石赈之。然犹不继,饥民百十持券入富室借之,不与则夺。公即贴示,俾饥民指其闭籴者名,赴官府为之借。民争持状赴府,官为署券付乡老,俾同保借,又得米八万石。犹不继,又会计军饷一年之外余二十万石,发以赈之。同官以事未上闻难者,公曰:“民命在须臾,奏允而后给,则无及矣。专擅之罪,吾自当之。”是岁,稔活饥民殆四十余万口。事闻,上加升浙江布政司左参政,仍掌郡事,降敕褒奖。是年秋,再升都察院左都御史,巡抚南畿,总理兵民财赋,并理嘉湖杭三府粮储,提督屯种。公受命后,急急于培植拯救,采察询咨。于官吏则奖廉能,黜贪懦;于士民则杜奸宄,抑豪右。浚孟渎、丹徒二河,增筑奔牛等五闸,以便运道。又奏减岁课之重者,凡十余事。戊子奉敕饬理两浙盐法,己丑又敕考察文武官员,凡军民利病以及官吏黜陟,总听公便宜处置。

庚寅年议事来京,上章乞致政,不允,章再上,始得请,时年五十有五。至是卒年六十有六。公配林氏,封夫人。生子三:长顼,林出;次玮、次理,偏房刘氏出。女五,冯洛、云霸、陈继宗,其婿也,二在室。孙男一:旦,顼出。将以卒之明年十二月初九日,葬于铜斗山之原。

公禀性廉介,于人不少委曲。言论之际,是是非非,不少假借。性好读书,于诗文虽少作,然作必有意趣,不为无益之语,字画亦道美有法。晚年家居,尊翁逾八秩,公奉养备至。友爱诸弟,其田产多让之。足迹未尝至城市,一切外物略不关情,暇则扶藜徐行田圃间而已。构草亭于所居之前文峰寺墩上,颜之曰“湄丘草亭”,因自号湄丘道人云。

铭曰:极天南隅,环海一区。孰知其中,有此钜夫。为邦司直,凛其不诎。明宪之典,而不伤乎物。为民师帅,不赫厥声。为牧之职,而必遂其生。出处以正,进退惟礼。君子之心,大臣之体。乡邦是赖,焯有其光。幸我后死,为铭其藏。

赐进士出身、嘉议大夫、礼部右侍郎掌国子监事、前翰林院学士兼修国史、经筵官同郡丘濬撰。

中顺大夫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邢公墓碑铭

成化辛丑五月甲午,致仕左佥都御史邢公卒。讣闻,天子悼惜,遣官赐祭于家。其子顼不远千里走京师诣予,乞铭其墓上之碑。

公,予同年友也,予知之深。其平居,温温然不为崭绝崖岸,及临事,则断断有不可拔者。自为御史时,称有执守,虽于总宪者尚不屈就。既而出治两剧郡,他人殚智毕力愈不治,公未尝立奇,惟省徭均赋,节馈遗,以理折狱,不为私挠而已,两郡皆翕然信服,名赫赫动朝廷。乃起为左佥都御史,赐玺书,巡抚东南。公感激,益以事自任,有干谒者,一切置不问,以是名益重,而谤奸兴矣。遂以疾力乞致仕,虽欲挽留之有不可得。时年甫五十有五。

夫士君子立志,确然素定于胸中。以之修己,必不易其操;以之治人,必不爽其政。及稍见几微,必急流勇退,不溺乎其常。若公者,非有涵养之学,通达之材,卓越之见,不能然也,而可使泯没无传耶?予于义不可辞,遂次其名字履历、行治族出之详而铭之。

