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文集 欧阳修集
总目
●卷一·居士集卷一
●卷二·居士集卷二
●卷三·居士集卷三
●卷四·居士集卷四
●卷五·居士集卷五
●卷六·居士集卷六
●卷七·居士集卷七
●卷八·居士集卷八
●卷九·居士集卷九
●卷十·居士集卷十
●卷十一·居士集卷十一
●卷十二·居士集卷十二
●卷十三·居士集卷十三
●卷十四·居士集卷十四
●卷十五·居士集卷十五
●卷十六·居士集卷十六
●卷十七·居士集卷十七
●卷十八·居士集卷十八
●卷十九·居士集卷十九
●卷二十·居士集卷二十
●卷二十一·居士集卷二十一
●卷二十二·居士集卷二十二
●卷二十三·居士集卷二十三
●卷二十四·居士集卷二十四
●卷二十五·居士集卷二十五
●卷二十六·居士集卷二十六
●卷二十七·居士集卷二十七
●卷二十八·居士集卷二十八
●卷二十九·居士集卷二十九
●卷三十·居士集卷三十
●卷三十一·居士集卷三十一
●卷三十二·居士集卷三十二
●卷三十三·居士集卷三十三
●卷三十四·居士集卷三十四
●卷三十五·居士集卷三十五
●卷三十六·居士集卷三十六
●卷三十七·居士集卷三十七
●卷三十八·居士集卷三十八
●卷三十九·居士集卷三十九
●卷四十·居士集卷四十
●卷四十一·居士集卷四十一
●卷四十二·居士集卷四十二
●卷四十三·居士集卷四十三
●卷四十四·居士集卷四十四
●卷四十五·居士集卷四十五
●卷四十六·居士集卷四十六
●卷四十七·居士集卷四十七
●卷四十八·居士集卷四十八
●卷四十九·居士集卷四十九
●卷五十·居士集卷五十
●卷五十一·居士外集卷一
●卷五十二·居士外集卷二
●卷五十三·居士外集卷三
●卷五十四·居士外集卷四
●卷五十五·居士外集卷五
●卷五十六·居士外集卷六
●卷五十七·居士外集卷七
●卷五十八·居士外集卷八
●卷五十九·居士外集卷九
●卷六十·居士外集卷十
●卷六十一·居士外集卷十一
●卷六十二·居士外集卷十二
●卷六十三·居士外集卷十三
●卷六十四·居士外集卷十四
●卷六十五·居士外集卷十五
●卷六十六·居士外集卷十六
●卷六十七·居士外集卷十七
●卷六十八·居士外集卷十八
●卷六十九·居士外集卷十九
●卷七十·居士外集卷二十
●卷七十一·居士外集卷二十一
●卷七十二·居士外集卷二十二
●卷七十三·居士外集卷二十三
●卷七十四·居士外集卷二十四
●卷七十五·居士外集卷二十五
●卷七十六·易童子问卷一
●卷七十七·易童子问卷二
●卷七十八·易童子问卷三
●卷七十九·外制集卷一
●卷八十·外制集卷二●卷八十一·外制集卷三
●卷八十二·内制集卷一
●卷八十三·内制集卷二
●卷八十四·内制集卷三
●卷八十五·内制集卷四
●卷八十六·内制集卷五
●卷八十七·内制集卷六
●卷八十八·内制集卷七
●卷八十九·内制集卷八
●卷九十·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一
●卷九十一·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二
●卷九十二·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三
●卷九十三·表奏书启四六集卷四
●卷九十四·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五
●卷九十五·表奏书启四六集卷六
●卷九十六·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七
●卷九十七·奏议卷一
●卷九十八·奏议卷二
●卷九十九·奏议卷三
●卷一○○·奏议卷四
●卷一○一·奏议卷五
●卷一○二·奏议卷六
●卷一○三·奏议卷七
●卷一○四·奏议卷八
●卷一○五·奏议卷九
●卷一○六·奏议卷十
●卷一○七·奏议卷十一
●卷一○八·奏议卷十二
●卷一○九·奏议卷十三
●卷一一○·奏议卷第十四
●卷一一一·奏议卷十五
●卷一一二·奏议卷十六
●卷一一三·奏议卷十七
●卷一一四·奏议卷十八
●卷一一五·河东奉使奏草卷上
●卷一一六·河东奉使奏草卷下
●卷一一七·河北奉使奏草卷上
●卷一一八·河北奉使奏草卷下
●卷一一九·奏事录
●卷一二○·濮议卷一
●卷一二一·濮议卷二
●卷一二二·濮议卷三
●卷一二三·濮议卷四
●卷一二四·崇文总目叙释
●卷一二五·于役志
●卷一二六·归田录卷一〈计六十条〉
●卷一二七·归田录卷二〈九射格附〉
●卷一二八·诗话〈计二十八条〉
●卷一二九·笔说〈计十九条〉
●卷一三○·试笔〈计三十条〉
●卷一三一·诗余卷一
●卷一三二·诗余卷二
●卷一三三·诗余卷三〈乐语附〉
●卷一三四·集古录
●卷一三五·集古录跋尾卷二
●卷一三六·集古录跋尾卷三
●卷一三七·集古录跋尾卷四
●卷一三八·集古录跋尾卷五
●卷一三九·集古录跋尾卷六
●卷一四○·集古录跋尾卷七
●卷一四一·集古录跋尾卷八
●卷一四二·集古录跋尾卷九
●卷一四三·集古录跋尾卷十
●卷一四四·书简卷第一
●卷一四五·书简卷二
●卷一四六·书简卷三
●卷一四七·书简卷四
●卷一四八·书简卷五
●卷一四九·书简卷六
●卷一五○·书简卷七
●卷一五一·书简卷八
●卷一五二·书简卷九
●卷一五三·书简卷十
●补遗·诗
●附录一·欧阳修年谱
●附录二·先公事迹〈欧阳发等述〉
●附录三·祭文
●附录四·记神清洞
●附录五·居士集序
●卷一·居士集卷一
◎古诗三十八首
【颜跖】
颜回饮瓢水,陋巷卧曲肱。盗跖餍人肝,九州恣横行。回仁而短命,跖寿死免兵。愚夫仰天呼,祸福岂足凭!跖身一腐鼠,死朽化无形。万世尚遭戮,笔诛甚刀刑。思其生所得,豺犬饱臭腥。颜子圣人徒,生知自诚明。惟其生之乐,岂减跖所荣。死也至今在,光辉如日星。譬如埋金玉,不耗精与英。生死得失间,较量谁重轻。善恶理如此,毋尤天不平。
【猛虎〈景三年〉】
猛虎白日行,心闲貌扬扬。当路择人肉,罴猪不形相。头垂尾不掉,百兽自然降。暗祸发所忽,有机埋路傍。徐行自踏之,机翻矢穿肠。怒吼震林丘,瓦落儿坠床。已死不敢近,目睛射余光。虎勇恃其外,爪牙利钩。人形虽羸弱,智巧乃中藏。恃外可摧折,藏中难测量。英心多决烈,自信不猜防。老狐足奸计,安居穴垣墙。穷冬听冰渡,思虑岂不长。引身入扌及中,将死犹跳踉。狐奸固堪笑,虎猛诚可伤。
【仙草】
世说有仙草,得之能隐身。仙书已怪妄,此事况无文。嗟尔得从谁,不辨伪与真。持行入都市,自谓术通神。白日攫黄金,磊落拣奇珍。旁人掩口笑,纵汝暂欢欣。汝方矜所得,谓世尽盲昏。非人不见汝,乃汝不见人。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明道元年〉·上山】
蹑跷上高山,探险慕幽赏。初惊涧芳早,忽望岩扉敞。林穷路已迷,但逐樵歌响。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下山】
行歌翠微里,共下山前路。千峰返照外,一鸟投岩去。渡口晚无人,系舸芳洲树。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石楼】
高滩复下滩,风急刺舟难。不及楼中客,徘徊川上山。夕阳洲渚远,唯见白鸥翻。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上方阁】
闻钟渡寒水,共步寻云嶂。还随孤鸟下,却望层林上。清梵远犹闻,日暮空山响。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伊川泛舟】
春溪渐生溜,演漾回舟小。沙禽独避人,飞去青林杪。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宿广化寺】
横槎渡深涧,披露采香薇。樵歌杂梵响,共向松林归。日落寒山惨,浮云随客衣。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自菩提步月归广化寺】
春岩瀑泉响,夜久山已寂。明月净松林,千峰同一色。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八节滩】
乱石泻溪流,跳波溅如雪。往来川上人,朝暮愁滩阔。更待浮云散,孤舟弄明月。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白傅坟】
芳荃奠兰酌,共吊松林里。溪口望山椒,但见浮云起。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晚登菩提上方】
野色混晴岚,苍茫辨烟树。行人下山道,犹向都门去。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山槎】
古木卧山腰,危根老盘石。山中苦霜霰,岁久无春色。不如岩下桂,开花独留客。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石笋】
巨石何亭亭,孤生此岩侧。白云与翠雾,谁见琅色。惟应山鸟飞,百转时来息。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鸳鸯】
画舷鸣两桨,日暮芳洲路。泛泛风波鸟,双双弄纹羽。爱之欲移舟,渐近还飞去。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鱼罾】
春水弄春沙,荡漾流不极。グ苦难满,终日沙头客。向暮卷空罾,棹歌菱浦北。
【游龙门分题十五首·鱼鹰】
日色弄晴川,时时锦鳞跃。轻飞若下,岂畏风滩恶。人归晚渚静,独傍渔舟落。
【伊川独游〈明道元年〉】
东郊渐微绿,驱马欣独往。梅繁野渡晴,泉落春山响。身闲爱物外,趣远谐心赏。归路逐樵歌,落日寒川上。
【三游洞〈景四年〉】
漾楫溯清川,舍舟缘翠岭。探奇冒层险,因以穷人境。弄舟终日爱云山,徒见青苍杳霭间。谁知一室烟霞里,乳窦云腴凝石髓。苍崖一径横查渡,翠壁千寻当户起。昔人心赏为谁留,人去山阿迹更幽。青萝绿桂何岑寂,山鸟不惊客。松鸣涧底自生风,月出林间来照席。仙境难寻复易迷,山回路转几人知。惟应洞口春花落,流出岩前百丈溪。
【下牢溪〈景四年〉】
隔谷闻溪声,寻溪度横岭。清流涵白石,静见千峰影。岩花无时歇,翠柏郁何整。安能恋潺,俯仰弄云景。
【虾蟆碚〈景四年〉】
石溜吐阴崖,泉声满空谷。能邀弄泉客,系舸留岩腹。阴精分月窟,水味标《茶录》。共约试春芽,枪旗几时绿?
【黄牛峡祠〈景四年〉】
大川虽有神,淫祀亦其俗。石马系祠门,山鸦噪丛木。潭潭村鼓隔溪闻,楚巫歌舞送迎神。画船百丈山前路,上滩下峡长来去。江水东流不暂停,黄牛千古长如故。峡山侵天起青嶂,崖崩路绝无由上。黄牛不下江头饮,行人惟向舟中望。朝朝暮暮见黄牛,徒使行人过此愁。山高更远望犹见,不是黄牛滞客舟。〈语曰:“朝见黄牛,暮见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言江恶难行,久不能过也〉。
【千叶红梨花】
〈峡州署中旧有此花,前无赏者。知郡朱郎中始加栏槛,命坐客赋之。景四年〉
红梨千叶爱者谁,白发郎官心好奇。徘徊绕树不忍折,一日千匝看无时。夷陵寂寞千山里,地远气偏时节异。愁烟苦雾少芳菲,野卉蛮花斗红紫。可怜此树生此处,高枝绝艳无人顾。春风吹落复吹开,山鸟飞来自飞去。根盘树老几经春,真赏今才遇使君。风轻绛雪樽前舞,日暖繁香露下闻。从来奇物产天涯,安得移根植帝家。犹胜张骞为汉使,辛勤西域徙榴花。
【金鸡五言十四韵〈景四年〉】
蛮荆鲜人秀,厥美为物怪。禽鸟得之多,山鸡禀其粹。众采烂成文,真色不可绘。仙衣霓纷披,女锦花纟卒纟祭。辉华日光乱,眩转目晴惫。高田啄秋粟,下涧饮寒濑。清唳或相呼,舞影还自爱。岂知文章累,遂使网罗挂。及祸诚有媒,求友反遭卖。有身乃吾患,断尾亦前戒。不群世所惊,甚美众之害。稻粱虽云厚,樊絷岂为泰。山林归无期,羽翮日已铩。用晦有前言,书之可为诫。
【和丁宝臣游甘泉寺】
〈寺在临江一山上,与县廨相对。景四年〉
江上孤峰蔽绿萝,县楼终日对嵯峨。丛林已废姜祠在,事迹难寻楚语讹。〈寺有清泉一泓,俗传为姜诗泉,亦有姜诗祠。按:诗,广汉人,疑泉不在此。〉空余一派寒岩侧,澄碧泓氵亭涵玉色。野僧岂解惜清泉,蛮俗那知为胜迹。西陵老令好寻幽,时共登临向此游。欹危一径穿林樾,盘石苍苔留客歇。山深云日变阴晴,涧柏岩松度岁青。谷里花开知地暖,林间鸟语作春声。依依渡口夕阳时,却望层峦在翠微。城头暮鼓休催客,更待横江弄月归。
【送京西提点刑狱张驾部〈宝元元年〉】
太华之松千岁青,尝闻其下多茯苓。地灵山秀草木异,往往变化为人形。神仙不欲世人采,覆以云气常冥冥。台郎何年得真诀,服饵既久毛骨清。汝阳昔见今十载,丹颜益少方瞳明。郡斋政成樽俎乐,高谈日接无俗情。诏书忽下褒美绩,使车朝出行属城。职清事简称雅意,蠹书古箧晨装轻。洛阳花色笑春日,锦衣昼归闾里惊。自云就欲谢官去,乌纱白发西台卿。他年我亦老嵩少,愿乞仙粒分余馨。
【赠杜默〈康定元年〉】
南山有鸣凤,其音和且清。鸣于有道国,出则天下平。杜默东土秀,能吟凤凰声。作诗几百篇,长歌仍短行。携之入京邑,欲使众耳惊。来时上师堂,再拜辞先生。先生颔首遣,教以勿骄矜。赠之三豪篇,而我滥一名。杜子来访我,欲求相和鸣。顾我文字卑,未足当豪英。岂如子之辞,铿钅皇间镛笙。淫哇俗所乐,百鸟徒嘤嘤。杜子卷舌去,归衫翩以轻。京东聚群盗,河北点新兵。饥荒与愁苦,道路日以盈。子盍引其吭,发声通下情。上闻天子聪,次使宰相听。何必九苞禽,始能瑞尧庭。子诗何时作,我耳久已倾。愿以白玉琴,写之朱丝绳。
【送吕夏卿】
〈夏卿父造,字公初,有名进士也。庆历二年〉
始吾尚幼学弄笔,群儿争诵公初文。嗟我今年已白发,公初相见犹埃尘。传家尚喜有二子,始知灵珠出淮滨。去年束书来上国,欲以文字惊众人。驽骀群马敛足避,天衢让路先骐尚书礼部奏高第,敛衣袱砚趋严宸。瞳瞳春日转黄伞,蔼蔼赋笔ゼ青云。我时寓直殿庐外,众中迎子笑以忻。明朝失意落人后,我为沮气羞出门。得官高要几千里,犹幸海远无恶氛。英英帝圃多鸾凤,上下羽翼何缤纷。期子当呼丹山凤,为瑞相与来及群。
【忆山示圣俞〈庆历元年〉】
吾思夷陵山,山乱不可究。东城一堠余,高下渐冈阜。群峰迤逦接,四顾无前后。忆尝祗吏役,钜细悉经觏。是时秋卉红,岭谷堆缬绣。林枯松鳞皴,山老石脊瘦。断径履颓崖,孤泉听清溜。深行得平川,古俗见耕耨。涧荒疚奔,日出飞雉ず。盘石屡欹眠,绿岩堪解绶。幽寻叹独往,清兴思谁侑。其西乃三峡,险怪愈奇富。江如自天倾,岸立两崖斗。黔巫望西属,越岭通南奏。时时县楼对,云雾昏白昼。荒烟下牢戍,百仞寒溪漱。虾蟆喷水帘,甘液胜饮酎。亦尝到黄牛,泊舟听猿。起绝壁,苍翠非刻镂。阴岩下攒丛,岫穴忽空透。遥岑耸孤出,可爱欣欲就。惟思得君诗,古健写奇秀。今来会京师,车马逐尘瞀。颓冠各白发,举酒无袖。繁华不可慕,幽赏亦难遘。徒为忆山吟,耳热助嘲诟。
【送唐生】
京师英豪域,车马日纷纷。唐生万里客,一影随一身。出无车与马,但踏车马尘。日食不自饱,读书依主人。夜夜客枕梦,北风吹孤云。翩然动归思,旦夕来叩门。终年少人识,逆旅惟我亲。来学愧道煤矿瞢,赠归惭橐贫。勉之期不止,多获由力耘。指家大岭北,重湖浩无垠。飞雁不可到,书来安得频?
【送任处士归太原〈时天兵方讨赵元昊。康定元年〉】
一虏动边陲,用兵三十万。天威岂不严,贼首犹未献。自古王者师,有征而不战。胜败系人谋,得失由庙算。是以天子明,咨询务周遍。直欲采奇谋,不为人品限。公车百千辈,下不遗仆贱。况于儒学者,延纳宜无间。如何任生来,三月不得见?方兹急士时,论策岂宜慢!任生居太原,白首勤著撰。闭户不求闻,忽来谁所荐。人贤固当用,举缪不加谴。赏罚两无文,是非奚以辨?遂令拂衣归,安使来者劝?嗟吾笔与舌,非职不敢谏。
【圣俞会饮〈时圣俞赴湖州。庆历元年〉】
倾壶岂徒强君饮,解带且欲留君谈。洛阳旧友一时散,十年会合无二三。京师旱久尘土热,忽值晚雨凉纤纤。滑公井泉酿最美,赤泥印酒新开缄。更吟君句胜啖炙,杏花妍媚春酣酣。〈君诗有“春风酣酣杏正妍”之句。〉吾交豪俊天下选,谁得众美如君兼。诗工刻露天骨,将论纵横轻玉钤。遗编最爱孙武说,往往曹杜遭夷芟。关西幕府不能辟,陇山败将死可惭。嗟余身贱不敢荐,四十白发犹青衫。吴兴太守诗亦好,往奏玉和英咸。杯行到手莫辞醉,明日举棹天东南。
【送胡学士〈宿〉知湖州〈庆历元年〉】
武平天下才,四十滞铅椠。忽乘使君舟,归榜不可缆。都门春渐动,柳色绿将暗。挂帆千里风,水阔江滟滟。吴兴水精宫,楼阁在寒鉴。橘柚秋苞繁,乌程春瓮酽。清谈越客醉,屡舞吴娘艳。寄诗毋惮频,以慰离居念。
【哭曼卿〈庆历元年〉】
嗟我识君晚,君时犹壮夫。信哉天下奇,落落不可拘。轩昂惧惊俗,自隐酒之徒。一饮不计斗,倾河竭昆墟。作诗几百篇,锦组联琼琚。时时出险语,意外研精粗。穷奇变云烟,搜怪蟠蛟鱼。诗成多自写,笔法颜与虞。旋弃不复惜,所存今几余。往往落人间,藏之比明珠。又好题屋壁,虹霓随卷舒。遗踪处处在,余墨润不枯。朐山顷岁出,我亦斥江湖。乖离四五载,人事忽焉殊。归来见京师,心老貌已癯。但惊何其衰,岂意今也无。才高不少下,阔若与世疏。骅骝当少时,其志万里途。一旦老伏枥,犹思玉山刍。天兵宿西北,狂儿尚稽诛。而今壮士死,痛惜无贤愚。归魂涡上田,露草荒春芜。
【送昙颖归庐山〈庆历元年〉】
吾闻庐山久,欲往世俗拘。昔岁贬夷陵,扁舟下江湖。八月到湓口,停帆望香炉。香炉云雾间,杳霭疑有无。忽值秋日明,彩翠浮空虚。信哉奇且秀,不与霍俱。偶病不得往,中流但踟蹰。今思尚仿佛,恨不传画图。昙颖十年旧,风尘客京都。一旦不辞诀,飘然卷衣裾。山林往不返,古亦有吾儒。西北苦兵战,江南仍旱枯。新秦又攻寇,京陕募兵夫。圣君念苍生,贤相思良谟。嗟我无一说,朝绅拖舒舒。未能膏鼎镬,又不老菰蒲。羡子识所止,双林归结庐。
【送孔秀才游河北〈庆历元年〉】
吾始未识子,但闻杨公贤。及子来叩门,手持赠子篇。贤愚视所与,不待交子言。子文谐律吕,子行洁琅。行矣慎所游,恶草能败兰。
【送黎生下第还蜀〈庆历二年〉】
《黍离》不复雅,孔子修《春秋》。扶王贬吴楚,大法加诸侯。妄儒泥于鲁,甚者云黜周。大旨既已矣,安能讨源流。遂令学者迷,异说相交钩。黎生西南秀,挟策来东游。有司不见采,春霜滑归。自云喜三《传》,力欲探微幽。凡学患不强,苟至将焉。圣言简且直,慎勿迂其求。经通道自明,下笔如戈矛。一败不足衄,后功掩前羞。
●卷二·居士集卷二
◎古诗二十首
【送杨辟秀才〈庆历三年〉】
吾奇曾生者,始得之太学。初谓独轩然,百鸟而一鹗。既又得杨生,群兽出麟角。乃知天下才,所识惭未博。杨生初谁师,仁义而礼乐。天姿朴且茂,美不待追琢。始来读其文,如渴饮醴酪。既坐即之谈,稍稍吐锋锷。非唯富春秋,固已厚天爵。有司选群材,绳墨困量度。胡为谨毫分,而使遗磊落?至宝异常珍,夜光惊把握。骇者弃诸涂,窍拾充吾橐。其于获二生,厥价玉一。嗟吾虽得之,气力独何弱!帝阍启严严,欲献前复却。遽令扁舟下,飘若吹霜箨。世好竞辛咸,古味殊淡泊。否泰理有时,惟穷见其确。
【送孔生再游河北〈庆历二年〉】
志士惜白日,高车无停轮。孔生东鲁儒,年少勇且仁。大轴献理匦,长裾弊街尘。门无黄金聘,家有白发亲。寒风八九月,北渡大河津。玉塞积精甲,金戈耀秋云。孔生力数斗,其智兼千人。衤豆褐不自暖,高谈吐阳春。北州多贤侯,待士谁最勤。一见赠双璧,再见延上宾。丈夫患不遇,岂患长贱贫!
【送慧勤归余杭〈庆历三年〉】
越俗僭宫室,倾资事雕墙。佛屋尤其侈,耽耽拟侯王。文彩莹丹漆,四壁金煌。上悬百宝盖,宴坐以方床。胡为弃不居,凄身客京坊。辛勤营一室,有类燕巢梁。南方精饮食,菌笋鄙羔羊。饭以玉粒粳,调之甘露浆。一馔费千金,百品罗成行。晨兴未饭僧,日昃不敢尝。乃兹随北客,枯粟充饥肠。东南地秀绝,山水澄清光。余杭几万家,日夕焚清香。烟霏四面起,云雾杂芬芳。岂如车马尘,鬓发染成霜。三者孰苦乐,子奚勤四方。乃云慕仁义,奔走不自遑。始知仁义力,可以治膏肓。有志诚可乐,及时宜自强。人情重怀土,飞鸟思故乡。夜枕闻北雁,归心逐南樯。归兮能来否,送子以短章。
【读张李二生文赠石先生〈庆历三年〉】
先生二十年东鲁,能使鲁人皆好学。其间张续与李常,剖琢珉石得天璞。大圭虽不假雕琢,但未磨砻出圭角。二生固是天下宝,岂与先生私褚橐。先生示我何矜夸,手携文编谓新作。得之数日未暇读,意欲百事先屏却。夜归独坐南窗下,寒烛青荧如熠龠。病眸昏涩乍开缄,粲若月星明错落。辞严意正质非俚,古味虽淡醇不薄。千年佛老贼中国,祸福依凭群党恶。拔根掘窟期必尽,有勇无前力何荦。乃知二子果可用,非独词坚由志确。朝廷清明天子圣,阳德汇进群阴剥。大烹养贤有列鼎,岂久师门共藜藿。予惭职谏未能荐,有酒且慰先生酌。
【绛守居园池〈庆历四年〉】
尝闻绍述绛守居,偶来览登周四隅。异哉樊子怪可吁,心欲独出无古初。穷荒搜幽入有无,一语诘曲百盘纡。孰云已出不剽袭,句断欲学《盘庚》书。荒烟古木蔚遗墟,我来嗟只得其余。柏槐端庄伟丈夫,苍颜郁郁老不枯。靓容新丽一何姝,清池翠盖拥红蕖。胡虎搏岂足道,记录细碎何区区。ж氏八卦画河图,禹汤皋〔陶〕暨唐虞。岂不古奥万世模,嫉世姣巧习卑污。以奇矫薄骇群愚,用此犹得追韩徒。我思其人为踌躇,作诗聊谑为坐娱。
【晋祠〈庆历四年〉】
古城南出十里间,鸣渠夹路何潺潺。行人望祠下马谒,退即祠下窥水源。地灵草木得余润,郁郁古柏含苍烟。并儿自古事豪侠,战争五代几百年。天开地辟真主出,犹须再驾方凯旋。顽民尽迁高垒削,秋草自绿埋空垣。并人昔游晋水上,清镜照耀涵朱颜。晋水今入并州里,稻花漠漠浇平田。废兴仿佛无旧老,气象寂寞余山川。惟存祖宗圣功业,干戈象舞被管弦。我来览登为叹息,暂照白发临清泉。鸟啼人去庙门阖,还有山月来娟娟。
【登绛州富公嵩巫亭示同行者〈庆历四年〉】
群峰拥轩槛,竹树阴漠漠。公胡苦思山,规构自心作。惟予爱山者,初仕即京洛。嵩峰三十六,终日对高阁。阴晴无朝暮,紫气常浮泊。雄然九州中,气象压寥廓。亦尝步其巅,培娄视四岳。其后窜荆蛮,始识峡山恶。长江泻天来,巨石忽开拓。始疑茫昧初,浑沌死镌凿。神功夜催就,万仞成一削。尤奇十二峰,隐见入冥邈。人踪断攀缘,异物宜所托。顾瞻但徘徊,想像逢绰约。嵩山近可爱,泉石吾已诺。终期友幽人,白首老云壑。荆巫惜遐荒,诡怪杳难貌。至今清夜思,魂梦辄飞愕。偶来玩兹亭,尘眼刮昏膜。况逢秋雨霁,浓翠新染濯。峰端上明月,且可留幽酌。
【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庆历四年〉】
寒鸡号荒林,山壁月倒挂。披衣起视夜,揽辔念行迈。我来夏云初,素节今已届。高河泻长空,势落九州外。微风动凉襟,晓气清余睡。缅怀京师友,文酒邈高会。其间苏与梅,二子可畏爱。篇章富纵横,声价相磨盖。子美气尤雄,万窍号一噫。有时肆颠狂,醉墨洒霈。譬如千里马,已发不可杀。盈前尽珠玑,一一难柬汰。梅翁事清切,石齿漱寒濑。作诗三十年,视我犹后辈。文词愈清新,心意虽老大。譬如妖韶女,老自有余态。近诗尤古硬,咀嚼苦难嘬。初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苏豪以气轹,举世徒惊骇。梅穷独我知,古货今难卖。二子双凤凰,百鸟之嘉瑞。云烟一翱翔,羽翮一摧铩。安得相从游,终日鸣哕哕。问胡苦思之,对酒把新蟹。
【病中代书奉寄圣俞二十五兄〈庆历五年〉】
忆君去年来自越,值我传车催去阙。是时新秋蟹正肥,恨不一醉与君别。今年得疾因酒作,一春不饮气弥劣。饥肠未惯饱甘脆,九虫寸白争为孽。一饱犹能致身患,宠禄岂无神所罚。乃知赋予分有涯,适分自然无夭阏。昔在洛阳年少时,春思每先花乱发。萌芽不待杨柳动,探春马蹄常踏雪。到今年才三十九,怕见新花羞白发。颜侵塞下风霜色,病过镇阳桃李月。兵闲事简居可乐,心意自衰非屑屑。日长天暖惟欲睡,睡美尤厌春鸠聒。北潭去城无百步,渌水冰销鱼拨剌。经时曾未著脚到,好景但听游人说。官荣虽厚世味薄,始信衣缨乃羁绁。故人有几独思君,安得见君忧暂豁。公厨酒美远莫致,念君贯饮衣屡脱。郭生书来犹未到,想见新诗甚饥渴。少年事事今已去,惟有爱诗心未歇。君闲可能为我作,莫辞自书藤纸滑。少低笔力容我和,无使难追韵高绝。
【镇阳残杏〈庆历五年〉】
镇阳二月春苦寒,东风力弱冰雪顽。北潭跬步病不到,〈即常山宫后池也,州之胜游惟此。〉何暇骑马寻郊原。雕丘新晴暖已动,砌下流水来潺潺。〈雕丘水在州西十五里,以长渠引走城中。〉但闻檐间鸟语变,不觉桃杏开已阑。人生一世浪自苦,盛衰桃杏开落间。西亭昨日偶独到,犹有一树当南轩。残芳烂漫看更好,皓若春雪团枝繁。无风已恐自零落,长条可爱不可攀。犹堪携酒醉其下,谁肯伴我颓巾冠。
【班班林间鸠寄内〈庆历五年〉】
班班林间鸠,谷谷命其匹。迨天之未雨,与汝勿相失。春原洗新霁,绿叶暗朝日。鸣声相呼和,应答如吹律。深栖柔桑暖,下啄高田实。人皆笑汝拙,无巢以家室。易安由寡求,吾羡拙之佚。吾虽有室家,出处曾不一。荆蛮昔窜逐,奔走若鞭扌失。山川瘴雾深,江海波涛。跬步子所同,沦弃甘共没。投身去人眼,已废谁复嫉。山花与野草,我醉子鸣瑟。但知贫贱安,不觉岁月忽。还朝今几年,官禄沾儿侄。身荣责愈重,器小忧常溢。今年来镇阳,留滞见春物。北潭新涨绿,鱼鸟相聱<耳乙>。〈鱼乙切。〉我意不在春,所忧空自咄。一官诚易了,报国何时毕。高堂母老矣,衰发不满栉。昨日寄书言,新阳发旧疾。药食子虽勤,岂若我在膝。又云子亦病,蓬首不加{髟弗}。书来本慰我,使我烦忧郁。思家春梦乱,妄意占凶吉。却思夷陵囚,其乐何可述。前年辞谏署,朝议不容乞。孤忠一许国,家事岂复恤。横身当众怒,见者旁可栗。近日读除书,朝廷更辅弼。君恩优大臣,进退礼有秩。小人妄希旨,论议争操笔。又闻说朋党,次第推甲乙。而我岂敢逃,不若先自劾。上赖天子圣,必未加斧。一身但得贬,群口息啾唧。公朝贤彦众,避路当揣质。苟能因谪去,引分思藏密。还尔禽鸟性,樊笼免惊怵。子意其谓何,吾谋今已必。子能甘藜藿,我易解簪绂。嵩峰三十六,苍翠争耸出。安得携子去,耕桑老蓬荜。
【暮春有感〈庆历二年〉】
幽忧无以销,春日静愈长。薰风入花骨,花枝午低昂。往来采花蜂,清蜜未满房。春事已烂漫,落英渐飘扬。蛱蝶无所为,飞飞助其忙。啼鸟亦屡变,新音巧调篁。游丝最无事,百尺拖晴光。天工施造化,万物感春阳。我独不知春,久病卧空堂。时节去莫挽,浩歌自成伤。
【洛阳牡丹图〈庆历二年〉】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我昔所记数十种,于今十年半忘之。开图若见故人面,其间数种昔未窥。客言近岁花特异,往往变出呈新枝。洛人惊夸立名字,买种不复论家资。比新较旧难优劣,争先擅价各一时。当时绝品可数者,魏红窈窕姚黄妃。寿安细叶开尚少,朱砂玉版人未知。传闻千叶昔未有,只从左紫名初驰。四十年间花百变,最后最好潜溪绯。今花虽新我未识,未信与旧谁妍媸。当时所见已云绝,岂有更好此可疑。古称天下无正色,但恐世好随时移。呈红鹤翎岂不美,敛色如避新来姬。何况远说苏与贺,有类异世夸嫱施。造化无情宜一概,偏此著意何其私。又疑人心愈巧伪,天欲斗巧穷精微。不然元化朴散久,岂特近岁尤浇漓。争新斗丽若不已,更后百载知何为。但应新花日愈好,惟有我老年年衰。
【镇阳读书〈庆历五年〉】
春深夜苦短,灯冷焰不长。尘蠹文字细,病眸涩无光。坐久百骸倦,中遭群虑戕。寻前顾后失,得一念十忘。乃知学在少,老大不可强。废书谁与语,叹息自悲伤。因忆石夫子,徂徕有茅堂。前年来京师,讲学居上庠。青衫缀朝士,而有数亩桑。不耐群儿嗤,束书归故乡。却寻茅堂在,高卧泰山傍。圣经日陈前,弟子罗两厢。大论叱佛老,高声诵虞唐。宾朋足枣栗,儿女饱糟糠。虽云待官阙,便欲解朝裳。有似蚕作茧,缩身思自藏。嗟我一何愚,贪得不自量。平生事笔砚,自可娱文章。开口揽时事,论议争煌煌。退之尝有云,名声暂香。误蒙天子知,侍从列班行。官荣日已宠,事业暗不彰。器小以任大,跻颠理之常。圣君虽不诛,在汝岂自遑。不能虽欲止,恍若失其方。却欲寻旧学,旧学已榛荒。有类邯郸步,两失皆茫茫。便欲乞身去,君恩厚须偿。又欲求一州,俸钱买归装。譬如归巢鸟,将栖少徊翔。自觉诚未晚,收愚老缣缃。
【留题镇阳潭园〈庆历五年〉】
官虽镇阳居,身是镇阳客。北园潭上花,安问谁所植。春风无先后,烂漫争红白。一花聊一醉,尽醉犹须百。而我病不饮,对花空叹息。朝来不能归,暮看不忍摘。谓言花纵落,满地犹可席。不来才几时,人事已非昔。芳枝结青杏,翠叶新奕奕。落絮风卷尽,春归不留迹。空余绿潭水,尚带余春色。疑春竟何之,意谓追可得。东西绕潭行,蜂鸟已寂寂。惘然无所依,归驾不停轭。寓兴诚可乐,留情岂非惑。至今清夜梦,犹绕北潭北。
【读蟠桃诗寄子美〈庆历五年〉】
韩孟于文词,两雄力相当。篇章缀谈笑,雷电击幽荒。众鸟谁敢和,鸣凤呼其皇。孟穷苦累累,韩富浩穰穰。穷者啄其精,富者烂文章。发生一为宫,揪敛一为商。二律虽不同,合奏乃锵锵。天之产奇怪,希世不可常。寂寥二百年,至宝埋无光。郊死不为岛,圣俞发其藏。患世愈不出,孤吟夜号霜。霜寒入毛骨,清响哀愈长。玉山禾难熟,终岁苦饥肠。我不能饱之,更欲不自量。引吭和其音,力尽犹勉强。诚知非所敌,但欲继前芳。近者《蟠桃诗》,有传来北方。发我衰病思,蔼如得春阳。欣然便欲和,洗砚坐中堂。墨笔不能下,恍恍若有亡。老鸡嘴爪硬,未易犯其场。不战先自却,虽奔未甘降。更欲呼子美,子美隔涛江。其人虽憔悴,其志独轩昂。气力诚当对,胜败可交相。安得二子接,挥锋两交。我亦愿助勇,鼓旗噪其旁。快哉天下乐,一酹宜百觞。乖离难会合,此志何由偿!
【初伏日招王几道小饮〈庆历五年〉】
北园数亩官墙下,嗟我官居如传舍。滹沱北渡马踏冰,西山病归花已谢。落英不见空绕树,细草初长犹可藉。空园一锁不复窥,不觉芳蹊繁早夏。隔墙时时闻好鸟,如得喜客听清话。今朝试去绕园寻,绿李横枝砌行马。蒲萄忆见初引蔓,翠叶阴阴还满架。红榴最晚子已繁,犹有残花藏叶罅。人生有酒复何求,官事无了须偷暇。古云伏日当早归,况今著令许休假。能来解带相就饮,为子扫月开风榭。
【白发丧女师作〈庆历五年〉】
吾年未四十,三断哭子肠。一割痛莫忍,屡痛谁能当!割肠痛连心,心碎骨亦伤。出我心骨血,洒为清泪行。泪多血已竭,毛肤冷无光。自然须与鬓,未老先苍苍。
【永阳大雪〈庆历五年〉】
清流关前一尺雪,鸟飞不渡人行绝。冰连溪谷麋鹿死,风劲野田桑柘折。江淮卑湿殊北地,岁不苦寒常疫疠。老农自言身七十,曾见此雪才三四。新阳渐动爱日辉,微和习习东风吹。一尺雪,几尺泥,泥深麦苗春始肥。老农尔岂知帝力,听我歌此丰年诗。
【送章生东归〈庆历六年〉】
穷山荒僻人罕顾,子以一身千里来。问子之勤何所欲?自惭报子无琼瑰。非徒多难学久废,世事渐懒由心衰。吴兴先生富道德,亻先亻先弟子皆贤材。乡闾礼让已成俗,余风渐被来江淮。子年方少力可勉,往与夫子为颜回。
●卷三·居士集卷三
◎古诗三十一首
【啼鸟〈庆历六年〉】
穷山候至阳气生,百物如与时节争。官居荒凉草树密,撩乱红紫开繁英。花深叶暗耀朝日,日暖众鸟皆嘤鸣。鸟言我岂解尔意,绵蛮但爱声可听。南窗睡多春正美,百舌未晓催天明。黄鹂颜色已可爱,舌端哑咤如娇婴。竹林静啼青竹笋,深处不见惟闻声。陂田绕郭白水满,戴胜谷谷催春耕。谁谓鸣鸠拙无用,雄雌各自知阴晴。雨声萧萧泥滑滑,草深苔绿无人行。独有花上提葫芦,劝我沽酒花前倾。其余百种各嘲哳,异乡殊俗难知名。我遭谗口身落此,每闻巧舌宜可憎。春到山城苦寂寞,把盏常恨无娉婷。花开鸟语辄自醉,醉与花鸟为交朋。花能嫣然顾我笑,鸟劝我饮非无情。身闲酒美惜光景,惟恐鸟散花飘零。可笑灵均楚泽畔,离骚憔悴愁独醒。
【游琅琊山〈庆历六年〉】
南山一尺雪,雪尽山苍然。涧谷深自暖,梅花应已繁。使君厌骑从,车马留山前。行歌招野叟,共步青林间。长松得高荫,盘石堪醉眠。止乐听山鸟,携琴写幽泉。爱之欲忘返,但苦世俗牵。归时始觉远,明月高峰巅。
【读徂徕集〈庆历六年〉】
徂徕鲁东山,石子居山阿。鲁人之所瞻,子与山嵯峨。今子其死矣,东山复谁过。精魄已埋没,文章岂能磨!寿命虽不长,所得固已多。旧稿偶自录,沧溟之一蠡。其余谁付与,散失存几何!存之警后世,古鉴照妖魔。子生诚多难,忧患靡不罹。〈音罗〉宦学三十年,六经老研摩。问胡所专心?仁义丘与轲。扬雄韩愈氏,此外岂知他。尤勇攻佛老,奋笔如挥戈。不量敌众寡,胆大身么麽。往年遭母丧,泣血走岷峨。垢面跣双足,锄犁事田坡。至今乡里化,孝悌勤蚕禾。昨者来太学,青衫踏朝靴。陈诗颂圣德,厥声续猗那。羔雁聘黄,惊走邻家。施为可怪骇,世俗安委蛇。谤口由此起,中之若飞梭。上赖天子明,不挂网者罗。忆在太学年,大雪如翻波。生徒日盈门,饥坐列雁鹅。弦诵聒邻里,唐虞赓咏歌。常续最高第,骞游各名科。岂止学者师,谓宜国之皤。夭寿反仁鄙,谁尸此偏颇。不知讠奴讠奴者,又忍加诋诃。圣贤要久远,毁誉暂喧哗。生为举世疾,死也鲁人嗟。作诗遗鲁社,祠子以为歌。
【大热二首〈庆历六年〉】
四时成万物,寒暑迭钧陶。壮阳当用事,大夏蒸炎。造化本无情,怨咨徒尔劳。身微天地阔,四顾无由逃。九门阊阖开,万仞昆仑高。积雪寒凛凛,清风吹寥寥。嗟我虽欲往,而身无羽毛。
阳晖烁四野,万里纤云收。羲和困路远,正午当空留。枝条不动影,草木皆含愁。深林虎不啸,卧喘如吴牛。蜩蝉一何微,嗟尔徒啾啾。
【幽谷泉〈庆历六年〉】
踏石弄泉流,寻源入幽谷。泉傍野人家,四面深篁竹。溉稻满春畴,鸣渠绕茅屋。生长饮泉甘,荫泉栽美木。潺无春冬,日夜响山曲。自言今白首,未惯逢朱毂。顾我应可怪,每来听不足。
【百子坑赛龙〈庆历六年〉】
嗟龙之智谁可拘,出入变化何须臾。坛平树古潭水黑,沉沉影响疑有无。四山云雾忽昼合,瞥起直上拿空虚。龟鱼带去半空落,雷訇电走先后驱。倾崖倒涧聊一戏,顷刻万物皆涵濡。青天却扫万里静,但见绿野如云敷。明朝老农拜潭侧,鼓声坎坎鸣山隅。野巫醉饱庙门阖,狼藉乌鸟争残余。
【憎蚊〈庆历六年〉】
扰扰万类殊,可憎非一族。甚哉蚊之微,岂足污简牍。乾坤量广大,善恶皆含育。荒茫三五前,民物交相黩。禹鼎象神奸,蛟龙远潜伏。周公驱猛兽,人始居川陆。尔来千百年,天地得清肃。大患已云除,细微遗不录。蝇虻蚤虱虮,蜂蝎元蛇蝮。惟尔于其间,有形才一粟。虽微无奈众,惟小难防毒。尝闻高邮间,猛虎死凌辱。哀哉露筋女,万古仇不复。水乡自宜尔,可怪穷边俗。晨飧下帷帱,盛暑泥驹犊。我来守穷山,地气尤卑溽。官闲懒所便,惟睡宜偏足。难堪尔类多,枕席厌缘扑。熏檐苦烟埃,燎壁疲照烛。荒城繁草树,旱气飞炎高。羲和驱日车,当午不转毂。清风得夕凉,如赦脱囚梏。扫庭露青天,坐月荫嘉木。汝宁无他时,忍此见迫促。伺昏黑,稍稍出壁屋。填空来若翳,聚隙多可掬。丛身疑陷围,聒耳如遭哭。猛攘欲张拳,暗中甚飞镞。手足不自救,其能营背腹。盘飧劳扇拂,立寐僵僮仆。端然穷百计,还坐瞑双目。于吾固不较,在尔诚为酷。谁能推物理,无乃乖人欲。驺虞凤皇麟,千载不一瞩。思之不可见,恶者无由逐。
【重读徂徕集〈庆历七年〉】
我欲哭石子,夜开《徂徕》编。开编未及读,涕泗已涟涟。勉尽三四章,收泪辄欣欢。切切善恶戒,丁宁仁义言。如闻子谈论,疑子立我前。乃知长在世,谁谓已沉泉。昔也人事乖,相从常苦难。今而每思子,开卷子在颜。我欲贵子文,刻以金玉联。金可烁而销,玉可碎非坚。不若书以纸,六经皆纸传。但当书百本,传百以为千。或落于四夷,或藏在深山。待彼谤焰熄,放此光芒悬。人生一世中,长短无百年。无穷在其后,万世在其先。得长多几何,得短未足怜。惟彼不可朽,名声文行然。谗诬不须辨,亦止百年间。百年后来者,憎爱不相缘。公议然后出,自然见媸妍。孔孟困一生,毁逐遭百端。后世苟不公,至今无圣贤。所以忠义士,恃此死不难。当子病方革,谤辞正腾喧。众人皆欲杀,圣主独保全。已埋犹不信,仅免斫其棺。此事古未有,每思辄长叹。我欲犯众怒,为子记此冤。下纾冥冥忿,仰叫昭昭天。书于苍翠石,立彼崔嵬颠。询求子世家,恨子儿女顽。经岁不见报,有辞未能诠。忽开子遗文,使我心已宽。子道自能久,吾言岂须镌。
【汝瘿答仲仪〈庆历七年〉】
君嗟汝瘿多,谁谓汝土恶。汝瘿虽云苦,汝民居自乐。乡闾同饮食,男女相媒妁。习俗不为嫌,讥嘲岂知怍。汝山西南险,平地犹硗确。汝树生拥肿,根株浸溪壑。山川固已然,风气宜其浊。接境化襄邓,余风被伊雒。思予昔曾游,所见可惊愕。喔喔闻语笑,累累满城郭。伛妇悬瓮盎,娇婴包卵っ。无由辨肩颈,有类龟缩壳。噫人禀最灵,反不如凫鹤。骈枝虽形累,小小固可略。痈疡暂畜聚,决溃终当涸。赘疣附支体,幸或不为虐。未若此巍然,所生非所托。咽喉系性命,针石难砭削。农皇古神圣,为世名百药。岂不有方书,顽然莫销铄。温汤汝灵泉,亦不能湔瀹。君官虽谪居,政可瘳民瘼。奈何不哀怜,而反恣诃谑。文辞骋新工,丑怪极名貌。汝士虽多奇,汝女少纤弱。翻思太守宴,谁与唱清角。乖离南北殊,魂梦山陂邈。握手未知期,寄诗聊一噱。
【沧浪亭〈庆历七年〉】
子美寄我沧浪吟,邀我共作沧浪篇。沧浪有景不可到,使我东望心悠然。荒湾野水气象古,高林翠阜相回环。新篁抽笋添夏影,老乱发争春妍。水禽闲暇事高格,山鸟日夕相啾喧。不知此地几兴废,仰视乔木皆苍烟。堪嗟人迹到不远,虽有来路曾无缘。穷奇极怪谁似子,搜索幽隐探神仙。初寻一径入蒙密,豁目异境无穷边。风高月白最宜夜,一片莹净铺琼田。清光不辨水与月,但见空碧涵漪涟。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又疑此境天乞与,壮士憔悴天应怜。鸱夷古亦有独往,江湖波涛渺翻天。崎岖世路欲脱去,反以身试蛟龙渊。岂如扁舟任飘兀,红蕖绿浪摇醉眠。丈夫身在岂长弃,新诗美酒聊穷年。虽然不许俗客到,莫惜佳句人间传。
【宝剑】
宝剑匣中藏,暗室夜常明。欲知天将雨,铮尔剑有声。神龙本一物,气类感则鸣。常恐跃匣去,有时暂开扃。煌煌七星文,照曜三尺冰。此剑在人间,百妖夜收形。奸凶与佞媚,胆破骨亦惊。试以向星月,飞光射搀枪。藏之武库中,可息天下兵。奈何狂胡儿,尚敢邀金缯。
【秋晚凝翠亭〈探韵作〔庆历六年〕〉】
黄叶落空城,青山绕官廨。风云凄已高,岁月惊何迈。陂田寒未收,野水浅生派。晴林紫榴坼,霜日红梨晒。萧疏喜竹劲,寂寞伤兰败。丛菊如有情,幽芳慰孤介。嘉客日可携,寒醅美新窄。〈音债〉。登临无厌频,冰雪行即届。
【菱溪大石〈庆历六年〉】
新霜夜落秋水浅,有石露出寒溪垠。苔昏土蚀禽鸟啄,出没溪水秋复春。溪边老翁生长见,疑我来视何殷勤。爱之远徙向幽谷,曳以三犊载两轮。行穿城中罢市看,但惊可怪谁复珍。荒烟野草埋没久,洗以石窦清泠泉。朱兰绿竹相掩映,选致佳处当南轩。南轩旁列千万峰,曾未有此奇嶙峋。乃知异物世所少,万金争买传几人。山河百战变陵谷,何为落彼荒溪。山经地志不可究,遂令异说争纷纭。皆云女娲初锻炼,融结一气凝精纯。仰视苍苍补其缺,染此绀碧莹且温。或疑古者燧人氏,钻以出火为炮燔。苟非神圣亲手迹,不尔孔窍谁雕剜。又云汉使把汉节,西北万里穷昆仑。行经于阗得宝玉,流入中国随河源。沙磨水激自穿穴,所以镌凿无瑕痕。嗟予有口莫能辨,叹息但以两手扪。卢仝韩愈不在世,弹压百怪无雄文。争奇斗异各取胜,遂至荒诞无根原。天高地厚靡不有,丑好万状奚足论。惟当扫雪席其侧,日与嘉客陈清尊。
【送姜秀才游苏州〈庆历六年〉】
忆从太学诸生列,我尚弱龄君秀发。同时并荐几存亡,一梦十年如倏忽。壮心君未减青春,多难我今先白发。山花撩乱鸟绵蛮,更尽一尊明日别。
【送孙秀才〈庆历六年〉】
高门煌煌赫如赭,势利声名争借假。嗟哉子独不顾之,访我千山一羸马。明珠渡水覆舟失,赠我玑贝犹满把。〈生携文数十篇见访,渡江而失。〉迟迟顾我不欲去,问我无穷惭报寡。时之所弃子独向,无乃与世异取舍。
【新霜二首〈庆历六年〉】
天云惨惨秋阴薄,卧听北风鸣屋角。平明惊鸟四散飞,一夜新霜群木落。南山郁郁旧可爱,千仞岩如刻削。林枯山瘦失颜色,我意岂能无寂寞。衰颜得酒犹强发,可醉岂须嫌酒浊。泉傍菊花方烂漫,短日寒辉相照灼。无情木石尚须老,有酒人生何不乐!
荒城草树多阴暗,日夕霜云意浓淡。长淮渐落见洲渚,野潦初清收潋滟。兰枯蕙死谁复吊,残菊篱根争艳艳。青松守节见临危,正色凛凛不可犯。芭蕉芰荷不足数,狼藉徒能污池槛。时行收敛岁将穷,冰雪严凝从此渐。咿呦儿女感时节,爱惜朱颜屡窥鉴。惟有壮士独悲歌,拂拭尘埃磨古剑。
【丰乐亭小饮〈庆历七年〉】
造化无情不择物,春色亦到深山中。山桃溪杏少意思,自趁时节开春风。看花游女不知丑,古妆野态争花红。人生行乐在勉强,有酒莫负琉璃钟。主人勿笑花与女,嗟尔自是花前翁。
【四月九日幽谷见绯桃盛开〈庆历七年〉】
经年种花满幽谷,花开不暇把一卮。人生此事尚难必,况欲功名书鼎彝。深红浅紫看虽好,颜色不奈东风吹。绯桃一树独后发,意若待我留芳菲。清香嫩蕊含不吐,日日怪我来何迟。无情草木不解语,向我有意偏依依。群芳落尽始烂漫,荣枯不与众艳随。念花意厚何以报,唯有醉倒花东西。盛开比落犹数日,清尊尚可三四携。
【秋怀二首寄圣俞〈庆历七年〉】
孤管叫秋月,清砧韵霜风。天涯远梦归,惊断山千重。群物动已息,百忧感从中。日月矢双流,四时环无穷。隆阴夷老物,摧折壮士胸。壮士亦何为,素丝悲青铜。
群木落空原,南山高あだ。岩想诗老,瘦骨寒愈耸。诗老类秋虫,吟秋声百种。披霜掇孤英,泣古吊荒冢。琅叩金石,清响听生悚。何由幸见之,使我涤烦冗。飞鸟下东南,音书无日捧。
【希真堂东手种菊花十月始开〈庆历七年〉】
当春种花唯恐迟,我独种菊君勿诮。春枝满园烂张锦,风雨须臾落颠倒。看多易厌情不专,斗紫夸红随俗好。豁然高秋天地肃,百物衰零谁暇吊。君看金蕊正芬敷,晓日浮霜相照耀。煌煌正色秀可餐,蔼蔼清香寒愈峭。高人避喧守幽独,淑女静容修窈窕。方当摇落看转佳,慰我寂寥何以报。时携一尊相就饮,如得贫交论久要。我从多难壮心衰,迹与世人殊静躁。种花勿种儿女花,老大安能逐年少!
【拒霜花〈庆历七年〉】
芳菲能几时,颜色如自爱。鲜鲜弄霜晓,袅袅含风态。蕙兰殒秋香,桃李媚春醉。时节虽不同,盛衰终一致。莫笑黄菊花,篱根守憔悴。
【怀嵩楼晚饮示徐无党无逸〈庆历七年〉】
滁山不通车,滁水不载舟。舟车路所穷,嗟谁肯来游。念非吾在此,二子来何求。不见忽三年,见之忘百忧。问其别后学,初若茧绪抽。纵横渐组织,文章烂然浮。引伸无穷极,卒敛以轲丘。少进日如此,老退诚可羞。敝邑亦何有,青山绕城楼。泠泠谷中泉,吐溜彼山幽。石丑骇溪怪,天奇瞰龙湫。子初如可乐,久乃叹以愀。云此譬图画,暂看已宜收。荒凉草树间,暮馆城南陬。破屋仰见星,窗风冷如锼。归心中夜起,辗转卧不周。我为办酒肴,罗列蛤与蛑。酒酣微探之,仰笑不颔头。曰予非此侬,又不负谴尤。自非世不容,安事此为囚。幸以主人故,崎岖几摧。一来勤已多,而况欲久留。我语顿遭屈,颜惭汗交流。川涂冰已壮,霰雪行将稠。羡子兄弟秀,双鸿翔高秋。飞且鸣,岁暮忆南州。饮子今日欢,重我明日愁。来贶辱已厚,赠言愧非酬。
【琅琊山六题〈庆历七年〉·归云洞】
洞门常自起烟霞,洞穴傍穿透溪谷。朝看石上片云阴,夜半山前春雨足。
【琅琊山六题·琅琊溪】
空山雪消溪水涨,游客渡溪横古槎。不知溪源来远近,但见流出山中花。
【琅琊山六题·石屏路】
石屏自倚浮云外,石路久无人迹行。我来携酒醉其下,卧看千峰秋月明。
【琅琊山六题·班春亭】
信马寻春踏雪泥,醉中山水弄清辉。野僧不用相迎送,乘兴闲来兴尽归。
【琅琊山六题·庶子泉】
庶子遗踪留此地,寒岩徙倚弄飞泉。古人不见心可见,一片清光长皎然。
【琅琊山六题·惠觉方丈】
青松行尽到山门,乱峰深处开方丈。已能宴坐老山中,何用声名传海上。
●卷四·居士集卷四
◎古诗二十四首
【赠无为军李道士二首〈名景仙。庆历七年〉】
无为道士三尺琴,中有万古无穷音。音如石上泻流水,泻之不竭由源深。弹虽在指声在意,听不以耳而以心。心意既得形骸忘,不觉天地白日愁云阴。
李师琴纹如卧蛇,一弹使我三咨嗟。五音商羽主肃杀,飒飒坐上风吹沙,忽然黄钟回暖律,当冬草木皆萌芽。郡斋日午公事退,荒凉树石相交加。李师一弹凤凰声,空山百鸟停呕哑。我怪李师年七十,面目明秀光如霞。问胡以然笑语我,慎勿辛苦求丹砂。惟当养其根,自然烨其华。又云理身如理琴,正声不可干以邪。我听其言未云足,野鹤何事还思家。抱琴揖我出门去,猎猎归袖风中斜。
【拜赦〈庆历七年〉】
拜赦古州南,山火明烈烈。州人共喧喧,两A8扶白发。丁宁天语深,旷荡皇恩阔。乃知天地施,幽远无间别。欣欣草木意,喜气消残雪。
【弹琴效贾岛体】
古人不可见,古人琴可弹。弹为古曲声,如与古人言。琴声虽可听,琴意谁能论。横琴置床头,当午曝背眠。梦见一丈夫,严严古衣冠。登床取之坐,调作南风弦。一奏风雨来,再鼓变云烟。鸟兽尽嘤鸣,草木亦滋蕃。乃知太古时,未远可追还。方彼梦中乐,心知口难传。既觉失其人,起坐涕泛澜。
【酬学诗僧惟晤】
诗三百五篇,作者非一人。羁臣与弃妾,桑濮乃淫奔。其言苟可取,庞杂不全纯。子虽为佛徒,未易废其言。其言在合理,但惧学不臻。子佛与吾儒,异辙难同轮。子何独吾慕,自忘夷其身。苟能知所归,固有路自新。诱进或可至,拒之诚不仁。维诗于文章,太山一浮尘。又如古衣裳,组织烂成文。拾其裁翦余,未识衮服尊。嗟子学虽劳,徒自苦骸筋。勤勤袖卷轴,一岁三及门。惟求一言荣,归以耀其伦。与夫荣其肤,不若启其源。韩子亦尝谓,收敛加冠巾。
【别后奉寄圣俞二十五兄〈庆历七年〉】
长河秋雨多,夜插寒潮入。岁暮孤舟迟,客心飞鸟急。君老忘卑穷,文字或缀缉。余生苦难厄,世险蹈已习。离合二十年,乖暌多聚集。常时饮酒别,今别辄饮泣。君曰吾老矣,不觉两袖湿。我年虽少君,白发已揖揖。忆初京北门,送我马暂立。自兹遭槛阱,一落谁引汲。颠危偶脱死,藏窜甘自絷。但令身尚在,果得手重执。闻来喜迎前,貌改惊乍揖。别离才几时,旧学废百十。残章与断稿,草草各收拾。空窗语青镫,夜雨听{戢}々。明朝解舟南,归翼纵莫戢。还期明月饮,幸此中秋及。酒酣弄篇章,四坐困供给。欢言正喧哗,别意忽于邑。日暮北亭上,浊醪聊共挹。轻桡动翩翩,晚水明熠熠。行心去虽迫,诀语出犹涩。归来录君诗,卷轴多<角戢>々。谁云已老矣,意气何で岌!惜哉方壮时,千里足常。知之莫予深,力不足呼吸。叹吁偶成篇,聊用缀君什。
【紫石屏歌〈庆历七年〉】
月从海底来,行上天东南。正当天中时,下照千丈潭。潭心无风月不动,倒影射入紫石岩。月光水洁石莹净,感此阴魄来中潜。自从月入此石中,天有两曜分为三。清光万古不磨灭,天地至宝难藏缄。天公呼雷公,夜持巨斧隳崭岩,隳此一片落千仞,皎然寒镜在玉奁。虾蟆白兔走天上,空留桂影犹杉杉。景山得之惜不得,赠我意与千金兼。自云每到月满时,石在暗室光出檐。大哉天地间,万怪难悉谈。嗟予不度量,每事思穷探。欲将两耳目所及,而与造化争毫纤。煌煌三辰行,日月尤尊严。若令下与物为比,〈去声。〉扰扰万类将谁瞻?不然此石竟何物,有口欲说嗟如钳。吾奇苏子胸,罗列万象中包含。不惟胸宽胆亦大,屡出言语惊愚凡。自吾得此石,未见苏子心怀惭。不经老匠先指决,有手谁敢施镌。呼工画石持寄似,幸子留意其无谦。
【聚星堂前紫薇花〈皇二年〉】
亭亭紫薇花,向我如有意。高烟晚溟,清露晨点缀。岂无阳春月,所得时节异。静女不争宠,幽姿如自喜。将期谁顾眄,独伴我憔悴。而我不强饮,繁英行亦坠。相看两寂寞,孤咏聊自慰。
【获麟赠姚辟先辈〈皇元年〉】
世己无孔子,获麟意谁知?我尝为之说,闻者未免非。而子独曰然,有如埙应篪。惟麟不为瑞,其意乃可推。《春秋》二百年,文约义甚夷。一从圣人没,学者自为师。峥嵘众家说,平地生。相沿益迂怪,各斗出新奇。尔来千余岁,举世不知迷。焯哉圣人经,照耀万世疑。自从蒙众说,日月遭蔽亏。常患无气力,扫除浮云披。还其自然光,万物皆见之。子昔已好古,此经手常持。超然出众见,不为俗牵卑。近又脱赋格,飞黄摆衔羁。圣门开大道,夷路肆腾嬉。便可剿众说,旁通塞多歧。正途趋简易,慎勿事岖崎。著述须待老,积勤宜少时。苟思垂后世,大禹尚胼胝。顾我今老矣,两瞳蚀昏眵。大书难久视,心在力已衰。因思少自弃,今纵悔何追!戒我以勉子,临文但吁嘻。
【喜雨〈皇二年〉】
大雨虽霈,隔辙分晴阴。小雨散浸淫,为润广且深。浸淫苟不止,利泽何穷已。无言雨大小,小雨农尤喜。宿麦已登实,新禾未抽秧。及时一日雨,终岁饱丰穰。夜响流,晨晖霁苍凉。川原净如洗,草木自生光。童稚喜瓜芋,耕夫望陂塘。谁云田家苦,此乐殊未央。
【飞盖桥玩月〈皇元年〉】
天形积轻清,水德本虚静。云收风波止,始见天水性。澄光与粹容,上下相涵映。乃于其两间,皎皎挂寒镜。余晖所照耀,万物皆鲜莹。矧夫人之灵,岂不醒视听。而我于此时,然发孤咏。纷昏欣洗涤,俯仰恣涵泳。人心旷而闲,月色高愈迥。惟恐清夜阑,时时瞻斗柄。
【竹间亭〈皇二年〉】
啾啾竹间鸟,日夕相嘤鸣。悠悠水中鱼,出入藻与萍。水竹鱼鸟家,伊谁作斯亭?翁来无车马,非与弹弋并。潜者入深渊,飞者散纵横。奈何翁屡来,浪使飞走惊。忘尔荣与利,脱尔冠与缨。还来寻鱼鸟,傍此水竹行。鸟语弄苍翠,鱼游玩清澄。而翁乃何为,独醉还自醒。三者各自适,要归亦同情。翁乎知此乐,无厌日来登。
【答吕公著见赠〈皇元年〉】
晋人歌蟋蟀,孔子录于《诗》。因知圣贤心,岂不惜良时。行乐不及早,朱颜忽焉衰。驰光如,一去不可追。今也不强饮,后虽悔奚为?三年谪永阳,陷不知危。种树满幽谷,疏泉泻清池。新阳染山木,撩乱发枯枝。无人歌青春,自酹白玉卮。今者荷宽宥,乞州从尔宜。西湖旧已闻,既见又过之。菡萏间红绿,鸳鸯浮渺イ。四时花与竹,尊俎动可随。况与贤者同,薰然袭兰芝。醅寒且票,清唱婉而迟。四坐各已醉,临觞独何疑。昔人逢曲车,流涎尚垂颐。况此杯中趣,久得乐无涯。多忧衰病早,心在良可噫。譬若卧枥马,闻鼙尚鸣悲。春膏已动脉,百卉渐葳蕤。丹砂得新方,旧疾庶可治。尚可执鞭弭,周旋以忘疲。
【送荥阳魏主簿广】
卓荦东都子,姓名闻十年。穷冬雪塞空,千里至我门。子足未及阈,我衣惊倒颠。仆童相视疑,寮吏或不然。俯首鹄鹤啄,进趋凫雁联。青衫靴两脚,言色倩以温。于公门岂少,乃独得公欢。受知固不易,知士诚尤难。我思屈童吏,欲辩难以言。觞豆及嘉节,高堂列群贤,文章看落笔,论议驰后先。破石出至宝,决高泻长川。光晖相磨ㄙ,浩渺肆波澜。寮吏愧我叹,仆童恪生颜。我顾寮吏嘻,士岂以此观。此聊为戏耳,以惊仆童昏。士欲见其守,视其居贱贫。欲知其所趋,试以义利干。我始识其面,已窥其肺肝。礼有来必往,木瓜报琅。十年思见之,一日舍我还。何用慰离居,赠子以短篇。
【青松赠林子国华〈庆历八年〉】
青松生而直,绳墨易为功。良玉有天质,少加磨与砻。子诚怀美材,但未遭良工。养育既坚好,英华充厥中。于谁以成之,孟韩荀暨雄。
【人日聚星堂燕集探韵得丰字〈皇二年〉】
污池以其下,众流之所钟。尺水无长澜,蛟龙岂其容。顾予诚鄙薄,群俊枉高踪。得一不为少,虽多肯辞丰。譬如登圆坛,罗列璧与琮。又若飨钧天,左右间笙镛。文章烂照耀,应和相撞舂。而予处其间,眩晃不知从。退之亦尝云,青蒿倚长松。新阳发群枯,生意渐丰茸。暮雪浩方积,醅寒更浓。毋言轻此乐,此乐难屡逢!
【橄榄】
五行居四时,维火盛南讹。炎焦陵木气,橄榄得之多。酸苦不相入,初争久方和。霜苞入中州,万里来江波。幸登君子席,得与众果罗。中州众果佳,珠圆玉光差。愧兹微陋质,以远不见呵。饧饴儿女甜,遗味久则那。良药不甘口,厥功见沉疴。忠言初厌之,事至悔若何?世已无采诗,诗成为君哦。
【鹦鹉螺】
大哉沧海何茫茫,天地百宝皆中藏。牙须甲角争光,腥风怪雨洒幽荒。珊瑚玲珑巧缀装,珠宫贝阙烂煌煌。泥居壳屋细莫详,红螺行沙夜生光。负材自累遭刳肠,匹夫怀璧古所伤。浓沙剥蚀隐文章,磨以玉粉缘金黄。清尊旨酒列华堂,陇鸟回头思故乡。美人清歌蛾眉扬,一凛冽回春阳。物虽微远用则彰,一螺千金价谁量,岂若泥下追含浆。
【食糟民】
田家种糯官酿酒,榷利秋毫升与斗。酒沽得钱糟弃物,大屋经年堆欲朽。酒醅氵如沸汤,东风来吹酒瓮香。累累罂与瓶,惟恐不得尝。官沽味Ο村酒薄,日饮官酒诚可乐。不见田中种糯人,釜无糜粥度冬春。还来就官买糟食,官吏散糟以为德。嗟彼官吏者,其职称长民。衣食不蚕耕,所学义与仁。仁当养人义适宜,言可闻达力可施。上不能宽国之利,下不能饱尔之饥。我饮酒,尔食糟,尔虽不我责,我责何由逃!
【送焦千之秀才〈皇元年〉】
焦生独立士,势利不可恐。谁言一身穷,自待九鼎重。有能揭之行,可谓仁者勇。吕侯相家子,德义胜华宠。焦生得其随,道合若胶巩。始生及吾门,徐子喜惊踊。曰此难致宝,一失何由踵。自吾得二生,粲粲获双珙。奈何夺其一,使我意纷。吾尝爱生材,抽擢方郁蓊。〈音委勇反〉犹须老霜雪,然后见森耸。况从主人贤,高行可倾竦。读书趋简要,言说去杂冗。新文时我寄,庶可蠲烦壅。
【伏日赠徐焦二生〈皇元年〉】
徐生纯明白玉璞,焦子皎洁寒泉水。清光莹尔互辉映,当暑自可消炎蒸。平湖绿波涨渺渺,高榭古木阴层层。嗟哉我岂不乐此,心虽欲往身未能。俸优食饱力不用,官闲日永睡莫兴。不思高飞慕鸿鹄,反此愁卧偿蚊蝇。三年永阳子所见,山林自放乐可胜。清泉白石对斟酌,岩花野鸟为交朋。崎岖涧谷穷上下,追逐猿争超腾。酒美宾佳足自负,饮酣气横犹骄矜。奈何乖离才几日,苍颜非旧白发增。强欢徒劳歌且舞,勉饮宁及合与升。行揩眼眵旋看物,坐见楼阁先愁登。头轻目明脚力健,羡子志气将飘凌。只今心意已如此,终竟事业知何称。少壮及时宜努力,老大无堪还可憎。
【寄生槐〈皇二年〉】
桧惟凌云材,槐实凡木贱。奈何柔脆质,累此孤高干。龙鳞老苍苍,鼠耳光粲粲。因缘初莫原,感咤徒自叹。偷生由附托,得势争葱。方其荣盛时,曾莫见真赝。欲知穷悴节,宜试以霜霰。萌芽起微蘖,辨别乖先见。翦除初非难,长养遂成患。虽然根性殊,常恐枝叶乱。惟应植者深,幸不习而变。含容固有害,剿绝须明断。惟当审斤斧,去恶无伤善。
【韩公阅古堂〈皇元年〉】
兵闲四十年,士不识金革。水旱数千里,民流谁垦辟。公初来视之,嘻此乃予责。将法多益办,万千由十百。整齐谈笑间,进退有寸尺。曰此易为耳,在吾绳与墨。天成而地出,古所重民食。贮储非一朝,人命在旦夕。惟兹将奈何,敢不竭吾力!木牛尚可运,玉罄犹走籴。因难乃见才,不止将有得。公言初未信,终岁考成绩。骄惰识恩威,讴吟起羸瘠。貔貅著行伍,仓廪饱堆积。文章娱闲暇,传记寻往昔。英英文与武,粲粲图四壁。酒令列诸将,谈锋摧辩客。周旋顾视间,是不为无益。循吏一州守,将军万夫敌。于公岂止然,事业本夔稷。富寿及黎庶,威名慑夷狄。当归庙堂上,有位久虚席。大匠不挥斧,众工随指画。从容任群材,文武各以职。
【永州万石亭〈寄知永州王顾。皇元年〉】
天于生子厚,禀予独艰哉。超凌骤拔擢,过盛辄伤摧。苦其危虑心,常使鸣声哀。投以空旷地,纵横放天才。山穷与水险,下上极沿洄。故其于文章,出语多崔嵬。人迹所罕到,遗踪久荒颓。王君好奇工,后二百年来。翦雉发幽荟,搜寻得琼瑰。感物不自贵,因人乃为材。惟知古可慕,岂免今所ㄉ。我亦奇子厚,开编每徘徊。作诗示同好,为我铭山隈。
●卷五·居士集卷五
◎古诗一十八首
【答原父〈皇二年〉】
炎郁然蒸,午景炽方焰。子来清风兴,萧萧吹几簟。又如沃琼浆,遽饮不知厌。嗟予学苦晚,白首困铅椠。危疑奚所质,孔孟久已窆。群儒窒自私,惟子通且赡。幸时丐嬴余,屡得饱饥歉。严严《春秋》经,大法谁敢觇。三才失纲纪,五代极昏垫。盗窃恣去箧,英雄争奋剑。兴亡两仓卒,事迹多遗欠。才能纪成败,岂暇诛奸僭。闻见患孤寡,是非谁证验。尝欣同好恶,遂乞指瑕玷。反蒙华衮褒,如誉嫫母艳。救非当在早,已暴何由敛。苟能哀废痼,其可惜针砭。风ぎ或许邀,湖绿方滟滟。
【虫鸣】
叶落秋水冷,众鸟声已停。阴气入墙壁,百虫皆夜鸣。虫鸣催岁寒,唧唧机杼声。时节忽已换,壮心空自惊。平明起照镜,但畏白发生。
【奉答子华学士安抚江南见寄之作〈皇二年〉】
百姓病已久,一言难遽陈。良医将治之,必究病所因。天下久无事,人情贵因循。优游以为高,宽纵以为仁。今日废其小,皆谓不足论。明日坏其大,又云力难振。旁窥各阴拱,当职自逡巡。岁月侵隳颓,纪纲遂纷纭。坦坦万里疆,蚩蚩九州民。昔而安且富,今也迫以贫。疾小不加理,浸淫将遍身。汤剂乃常药,未能去深根。针艾有奇功,暂痛勿吟呻。痛定支体胖,乃知针艾神。猛宽相济理,古语六经存。蠹弊革侥幸,滥官绝贪昏。牧羊而去狼,未为不仁人。俊沈下位,恶去善乃伸。贤愚各得职,不治未之闻。此说乃其要,易知行每艰。迟疑与果决,利害反掌间。舍此欲有为,吾知力徒烦。家至与户到,饱饥而衣寒。三王所不能,岂特今所难。我昔忝谏列,日常趋紫宸。圣君尧舜心,闵闵极尤勤。子华当来时,玉音耳尝亲。上副明主意,下宽斯人屯。江南彼一方,巨细到可询。谕以上恩德,当冬反阳春。吾言乃其概,岂止一方云。
【送张洞推官赴永兴经略司〈皇二年〉】
自古天下事,及时难必成。为谋于未然,聪者或莫听。患至而后图,智者有不能。未远前日悔,可为来者铭。熙熙彼西人,老死织与耕。狂氐一朝叛,烽火四面惊。用兵五六年,首恶竟逃刑。仰赖天子圣,乾坤量包并。苗顽不率德,舜羽舞于庭。谓此虽异类,有生亦含情。藩篱被触突,譬若与羚。驯扰以刍豢,可呼随指令。称藩效臣职,冠带复人形。四海得休息,疮痍肉新生。敢问前孰失,恃安而弛兵。酒肴为善将,循默乃名卿。虑患谓生事,高谈笑难行。一方兵遽起,愚智共营营。上烦天子仁,旰食忧吾氓。谋议及台皂,幽栖访岩扃。小利不足为,涓流助沧溟。大功难速就,仓卒始改更。徒自益纷扰,何由集功名。乃知深远画,施设在安平。今也实其时,鉴前岂非明。严严经略府,尊俎集豪英。千营饱而嬉,万马牧在。相公黄阁老,与国为长城。张子美而秀,文章博群经。从军古云乐,知己士所荣。感激报恩义,当来请长缨。
【寄圣俞〈皇二年〉】
凌晨有客至自西,为问诗老来何稽,京师车马曜朝日,何用扰扰随轮蹄。面颜憔悴暗尘土,文字光彩垂虹霓。空肠时如秋蚓叫,苦调或作寒蝉嘶。语言虽巧身事拙,捷径耻蹈行非迷。我今俸禄饱余剩,念子朝夕勤盐齑。舟行每欲载米送,汴水六月干无泥。乃知此事尚难必,何况仕路如天梯。朝廷乐善得贤众,台阁俊彦聊簪犀。朝阳鸣凤为时出,一枝岂惜容其栖。古来磊落材与知,穷达有命理莫齐。悠悠百年一瞬息,俯仰天地身醯鸡。其间得失何足校,况与凫鹜争稗ㄗ。忆在洛阳年各少,对花把酒倾玻璃。二十年间几人在,在者忧患多乖暌。我今三载病不饮,眼眵不辨与骊。壮心销尽忆闲处,生计易足才蔬畦。优游琴酒逐渔钧,上下林壑相攀跻。及身强健始为乐,莫待衰病须扶携。行当买田清颍上,与子相伴把锄犁。
【有马示徐无党〈至和元年〉】
吾有千里马,毛骨何萧森。疾驰如奔风,白日无留阴。徐驱当大道,步骤中五音。马虽有四足,迟速在吾心。六辔应吾手,调和如瑟琴。东西与南北,高下山与林。惟意所欲适,九州可周寻。至哉人与马,两乐不相侵。伯乐识其外,徒知价千金。王良得其性,此术固已深,良马须善驭,吾言可为箴。
【天辰】
天形如车轮,昼夜常不息。三辰随出没,曾不差分刻。北辰居其所,帝座严尊极。众星拱而环,大小各有职。不动以临之,任德不任力。天辰主下土,万物由生殖。一动与一静,同功而异域。惟王知法此,所以治万国。
【再和圣俞见答〈皇二年〉】
两畿相望东与西,书来三日犹为稽。短篇投子譬瓦砾,敢辱报之金蹄。文章至宝被埋没,气象往往干云霓。飞黄伯乐不世出,四顾骧首空长嘶。嗟哉我岂敢知子,论诗赖子初指迷。子言古淡有真味,太羹岂须调以齑。怜我区区欲强学,跛鳖曾不离污泥。问子初何得臻此,岂能直到无阶梯。如其所得自勤苦,何惮入海求灵犀。周旋二纪陪唱和,凡翼每并鸾皇栖。有时争胜不量力,何异弱鲁攻强齐。念子京师苦憔悴,经年陋巷听朝〈音潮〉鸡。
儿啼妻噤午未饭,得米宁择秕与ㄗ。石上紫豪家故有,剡藤莹滑如玻璃。追惟平昔念少壮,零落生死嗟分睽。一挥累纸恣奔放,骏若驾骆仍骖骊。腹虽枵虚气豪横,犹胜谄笑病夏畦。名声不朽岂易得,仕宦得路终当跻。年来无物不可爱,花发有酒谁同携。问我居留亦何事,方春苦旱忧民犁。
【感春杂言〈皇二年〉】
鸠鸣兮屋上,雀噪兮檐间。百鸟感春阳,有如动机关。雄雌相呼和,日夕聒聒不得闲。砌下两株树,枯条有谁攀。春风一夜来,花叶何班班。乃知天巧夺人力,能使枯木生红颜。奈何人为万物灵,不及草木与飞。自从春来何所觉,但怪睡美不觉白日高。行逢百花不着眼,岂念四气如回环。却思年少忆前事,虽有驵骏难追还。奈何来日尚可乐,曾不勉强相牵扳。渌〈绿〉酒如春波,黄金为谁悭。人生一世中,一步百险艰。俟河之清不可得,聊自歌此讥愚顽。
【庐山高赠同年刘中允归南康〈皇三年〉】
庐山高哉几千仞兮,根盘几百里,A1然屹立乎长江。长江西来走其下,是为扬澜左里兮,洪涛巨浪日夕相舂撞。云消风止水镜净,泊舟登岸而远望兮,上摩青苍以ㄙ霭,下压后土之鸿庞。试往造乎其间兮,攀缘石磴窥空<谷空>。千岩万壑响松桧,悬崖巨石飞流淙。水声聒聒乱人耳,六月飞雪洒石工。仙翁释子亦往往而逢兮,吾尝恶其学幻而言咙。但见丹霞翠壁远近映楼阁,晨钟暮鼓杳霭罗幡幢。幽花野草不知其名兮,风吹露湿香涧谷,时有白鹤飞来双。幽寻远去不可极,便欲绝世遗纷<疒ζ>。羡君买田筑室老其下,插秧盈畴兮,酿酒盈缸。欲令浮岚暧翠千万状,坐卧常对乎轩窗。君怀磊有至宝,世俗不辨珉与工。策名为吏二十载,青衫白首困一邦。宠荣声利不可以苟屈兮,自非青云白石有深趣,其气兀何由降?丈夫壮节以君少,嗟我欲说安得巨笔如长杠!