公讳宥,字克宽,号湄丘。初入乡校读书作字,即与凡儿异。稍长游邑庠,月试季考恒第一。正统辛酉以礼记领乡荐,戊辰登进士第,明年拜御史,莅四川道。景泰庚午,太监王振败,籍其家,有诬其家人孙太安匿其财者,辞连二十余人。事下锦衣卫,鞫如所诬,上命公往覆之。公辨其诬,皆得释。辛未巡按福建,镇守薛尚书希琏,与许御史士达相讦奏,因命公代士达,且核其事。公一以实复,不少避。或言邓茂七余党生乱,欲以镇东军易延平军,章下会议,薛尚书以徙为便。公独曰:“人情重迁,山海异习,徙之适恐致乱。”卒不徙。民有坐盗死罪者数十余人,请于朝以枭首示众,临刑冤号不已。公独曰“盍姑缓之”。逾月果得真盗,枉而复苏者数十人。乱后,增筑永安等四城,奏留八郡班匠助役。城成,民不告劳。

甲戌巡辽东潘阳,军官盗官储者五十余人,公以潘阳三面受敌,奏止黜为首者二人,余皆罚赎守城。未几贼至,赖以无虞。副将焦礼有边功,主将曹义欲冒而分之,寇都御史深党焉,公不从,遂成隙。丙子告归省,天顺戊寅还朝,出巡河南。革省驿递数十所,复民地取之藩府,录罪囚可矜疑者,民皆称快。得代还京。时寇深总内台,憾公在辽东时事,欲寻事无得。适有言忠国公石亨私纳知县甄铎馈送,纵其故勘人命者,命下勘之,众畏势无敢往。寇以公名人奏,委核其事,盖欲借是以中伤公也。公覆以实,竟莫奈何。

庚辰擢台州府,府吏旧皆僦屋以居,而新参者辄入金。公耻之,即府治东辟地,免新参金,公自治屋三间,甫一年吏尽有舍。黄岩有浮桥,桥有田,收田之入以修之。岁久田为势家所据,而以小舟载渡者,又窥微利,每窃坏之,民甚病涉。公询知,许自首田者,减其租人三之一,否则尽没官,田尽复,桥得不坏。寻以巡按时事就逮。父老有争怀金馈送者,公曰:“吾无用此。”谢绝之。时台耆民数千人上京奏留,后竟左迁晋江县令。

上嗣统,复起知苏州府。苏田赋甲天下,丁役杂办视他郡且相什百,中外仰给,最难于守。公治之不期月,政化大行,歌颂之声四达。揽纳者滋为弊,赋因以亏,公痛绳治责偿,且得余钱数万缗,因以辟永丰仓,筑沙河长堤,甓连道桥梁,为永久利民。俗喜奢,公率俭约,诸游宴亭馆、老佛殿阁,一莫之顾。成化丙戌,大水民饥,公开仓廪,且劝富民,得米八十余万斛赈之。民犹不给,相聚入富室强取。公即日榜谕,许民指名书券赴府,府召乡老引领往货,其不发与强取者,俱抵罪,又得米八万余石,犹不给。会计军饷足一年,尚余二十万斛,亦举贷之。同官以专擅为虑,公曰:“民命在须臾,待报则无及矣,吾当任其咎。”人赖全活,殆四十余万口。治行表,建生祀。事闻,上赐敕褒奖,升浙江布政,仍掌郡事。

是年秋,遂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畿,总督兵民财赋,兼理浙江嘉湖杭三府粮储,提督屯种。询吏治,察民隐,奖廉能,黜贪懦,杜奸宄,抑豪右,事无微钜,靡不悉心。浚孟渎、丹徒二河,筑奔牛闸,革仪真、淮安兑运米重晒,增其脚费,清湖陂田赋,减门摊商税,规画赈济,散敛率有法。戊子秋,奉敕巡抚应天等处,严督官吏,抚安军民。冬,敕督理两浙盐法,罪伪造引及私贩渠魁数十人,官给煎盐具,俾滨海民兼主之,山居者出米给焉,民商两利,盐赋无亏。己丑,又奉敕巡抚江南、浙江二省,通行提督松江、嘉兴等处,又特敕考察文武官员。凡一应军务民情利病,官吏黜陟,悉听从宜处置,免其先奏。时黜罢官员一百七十余人,帖帖不敢有怨语。庚寅议事上京,乞致仕,章再上,乃许焉。