【送徐生之渑池〈至和元年〉】
河南地望雄西京,相公好贤天下称。吹嘘死灰生气焰,谈笑暖律回严凝。曾陪尊俎被顾盼,罗列台阁皆名卿。徐生南国后来秀,得官古县依崤陵。脚靴手板实卑贱,贤隽未可吏事绳。携文百篇赴知己,西望未到气已增。我昔初官便伊洛,当时意气尤骄矜。主人乐士喜文学,幕府最盛多交朋。园林相映花百种,都邑四顾山千层。朝行绿槐听流水,夜饮翠幕张红灯。尔来飘流二十载,鬓发萧索垂霜冰。同时并游在者几?旧事欲说无人应。文章无用等画虎,名誉过耳如飞蝇。荣华万事不入眼,忧患百虑来填膺。羡子年少正得路,
有如扶桑初日升。名高场屋已得隽,世有龙门今复登。出门相送亲与友,何异篱瞻云鹏。嗟吾笔砚久已格,感激短章因子兴。
【葛氏鼎】
大河昔决东南流,萧条东郡今遗湫。我从故老问其由,云古五鼎藏高丘。地灵川秀草木稠,郁郁佳气蒸常浮。惟物伏见数有周,秘藏奇怪神所搜。天昏地惨鬼哭幽,至宝欲出风云愁。荡摇山川失维陬,九龙大战驱蛟虬。砉然岸裂轰云A2,滑人夜惊鸟嘲啁。妇走抱儿扶白头,苍生仰叫黄屋忧。聚徒百万如蚍蜉,千金一扫随浮沤。天旋海沸动九州,此鼎始出人间留。滑人得之不敢收,奇模古质非今侔。器大难用识者不,以示世俗遭揶揄。明堂会朝飨诸侯,饔官百品供王羞。
调以五味烹全牛,时有用舍吾无求。二三子学雕琳球,见之始惊中叹愀。披荒斫古争穷搜,苦语难出声咿。马图出河龟负畴,自古怪说何悠悠。嗟吾老矣不能休,勉强作诗惭效尤。
【太白戏圣俞】
开元无事二十年,五兵不用太白闲。太白之精下人间,李白高歌《蜀道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李白落笔生云烟。千奇万险不可攀,却视蜀道犹平川。宫娃扶来白已醉,醉里诗成醒不记。忽然乘兴登名山,龙咆虎啸松风寒。山头婆娑弄明月,九域尘土悲人寰。吹笙饮酒紫阳家,紫阳真人驾云车。空山流水空流花,飘然已去凌青霞。下看区区郊与岛,萤飞露湿吟秋草。
【边户】
家世为边户,年年常备胡。儿童习鞍马,妇女能弯弧。胡尘朝夕起,虏骑蔑如无。邂逅辄相射,杀伤两常俱。自从澶州盟,南北结欢娱。虽云免战斗,两地供赋租。将吏戒生事,庙堂为远图。身居界河上,不敢界河渔。
【梅圣俞寄银杏〈至和元年〉】
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鸭脚虽百个,得之诚可珍。问予得之谁,诗老远且贫。霜野摘林实,京师寄时新。封包虽甚微,采掇皆躬亲。物贱以人贵,人贤弃而沦。开缄重嗟惜,诗以报殷勤。
【与子华原父小饮坐中寄同州江十学士休复〈至和元年〉】
岁晚忽不乐,相过偶乘闲。百年才几时,一笑得亦艰。有酒醉嘉客,无钱买娇鬟。问予官何为,侍从联朝班。朝廷多贤材,何用蒯与菅。白发垂两鬓,黄金腰九环。奈何章绶荣,饰此木石顽。于国略无补,有惭常在颜。幸蒙二三友,相与文字间。江子独舍我,高鸿去难攀。秋风动沙苑,郡阁当南山。吟咏日多暇,诏条宽可颁。寒云雪纷糅,幽鸟春绵蛮。胜事日向好,思君何时还。
【述怀〈至和元年〉】
岁律忽其周,阴风惨辽。孤怀念时节,朽质惊衰病。忆始来京师,街槐绿方映。清霜一以零,众木少坚劲。物理固如此,人生宁久盛?当时不树立,后世犹讥评。顾我实孤生,饥寒谈孔孟。壮年犹勇为,刺口论时政。中间蒙选擢,官实居谏诤。岂知身愈危,惟恐职不称。十年困风波,九死出槛。再生君父恩,知报犬马性。归来见亲识,握手相吊庆。丹心皎虽存,白发生已迸。惭无羽毛彩,来与鸾皇并。铩翮追群翔,孤唳惊众听。严严玉堂署,清禁肃而静。职业愧论思,文章惭诰命。厚颜难久居,归计无荒迳。偷闲就朋友,笑语杂嘲咏。欢情虽索寞,得酒犹豪横。群居固可乐,宠禄尤难幸。何日早收身,江湖一渔艇。
【和刘原父澄心纸〈至和二年〉】
君不见曼卿子美真奇才,久已零落埋黄埃。子美生穷死愈贵,残章断稿如琼瑰。曼卿醉题红粉壁,壁粉已剥昏烟煤。河倾昆仑势曲折,雪压太华高崔嵬。自从二子相继没,山川气象皆低摧。君家虽有澄心纸,有敢下笔知谁哉?宣州诗翁饿欲死,黄鹄折翼鸣声哀。有时得饱好言语,似听高唱倾金。二子虽死此翁在,老手尚能工翦裁。奈何不寄反示我,如弃正论求俳诙,嗟我今衰不复昔,空能把卷阖且开。百年干戈流战血,一国歌舞今荒台。当时百物尽精好,往往遗弃沦蒿莱。君从何处得此纸,纯坚莹腻卷百枚。官曹职事喜闲暇,台阁唱和相追陪。文章自古世不乏,间出安知无后来。
●卷六·居士集卷六
◎古诗二十五首
【奉使契丹道中答刘原父桑干河见寄之作〈至和二年〉】
忆昨初受命,同下紫宸朝。问君当何之,笑指北斗杓。共念到几时,春风约回镳。所持既异事,前后忽相辽。岁月坐易失,山川行知遥。回头三千里,双阙在紫霄。我老倦鞍马,安能事吟嘲。君才绰有余,新句益飘飘。前日逢吕郭,解鞍憩山腰。僮仆相问喜,马鸣亦萧萧。出君《桑干》诗,寄我慰寂寥。又喜前见君,相期驻征轺。虽知不久留,一笑乐亦聊。归路践冰雪,还家脱狐貂。君行我即至,春酒待相邀。
【书素屏〈至和二年〉】
我行三千里,何物与我亲。念此尺素屏,曾不离我身。旷野多黄沙,当午白日昏。风力若牛弩,飞砂还射人。暮投山椒馆,休此车马勤。开屏置床头,辗转夜向晨。卧听穹庐外,北风驱雪云,勿愁明日雪,且拥狐貂温。君命固有严,羁旅诚苦辛。但苟一夕安,其余非所云。
【马啮雪〈至和二年〉】
马饥啮雪渴饮冰,北风卷地来峥嵘。马悲踯躅人不行,日暮涂远千山横。我谓行人止叹声,马当勉力无悲鸣。白沟南望如掌平,十里五里长短亭。腊雪销尽春风轻,火烧原头青草生。远客还家红袖迎,乐哉人马归有程。男儿虽有四方志,无事何须勤远征。
【风吹沙〈至和二年〉】
北风吹沙千里黄,马行确荦悲摧藏。当冬万物惨颜色,冰雪射日生光芒。一年百日风尘道,安得朱颜长美好。揽鞍鞭马行勿迟,酒熟花开二月时。
【重赠刘原父〈嘉元年〉】
忆昨君当使北时,我往别君饮君家。爱君小鬟初买得,如手未触新开花。醉中上马不知夜,但见九陌灯火人喧哗。归来不记与君别,酒醒起坐空咨嗟。自言我亦随往矣,行即逢君何恨邪。岂知前后不相及,岁月忽匆行无涯。古北岭口踏新雪,马盂山西看落霞。风云暮惨失道路,涧谷夜静闻の。行迷方向但看日,度尽山险方逾沙。客心渐远诚易感,见君虽晚喜莫加。我后君归只十日,君先跃马未足夸。新年花发见回雁,归路柳暗藏娇鸦。而今春物已烂漫,念昔草木冰未芽。人生每苦劳事役,老去尚能怜物华。从今有暇即相过,安得载酒长盈车。
【赠沈遵〈嘉元年〉】
予昔于滁州作《醉翁亭》于琅琊山,有记刻石,往往传人间。太常博士沈遵,好奇之士也,闻而往游焉。爱其山水,归而以琴写之,作《醉翁吟》一调,惜不以传人者五六年矣。去年冬,予奉使契丹,沈君会予恩冀之间。夜阑酒半,出琴而作之。予既嘉君之好尚,又爱其琴声,乃作歌以赠之。
群动夜息浮云阴,沈夫子弹《醉翁吟》。《醉翁吟》,以我名,我初闻之喜且惊。宫声三叠何泠泠,酒行暂止四坐倾。有如风轻日暧好鸟语,夜静山响春泉鸣。坐思千岩万壑醉眠处,写君三尺膝上横。沈夫子,恨君不为醉翁客,不见翁醉山间亭。翁欢不待丝与竹,把酒终日听泉声。有时醉倒枕溪石,青山白云为枕屏。花间百鸟唤不觉,日落山风吹自醒。我时四十犹强力,自号醉翁聊戏客。尔来忧患十年间,鬓发未老嗟先白。滁人思我虽未忘,见我今应不能识。沈夫子,爱君一尊复一琴,万事不可干其心。自非曾是醉翁客,莫向俗耳求知音。
【答圣俞〈嘉元年〉】
人皆喜诗翁,有酒谁肯一醉之?嗟我独无酒,数往从翁何所为?翁居南方我北走,世路离合安可期。汴渠千艘日上下,来及水门犹未知。五年不见劳梦寐,三日始往何其迟。城东赚河有名字,万家弃水为污池。人居其上苟贤者,我视此水犹涟漪。入门下马解衣带,共坐习习清风吹。湿薪荧荧煮薄茗,四顾壁立空无遗。万钱方丈饱则止,一瓢饮水乐可涯。况出新诗数十首,珠玑大小光陆离。他人欲一不可有,君家筐箧满莫持。才大名高乃富贵,岂比金紫包愚痴。贵贱同为一丘土,圣贤独如星日垂。道德内乐不假物,犹须朋友并良时。蝉声渐已变秋意,得酒安问醇与ㄤ。玉堂官闲无事业,亲旧幸可从其私。与翁老矣会有几,当弃百事勤追随。
【感兴五首〈斋于醴泉宫作。嘉元年〉】
奉祠严秘馆,摄事罄精诚。岁晏悲木落,天寒闻鹤鸣。念昔丘壑趣,岂知朝市情。弱龄婴仕宦,壮节慕功名。多病惭厚禄,早衰叹余生。未知犬马报,安得遂归耕。
怀禄不知惭,人虽不吾责。贫交重意气,握手犹感激。煌煌腰间金,两鬓飒已白。有生天地间,寿考非金石。古人报一饭,君子不苟得。忧来自悲歌,涕泪下沾臆。
清夜虽云长,白日亦易晚。循环百刻中,势若丸走坂。盈亏自相补,得失何足算。餐霞可延年,饮酒诚自损。未知辛苦长,孰若适意短。二者一何偷,百年皆不免。颜回不著述,后世存愈远。圣贤非虚名,惟善为可勉。
仕宦希寸禄,庶无饥寒迫。读书事文章,本以代耕织。学成颇自喜,禄厚愈多责。挟山以超海,事有非其力。君子贵量能,无轻食人食。
唧唧复唧唧,夜叹晓未息。虫声急愈尖,病耳闻若刺。壮士易为老,良时难再得。日月相随东,天行自西北。二者不相谋,万古无穷极。安知人间世,岁月忽已易。
【吴学士石屏歌〈嘉元年〉】
晨光入林众鸟惊,膊群飞鸦乱鸣。穿林四散投空去,黄口巢中饥待哺。雌者下啄雄高盘,雄雌相呼飞复还。空林无人鸟声乐,古木参天枝屈蟠。下有怪石横树间,烟埋草没苔藓斑。借问此景谁图写?乃是吴家石屏者。虢工刳山取山骨。朝暮斫非一日,万象皆从石中出。吾嗟人愚不见天地造化之初难,乃云万物生自然。岂知镌刻画丑与妍,千状万态不可殚,神愁鬼泣昼夜不得闲。不然安得巧工妙手惫精竭思不可到,若无若有缥缈生云烟。鬼神功成天地惜,藏在虢山深处石。惟人有心无不获,天地虽神藏不得。又疑鬼神好胜憎吾侪,欲极奇怪穷吾才,乃传张生自西来。吴家学士见且ㄉ,醉点紫毫淋墨煤。君才自与鬼神斗,嗟我老矣安能陪。
【初食车螯〈嘉元年〉】
累累盘中蛤,来自海之涯。坐客初未识,食之先叹嗟。五代昔乖隔,九州如剖瓜。东南限淮海,邈不通夷华。于时北州人,饮食陋莫加。鸡豚为异味,贵贱无等差。自从圣人出,天下为一家。南产错交广,西珍富邛巴。水载每连舳,陆输动盈车。溪潜细毛发,海怪雄须牙。岂惟贵公侯,闾巷饱鱼暇。此蛤今始至,其来何晚邪。螯蛾闻二名,〈车螯一名车蛾。〉久见南人夸。璀璨壳如玉,斑斓点生花。含浆不肯吐,得火遽已呀。共食惟恐后,争先屡成哗。但喜美无厌,岂思来甚遐。多惭海上翁,辛苦斫泥沙。
【送裴如晦之吴江〈嘉元年〉】
鸡鸣车马驰,夜半声未已。皇皇走声利,与日争寸晷。而我独何为,闲宴奉君子。京师十二门,四方来万里。顾吾坐中人,暂聚浮云尔。念子一扁舟,片帆如鸟起。文章富千箱,吏禄求斗米。白玉有时沽,青衫岂须耻。人生足忧患,合散乃常理。惟应当欢时,饮酒如饮水。
【盘车图〈嘉元年〉】
浅山嶙嶙,乱石矗矗,山石硗聱车碌碌。山势盘斜随涧谷,侧辙倾辕如欲覆。出乎两崖之隘口,忽见百里之平陆。坡长坂峻牛力疲,天寒日暮人心速。杨褒忍饥官太学,得钱买此才盈幅。爱其树老石硬,山回路转,高下曲直,横斜隐见,妍媸向背各有态,远近分毫皆可辨。自言昔有数家笔,画古传多名姓失。后来见者知谓谁?乞诗梅老聊称述。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乃知杨生真好奇,此画此诗兼有之。乐能自足乃为富,岂必金玉名高资。朝看画,暮读诗,杨生得此可不饥。
【答梅圣俞莫登楼〈在礼部贡院锁试进士,上元夜作。嘉二年〉】
莫登楼,乐哉都人方竞游,楼阙夜气春烟浮。玉轮东来从海陬,纤霭洗尽当空留。灯光月色烂不收,火龙衔山祝千秋。缘竿踏索杂幻优,鼓喧管咽耳欲咻。清风袅袅夜悠悠,莹蹄文角车如流。娅姹扶阑车两头,髡髦垂鬟娇未羞。念昔年少追朋俦,轻衫骏马今则不。中年病多昏两眸,夜视曾不如鸺留。足虽欲往意已休,惟思睡眠拥衾。人心利害两不谋,春阳稍愆天子忧。安得四野阴云油,甘泽以时丰麦,游骑踏泥非我愁。
【答圣俞莫饮酒〈此已下皆贡院中作。嘉二年〉】
子谓莫饮酒,我谓莫作诗。花开木落虫鸟悲,四时百物乱我思。朝吟摇头暮蹙眉,雕肝琢肾闻退之。此翁此语还自违,岂如饮酒无所知。自古不饮无不死,惟有为善不可迟。功施当世圣贤事,不然文章千载垂。其余酩酊一尊酒,万事峥嵘皆可齐。腐肠糟肉两家说,计较屑屑何其卑。死生寿夭无足道,百年长短才几时。但饮酒,莫作诗,子其听我言非痴。
【思白兔杂言戏答公仪忆鹤之作〈嘉二年〉】
君家白鹤白雪毛,我家白兔白玉毫。谁将赠两翁,谓此二物皎洁胜琼瑶。已怜野性易驯扰,复爱仙格何孤高。玉兔四蹄不解舞,不如双鹤能清嗥。低垂两翅趁节拍,婆娑弄影夸娇娆。两翁念此二物者,久不见之心甚劳。京师少年殊好尚,意气横出争雄豪,清尊美酒不辄饮,千金争买红颜韶。莫令少年闻我语,笑我乖僻遭讥嘲。或被偷开两家笼,纵此二物令逍遥。兔奔沧海却入明月窟,鹤飞玉山千仞直上青松巢。索然两衰翁,何以慰无そ?纤腰绿鬓既非老者事,玉山沧海一去何由招。
【戏答圣俞〈嘉二年〉】
鹤行而啄,青玉觜,枯松脚;兔蹲而累,尖两耳,攒四蹄。往往于人家高堂净屋曾见之,锦装玉轴挂壁垂。乍见拭目犹惊疑,羽毛衤参眼睛活,若动不动如风吹。主人矜夸百金买,云此绝笔人间奇。画师画生不画死,所得百分三二尔。岂如玩物玩其真,凡物可爱惟精神。况此二物物之珍:月光临净夜,雪色凌清晨。二物于此时,莹无一点纤埃尘。不惟可醒醉翁醉,能使诗老诗思添清新。醉翁谓诗老,子勿诮我愚;老弄兔儿怜鹤雏,与子俱老其衰乎,奈何反舍我,欲向东家看舞姝。须防舞姝见客笑,白发苍颜君自照。
【和梅龙图公仪谢鹇〈嘉二年〉】
有诗鹤勿喜,无诗鹇勿悲。人禽固异性,所趣各有宜。朝戏青竹林,暮栖高树枝。咿呦山鹿鸣,格磔野鸟啼。声音不相通,各以类自随。使鹤居笼中,垂头以听诗。ジス享钟鼓,鱼鸟见西施。鹇鹤不宜争,所争良可知。蚍蜉与蚁子,为物固已微。当彼两交斗,勇如闻鼓鼙。有心皆好胜,未免争是非。于我一何薄,于彼一何私。阑槛啄花卉,叫号惊睡儿。跳踉两脚长,落泊双翅垂。何足充玩好,于何定妍媸。鹇口不能言,夜梦以告之。主人起谢鹇,从我今几时。僮奴谨守获,出入烦提携。逍遥遂栖息,饮啄安雄雌。花底弄日影,风前理毛衣。岂非主人恩,报效尔宜思。主人今白发,把酒无翠眉。养鹤鹇又妒,我言堪解颐。
【和圣俞感李花〈嘉二年〉】
昨日摘花初见桃,今日摘花还见李。晴风暧日苦相催,春物所余知有几。中年多病壮心衰,对酒思归未得归。不及墙根花与草,春来随处自芳菲。
【折刑部海棠戏赠圣俞二首〈嘉二年。〉】
摇摇墙头花,笑笑弄颜色。荒凉众草间,露此红的药。草木本无情,及时如自得。青春不可恃,白日忽已昃。绕之重吟哦,归坐成叹息。人生浪自苦,得酒且开释。不见宛陵翁,作诗头早白。
摇摇墙头花,艳艳争青娥。朝见开尚少,暮看繁已多。不惜花开繁,所惜时节过。昨日枝上红,今日随流波。物理固如此,去来知奈何。达人但饮酒,壮士徒悲歌。
【刑部看竹效孟郊体〈嘉二年〉。】
花妍儿女姿,零落一何速。竹色君子德,猗猗寒更绿。京师多名园,车马纷驰逐。春风红紫时,见此苍翠玉。凌乱迸青苔,萧疏拂华屋。森森日影闲,濯濯生意足。幸此接清赏,宁辞荐芳。黄昏人去锁空廊,枝上月明春鸟宿。
●卷七·居士集卷七
◎古诗二十二首
【赠沈博士歌〈遵嘉二年〉】
沈夫子,胡为《醉翁吟》?醉翁岂能知尔琴。滁山高绝滁水深,空岩悲风夜吹林。山溜白玉悬青岑,一泻万仞源莫寻。醉翁每来喜登临,醉倒石上遗其簪。云荒石老岁月侵,子有三尺徽黄金,写我幽思穷崎。自言爱此万仞水,谓是太古之遗音。泉淙石乱到不平,指下鸣咽悲人心。时时弄余声,言语软滑如春禽。嗟乎沈夫子,尔琴诚工弹且止!我昔被谪居滁山,名虽为翁实少年。坐中醉客谁最贤,杜彬琵琶皮作弦。自从彬死世莫传,玉连锁声入黄泉。死生聚散日零落,耳冷心衰翁索莫。国恩未报惭禄厚,世事多虞嗟力薄。颜摧鬓改真一翁。心以忧醉安知乐。沈夫子谓我:翁言何苦悲?人生百年间,饮酒能几时!揽衣推琴起视夜,仰见河汉西南移。
【和圣俞李侯家鸭脚子〈嘉二年〉】
鸭脚生江南,名实未相浮。绛囊因入贡,银杏贵中州。致远有余力,好奇自贤侯。因令江上根,结实夷门秋。始摘才三四,金奁献凝旒。公卿不及识,天子百金酬。岁久子渐多,累累枝上稠。主人名好客,赠我比珠投。博望昔所徙,蒲萄安石榴。想其初来时,厥价与此侔。今也遍中国,篱根及墙头。物性久虽在,人情逐时流。惟当记其始,后世知来由。是亦史官法,岂徒绩君讴。〈京师无鸭脚树,驸马都尉李和文自南方移植于其第。〉
【送吴生南归〈嘉五年〉】
自我得曾子,于兹二十年。今又得吴生,既得喜且叹。古士不并出,百年犹比肩。区区彼江西,其产多材贤。吴生初自疑,所拟岂其伦。我始见曾子,文章初亦然。昆仑倾黄河,渺漫盈百川。决疏以道之,渐敛收横澜。东溟知所归,识路到不难。吴生始见我,袖藏新文篇。忽从布褐中,百宝写我前。明珠杂玑贝,磊或不圆。问生久怀此,奈何初无闻?吴生不自隐,欲吐羞俯颜:少也不自重,不为乡人怜。中虽知自悔,学问苦贱贫。自谓久而信,力行困弥坚。今来决疑惑,幸冀蒙洗湔。我笑谓吴生,尔其听我言:世所谓君子,何异于众人。众人为不善,积微成灭身。君子能自知,改过不逡巡。惟于斯二者,愚智遂以分。颜回不贰过,后世称其仁。孔子过而更,日月披浮云。子路初来时,鸡冠佩豚。斩蛟射白额,后卒为名臣。子既悔其往,人谁御其新。丑夫祀上帝,孟子岂不云。临行赠此言,庶可以书绅。
【乐哉襄阳人送刘太尉从广赴襄阳〈嘉二年〉】
嗟尔乐哉襄阳人,万屋连甍清汉滨。语言轻清微带秦,南通交广西峨岷。罗纤丽药物珍,枇杷甘橘荐清尊。磊落金盘烂,槎头缩项昔所闻。黄橙捣荠香复辛,春雷动地竹走根。锦苞玉笋味争新,凤林花发春。掩映谷口藏山门,楼台金碧瓦鳞鳞。岘首高亭倚浮云,汉水如天泻。斜阳返照白鸟群,两岸桑柘杂耕耘。文王遗化已寂寞,千载谁复思其仁。荆州汉魏以来重,古今相望多名臣。嗟尔乐哉襄阳人,道扶白发抱幼孙。远迎刘侯朱两轮,刘侯年少气甚淳。诗书学问若寒士,尊俎谈笑多嘉宾。往时邢有善政,至今遗爱留其民。谁能持我诗以往,为我先贺襄阳人。
【奉酬扬州刘舍人见寄之作〈原父〔嘉二年〕〉】
别君今几时,岁月如插羽。悠悠寝与食,忽忽朝复暮。纷纷竟何为,凛凛还自惧。朝廷无献纳,仓廪徒耗蠹。风霜苦见侵,衰病日增故。江湖岂不思,恳悃布已屡。美哉广陵公,风政传道路。优游侍从臣,左右天子顾。君来一何迟,我请亦有素。何当两还分,尚冀一相遇。把手或未能,尺书辛时寓。
【西斋手植菊花过节始开偶书奉呈圣俞〈嘉二年〉】
秋风吹浮云,寒雨洒清晓。鲜鲜墙下菊,颜色一何好。好色岂能常,得时仍不早。文章损精神,何用觑天巧。四时悲代谢,万物惜凋槁。岂知寒鉴中,两鬓甚秋草。东城彼诗翁,学问同少小。风尘世事多,日月良会少。我有一尊酒,念君思共倒。上浮黄金蕊,送以清歌袅。为君发朱颜,可以却君老。
【于刘功曹家见杨直讲褒女奴弹琵琶戏作呈圣俞〈〔嘉二年〕〉】
大弦声迟小弦促,十岁娇儿弹啄木。啄木不啄新生枝,惟啄槎牙枯树腹。花繁蔽日锁空园,树老参天沓深谷。不见啄木鸟,但闻啄木声。春风和暧百鸟语,山路硗确行人行。啄木飞从何处来,花间叶底时丁丁。林空山静啄愈响,行人举头飞鸟惊。娇儿身小指拨硬,功曹厅冷弦索鸣。繁声急节倾四坐,为尔饮尽黄金觥。杨君好雅心不俗,太学官卑饭脱粟。娇儿两幅青布裙,三脚木床坐调曲。奇书古画不论价,盛以锦囊装玉轴。披图掩卷有时倦,卧听琵琶仰看屋。客来呼儿旋梳洗,满额花钿贴黄菊。虽然可爱眉目秀,无奈长饥头颈缩。宛陵诗翁勿诮渠,人生自足乃为娱,此儿此曲翁家无。
【长句送陆子履学士通判宿州〈嘉二年〉】
古人相马不相皮,瘦马虽瘦骨法奇。世无伯乐良可嗤,千金市马惟市肥。骐骥伏枥两耳垂,夜闻秋风仰秣嘶。一朝络以黄金羁,旦刷吴越暮燕陲。丈夫可怜憔悴时,世俗庸庸皆见遗。子履自少声名驰,落笔文章天下知,开怀吐胸不自疑。世路迫窄多机,鬓毛零落风霜摧。十年江湖千首诗,归来京国旧游非。大笑相逢索酒厄,酒酣犹能弄蛾眉。山川摇落百草腓,爱君不改青松枝。念君明当整骖,赠以瑶华期早归。岂惟朋友相追随,坐使台阁生光辉。
【送公期得假归绛〈嘉三年〉】
风吹积雪销太行,水暧河桥杨柳芳。少年初仕即京国,故里几归成鬓霜。山行马瘦春泥滑,野饭天寒饧粥香。留连芳物佳节,束带还来朝未央。
【送宋次道学士敏求赴太平州〈嘉三年〉】
古堤老柳藏春烟,桃花水下清明前。江南太守见之笑,击鼓插旗催解船。侍中令德宜有后,学士清才方少年。文章秀粹得家法,笔画点缀多余妍。藏书万卷复强记,故事累朝能口传。来居侍从乃其职,远置州郡谁谓然。交游一时尽英俊,车马两岸来联翩。船头朝转暮千里,有酒胡不为留连。
【谢观文王尚书举正惠西京牡丹〈嘉二年〉】
京师轻薄儿,意气多豪侠。争夸朱颜事年少,肯慰白发将花插。尚书好事与俗殊,怜我霜毛苦萧飒。赠以洛阳花满盘,斗丽争奇红紫杂。两京相去五百里,几日驰来足何捷。紫檀金粉香未吐,绿萼红苞露犹。谓我尝为洛阳客,颇向此花曾涉猎。忆昔进士初登科,始事相公沿吏牒。河南官属尽贤俊,洛城池相连接。我时年才二十余,每到花开如蛱蝶。姚黄魏紫腰带呈,泼墨齐头藏绿叶。鹤翎添色又其次,此外虽妍犹婢妾。尔来不觉三十年,岁月才如熟羊胛。无情草木不改色,多难人生自摧拉。见花了了虽旧识,感物依依几扌文睫。念昔逢花必沽酒,起坐欢呼屡倾。而今得酒复何为,爱花绕之空百匝。心衰力懒难勉强,与昔一何殊勇怯。感公意厚不知报,墨笔淋漓口徒嗫。
【送朱职方表臣提举运盐〈嘉三年〉】
齐人谨盐,伯者之事尔。计口收其余,登耗以生齿。民充国亦富,粲若有条理。惟非三王法,儒者犹为耻。后世益不然,榷夺由汉始。权量自持操,屑屑已甚矣。穴灶如蜂房,熬波销海水。岂知戴白民,食淡有至死。物艰利愈厚,令出奸随起。良民陷盗贼,峻法难禁止。问官得几何,月课烦笞。公私两皆然,巧拙可知已。英英职方郎,文行粹而美。连年宿与泗,有政皆可纪。忽来从辟书,感激赴知己。闵然哀远人,吐策献天子:治国如治身,四民犹四体。奈何窒其一,无异钅大厥趾。工作而商行,本末相表里。臣请通其流,为国扫泥滓。金钱归府藏,滋味饱闾里。利害难先言,岁月可较比。盐官皆谓然,丞相曰可喜。适时乃为才,高论徒谲诡。夷吾苟令出,未以彼易此。隋堤树毵毵,汴水流イイ。子行其勉旃,吾党方倾耳。
【尝新茶呈圣俞〈嘉三年〉】
建安三千里,京师三月尝新茶。人情好先务取胜,百物贵早相矜夸。年穷腊尽春欲动,蛰雷未起驱龙蛇。夜闻击鼓满山谷,千人助叫声喊呀。万木寒痴睡不醒,惟有此树先萌芽。乃知此为最灵物,宜其独得天地之英华。终朝采摘不盈掬,通犀钅夸小圆复お。鄙哉谷雨枪与旗,多不足贵如刈麻。建安太守急寄我,香包裹封题斜。泉甘器洁天色好,坐中拣择客亦嘉。新香嫩色如始造,不似来远从天涯。停匙侧盏试水路,拭目向空看乳花。可怜俗夫把金锭,猛火炙背如虾蟆。由来真物有真赏,坐逢诗老频咨嗟。须臾共起索酒饮,何异奏雅终淫哇。
【次韵再作〈嘉三年〉】
吾年向老世味薄,所好未衰惟饮茶。建溪苦远虽不到,自少尝见闽人夸。每嗤江浙凡茗草,丛生狼藉惟藏蛇。〈今江浙茶园俗云多蛇。〉岂如含膏入香作金饼,蜿蜒两龙戏以呀。其余品第亦奇绝,愈小愈精皆露芽。泛之白花如粉乳,乍见紫面生光华。手持心爱不欲碾,有类弄印几成お。论功可以疗百疾,轻身久服胜胡麻。我谓斯言颇过矣,其实最能祛睡邪。茶官贡余偶分寄,地远物新来意嘉。亲烹屡酌不知厌,自谓此乐真无涯。未言久食成手颤,已觉疾饥生眼花。客遭水厄疲捧碗,口吻无异蚀月蟆。僮奴傍视疑复笑,嗜好乖僻诚堪嗟。更蒙酬句怪可骇,儿曹助噪声哇哇。
【乐郊诗〈为刘原甫作。嘉三年〉】
乐郊何所乐?所乐从公游。三日公不出,其民蹙然愁。一闻车马音,从者如云浮。吾问郓之人,无乃失业不?云惟安其业,然后乐其休。乐郊何所有?胡不考公诗。有山在其东,有水出逶夷。有台以临望,有沼以游嬉。俯仰迷上下,朱阑映清池。草木非一种,青红随四时。其余虽琐屑,处置各有宜。乐郊何以名?吾为本其意。自古贤哲人,所存非一世。当时偶然迹,来者因不废。郓非公久留,公去民孰赖?此亭公所登,此树公所憩。俾民百年思,岂取一日醉。
【洗儿歌〈为圣俞作。嘉三年〉】
月晕五色如虹霓,深山猛虎夜生儿。虎儿可爱光陆离,开眼已有百步威。诗翁虽老神骨秀,想见娇婴目与眉。木星之精为紫气,照山生玉水生犀。儿翁不比他儿翁,三十年名天下知。材高位下众所惜,天与此儿聊慰之。翁家洗儿众人喜,不惜金钱散闾里。宛陵他日见高门,车马煌煌梅氏子。
【鸣鸠〈崇政殿后考试所作。嘉四年〉】
天将阴,鸣鸠逐妇鸣中林,鸠妇怒啼无好音。天雨止,鸠呼妇归鸣且喜,妇不亟归呼不已。逐之其去恨不早,呼不肯来固其理。吾老病骨知阴晴,每愁天阴闻此声。日长思睡不可得,遭尔聒聒何时停。众鸟笑鸣鸠,尔拙固无匹。不能娶巧妇,以共营家室。寄巢生子四散飞,一身有妇长相失。夫妇之恩重太山,背恩弃义须臾间。心非无情不得已,物有至拙诚可怜。君不见人心百态巧且艰,临危利害两相关。朝为亲戚暮仇敌,自古常嗟交道难。
【代鸠妇言〈嘉四年〉】
斑然锦翼花簇簇,雄雌相随乐不足。抱雏出卵翅羽成,岂料一朝还反目。人言嫁鸡逐鸡飞,安知嫁鸠被鸠逐。古来有盛必有衰,富贵莫忘贫贱时。女弃父母嫁曰归,中道舍君何所之?天生万物各有类,谁谓鸟兽为无知。虽无仁义有情爱,苟闻此言宁不悲!
【看花呈子华内翰〈崇政殿后考试作。嘉四年〉】
老虽可憎还可嗟,病眼眵昏愁看花。不知花开桃与李,但见红白何交加。春深雨露洗新濯,日暧金碧相辉华。浮香著物收不得,含意欲吐情无涯。可爱疏帘静相对,最宜落日初西斜。时倾赐壶共斟酌,及此蜂鸟方喧哗。凡花易见不足数,禁难到堪归夸。老病对此不知厌,年少何用苦思家。
【啼鸟〈崇政殿后考试举人卷子作。嘉四年〉】
提葫芦,提葫芦,不用沽美酒。宫壶日赐新发醅,老病足以扶衰朽。百舌子,百舌子,莫道泥滑滑。宫花正好愁雨来,暖日方催花乱发。苑树千重绿暗春,珍禽纟采羽自成群。花间祗惯迎黄屋,鸟语初惊见外人。千声百啭忽飞去,枝上自落红纷纷。画帘阴阴隔宫烛,禁漏杳杳深千门。可怜枕上五更听,不似滁州山里闻。
【和圣俞唐书局后丛莽中得芸香一本之作用其韵〈嘉四年〉】
有芸黄其华,在彼众草中。清香濯晓露,秀色摇春风。幸依华堂阴,一顾曾不蒙。大雅彼君子,偶来从学宫。文章高一世,论议伏群公。多识由博学,新篇匪雕虫。唱酬烂众作,光辉发幽丛。在物苟有用,得时宁久穷。可嗟凡草木,粪壤自青红。
【答刘原父舍人见过后中夜酒定复追昨日所览杂记并简梅圣俞之作〈四年〉】
君子忽我顾,贫家复何有。虚堂来清风,佳果荐浊酒。简编记遗逸,论议相可否。欲知所书人,其骨多已朽。前者既已然,后来宁得久。所以昔人云,杯行莫停手。
●卷八·居士集卷八
◎古诗二十一首
【有赠余以端溪绿石枕与靳州竹簟皆佳物也余既喜睡而得此二者不胜其乐奉呈原父舍人圣俞直讲〈嘉四年〉】
端溪琢出缺月样,靳州织成双水纹。呼儿置枕展方簟,赤日正午天无云。黄琉璃光绿玉润,莹净冷滑无埃尘。忆昨开封暂陈力,屡乞残骸避烦剧。圣君哀怜大臣闵,察见衰病非虚饰。犹蒙不使如罪去,特许迁官还旧职。选材临事不堪用,见利无惭惟苟得。一从僦舍居城南,官不坐曹门少客。自然唯与睡相宜,以懒遭闲何惬适。从来羸ぃ苦疲困。况此烦正炎赫。少壮喘息人莫听,中年鼻鼾尤恶声。痴儿掩耳谓雷作,灶妇惊窥疑釜鸣。苍蝇蠛蠓任缘扑,蠹书懒架抛纵横。神昏气浊一如此,言语思虑何由清。尝闻李白好饮酒,欲与铛杓同生死。我今好睡又过之,身与二物为三尔。江西得请在旦暮,收拾归装从此始。终当卷簟携枕去,筑室买田清颍尾。
【夜闻风声有感奉呈原父舍人圣俞直讲〈嘉四年〉】
夜半群动息,有风生树端。飒然飘我衣,起坐为长叹。苦暑君勿厌,初凉君勿欢。暑在物犹盛,凉归岁将寒。清霜忽以飞,零露亦溥溥。霜露本无情,岂肯私蕙兰。不独草木尔,君形安得完。栉发变新白,鉴容销故丹。风埃共侵迫,心志亦摧残。万古一飞隼,两曜双跳丸。扰扰贤与愚,流沙逐惊湍。其来固如此,独久知诚难。服食为药误,此言真不刊。但当饮美酒,何必被轻纨。
【答梅圣俞大雨见寄〈嘉二年〉】
夕云若颓山,夜雨如决渠。俄然见青天,焰焰升蟾蜍。倏忽阴气生,四面如吹嘘。狂雷走昏黑,惊电照夔<鬼虚>。搜寻起龙蛰,下击墓与墟。雷声每轩轰,雨势随疾徐。初若浩莫止,俄收阒无余。但挂千丈虹,紫翠横空虚。顷刻百变态,晦明谁卷舒。岂知下土人,水潦没襟裾。扰扰泥淖中,无异鸭与猪。嗟我来京师,庇身无弊庐。闲坊僦古屋,卑陋杂里闾。邻注涌沟窦,街流溢庭除。出门愁浩渺,闭户恐为潴。墙壁豁四达,幸家无贮储。虾蟆鸣灶下,老妇但欷。九门绝来薪,朝爨欲毁车。压溺委性命,焉能顾图书。乃知生尧时,未免忧为鱼。梅子犹念我,寄声忧我居。慰我以新篇,琅琅比琼琚。官闲行能薄,补益愧空疏。岁月行晚矣,江湖盍归与。吾居传邮尔,此计岂踌躇。
【答圣俞白鹦鹉杂言〈嘉四年〉】
忆昨滁山之人赠我玉兔子,粤明年春玉兔死。日阳昼出月夜明,世言兔子望月生。谓此莹然而白者,譬夫水之为雪而为冰,皆得一阴凝结之纯精。常恨处非大荒穷北极寒之旷野,养违其性夭厥龄。岂知火维地荒绝,涨海连天沸天热。黄冠黑距人语言,有鸟玉衣尤皎洁。乃知物生天地中,万殊难以一理通。海中洲岛穷人迹,来市广州才八国。其间注辇来最稀,此鸟何年随海舶?谁能遍历海上峰,万怪千奇安可极。兔生明月月在天,玉兔不能久人间。况尔来从炎瘴地,岂识中州霜雪寒。渴虽有饮饥有啄,羁绁终知非尔乐。天高海阔路茫茫,嗟尔身微羽毛弱。尔能识路知所归,吾欲开笼纵尔飞。俾尔归诧宛陵诗,此老诗名闻四夷。
【清明前一日韩子华以靖节斜川诗见招游李园既归遂苦风雨三日不能出穷坐一室家人辈倒残壶得酒数杯泥深道路无人行去市又远索于筐得枯鱼干虾数种强饮疾醉昏然便寐既觉索然因书所见奉呈圣俞〈嘉四年〉】
少年喜追随,老大厌喧哗。惭愧二三子,邀我行看花。花开岂不好,时节亦云嘉。因病既不饮,众欢独我嗟。管弦暂过耳,风雨愁还家。三日不出门,堆う类寒鸦。妻儿强我饮,果与瓜。浊酒倾残壶,枯鱼杂干虾。小婢立我前,赤脚两髻丫。轧轧鸣双弦,正如虏呕哑。坐令江湖心,浩荡思无涯。宠禄不知报,鬓毛今已华。有田清颍间,尚可事桑麻。安得一黄犊,幅巾驾柴车。
【奉答原甫见过宠示之作〈嘉五年〉】
不作流水声,行将二十年。吾生少贱足忧患,忆昔有罪初南迁。飞帆洞庭入白浪,堕泪三峡听流泉。援琴写得入此曲,聊以自慰穷山间。中间永阳亦如此。醉卧幽谷听潺。自从还朝恋荣禄,不觉鬓发俱凋残。耳衰听重手渐颤,自惜指法将谁传?偶欣日色曝书画,试拂尘埃张断弦。娇儿痴女绕翁膝,争欲强翁聊一弹。紫微阁老适我过,爱我指下声泠然。戏君此是伯牙曲,自古常叹知音难。君虽不能琴,能得琴意斯为贤。自非乐道甘寂寞,谁肯顾我相留连。兴阑束带索马去,却锁尘匣包青毡。
【会饮圣俞家有作兼呈原父景仁圣从〈嘉四年〉】
忆昨九日访君时,正见阶前两丛菊。爱之欲绕行百匝,庭下不能容我足。折花却坐时嗅之,已醉还家手犹馥。今朝我复到君家,两菊阶前犹对束。枯茎槁叶苦风霜,无复满丛金间绿。京师谁家不种花,碧砌朱阑敞华屋。奈何来对两枯株,共坐穷檐何局促。诗翁文字发天葩,岂比青红凡草木。凡草开花数日间,天葩无根长在目。遂令我每饮君家,不觉长瓶卧墙曲。坐中年少皆贤豪,莫怪我今双鬓秃。须知朱颜不可恃,有酒当欢且相属。
【依韵奉酬圣俞二十五兄见赠之作〈嘉四年〉】
与君结交游,我最先众人。我少既多难,君家常苦贫。今为两衰翁,发白面亦皱。念君怀中玉,不及市上珉。珉贱易为价,玉弃久埋尘。惟能吐文章,白虹射星辰。幸同居京城,远不隔重。朝罢二三公,随我如鱼鳞。君闻我来喜,置酒留逡巡。不待主人请,自脱头上巾。欢情虽渐鲜,老意益相亲。穷达何足道,古来兹理均。
【小饮坐中赠别祖择之赴陕府〈嘉四年〉】
明日君当千里行,今朝始共一尊酒。岂惟明日难重持,试思此会何尝有。京师九衢十二门,车马煌煌事奔走。花开谁得屡相遇,盏到莫辞频举手。欢情落寞酒量减,置我不须论老朽。奈何公等气方豪,云梦正当吞八九。择之名声重当世,少也多奇晚方偶。西州政事蔼风谣,右掖文章焕星斗。待君归日我何为,手把锄犁汝阴叟。
【奉答圣俞达头鱼之作〈嘉三年〉】
吾闻海之大,物类无穷极。虫虾浅水间,蠃蚬如山积。毛鱼与鹿角,一龠数千百。收藏各有时,嗜好无南北。其微既若斯,其大有莫测。波涛浩渺中,岛屿生顷刻。俄而没不见,始悟出背脊。有时随潮来,暴死疑遭谪。海人相呼集,刀锯争剖析。骨节骇专车,须芒侔剑戟。腥闻数十里,余臭久乃息。始知百川归,固有含容德。潜奇与秘宝,万状不一识。嗟彼达头微,谁传到京国。干枯少滋味,治〈平声〉洗费炮炙。聊兹知异物,岂足荐佳客。一旦辱君诗,虚名从此得。〈京师人不识此鱼,沧州向防御见寄,以分圣俞,辱以诗答。〉
【送刁纺推官归润州〈嘉四年〉】
翘翘名家子,自少能慷慨。尝从幕府辟,跃马临穷塞。是时西边兵,屡战辄奔溃。归来买良田,俯首学秉耒。家为白酒醇,门掩青山对。优游可以老,世利何足爱。奈何从所知,又欲向并代。主人忽南迁,此计亦中悔。彼在吾往从,彼去吾亦退。与人交若此,可以言节概。
【夜坐弹琴有感二首呈圣俞】
吾爱陶靖节,有琴常自随。无弦人莫听,此乐有谁知。君子笃自信,众人喜随时。其中苟有得,外物竟何为。寄谢伯牙子,何须钟子期。
钟子忽已死,伯牙其已乎。绝弦谢世人,知音从此无。瓠巴鱼自跃,此事见于书。师旷尝一鼓,群鹤舞空虚。吾恐二三说,其言皆过欤。不然古今人,愚智邈已殊。奈何人有耳,不及鸟与鱼。
【二月雪〈嘉五年〉】
宁伤桃李花,无损杞与菊。杞菊吾所嗜,惟恐食不足。花开少年事,不入老夫目。老夫无远虑,所急在口腹。风晴日暧雪初销,踏泥自采篱边绿。
【归田四时乐春夏二首〈秋冬二首命圣俞分作嘉三年〉】
春风二月三月时,农夫在田居者稀。新阳晴暧动膏脉,野水泛滟生光辉。鸣鸠聒聒屋上啄,布谷翩翩桑下飞。碧山远映丹杏发,青草暧眠黄犊肥。田家此乐知者谁,吾独知之胡不归?吾已买田清颍上,更欲临流作钓矶。
南风原头吹百草,草木丛深茅舍小。麦穗初齐稚子娇,桑叶正肥蚕食饱。老翁但喜岁年熟,饷妇安知时节好。野棠梨密啼晚莺,海石榴红啭山鸟。田家此乐知者谁,我独知之归不早。乞身当及强健时,顾我蹉跎已衰老。
【明妃曲和王介甫作〈嘉四年〉】
胡人以鞍马为家,射猎为俗。泉甘草美无常处,鸟惊兽骇争驰逐。谁将汉女嫁胡儿,风沙无情貌如玉。身行不遇中国人,马上自作思归曲。推手为琵却手琶,胡人共听亦咨嗟。玉颜流落死天涯,琵琶却传来汉家。汉宫争按新声谱,遗恨已深声更苦。纤纤女手生洞房,学得琵琶不下堂。不识黄云出塞路,岂知此声能断肠!
【盆池〈嘉四年〉】
西江之水何悠哉,经历氵赣石险且回。余波拗怒犹涵澹,奔涛击浪常喧う。有时夜上滕王阁,月照净练无纤埃。杨澜左里在其北,无风浪起传古来。老蛟深处厌窟穴,蛇身微行见者猜。呼龙沥酒未及祝,五色粲烂高崔嵬。忽然远引千丈去,百里水面中分开。收纵灭迹莫知处,但有雨雹随风雷。千奇万变聊一戏,岂顾溺死为可哀。轻人之命若蝼蚁,不止山岳将倾颓。此外鱼虾何足道,厌饫但觉腥盘杯。壮哉岂不快耳目,胡为守此空墙隈。陶盆斗水仍下漏,四岸久雨生莓苔。游鱼拨拨不盈寸,泥潜日炙愁暴鳃。鱼诚不幸此促,我能决去反徘徊。
【再和明妃曲〈嘉四年〉】
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
【奉送原甫侍读出守永兴〈嘉五年〉】
酌君以荆州鱼枕之蕉,赠君以宣城鼠须之管。酒如长虹饮沧海,笔若骏马驰平坂。受君尚少力方豪,嗟我久衰欢渐鲜。文章惊世知名早,意气论交相得晚。鱼枕蕉,一举十分当覆盏;鼠须管,为物虽微情不浅。新诗醉墨时一挥,别后寄我无辞远。
【哭圣俞〈嘉五年〉】
昔逢诗老伊水头,青衫白马渡伊流。滩声八节响石楼,坐中辞气凌清秋。一饮百盏不言休,酒酣思逸语更遒。河南丞相称贤侯,后车日载枚与邹。我年最少力方优,明珠白璧相报投。诗成希深丛鼻讴,师鲁卷舌藏戈矛。三十年间如转眸,屈指十九归山丘。凋零所余身百忧,晚登玉墀侍珠旒。诗老荠盐太学愁,乖离会合谓无由,此会天幸非人谋。颔须已白齿根浮,子年加我貌则不。欢犹可强闲屡偷,不觉岁月成淹留。文章落笔动九州,釜甑过午无馈馏。良时易失不早收,箧椟瓦砾遗琳ギ。荐贤转石古所尤,此事有职非吾羞。命也难知理莫求,名声赫赫掩诸幽。翩然素归一舟,送子有泪流如沟。
●卷九·居士集卷九
◎古诗三十首
【寄题刘著作羲叟家园效圣俞体】
嘉子治新园,乃在太行谷。山高地苦寒,当树所宜木。群花媚春阳,开落一何速。凛凛心节奇,惟应松与竹。毋栽当暑槿,宁种深秋菊。菊死抱枯枝,槿艳随昏旭。黄杨虽可爱,南土气常燠。未知经雪霜,果自保其绿。颜色苟不衰,始知根性足。此外众草花,徒能悦凡目。千金买姚黄,慎勿同流俗。
【西斋小饮赠别陕州冲卿学士〈分得黄字为韵嘉五年〉】
今日胡不乐,众宾会高堂。坐中瀛洲客,新佩太守章。岂无芳尊酒,笑语共一觞。亦有嘉菊丛,新苞弄微黄。所嗟时易晚,节物已凄凉。群鹭方盛集,离鸿独高翔。山川正摇落,行李怯风霜。君子乐为政,朝廷须俊良。归来紫微阁,遗爱在甘棠。
【奉答原甫九月八日见过会饮之作〈嘉五年〉】
老大惜时节,少年轻别离。我歌君当和,我酌君勿辞。艳艳庭下菊,与君吟绕之。撷其黄金蕊,泛此白玉卮。君勿爱此花,问君此何时。秋风日益高,霜露渐离披。芳岁忽已晚,朱颜从此衰。念君将舍我,车马去有期。君行一何乐,我意独不怡。飞兔不恋群,奔风谁能追。老骥但伏枥,壮心良可悲。
【予作归雁亭于滑州后十有五年梅公仪来守是邦因取余诗刻于石又以长韵见寄因以答之〈嘉元年〉】
风吹城头秋草黄,仰见鸣雁初南翔。秋草风吹春复绿,南雁北飞声肃肃。城下台边桃李蹊,忆初披荒手植之。雪消冰解草木动,因记鸿雁将归时。尔来十载空遗迹,飞雁年年自南北。台倾余址草荒凉,树老无花春寂历。东州太守诗尤美,组织文章烂如绮。长篇大句琢方石,一日都城传百纸。我思古人无不然,慷慨功名垂百年。沉碑身后念陵谷,把酒泣下悲山川。一时留赏虽邂逅,后世传之因不朽。
【寄题洛阳致政张少卿静居堂〈嘉六年〉】
洛人皆种花,花发有时阑。君家独种玉,种玉产琅。子弟守家法,名声耸朝端。岁时归拜庆,闾里亦相欢。西台有道气,自少服灵丸。春酒养眉寿,童颜如渥丹。清谈不倦客,妙思喜挥翰。壮也已吏隐,兴余方挂冠。临风想高谊,怀禄愧盘桓。
【鬼车〈嘉六年〉】
嘉六年秋,九月二十有八日,天愁无光月不出。浮云蔽天众星没,举手向空如抹漆。天昏地黑有一物,不见其形,但闻其声。其初切切凄凄,或高或低,乍似玉女调玉笙,众管参差而不齐。既而咿咿呦呦,若轧若抽,又如百两江州车,回轮转轴声哑呕。鸣机夜织锦江上,群雁惊起芦花洲。吾谓此何声?初莫穷端由。老婢扑灯呼儿曹,云此怪鸟无匹俦。其名为鬼车,夜载百鬼凌空游。其声虽小身甚大,翅如车辆排十头。凡鸟有一口,其鸣已啾啾。此鸟十头有十口,口插一舌连一喉。一口出一声,千声百响更相酬。昔时周公居东周,厌闻此鸟憎若雠。夜呼庭氏率其属,弯弧俾逐出九州。射之三发不能中,天遣天狗从空投。自从狗啮一头落,断颈至今青血流。尔来相距三千秋,昼藏夜出如鸺留。每逢阴黑天外过,乍见水光惊辄堕。有时余血下点污,所遭之家家必破。我闻此语惊且疑,反祝疾飞无我祸。我思天地何茫茫,百物巨细理莫详。吉凶在人不在物,一蛇两头反为祥。却呼老婢炷灯火,卷帘开户清华堂。须臾云散众星出,夜静皎月流清光。
【感二子〈嘉六年〉】
黄河一千年一清,岐山鸣凤不再鸣。自从苏梅二子死,天地寂默收雷声。百虫坏户不启蛰,万木逢春不发萌。岂无百鸟解言语,喧啾终日无人听。二子精思极搜抉,天地鬼神无遁情。及其放笔骋豪俊,笔下万物生光荣。古人谓此觑天巧,命短疑为天公憎。昔时李杜争横行,麒麟凤凰世所惊。二物非能致太平,须时太平然后生。开元天宝物盛极,自此中原疲战争。英雄白骨化黄土,富贵何止浮云轻。唯有文章烂日星,气凌山岳常峥嵘。贤愚自古皆共尽,突兀空留后世名。
【读书〈嘉六年〉】
吾生本寒儒,老尚把书卷。眼力虽已疲,心意殊未倦。正经首唐虞,伪说起秦汉。篇章异句读,解诂及笺传。是非自相攻,去取在勇断。初如两军交,乘胜方酣战。当其旗鼓催,不觉人马汗。至哉天下乐,终日在几案。念昔始从师,力学希仕宦。岂敢取声名,惟期脱贫贱。忘食日已晡,燃薪夜侵旦。谓言得志后,便可焚笔砚。少偿辛苦时,惟事寝与饭。岁月不我留,一生今过半。中间尝忝窃,内外职文翰。官荣日清近,廪给亦丰羡。人情慎所习,鸩毒比安宴。渐追时俗流,稍稍学营办。杯盘穷水陆,宾客罗俊彦。自从中年来,人事攻百箭。非惟职有忧,亦自老可叹。形骸苦衰病,心志亦退懦。前时可喜事,闭眼不欲见。惟寻旧读书,简编多朽断。古人重温故,官事幸有间。乃知读书勤,其乐固无限。少而干禄利,老用忘忧患。又知物贵久,至宝见百炼。纷华暂时好,俯仰浮云散。淡泊味愈长,始终殊不变。何时乞残骸,万一免罪谴。买书载舟归,筑室颍水岸。平生颇论述,铨次加点窜。庶几垂后世,不默死刍豢。信哉蠹书鱼,韩子语非讪。
【鹎デ词〈效王建作。嘉六年〉】
龙楼凤阙郁峥嵘,深宫不闻更漏声。红纱蜡烛愁夜短,绿窗鹎デ催天明。一声两声人渐起,金井辘轳闻汲水。三声四声促严妆,红靴玉带奉君王。万年枝软风露湿,上下枝间声转急。南衙促仗三卫列,九门放钥千官入。重城禁御锁池台,此鸟飞从何处来。君不见颍河东岸村陂阔,山禽野鸟常嘲哲。田家惟听夏鸡声,〈鹎デ,京西村人谓之夏鸡。〉夜夜垅头耕晓月。可怜此乐独吾知,眷恋君恩今白发。
【初食鸡头有感〈嘉六年〉】
六月京师暑雨多,夜夜南风吹芡觜。凝祥池锁会灵园,仆射荒陂安可拟。〈京师卖五岳宫及郑州鸡头最为佳。〉争先园客采新苞,剖蚌得珠从海底。都城百物贵新鲜,厥价难酬与珠比。金盘磊落何所荐,滑台拨醅如玉体。自惭窃食万钱厨,满口飘浮嗟病齿。却思年少在江湖,野艇高歌菱荇里。香新味全手自摘,玉洁沙磨软还美。一瓢固不羡五鼎,万事适情为可喜。何时遂买颍东田,归去结茅临野水。
【双井茶〈嘉六年〉】
西江水清江石老,石上生茶如凤爪。穷腊不寒春气早,双井芽生先百草。白毛囊以红碧纱,十斤茶养一两芽。长安富贵五侯家,一啜犹须三日夸。宝云日注非不精,争新弃旧世人情。岂知君子有常德,至宝不随时变易。君不见建溪龙凤团,不改旧时香味色。
【赠李士宁〈治平四年〉】
蜀狂士宁者,不邪亦不正,混世使人疑,诡谲非一行。平生不把笔,对酒时高咏,初如不著意,语出多奇劲。倾财解人难,去不道名姓。金钱买酒醉高楼,明月空床眠不醒。一身四海即为家,独行万里聊乘兴。既不采药卖都市,又不点石化黄金。进不干公卿,退不隐山林。与之游者,但爱其人,而莫见其术,安知其心?吾闻有道之士,游心太虚,逍遥出入,常与道俱。故能入火不热,入水不濡。尝闻其语,而未见其人也,岂斯人之徒欤?不然言不纯师,行不纯德,而滑稽玩世,其东方朔之流乎?
【明妃小引】
汉宫诸女严妆罢,共送明妃沟水头。沟上水声来不断,花随水去不回流。上马即知无返日,不须出塞始堪愁。
【感事四首】
老者觉时速,闲人知日长。日月本无情,人心有闲忙。努力取功名,断碑埋路傍。逍遥林下土,丘垅亦相望。长生既无药,浊酒且盈觞。
空山一道士,辛苦学延龄。一旦随物化,反言仙已成。开填见空棺,谓已超青冥。尸解如蛇蝉,换骨蜕其形。既云须变化,何不任死生?
仙境不可到,谁知仙有无?或乘九班虬,或驾五云车。朝倚扶桑枝,暮游昆仑墟。往来几万里,谁复遇诸涂?富贵不还乡,安事富贵欤。神仙人不见,魑魅与为徒。人生不免死,魂魄入幽都。仙者得长生,又云超太虚。等为不在世,与鬼亦何殊。得仙犹若此,何况不得乎?寄谢山中人,辛勤一何愚!
莫笑学仙人,山中苦岑寂。试看青松鹤,何似朱门客。朱门炙手热,来者无时息。何尝问寒暑,岂暇谋寝食。强颜悦憎怨,择语防仇敌。众欲苦无厌,有求期必获。敢辞一身劳,岂塞天下责。风波卒然起,祸患藏不测。神仙虽杳茫,富贵竟何得!
【新春有感寄常夷甫〈熙宁元年〉】
余生本羁孤,自少已非壮。今而老且病,何用苦惆怅。误蒙三圣知,贪得过其量。恩私未知报,心志已凋丧。轩棠德不称,徒自取讥谤。岂若常夫子,一瓢安陋巷。身虽草莽间,名在朝廷上。惟余服德义,久已慕恬旷。矧亦有吾庐,东西正相望。不须驾柴车,自可策藜杖。坐惊颜鬓日摧颓,及取新春归去来。共载一舟浮野水,焦陂四面百花开。
【升天桧〈熙宁元年〉】
青牛西出关,老聃始著五千言;白鹿去升天,尔来忽已三千年。当时遗迹至今在,隐起苍桧犹依然。惟能乘变化,所以为神仙。驱鸾驾鹤须臾间,飘忽不见如云烟。奈何此鹿起平地,更假草木相攀缘。乃知神仙事茫昧,真伪莫究徒自传。雪霜不敢终古色,风雨有声当夏寒。境清物老自可爱,何必诡怪穷根源。
【忆焦陂〈熙宁元年〉】
焦陂荷花照水光,未到十里闻花香。焦陂八月新酒熟,秋水鱼肥会如玉。清河两岸柳鸣蝉,直到焦陂不下船。笑向渔翁酒家保,金龟可解不须钱。明日君恩许归去,白头酣咏太平年。
【赠许道人〈熙宁元年〉】
洛城三月乱莺飞,颍阳山中花发时。往来车马游山客,贪看山花踏山石。紫云仙洞锁云深,洞中有人人不识。飘飘许子旌阳后,道骨仙风本仙胄。多年洗耳避世喧,独卧寒岩听山溜。至人无心不算心,无心自得无穷寿。忽来顾我何殷勤,笑我白发老红尘。子归为筑岩前室,待我明年乞得身。
【送龙茶与许道人〈熙宁元年〉】
颍阳道士青霞客,来似浮云去无迹。夜朝北斗太清坛,不道姓名人不识。我有龙团古苍璧,九龙泉深一百尺。凭君汲井试烹之,不是人间香味色。
【驯鹿】
朝渴饮清池,暮饱眠深栅。惭愧主人恩,自非杀身难报德。主人施恩不待报,哀尔胡为网罗获。蔼蔼动春阳,吾欲纵尔山之傍。岩崖雪尽飞泉溜,涧谷风吹百草香。饮泉草当远去,山后山前射生户。
【留题齐州舜泉〈熙宁三年〉】
岸有时而为谷,海有时而为田,虞舜已殁三千年。耕田浚井虽鄙事,至今遗迹存依然。历山之下有寒泉,向此号泣于天。无情草木亦改色,山川惨淡生灵烟。一朝垂衣正南面,皋夔稷契来联翩。功高德大被万世,今人过此犹留连。齐州太守政之暇,凿渠开沼疏清涟。游车击毂惟恐后,众卉乱发如争先。岂徒邦人知乐此,行客亦为留征轩。
【山斋戏书绝句二首〈熙宁三年〉】
蜜脾未满蜂采花,麦垅已深鸠唤雨。正是山斋睡足时,不觉花间日亭午。经春老病不出门,坐见群芳烂如雪。正当年少惜花时,日日春风吹石裂。
【嘲少年惜花〈熙宁七年〉】
纷纷红蕊落泥沙,少年何用苦咨嗟。春风自是无情物,肯为汝惜无情花?今年花落明年好,但见花开人自老。人老不复少,花开还更新。使花如解语,应笑惜花人。
【出郊见田家蚕麦已成慨然有感〈熙宁□年〉】
谁谓田家苦,田家乐有时。车鸣缫白茧,麦熟啭黄鹂。田家此乐几人知?幸独知之未许归。逢时得宠已逾分,报国无能徒尔为。收取玉堂挥翰手,却寻南亩把锄犁。
【射生户〈予初至州,猎户有献狼豹者熙宁□年〉】
射生户,前日献一豹,今日献一狼。豹因伤我牛,狼因食我羊。狼豹诚为害人物,县官赏之缣五疋。射生户,持缣归。为人除害固可赏,贪功趋利尔勿为!强弓毒矢无妄发,恐尔不识麒麟儿。
【戏石唐山隐者〈熙宁□年〉】
石唐仙室紫云深,颍阳真人此算心。真人已去升寥廓,岁岁岩花自开落。我昔曾为洛阳客,偶向岩前坐盘石。四字丹书万仞岩,神清之洞锁楼台。云深路绝无人到,鸾鹤今应待我来。
●卷十·居士集卷十
◎律诗六十首
【送王汲宰蓝田〈景元年〉】
喧喧动车马,共出古都门。落日催行客,东风吹酒尊。树摇秦甸绿,花入辋川繁。若遇西来旅,时应问故园。
【徽安门晓望】
都门收宿雾,佳气郁葱葱。晓日寒川上,青山白雾中。楼台万瓦合,车马九衢通。恨乏登高赋,徒知京邑雄。
【送孟都官知蜀州】
名郎出粉闱,佳郡古关西。几驿秦亭尽,千山蜀鸟啼。朱轮照耕野,绿芋覆秋畦。向阙应东望,云深陇树迷。
【南征回京至界上驿先呈城中诸友〈明道二年〉】
朝云来少室,日暮向箕山。本以无心出,宁随倦客还。春归伊水绿,花晚洛桥间。谁有余尊酒,相期一解颜。
【逸老亭】
上相此忘荣,怡然物外情。池光开小幌,山翠入重城。野鸟窥华衮,春壶劳耦耕。枕前双雁没,雨外一川晴。解组金龟重,调琴赤鲤惊。虽怀安石趣,岂不为苍生!
【广爱寺】
都人布金地,绀宇岿然存。山气蒸经阁,钟声出国门。老杉春自绿,古壁雨先昏。应有幽人屐,来留石藓痕。
【吊黄学士三首〈名鉴。明道元年〉】
丽正雠书久,兰台约史成。迎亲就江水,厌直出承明。世德无双誉,诗豪第一评。风流今顿尽,响像忆平生。
沈约多清瘦,文园仍病。共疑天上召,更欲水边招。金马人相吊,长沙物易妖。秋风吹越树,归自飘飘。
自古兰衰早,因令蕙叹深。书遗茂陵稿,病作越乡吟。蒿里无春色,闽山蔽夕阴。空嗟埋玉树,赍志永沉沉。
【雨后独行洛北〈明道元年〉】
北阙望,明岚杂紫烟。归云向嵩岭,残雨过伊川。树绕芳堤外,桥横落照前。依依半荒苑,行处独闻蝉。
【陪府中诸官游城南〈明道元年〉】
一雨郊圻迥,新秋榆枣繁。田荒溪溜入,禾熟雀声喧。烧出空槎腹,人耕废庙垣。闲追向城客,落日隐高原。
【智蟾上人游南岳〈天圣九年〉】
终日念云壑,南归心浩然。青山入楚路,白水望湖田。野渡惟浮钵,山家少施钱。到时春尚早,收茗绿岩前。
【送左殿丞入蜀】
传闻蜀道难,行客若登天。紫竹深无路,黄花忽见川。闻禽嗟异域,问俗访耆年。欲识京都远,惟应望日边。
【秋郊晓行】
寒郊桑柘稀,秋色晓依依。野烧侵河断,山鸦向日飞。行歌采樵去,荷锸刈田归。秫酒家家熟,相邀白竹扉。
【被牒行县因书所见呈寮友〈明道元年〉】
周礼恤凶荒,轺车出四方。土龙朝祀雨,田火夜驱蝗。木落孤村迥,原高百草黄。乱鸦鸣古堞,寒雀聚空仓。桑野人行饣盍,鱼陂鸟下梁。晚烟茅店月,初日枣林霜。谨户催寒候,丛祠祷岁穰。不妨行览物,山水正苍茫。
【缑氏县作〈明道元年〉】
亭候彻郊畿,人家岭坂西。青山临古县,绿竹绕寒溪。道上行收穗,桑间晚溉畦。东皋有深趣,便拟卜幽栖。
【又行次作〈明道元年〉】
秋色满郊原,人行禾黍间,雉飞横断涧,烧响入空山。野水苍烟起,平林夕鸟还。嵩岚久不见,寒碧更孱颜。
【送梅秀才归宣城】
从学方年少,还家罄橐金。久为江北客,能作洛生吟。罢亚霜前稻,钅句竹上禽。归帆何处落,应拂野梅林。
【巩县陪祭献懿二后回孝义桥道中作〈明道二年〉】
落日汉陵道,初寒惨暮飚。遥看山口火,暗渡洛川桥。不见新园树,空闻引葬箫。林鸦栖已定,犹此倦征镳。
【送谢学士归阙〈明道二年〉】
供帐拂朝烟,征鞍去莫攀。人醒风外酒,马度雪中关。旧府谁同在,新年独未还。遥应行路者,偏识彩衣斑。
【河南王尉西斋〈明道元年〉】
寒斋日萧索,天外敞檐楹。竹雪晴犹覆,山窗夜自明。禽归窥野客,云去入重城。欲就陶潜饮,应须载酒行。
【张主簿东斋〈明道元年〉】
官舍掩寒扉,聊同隐者栖。溪流穿竹过,山鸟入城啼。宾主高谈胜,心冥外物齐。惟应朝枕梦,长厌隔邻鸡。
【留守相公祷雨九龙祠应时获澍呈府中同寮〈明道元年〉】
古木郁沉沉,祠亭相衮临。雷驱山外响,云结日边阴。来初合,依微势稍深。土膏潜动脉,野气欲成霖。陇上连云色,田家击壤音。明光应奏瑞,黄屋正焦心。帝邑山川美,离宫万瓦森。废沟鸣故苑,红花发青林。南亩犹须劝,余春尚可寻。应容后车客,时作洛生呤。
【春日独游上林院后亭见樱桃花奉寄希深圣俞仍酬递中见寄之什〈景元年〉】
昔日寻春地,今来感岁华。人行已荒径,花发半枯槎。高榭林端出,残阳水外斜。聊持一尊酒,徒倚忆天涯。
【独至香山忆谢学士〈景元年〉】
伊水弄春沙,山临水上斜。曾为谢公客,遍入梵王家。阴涧初生草,春自落花。却寻题石处,岁月已堪嗟。
【春晚同应之偶至普明寺小饮作】
偶来林下径,共酌竹间亭。积雨添方沼,残花点绿萍。野阴侵席润,芳气袭人醒。禽鸟休惊顾,都忘兀尔形。
【黄河八韵寄呈圣俞〈明道二年〉】
河水激箭险,谁言航苇游。坚冰驰马渡,伏浪卷沙流。树落新摧岸,湍惊忽改洲。凿龙时退鲤,涨潦不分牛。万里通槎汉,千帆下漕舟。怨歌今罢筑,故道失难求。滩急风逾响,川寒雾不收。讵能穷禹迹,空欲问张侯。
【和应之同年兄秋日雨中登广爱寺阁寄梅圣俞〈明道二年〉】
经年都洛与君交,共许诗中思最豪。旧社更谁能拥鼻,新秋有客独登高。径兰欲谢悲零露,篱菊空开乏冻醪。纵使河阳花满县,亦应留滞感潘毛。
【晚过水北】
寒川消积雪,冻浦渐通流。日暮人归尽,沙禽上钓舟。
【罢官西京回寄河南张主簿〈景元年〉】
归客下三川,孤邮暂解鞍。鸟声催暮急,山气欲晴寒。已作愁霖咏,犹怀祖帐欢。更闻溪溜响,疑是石楼滩。
【寄西京张法曹〈景元年〉】
幕府三年客,群居几日亲。初分阙口路,犹见洛阳人。垅麦晴将秀,田花晚自春。向家行渐近,岂复倦征轮。
【离彭婆值雨投临汝驿回寄张九屯田司录〈景元年〉】
投馆野花边,羸骖晚不前。山桥断行路,溪雨涨春田。树冷无栖鸟,村深起暮烟。洛阳山已尽,休更望伊川。
【朱家曲】
朱家曲,自许县北门上赤坂冈,分道西行,入小路三十里,有村市临古河,商贾之贩京师者,舟车皆会此。居民繁杂,宛然如江乡。予以事偶至此,宿旅邸,明日遂赴京师。
行人傍衰柳,路向古河穷。桑柘田畴美,渔商市井通。薪歌晚入浦,舟子夜乘风。旅舍孤烟外,天京王气中。山川许国近,风俗楚乡同。宿客鸡鸣起,驱车犹更东。
【行至椹涧作〈景元年〉】
霜后叶初鸣,羸骖远涧行。川原人远近,禾黍日晴明。病质惊残岁,归涂厌暮程。空林聚寒雀,疑已作春声。
【送谢希深学士北使〈景元年〉】
汉使入幽燕,风烟两国间。山河持节远,亭障出强闲。征马闻笳跃,雕弓向月弯。御寒低便面,赠客解刀环。鼓角云中垒,牛羊雪外山。穹庐鸣朔吹,冻酒发朱颜。塞草生侵碛,春榆绿满关。应须雁北向,方值使南还。
【送贾推官赴绛州〈景二年〉】
白云汾水上,人北雁南飞。行李山川远,风霜草木腓。郡斋宾榻挂,幕府羽书稀。最有题舆客,偏思玉麈挥。
【送张如京知安肃军〈景二年〉】
相逢旧从事,新命忽临戎。界上山河壮,军中鼓角雄。朔风驰骏马,塞雪射惊鸿。试取封侯印,何如笔砚功。
【送威胜军张判官〈景二年〉】
北地不知春,惟看榆叶新。岑牟多武士,玉麈重嘉宾。野惊行客,烽烟入远尘。系书沙上雁,时寄日边人。
【送同年史褒之武功尉】
久作游边客,常悲入塞笳。今兹一尉远,犹困折腰嗟。白马关中道,青天栈外家。过秦应吊古,惟有故山斜。
【送祝熙载之东阳主簿〈景元年〉】
吴江通海浦,画舸候潮归。叠鼓山间响,高帆鸟外飞。孤城秋枕水,千室夜鸣机。试问远家客,辽东今是非?
【郑十一先辈赴四明幕〈景元年〉】
梁汉褒斜险,夫君畏远游。家临越山下,帆入海潮头。岸柳行稍尽,江莼归渐秋。故乡看衣锦,宁羡李膺舟。
【送丁元珍峡州判官〈景元年〉】
为客久南方,西游更异乡。江通蜀国远,山闭楚祠荒。油幕无军事,清猿断客肠。惟应陪主诺,不费日飞觞。
【送楚建中颍州法曹〈景元年〉】
冠盖盛西京,当年相府荣。曾陪鹿鸣宴,遍识洛阳生。共叹长沙讠,空存许劭评。堪嗟桃李树,何日见阴成。
【送王尚恭隰州幕〈景元年〉】
去国初游宦,从军苦寂寥。愁云带城起,画角向山飘。秋劲方驰马,春寒正袭貂。遥知为客恨,应赖酒杯消。
【送王尚三原尉〈景元年〉】
初仕便西辕,骊驹两佩环。山河识天府,风雨度函关。桑柘千畴富,人烟万井闲。欲为京洛咏,应苦簿书间。
【送余姚陈寺丞最】
铜墨佩腰间,中流望若仙。鸣蝉汴河柳,画鹤越乡船。下濑逢江雁,瞻氛落海鸢。山川仍客思,尽入隐侯篇。
【送廖八下第归衡山〈景元年〉】
曾作关中客,尝窥百二疆。自言秦陇水,能断楚人肠。失意倦京国,羁愁成鬓霜。何如伴征雁,日日向衡阳。
【夏侯彦济武陟尉〈景元年〉】
风烟地接怀,井邑富田垓。河近闻冰坼,山高见雨来。官闲同小隐,酒美足衔杯。好去东篱菊,迎霜正欲开。
【远山】
山色无远近,看山终日行。峰峦随处改,行客不知名。
【宋宣献公挽词三首〈康定元年〉】
望系朝廷重,文推天下工。清名畏杨绾,故事问胡公。物议垂为相,风流顿已穷。仁言博哉利,献替有遗忠。
识度推明哲,风猷蔼缙绅。何言止中寿,遂不秉洪钧。翰墨时争宝,词章晚愈新。哭哀文伯母,悲感路傍人。
结发逢明主,驰声著两朝。奠楹先有梦,升屋岂能招。赠服三公衮,兼荣七叶貂。春风笳鼓咽,松柏助萧萧。
【初出真州泛大江作〈景三年〉】
孤舟日日去无穷,行色苍茫杳霭中。山浦转帆迷向背,夜江看斗辨西东。氵彪田渐下云间雁,霜日初丹水上枫。莼菜鲈鱼方有味,远来犹喜及秋风。
【江行赠雁〈景三年〉】
云间征雁水间栖,缴方多羽翼微。岁晚江湖同是客,莫辞伴我更南飞。
【松门〈景四年〉】
岛屿松门数里长,悬崖对起碧峰双。可怜胜境当穷塞,翻使留人恋此邦。乱石惊滩喧醉枕,浅沙明月入船窗。因游始觉南来远,行尽荆江见蜀江。
【下牢津】
依依下牢口,古戍郁嵯峨。入峡江渐曲,转滩山更多。白沙飞白鸟,青障合青萝。迁客初经此,愁词作楚歌。
【龙溪】
潺潺出乱峰,演漾绿萝风。浅濑寒难涉,危槎路不通。朝云起潭侧,飞雨遍江中。更欲寻源去,山深不可穷。
【劳停驿】
孤舟转山曲,豁尔见平川。树杪帆初落,峰头月正圆。荒烟几家聚,瘦野一刀田。行客愁明发,惊滩鸟道前。
【黄溪夜泊】
楚人自古登临恨,暂到愁肠已九回。万树苍烟三峡暗,满川明月一猿哀。非乡况复惊残岁,慰客偏宜把酒杯。行见江山且吟咏,不因迁谪岂能来。
【望州坡〈景三年〉】
闻说夷陵人为愁,共言迁客不堪游。崎岖几日山行倦,却喜坡头见峡州。
●卷十一·居士集卷十一
◎律诗五十七首
【初至夷陵答苏子美见寄〈景三年〉】
三峡倚岩尧,同迁地最遥。物华虽可爱,乡思独无聊。江水流青嶂,猿声在碧霄。野篁抽夏笋,丛橘长春条。未腊梅先发,经霜叶不凋。江云愁蔽日,山雾晦连朝。斫谷争收漆,梯林斗摘椒。巴ク船贾集,蛮市酒旗招。时节同荆俗,民风载楚谣。俚歌成调笑,扌祭鬼聚喧嚣。〈夷陵之俗多淫奔,又好祠祭。每遇祠时,里民数百共饣其余,里语谓之扌祭鬼,因此多成斗讼。〉得罪宜投裔,包羞分折腰。光阴催晏岁,牢落惨惊飚。白发新年出,朱颜异域销。县楼朝见虎,官舍夜闻。寄信无秋雁,思归望斗杓。须知千里梦,长绕洛川桥。
【冬至后三日陪丁元珍游东山寺〈景三年〉】
幕府文书日已希,清尊岁晏喜相摧。寒山带郭穿松路,瘦马寻春踏雪泥。翠藓苍崖森古木,绿萝盘石暗深溪。为贪赏物来犹早,迎腊梅花吐未齐。
【送前巫山宰吴殿丞〈字照邻景三年〉】
俊域当年仰下风,天涯今日一尊同。高文落笔妙天下,清论挥犀服坐中。江上挂帆明月峡,云间谒帝紫微宫。山城寂寞少嘉客,喜见琼枝慰病翁。
【龙兴寺小饮呈表臣元珍〈景三年〉】
平日相从乐会文,博枭壶马占朋分。罚筹多似昆阳矢,酒令严于细柳军。蔽日雪云犹,欲晴花气渐氛氲。一尊万事皆豪末,蜾螟蛉岂足云。
【县舍不种花惟栽楠木冬青茶竹之类因戏书七言四韵〈景四年〉】
结绶当年仕两京,自怜年少体犹轻。伊川洛浦寻芳遍,魏紫姚黄照眼明。客思病来生白发,山城春至少红英。芳丛密叶聊须种,犹得萧萧听雨声。
【至喜堂新开北轩手植楠木两株走笔呈元珍表臣〈景四年〉】
为怜碧砌宜佳树,自苍苔选绿丛。不向芳菲趁开落,直须霜雪见青葱。披条泫转清晨露,响叶萧骚半夜风。时扫浓阴北窗下,一枰闲且伴衰翁。
【戏答元珍〈景四年〉】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初晴独游东山寺五言六韵〈景四年〉】
日暖东山去,松门数里斜。山林隐者趣,钟鼓梵王家。地僻迟春节,风晴变物华。云光渐容与,鸟ミ已交加。冰下泉初动,烟中茗未芽。自怜多病客,来探欲开花。
【夷陵岁暮书事呈元珍表臣〈景三年〉】
萧条鸡犬乱山中,时节峥蝾忽已穷。游女髻鬟风俗古,野巫歌舞岁年丰。〈夷陵俗朴陋,惟岁暮祭鬼,则男女数百相从而乐饮,妇女竞为野服以相游嬉。
平时都邑今为陋,敌国江山昔最雄。〈三国时,吴蜀战争于此。〉荆楚先贤多胜迹,不辞携酒问邻翁。〈处士何参居县舍西,好学,多知荆楚故事。〉
【夷陵书事寄谢三舍人〈景四年〉】
春秋楚国西偏境,陆羽《茶经》第一州。紫箨青林长蔽日,绿丛红橘最宜秋。道涂处险人多负,邑屋临江俗善泅。猎市渔盐朝暂合,淫祠箫鼓岁无休。风鸣烧入空城响,雨恶江崩断岸流。月出行歌闻调笑,花开啼鸟乱钅句。黄牛峡口经新岁,白玉京中梦旧游。曾是洛阳花下客,欲夸风物向君羞。
【戏赠丁判官〈景四年〉】
西陵江口折寒梅,争劝行人把一杯。须信春风无远近,维舟处处有花开。
【寄梅圣俞〈景四年〉】
青山四顾乱无涯,鸡犬萧条数百家。楚俗岁时多杂鬼,蛮乡言语不通华。绕城江急舟难泊,当县山高日易斜。击鼓踏歌成夜市,邀龟卜雨趁烧。丛林白昼飞妖鸟,庭砌非时见异花。惟有山川为胜绝,寄人堪作画图夸。
【离峡州后回寄元珍表臣〈宝元元年〉】
经年迁谪厌荆蛮,惟有江山兴未阑。醉里人归青草渡,梦中船下武牙滩。野花零落风前乱,飞雨萧条江上寒。荻笋时鱼方有味,恨无佳客共杯盘。
【再至西都〈庆历四年〉】
伊川不到十年间,鱼鸟今应怪我还。浪得浮名销壮节,羞将白发见青山。野花向客开如笑,芳草留人意自闲。却到谢公题壁处,向风清泪独潺潺。
【过钱文僖公白莲庄〈庆历四年〉】
城南车马地,行客过徘徊。野水寒犹入,余花晚自开。命宾曾授简,开府最多才。今日西州路,何人更独来。
【谢公挽词三首〈康定元年〉】
始见行春旆,俄闻引葬箫。笑言犹在耳,魂魄遂难招。天象奎星暗,辞林玉树凋。朔风吹霰雪,铭共飘飘。
前日宾斋宴,今晨奠柩觞。死生公自达,存殁世徒伤。旧国难归葬,余赀不给丧。平生公辅志,所得在文章。
乐事与良辰,平生爱洛滨。泉台一闭夜,蒿里不知春。翰墨犹新泽,图书已素尘。堪怜寝门哭,犹有旧时宾。
【愁牛岭】
邦人尽说畏愁牛,不独牛愁我亦愁。终日下山行百转,却从山脚望山头。
【寄子山待制二绝〈庆历五年〉】
留滞西山独可嗟,残春过尽始还家。落花纵有那堪醉,何况归时无落花。闻君屡醉赏红英,落尽残花酒未醒。嗟我落花无分看,莫嫌狼藉扫中庭。
【寄秦州田元均〈庆历五年〉】
由来边将用儒臣,坐以威名抚汉军。万马不嘶听号令,诸蕃无事著耕耘。梦回夜帐闻羌笛,诗就高楼对陇云。莫忘镇阳遗爱在,北潭桃李正氛氲。
【送沈待制邈陕西都运〈庆历五年〉】
几岁疮痍近息兵,经营方喜得时英。从来汉粟劳飞免,当使秦人自战耕。道左旌旗诸将列,马前弓剑六蕃迎。知君材力多闲暇,剩听《阳关》醉后声。
【栾城遇风效韩孟联句体〈庆历五年〉】
岁暮氛霾恶,冬余气候争。吹嘘回暖律,号令发新正。远响来犹渐,狂奔势益横。颓城鏖战鼓,掠野过阴兵。扫荡无余霭,颠摧鲜立茎。五山摇岌丛,九鼎沸煎烹。玉石焚冈裂,波涛卷海倾。遥听午合市,争呼夜惊营。惨极云无色,阴穷火自生。电鞭时砉划,雷轴助喧轰。孔窍千声出,阴幽百怪呈。狐妖凭苍莽,鬼焰走青荧。奋怒神增悚,中休耳暂清。胡兵占月晕,江客候鼍鸣。飘叶千艘失,飞空万瓦轻。猎豪添马健,舶稳想帆征。畏压频移席,阴祈屡整樱。冻消初醒蛰,枯活欲抽萌。病体愁山馆,春寒赖酒铛。鸡号天地白,登垅看晴明。
【过中渡二首〈庆历五年〉】
中渡桥边十里堤,寒蝉落尽柳条衰。年年塞下春风晚,谁见轻黄弄色时。得归还自叹淹留,中渡桥边柳拂头。记得来时桥上过,断冰残雪满河流。
【自河北贬滁州初入汴河闻雁〈庆历五年〉】
阳城淀里新来雁,趁伴南飞逐越船。野岸柳黄霜正白,五更惊破客愁眠。
【自勉〈庆历五年〉】
引水浇花不厌勤,便须已有镇阳春。官居处处如邮传,谁得三年作主人。
【席上送刘都官〈庆历五年〉】
都城车马日喧喧,虽有离歌不惨颜。岂似客亭临野岸,暂留尊酒对青山。天街树绿腾归骑,玉殿霜清缀晓班。莫忘西亭曾醉处,月明风溜响潺潺。
【寄刘都官】
别后山光寒更绿,秋深酒美色仍清。绕亭黄菊同君种,独对残芳醉不成。
【书王元之画像侧〈在琅琊山庆历六年〉】
偶然来继前贤迹,信矣皆如昔日言。诸县丰登少公事,一家饱暖荷君恩。想公风采常如在,顾我文章不足论。名姓已光青史上,壁间容貌任尘昏。〈公贬滁州,谢上表云:“诸县丰登,苦无公事。一家饱暖,共荷君恩。”〉
【送京西提刑赵学士〈庆历六年〉】
题舆尝屈佐留京,揽辔今行按属城。楚馆尚看淮月色,嵩云应过虎关迎。春寒酒力风中醒,日暖梅香雪后清。野俗经年留惠爱,莫辞临别醉冠倾。
【寄题宜城县射亭〈庆历六年〉】
作邑三年事事勤,宜城风物自君新。已能为政留遗爱,何必栽花遗后人。蔼若芝兰芳可袭,温如金玉粹而纯。友朋欣慕自如此,何况斯民父母亲。
【丰乐亭游春三首〈庆历七年〉】
绿树交加山鸟啼,晴风荡漾落花飞。鸟歌花舞太守醉,明日酒醒春已归。
春云淡淡日辉辉,草惹行襟絮拂衣。行到亭西逢太守,篮舆酩酊插花归。
红树青山日欲斜,长郊草色绿无涯。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
【谢判官幽谷种花〈庆历七年〉】
浅深红白宜相间,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四时携酒去,莫教一日不花开。
【画眉鸟】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怀嵩楼新开南轩与郡僚小饮〈庆历七年〉】
绕郭云烟匝几重,昔人曾此感怀嵩。霜林落后山争出,野菊开时酒正浓。解带西风飘画角,倚阑斜日照青松。会须乘醉携嘉客,踏雪来看群玉峰。
【送张生〈庆历七年〉】
一别相逢十七春,颓颜衰发互相询。江湖我再为迁客,道路君犹困旅人。老骥骨奇心尚壮,青松岁久色逾新。山城寂寞难为礼,浊酒无辞举爵频。
【田家】
绿桑高下映平川,赛罢田神笑语喧。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
【别滁〈庆历八年〉】
花光浓烂柳轻明,酌酒花前送我行。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
【答谢判官独游幽谷见寄〈庆历八年〉】
闻道西亭偶独登,怅然怀我未忘情。新花自向游人笑,啼鸟犹为旧日声。因拂醉题诗句在,应怜手种树阴成。须知别后无由到,莫厌频携野客行。
【招许主客〈庆历八年〉】
欲将何物招嘉客,惟有新秋一味凉。更扫广庭宽百亩,少容明月放清光。楼头破鉴看将满,瓮面浮蛆拨已香。仍约多为诗准备,共防梅老敌难当。
【金凤花】
忆绕朱阑手自栽,绿丛高下几番开。中庭雨过无人迹,狼藉深红点绿苔。
【鹭鸶】
风格孤高尘外物,性情闲暇水边身。尽日独行溪浅处,青苔白石见纤鳞。
【野鹊】
鲜鲜毛羽耀朝辉,红粉墙头绿树枝。日暖风轻言语软,应将喜报主人知。
【木芙蓉】
种处雪消春始动,开时霜落雁初过。谁栽金菊丛相近,织出新番蜀锦窠。
【樵者】
云际依依认旧林,断崖荒磴路难寻。西山望见朝来雨,南涧归时渡处深。
【咏雪〈庆历八年〉】
至日阳初复,丰年瑞遽臻。飘初未积,散漫忽无垠。万木青烟灭,千门白昼新。往来冲更合,高下著何匀。望好登长榭,平堪走画轮。马寒毛缩胃,弓劲力添钧。客醉看成眩,儿娇咀且颦。虚堂明永夜,高阁照清晨。树石诗翁对,川原猎骑陈。冻狐迷旧穴,饥雀噪空。此土偏宜稼,而予滥长人。应须待和暖,载酒共行春。
【送杨先辈登第还家〈皇元年〉】
解榻方欣待隽英,挂帆千里忽南征。锦衣白日还家乐,鹤发高堂献寿荣。残雪楚天寒料峭,春风淮水浪峥嵘。知君归意先飞鸟,莫惜停舟酒屡倾。
【初至颍州西湖种瑞莲黄杨寄淮南转运吕度支发运许主客〈皇元年〉】
平湖十顷碧琉璃,四面清阴乍合时。柳絮已将春去远,海棠应恨我来迟。啼禽似与游人语,明月闲撑野艇随。每到最佳堪乐处,却思君共把芳卮。
【三桥诗〈皇元年新作三桥而名之,既而又为之诗。〉·宜远】
朱阑明绿水,古柳照斜阳。何处偏宜望,清涟对女郎。
【三桥诗·飞盖】
鸣驺入远树,飞盖渡长桥。水阔鹭双起,波明鱼自跳。
【三桥诗·望佳】
轻舟转孤屿,幽浦漾平波。回看望佳处,归路逐渔歌。
【答通判吕太博〈皇元年〉】
千顷芙蕖盖水平,〈郡治荷花,四望极目。〉扬州太守旧多情。画盆围处花光合,〈予尝采莲千朵,插以画盆,围绕坐席。〉红袖传来酒令行。〈又尝命坐客传花,人摘一叶,叶尽处饮,以为酒令。〉舞踏落晖留醉客,歌迟檀板换新声。如今寂寞西湖上,雨后无人看落英。
【祈雨晓过湖上〈皇二年〉】
清晨驱马思悠然,渺渺平湖碧玉田。晓日未升先起雾,绿阴初合自生烟。身闲始觉时光好,春去犹余物色研。更待四郊甘雨足,相随箫鼓乐丰年。
●卷十二·居士集卷十二
◎律诗五十六首
【送谢中舍二首〈皇元年〉】
滁南幽谷抱山斜,我凿清泉子种花。故事已传遗老说,世人今作画图夸。金闺引籍子方壮,白发盈簪我可嗟。试问弦歌为县政,何如尊俎乐无涯。
喜闻嘉誉蔼淮ヂ,又看吴帆解画船。陇亩遗民谈旧政,江山余思入新篇。人生白首吾今尔,仕路青云子勉旃。举棹南风吹酒醒,离觞莫惜少留连。
【酬张器判官泛溪】
园林初夏有清香,人意乘闲味愈长。日暖鱼跳波面静,风轻鸟语树阴凉。野亭飞盖临芳草,曲渚回舟带夕阳。所得平时为郡乐,况多嘉客共衔觞。
【西园石榴盛开】
荒台野径共跻攀,正见榴花出短垣。绿叶晚莺啼处密,红房初日照时繁。最怜夏景铺珍簟,尤爱晴香入睡轩。乘兴便当携酒去,不须旌骑拥车辕。
【西湖戏作示同游者〈皇元年〉】
菡萏香清画舸浮,使君宁复忆扬州。都将二十四桥月,换得西湖十顷秋。
【梦中作】
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
【秀才欧世英惠然见访于其还也聊以赠之〈皇元年〉】
相逢十年旧,暂喜一尊同。昔日青衫令,今为白发翁。俟时君子守,求士有司公。况子之才美,焉能久困穷。
【送杨君之任永康】
剑峰云栈未尝行,图画曾看已可惊。险若登天悬鸟道,下临无地泻江声。折腰莫以微官耻,为政须通异俗情。况子多才兼美行,荐章期即达承明。
【纪德陈情上致政太傅杜相公二首〈皇二年〉】
俭节清名世绝伦,坐令风俗可还淳。貌先年老因忧国,事与心违始乞身。四海仪刑瞻旧德,一尊谈笑作闲人。铃斋幸得亲师席,东向时容问治民。
事国一心勤以瘁,还家五福寿而康。风波已出凭忠信,松柏难凋耐雪霜。昔日青衫遇知己,今来白首再升堂。里门每入从千骑,宾主俱荣道路光。
【太傅杜相公索聚星堂诗谨成〈皇二年〉】
楚肆固知难玉,丘门安敢辄论诗。藏之十袭真无用,报以双金岂所宜。已恨语言多猥冗,况因杯杓正淋漓。愿投几格资ㄉ噱,欲展须于欲睡时。
【和太傅杜相公宠示之作〈皇二年〉】
平生孤拙荷公知,敢向公前自诗?忧患飘流诚已甚,文辞衰落固其宜。非高仅比巴音下,少味还同鲁酒漓。两辱嘉篇永为宝,岂惟荣耀诧当时。
【太傅杜相公有答兖州待制之句其卒章云独无风雅可流传因辄成〈皇二年〉】
南都已见成新集,东鲁休嗟未作诗。霖雨曾为天下福,甘棠何止郡人思。元刘事业时无取,姚宋篇章世不知。二美惟公所兼有,后生何者欲攀追。
【依韵答杜相公宠示之作〈皇三年〉】
醉翁丰乐一闲身,憔悴今来汴水滨。每听鸟声知改节,因吹柳絮惜残春。平生未省降诗敌,到处何尝诉酒巡。壮志销磨都已尽,看花翻作饮茶人。
【依韵和杜相公喜雨之什〈皇三年〉】
岁时丰俭若循环,天幸非由拙政然。一雨虽知为美泽,三登犹未补凶年。桑阴蔽日交垂路,麦穗含风秀满田。千里郊原想如画,正宜携酒望晴川。
【谢太傅杜相公宠示嘉篇〈皇三年〉】
凛凛节奇霜涧柏,昭昭心莹玉壶冰。正身尚可清风俗,当暑何须厌郁蒸。麈柄屡挥容请益,龙门虽峻忝先登。立朝行己师资久,宁止篇章此服膺。
【答杜相公宠示去思堂诗〈皇三年〉】
当年丞相倦洪钧,弭节初来颍水。惟以琴尊乐嘉客,能将富贵比浮云。西溪水色春长绿,北渚花光暖自薰。去思堂在北渚之北,临西溪。溪,晏公〈所开也。〉得载公诗播人口,去思从此四夷闻。
【答太傅相公见赠长韵〈皇三年〉】
踪迹本羁单,登门二十年。平生任愚拙,自进耻因缘。忧患经多矣,疲驽尚勉旃。凋零莺谷友,〈修与尹师鲁、苏子美同出门下。〉憔悴雁池边。忽忽良时失,区区俗虑阗。公斋每偷暇,师席屡攻坚。善诲常无倦,余谈亦可编。〈每接公论议,皆立朝行己之节。至于谈笑之间,亦多记朝廷故事。皆可纪录,以贻后生。〉仰高虽莫及,希骥岂非贤。报国如乖愿,归耕宁买田。期无辱知己,肯逐利名迁?
【借观五老诗次韵为谢〈皇三年〉】
脱遗轩冕就安闲,笑傲丘园纵倒冠。白发忧民虽种种,丹心许国尚桓桓。鸿冥得路高难慕,松老无风韵自寒。闻说优游多倡和,新篇何惜尽传看?
【答杜相公惠诗〈皇三年〉】
药苗本是山家味,茶具偏于野客宜。敢以微诚将薄物,少资清兴入新诗。言无俗韵精而劲,笔有神锋老更奇。二宝收藏传百世,岂惟荣耀诧当时。
【去思堂手植双柳今已成阴因而有感〈至和元年〉】
曲阑高柳拂层檐,却忆初栽映碧潭。人昔共游今孰在,树犹如此我何堪!壮心无复身从老,世事都销酒半酣。后日更来知有几,攀条莫惜驻征骖。
【和陆子履再游城西李园〈至和二年〉】
京师花木类多奇,常恨春归人不归。车马喧喧走尘土,园林处处锁芳菲。残红已落香犹在,羁客多伤涕自挥。我亦悠然无事者,约君联骑访郊圻。
【内直对月寄子华舍人持国廷评〈至和二年〉】
禁署沉沉玉漏传,月华云表溢金盘。纤埃不隔光初满,万物无声夜向阑。莲烛烧残愁梦断,蕙炉薰歇觉衣单。水精宫锁黄金阙,故比人间分外寒。
【答子华舍人退朝小饮官舍〈至和二年〉】
玉阶朝罢卷晨班,官舍相留一笑间。与世渐疏嗟已老,得朋为乐偶偷闲。红笺搦管吟红药,绿酒盈尊舞绿鬟。自是风情年少事,多惭白发与苍颜。
【内直晨出便赴奉慈斋宫马上口占〈至和二年〉】
凌晨更直九门开,驱马悠悠望禁街。霜后楼台明晓日,天寒烟雾著宫槐。山林未去犹贪宠,尊酒何时共放怀。已觉萧条悲晚岁,更怜衰病怯清斋。
【景灵朝谒从驾还宫〈至和元年〉】
琳馆清晨蔼瑞氛,玉旒朝罢奏韶、钧。绿槐夹路飞黄盖,翠辇鸣鞘向紫宸。金阙日高犹泫露,彩旗风细不惊尘。自惭白首追时彦,行近储胥忝侍臣。
【忆滁州幽谷】
滁南幽谷抱千峰,高下山花远近红。当日辛勤皆手植,而今开落任春风。主人不觉悲华发,野老犹能说醉翁。谁与援琴亲写取,夜泉声在翠微中。
【和韩学士襄州闻喜亭置酒】
{山截}高城汉水边,登临谁与共跻攀。清川万古流不尽,白鸟双飞意自闲。可笑沉碑忧岸谷,谁能把酒对江山。少年我亦曾游目,风物今思一梦还。
【寄题梅龙图滑州溪园〈嘉元年〉】
闻说溪园景渐佳,遥知清兴已无涯。饮阑归骑多乘月,雪后寻春自探花。百啭黄鹂消永日,双飞白鸟避鸣笳。平生喜接君酬唱,不得尊前咏落霞。
【奉使道中五言长韵〈至和二年〉】
初旭瑞霞烘,都门祖帐供。亲持使者节,晓出大明宫。城阙青烟起,楼台白雾中。绣鞯骄跃跃,貂袖紫蒙蒙。朔野惊飙惨,边城画角雄。过桥分一水,回首羡南鸿。地理山川隔,天文日月同。儿童能走马,妇女亦腰弓。度险行愁失,盘高路欲穷。山深闻唤鹿,林黑自生风。松壑寒逾响,冰溪咽复通。望平愁驿迥,野旷觉天穹。骏足来山北,轻禽出海东。合围飞走尽,移帐水泉空。讲信邻方睦,尊贤礼亦隆。斫冰烧酒赤,冻脍缕霜红。白草经春在,黄沙尽日。新年风渐变,归路雪初融。祗事须强力,嗟予乃病翁。深惭汉苏武,归国不论功。
【奉使契丹初至雄州〈至和二年〉】
古关衰柳聚寒鸦,驻马城头日欲斜。犹去西楼二千里,行人到此莫思家。
【奉使契丹回出上京马上作〈至和二年〉】
紫貂裘暖朔风惊,潢水冰光射日明。笑语同来向公子,马头今日向南行。
【送渭州王龙图〈至和二年〉】
汉军十万控山河,玉帐优游暇日多。夷狄从来怀信义,庙堂今不用干戈。吟余画角吹残月,醉里红灯炫绮罗。此乐直须年少壮,嗟余心志已蹉跎。
【李留后家闻筝坐上作】
余少时,尝闻一钧容老乐工筝声,与时人所弹绝异,云是前朝教坊旧声,其后不复闻。至此始复一闻也。
不听哀筝二十年,忽逢纤指弄鸣弦。绵蛮巧啭花间舌,呜咽交流冰下泉。尝谓此声今已绝,问渠从小自谁传?尊前笑我闻弹罢,白发萧然涕泫然。
【送郓州李留后】
北州遗颂蔼嘉声,东土还闻政有成。组甲光寒围夜帐,彩旗风暖看春耕。金钗坠鬓分行立,玉麈高谈四坐倾。富贵常情谁不羡,爱君风韵有余清。
【子华学士亻暴直未满遽出馆伴病夫遂当轮宿辄成拙句奉呈〈嘉二年〉】
万钉宝带烂腰,赐宴新陪一笑欢。金马并游年最少,玉堂初直夜犹寒。自嗟零落凋颜鬓,晚得飞翔接羽翰。今日遽闻催递宿,不容多病养衰残。
【礼部贡院阅进士就试〈嘉二年〉】
紫案焚香暖吹轻,广庭清晓席群英。无哗战士衔枚勇,下笔春蚕食叶声。乡里献贤先德行,朝廷列爵待公卿。自惭衰病心神耗,赖有群公鉴裁精。
【和梅圣俞元夕登东楼〈嘉二年〉】
游豫恩同万国欢,新年佳节候初还。华灯烁烁春风里,黄伞亭亭瑞雾间。可爱清光澄夜色,遥知喜气动天颜。自怜曾预称觞列,独宿冰厅梦帝关。
【再和〈嘉二年〉】
禁城车马夜喧喧,闲绕危阑去复还。遥望觚棱烟霭外,似闻天乐梦魂间。岂无尊酒当佳节,况有朋欢慰病颜。待得归时花在否?春禽檐际已关关。
【又和〈嘉二年〉】
凭高寓目偶乘闲,ㄚ服游人见往还。明月正临双阙上,行歌遥听九衢间。黄金络马追朱,红烛笼纱照玉颜。与世渐疏嗟老矣,佳辰乐事岂相关。
【忆鹤呈公仪〈嘉二年〉】
一笑相欢乐得朋,诵君双鹤句尤清。高怀自喜凌云格,俗耳谁思警露声。所好与时虽异趣,累心于物岂非情。归休约我携琴去,共看婆娑舞月明。
【答王禹玉见赠〈嘉二年〉】
昔时叨入武成宫,曾看挥毫气吐虹。梦寐闲思十年旧,笑谈今此一尊同。喜君新赐黄金带,顾我宜为白发翁。自古荐贤为报国,幸依精识士称公。
【答王内翰范舍人〈嘉二年〉】
相从一笑欢无厌,屡获新篇喜可涯。自昔居前诮糠秕,幸容相倚愧蒹葭。白麻诏令追三代,青史文章自一家。我亦谏垣新忝命,君恩未报发先华。
【戏答圣俞持烛之句〈嘉二年〉】
辱君赠我言虽厚,听我酬君意不同。病眼自憎红蜡烛,何人肯伴白须翁。花时浪过如春梦,酒敌先甘伏下风。惟有吟哦殊不倦,始知文字乐无穷。
【小桃】
雪里花开人未知,摘来相顾共惊疑。便当索酒花前醉,初见今年第一枝。
【戏书〈嘉二年〉】
支离多病叹衰颜,赖得群居一笑欢。人老思家甚年少,身闲泥酒过春寒。来时御柳天街冻,归去梨花禁残。纵使开门佳节晚,未妨双鹤舞霜翰。
【春雪〈嘉二年〉】
逗晓风声恶,褰帘雪势斜。应怜未归客,故勒欲开花。病思寒添睡,春愁梦在家。谁能慰寂寞,惟有酒如霞。
【和梅公仪尝花〈嘉二年〉】
溪山击鼓助雷惊,逗晓灵芽发翠茎。摘处两旗香可爱,贡来双凤品尤精。寒侵病骨惟思睡,花落春愁未解酲。喜共紫瓯吟且酌,羡君萧洒有余清。
【和较艺书事〈嘉二年〉】
相随怀诏下天阍,一锁南宫隔几旬。玉麈清谈消永日,金尊美酒惜余春。杯盘饧粥春风冷,池馆榆钱夜雨新。犹是人间好时节,归休过我莫辞频。
【和公仪赠白鹇〈嘉二年〉】
梅公怜我髭如雪,赠以双禽意有云。但见寻常思白兔,便疑不解醉红裙。吟斋虽喜留闲客,野性宁忘在岭云。我有铜台方尺瓦,惭非玉案欲酬君。
【再和〈用其韵。嘉二年〉】
佳玩能令百事忘,岂惟闲伴倒余缸。珍奇来自海千里,皎洁明如璧一双。日暖朝笼青石砌,春寒夜宿碧纱窗。蛮烟瘴雾虽生处,何必区区忆陋邦。
【和圣俞春雨〈嘉二年〉】
檐瓦萧萧雨势疏,寂寥官舍与君俱。身遭锁闭如鹦鹉,病识阴晴似鹁鸪。年少自愁花烂漫,春寒偏著老肌肤。莫嫌来往传诗句,不尔须当泥酒壶。
【出省有日书事〈嘉二年〉】
凌晨小雨压尘轻,闲忆登高望禁城。树色连云春泱漭,风光著草日晴明。看榆吐荚惊将落,见鹊移巢忽已成。谁向儿童报归日:为翁寒食少留饧。
【和较艺将毕〈嘉二年〉】
槐柳来时绿未匀,开门节物一番新,踏青寒食追游骑,赐火清明忝侍臣。拂面蜘蛛占喜事,入帘蝴蝶报家人。莫嗔年少思归切,白发衰翁尚惜春。
【喜定号和禹玉内翰〈用其韵。嘉二年〕】
冲鉴惭叨选,英豪此所钟。古今参雅郑,善恶杂皋共。挥翰飘飘思,怀奇落落胸。披文惊可畏,奏下始开封。但喜真才得,宁虞横议攻。欲知儒学盛,首善本三ń。
【和出省〈国朝之制礼部考定卷子奏上字号差台官一人拆封出榜。嘉二年〉】
僮奴袱被莫相催,待报霜台御史来。晴陌便当联骑去,春风任放百花开。文章纸贵争驰誉朝野人言庆得才。共向丹墀侍临选,莫惊鳞鬣化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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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居士集卷十三
◎律诗五十五首
【送郑革先辈赐第南归〈嘉二年〉】
少年乡誉叹才淹,六十犹随贡士函。握手亲朋惊白发,还家闾里看清衫。阁涵空翠连衡阜,门枕寒江落楚帆。试问尘埃勤斗禄,何如琴酒老云岩!