归休时,二亲尚无恙,日尝率诸弟甘旨,自以为至乐。别号湄丘道人,作《湄丘草亭记》以自见。虽抱疾,手不释卷。为诗文必根于理,著有《湄丘集》。纂修族谱,著为家训,教子弟尤有法。病时间语及祭祷,曰谓里无良医,市无善药,不忍坐视,勤于祭祷以纾爱敬则可。若谓佛能生死人,则万无此理。疾将革,语其子顼曰:“吾居官无厚蓄,丧礼宜从俭。汝能勤俭敬谨,以保门户,吾目瞑矣。”遂不起,春秋六十有六。

公之先,在宋建炎间,有仕为纲使,自开封徙琼之文昌,世居水吼村。七世祖讳章焕,仕元为县尹。六世祖讳德良,仕元为太使。高祖讳仔翁,仕元为守令,以德行封职社长。曾祖讳廷瑜,署元屯田奕百户。祖讳世贤隐居,屡举不仕。父讳文广,封四川道监察御史,母许氏,赠孺人,继母郭氏封孺人。配林氏,敕封夫人。子男三:长顼、次玮、次理;女五,冯洛、云霸、陈继宗其婿也,二在室。孙男一:旦。墓在铜斗山之阳,与林夫人同葬,以成化十八年十二月吉日。

铭曰:维天降才,昭我文明。岭表海隅,亦以汇征。焯焯邢公,起为御史。不激不随,之纲之纪。两临剧郡,人皆惮难。殚智毕力,荒类愈烦。公独从容,行所无事。吏饬民安,翕然称治。岁遭饥馑,赈贷惠鲜。重保民命,敢任擅专。帝曰休哉,汝予良牧。维兹东南,全畀抚育。公承明诏,夙夜精思。搜扶剔洗,无钜无微。知罄我诚,报国而已。劳瘁弗恤,遑恤谗毁。既曰病矣,哀恳乞身。获正首丘,惟上之仁。帝曰俞哉,汝其少逸。岂不汝怀,强尔筋力。既曰归矣,优游湄丘。奄忽长逝,曷不少留。公其无愧,上念前勋,谕葬老臣。宠被一时,芳流万年。文昌邢公,谁与比伦?惟有后嗣,厚望克振。

资政大夫、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知制诰、修国史经筵官博陵刘吉撰。

御祭文

皇帝遣广东等处承宣布政司右参议谢瑀,谕祭于致仕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邢宥曰:尔蚤擢贤科,授任风纪,进秩专城,茂著循良之绩。陟参藩政,遂有都宪之升。正委任之方隆,俄以疾而在告,养恬未几,遽然云亡。爰念往劳,特赐以祭,尔灵有知,尚其歆服。

成化十八年,岁次壬寅,十一月乙未朔壬寅日。

祭都宪邢公文

成化十八年,岁次壬寅,十二月乙丑朔,越三日丁卯老友丘濬,遣子敦,谨以清酌致祭于都宪公之灵曰:

惟兄与我,生同海外,俱以文科北来出仕,联登朝籍,益敦乡契。同于一月之间,并命超升显位,兄为都宪,我为学士,大驰朝野之声,增重乡邦之气。兄先我仕,亦先我退,家居十有二年,得遂归老之计。忆惟癸巳之别,至今仅及十岁。前年之秋,兄以书寄,他无所言,属以后事。岂意去秋,讣音忽至。肯凭无鬼之论,负我故人之意!因兄所笔,序以为志,更为征之显者,庶其永传于世。於戏!瀛渤之间,琼崖之地,山川清淑,物类华丽,几千万年,秀气始萃,生我与兄,盖亦无愧。兄今已矣,我独后逝。既不能执绋而送,又不克倾觞而酹。举首天南,望风洒泪,缄词万里,命子代祭。曰:神交以心通,谅死生之靡异。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