【和原父扬州六题〈嘉二年〉·时会堂二首〈造贡茶所也。〉】
积雪犹封蒙顶树,惊雷未发建溪春。中州地暖萌芽早,入贡宜先百物新。
忆昔尝修守臣职,〈余尝守扬州,岁贡新茶。〉先春自探两旗开。谁知白首来辞禁,得与金銮赐一杯。
【和原父扬州六题·自东门泛舟至竹西亭登昆丘入蒙谷戏题春贡亭】
昆丘蒙谷接新亭,画舸悠悠春水生。欲觅扬州使君处,但随风祭管弦声。
【和原父扬州六题·竹西亭】
十里楼台歌吹繁,扬州无复似当年。古来兴废皆如此,徒使登临一慨然。
【和原父扬州六题·昆丘台】
访古高台半已倾,春郊谁从彩旗行。喜闻车马人同乐,惯听笙歌鸟不惊。
【和原父扬州六题·蒙谷】
一径崎岖入谷中,翠条红刺卖春丛。花深时有人相应,竹密初疑路不通。
【内直奉寄圣俞博士〈至和□年〉】
千门钥入断人声,楼阁沉沉夜气生。独直偏知宫漏永,稍寒尤觉玉堂清。霜云映月鳞鳞色,风叶飞空ベベ鸣。犬马力疲恩未报,坐惊时节已峥嵘。
【送梅龙图公仪知杭州〈嘉二年〉】
万室东南富且繁,羡君风力有余闲。渔樵人乐江湖外,谈笑诗成尊俎间。日暖梨花催美酒,天寒桂子落空山。邮筒不绝如飞翼,莫惜新篇屡往还。
【送沈学士康知常州〈嘉二年〉】
旧馆芸香锁寂寥,斋ぎ东下入秋涛。江晴风暖旌旗,木落霜清鼓角高。吟就彩笺宾已醉,舞翻红袖饮方豪。平生粗得为州乐,因羡君行首重搔。
【圣俞在南省监印进士试卷有兀然独坐之叹因思去岁同在礼闱慨然有感兼简子华景仁〈嘉三年〉】
南宫官舍苦萧条,常忆群居接俊寮。古屋醉吟灯艳艳,画廊愁听雨萧萧。残春共约无虚掷,一岁那知忽复销。顾我心情又非昨,只思相伴老渔樵。
【奉答圣俞岁日书事〈嘉四年〉】
积雪照清晨,东风冷著人。年光向老速,物意逐时新。贳酒闲邀客,披裘共探春。犹能自勉强,顾我莫辞频。
【夜闻春风有感奉寄同院子华紫微长文景仁〈嘉四年〉】
闰后春深雪始销,东风凌铄势方豪。阳生草木黄泉动,冰破江湖白浪高。未报国恩嗟病骨,可怜身事一渔ザ。少年自与芳菲竞,莫笑衰翁拥弊袍。
【病告中怀子华原父〈嘉四年〉】
狂来有意与春争,老去心情渐不能。世味惟存诗淡泊,生涯半为病侵陵。花明晓日繁如锦,酒拨浮醅绿似渑。自是少年豪横过,而今痴钝若寒蝇。
【奉酬长文舍人出城见示之句〈嘉四年〉】
春分腊雪未全销,凛冽春寒气尚骄。摄事初欣迎社燕,寻芳因得过溪桥。清浮酒蚁醅初拨,暖入莺篁舌渐调。兴味爱君年尚少,莫嫌斋禁暂无そ。
【唐崇徽公主手痕和韩内翰〈嘉四年〉】
故乡飞鸟尚啁啾,何况悲笳出塞愁。青冢埋魂知不返,翠崖遗迹为谁留。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与国谋。行路至今空叹息,岩花涧草自春秋。
【答和阁老刘舍人雨中见寄〈嘉五年〉】
花间鸟语愁泥滑,屋上鸠鸣厌雨多。坐见残春一如此,可怜吾意已蹉跎。萧条两鬓霜后草,潋滟十分金卷荷。此物犹能慰衰老,稍晴相约屡相过。
【寄阁老刘舍人〈嘉五年〉】
梦寐江西未得归,谁怜萧飒鬓毛衰。莓苔生壁图书室,风雨闭门桃李时。得酒虽能陪笑语,老年其实厌追随。明朝雨止花应在,又踏春泥向凤池。
【详定幕次呈同舍〈嘉四年御试进士,时详定卷子幕次在崇政殿后。嘉四年〉】
来时宫柳绿初匀,坐见红芳几番新。蜂蜜满房花结子,还家何处觅残春?
【禁中见呈红牡丹〈洛中花之奇者也。嘉四年〉】
盛游西洛方年少,晚落南谯号醉翁。白首归来玉堂署,君王殿后见呈红。
【和江邻几学士桃花〈用其韵。时在崇政殿后详定幕次。〈嘉四年〉】
草上红多枝上稀,芳条绿萼忆来时。见桃著子始归后,谁道仙花开落迟。
【送襄陵令李君〈嘉四年〉】
绿发襄陵新长官,面颜虽老渥如丹。〈君服何首〉乌,须发皆黑,颜容如少时。〉折腰聊为五斗屈,把酒犹能一笑欢。红枣林繁欣岁熟,紫檀皮软御春寒。民淳政简居多乐,无苦思归欲挂冠。
【景灵宫致斋〈嘉四年〉】
摄事衰年力不强,谁怜岑寂卧斋坊。青苔点点无人迹,绿叶阴阴覆砌凉。玉宇清风来处远,仙家白日静中长。却视九衢车马客,自然颜鬓易苍苍。
【夏享太庙摄事斋宫闻莺寄原甫〈嘉四年〉】
四月田家麦穗稠,桑枝生椹鸟啁啾。凤城绿树知多少,何处飞来黄栗留。〈田家谓麦熟时鸣者为黄栗留。出《诗》义。〉
【送王平甫安国下第〈嘉四年〉】
归袂摇摇心浩然,晓船鸣鼓转风滩。朝廷失士有司耻,贫贱不忧君子难。执手聊须为醉别,还家何以慰亲欢?自惭知子不能荐,白首胡为侍从官!
【对雪十韵〈嘉四年〉】
对雪无佳句,端居正杜门。人闲见初落,风定不胜繁。可喜轻明质,都无翦刻痕。铺平失池沼,飘急响窗轩。惜不摇嘉树,冲宜走画辕。寒欺白酒嫩,暖爱紫貂温。远霭销如洗,愁云晚更屯。儿吟雏凤语,翁坐冻鸱蹲。病思惊残岁,朋欢赖酒尊。稍晴春意动,谁与探名园。
【和武平学士岁晚禁直书怀五言二十韵〈用其韵嘉四年。〉】
多病淹残岁,初寒卧直庐。朝廷务清静,铃索少文书。向学今为盛,优贤古莫如。靓深严禁署,闲宴乐群居。赐马联金络,清尘侍玉舆。讨论三代盛,献纳万机余。号令存宽大,文章复古初。笑谈挥翰墨,俄顷列琼琚。夜漏销宫烛,春辉上玉除。歌诗唐李杜,言语汉严徐。自顾追时彦,多惭不鄙予。无盐烦刻画,寒谷借吹嘘。朋友飞鹭,君臣在藻鱼。贪荣同卫鹤,取笑类黔驴。皎皎心虽在,萧萧发已疏。未知论报效,安得遂樵渔。云破西山出,江横画阁虚。余生叹劳止,搔首念归欤。引绶夸民吏,椎牛会里闾。一麾终得请,此计岂踌躇。
【答西京王尚书寄牡丹〈嘉六年〉】
新花来远喜开封,呼酒看花兴未穷。年少曾为洛阳客,眼明重见魏家红。却思初赴青油幕,自笑今为白发翁。西望无由陪胜赏,但吟佳句想芳丛。
【应制赏花钓鱼〈嘉六年〉】
绛阙晨霞照雾开,轻尘不动翠华来。鱼游碧沼涵灵德,花馥清香荐寿杯。梦听钧天声杳然默,日长化国景徘徊。自惭击壤音多野,帝所赓歌亦许陪。
【清明赐新火〈嘉六年〉】
鱼钥侵晨放九门,天街一骑走红尘。桐华应候催佳节,榆火推恩忝侍臣。多病正愁饧粥冷,清香但爱蜡烟新。自怜惯识金莲烛,翰苑曾经七见春。
【明堂庆成〈嘉七年〉】
辰火天文次,皋门路寝闳。奉亲昭孝德,惟帝飨精诚。礼以三年讲,时因万物成。九筵严太室,六变导和声。象魏中天起,风雷大号行。欢呼响山岳,流泽浃根茎。宝墨飞云动,金文耀日晶。从臣才力薄,无以颂休明。
【群玉殿赐宴〈嘉七年〉】
至治臻无事,丰年乐有成。图书开秘府,宴饫集群英。论道《皇坟》奥,贻谋宝训明。九重多暇豫,八体极研精。笔力千钧劲,毫端万象生。飞笺金洒落,拜赐玉锵鸣。盛际崇儒学,愚臣滥宠荣。惟能同舞兽,闻乐识和声。
【永昭陵挽词三首〈仁宗。嘉八年〉】
与子虽天意,如人昔帝难。一言谋早定,九鼎势先安。太舜仁由性,成汤治以宽。孤臣恩未报,清血但泛澜。
干戈不用臻无事,朝野多欢乐有年。便坐看挥飞白笔,侍臣新和《柏梁篇》。衣冠忽见藏原庙,箫鼓愁闻向洛川。寂寞秋风群玉殿,还同恍惚梦钧天。
行殿沉沉画た重,凄凉挽铎出深宫。攀号不悟龙胡远,侍从犹穿豹尾中。日薄山川长起雾,天寒松柏自生风。斯民四十年涵煦,耕凿安知荷帝功!
【续作永昭陵挽词五首〈嘉八年〉】
王者居尊本无外,由来天下以为家。六龙白日乘云去,何用金钱买道车。
苦雾霏霏著彩旗,犹排吉仗杂凶仪。常时凤辇行游处,今日龙盾恸哭随。
都人扰扰塞康庄,西送灵车过苑墙。金鼎药成龙已去,人间惟有鼠拖肠。
素幕悠悠逗晓风,行随哀挽出深宫。妃嫔莫向苍梧望,云覆昭陵洛水东。
叨陪法从最多年,惯听梨园奏管弦。从此无因瞻黼坐,惟应魂梦到钧天。
【赴集禧宫祈雪追忆从先皇驾幸泫然有感〈嘉八年〉】
琳阙倚瑞烟,忆陪游豫入新年。云深晓日开宫殿,水阔春风管弦。千骑清尘回辇路,万家明月放灯天。一朝人事凄凉改,惟有灵光独岿然。
【夜宿中书东阁〈嘉八年〉】
翰林平日接群公,文酒相欢慰病翁。白首归田徒有约,黄扉论道愧无功。攀髯路断三山远,忧国心危百箭攻。今夜静听丹禁漏,尚疑身在玉堂中。
【送王学士赴两浙转运〈嘉八年〉】
汉家财利析秋毫,暂屈清才岂足劳。邑屋连云盈万井,舳舻衔尾列千艘。春寒欲尽黄梅雨,海浪高翻白鹭涛。平昔壮心今在否,江山犹得助诗豪。
【早朝〈治平元年〉】
阊阖初开瑞雾中,丹霞晓日上苍龙。鸣鞭响彻廊千步,佩玉声趋戟百重。雪后朝寒犹凛冽,柳梢春意已丰茸。少年自结芳菲侣,老病惟添睡思浓。
【下直〈治平元年〉】
宫柳街槐绿未齐,春阴不解宿云低。轻寒漠漠侵驼褐,小雨班班作燕泥。报国无功嗟已老,归田有约一何稽!终当自驾柴车去,独结茅庐颍水西。
【斋宫尚有残雪思作学士时摄事于此尝有闻莺诗寄原父因而有感四首〈治平元年〉】
雪压枯条脉未抽,春寒そ栗作春愁。却思绿叶清阴下,来此曾闻黄栗留。
老来何与青春事,闲处方知白日长。自恨乞身今未得,齿牙浮动鬓苍浪。
两京平日接英髦,不独诗豪酒亦豪。休把青铜照双鬓,君谟今已白刁骚。
诗篇自觉随年老,酒力犹能助气豪。兴味不衰惟此尔,其余万事一牛毛。
【摄事斋宫偶书〈治平元年〉】
斋宫岑寂偶偷闲,犹觉闲中兴未阑。美酒清香销昼景,冷风残雪作春寒。丹心未死惟忧国,白发盈簪盍挂冠?谁为寄声清颍客,此生终不负渔竿。
【早朝感事〈治平元年〉】
疏星牢落晓光微,残月苍龙阙角西。玉勒争门随仗入,牙牌当殿报班齐。羽仪虽接鸳兼鹭,野性终存鹿与麋。笑杀汝阴常处士,十年骑马听朝朝鸡。
【集禧谢雨〈治平元年〉】
十里长街五鼓催,泥深雨急马行迟。卧听竹屋萧萧响,却忆滁州睡足时。
【下直呈同行三公〈治平元年〉】
午漏声初转,归鞍路偶同。天清黄道日,街阔绿槐风。万国舟车会,中天象魏雄。戢戈清四海,论道屡三公。自愧陪群彦,从来但朴忠。时平容窃禄,岁晚叹衰翁。买地淮山北,垂竿颍水东。稻粱虽可恋,吾志在冥鸿。
【东阁雨中〈治平元年〉】
直阁时偷暇,幽怀坐独哦。绿苔人迹少,黄叶雨声多。云结愁阴重,风传禁漏过。瑶图新嗣圣,玉塞久包戈。相府文书简,丰年气候和。还将凤池句,聊杂野人歌。
【四月十七日景灵宫奉迎仁宗皇帝御容有感〈治平二年〉】
行殿峨峨出绿槐,琳房芝阙耸崔嵬。管弦飘落人间去,幢节疑从天上来。基业百年传圣子,黔黎四纪乐春台。孤臣不得同钅咸虎,未死心先冷若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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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居士集卷十四
◎律诗六十五首
【马上默诵圣俞诗有感〈治平二年〉】
兴来笔力千钧劲,酒醒人间万事空。苏梅二子今亡矣,索寞滁山一醉翁。
【定力院七叶木〈治平二年〉】
伊洛多佳木,娑罗旧得名。常于佛家见,宜在月宫生。钅口砌阴铺静,虚堂子落声。夜风疑雨过,朝露炫霞明。车马王都盛,楼台梵宇闳。惟应静者乐,时听野禽鸣。
【秋阴〈治平二年〉】
秋阴积不散,夜气凛初清。雨冷侵灯晕,风愁送叶声。国恩惭未报,岁晚念余生。却忆滁州睡,村醪自解醒。
【秋怀〈治平二年〉】
节物岂不好,秋怀何黯然。西风酒旗市,细雨菊花天。感事悲双鬓,包羞食万钱。鹿车终自驾,归去颍东田。
【初寒〈治平二年〉】
多病淹残岁,初寒悄独吟。云容乍浓淡,秋色半晴阴。篱菊催佳节,山泉响夜琴。自能知此乐,何必恋腰金!
【寄渭州王仲仪龙图〈治平二年〉】
羡君三作临边守,惯听胡笳不惨然。弓劲秋风鸣白角,帐寒春雪压青毡。威行四境烽烟断,响入千山号令传。翠幕红灯照罗绮,心情何似十年前。
【崇政殿试贤良晚归〈治平二年〉】
槐柳依依禁长,初寒人意自凄凉。凤城斜日留残照,玉阙浮云结夜霜。老负渔竿贪国宠,病须尊酒送年光。归来解带西风冷,衣袖犹沾玉案香。
【闻颍州通判国博与知郡学士唱和颇多因以奉寄知郡陆经通判杨褒〈治平二年〉】
一自苏梅闭九泉,始闻东颍播新篇。金尊留客使君醉,玉尘高谈别乘贤。十里秋风红菡萏,一溪春水碧漪涟。政成事简何为乐,终日吟哦杂管弦。
【南郊庆成〈治平二年〉】
祀教民昭孝,天惟德是亲。太宫严大飨,吉土兆精堙。礼乐三王盛,梯航万国宾。恩沾群动洽,庆与一阳新。奉册尊长乐,均厘及众臣。不须云物瑞,和气浃人神。
【和昭文相公上巳宴〈治平三年〉】
一雨初消九陌尘,秉兰修禊及芳辰。恩深始锡龙池宴,节正须知凤历新。〈是岁始颁《明天新历》,三月三日丁巳。〉红琥珀传杯潋滟,碧琉璃莹水ち沦。上林未放花齐发,留待鸣鞘出紫宸。
【三日赴宴口占〈治平三年〉】
赐饮初逢禊节佳,昆池新涨碧无涯。九门寒食多游骑,三月春阴正养花。共喜流觞修故事,自怜双鬓惜年华。凤城残照归鞍晚,禁无风柳自斜。
【读杨蟠章安集〈治平三年〉】
苏梅久作黄泉客,我亦今为白发翁。卧读杨蟠一千首,乞渠秋月与春风?
【苏主簿洵挽歌〈治平三年〉】
布衣驰誉入京都,丹俄惊反旧闾。诸老谁能先贾谊,君王犹未识相如。三年弟子行丧礼,千两乡人会葬车。我独空斋挂尘榻,遗编时阅子云书。
【寄题沙溪宝锡院〈嘉五年〉】
为爱江西物物佳,作诗尝向北人夸。青林霜日换枫叶,白水秋风吹稻花。酿酒烹鸡留醉客,鸣机织苎遍山家。野僧独得无生乐,终日焚香坐结跏。
【宋司空挽辞〈治平三年〉】
文章天下无双誉,伯仲人间第一流。出入两朝推旧德,周旋三事著嘉谋。从容进退身名泰,宠锡哀荣礼数优。棠棣从来敦友爱,九原相望接松楸。
【感事〈治平四年〉】
故园三径久成荒,贤路胡为此坐妨。病骨瘦便花蕊暖,〈嘉八年,于阗国王遣使来朝贡。恩赐宰臣已下于阗所献花蕊布,柔韧洁白如凝脂,而御风甚温,不减驼褐也。〉烦心渴喜凤团香。〈先朝旧例,两府辅臣岁赐龙茶一斤而已。余在仁宗朝作学士兼史馆修撰,尝以史院无国史,乞降一本以备检讨,遂命天章阁录本付院。仁宗因幸天章,见书吏方录国史,思余上言,亟命赐黄封酒一瓶、果子一合、凤团茶一斤。押赐中使语余云:“上以学士校新写国史不易,遂有此赐。”然自后月一赐,遂以为常。后余忝二府,犹赐不绝。〉号弓但洒孤臣血,忧国空馀两鬓霜。何日君恩悯衰朽,许从初服返耕桑?
【大行皇帝灵驾发引挽歌辞三首〈治平四年〉】
享国年虽近,斯民泽已深。俭勤成禹圣,仁孝本虞心,方庆逢千载,俄惊遏八音。天愁嵩岭外,云惨洛川浔。仗动千官卫,神行万象阴。孤臣恩未报,清血但盈襟。
文景孜孜俭与恭,慨然思就太平功。兴隆学校皇家盛,放斥嫔嫱永巷空。威慑黠羌方问罪,丹成仙鼎忽遗弓。霜清日薄箫笳咽,万国悲号惨澹中。
千龄应运协天人,四海方欣政日新。忽见九门陈羽卫,犹疑五载欲时巡。觚棱月暗翔金凤,辇道霜清卧石麟。白首旧臣瞻画た,秋风泪洒属车尘。
【奉答子履学士见赠之作〈治平四年〉】
谁言颍水似潇湘,一笑相逢乐未央。岁晚君尤耐霜雪,兴阑吾欲返耕桑。铜槽旋压清尊美,玉麈闲挥白日长。豫约诗筒屡来往,两州鸡犬接封疆。
【送道州张职方〈治平四年〉】
桂籍青衫忆共游,怜君华发始为州。身行南雁不到处,山与北人相对愁。莫为高才轻远俗,当令遗老识贤侯。三年解组来归日,吾已先耕颍水头。
【再至汝阴三绝〈治平四年〉】
黄栗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朱轮昔愧无遗爱,白首重来似故乡。十载荣华贪国宠,一生忧患损天真。颍人莫怪归来晚,新向君前乞得身。
水味甘於大明井,鱼肥恰似新开湖。十四五年劳梦寐,此时才得少踟蹰。〈余时将赴亳社,恩许枉道过颍也。
【郡斋书事寄子履〈治平四年〉】
使君居处似山中,吏散焚香一室空。雨过紫苔惟鸟迹,夜凉苍桧起天风。白醪酒嫩迎秋熟,红枣林繁喜岁丰。寄语瀛洲未归客,醉翁今已作仙翁。
【答子履学士见寄〈治平四年〉】
颍亳相望乐未央,吾州仍得治仙乡。梦回枕上黄粱熟,身在壶中白日长。每恨老年才已尽,怕逢时敌力难当。知君欲别西湖去,乞我桥南菡萏香。
【寄枣人行书赠子履学士〈治平四年〉】
秋来红枣压枝繁,堆向君家白玉盘。甘辛楚国赤萍实,磊落韩嫣黄金丸。聊效诗人投木李,敢期佳句报琅。嗟予久苦相如渴,却忆冰梨熨齿寒。
【赠隐者〈治平四年〉】
五岳嵩当天地中,闻君仍在最高峰。山藏六月阴崖雪,潭养千年蜕骨龙。物外自应多至乐,人间何事忽相逢。饮罢飘然不辞决,孤云飞去杳无踪。
【戏书示黎教授〈治平四年〉】
古郡谁云亳陋邦,我来仍值岁丰穰。乌衔枣实园林熟,蜂采桧花村落香。世治人方安垅亩,兴阑吾欲反耕桑。若无颍水肥鱼蟹,终老仙乡作醉乡。
【书怀〈治平四年〉】
齿牙零落鬓毛疏,颍水多年已结庐。解组便为闲处士,新花莫笑病尚书。青衫仕至千钟禄,白首归乘一鹿车。况有西邻隐君子,轻蓑短笠伴春锄。〈常夷甫也。〉
【过河龙潭】
碧潭风定影涵虚,神物中藏岸不枯。一夜四郊春雨足,却来闲卧养明珠。
【游太清宫出城马上口占〈熙宁元年〉】
拥旆西城一据鞍,耕夫初识劝农官。鸦鸣日出林光动,野阔风摇麦浪寒。渐暖绿杨才弄色,得晴丹杏不胜繁。牛羊鸡犬田家乐,终日思归盍挂冠?
【太清宫烧香〈熙宁元年〉】
清晨琳阙耸Лヴ,弭节斋坊暂整冠。玉案拜时香袅袅,画廊行处珊珊。坛场夜雨苍苔古,楼殿春风碧瓦寒。我是蓬莱宫学士,朝真便合列仙官。
【谢提刑张郎中寄筇竹拄杖〈治平四年〉】
玉光莹润锦斓斑,霜雪经多节愈坚。珍重故人相赠意,扶持衰病过残年。
【七言二首答黎教授〈治平四年〉】
拨瓮浮醅新酿熟,得霜寒菊始开齐。养丹道士颜如玉,爱酒山公醉似泥。不惜蕊从蜂采去,尚余香有蝶来栖。莫嫌学舍官闲冷,犹得芳尊此共携。
共坐阑边日欲斜,更将金蕊泛流霞。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枯时始见花。
【又寄许道人〈熙宁元年〉】
绿发方瞳瘦骨轻,飘然乘鹤去吹笙。郡斋独坐风生竹,疑是孙登长啸声。
【扶沟知县周职方录示白鹤宫苏才翁子美赠黄道士诗并盛作三绝见索拙句辄为四韵奉酬〈熙宁元年〉】
能棋好饮一道士,醉墨狂吟二谪仙。道士不闻乘白鹤,谪仙今已扌黄泉。古来豪杰皆如此,谁拂尘埃为惘然。华发郎官才调美,更将新句续遗篇。
【晓发齐州道中二首〈熙宁元年〉】
东州几日倦征轩,千骑骖ほ白草原。雁入寒云惊晓角,鸡鸣苍海浴朝暾。国恩未报身先老,客思无そ岁已昏。谁得平时为郡乐,自怜渴马文园。
岁晚劳征役,三齐旧富闲。人行桑下路,日上海边山。轩冕非吾志,风霜犯客颜。惟应思颍梦,先过穆陵关。
【表海亭〈熙宁元年〉】
望海亭亭古堞间,独凭危槛俯人寰。苦寒冰合分流水,〈南洋、北洋河也。一在洋州中,一在城外。欲雪云垂四面山。〈州城四面皆山,东西二面山差远,唯此亭高,尽见之。〉髀肉已消嗟病骨,冻醪犹可慰愁颜。颍田二顷春芜没,安得柴车自驾还。
【岁晚书事〈熙宁元年〉】
一麾新命古三齐,白首沧洲愿已违。轩冕从来为外物,山川信美独思归。长天极目无飞鸟,积雪生光射落辉。腊候已穷春欲动,劝耕犹得览郊圻。
【谒庙马上有感〈熙宁元年〉】
旌旆晓悠悠,行惊岁已遒。霜云依日薄,野水带冰流。富庶齐三服,山川禹九州。自怜思颍意,无异旅人愁。
【球场看山〈熙宁元年〉】
为爱紫翠峰,偶来仍值雪初融。自嫌前引朱衣吏,不称闲行白发翁。向老光阴双转毂,此身天地一飘蓬。何时粗报君恩了,去逐冥冥物外鸿。
【残腊〈熙宁元年〉】
残雪初销上古台,桑郊向日彩旗开。山横南陌城中见,春农东风海上来。老去每惊新岁换,病多能使壮心摧。自嗟空有东阳瘦,览物惭无八咏才。
【岁暮书事〈熙宁元年〉】
东州负海圻,风物老依依。岁熟鸦声乐,天寒雁过稀。跨鞍惊髀骨,数带减腰围。却羡常夫子,终年独掩扉。
【闻沂州卢侍郎致仕有感〈熙宁元年〉】
少年相与探花开,老病惟愁节物催。蹉跎归计荒三径,牢落生涯酌一杯。颍上先生招不起,沂州太守亦归来。自愧国恩终莫报,尚贪荣禄此徘徊。
【春晴书事〈熙宁二年〉】
莫笑青州太守顽,三齐人物旧安闲。晴明风日家家柳,高下楼台处处山。嘉客但当倾美酒,青春终不换颓颜。惟惭未报君恩了,昨日卢公衣锦还。
【游石子涧〈富相公创亭〔熙宁二年〕〉】
{山截}高亭古涧隈,偶携嘉客共徘徊。席间风起闻天籁,雨后山光入酒杯。泉落断崖舂壑响,花藏深崦过春开。の禽鸟莫惊顾,太守不将车骑来。
【读易〈熙宁二年〉】
莫嫌白发拥朱轮,恩许东州养病臣。饮酒横琴销永日,焚香读《易》过残春。昔贤轩冕如遗屣,世路风波偶脱身。寄语西家隐君子,奈何名姓已惊人。
【水磨亭子〈熙宁二年〉】
多病山斋压郁蒸,经时久不到东城。新荷出水双飞鹭,乔木成阴百啭莺。载酒未妨佳客醉,凭高仍见老农耕。使君自有林泉趣,不用丝篁乱水声。
【寄题相州荣归堂〈熙宁三年〉】
白首三朝社稷臣,壶浆夹道拥如云。金貂争看真丞相,竹马犹迎旧使君。岂止轩裳夸故里,已将钟鼎勒元勋。不须授简尊前客,好学平津自有文。
【昼锦堂】
昔憩甘棠长旧围,重来城郭叹人非。随车仍是为霖雨,被衮何如衣锦归。〈公前出自西枢,以武康之节镇相台。今罢钧轴,以司徒侍中再镇。
【观鱼轩】
当年下泽驱羸马,今见犀兵拥碧油。位望愈隆心愈静,每来临水玩游。
【狎鸥亭】
险夷一节如金石,勋德俱高映古今。岂止忘机鸥鸟信,陶钧万物本无心。
【休逸台】
清谈终日对清尊,不似崇高富贵身。已有山川资胜赏,更将风月醉嘉宾。
【青州书事〈熙宁二年〉】
年丰千里无夜警,吏退一室焚清香。青春固非老者事,白日自为闲人长。禄厚岂惟惭饱食,俸余仍足买轻装。君恩天地不违物,归去行歌颍水傍。
【留题南楼二绝〈熙宁二年〉】
偷得青州一岁闲,四时终日面孱颜。须知我是爱山者,无一诗中不说山。
醉翁到处不曾醒,问向青州作么生?公退留宾夸酒美,睡余欹枕看山横。
【答和王宣徽】
相逢莫怪我皤然,出处参差四纪间。有道方令万物遂,无能拟乞一身闲。花前独酌尊前月,淮上扁舟枕上山。此乐想公应未暇,且持金盏醉红颜。
【答和吕侍读〈熙宁四年〉】
昔日题舆愧屈贤,今来还见拥朱︶。笑谈二纪思如昨,名望三朝老更尊。野径冷香黄菊秀,平湖斜照白鸥翻。此中自有忘言趣,病客犹堪奉一尊。
【奉答子履学士见寄之作〈熙宁三年〉】
忆昨初为亳守行,暂休车骑汝阴城。喜君再共尊俎乐,怜我久怀丘壑情。累牍已尝陈素志,新春应许遂归耕。老年虽不堪东作,犹得酣歌咏太平。
【谢景平挽词〈熙宁四年〉】
忆见奇童{髟}两髦,遽惊名誉众推高。东山子弟家风在,西汉文章笔力豪。方看凌云驰骥,已嗟埋玉向蓬蒿。追思阳夏曾游处,抚事伤心涕满袍。
【答资政邵谏议见寄二首〈熙宁四年〉】
豪横当年气吐虹,萧条晚节鬓如蓬。欲知颍水新居士,即是滁山旧醉翁。所乐藩篱追尺,敢言寥廓逐冥鸿。期公归辅岩廊上,顾我无忘畎亩中。
欲知归计久迁延,三十篇诗二十年。受宠不思身报效,乞骸惟冀上哀怜。相如旧苦中渴,陶令犹能一醉眠。材薄力殚难勉强,岂同高士爱林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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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居士集卷十五
◎赋五首
【黄杨树子赋〈并序景三年〉】
夷陵山谷间多黄杨树子,江行过绝险处,时时从舟中望见之,郁郁山际,有可爱之色。独念此树生穷僻,不得依君子封殖备爱赏,而樵夫野老又不知甚惜,作小赋以歌之。
若夫汉武之宫,丛生五柞;景阳之井,对植双桐。高秋羽猎之骑,半夜严妆之钟,凤盖朝拂,银床暮空。固已葳蕤近日,的药含风,婆娑万户之侧,生长深宫之中。
岂知绿藓青苔,苍崖翠壁,枝蓊郁以含雾,根屈盘而带石。落落非松,亭亭似柏,上临千仞之盘薄,下有惊湍之激。涧断无路,林高暝色,偏依最险之处,独立无人之迹。江已转而犹见,峰渐回而稍隔。嗟乎!日薄云昏,烟霏露滴,负劲节以谁赏,抱孤心而谁识?徒以窦穴风吹,阴崖雪积,ミ山鸟之嘲哳,袅惊猿之寂历。无游女兮长攀,有行人兮暂息。节既晚而愈茂,岁已寒而不易。乃知张骞一见,须移海上之根;陆凯如逢,堪寄陇头之客。
【鸣蝉赋〈并序〔嘉元年〕〉】
嘉元年夏,大雨水,奉诏祈晴于醴泉宫,闻鸣蝉,有感而赋云。
肃祠庭以祗事兮,瞻玉宇之峥嵘。收视听以清虑兮,斋予心以荐诚。因以静而求动兮,见乎万物之情。于时朝雨骤止,微风不兴。四无云以青天,雷曳曳其余声。乃席芳药,临华轩。古木数株,空庭草间,爰有一物,鸣于树颠。引清风以长啸,抱纤柯而永叹。ィィ非管,泠泠若弦。裂方号而复咽,凄欲断而还连。吐孤韵以难律,含五音之自然。吾不知其何物,其名曰蝉。岂非因物造形能变化者邪?出自粪壤慕清虚者邪?凌风高飞知所止者邪?嘉木茂树喜清阴者邪?呼吸风露能尸解者邪?绰约双鬓修婵娟者邪?其为声也,不乐不哀,非宫非徵。胡然而鸣,亦胡然而止。吾尝悲夫万物莫不好鸣。若乃四时代谢,百鸟嘤兮;一气候至,百虫惊兮;娇儿姹女,语鹂庚兮;鸣机络纬,响蟋蟀兮。转喉ミ舌,诚可爱兮。引腹动股,岂勉强而为之兮?至于污池浊水,得雨而聒兮;饮泉食土,长夜而歌兮。彼暇蟆固若有欲,而蚯蚓又何求兮?其余大小万状,不可悉名。各有气类,随其物形。不知自止,有若争能。忽时变以物改,咸漠然而无声。
呜呼!达士所齐,万物一类。人于其间,所以为贵,盖已巧其语言,又能传于文字。是以穷彼思虑,耗其血气,或吟哦其穷愁,或发扬其志意。虽共尽于万物,乃长鸣于百世。予亦安知其然哉?聊为乐以自喜。方将考得失,较同异。俄而阴云复兴,雷电俱击,大雨既作,蝉声遂息。〈一本赋后有跋云:“予因学书,起作赋草。他儿一视而过,独小子守之不去。此儿他日必能为吾此赋也,因以予之。”〉
【秋声赋〈嘉四年〉】
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钅从钅从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余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余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为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
“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黝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余之叹息。
【病暑赋〈和原父作〔嘉四年〕〉】
吾将东走乎泰山兮,履崔嵬之高峰。荫白云之摇曳兮,听石溜之玲珑。松林仰不见白日,阴壑惨惨多悲风。邈哉不可以坐致兮,安得仙人之术解化如飞蓬?吾将西登乎昆仑兮,出于九州之外。览星辰之浮没,视日月之隐蔽。披阊阖之清风,饮黄流之巨派。羽翰不可以插余之两腋兮,畏举身而下坠。既欲泛乎南溟兮,瘴毒流膏而铄骨。何异避喧之趋市兮,又如恶影之就日。又欲临乎北荒兮,飞雪层冰之所聚。鬼方穷发无人迹兮,乃龙蛇之杂处。
四方上下皆不得以往兮,顾此大热吾不知夫所逃。万物并生于天地,岂余身之独遭?任寒暑之自然兮,成岁功而不劳。惟衰病之不堪兮,譬燎枯而灼焦。矧空庐之湫卑兮,甚龟蜗之缩。飞蚊幸余之露坐兮,壁蝎伺余之入屋。赖有客之哀余兮,赠端石与蕲竹。得饱食以安寝兮,莹枕冰而簟玉。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兮,乃圣贤之高躅。惟冥心以息虑兮,庶可忘于烦酷。
【憎苍蝇赋〈治平三年〉】
苍蝇,苍蝇,吾嗟尔之为生!既无蜂虿之毒尾,又无蚊虻之利嘴。幸不为人之畏,胡不为人之喜?尔形至眇,尔欲易盈,杯盂残沥,砧几余腥,所希杪忽,过则难胜。苦何求而不足,乃终日而营营?逐气寻香,无处不到,顷刻而集,谁相告报?其在物也虽微,其为害也至要。
若乃华榱广厦,珍簟方床,炎风之燠,夏日之长,神昏气蹙,流汗成浆,委四支而莫举,毛两目其茫洋。惟高枕之一觉,冀烦之暂忘。念于吾而见殃?寻头扑面,入袖穿裳,或集眉端,或沿眼眶,目欲瞑而复警,臂已痹而犹攘。于此之时,孔子何由见周公于仿佛,庄生安得与蝴蝶而飞扬?徒使苍头丫髻,巨扇挥,咸头垂而腕脱,每立寐而颠僵。此其为害者一也。
又如峻宇高堂,嘉宾上客,沽酒市脯,铺筵设席。聊娱一日之余闲,奈尔众多之莫敌!或集器皿,或屯几格。或醉醇酎,因之没溺;或投热羹,遂丧其魄。谅虽死而不悔,亦可戒夫贪得。尤忌赤头,号为景迹,一有沾污,人皆不食。奈何引类呼朋,摇头鼓翼,聚散倏忽,往来络绎。方其宾主献酬,衣冠俨饰,使吾挥手顿足,改容失色。于此之时,王衍何暇于清谈,贾谊堪为之太息!此其为害者二也。
又如醯醢之品,酱肉之制,及时月而收藏,谨瓶罂之固济,乃众力以攻钻,极百端而窥觊。至于大肥牲,嘉肴美味,盖藏稍露于罅隙,守者或时而假寐,才稍怠于防严,已辄遗其种类。莫不养息蕃滋,淋漓败坏。使亲朋卒至,索尔以无欢;臧获怀忧,因之而得罪。此其为害者三也。
是皆大者,余悉难名。呜呼!《止棘》之诗,垂之六经,于此见诗人之博物,比兴之为精。宜乎以尔刺谗人之乱国,诚可嫉而可憎!
◎杂文五首
【醉翁吟〈并序嘉元年〉】
余作醉翁亭于滁州,太常博士沈遵,好奇之士也,闻而往游焉。爱其山水,归而以琴写之,作《醉翁吟》三叠。去年秋,余奉使契丹,沈君会余恩冀之间。夜阑酒半,援琴而作之,有其声而无其辞,乃为之辞以赠之。其辞曰:
始翁之来,兽见而深伏,鸟见而高飞。翁醒而往兮,醉而归。朝醒暮醉兮,无有四时。鸟鸣乐其林,兽出游其蹊。咿嘤啁哳于翁前兮,醉不知。有心不能以无情兮,有合必有离。水潺潺兮,翁忽去而不顾;山岑岑兮,翁复来而几时?风袅袅兮山木落,春年年兮山草菲。嗟我无德于其人兮,有情于山禽与野麋。贤哉沈子兮,能写我心而慰彼相思。
【山中之乐〈并序〉】
佛者慧勤,余杭人也。少去父母,长无妻子。以衣食于佛之徒,往来京师二十年。其人聪明才智,亦尝学问于贤士大夫。今其南归,遂将穷极吴、越、瓯、闽江湖海上之诸山,以肆其所适。予嘉其尝有闻于吾人也,于其行也,为作《山中之乐》三章,极道山林间事,以动荡其心意,而卒反之于正。其辞曰:
江上山兮海上峰,蔼青苍兮杳Л丛。霞飞雾散兮邈乎青空,天鬼削兮壁立于鸿蒙。崖悬磴绝兮险且穷,穿云渡水兮忽得路,而不知其深之几重。中有平田广谷兮与世隔绝,犹有太古之遗风。泉甘土肥兮鸟兽雍雍,其人麋鹿兮既寿而丰。不知人间之几时兮,但见草木华落为春冬。嗟世之人兮,曷不归来乎山中?山中之乐不可见,今子其往兮谁逢?
丹茎翠蔓兮岩壑玲珑,水声聒聒兮花气。石兮横路,风飒飒兮吹松。云冥冥兮雨霏霏,白猿夜啸兮青枫。朝日出兮林间,涧谷纷兮青红。千林静兮秋月,百草香兮春风。嗟世之人兮,曷不归来乎山中?山中之乐不可得,今子其往兮谁从?
梯崖构险兮,佛庙仙宫。耀空山兮,郁穹隆。彼之人兮,固亦目明而耳聪。宠辱不干其虑兮,仁义不被其躬。荫长松之蓊蔚兮,藉纤草之丰茸。苟其中以自足兮,忘其服胡而颠童。自古智能魁杰之士兮,固亦绝世而逃踪。惜天材之甚良兮,而自弃于无庸。嗟彼之人兮,胡为老乎山中?山中之乐不可久,迟子之返兮谁同?
【杂说三首〈并序〉】
夏六月,暑雨既止,欧阳子坐于树间,仰视天与月星行度,见星有殒者。夜既久,露下,闻草间蚯蚓之声益急。其感于耳目者,有动乎其中,作《杂说》。
蚓食土而饮泉,其为生也,简而易足。然仰其穴而鸣,若号若呼,若啸若歌,其亦有所求邪?抑其求易足而自鸣其乐邪?苦其生之陋而自悲其不幸邪?将自喜其声而鸣其类邪?岂其时至气作,不自知其所以然而不能自止者邪?何其聒然而不止也!吾于是乎有感。
星殒于地,腥矿顽丑,化为恶石。其昭然在上而万物仰之者,精气之聚尔。及其毙也,瓦砾之不若也。人之死,骨肉臭腐,蝼蚁之食尔。其贵乎万物者,亦精气也。其精气不夺于物,则蕴而为思虑,发而为事业,著而为文章,昭乎百世之上而仰乎百世之下,非如星之精气,随其毙而灭也,可不贵哉!而生也利欲以昏耗之,死也臭腐而弃之。而惑者方曰:“足乎利欲,所以厚吾身。”吾于是乎有感。天西行,日月五星皆东行。日一岁而一周。月疾于日,一月而一周。天又疾于月,一日而一周。星有迟有速,有逆有顺。是四者,各自行而若不相为谋,其动而不劳,运而不已,自古以来,未尝一刻息也。是何为哉?夫四者,所以相须而成昼夜四时寒暑者也。一刻而息,则四时不得其平,万物不得其生,盖其所任者重矣。人之有君子也,其任亦重矣。万世之所治,万物之所利,故曰“自强不息”,又曰“死而后已”者,其知所任矣。然则君子之学也,其可一日而息乎!吾于是乎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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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居士集卷十六
◎论序一首论二首或问一首〈正统论原本七首附〉
【正统论序〈康定元年〉】
臣修顿首死罪言。伏见太宗皇帝时,尝命薛居正等撰梁、唐、晋、汉、周事为《五代史》,凡一百五十篇,又命李等编次前世年号为一篇,藏之秘府。而等以梁为伪。梁为伪,则史不宜为帝纪,而亦无曰五代者,于理不安。今又司天所用崇天历,承后唐,书天至十九年,而尽黜梁所建号。援之于古,惟张轨不用东晋太兴而虚称建兴,非可以为后世法。盖后唐务恶梁,而欲黜之,历家不识古义,但用有司之传,遂不复改。至于等,初非著书,第采次前世名号,以备有司之求,因旧之失,不专是正,乃与史官戾不相合。皆非是。
臣愚因以谓正统,王者所以一民而临天下。三代用正朔,后世有建元之名。然自汉以来,学者多言三代正朔,而怪仲尼尝修《尚书》、《春秋》,与其学徒论述尧、舜、三代间事甚详,而于正朔尤大事,乃独无明言,颇疑三代无有其事。及于《春秋》得“十月陨霜杀菽”,二月“无冰”,推其时气,乃知周以建子为正,则三代固尝改正朔。而仲尼曰行夏之时,又知圣人虽不明道正朔之事,其意盖非商、周之为,云其兴也,新民耳目,不务纯以德,而更易虚名,至使四时与天不合,不若夏时之正也。及秦又以十月为正。汉始稍分后元、中元,至于建元,遂名年以为号。由是而后,直以建元之号加于天下而已,所以同万国而一民也。而后世推次,以为王者相继之统。若夫上不戾于天,下可加于人,则名年建元,便于三代之改岁。然而后世僭乱假穷者多,则名号纷杂,不知所从,于是正闰真伪之论作,而是非多失其中焉。
然尧、舜、三代之一天下也,不待论说而明。自秦昭襄讫周显德千有余年,治乱之迹不可不辨,而前世论者靡有定说。伏惟大宋之兴,统一天下,与尧、舜、三代无异。臣故曰不待论说而明。谨采秦以来讫于显德终始兴废之迹,作《正统论》。臣愚不足以知,愿下学者考定其是非而折中焉。
【正统论上〈康定元年〉】
《传》曰“君子大居正”,又曰“王者大一统”。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作。
尧、舜之相传,三代之相代,或以至公,或以大义,皆得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是以君子不论也,其帝王之理得而始终之分明故也。及后世之乱,僭伪兴而盗窃作,由是有居其正而不能合天下于一者,周平王之有吴、徐是也;有合天下于一而不得居其正者,前世谓秦为闰是也。由是正统之论兴焉。
自汉而下,至于西晋,又推而下之,为宋、齐、梁、陈。自唐而上,至于后魏,又推而上之,则为夷狄。其帝王之理舛,而始终之际不明,由是学者疑焉,而是非又多不公。自周之亡迄于显德,实千有二百一十六年之间,或理或乱,或取或传,或分或合,其理不能一概。大抵其可疑之际有三:周、秦之际也,东晋、后魏之际也,五代之际也。秦亲得周而一天下,其迹无异禹、汤,而论者黜之,其可疑者一也。以东晋承西晋则无终,以隋承后魏则无始,其可疑者二也。五代之所以得国者虽异,然同归于贼乱也,而前世议者独以梁为伪,其可疑者三也。夫论者何?为疑者设也。尧、舜、三代之始终,较然著乎万世而不疑,固不待论而明也。后世之有天下者,帝王之理或舛,而始终之际不明,则不可以不疑。故曰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作也。
然而论者众矣,其是非予夺,所持者各异,使后世莫知夫所从者,何哉?盖于其可疑之际,又挟自私之心,而溺。于非圣之学也。
自西晋之灭,而南为东晋、宋、齐、梁、陈,北为后魏、北齐、后周、隋。私东晋者曰:隋得陈,然后天下一。则推其统曰:晋、宋、齐、梁、陈、隋。私后魏者曰:统必有所受。则推其统曰:唐受之隋,隋受之后周,后周受之后魏。至其甚相戾也,则为《南史》者,诋北曰虏;为《北史》者,诋南曰夷。此自私之偏说也。
自古王者之兴,必有盛德以受天命,或其功泽被于生民,或累世积渐而成王业,岂偏名于一德哉?至于汤、武之起,所以救弊拯民,盖有不得已者,而曰五行之运有休王,一以彼衰,一以此胜,此历官、术家之事。而谓帝王之兴必乘五运者,缪妄之说也,不知其出于何人。盖自孔子殁,周益衰乱,先王之道不明,而人人异学,肆其怪奇放荡之说。后之学者,不能卓然奋力而诛绝之,反从而附益其说,以相结固。故自秦推五胜以水德自名,由汉以来,有国者未始不由于此说。此所谓溺于非圣之学也。
惟天下之至公大义,可以祛人之疑,而使人不得遂其私。夫心无所私,疑得其决,则是非之异论息而正统明。所谓非圣人之说者,可置而勿论也。
【正统论下〈康定元年〉】
凡为正统之论者,皆欲相承而不绝,至其断而不属,则猥以假人而续之,是以其论曲而不通也。
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尧、舜、夏、商、周、秦、汉、唐是也。始虽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于一,夫一天下而居正,则是天下之君矣,斯谓之正统可矣,晋、隋是也。天下大乱,其上无君,僭窃并兴,正统无属。当是之时,奋然而起,并争乎天下,有功者强,有德者王,威泽皆被于生民,号令皆加乎当世。幸而以大并小,以强兼弱,遂合天下于一,则大且强者谓之正统,犹有说焉。不幸而两立不能相并,考其迹则皆正,较其义则均焉,则正统者将安予奋乎?东晋、后魏是也。其或终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于一,则可谓之正统乎?魏及五代是也。然则有不幸而丁其时,则正统有时而绝也。故正统之序,上自尧、舜,历夏、商、周、秦、汉而绝,晋得之而又绝,隋、唐得之而又绝,自尧、舜以来,三绝而复续。惟有绝而有续,然后是非公予夺当而正统明。
然诸儒之论,至于秦及东晋、后魏、五代之际,其说多不同。其恶秦而黜之以为闰者谁乎?是汉人之私论,溺于非圣曲学之说者也。其说有三,不过曰灭弃礼乐,用法严苛,与其兴也不当五德之运而已。五德之说,可置而勿论。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尔,然未原秦之本末也。
昔者尧传于舜,舜传于禹。夏之衰也,汤代之王;商之衰也,周代之王;周之衰也,秦代之王。其兴也,或以德,或以功,大抵皆乘其弊而代之。初,夏世衰而桀为昏暴,汤救其乱而起,稍治诸侯而诛之,其《书》曰“汤征自葛”是也。其后卒以攻桀而灭夏。及商世衰而纣为昏暴,周之文、武救其乱而起,亦治诸侯而诛之,其《诗》所谓“崇”、“密”是也。其后卒攻纣而灭商。推秦之兴,其功德固有优劣,而其迹岂有异乎?秦之《纪》曰:其先大业,出于颛顼之苗裔。至孙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间赐姓嬴氏。及非子为周养马有功,秦仲始为命大夫。而襄公与立平王,遂受岐、丰之赐。当是之时,周衰固已久矣,乱始于穆王,而继以厉、幽之祸,平王东迁,遂同列国。而齐、晋大侯,鲁、卫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独秦之暴也。秦于是时,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赐岐、丰之地。而缪公以来,始东侵晋,地至于河,尽灭诸戎,拓国千里。其后关东诸侯强僭者日益多,周之国地日益蹙,至无复天子之制,特其号在尔。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周之君臣稽首自归于秦。至其后世,遂灭诸侯而一天下。此其本末之迹也。其德虽不足,而其功力尚不优于魏、晋乎?始秦之兴,务以力胜。至于始皇,遂悖弃先王之典礼,又自推水德,益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见黜也。夫始皇之不德,不过如桀、纣,桀、纣不废夏、商之统,则始皇未可废秦也。
其私东晋之论者曰:周迁而东,天下遂不能一。然仲尼作《春秋》,区区于尊周而黜吴、楚者,岂非以其正统之所在乎?晋迁而东,与周无异,而今黜之,何哉?曰:是有说焉,较其德与迹而然耳。周之始兴,其来也远。当其盛也,规方天下为大小之国,众建诸侯,以维王室,定其名分,使传子孙而守之,以为万世之计。及厉王之乱,周室无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诸侯不敢侥幸而窥周。于此然后见周德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真圣人之业也。况平王之迁,国地虽蹙,然周德之在人者未厌,而法制之临人者未移。平王以子继父,自西而东,不出王畿之内。则正统之在周也,推其德与迹可以不疑。
夫晋之为晋与乎周之为周也异矣。其德法之维天下者,非有万世之计、圣人之业也,直以其受魏之禅而合天下于一,推较其迹,可以曰正而统耳。自惠帝之乱,至于愍、怀之间,晋如线尔,惟嗣君继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建兴之亡,晋于是而绝矣。
夫周之东也,以周而东。晋之南也,岂复以晋而南乎?自愍帝死贼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继世,徒以晋之臣子,有不忘晋之心,发于忠义而功不就,可为伤已!若因而遂窃正统之号,其可得乎?《春秋》之说“君弑而贼不讨”,则以为无臣子也。使晋之臣子遭乎圣人,适当《春秋》之诛,况欲干天下之统哉?若乃国已灭矣,以宗室子自立于一方,卒不能复天下于一,则晋之琅邪,与夫后汉之刘备、五代汉之刘崇何异?备与崇未尝为正统,则东晋可知焉耳。
其私后魏之论者曰:魏之兴也,其来甚远。自昭成建国改元,承天下衰弊,得奋其力,并争乎中国。七世至于孝文,而去夷即华,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乱,然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考其渐积之基,其道德虽不及于三代,而其为功,何异王者之兴?今特以其不能并晋、宋之一方,以小不备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统者何哉?
曰:质诸圣人而不疑也。今为魏说者,不过曰功多而国强耳。此圣人有所不与也。春秋之时,齐桓、晋文可谓有功矣。吴、楚之僭,迭强于诸侯矣。圣人于《春秋》所尊者周也。然则功与强,圣人有所不取也。论者又曰:秦起夷狄,以能灭周而一天下,遂进之。魏亦夷狄,以不能灭晋、宋而见黜。是则因其成败而毁誉之,岂至公之笃论乎?
曰:是不然也,各于其党而已。周、秦之所以兴者,其说固已详之矣。当魏之兴也,刘渊以匈奴,慕容以鲜卑,苻生以氐,弋仲以羌,赫连、秃发、石勒、季龙之徒,皆四夷之雄者也。其力不足者弱,有余者强,其最强者苻坚。当坚之时,自晋而外,天下莫不为秦,休兵革,兴学校,庶几刑政之方。不幸未几而败乱,其又强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为魏矣,幸而传数世而后乱。以是而言,魏者才优于苻坚而已,岂能干正统乎?
五代之得国者,皆贼乱之君也。而独伪梁而黜之者,因恶梁者之私论也。唐自僖、昭以来,不能制命于四海,而方镇之兵作。已而小者并于大,弱者服于强。其尤强者,朱氏以梁,李氏以晋,共起而窥唐,而梁先得之。李氏因之借名讨贼,以与梁争中国,而卒得之,其势不得不以梁为伪也。而继其后者,遂因之,使梁独被此名也。
夫梁固不得为正统,而唐、晋、汉、周何以得之?今皆黜之。而论者犹以汉为疑,以谓契丹灭晋,天下无君,而汉起太原,徐驱而入汴,与梁、唐、晋、周其迹异矣,而今乃一概,可乎?
曰:较其心迹,小异而大同尔。且刘知远,晋之大臣也。方晋有契丹之乱也,竭其力以救难,力所不胜而不能存晋,出于无可奈何,则可以少异乎四国矣。汉独不然,自契丹与晋战者三年矣,汉独高拱而视之,如齐人之视越人也,卒幸其败亡而取之。及契丹之北也,以中国委之许王从益而去。从益之势,虽不能存晋,然使忠于晋者得而奉之,可以冀于有为也。汉乃杀之而后入。以是而较其心迹,其异于四国者几何?矧皆未尝合天下于一也。其于正统,绝之何疑。
【或问〈康定元年〉】
或问:“子于《史记·本纪》,则不伪梁而进之,于论正统,则黜梁而绝之,君子之信乎后世者,固当如此乎?”
曰:“孔子固尝如此也。平、桓、庄之王,于《春秋》则尊之,书曰天王,于《诗》则抑之,下同于列国。孔子之于此三王者,非固尊于彼而抑于此也,其理当然也。梁,贼乱之君也。欲干天下之正统,其为不可,虽不论而可知。然谓之伪,则甚矣。彼有梁之土地,臣梁之吏民,立梁之宗庙社稷,而能杀生赏罚以制命于梁人,则是梁之君矣,安得曰伪哉?故于正统则宜绝,于其国则不得为伪者,理当然也。岂独梁哉,魏及东晋、后魏皆然也。尧、舜、桀、纣,皆君也,善恶不同而已。凡梁之恶,余于《史记》不没其实者,论之详矣。或者又曰:“正统之说,不见于六经,不道于圣人,而子论之,何也?”
曰:“孔孟之时,未尝有其说,则宜其不道也。后世不胜其说矣,其是非予夺,人人自异,而使学者惑焉,莫知夫所从。又有偏主一德之说,而益之五胜之术,皆非圣之曲学也。自秦汉以来,习传久矣。使孔孟不复出则已,其出而见之,其不为之一辨而止其纷纷乎?此余之不得已也。呜呼!尧、舜之德至矣。夏、商、周之起,皆以天下之至公大义。自秦以后,德不足矣,故考其终始,有是有非,而参差不齐,此论之所以作也。德不足矣,必据其迹而论之,所以息争也。”
或者又曰:“论必据迹,则东周之时,吴、徐、楚皆王矣,是正而不统也,子独不论,何也?”
曰:“东周正统,以其不待较而易知,是以不论也。若东晋、后魏,则两相敌而予夺难,故不可以不论。吴、徐、楚非周之敌,虽童子之学,犹知予周也,何必论哉?”
【附论七首·原正统论】
《传》曰“君子大居正”,又曰“王者大一统”。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作。尧、舜之相传,三代之相代,或以至公,或以大义,皆得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是以君子不论也,其帝王之理得而始终之分明故也。及后世之乱,僭伪兴而盗窃作,由是有居其正而不能合天下于一者,周平王之有吴、徐是也;有合天下于一而不得居其正者,前世谓秦为闰是也。由是正统之论兴焉。
自汉而下,至于西晋,又推而下之,为宋、齐、梁、陈。自唐而上,至于后魏,又推而上之,则为夷狄。其帝王之理舛,而始终之际不明,由是学者疑焉,而是非不公。非其不公,盖其是非之难也。自周之亡,迄于显德,实千有二百一十六年之间,或理或乱,或取或传,或分或合,其理不能一概,是以论者于此而难也。大抵其可疑之际有四,其不同之说有三,此论者之所病也。
何谓可疑之际?周秦之际也,汉、魏之际也,东晋、后魏之际也,朱梁、后唐之际也。
秦亲得周而一天下,其迹无异禹、汤,而论者黜之,其可疑一也。王莽得汉而天下一,莽不自终其身而汉复兴,论者曰伪,宜也。魏得汉而天下三分,论者曰正统,其可疑二也。以东晋承西晋,则无终,以周、隋承元魏,则无始,其可疑三也。梁之取唐,无异魏、晋,而梁为伪。刘备汉之后裔,以不能一天下而自别称蜀,不得正统,可也。后唐非李氏,未尝一天下,而正统得之,其可疑四也。何谓不同之说三?有昧者之论,有自私之论,有因人之论。
正统之说肇于谁乎?始于《春秋》之作也。当东周之迁,王室微弱,吴、徐并僭,天下三王,而天子号令不能加于诸侯,其《诗》下同于列国,天下之人莫知正统。仲尼以为周平虽始衰之王,而正统在周也。乃作《春秋》,自平王以下,常以推尊周室,明正统之所在。故书王以加正月而绳诸侯。王人虽微,必加于上,诸侯虽大,不与专封,以天加王,而别吴、楚。刺讥褒贬,一以周法。凡其用意,无不在于尊周。
而后之学者不晓其旨,遂曰黜周而王鲁。或曰起鲁隐之不正,或曰起让国之贤君,泥其说于私鲁。殊不知圣人之意在于尊周,以周之正而统诸侯也。至秦之帝,既非至公大义,因悖弃先王之道,而自为五胜之说。汉兴,诸儒既不明《春秋》正统之旨,又习秦世不经之说,乃欲尊汉而黜秦,无所据依,遂为三统五运之论,诋秦为闰而黜之。夫汉所以有天下者,以至公大义而起也。而说者直曰以火德当天统而已。甚者,至引蛇龙之妖,以为左验。至于王莽、魏、晋,直用五行相胜而已。故曰昧者之论也。
自西晋之灭,而南为东晋、宋、齐、梁、陈,北为后魏、后周、隋。私东晋者曰:隋得陈,然后天下一。则推其统曰:晋、宋、齐、梁、陈、隋。私后魏者曰:统必有所受。则正其统曰:唐受之隋,隋受之后周,后周受之后魏。至其甚相戾也,则为《南史》者诋北曰虏,为《北史》者诋南曰夷。故曰自私之论也。
夫梁之取唐,无异魏、晋之取也,魏、晋得为正,则梁亦正矣。而独曰伪何哉?以有后唐故也。彼后唐者,初与梁为世仇。及唐之灭,欲借唐为名,托大义以窥天下,则不得不指梁为伪,而为唐讨贼也。而晋、汉承之,遂因而不改。故曰因人之论也。
以不同之论于可疑之际,是以是非相攻,而罕得其当也。《易》曰:“天下之动,正夫一。”夫帝王之统,不容有二。而论者如此,然绅先生未尝有是正之者,岂其兴废之际,治乱之本难言与?自《春秋》之后,述者多焉,其通古今、明统类者希矣。司马子长列序帝王,而项羽亦为《本纪》,此岂可法邪?文中子作《元经》,欲断南北之疑也,绝宋于元徽五年,进魏于太和元年。是绝宋不得其终,进魏不得其始。夫以子长之博通,王氏之好学,而有不至之论,是果难言与!若夫推天下之至公,据天下之大义,究其兴废,迹其本末,辨其可疑之际,则不同之论息,而正统明矣。
【附论七首·明正统论】
凡为正统之论者,皆欲相承而不绝,至其断而不接,则猥以假人而续之,是以其论曲而不通也。
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斯正统矣。〈尧、舜、三代、秦、汉、晋、唐〉。天下虽不一,而居得其正,犹曰天下当正,于吾而一,斯谓之正统可矣。〈东周、魏、五代。〉始虽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于一,夫一天下而居其上,则是天下之君矣,斯谓之正统可矣。〈如隋是也。〉天下大乱,其上无君,僭窃并兴,正统无属。当是之时,奋然而起,并争乎天下,〈东晋、后魏。〉有功者强,有德者王,威泽皆被于生民,号令皆加乎当世。幸而以大并小,以强兼弱,遂合天下于一,则大且强者谓之正统,犹有说焉。不幸而两立不能相兼,考其迹则皆正,较其义则均焉,则正统者将安与乎?〈东晋、后魏是也。〉其或终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于一,则可谓之正统乎?〈魏及五代是也。〉不可也。然则有不幸而丁其时,则正统有时而绝也。
夫所谓正统者,万世大公之器也,有得之者,有不得之者。而论者欲其不绝而猥以假人,故曰曲而不通也。
或曰:可绝,则王者之史何以系其年乎?
曰:欲其不绝而猥以假人者,由史之过也。夫居今而知古,书今世以信乎后世者,史也。天下有统,则为有统书之;天下无统,则为无统书之。然后史可法也。昔周厉王之乱,天下无君,周公、邵公共行其政十四年,而后宣王立。是周之统,尝绝十四年而复续。然为周史者,记周、邵之年,谓之共和,而太史公亦列之于《年表》。汉之中衰,王莽篡位,十有五年而败。是汉之统,尝绝十五年而复续。然为汉史者,载其行事,作《王莽传》。是则统之绝,何害于记事乎?正统,万世大公之器也;史者,一有司之职也。以万世大公之器假人,而就一有司之记事,惑亦甚矣。
夫正与统之为名,甚尊而重也。尧、舜、三代之得此名者,或以至公,或以大义而得之也。自秦、汉而下,丧乱相寻。其兴废之迹,治乱之本,或不由至公大义而起,或由焉而功不克就,是以正统屡绝,而得之者少也。正统之说曰:尧、舜、夏、商、周、秦、汉、魏、晋而绝。由此而后,天下大乱。自东晋太建之元年,止陈正明之三年,凡二百余年。其始也,有力者并起而争,因时者苟偷而假冒,夺攘败乱,不可胜纪,其略可纪次者,十六七家。既而以大并小,以强兼弱,久而稍稍并合,天下犹分为四:东晋、宋、齐、梁、陈,又自分为后梁而为二;后魏、后周、隋,又自分为东魏、北齐而为二。是四者,皆不得其统。其后,后周并北齐而授之隋。隋始并后梁。又并陈,然后天下合为一,而复得其统。故自隋开皇九年,复正其统,曰:隋、唐、梁、后唐、晋、汉、周。
夫秦,自汉而下皆以为闰也。今乃进而正之,作《秦论》。魏与吴、蜀为三国,陈寿不以魏统二方,而并为三《志》。今乃黜二国,进魏而统之,作《魏论》。东晋、后魏,议者各以为正也。今皆黜之,作《东晋论》、《后魏论》。朱梁,四代之所黜也。今进而正之,作《梁论》。此所谓辨其可疑之际,则不同之论息,而正统明者也。
【附论七首·秦论】
谓秦为闰者谁乎?是不原本末之论也,此汉儒之私说也。其说有三:不过曰灭弃礼乐,用法严苛,与其兴也不当五德之运而已。五德之说,非圣人之言,曰昧者之论详之矣。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尔,然未原秦之本末也。
昔者尧、舜、夏、商、周、秦,皆出于黄帝之苗裔,其子孙相代而王。尧传于舜,舜传于禹。夏之衰也,汤代之王;商之衰也,周代之王;周之衰也,秦代之王。其兴也,或以德,或以功,大抵皆乘其弊而代之。初,夏世衰而桀为昏暴,汤救其乱而起,稍治诸侯而诛之,其《书》曰“汤征自葛”是也。其后卒以放桀而灭夏。及商世衰而纣为昏暴,周之文、武救其乱而起,亦治诸侯而诛之,其《诗》所谓“昆”、“崇”、“共”、“密”是也。其后卒攻纣而灭商。推秦之兴,其德固有优劣,而其迹岂有异乎?秦之《纪》曰:其先大业,出于颛顼之苗裔。至孙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间赐姓嬴氏。及非子为周养马有功,秦仲始为命大夫。而襄公与立平王,遂受岐、丰之赐。当是之时,周衰固已久矣,乱始于穆王,而继以厉、幽之祸,平王东迁,遂同列国。而齐、晋大侯,鲁、卫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独秦之暴也。秦于是时,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赐岐、丰之地。而缪公以来,始东侵晋,地至于河,尽灭诸戎,拓国千里。其后关东诸侯强僭者日益多,周之国地日益蹙,至无复天子之制,特其号在尔。秦昭襄礻必年,周之君臣稽首自归于秦。至其后世,遂灭诸侯而一天下。此本末之迹也。其德虽不足,而其功力尚不优于魏晋乎?始秦之兴,务以力胜。至于始皇,遂悖弃先王之典礼,又自推水德,益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见黜也。夫始皇之不德,不过如桀、纣,桀、纣不能废夏、商之统,则始皇未可废秦也。
【附论七首·魏论】
新与魏皆取汉者,新辄败亡,魏遂传数世而为晋。不幸东汉无贤子孙,而魏为不讨之仇。今方黜新而进魏,疑者以谓与奸而进恶,此不可以不论也。
昔三代之兴也,皆以功德,或积数世而后王。其亡也,衰乱之迹亦积数世而至于大坏,不可复支,然后有起而代之者。其兴也,皆以至公大义为心。然成汤尚有惭德,伯夷、叔齐至耻食周粟而饿死,况其后世乎?自秦以来,兴者以力,故直较其迹之逆顺、功之成败而已。彼汉之德,自安、和而始衰,至桓、灵而大坏,其衰乱之迹,积之数世,无异三代之亡也。故豪杰并起而争,而强者得之。此直较其迹尔。故魏之取汉,无异汉之取秦、而秦之取周也。夫得正统者,汉也;得汉者,魏也;得魏者,晋也。晋尝统天下矣。推其本未而言之,则魏进而正之,不疑。
【附论七首·东晋论】
周迁而东,天下遂不能一。然仲尼作《春秋》,区区于尊周而明正统之所在。晋迁而东,与周无异,而今黜之,何哉?
是有说焉,较其德与迹而然尔。周之始兴,其来也远。当其盛也,瓜分天下为大小之国,众建诸侯,以维王室,定其名分,使传子孙而守之,以为万世之计。及厉王之乱,周室无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诸侯不敢侥幸而窥周。于此然后见周德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真圣人之业。故虽天下无君,而正统犹在,不得而改。况平王之迁,国地虽蹙,然周德之在人者未厌,而法制之临人者未移。平王以子继父,自西而东,不出王畿之内。〈西周之地八百里,东周六百里,以井田之法计之、通为千里之方。〉则正统之在周也,推其德与迹可以不疑。
夫晋之为晋,与夫周之为周也异矣。其德法之维天下者,非有万世之计、圣人之业也,直以其受魏之禅而合天下于一,推较其迹,可以曰正而统尔。自惠帝之乱,晋政已亡,愍、怀之间,晋如线尔,惟嗣君继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建兴之亡,晋于是而绝矣。
夫周之东也,以周而东。晋之南也,岂复以晋而南乎?自愍帝死贼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继世,徒以晋之臣子有不忘晋之心,发于忠义而功不就,可为伤已!若因而遂窃万世大公之名,其可得乎?《春秋》之法“君弑而贼不讨”,则以为无臣子也。使晋之臣子遭乎圣人,适当《春秋》之责,况欲以失国共立之君干天下之统哉?夫道德不足语矣,直推其迹之如何尔。若乃国已灭矣,以宗室子自立于一方,卒不能复天下于一,则晋之琅邪,与夫后汉之刘备、五代汉之刘崇何异?备与崇未尝为正统,则东晋可知焉尔。
【附论七首·后魏论】
魏之兴也,自成帝毛至于圣武,凡十二世。而可纪于文字,又十一世。至于昭成而建国改元,略具君臣之法,幸遭衰乱之极,得奋其力,并争乎中国,又七世至于孝文,而去夷即华,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乱,然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考其渐积之基,其道德虽不及于三代,而其为功何异王者之兴?今特以其不能并晋、宋之一方,以小不备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统,而不疑焉者,质诸圣人而可也。
今为魏说者,不过曰功多而国强尔。此圣人有所不与也。何以知之?以《春秋》而知也。春秋之时,齐桓、晋文可谓有功矣。吴、楚之僭,迭强于诸侯。圣人于书齐、晋,实与而文不与之,以为功虽可褒,而道不可以与也。至书楚与吴,或屡进之,然不得过乎子爵。则功与强,圣人有所不取也。或者以谓秦起夷狄,以能灭周而一天下,遂进之。魏亦夷狄,以不能灭晋、宋而见黜。是则因其成败而毁誉之,岂至公之笃论乎?
曰:是不然也,各于其党而已。周之兴也,与秦之兴,其说固已详之矣。当魏之兴也,刘渊以匈奴,慕容以鲜卑,苻生以氐,弋仲以羌,赫连、秃发、石勒、季龙之徒,皆四夷之雄。其力不足者弱,有余者强。其最强者苻坚之时,自晋而外,天下莫不为秦,休兵革,兴学校,庶几刑政之方。不幸未几而败乱。其后强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为魏矣。幸而传数世而后乱。以是而言,魏者才优于苻坚而已。就使魏兴世远,不可犹格之夷狄,则不过为东晋比也。是皆有志乎天下而功不就者,前所谓不幸两立而不能相并者。故皆不得而进之者,不得已也。
【附论七首·梁论】
黜梁为伪者,其说有三:一曰后唐之为唐,犹后汉之为汉,梁盖新比也。一曰梁虽改元即位,而唐之正朔在李氏而不绝,是梁于唐未能绝,而李氏复兴。一曰因后唐而不改。因后唐者,是谓因人之论,固已辨矣。其二者宜有说也。
夫后唐之自为唐也,缘其赐姓而已。唐之时,赐姓李者多矣,或同臣子之异心,或怀四夷而縻之,忠臣、茂正、思、忠、克用是也。当唐之衰,克用与梁并起而争之,梁以强而先得。克用耻争之不胜,难忍臣敌之惭,不得不借唐以自托也。后之议者,胡谓而从之哉?其所以得为正统者,以其得梁而然也。使梁且不灭,同光之号不过于河南,则其为唐,与等耳。夫正朔者何?王者所以加天下、而同之于一之号也。昔周之东,其政虽弱,而周犹在也。故仲尼以王加正而绳诸侯者,幸周在也。当唐之亡,天虚名与唐俱绝,尚安所寓于天下哉?使幸而有忠唐之臣,不忍去唐而自守,虽不中于事理,或可善其诚心。若李氏者,果忠唐而不忍弃乎?况于唐亡,托虚名者,不独李氏也。王建称之于蜀,杨行密称之于吴,李茂正亦称之于岐,大抵不为梁屈者,皆自托于虚名也。初,梁祖夺昭宗于岐,遂劫而东,改天复四年为天。而克用与王建怒曰:“唐为朱氏夺矣。天非唐号也。”遂不奉之,但称天复。至八年,自以为非,复称天。此尤可笑者。安得曰正朔在李氏乎?夫论者何?为疑者设也。尧、舜、三代之终始,较然著乎万世而不疑,固不待论而明也。后世之有天下者,帝王之理或舛,而始终之际不明,则不可以不疑。故曰由不正与不一,然后正统之论兴者也。其德不足以道矣。推其迹而论之,庶几不为无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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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居士集卷十七
◎论七首
【纵囚论〈康定元年〉】
信义行于君子,而刑戮施于小人。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而视死如归,此又君子之尤难者也。方唐太宗之六年,录大辟囚三百余人,纵使还家,约其自归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难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归无后者,是君子之所难而小人之所易也。此岂近于人情?
或曰:罪大恶极,诚小人矣,及施恩德以临之,可使变而为君子。盖恩德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曰:“太宗之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纵之去也,不意其必来以冀免,所以纵之乎?又安知夫被纵而去也,不意其自归而必获免,所以复来乎?夫意其必来而纵之,是上贼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复来,是下贼上之心也。吾见上下交相贼以成此名也,乌有所谓施恩德与夫知信义者哉!不然,太宗施德于天下,于兹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为极恶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视死如归而存信义,此又不通之论也。”
“然则何为而可?”曰:“纵而来归,杀之无赦,而又纵之,而又来,则可知为恩德之致尔。然此必无之事也。若夫纵而来归而赦之,可偶一为之耳,若屡为之,则杀人者皆不死,是可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为常者,其圣人之法乎?是以尧、舜、三王之治,必本于人情,不立异以为高,不逆情以干誉。”
【本论中〈庆历三年〉〔本论上见居士外集卷十〕】
佛法为中国患千余岁,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已尝去矣,而复大集,攻之暂破而愈坚,扑之未灭而愈炽,遂至于无可奈何。是果不可去邪?盖亦未知其方也。
夫医者之于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来,而治其受病之处。病之中人,乘乎气虚而入焉。则善医者,不攻其疾,而务养其气,气实则病去,此自然之效也。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来,而治其受患之处。佛为夷狄,去中国最远,而有佛固已久矣。尧、舜、三代之际,王政修明,礼义之教充于天下,于此之时,虽有佛无由而入。及三代衰,王政阙,礼义废,后二百余年而佛至乎中国。由是言之,佛所以为吾患者,乘其阙废之时而来,此其受患之本也。补其阙,修其废,使王政明而礼义充,则虽有佛无所施于吾民矣,此亦自然之势也。
昔尧、舜、三代之为政,设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计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胜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敛以什一,差其征赋,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人,力皆尽于南亩,而不暇乎其他。然又惧其劳且怠而入于邪僻也,于是为制牲牢酒醴以养其体,弦匏俎豆以悦其耳目。于其不耕休力之时,而教之以礼。故因其田猎而为狩之礼,因其嫁娶而为婚姻之礼,因其死葬而为丧祭之礼,因其饮食群聚而为乡射之礼。非徒以防其乱,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长幼,凡人之大伦也。故凡养生送死之道,皆因其欲而为之制。饰之物采而文焉,所以悦之,使其易趣也。顺其情性而节焉,所以防之,使其不过也。然犹惧其未也,又为立学以讲明之。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乡党,莫不有学,择民之聪明者而习焉,使相告语而诱劝其愚惰。呜呼!何其备也。盖三代之为政如此,其虑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备,防民之术甚周,诱民之道甚笃。行之以勤而被于物者洽,浸之以渐而入于人者深。故民之生也,不用力乎南亩,则从事于礼乐之际,不在其家,则在乎庠序之间。耳闻目见,无非仁义礼乐而趣之,不知其倦。终身不见异物,又奚暇夫外慕哉?故曰虽有佛无由而入者,谓有此具也。
及周之衰,秦并天下,尽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绝。后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强,其为治之具不备,防民之渐不周。佛于此时,乘间而入。千有余岁之间,佛之来者日益众,吾之所为者日益坏。井田最先废,而兼并游惰之奸起,其後所谓狩、婚姻、丧祭、乡射之礼,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尽废。然后民之奸者,有暇而为他;其良者,泯然不见礼义之及己。夫奸民有余力,则思为邪僻;良民不见礼义,则莫知所趣。佛于此时,乘其隙,方鼓其雄诞之说而牵之,则民不得不从而归矣。又况王公大人往往倡而驱之曰:佛是真可归依者。然则吾民何疑而不归焉?幸而有一不惑者,方艴然而怒曰:佛何为者,吾将操戈而逐之!又曰:吾将有说以排之!夫千岁之患遍于天下,岂一人一日之可为?民之沈酣入于骨髓,非口舌之可胜。
然则将奈何?曰:莫若修其本以胜之。昔战国之时,杨、墨交乱,孟子患之而专言仁义,故仁义之说胜,则杨、墨之学废。汉之时,百家并兴,董生患之而退修孔氏,故孔氏之道明而百家息。此所谓修其本以胜之之效也。今八尺之夫,被甲荷戟,勇盖三军,然而见佛则拜,闻佛之说则有畏慕之诚者,何也?彼诚壮佼,其中心茫然无所守而然也。一介之士,眇然柔懦,进趋畏怯,然而闻有道佛者则义形于色,非徒不为之屈,又欲驱而绝之者,何也?彼无他焉,学问明而礼义熟,中心有所守以胜之也。然则礼义者,胜佛之本也。今一介之士知礼义者,尚能不为之屈,使天下皆知礼义,则胜之矣。此自然之势也。
【本论下〈庆历三年〉】
昔荀卿子之说,以为人性本恶,著书一篇以持其论。予始爱之,及见世人之归佛者,然后知荀卿之说谬焉。甚矣,人之性善也!彼为佛者,弃其父子,绝其夫妇,于人之性甚戾,又有蚕食虫蠹之弊,然而民皆相率而归焉者,以佛有为善之说故也。
呜呼!诚使吾民晓然知礼义之为善,则安知不相率而从哉?奈何教之谕之之不至也?佛之说,熟于人耳、入乎其心久矣,至于礼义之事,则未尝见闻。今将号于众曰:禁汝之佛而为吾礼义!则民将骇而走矣。莫若为之以渐,使其不知而趣焉可也。盖鲧之治水也鄣之,故其害益暴,及禹之治水也导之,则其患息。盖患深势盛则难与敌,莫若驯致而去之易也。今尧、舜、三代之政,其说尚传,其具皆在,诚能讲而修之,行之以勤而浸之以渐,使民皆乐而趣焉,则充行乎天下,而佛无所施矣。《传》曰“物莫能两大”,自然之势也,奚必曰“火其书”而“庐其居”哉!
昔者戎狄蛮夷杂居九州之间,所谓徐戎、白狄、荆蛮、淮夷之类是也。三代既衰,若此之类并侵于中国,故秦以西戎据宗周,吴、楚之国皆僭称王。《春秋》书用曾阝子,《传》记被发于伊川,而仲尼亦以不左衽为幸。当是之时,佛虽不来,中国几何其不夷狄也!以是而言,王道不明而仁义废,则夷狄之患至矣。及孔子作《春秋》,尊中国而贱夷狄,然后王道复明。方今九州之民,莫不右衽而冠带,其为患者,特佛尔。其所以胜之之道,非有甚高难行之说也,患乎忽而不为尔。
夫郊天、祀地与乎宗庙、社稷、朝廷之仪,皆天子之大礼也,今皆举而行之。至于所谓狩、婚姻、丧祭、乡射之礼,此郡县有司之事也,在乎讲明而颁布之尔。然非行之以勤,浸之以渐,则不能入于人而成化。自古王者之政,必世而后仁。今之议者将曰:“佛来千余岁,有力者尚无可奈何,何用此迂缓之说为?是则以一日之功不速就,而弃必世之功不为也,可不惜哉!昔孔子叹为俑者不仁,盖叹乎启其渐而至于用殉也。然则为佛者,不犹甚于作俑乎!当其始来,未见其害,引而内之。今之为害著矣,非特先觉之明而后见也,然而恬然不以为怪者何哉!夫物极则反,数穷则变,此理之常也。今佛之盛久矣,乘其穷极之时,可以反而变之,不难也。
昔三代之为政,皆圣人之事业;及其久也,必有弊。故三代之术,皆变其质文而相救。就使佛为圣人,及其弊也,犹将救之;况其非圣者乎。夫奸邪之士见信于人者,彼虽小人,必有所长以取信。是以古之人君惑之,至于乱亡而不悟。今佛之法,可谓奸且邪矣。盖其为说,亦有可以惑人者。使世之君子,虽见其弊而不思救,岂又善惑者与?抑亦不得其救之之术也。救之,莫若修其本以胜之。舍是而将有为,虽贲、育之勇,孟轲之辩,太公之阴谋,吾见其力未及施,言未及出,计未及行,而先已陷于祸败矣。何则?患深势盛难与敌,非驯致而为之莫能也。故曰修其本以胜之,作《本论》。
【为君难论上〈庆历三年〉】
语曰为君难者,孰难哉?盖莫难于用人。夫用人之术,任之必专,信之必笃,然后能尽其材,而可共成事。及其失也,任之欲专,则不复谋于人而拒绝群议,是欲尽一人之用,而先失众人之心也。信之欲笃,则一切不疑而果于必行,是不审事之可否,不计功之成败也。夫违众举事,又不审计而轻发,其百举百失而及于祸败,此理之宜然也。然亦有幸而成功者,人情成是而败非,则又从而赞之,以其违众为独见之明,以其拒谏为不惑群论,以其偏信而轻发为决于能断。使后世人君慕此三者以自期,至其信用一失而及于祸败,则虽悔而不可及。此甚可叹也!
前世为人君者,力拒群议,专信一人,而不能早悟以及于祸败者多矣,不可以遍举,请试举其一二。昔秦苻坚地大兵强,有众九十六万,号称百万,蔑视东晋,指为一隅,谓可直以气吞之耳。然而举国之人,皆言晋不可伐,更进互说者不可胜数。其所陈天时人事,坚随以强辩折之,忠言谠论皆沮屈而去。如王猛、苻融老成之言也,不听。太子宏、少子诜至亲之言也,不听。沙门道安,坚平生所信重者也,数为之言,不听。惟听信一将军慕容垂者。垂之言曰:“陛下内断神谋足矣,不烦广访朝臣,以乱圣虑。”坚大喜曰:“与吾共定天下者,惟卿尔。”于是决意不疑,遂大举南伐。兵至寿春,晋以数千人击之,大败而归;比至洛阳,九十六万兵,亡其八十六万。坚自此兵威沮丧,不复能振,遂至于乱亡。
近五代时,后唐清泰帝患晋祖之镇太原也,地近契丹,恃兵跋扈,议欲徙之于郓州。举朝之士皆谏,以为未可。帝意必欲徙之,夜召常所与谋枢密直学士薛文遇问之,以决可否。文遇对曰:“臣闻作舍道边,三年不成。此事断在陛下,何必更问群臣。”帝大喜曰:“术者言我今年当得一贤佐助我中兴,卿其是乎!”即时命学士草制,徙晋祖于郓州。明旦宣麻,在廷之臣皆失色。后六日而晋祖反书至,清泰帝忧惧不知所为,谓李崧曰:“我适见薛文遇,为之肉颤,欲自抽刀刺之。”崧对曰:“事已至此,悔无及矣!”但君臣相顾涕泣而已。
由是言之,能力拒群议专信一人,莫如二君之果也,由之以致祸败乱亡,亦莫如二君之酷也。方苻坚欲与慕容垂共定天下,清泰帝以薛文遇为贤佐助我中兴,可谓临乱之君各贤其臣者也。或有诘予曰:“然则用人者,不可专信乎?”应之曰:“齐桓公之用管仲,蜀先主之用诸葛亮,可谓专而信矣,不闻举齐、蜀之臣民非之也。盖其令出而举国之臣民从,事行而举国之臣民便,故桓公、先主得以专任而不贰也。使令出而两国之人不从,事行而两国之人不便,则彼二君者其肯专任而信之,以失众心而敛国怨乎?”
【为君难论下】
呜呼!用人之难难矣,未若听言之难也。夫人之言非一端也,巧辩纵横而可喜,忠言质朴而多讷,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明暗也。谀言顺意而易悦,直言逆耳而触怒,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贤愚也。是皆未足为难也。若听其言则可用,然用之有辄败人之事者;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此然后为听言之难也。请试举其一二。
战国时,赵将有赵括者,善言兵,自谓天下莫能当。其父奢,赵之名将,老于用兵者也,每与括言,亦不能屈。然奢终不以括为能也,叹曰:“赵若以括为将,必败赵事。”其后奢死,赵遂以括为将。其母自见赵王,亦言括不可用。赵王不听,使括将而攻秦。括为秦军射死,赵兵大败,降秦者四十万人,坑于长平。盖当时未有如括善言兵,亦未有如括大败者也。此听其言可用,用之辄败人事者,赵括是也。
秦始皇欲伐荆,问其将李信,用兵几何?信方年少而勇,对曰:“不过二十万足矣。”始皇大喜。又以问老将王翦,翦曰:“非六十万不可。”始皇不悦,曰:“将军老矣,何其怯也!”因以信为可用,即与兵二十万,使伐荆。王翦遂谢病,退老于频阳。已而信大为荆人所败,亡七都尉而还。始皇大惭,自驾如频阳谢翦,因强起之。翦曰:“必欲用臣,非六十万不可。”于是卒与六十万而往,遂以灭荆。夫初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王翦是也。
且听计于人者宜如何?听其言若可用,用之宜矣,辄败事;听其言若不可用,舍之宜矣,然必如其说则成功。此所以为难也。予又以谓秦、赵二主,非徒失于听言,亦由乐用新进,忽弃老成,此其所以败也。大抵新进之士喜勇锐,老成之人多持重。此所以人主之好立功名者,听勇锐之语则易合,闻持重之言则难入也。若赵括者,则又有说焉。予略考《史记》所书,是时赵方遣廉颇攻秦。颇,赵名将也。秦人畏颇,而知括虚言易与也,因行反间于赵曰:“秦人所畏者,赵括也,若赵以为将,则秦惧矣。”赵王不悟反间也,遂用括为将以代颇。蔺相如力谏,以为不可。赵王不听,遂至于败。由是言之,括虚谈无实而不可用,其父知之,其母亦知之,赵之诸臣蔺相如等亦知之,外至敌国亦知之,独其主不悟尔。夫用人之失,天下之人皆知其不可,而独其主不知者,莫大之患也。前世之祸乱败亡由此者,不可胜数也。
【朋党论〈在谏院进。庆历四年〉】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尧之时,小人共工、ん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凯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凯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
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人,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夫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魏梁解】
予论正统,辨魏、梁不为伪。议者或非予大失《春秋》之旨,以谓魏、梁皆负篡弑之恶,当加诛绝,而反进之,是奖篡也,非《春秋》之志也。予应之曰:是《春秋》之志耳。鲁桓公弑隐公而自立者,宣公弑子赤而自立者,郑厉公逐世子忽而自立者,卫公孙剽逐其君ぅ而自立者,圣人于《春秋》皆不绝其为君。此予所以不黜魏、梁者,用《春秋》之法也。
魏、梁之恶,三尺童子皆知可恶,予不得圣人之法为据依,其敢进而不疑乎?然则《春秋》亦奖篡乎?曰:惟不绝四者之为君,于此见《春秋》之意也。圣人之于《春秋》用意深,故能劝戒切,为言信,然后善恶明。夫欲著其罪于后世,在乎不没其实。其实尝为君矣,书其为君;其实篡也,书其篡。各传其实而使后世信之,则四君之罪,不可得而扌耳。使为君者不得扌其恶,则人之为恶者,庶乎其息矣。是谓用意深而劝戒切,为言信而善恶明也。
凡恶之为名,非徒君子嫉之,虽为小人者,亦知其可恶也。而小人常至于为恶者,盖以人为可欺,与夫幸人不知而可扌耳。夫位莫贵乎国君,而不能逃大恶之名,所以示人不可欺而恶不可扌也。就使四君因圣人诛绝而其恶彰焉,则后世之为恶者,将曰彼不幸遭逢圣人黜绝而不得为君,遂彰其恶耳,我无孔子,世莫我黜,则冀人为可欺而恶可扌也。如此,则侥幸之心启矣。惟与其为君使不得扌其恶者,《春秋》之深意也。桀、纣,不得贬其为王,而万世所共恶者也。今匹夫之士,比之颜、闵则喜,方之桀、纣则怒,是大恶之君不及一善之士也。
《春秋》之于大恶之君不诛绝之者,不害其褒善贬恶之旨也。惟不没其实以著其罪,而信乎后世,与其为君而不得扌其恶,以息人之为恶,能知《春秋》之此旨,然后知余不黜魏、梁之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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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居士集卷十八
◎经旨十首〈辩一首附〉
【易或问三首〈景四年〉】
或问:“大衍之数,《易》之乎?学者莫不尽心焉。”曰:“大衍,《易》之末也,何必尽心焉也。《易》者,文王之作也,其书则六经也,其文则圣人之言也,其事则天地万物、君臣父子夫妇人伦之大端也。大衍,筮占之一法耳,非文王之事也。”“然则不足学乎?”曰:“得其大者可以兼其小,未有学其小而能至其大者也,知此然后知学《易》矣。六十四卦,自古用焉。夏、商之世,筮占之说略见于书。文王遭纣之乱,有忧天下之心,有虑万世之志,而无所发,以谓卦爻起于奇耦之数,阴阳变易,交错而成文,有君子、小人、进退、动静、刚柔之象,而治乱、盛衰、得失、吉凶之理具焉,因假取以寓其言,而名之曰‘易’。至其后世,用以占筮。孔子出于周末,惧文王之志不见于后世,而《易》专为筮占用也,乃作《彖》、《象》,发明卦义,必称圣人、君子、王后以当其事,而常以四方万国、天地万物之大以为言,盖明非止于卜筮也,所以推原本意而矫世失,然后文王之志大明,而《易》始列乎六经矣。《易》之沦于卜筮,非止今世也,微孔子,则文王之志没而不见矣。夫六爻之文,占辞也,大衍之数,占法也,自古所用也。文王更其辞而不改其法,故曰大衍非文王之事也。所谓辞者,有君子、小人、进退、动静、刚柔之象,治乱、盛衰、得失、吉凶之理,学者专其辞于筮占,犹见非于孔子,况遗其辞而执其占法,欲以见文王作《易》之意,不亦远乎!凡欲为君子者,学圣人之言;欲为占者,学大衍之数,惟所择之焉耳。”
或问:“《系辞》果非圣人之作,前世之大儒君子不论,何也?”曰:“何止乎《系辞》。舜之涂廪、浚井,不载于六经,不道于孔子之徒,盖俚巷人之语也。及其传也久,孟子之徒道之。事固有出于缪妄之说。其初也,大儒君子以世莫之信,置而不论。及其传之久也,后世反以谓更大儒君子而不非,是实不诬矣。由是曲学之士,溺焉者多矣。自孔子殁,周益衰,王道丧而学废,接乎战国,百家之异端起。十翼之说,不知起于何人,自秦、汉以来,大儒君子不论也。”或者曰:“然则何以知非圣人之作也?”曰:“大儒君子之于学也,理远而已矣。中人已下,指其迹、提其耳而譬之,犹有惑焉者,溺于习闻之久,曲学之士喜为奇说以取胜也。何谓‘子曰’者?讲师之言也,吾尝以譬学者矣。‘元者,善之长;亨者,嘉之会;利者,义之和;贞者,事之干’,此所谓《文言》也。方鲁穆姜之道此言也,在襄公之九年,后十有五年而孔子生。左氏之传《春秋》也,固多浮诞之辞,然其用心,亦必欲其书之信后世也。使左氏知《文言》为孔子作也,必不以追附穆姜之说而疑后世,盖左氏者,不意后世以《文言》为孔子作也。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孟子岂好非六经者,黜其杂乱之说,所以尊经也。”
或问:“大衍,筮占之事也,其于筮占之说,无所非乎?”曰:“其法是也,其言非也。用蓍四十有九,分而为二,挂一,揲四,归奇,再扌力,其法是也。象两,象三,至于乾坤之策,以当万物之数者,其言皆非也。《传》曰‘知者创物’,又曰‘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筮者,上古圣人之法也。其为数也,出于自然而不测,四十有九是也;其为用也,通于变而无穷,七八九六是也。惟不测与无穷,故谓之神,惟神,故可以占。今为大衍者,取物合数以配蓍,是可测也,以九六定乾坤之策,是有限而可穷也,矧占之而不效乎!夫奇耦,阴阳之数也;阴阳,天地之正气也。二气升降,有进退而无老少。且圣人未尝言,故虽《系辞》之庞杂,亦不道也。”问者曰:“然则九六何为而变?”曰:“夫蓍四十有九,无不用也。昔之言大衍者,取四揲之策,而舍挂扌力之数,兼知挂扌力之多少,则九六之变可知矣。蓍数无所配合,阴阳无老少,乾坤无定策,知此,然后知筮占矣。呜呼!文王无孔子,《易》其沦于卜筮乎《易》无王弼,其沦于异端之说乎!因孔子而求文王之用心,因弼而求孔子之意,因予言而求弼之得失,可也。”
【明用〈景四年〉】
《乾》之六爻曰:“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九五,飞龙在天。上九,亢龙有悔。”又曰“用九,见群龙无首,吉”者,何谓也?谓以九而名爻也。乾爻七九,九变而七无为,《易》道占其变,故以其所占者名爻。不谓六爻皆常九也,曰“用九”者,释所以不用七也。及其筮也,七常多而九常少,有无九者焉。此不可以不释也。曰“群龙无首,吉”者:首,先也,主也,阳极则变而之他,故曰“无首”也。凡物极而不变则弊,变则通,故曰“吉”也。物无不变,变无不通,此天理之自然也,故曰“天德不可为首”,又曰“乃见天则”也。
《坤》之六爻曰:“初六,履霜坚冰至。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六四,括囊,无咎无誉。六五,黄裳元吉。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又曰“用六,利永贞”者,何谓也?谓以六而名爻也。坤爻八六,六变而八无为,亦以其占者名爻。不谓六爻皆常六也,曰“用六”者,释所以不用八也。及其筮也,八常多而六常少,有无六者焉。此不可以不释也。阴柔之动,或失于邪,故曰“利永贞”也。
阴阳反复,天地之常理也。圣人于阳,尽变通之道;于阴,则有所戒焉。六十四卦,阳爻皆七九,阴爻皆六八,于《乾》、《坤》而见之,则其余可知也。
【春秋论上〈景四年〉】
事有不幸出于久远而传乎二说,则奚从?曰:从其一之可信者。然则安知可信者而从之?曰:从其人而信之,可也。众人之说如彼,君子之说如此,则舍众人而从君子。君子博学而多闻矣,然其传不能无失也。君子之说如彼,圣人之说如此,则舍君子而从圣人。此举世之人皆知其然,而学《春秋》者独异乎是。孔子,圣人也,万世取信,一人而已。若公羊高、谷梁赤、左氏三子者,博学而多闻矣,其传不能无失者也。孔子之于经,三子之于传,有所不同,则学者宁舍经而从传,不信孔子而信三子,甚哉其惑也!经于鲁隐公之事,书曰“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其卒也,书曰“公薨”,孔子始终谓之公。三子者曰:非公也,是摄也。学者不从孔子谓之公,而从三子谓之摄。其于晋灵公之事,孔子书曰“赵盾弑其君夷皋”。三子者曰:非赵盾也,是赵穿也。学者不从孔子信为赵盾,而从三子信为赵穿。其于许悼公之事,孔子书曰“许世子止弑其君买”。三子者曰:非弑之也,买病死而止不尝药耳。学者不从孔子信为弑君,而从三子信为不尝药。其舍经而从传者何哉?经简而直,传新而奇,简直无悦耳之言,而新奇多可喜之论,是以学者乐闻而易惑也。予非敢曰不惑,然信于孔子而笃者也。经之所书,予所信也;经所不言,予不知也。
难者曰:“子之言有激而云尔。夫三子者,皆学乎圣人,而传所以述经也。经文隐而意深,三子者从而发之,故经有不言,传得而详尔,非为二说也。”予曰:“经所不书,三子者何从而知其然也?”曰:“推其前后而知之,且其有所传而得也。国君必即位,而隐不书即位,此传得知其摄也。弑君者不复见经,而盾复见经,此传得知弑君非盾也。君弑贼不讨,则不书葬,而许悼公书葬,此传得知世子止之非实弑也。经文隐矣,传曲而畅之。学者以谓三子之说,圣人之深意也,是以从之耳,非谓舍孔子而信三子也。”予曰:“然则妄意圣人而惑学者,三子之过而已。使学者必信乎三子,予不能夺也。使其惟是之求,则予不得不为之辨。”
【春秋论中〈景四年〉】
孔子何为而修《春秋》?正名以定分,求情而责实,别是非,明善恶,此《春秋》之所以作也。自周衰以来,臣弑君,子弑父,诸侯之国相屠戮而争为君者,天下皆是也。当是之时,有一人焉,能好廉而知让,立乎争国之乱世,而怀让国之高节,孔子得之,于经宜如何而别白之?宜如何而褒显之?其肯没其摄位之实而雷同众君诬以为公乎?所谓摄者,臣行君事之名也。伊尹、周公、共和之臣尝摄矣,不闻商、周之人谓之王也。使息姑实摄而称号无异于正君,则名分不正而是非不别。夫摄者,心不欲为君而身假行君事,虽行君事而其实非君也。今书曰公,则是息姑心不欲之,实不为之,而孔子加之,失其本心,诬以虚名,而没其实善。夫不求其情,不责其实,而善恶不明如此,则孔子之意疏,而《春秋》缪矣。
《春秋》辞有同异,尤谨严而简约,所以别嫌明微,慎重而取信,其于是非善恶难明之际,圣人所尽心也。息姑之摄也,会盟、征伐、赏刑、祭祀皆出于己,举鲁之人皆听命于己,其不为正君者几何?惟不有其名尔。使其名实皆在己,则何从而知其摄也。故息姑之摄与不摄,惟在为公与不为公,别嫌明微,系此而已。且其有让桓之志,未及行而见杀。其生也,志不克伸;其死也,被虚名而违本意。则息姑之恨,何伸于后世乎!其甚高之节,难明之善,亦何望于《春秋》乎!今说《春秋》者,皆以名字、氏族、予夺为轻重,故曰“一字为褒贬”。且公之为字,岂不重于名字、氏族乎?孔子于名字、氏族,不妄以加人,其肯以公妄加于人而没其善乎?以此而言,隐实为摄,则孔子决不书曰公,孔子书为公,则隐决非摄。难者曰:“然则何为不书即位?”曰:“惠公之终,不见其事,则隐之始立,亦不可知。孔子从二百年后,得其遗书而修之,阙其所不知,所以传信也。”
难者又曰:“谓之摄者,左氏耳。公羊、谷梁皆以为假立以待桓也,故得以假称公。”予曰:“凡鲁之事出于己,举鲁之人听于己,生称曰公,死书曰薨,何从而知其假?”
【春秋论下〈景四年〉】
弑逆,大恶也!其为罪也莫赎,其于人也不容,其在法也无赦。法施于人,虽小必慎,况举大法而加大恶乎。既辄加之,又辄赦之,则自侮其法而人不畏。《春秋》用法,不如是之轻易也。
三子说《春秋》书赵盾以不讨贼,故加之大恶,既而以盾非实弑,则又复见于经,以明盾之无罪。是辄加之而辄赦之尔。以盾为无弑心乎?其可轻以大恶加之?以盾不讨贼,情可责而宜加之乎?则其后顽然未尝讨贼,既不改过以自赎,何为遽赦,使同无罪之人?其于进退皆不可,此非《春秋》意也。赵穿弑君,大恶也。盾不讨贼,不能为君复雠,而失刑于下。二者轻重,不较可知。就使盾为可责,然穿焉得免也?今免首罪为善人,使无辜者受大恶,此决知其不然也。《春秋》之法,使为恶者不得幸免,疑似者有所辨明,所谓是非之公也。
据三子之说:初,灵公欲杀盾,盾走而免。穿,盾族也,遂弑。而盾不讨,其迹涉于与弑矣。此疑似难明之事,圣人尤当求情责实以明白之。使盾果有弑心乎?则自然罪在盾矣,不得曰为法受恶而称其贤也。使果无弑心乎?则当为之辨明,必先正穿之恶,使罪有所归,然后责盾纵贼,则穿之大恶不可幸而免,盾之疑似之迹获辨,而不讨之责亦不得辞。如此,则是非善恶明矣。今为恶者获免,而疑似之人陷于大恶,此决知其不然也。若曰盾不讨贼,有幸弑之心,与自弑同,故宁舍穿而罪盾。此乃逆诈用情之吏矫激之为尔,非孔子忠恕、《春秋》以王道治人之法也。孔子患旧史是非错乱而善恶不明,所以修《春秋》,就令旧史如此,其肯从而不正之乎?其肯从而称美,又教人以越境逃恶乎?此可知其缪传也。问者曰:“然则夷皋孰弑之?”曰:孔子所书是矣,赵盾弑其君也。
今有一人焉,父病,躬进药而不尝。又有一人焉,父病而不躬进药。而二父皆死。又有一人焉,操刃而弑其父。使吏治之,是三人者,其罪同乎?曰:“虽庸吏犹知其不可同也。躬药而不知尝者,有爱父之孝心而不习于礼,是可哀也,无罪之人尔。不躬药者,诚不孝矣,虽无爱亲之心,然未有杀父之意,使善治狱者,犹当与操刃殊科。况以躬药之孝,反与操刃同其罪乎?此庸吏之不为也。然则许世子止实不尝药,则孔子决不书曰弑君,孔子书为弑君,则止决非不尝药。”难者曰:“圣人借止以垂教尔。”对曰:“不然。夫所谓借止以垂教者,不过欲人之知尝药耳。圣人一言明以告人,则万世法也,何必加孝子以大恶之名,而尝药之事卒不见于文,使后世但知止为弑君,而莫知药之当尝也。教未可垂而已陷人于大恶矣,圣人垂教,不如是之迂也。果曰责止,不如是之刻也。”
难者曰:“然则盾曷为复见于经?许悼公曷为书葬?”曰:“弑君之臣不见经,此自三子说尔,果圣人法乎?悼公之葬,且安知其不讨贼而书葬也?自止以弑见经,后四年,吴败许师,又十有八年,当定公之四年,许男始见于经而不名。许之书于经者略矣,止之事迹,不可得而知也。”
难者曰:“三子之说,非其臆出也,其得于所传如此。然则所传者皆不可信乎?”曰:“传闻何可尽信?公羊、谷梁以尹氏卒为正卿,左氏以尹氏卒为隐母,一以为男子,一以为妇人。得于所传者盖如是,是可尽信乎?”
【春秋或问〈景四年〉】
或问:“《春秋》何为始于隐公而终于获麟?”曰:“吾不知也。”问者曰:“此学者之所尽心焉,不知何也?”曰:“《春秋》起止,吾所知也。子所问者,始终之义,吾不知也,吾无所用心乎此。昔者,孔子仕于鲁。不用,去之诸侯。又不用,困而归。且老,始著书。得《诗》自《关雎》至于《鲁颂》,得《书》自《尧典》至于《费誓》,得鲁《史记》自隐公至于获麟,遂删修之。其前远矣,圣人著书足以法世而已,不穷远之难明也,故据其所得而修之。孔子非史官也,不常职乎史,故尽其所得修之而止耳。鲁之《史记》,则未尝止也,今左氏《经》可以见矣。”曰:“然则始终无义乎?”曰:“义在《春秋》,不在起止。《春秋》,谨一言而信万世者也。予厌众说之乱《春秋》者也。”
或问:“子于隐摄,盾、止之弑,据经而废传。经简矣,待传而详,可废乎?”曰:“吾岂尽废之乎?夫传之于经勤矣,其述经之事,时有赖其详焉,至其失传,则不胜其戾也。其述经之意,亦时有得焉,及其失也,欲大圣人而反小之,欲尊经而反卑之。取其详而得者,废其失者,可也;嘉其尊大之心,可也;信其卑小之说,不可也。”问者曰:“传有所废,则经有所不通,奈何?”曰:“经不待传而通者十七八,因传而惑者十五六。日月,万物皆仰,然不为盲者明,而有物蔽之者,亦不得见也。圣人之意皎然乎经,惟明者见之,不为他说蔽者见之也。”
【泰誓论〈景四年〉】
《书》称:商始咎周以乘黎。乘黎者,西伯也。西伯以征伐诸侯为职事,其伐黎而胜也,商人已疑其难制而恶之。
使西伯赫然见其不臣之状,与商并立而称王,如此十年,商人反晏然不以为怪,其父师老臣如祖伊、微子之徒,亦默然相与熟视而无一言,此岂近于人情邪?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
以纣之雄猜暴虐,尝醢九侯而脯鄂侯矣,西伯闻之窃叹,遂执而囚之,几不免死。至其叛己不臣而自王,乃反优容而不问者十年,此岂近于人情邪?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
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使西伯不称臣而称王,安能服事于商乎?且谓西伯称王者,起于何说?而孔子之言,万世之信也。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
伯夷、叔齐,古之知义之士也,方其让国而去,顾天下皆莫可归,闻西伯之贤,共往归之,当是时,纣虽无道,天子也。天子在上,诸侯不称臣而称王,是僭叛之国也。然二子不以为非,依之久而不去。至武王伐纣,始以为非而弃去。彼二子者,始顾天下莫可归,卒依僭叛之国而不去,不非其父而非其子,此岂近于人情邪?由是言之,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者,妄说也。
《书》之《泰誓》称“十有一年”,说者因以谓自文王受命九年,及武王居丧二年,并数之尔。是以西伯听虞、芮之讼,谓之受命,以为元年。此又妄说也。古者人君即位,必称元年,常事尔,不以为重也。后世曲学之士说《春秋》,始以改元为重事。然则果常事与?固不足道也。果重事与?西伯即位已改元矣,中间不宜改元而又改元。至武王即位,宜改元而反不改元,乃上冒先君之元年,并其居丧称十一年。及其灭商而得天下,其事大于听讼远矣,又不改元。由是言之,谓西伯以受命之年为元年者,妄说也。后之学者,知西伯生不称王,而中间不再改元,则《诗》、《书》所载文、武之事,粲然明白而不诬矣。
或曰:“然则武王毕丧伐纣,而《泰誓》曷为称十有一年?”对曰:“毕丧伐纣,出于诸家之小说,而《泰誓》,六经之明文也。昔者孔子当衰周之际,患众说纷纭以惑乱当世,于是退而修六经,以为后世法。及孔子既没,去圣稍远,而众说复兴,与六经相乱。自汉以来,莫能辨正。今有卓然之士,一取信乎六经,则《泰誓》者,武王之事也,十有一年者,武王即位之十有一年尔,复何疑哉?司马迁作《周本纪》,虽曰武王即位九年祭于文王之墓,然后治兵于孟津,至作《伯夷列传》,则又载父死不葬之说,皆不可为信。是以吾无取焉,取信于《书》可矣。”
【怪竹辩〈康定元年〉】
谓竹为有知乎?不宜生于庑下;谓为无知乎?乃能避槛而曲全其生。其果有知乎?则有知莫如人。人者,万物之最灵也,其不知于物者多矣。至有不自知其一身者,如骈拇、枝指、悬疣、附赘,皆莫知其所以然也。以人之灵,而不自知其一身,使竹虽有知,必不能自知其曲直之所以然也。竹果无知乎?则无知莫如枯草死骨,所谓蓍龟者是也。自古以来,大圣大智之人有所不知者,必问于蓍龟而取决,是则枯草死骨之有知,反过于圣智之人所知远矣。以枯草死骨之如此,则安知竹之不有知也?遂以蓍龟之神智,而谓百物皆有知,则其他草木瓦石,叩之又顽然皆无所知。然则竹未必不无知也。由是言之,谓竹为有知不可,谓为无知亦不可,谓其有知无知皆不可知,然后可。
万物生于天地之间,其理不可以一概。谓有心然后有知乎?则蚓无心。谓凡动物皆有知乎?则水亦动物也。人兽生而有知,死则无知矣;蓍龟生而无知,死然后有知也。是皆不可穷诘。故圣人治其可知者,置其不可知者,是之谓大中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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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居士集卷十九
◎诏册六首
【请皇太后权同听政诏〈嘉八年〉】
门下:朕承大行之遗命,嗣列圣之丕基。践祚之初,衔哀罔极,遂罹疾恙,未获痊和,而机政之繁,裁决或壅。皇太后母仪天下,子育朕躬,辅佐先朝,练达庶务。因请同于听览,蒙曲赐于矜从,俾缓忧勤,冀速康复。候将来听政日,皇太后权同处分,文武百官并放朝参,候朕平愈日如故。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皇太后还政议合行典礼诏〈嘉八年〉】
敕中书门下:朕顷以嗣承大统,方执初丧;过自摧伤,遂婴疾恙。皇太后尊居母道,时遘家艰;闵余哀荒,俯徇诚请。勉同听览,用适权宜。赖保护之勤劬,获清明而康复。恭惟坤德之至静,实厌事机之久烦。殆此弥年,荐承谆诲,顾实繁于庶政,难重浼于睿慈。然而方国多虞,则共济天下之务;惟时无事,亦宜享天下之安。先民有言:“无德不报。”虽日以三牲之养,未足尽于予心;而刑于四海之风,必务先于孝治。惟是事亲之礼,盖存有国之规,当极尊崇,以称朕意。应合行仪范等事,令中书、门下、枢密院参议以闻。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赐大宗正司诏〈治平元年〉】
敕:夫明德以亲九族,正家而刑万邦。古先哲王,罔不由此。朕嗣守丕业,率循旧章。惟皇属之敦和,命宗正而董正。而累圣承继,百年盛隆。荷宗社之庆灵,茂本支而蕃衍。念其性本于仁厚,宜广学以勤修;顾其日益于众多,必增员而统理。故外已诏于儒学,各选于经师;而内仍择于亲贤,共司于属籍。庶乎协赞其职,并修厥官。纠乃非违,先以正而为率;勉夫怠惰,惟其善而是从。式孚于休,以副予意。
【赐夏国诏书〈治平元年〉】
朕嗣守丕图,日新庶政,方推大信,以协万邦。思与藩屏之臣,永遵带砺之约。矧勤王而述职,固奕世以推诚。而近年以来,将命之使,或不体朝廷之意,或罔循规矩之常,多于临时,率尔改作。既官司之有守,致事体以难从。且下修奉上之仪,本期效顺;而君有锡臣之宠,所以隆恩。岂宜一介于其间,辄以多端而生事?在国家之抚御,固廓尔以无疑;想忠孝之倾输,亦岂欲其如此?故特申于旨谕,谅深认于眷怀。今后所遣使人,更宜精择,不令妄举,以紊彝章。所有押赐、押伴使臣等,亦已严行戒励,苟有违越,必置典刑。载惟信誓之文,炳若丹青之著。事皆可守,言贵弗违。毋开间隙之萌,庶敦悠久之好。
【尊皇太后册文〈治平二年〉】
维治平二年岁次乙巳十一月丁巳朔十有六日壬申。嗣皇帝臣曙谨稽首再拜言曰:臣闻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者,非家至而日见也,盖有要道焉。推所以行于己者为天下率,尽所以奉其亲者为天下先,而四海靡然而承风矣。洪惟有宋,受命造邦,百年四圣,而小子获承之,以继我仁考之遗休余烈。方与群公卿士,夙夜以思,勉其不逮,庶几如我仁考付畀之意,以申罔极欲报之心。此固栗栗祗惧,不敢遑宁者已。顾惟眇末之质,提携鞠育,慈仁咻煦,至于有成。自我圣母嗣位之始,哀迷在疚,而忧劳艰难,一日万务,协和绥靖,保佑扶持,功施邦家。亦惟我圣母,永惟至恩大德,无物可称。是以稽参典礼,率吁领群心,合志一辞,恳恳,不胜大愿。谨遣摄太尉具官臣韩琦、司徒具官臣胡宿,奉玉册金宝,上尊号曰“皇太后”。恭惟皇太后圣善明哲,柔闲静专。粤自正位中宫,内助先帝,阴礼修而教行,俭德著而下化。遂及万国,先于正家。逮夫玉几受遗,遭时多难,勉徇勤请,权同听决。而明识远虑,动怀谦畏。深鉴汉家母后之失,讫不践于外朝。及归政冲人,合于《易》之进退不失其正之圣。是惟全节钜美,固已超出前古而垂法后世。宜乎盛烈播于声诗,尊名光于典册。惟末小子,获奉温冫青。呜呼!殚九州之富以为养,未足尽于孝心;享万寿之福而无疆,期永承于慈训。臣曙诚欢诚忭。稽首再拜。谨言。
【英宗遗制〈治平四年〉】
诏内外文武百寮等:朕蒙先帝之遗休,荷高穹之眷命,获主大器,于兹五年。乐与群公,讲求至治。先身以俭,冀臻四海之富康;励志之勤,未尝一日而暇逸。而忧劳积虑,疾恙逾时,有加无瘳,遂至大渐。皇太子顼,睿哲之性,天资夙成,储两之明,人望攸属,可于柩前即皇帝位。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诸军赏给,并取嗣君处分。丧服以日易月。山陵制度,务从俭约。在外群臣止于本处举哀,不得擅离治所,成服三日而除。应缘边州镇皆以金革从事,不用举哀。於戏!死生之理,圣智所同。惟赖宗社之灵,臣邻协德,辅我元子,永康王家。咨尔多方,当体予意,主者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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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居士集卷二十
◎碑铭三首
【金部郎中赠兵部侍郎阎公神道碑铭〈宝元元年〉】
惟阎氏世家于郓。其先曰太原王宝,以武显于梁、晋之间,实佐庄宗,战河上,取常山,功书史官,爵有王土。郓之诸阎,皆王后也。周广顺二年,以郓州之钜野、郓城为济州,阎氏今为济州钜野人也。
公生汉、晋之间,遭世多虞,虽出将家而不喜战斗;独好学,通三《礼》,颇习子、史,为文辞。是时,钜野大贼有众千余人,以公乡里儒者,掠致贼中,问以谋略,公毅然未尝有所言。而为人状貌奇伟,举止严重,有威仪,贼皆惮之,莫敢害。贼平,公还乡里,以三《礼》教授弟子。
大宋受命,天下将平,公乃出。以三《礼》举中建隆某年某科,历汉州之金堂、虢州之湖城二县尉,迁濮州濮阳令,皆有吏绩。
太宗皇帝遣使者行视天下,使者还,言公可用。召见奏事,语言鬯然,殿中皆耸动。太宗奇之,拜太子洗马、知岳州。吴越忠懿王再朝京师,籍其所有浙东、西之地,纳之有司。天子以为新附之邦,乃以禁兵千人属公安抚其人,遂知苏州。五代之际,江海之间分为五,大者窃名号,其次擅征伐,故皆峻刑法,急聚敛,以制命于其民。越虽名为臣属之邦,然阂于江淮,与中国隔不相及者久矣。公以齐鲁之人,悉能知越风俗而揉以善政,或摩以渐,或革以宜,推凡上之所欲施,宽凡民之所不堪,恩涵泽濡,民以苏息。政成召还,以国子博士知济州,又知晋州。入拜尚书水部员外郎、广平郡王府翊善,赐绯衣银鱼。居六年,广平封陈王出阁,公以司门员外郎求知黄州。陈王徙封许,乃诏公还,迁库部员外郎,赐金紫,侍讲许王府。王薨,公出知棣州。居岁余,以淮阳近钜野,乃求知淮阳军。
公虽居许王府,而真宗素知其贤,数诏访以经术,谓之阎君子。真宗即位,问公何在?左右具言所以然,即时召之。已在道,拜金部郎中、知青州。其后,郓州守臣某临遣,对殿上,真宗问郓去青远近,守臣对若干,真宗曰:“为吾告之,将召也。”已而见召,行至钜野,遇疾。使者临问慰赐,满百日,赐告下济州,伺疾少间,趋就道。已而疾病,以某年某月某日薨于济州,享年七十有七。赠兵部侍郎,葬于钜野大徐村。
公讳象,字某。曾祖讳某,某官。祖讳某,某官。考讳某,某官。公娶孙氏,封富春县君,用子贵,追封泗水县太君。子男三人:长曰某,某官;次曰某,某官;次曰某,某官。女三人,皆适士族。孙五人,一早亡,次皆已仕。曾孙十人,仕者五人。
呜呼!士患不逢时。时逢矣,患人主之不知。知矣而不及用者,命也。惟公履道纯正,生于多艰,而卒遇太平,以奋其身,又遭人主之知,尝用矣,而不暇于大用以殁。殁而无章焉,则其遂不见于后世乎!景五年冬,其子光禄君自光化罢还乡闾,乃谋刻其先德于墓之碑,而以其辞属修。词曰:
阎世将家,大纛高牙。有封太原,王功桓桓。公不勇力,而勇于学。奋身逢时,卒有成业。不大其荣,继世而卿。挺其后世,多有孙曾。有墓于里,有碑其隧。乡人无伤,乡之君子。
【太子太师致仕赠司空兼侍中文惠陈公神道碑铭〈庆历四年〉】
颍川公既葬于新郑,其子尚书主客郎中述古等七人,具公之行事及太常之状、祁伯之铭以来告曰:“唯陈氏世有显人。我先正文惠公,历事太宗、真宗而相今天子,其出处始终之大节,可考不诬如此。故敢请以墓隧之碑。”予为考其世次,得其所以基于初、盛于中、有于终而大施于其后者。曰:
信哉!陈氏载德,晦显以时。其畜厚来远,故能发大而流长。自公五世以上,为博州人。皇高祖翔,当五代时,为王建掌书记,建欲帝蜀,以逆顺祸福譬之,不听,弃官,家于阆州之西水,遂为西水人。皇曾祖齐国公讳翊,皇祖楚国公讳昭汶,皇考秦国公讳省华,皆开府仪同三司、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自翔已下,三世不显于蜀。至秦公,始事圣朝,为左谏议大夫。其配曰燕国太夫人冯氏。
公其次子也,讳尧佐,字希元。举进士及第,累迁太常丞、知开封府录事参军。用理狱有能绩,迁府推官。以言事切直,贬通判潮州。自潮还,献诗数百篇,而大臣亦荐其文学,得直史馆,知寿、庐二州,提点府界诸县公事。丁秦公忧,服除,判三司都勾院两浙转运使,徙京西、河东、河北三路,纠察在京刑狱。天禧三年,编次御试进士,坐误差其第,贬监鄂州茶场。未至,丁燕国太夫人忧。明年,河决滑州,天子念非公不可塞,乃起公知滑州。乾兴元年,作永定陵,徙公京西转运使以办其事。入为三司户部副使,徙副度支,拜知制诰,兼史馆修撰。同知天圣二年贡举,知通进银台司,迁龙图阁直学士、知河南府,徙并州,知审官院、开封府,拜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七年,拜枢密副使。其年八月,参知政事。居三岁间,凡三请罢。明道二年,罢知永兴军,行过郑州,为狂人所诬。御史中丞范讽辨公无罪,徙知庐州,又徙同州,复徙永兴,又徙郑州。累官至户部侍郎。景四年四月,召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公为人刚毅笃实,好古博学。居官无大小,所至必闻。潮州恶溪,鳄鱼食人不可近。公命捕得,鸣鼓于市,以文告而戮之,鳄患并息。潮人叹曰:“昔韩公谕鳄而听,今公戮鳄而惧,所为虽异,其能使异物丑类革化而利人一也。吾潮间三百年而得二公,幸矣!”在潮修孔子庙、韩公祠,率其州民之秀者就于学。
知寿州,遭岁大饥,公自出米为糜以食饿者。吏民以公故,皆争出米,其活数万人。公曰:“吾岂以是为私惠邪?盖以令率人,不若身先而使其从之乐也。”
钱塘江堤以竹笼石,而潮啮之,不数岁辄环而复理。公叹曰:“堤以捍患而反病民!”乃议易以薪土。而害公政者言于朝,以为非便。是时,丁晋公参知政事,主言者以黜公,公争不已,乃徙公京西。而笼石为堤,数岁功不就,民力大困。卒用公议,堤乃成。
河东地寒而民贫,奏除石炭税,减官冶铁课岁数十万以便民,曰:“转运,征利之官也。利有本末,下有余则上足,吾岂为俗吏哉!”太行山当河东、河北两路之界,公以谓晋自前世为险国,常先叛而后服者,恃此也。其在河东,凿泽州路,后徙河北,凿怀州路,而太行之险通。行者德公以为利,公曰:“吾岂为今日利哉!”
河决坏滑州,水力悍甚,每埽下,湍激并人以没,不见踪迹者不可胜数。公躬自暴露,昼夜督促创为木龙,以巨木骈齿浮水上下。杀其暴,堤乃成,又为长堤以护其外。滑人得复其居,相戒曰:“不可使后人忘我陈公。”因号其堤为陈公堤。
开封府治京师,公以为治烦之术,任威以击强,尽察以防奸,譬于激水而欲其澄也。故公为政,一以诚信。每岁正月,夜放灯,则悉籍恶少年禁锢之。公召少年,谕曰:“尹以恶人待汝,汝安得为善?吾以善人待汝,汝其为恶邪?”因尽纵之,凡五夜,无一人犯法者。
太常博士陈诂知祥符县,县吏恶其明察,欲中以事,而诂公廉,事不可得,乃欲以苛动京师。自录事已下,空一县皆逃去,京师果喧言诂政苛暴。是时章献明肃太后犹听政,怒诂,欲加以罪。公为枢密副使,力争之,以谓罪诂则奸人得计而沮能吏,诂由是获免。
公十典大州,六为转运使,常以方严肃下,使人知畏而重犯法,至其过失,则多保佑之,故未尝按黜一下吏。
公贬潮州,其所言事,盖人臣所难言者。其平生奏疏尤多,悉焚其稿。其他文章,有文集三十卷,又有《野庐编》、《潮阳编》、《愚丘集》,多慕韩愈为文。与修《真宗实录》,又修《国史》。故事,知制诰者常先试其文辞,天子以公文学天下所知,不复命试,自国朝以来,不试而知制诰者,惟杨亿及公二人而已。
公居官,不妄进取。为太常丞者十三年不迁,为起居郎者七年不迁。自议钱塘堤为丁晋公所绌,后晋公益用事,专威福。故人子弟以公久于外,多勉以进取,公曰:“惟久然后见吾守。”如是十五年。今天子即位,晋公事败投海外,公乃见召用。
公初作相,以唐刘勖所对策进曰:“天下治乱,自朝廷始,朝廷赏罚,自近始。凡勖之所究言者,皆当今之弊。此臣所欲言,而陛下之所宜行,且臣等之职也。”天子嘉纳之。公在相位不久,其年冬雷地震,星象数变。公言王随位在臣上而病不任事,程琳等位皆在下,乃引汉故事,以灾异自责,求罢,章凡四上。明年三月,拜淮康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郑州。康定元年五月,以太子太师致仕,诏大朝会立宰相班,遂居于郑。其起居饮食,康宁如少者。后四年,年八十有二,以疾卒于家。
公居家,以俭约为法,虽已贵,常使其子弟亲执贱事。曰“孔子固多能鄙事”,作为善箴,以戒子孙。临卒,口占数十言,自志其墓。
公前娶曰杞国夫人宋氏,后娶曰沂国夫人王氏。子男十人:长曰述古,次曰比部员外郎求古,主客员外郎学古,虞部员外郎道古,大理评事、馆阁校勘博古,殿中丞修古,秘书省正字履古,光禄寺丞游古,大理寺丞袭古,太常寺太祝象古。
秦公三子。长曰尧叟,为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季曰尧咨,为武信军节度使。皆举进士第一人及第。三子已贵,秦公尚无恙,每宾客至其家,公及伯、季侍立左右,坐客戚宿不安,求去,秦公笑曰:“此学子辈耳。”故天下皆以秦公教子为法,而以陈氏世家为荣。
公之孙四十人。曾孙二人。合伯、季之后,若子、若孙、若曾孙六十有八人。女若孙、曾五十有四人。而仕于朝者,多以材称于时。呜呼!可谓盛矣。铭曰:
陈氏高节,在污全洁。德潜光,有俟而发。其发惟时,自公启之。英英伯季,跃武偕来。相车崇崇,武节之雄。高幢巨毂,四世六公。惟世有封,秦、楚及齐。尚书、中书,仪同太师。祖考在前,孙曾盈后。公居于中,伯、季左右。惟勤其始,以享其终。惟能其约,以有其丰。休庸显闻,播美家邦。有远其贻,有大其继。刻诗垂声,以质来裔。
【尚书户部郎中赠右谏议大夫曾公神道碑铭〈庆历六年〉】
公讳致尧,字某,抚州南丰人也。少知名江南。当李氏时,不就乡里之举。李氏亡,太平兴国八年,举进士及第,为符离主簿,累迁光禄寺丞、监越州酒税。数上书言事,献文章。大宗奇之,召拜著作佐郎、直史馆,使行视汴河漕运,称旨,迁秘书丞,为两浙转运使。
谏议大夫魏庠知苏州,恃旧恩,多不法,吏莫敢近。公劾其状以闻,太宗惊曰:“是敢治魏庠,可畏也!”卒为公罢庠。洛苑使杨允恭以言事见幸,无不听,事有下,公常厝不行。允恭以诉,太宗遣使问公,公具言其不可。公既绳其大而人所难者,至其小易,则务为宽简。岁终,其课为最,徙知寿州。寿近京师,诸豪大商交结权贵,号为难治。公居岁余,诸豪敛手,莫敢犯公法,人亦莫见其以何术而然也。公于寿尤有惠爱,既去,寿人遮留数日,以一骑从二卒逃去,过他州,寿人犹有追之者。再迁主客员外、判三司盐钱勾院。
是时,李继捧以银、夏五州归朝廷,其弟继迁亡入碛中为寇。太宗遽遣继捧往招之,至则诱其兄以阴合,卒复图而囚之。自陕以西,既苦兵矣。真宗初即位,益欲来以恩德,许还其地,使听约束。公独以谓继迁反覆,不可予。继迁已得五州,后二年,果叛,围灵武。议者又欲予之,公益争以为不可。言虽不从,真宗知其材,将召以知制诰,而大臣有不可者,乃已,出为京西转运使。
王均伏诛,奉使安抚西川,误留诏书于家。其副潘惟岳教公上言“渡吉柏江舟破亡之”,以自解。公曰:“为臣而欺其君,吾不能为也。”乃上书自劾。释不问。其后惟岳入见禁中,道蜀事,具言公所自劾者,真宗嗟叹久之。
继迁兵既久不解,丞相张齐贤经略环、庆以西,署公判官以从。公曰:“西兵十万,皆属王超。超材既不可专任,而兵多势重,非易可指麾。若不得节度诸将,事必不集。”真宗难其言,为诏陕西听经略使得自发兵而已。公度言终不合,乃辞行。会召赐金紫,公谢曰:“臣尝言丞相某,事未效,不敢受赐。”由是贬黄州团练副使。公已贬,而王超兵败,继迁破清远军,朝廷卒亦弃灵州。
公贬逾年,复为户部员外郎,知泰州。丁母忧,服除,拜吏部员外郎,知泉州,徙知苏州,又徙知扬州。上疏论事,语斥大臣尤切,当时皆不悦,又徙知鄂州。坐知扬州误入添支俸多一月,虽尝自言,犹贬监江宁府酒税。用封禅恩,累迁户部郎中。大中祥符五年五月某日,卒于官,享年六十有六。遗戒无以佛污我,家人如其言。
公之曾祖讳某,某官。曾祖妣某氏,某县君。祖讳某,某官。祖妣某氏,某县君。考讳某,某官。妣某氏,某县君。子男七人,曰某。女若干人。用其子易占恩,再迁右谏议大夫。初葬南丰之东园,水坏其墓,某年月日,改葬龙池乡之源头。庆历六年夏,其孙巩称其父命以来请曰:“愿有述。”遂为之述,曰:
维曾氏始出于曾阝,曾阝为姒姓之国,微不知其始封。春秋之际,莒灭曾阝,而子孙散亡,其在鲁者,自别为曾氏。盖自曾阝远出于禹,历商、周千有余岁,常微不显,及为曾氏,而╀、参、元、西始有闻于后世,而其后又晦,复千有余岁而至于公。夫晦显常相反覆,而世德之积者久,则其发也,宜非一二世而止,矧公之有,不得尽施,而有以遗其后世乎?是固不宜无铭者已。公当太宗、真宗时,言事屡见听用,自言西事不合而去,遂以卒于外。然在外所言,如在朝廷而任言责者,至其难言,则人有所不敢言者。予于其论议,既不能尽载,而亦有所不得载也,取其初不见用、久而益可思者,特详焉,所以见公之志也。铭曰:
公于事明,由学而知。先知逆决,有若蓍龟。告而不欺,不顾从违。初虽不信,后必如之。公所论议,敢人之难。古称君子,有德有言。德畜不施,言犹可闻。铭而不朽,公也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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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居士集卷二十一
◎碑铭三首
【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铭〈至和元年〉】
皇四年五月甲子,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汝南文正公薨于徐州,以其年十有二月壬申,葬于河南尹樊里之万安山下。公讳仲淹,字希文。五代之际,世家苏州,事吴越。太宗皇帝时,吴越献其地,公之皇考从钱ㄈ朝京师,后为武宁军掌书记以卒。
公生二岁而孤,母夫人贫无依,再适长山朱氏。既长,知其世家,感泣去之南都。入学舍,扫一室,昼夜讲诵,其起居饮食,人所不堪,而公自刻益苦。居五年,大通六经之旨,为文章,论说必本于仁义。祥符八年,举进士,礼部选第一,遂中乙科,为广德军司理参军,始归迎其母以养。及公既贵,天子赠公曾祖苏州粮料判官讳梦龄为太保,祖秘书监讳赞时为太傅,考讳墉为太师,妣谢氏为吴国夫人。
公少有大节,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一动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常自诵曰:“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其事上遇人,一以自信,不择利害为趋舍。其所有为,必尽其力,曰:“为之自我者当如是,其成与否,有不在我者,虽圣贤不能必,吾岂苟哉!”
天圣中,晏丞相荐公文学,以大理寺丞为秘阁校理。以言事忤章献太后旨,通判河中府。久之,上记其忠,召拜右司谏。当太后临朝听政时,以至日大会前殿,上将率百官为寿。有司已具,公上疏言天子无北面,且开后世弱人主以强母后之渐,其事遂已。又上书请还政,天子不报。及太后崩,言事者希旨,多求太后时事,欲深治之。公独以谓太后受托先帝,保佑圣躬,始终十年,未见过失,宜掩其小故以全大德。初,太后有遗命,立杨太妃代为太后。公谏曰:“太后,母号也,自古无代立者。”由是罢其册命。
是岁,大旱蝗,奉使安抚东南。使还,会郭皇后废,率谏官、御史伏阁争,不能得,贬知睦州,又徙苏州。岁余,即拜礼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召还,益论时政阙失,而大臣权幸多忌恶之。
居数月,以公知开封府。开封素号难治,公治有声。事日益简,暇则益取古今治乱安危为上开说,又为《百官图》以献,曰:“任人各以其材而百职修,尧、舜之治不过此也。”因指其迁进迟速次序曰:“如此而可以为公,可以为私,亦不可以不察。”由是吕丞相怒,至交论上前,公求对,辨语切,坐落职,知饶州。
明年,吕公亦罢。公徙润州,又徙越州。而赵元昊反河西,上复召相吕公。乃以公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迁龙图阁直学士。是时,新失大将,延州危。公请自守延贼,乃知延州。元昊遣人遗书以求和,公以谓无事请和,难信,且书有僭号,不可以闻,乃自为书,告以逆顺成败之说,甚辩。坐擅复书,夺一官,知耀州。未逾月,徙知庆州。既而四路置帅,以公为环庆路经略安抚、招讨使、兵马都部署,累迁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
公为将,务持重,不急近功小利。于延州筑青涧城,垦营田,复承平、永平废寨,熟羌归业者数万户。于庆州城大顺以据要害,夺贼地而耕之。又城细腰、胡芦,于是明珠、灭臧等大族,皆去贼为中国用。自边制久隳,至兵与将常不相识。公始分延州兵为六将,训练齐整,诸路皆用以为法。公之所在,贼不敢犯。人或疑公见敌应变为如何?至其城大顺也,一旦引兵出,诸将不知所向,军至柔远,始号令告其地处,使往筑城。至于版筑之用,大小毕具,而军中初不知。贼以骑三万来争,公戒诸将:战而贼走,追勿过河。已而贼果走,追者不渡,而河外果有伏。贼既失计,乃引去。于是诸将皆服公为不可及。公待将吏,必使畏法而爱己。所得赐赉,皆以上意分赐诸将,使自为谢。诸蕃质子,纵其出入,无一人逃者。蕃酋来见,召之卧内,屏人彻卫,与语不疑。公居三岁,士勇边实,恩信大洽,乃决策谋取横山,复灵武,而元昊数遣使称臣请和,上亦召公归矣。初,西人籍其乡兵者十数万,既而黥以为军,惟公所部,但刺其手,公去兵罢,独得复为民。其于两路,既得熟羌为用,使以守边,因徙屯兵就食内地,而纾西人栗免之劳。其所设施,去而人德之,与守其法不敢变者,至今尤多。
自公坐吕公贬,群士大夫各持二公曲直,吕公患之,凡直公者,皆指为党,或坐窜逐。及吕公复相,公亦再起被用,于是二公欢然相约戮力平贼。天下之士皆以此多二公,然朋党之论遂起而不能止。上既贤公可大用,故卒置群议而用之。
庆历三年春,召为枢密副使,五让不许,乃就道。既至数月,以为参知政事,每进见,必以太平责之。公叹曰:“上之用我者至矣,然事有先后,而革弊于久安,非朝夕可也。”既而上再赐手诏,趣使条天下事,又开天章阁,召见赐坐,授以纸笔,使疏于前。公惶恐避席,始退而条列时所宜先者十数事上之。其诏天下兴学,取士先德行不专文辞,革磨勘例迁以别能否,减任子之数而除滥官,用农桑、考课、守宰等事,方施行,而磨勘、任子之法,侥幸之人皆不便,因相与腾口,而嫉公者亦幸外有言,喜为之佐佑。会边奏有警,公即请行,乃以公为河东、陕西宣抚使。至则上书愿复守边,即拜资政殿学士、知州,兼陕西四路安抚使。其知政事,才一岁而罢,有司悉奏罢公前所施行而复其故。言者遂以危事中之,赖上察其忠,不听。
是时,夏人已称臣,公因以疾请邓州。守邓三岁,求知杭州,又徙青州。公益病,又求知颍州,肩舁至徐,遂不起,享年六十有四。方公之病,上赐药存问。既薨,辍朝一日,以其遗表无所请,使就问其家所欲,赠以兵部尚书,所以哀恤之甚厚。
公为人外和内刚,乐善泛爱。丧其母时尚贫,终身非宾客食不重肉,临财好施,意豁如也。及退而视其私,妻子仅给衣食。其为政,所至民多立祠画像。其行己临事,自山林处士、里闾田野之人,外至夷狄,莫不知其名字,而乐道其事者甚众。及其世次、官爵,志于墓、谱于家、藏于有司者,皆不论著,著其系天下国家之大者,亦公之志也欤!铭曰:
范于吴越,世实陪臣。ㄈ纳山川,及其士民。范始来北,中间几息?公奋自躬,与时偕逢。事有罪功,言有违从。岂公必能,天子用公。其艰其劳,一其初终。夏童跳边,乘吏怠安。帝命公往,问彼骄顽。有不听顺,锄其穴根。公居三年,怯勇隳完。儿怜兽扰,卒俾来臣。夏人在廷,其事方议。帝趣公来,以就予治。公拜稽首,兹惟难哉!初匪其难,在其终之。群言营营,卒坏于成。匪恶其成,惟公是倾。不倾不危,天子之明。存有显荣,没有赠谥。藏其子孙,宠及后世。惟百有位,可劝无怠。
【尚书度支郎中天章阁待制王公神道碑铭〈至和元年〉】
公讳质,字子野,其先大名莘人。自唐同光初,公之皇曾祖鲁公举进士第一,显名当时,官至右拾遗,历晋、汉、周。而皇祖晋公,益以文章有大名,逮事太祖、太宗,官至兵部侍郎。当真宗时,伯父文正公居中书二十余年,天下称为贤宰相。今天子庆历三年,公与其弟素,皆待制天章阁。自同光至庆历,盖百有二十余年,王氏更四世,世有显人,或以文章,或以功德。
公生累世富贵,而操履甚于寒士。性笃孝悌,厚于朋友,乐施与以人,而妻子常不自给。视荣利淡若无意。平居苦疾病,退然如不自胜,及临事,介然有仁者之勇,君子之刚,乐人之善如自己出。初,范仲淹以言事贬饶州,方治党人甚急,公独扶病率子弟饯于东门,留连数日。大臣有以让公曰:“长者亦为此乎!何苦自陷朋党?”公徐对曰:“范公天下贤者,顾某何敢望之!然若得为党人,公之赐某厚矣。”闻者为公缩颈。其为待制之明年,出守于陕。又明年,小人连扌大狱,坐贬废者十余人,皆公素所贤者。闻之悲愤叹息,或终日不食,因数剧饮大醉。公既素病,益以酒,遂卒。
公初以荫补太常寺太祝、监都进奏院,献其文章,召试,赐进士及第,校勘馆阁书籍,遂为集贤校理。通判苏州,州守黄宗旦负材自喜,颇以新进少公,议事则曰:“少年乃与丈人争事邪?”公曰:“受命佐君,事有当争,职也。”宗旦虽屡屈折,而政常得无失,稍德公助己,为之加礼。宗旦得盗铸钱者百余人以诧公,公曰:“事发无迹,何从得之?”曰:“吾以术钩出之。”公愀然曰:“仁者之政,以术钩人置之死,而又喜乎?”宗旦惭服,悉缓出其狱,始大称公曰君子也。
判尚书刑部、吏部南曹,知蔡州。始至,发大奸吏一人,去之。绳诸豪猾以法。与转运使争曲直。事有下而不便者,皆格不用。既去其害政者,然后崇学校,一以仁恕临下。其政知宽猛,必使吏畏而民爱。其为他州,州率大而难治,必常有善政,皆用此。
入为开封府推官,已而其兄雍为三司判官,公曰:“省、府皆要职,吾岂可兄弟居之?”求知寿州,徙庐州。盗有杀其徒而并其财者,获之,置于法。大理驳曰:“法当原。”公以谓盗杀其徒而自首者原之,所以疑坏其党而开其自新。若杀而不首,既获而亦原,则公行为盗。而第杀一人,既得兼其财,又可以赎罪,不获则肆为盗,获则引以自原,如此,盗不可止,非法意。疏三上,不能争。公叹曰:“吾不胜法吏矣。”乃上书自劾,请不坐佐吏。公坐贬监灵仙宫。其后议者更定不首之罪,卒用公言为是,而公贬犹不召。资政殿学士郑戬、翰林学士叶清臣讼公无罪,始起知泰州,迁荆湖北路转运使。当用兵西方急于财用之时,独不进羡余,其赋敛近宽平,治以常法。故他路不胜其弊,而荆湖之人自若。权知荆南府,民有讼婚者,诉曰:“贫无资,故后期。”问其用几何?以俸钱与之,使婚。获盗窃人衣者,曰:“迫于饥寒而为之。”公为之哀怜,取衣衣之,遣去。荆人比公为子产。
召为史馆修撰,遂拜天章阁待制,判吏部流内铨,号为称职,而于选法未尝有所更易。人或问之,公曰:“选法具备,如权衡,在执者不欺其轻重耳,何必屡更其法。”是岁,天子开天章阁,召大臣问天下事,以手诏责范公等。而议事者争言天下利害,务欲更革诸事。公独无一言,问之,则曰:“吾病未能也。”
公于荣利既薄,临祸福,不为喜惧,其视世事,若无一可以动其心者,惟以天下善人君子亨否为己休戚,遂以此卒。此其为志岂小哉?岂有病而不能者哉?公诚素病,而任之以事,所至必皆有为。使其寿且不死而用,其必有所为,岂其不欲空言而已者哉!呜呼!
公享年四十有五。官至度支郎中,阶朝奉大夫,动上护军,爵平晋男。娶周氏,某县君,生子某。曾祖讳某,祖讳某,皆赠太师、尚书、中书令。考讳某,官至兵部郎中,有贤行,赠户部尚书。公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于陕,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所先茔之次。铭曰:
仕不为利,以行其仁。处丰自薄,而清厥身。其仁谁思,不在吏民?其清孰似?以遗子孙。铭以昭之,以告后人。
【袁州宜春县令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冀国公程公神道碑铭〈至和二年〉】
上即位之十有六年,今镇安军节度使、检校太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程公,自三司使、吏部侍郎为参知政事,乃诏有司宠其祖考,于是赠其皇考故袁州宜春县令为太子少师。公在政事,迁尚书左丞,又赠太子太师;其为资政殿学士、工部尚书,又赠太师中书令;其为宣徽北院使、武昌军节度使,又赠兼尚书令;其为武胜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追封定国公,徙镇镇安,又追封冀国公。
惟冀国公讳某,字某。少举明经,仕不得志。退居于家,畜德不施,贻其后世。而相国太师,实为之子,初以文学举进士高第,历馆阁,掌制命。隽德伟望,显于朝廷,遂为中丞,执国之宪。尹正京邑,有声蜀都,乃由三司,入与大政。公亦自太常博士累赠兵部侍郎,遂迁太师中书、尚书令,位皆一品。有国定冀,以启其封。虽发不自躬,而其施益远。晦于一时,而显于百世。盖夫享于身者,有时而止;施于后者,其耀无穷。表于其乡,以劝为善。可谓仁人之利博矣。
惟程氏之先,自重、黎历夏、商、周,而程伯休父始见于诗书,其后世远而分。至唐定氏族,而程氏之望分为七。中山之程,盖出于魏安乡侯昱之后也。公世为中山博野人。曾祖讳某,赠太师。祖妣齐氏,吴国夫人。考讳某,赠太师中书令。妣吴氏,秦国夫人。当唐末五代,天下乱于兵,程氏再世不仕。后唐长兴三年,公之皇考以神童举,官至太子赞善大夫。宋兴于今百年,而程氏亦再显。太平兴国初,公之从祖羽,佐太宗自晋王即皇帝位,为文明殿学士,官至兵部侍郎。今相国太师出入将相,为时名臣。子孙蕃昌,世族昭著。推其所自来者远矣。
初,公与其仲父象明同举《春秋》,皆中第。是时,从祖以给事中知开封府,召公及象明谓曰:“吾新被宠天子,待罪于此,不欲子弟并登科。”使其自择去就。公因让其从父,自引去,从祖颇贤之。其后累举不中,从祖谓曰:“由我困汝。”退而使人察公,无悔色,由是大嗟异之,以为不可及。太平兴国五年,遂以明经中第,为虔州赣县尉、蔡州上蔡主簿、袁州宜春令,所至皆有惠爱。
公事母至孝,与其兄弟怡怡,为乡里所称。而仕宦不求名誉,为赣县尉七年不代,既罢宜春,遂不复仕。退居于蔡州,淳化三年七月某日,以疾卒于家,享年四十有九。以天圣十年十一月某日,葬于郑州管城县马亭乡之北田村。夫人楚氏,追封晋国夫人。子男五人:长曰,官至太常博士;次曰瑗、曰琬,皆早卒;次曰琳,相国太师也;次曰琰,国子博士。女一人,适某人。诸孙九人。铭曰:
远矣程侯,颛顼之苗。始自重黎,历夏商周。惟伯休父,声施孔昭。世不绝闻,盛于有唐。程分为七,三祖安乡。广平、中山,以暨济阳。中山之程,出自灵洗。实昱裔孙,仕于陈季。陈灭散亡,播而北迁。公世中山,为博野人。道德家潜,孝悌邦闻。不耀自躬,以贻后昆。惟后有人,将相文武。有国宠章,覆其考祖。定冀之封,实开土宇。程世其隆,公多孙子。有畜其源,发而孰御?刻铭高原,以示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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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二·居士集卷二十二
◎碑铭二首
【太尉文正王公神道碑铭〈至和二年〉】
至和二年七月乙未,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王素奏事殿中,已而泣且言曰:“臣之先臣旦,相真宗皇帝十有八年,今臣素又得待罪侍从之臣。惟是先臣之训,其遗业余烈,臣实无似,不能显大,而墓碑至今无辞以刻。惟陛下哀怜,不忘先帝之臣,以假宠于王氏,而勖其子孙。天子曰:“呜呼!惟汝父旦,事我文考真宗,协德一心,克终厥位,有始有卒,其可谓全德元老矣。汝素以是刻于碑。”素拜稽首出。明日,有诏史馆修撰欧阳修曰:“王旦墓碑未立,汝可以铭。”臣修谨按:
故推诚保顺同德守正翊戴功臣、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尉、充玉清昭应宫使、上柱国、太原郡开国公、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追封魏国公、谥曰文正王公,讳旦,字子明,大名莘人也。皇曾祖讳言,滑州黎阳令,追封许国公。皇祖讳彻,左拾遗,追封鲁国公。皇考讳,尚书兵部侍郎,追封晋国公。皆累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曾祖妣姚氏,鲁国夫人。祖妣田氏,秦国夫人。妣任氏,徐国夫人;边氏,秦国夫人。公之皇考以文章自显汉、周之际,逮事太祖、太宗,为名臣。尝谕杜重威使无反汉,拒卢多逊害赵普之谋,以百口明符彦卿无罪,故世多称王氏有阴德。公之皇考,亦自植三槐于庭,曰:“吾之后世,必有为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
公少好学,有文。太平兴国五年,进士及第,为大理评事、知临江县,监潭州银场,再迁著作佐郎,与编《文苑英华》,迁殿中丞,通判郑、濠二州。王禹荐其材,任转运使,驿召至京师,辞不受。献其所为文章,得试,直史馆,迁右正言、知制诰,知淳化三年礼部贡举,迁虞部员外郎、同判吏部流内铨、知考课院。右谏议大夫赵昌言参知政事,公以婿避嫌,求解职。太宗嘉之,改礼部郎中、集贤殿修撰。昌言罢,复知制诰,仍兼修撰、判院事,召赐金紫。久之,迁兵部郎中,居职。真宗即位,拜中书舍人,数日,召为翰林学士,知审官院、通进银台封驳事。
公为人严重,能任大事,避远权势,不可干以私,由是真宗益知其贤。钱若水名能知人,常称公曰:“真宰相器也!”若水为枢密副使罢,召对苑中,问谁可大用者,若水言公可,真宗曰:“吾固已知之矣。”咸平三年,又知礼部贡举,居数日,拜给事中、知枢密院事。明年,以工部侍郎参知政事,再迁刑部侍郎。景德元年,契丹犯边,真宗幸澶州。雍王元份留守东京,得暴疾。命公驰自行在,代元份留守。二年,迁尚书左丞。三年,拜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是时,契丹初请盟,赵德明亦纳誓约,愿守河西故地,二边兵罢不用,真宗遂欲以无事治天下。公以谓宋兴三世,祖宗之法具在,故其为相,务行故事,慎所改作。进退能否,赏罚必当。真宗久而益信之,所言无不听,虽他宰相大臣有所请,必曰:王某以谓如何?事无大小,非公所言不决。公在相位十余年,外无夷狄之虞,兵革不用,海内富实,群工百司各得其职。故天下至今称为贤宰相。
公于用人,不以名誉,必求其实。苟贤且材矣,必久其官,而众以为宜某职然后迁。其所荐引,人未尝知。寇准为枢密使,当罢,使人私公,求为使相。公大惊曰:“将相之任,岂可求邪!且吾不受私请。”准深恨之。已而制出,除准武胜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准入见,泣涕曰:“非陛下知臣,何以至此!”真宗具道公所以荐准者,准始愧叹,以为不可及。故参知政事李穆子行简有贤行,以将作监丞居于家。真宗召见,慰劳之,迁太子中允。初遣使者召之,不知其所止,真宗命至中书问王某,然后人知行简,公所荐也。公自知制诰至为相,荐士尤多。其后公薨,史官修《真宗实录》,得内出奏章,乃知朝廷之士,多公所荐者。
公与人寡言笑,其语虽简,而能以理屈人,默然终日,莫能窥其际。及奏事上前,群臣异同,公徐一言以定。今上为皇太子,太子谕德见公,称太子学书有法。公曰:“谕德之职,止于是邪?”赵德明言民饥,求粮百万斛。大臣皆曰:“德明新纳誓而敢违,请以诏书责之。”真宗以问公,公请敕有司具粟百万于京师,诏德明来取,真宗大喜。德明得诏书,惭且拜曰:“朝廷有人!”大中祥符中,天下大蝗,真宗使人于野得死蝗以示大臣。明日,他宰相有袖死蝗以进者,曰:“蝗实死矣,请示于朝,率百官贺。”公独以为不可。后数日,方奏事,飞蝗蔽天,真宗顾公曰:“使百官方贺,而蝗如此,岂不为天下笑邪?”宦官刘承规以忠谨得幸,病且死,求为节度使。真宗以语公曰:“承规待此以瞑目。”公执以为不可,曰:“他日将有求为枢密使者,奈何?”至今内臣官不过留后。
公任事久,人有谤公于上者,公辄引咎,未尝自辨;至人有过失,虽人主盛怒,可辨者辨之,必得而后已。荣王宫火,延前殿,有言非天灾,请置狱劾火事,当坐死者百余人。公独请见,曰:“始失火时,陛下以罪己诏天下,而臣等皆上章待罪,今反归咎于人,何以示信?且火虽有迹,宁知非天谴邪?”由是当坐者皆免。日者上书言宫禁事,坐诛,籍其家,得朝士所与往还占问吉凶之说。真宗怒,欲付御史问状。公曰:“此人之常情,且语不及朝廷,不足罪。”真宗怒不解。公因自取常所占问之书进曰:“臣少贱时,不免为此,必以为罪,愿并臣付狱。”真宗曰:“此事已发,何可免?”公曰:“臣为宰相,执国法,岂可自为之,幸于不发而以罪人?”真宗意解。公至中书,悉焚所得书。既而真宗悔,复驰取之,公曰:“臣已焚之矣。”由是获免者众。
公累官至太保,以病求罢,入见滋福殿。真宗曰:“朕方以大事托卿,而卿病如此。”因命皇太子拜公。公言皇太子盛德,必任陛下事,因荐可为大臣者十余人。其后不至宰相者,李及、凌策二人而已,然亦皆为名臣。公屡以疾请,真宗不得已,拜公太尉兼侍中,五日一朝视事,遇军国大事,不以时入参决。公益惶恐,因卧不起,以疾恳辞。册拜太尉、玉清昭应宫使。自公病,使者存问,日常三四,真宗手自和药赐之。疾亟,遽幸其第,赐以白金五千两,辞不受。以天禧元年九月癸酉薨于家,享年六十有一。真宗临哭,辍视朝三日,发哀于苑中。其子弟、门人、故吏,皆被恩泽。即以其年十一月庚申,葬公于开封府开封县新里乡大边村。
公娶赵氏,封荣国夫人,后公五年卒。子男三人:长曰司封郎中雍,次曰赞善大夫冲,次曰素。女四人:长适太子太傅韩亿,次适兵部员外郎、直集贤院苏耆,次适右正言范令孙,次适龙图阁直学士、兵部郎中吕公弼。
公事寡嫂谨,与其弟旭相友悌尤笃,任以家事,一无所问,而务以俭约率励子弟,使在富贵不知为骄侈。兄子睦欲举进士,公曰:“吾常以大盛为惧,其可与寒士争进?”至其薨也,子素犹未官,遗表不求恩泽。有文集二十卷。乾兴元年,诏配享真宗庙庭。
臣修曰:景德、祥符之际盛矣。观公之所以相,而先帝之所以用公者,可谓至哉!是以君明臣贤,德显名尊,生而俱享其荣,殁而长配于庙,可谓有始有卒,如明诏所褒。昔者《民》、《江汉》,推大臣下之事,所以见任贤使能之功,虽曰山甫穆公之诗,实歌宣王之德也。臣谨考国史、实录,至于绅、故老之传,得公终始之节,而录其可纪者,辄声为铭诗,昭示后世,以彰先帝之明,以称圣恩褒显王氏流泽子孙与宋无极之意。铭曰:
烈烈魏公,相我真宗。真庙翼翼,魏公配食。公相真宗,不言以躬。时有大事,事有大疑。匪卜匪筮,公为蓍龟。公在相位,终日如默。问其夷狄,包裹兵革。问其卿士,百工以职。问其庶民,耕织衣食。相有赏罚,功当罪明,相所黜升,惟否惟能。执其权衡,万物之平。孰不事君,胡能必信?孰不为相,其谁有终?公薨于位,太尉之崇。天子孝思,来荐清庙。侑我圣考,惟时元老。天子念功,报公之隆。春秋从享,万祀无穷。作为诗歌,以念庙工。
【观文殿大学士行兵部尚书西京留守赠司空兼侍中晏公神道碑铭〈至和二年〉】
至和元年六月,观文殿大学士、行兵部尚书、西京留守、临淄公以疾归于京师。八月,疾少间,入见。天子曰:“噫!予旧学之臣也。”乃留侍讲迩英阁,诏五日一朝前殿。明年正月,疾作,不能朝。敕太医朝夕往视。有司除道,将幸其家。公叹曰:“吾无状,乃以疾病忧吾君。”即驰奏曰:“臣疾少间,行愈矣。”乃止。其月丁亥,以公薨闻,天子震悼,亟临其丧,以不即视公为恨。赠公司空兼侍中,谥曰元献。有司请辍视朝一日,诏特辍二日。以其年三月癸酉,葬公于许州阳翟县麦秀乡之北原。既葬,赐其墓隧之碑首曰“旧学之碑”。既又敕史臣修考次公事,具书于碑下。
臣修伏读国史,见真宗皇帝时天下无事,天子方推让功德,祠祀天地山川,讲礼乐以文颂声,而儒学文章隽贤伟异之人出。公世家江西之临川。年始十四,一日起田里,进见天子,时方亲阅天下贡士,会廷中者千余人,与夫宫臣、卫官,拥列圜视。公不动声气,操笔为文辞,立成以献。天子嘉赏,赐同进士出身,遂登馆阁,掌书命,以文章为天下所宗。逮陛下养德东宫,先帝选用臣属,即以公遗陛下。由王官、宫臣卒登宰相,凡所以辅道圣德,忧勤国家,有旧有劳,自始至卒五十余年。公既薨,而先帝之名臣与陛下东宫之旧人,皆无在者,宜其褒宠优异,比公甘盘。臣修幸得执笔史官,奉明诏,谨昧死上临淄公事。曰:
公讳殊,字同叔,姓晏氏。其世次、晦显、徙迁不常。自其高祖讳墉,唐咸通中举进士,卒官江西,始著籍于高安;其后三世不显。曾祖讳延昌,又徙其籍于临川。祖讳郜,追封英国公。考讳固,追封秦国公。自曾祖以下,皆用公贵,累赠开府仪同三司、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曾祖妣张氏,陈国太夫人。祖妣傅氏,许国太夫人。妣吴氏,唐国太夫人。
公生七岁,知学问,为文章,乡里号为神童。故丞相张文节公安抚江西,得公以闻。真宗召见,既赐出身。后二日,又召试诗赋论,公徐启曰:“臣尝私习此赋,不敢隐。”真宗益嗟异之,因赐以他题。以为秘书省正字,置之秘阁,使得悉读秘书,命故仆射陈文僖公视其学。明年,献其所为文,召试中书,迁太常寺奉礼郎。封祀太山,推恩,迁光禄寺丞,数月,充集贤校理。明年,迁著作佐郎。丁父忧,去官。已而真宗思之,即其家起复,命淮南发运使具舟送之京师,从祀太清宫,赐绯衣银鱼,同判太常礼院。又丁母忧,求去官服丧,不许。今天子始封王,公以选为府记室参军,再迁左正言、直史馆。今天子为皇太子,以户部员外郎充太子舍人,赐金紫,知制诰,判集贤院,迁翰林学士,充景灵宫判官、太子左庶子,兼判太常寺、知礼仪院。公既以道德文章佐佑东宫,真宗每所谘访,多以方寸小纸细书问之,由是参与机密,凡所对,必以其稿进,示不泄。其后悉阅真宗阁中遗书,得公所进稿,类为八十卷,藏之禁中,人莫之见也。
初,真宗遗诏:章献明肃太后权听军国事。宰相丁谓、枢密使曹利用各欲独见奏事,无敢决其议者。公建言:群臣奏事太后者,垂帘听之,皆毋得见。议遂定。乾兴元年,拜右谏议大夫兼侍读学士,迁给事中、景灵宫副使,判吏部流内铨,以《易》侍讲崇政殿,迁礼部侍郎、知审官院,为枢密副使,迁刑部侍郎。上疏论张耆不可为枢密使,由是忤太后旨,坐以笏击其仆、误折其齿罢。留守南京,大兴学校,以教诸生。自五代以来,天下学废,兴自公始。召拜御史中丞,改兵部侍郎,兼秘书监、资政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知天圣八年礼部贡举。明年,为三司使,复为枢密副使,未拜,改参知政事,迁尚书左丞。太后谒太庙,有请服衮冕者,太后以问公,公以《周官》后服对。
太后崩,大臣执政者皆罢,公为礼部尚书知亳州,徙知陈州,迁刑部尚书,复召为御史中丞,又为三司使,知枢密院事,拜枢密使,再加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庆历三年三月,遂以刑部尚书居相位,充集贤殿大学士,兼枢密使。自公复召用,而赵元昊反,师出陕西,天下弊于兵。公数建利害,请罢监军,兼以阵图授诸将,使得应敌为攻守,及制财用为出入之要,皆有法。天子悉为施行,自宫禁先,以率天下,而财赋之职悉归有司,卒能以谋臣元昊,使听约束,乃还其王号。
公为人刚简,遇人必以诚,虽处富贵如寒士,尊酒相对,欢如也。得一善,称之如己出,当世知名之士如范仲淹、孔道辅等,皆出其门,及为相,益务进贤材。当公居相府时,范仲淹、韩琦、富弼皆进用,至于台阁,多一时之贤。天子既厌西兵,闵天下困敝,奋然有意,遂欲因群材以更治,数诏大臣条天下事。方施行,而小人权亻幸皆不便。明年秋,会公以事罢,而仲淹等相次亦皆去,事遂已。
公既罢,以工部尚书知颍州,徙知陈州,又徙许州,三迁户部尚书,拜观文殿大学士、知永兴军,充一路都部署、安抚使,徙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累进阶至开府仪同三司,勋上柱国,爵临淄公,食邑万二千户,实封三千七百户。
公享年六十有五。自少笃学,至其病亟,犹手不释卷。有文集二百四十卷。尝奉敕修《上训》及《真宗实录》,又集类古今文章,为《集选》二百卷。其为政敏,而务以简便其民。其于家严,子弟之见有时,事寡姊孝谨,未尝为子弟求恩泽。其在陈州,上问宰相曰:晏某居外,未尝有所请,其亦有所欲邪?宰相以告公。公自为表,问起居而已。故其薨也,天子尤哀悼之,赐予加等,以其子承裕为崇文院检讨,孙及甥之未官者九人,皆命以官。
公初娶李氏,工部侍郎虚己之女;次孟氏,屯田员外郎虚舟之女,封钜鹿郡夫人;次王氏,太师、尚书令超之女,封荣国夫人。子八人:长曰居厚,大理评事,早卒;次承裕,尚书屯田员外郎;宣礼,赞善大夫;崇让,著作佐郎;明远、祗德,皆大理评事;几道、传正,皆太常寺太祝。女六人,长适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富弼,次适礼部侍郎、三司使杨察,其四尚幼。孙十有二人。公既乐善而称为知人,士之显于朝者,多公所荐达,至择其女之所从,又得二人者如此,可谓贤也已。铭曰:
有姜之裔,齐为晏氏。齐在《春秋》,晏显诸侯。《传》载桓子,婴称于丘。其后无闻,不亡仅存。有炜自公,厥声以振。公之显声,实相天子。天子曰噫!予考真宗,唯多名臣,以臻盛隆。汝初事我,王官东宫。以暨相予,始卒一躬。辅我以德,有劳于邦。公疾在外,来归自洛。天子曰留,汝予旧学。凡今在庭,莫如汝旧。孰以畀予?惟予圣考。今既亡矣,孰为予老?何以赠之,司空、侍中。礼则有加,予思何穷!有篆其文,在其碑首。天子之褒,史臣有诏。铭以述之,永昭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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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三·居士集卷二十三
◎碑铭三首
【忠武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武恭王公神道碑铭〈嘉三年〉】
惟王氏之先为常山真定人,后世葬河南密县,而密分入于管城,遂为郑州管城人,其封国仍世于鲁。惟鲁武康公事太宗皇帝,秉节治戎,出征入卫,乃受遗诏辅真宗,有劳有勤,报恤追崇。以有兹鲁国,是生鲁武恭公。
公少以父任为西头供奉官。至道二年,遣五将讨李继迁,公从武康公出铁门,为先锋,杀获甚众。军至乌白池,诸将失期,不得进,公告其父曰:“归师过险,争必乱。”乃以兵前守隘,号其军曰:“乱行者斩!”由是士卒无敢先后,虽武康公亦为之按辔。追兵望其军整,不敢近。武康公叹曰:“王氏有子矣。”后以御前忠佐为军头巡检。邢、男子张洪霸聚盗二州间,历年,吏不能捕。公以毡车载勇士为妇人服,盛饰诱之邯郸道中,贼党争前邀劫,遂皆就擒,由是知名。
公以将家子宿卫真宗,为内殿直、殿前左班都虞候、捧日左厢都指挥使,累迁英州团练使。今天子即位,改博州团练使、知广信军,徙知冀州,迁康州防御使,历龙神卫、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侍卫亲军步军马军殿前都虞候,步军副都指挥使,桂、福二州观察使。是时,章献太后犹临朝,有诏补一军吏。公曰:“补吏,军政也。敢挟诏书以干吾军!”亟请罢之。太后固欲与之,公不奉诏,乃止。及太后上仙,有司请卫士坐甲,公以为故事无为太后丧坐甲,又不奉诏。于是天子知公可任大事。明道二年,拜检校太保、签署枢密院事,遂为副使。明年,以奉国军留后同知院事。又明年,领安德军节度使。又明年,加检校太尉、宣徽南院使。公为将,善抚士,而识与不识,皆喜为之称誉。其状貌雄伟动人,虽里儿、巷妇,外至夷狄,皆知其名氏。
御史中丞孔道辅等因事以为言,乃罢公枢密,拜武宁军节度使。言者不已,即以为右千牛卫上将军、知随州。士皆为之惧,公举止言色如平时,惟不接宾客而已。久之,徙知曹州,而孔道辅卒,客有谓公曰:“此害公者也。”公愀然曰:“孔公以职言事,岂害我者?可惜朝廷亡一直臣。”于是言者终身以为愧,而士大夫服公为有量。
庆历三年,起公为保静军留后、知青州。未行,而契丹聚兵幽、涿,遣使者有所求,自河以北皆警,乃拜公保静军节度使、知澶州。契丹使者过澶州,见公,喜曰:“闻公名久矣,乃得见于此邪。”公为言已衰老,中国多贤士大夫,因指坐客,历陈其世家,使者竦听。是岁,徙真定府、定州等路都部署,改宣徽南院使、判成德军,未行,徙判定州,兼三路都部署。公治其军,无挠其私,亦不贷其过,居顷之,士皆可用。契丹使人觇其军,或劝公执而戮之,公曰:“吾军整而和,使觇者得吾实以归,是屈人兵以不战也。”明日,大阅于郊,公执桴鼓誓师,号令简明,进退坐作,肃然无声,乃下令曰:“具糗粮,听鼓声,视吾旗所乡!”契丹闻之震恐。会复议和,兵解,徙知陈州。道过京师,天子遣中贵人问公欲见否,公谢曰:“备边无功,幸得蒙恩徙内地,不敢见。”
明年,徙河阳,不行,以宣徽使奉朝请,已而出判相州。六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澶州。明年,徙郑州,封祁国公。又明年,乞骸骨,不许,以为会灵观使,已而复判郑州,徙澶州,除集庆军节度使,徙封冀国公。皇三年,遂以太子太师致仕,大朝会,许缀中书门下班。
居一岁,天子思之,起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郑州。六年,以本官为枢密使,徙封鲁国公。既而上以富公弼为宰相。是岁,契丹使者来,公与之射。使者曰:“天子以公典枢密,而用富公为相,得人矣。”语闻,上喜,赐公御弓一,矢五十。公善射,至老不衰,尝侍上射,辞曰:“幸得备位大臣,举止为天下所视,臣老矣,恐不能胜弓矢。”上再三谕之,乃手二矢再拜,一发中之,遂将释,复位,上固勉之,再发又中,由是左右皆欢呼,赐以袭衣、金带。
自宝元、庆历之间,元昊叛河西,兵出久无功,士大夫争进计策,多所改作。公笑曰:“奈何纷纷?兵法不如是也。使士知畏爱,而怯者勇,勇者不骄。以吾可胜,因敌而胜之耳,岂多言哉!”其在枢密,亦尝自请临边,不许,凡大谋议,必以咨之。其在外,则遣中贵人诏问,其言多见施用。
公自致仕,复起掌枢密,凡三岁,以老求去位,至六、七。上为之不得已,以为景灵宫使,徙忠武军节度使,又以为同群牧制置使,五日一朝,给扶者以子若孙一人。是岁,公年七十有八矣。明年二月辛未,以疾薨于家。诏辍视朝二日,发哀于苑中,赠太尉、中书令。其遗言曰:“臣有俸禄,足以具死事,不敢复累朝廷,愿无遣使者护丧,无厚赙赠。”天子恻然,哀其志,以黄金百两、白金三千两赐其家,固辞,不许。以其年五月甲申葬于管城。明年,有诏史臣刻其墓碑。
臣愚以谓自国家西定河湟,北通契丹,罢兵不用,几四十年。一日元昊叛,幽燕亦犯约,二边骚动,而老臣宿将无在者。公于是时,屹然为中国钜人名将,虽未尝躬矢石攻坚摧敌,而恩信已足抚士卒,名声已足动四夷。遂登朝廷,典掌机密,以老还仕,复起于家,保有富贵,享终寿考。虽古之将帅,及于是者其几何人!至于出入勤劳之节,与其进退绸缪君臣之恩意,可以褒劝后世,如古诗书所载,皆应法可书。
谨按鲁武恭公,讳德用,字元辅。曾祖讳方,追封蒋国公;祖讳玄,追封于阝国公,皆赠中书令。父讳超,建雄军节度使,赠尚书令,追封鲁国公,谥曰武康。公娶宋氏,武胜军节度使延渥之女,初为安定郡夫人,追封荣国公夫人。五男,四女。男曰咸熙,东头供奉官,早卒;次曰咸融,西京左藏库使、果州团练使;次曰咸庶,内殿崇班,早卒;次曰咸英,供备库副使;次曰咸康,内殿承制。铭曰:
鲁始锡封,以褒武康。爰暨武恭,乃克有邦。桓桓武恭,其容甚饬。伟其名声,以动夷狄。公治军旅,不宽不烦。恩均令齐,千万一人。公在朝廷,出守入卫。乃登大臣,与国谋议。公曰老矣,乞臣之身。帝曰休哉,汝予旧臣。亟其强起,秉我枢钧。礼不筋力,老予敢侮?公来在廷,拜毋蹈舞。若子与孙,助其兴俯。凡百有位,谁其敢俦?惟时黄,天子之优。富贵之隆,亦有能保。孰享其终,如公寿考。公有世德,载勋常。刻铭有诏,俾嗣其芳。
【镇安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赠太师中书令程公神道碑铭〈嘉四年〉】
惟文简公既葬之二年,其子嗣隆泣而言于朝曰:“先臣幸得备位将相,官、阶、品皆第一,爵、勋皆第二,请得立碑如令。”于是天子曰:“噫!惟尔父琳,有劳于我国家,余其可忘?”乃大书曰“旌劳之碑”,遣中贵人即赐其家,曰:“以此名尔碑。”又诏史臣修曰:“汝为之铭。”臣修与文简公故往来,知其人,又尝志其墓,又尝述其世德于冀公太师之碑,得其世次、官封、功行最详,乃不敢辞。
惟公字天球,姓程氏。曾祖讳新,赠太师。曾祖妣吴国夫人齐氏。祖讳赞明,赠太师、中书令。祖妣秦国夫人吴氏。考讳元白,袁州宜春令,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冀国公。妣晋国夫人楚氏。公举大中祥符四年服勤词学高第,试秘书省校书郎、泰宁军节度推官,改著作佐郎、知并州寿阳县,秘书丞、监左藏库。天禧中,诏选文学履行,召试,直集贤院。今天子即位,迁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会修《真宗实录》,而起居注阙,命公追修大中祥符八年已后,书成,遂修起居注。迁祠部员外郎,提举诸司库务,以本官知制诰,同判吏部流内铨。
契丹尝遣使贺上即位,命公迓之,使者妄有所言,公折以理,遂屈服。其后又遣使贺天圣五年乾元节,天子思公前尝折其使,乃以公为馆伴使。使者果言契丹见中国使者,坐殿上,位次高,而中国见契丹使者位下,当迁。议者以为小故,可许,虽天子亦将许之。公争以谓契丹所以与中国好者,守先帝约也,一切宜用故事,若许其小,将启其大。天子是之,乃止。
岁中,迁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丞相张文节,公少所称许而最知公,方除中丞,文节当执笔,喜曰:“不辱吾笔矣。”明年,拜枢密直学士、知益州。公性方重,寡言笑,凡所处画,常先虑谨备,所以条目巨细甚悉,至临事简严,僚吏莫能窥其际。尝夜张灯会五门,大集州民,而城中火起,吏如公教不以白,而随即救止。终宴,民去,始稍知火。监军得告者言军谋变,惧而入白,公笑曰:“岂有是哉?”监军惶惑不敢去,公曰:“军中动静,吾自知之,苟有谋者,不能隐也。”已而卒无事。其他多类此。蜀妖人自名李冰神子,署官属吏卒,以恐蜀人,公捕斩之。而谤者言公妄杀人,蜀且乱。天子遣人驰视之,使者还言蜀人便公政,方安乐,而诛妖人所以止乱。
由是天子益知公贤,召为给事中、知开封府。前为府者,苦其治剧,或不满岁罢,不然,被谤讥,或以事去,独公居数岁。久而治益精明,盗讼稀少,狱屡空,诏书数下褒美,迁工部侍郎、龙图阁学士,守御史中丞。久之,天子思其治,召为翰林学士。复知开封府。
明年,为三司使。不悦苟利,不贪近功。时议者患民税多目,吏得为奸,欲除其名而合为一。公以谓合而没其名,一时之便,后有兴利之臣必复增之,是重困民也。议者莫能夺。其于出入尤谨,禁中时有所取,未尝肯予。宦官怒,言陛下虽有欲,物在程某何可得!公曰:“臣所以为陛下惜尔。”天子以为然。
累迁吏部侍郎。景四年,以本官参知政事。公益自信不疑,宰相有所欲私,辄众折之,其语至今士大夫能道也。初,范仲淹以言事忤大臣,贬饶州。已而上悔悟,欲复用之,稍徙知润州。而恶仲淹者遽诬以事,语入,上怒,亟命置之岭南。自仲淹贬而朋党之论起,朝士牵连,出语及仲淹者皆指为党人;公独为上开说,上意解而后已。是时,元昊叛河西,朝廷多故,公在政事,补益尤多。而小人侥幸皆不便,遂以事中之,坐贬为光禄卿,知颍州。已而徙知青州,又徙大名府。居一岁中,迁户部吏部二侍郎、尚书左丞、资政殿学士。北京建,遂以为留守。宦者皇甫继明方用事,主治行宫,务广制度以市恩,公为裁抑之,与继明章交上。天子遣一御史往视之,还,直公,天子为罢继明,独委公以建都事。公自知政事,以论议不私见嫉,被贬斥,已稍复见用,遂与继明争曲直,由是益不妄合于世。虽不复大用,而契丹方遣使数有所求,兵诛元昊未克,西北宿重兵,公于是时,天子常委以河北、陕西之重,留守北京凡四年。迁工部尚书、资政殿大学士、河北安抚使。庆历六年,拜武昌军节度使、陕西安抚使、知永兴军府事。明年,加宣徽北院使、延路经略使马步军都部署、判延州,仍兼陕西安抚使。皇元年,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留守北京。其于二方,威惠信著,尤知夷狄情伪、山川险易、行师制敌之要。其在延州,夏人数百驱畜产至界上请降,言契丹兵至衙头矣,国且乱,愿自归。公曰:“契丹兵至元昊帐下,当举国取之,岂容有来降者乎?闻夏人方捕叛族,此其是乎?不然,诱我也。”拒而不受。已而夏人果以兵数万临界上,公戒诸堡寨无得数出兵,夏人以为有备,引去,自此不复窥边。
公于河北最久,民爱之,为立生祠。明年,改武胜军节度使,犹在北京。又改镇安军节度使,在镇四年,犹上书:镇安一郡尔,不足以自效,愿复守边。书未报,得疾,以至和三年闰三月七日己丑薨于陈州之正寝,享年六十有九。天子辍视朝二日,赠中书令,谥曰文简。明年,袷享太庙,推恩,加赠公太师尚书令。公累阶至开府仪同三司,勋上柱国,广平郡爵公,封户七千四百而实封二千一百,赐号推诚保德守正翊戴功臣。娶陈氏,封卫国夫人。子男四人:曰嗣隆,太常博士;嗣弼,殿中丞;嗣恭,太常博士;嗣先,大理寺丞。女五人,皆适良族。
谨按程氏之先,出自重、黎。至休父,为周司马,国于程,其后子孙遂以为氏。自秦、汉以来,世有其人,程氏必显,而各以其所居著姓,后世因之,至唐尤盛。号称中山程氏者,皆祖魏安乡侯昱。公,中山博野人也,世有积德,至公始大显闻。臣修以谓古者功德之臣,进受国宠,退而铭于器物,非独私其后世,所以不忘君命,示国有人,而诗人又播其事,声于咏歌,以扬无穷。今去古远,为制不同,而犹有幽堂之石、隧道之碑,得以纪德昭烈,而又幸蒙天子书而名之,其所以照临程氏,恩厚宠荣,出古远甚而臣又得刻铭其下。铭,臣职也,惧不能称。铭曰:
程以国氏,世远支分。因居著姓,各以其人。公世中山,在昔有闻。克大自公,厥声以振。乃秉国钧,乃授将钺。出入其勤,险夷一节。帝曰噫欤余有劳臣。何以旌之?有烂其文。惟此劳臣,实余同德。忧国在心,匪劳以力。二方有事,诸将无功。俾我旧老,不遑居中。闲息近藩,庶休厥躬。有请未报,奄云其终。殁而后已,兹可谓忠。惟帝之褒,其言甚简。铭以述之,万世丕显。
【赠刑部尚书余襄公神道碑铭〈治平四年〉】
始与襄公既葬于曲江之明年,其子仲荀走于亳以来告曰:“余氏世为闽人,五代之际,逃乱于韶。自曾、高以来,晦迹嘉遁,至于博士府君,始有禄仕,而襄公继之以大。曲江僻在岭表,自始兴张文献公有声于唐,为贤相,至公复出,为宋名臣。盖余氏徙韶,历四世始有显仕,而曲江寂寥三百年,然后再有闻人。惟公位登天台,正秩三品,遂有爵土,开国乡州,以继美前哲,而为韶人荣,至于褒恤赠谥,始终之宠盛矣。盖褒有诏,恤有物,赠有诰,而谥行、考功有议有状,合而志之以诸幽有铭,可谓备矣。惟是螭首龟趺,揭于墓隧,以表见于后世而昭示其子孙者,宜有辞而阙焉,敢以为请。”谨按:
余氏,韶州曲江人。曾祖讳某,祖讳某,皆不仕。父讳某,太常博士,累赠太常少卿。公讳靖,字安道。官至朝散大夫,守工部尚书、集贤院学士,知广州军州事,兼广南东路兵马钤辖、经略安抚使,柱国,始兴郡开国公,食邑二千六百户、食实封二百户。治平元年,自广朝京师,六月癸亥,以疾薨于金陵。天子恻然,辍视朝一日,赙以粟帛,赠刑部尚书,谥曰襄。明年七月某甲子,返葬于曲江之龙归乡成山之原。
公为人质重刚劲,而言语恂恂,不见喜怒。自少博学强记,至于历代史记、杂家、小说、阴阳、律历外,暨浮屠、老子之书,无所不通。天圣二年举进士,为赣县尉,书判拔萃,改将作监丞、知新建县,再迁秘书丞,刊校三史,充集贤校理。天章阁待制范公仲淹以言事触宰相得罪,谏官、御史不敢言,公疏论之,坐贬监筠州酒税,稍徙泰州。已而天子感悟,亟复用范公,而因之以被斥者皆召还,惟公以便亲乞知英州,迁太常博士。丁母忧,服除,遂还为集贤校理,同判太常礼院。景、庆历之间,天下怠于久安,吏习因循,多失职。及赵元昊以夏叛,师出久无功,县官财屈而民重困。天子赫然,思振颓弊以修百度,既已更用二三大臣,又增置谏官四员,使言天下事,公其一人也,即改右正言供职。公感激奋励,遇事辄言,无所回避,奸谀权幸屏息畏之,其补益多矣,然亦不胜其怨嫉也。庆历四年,元昊纳誓请和,将加封册;而契丹以兵临境上,遣使言为中国讨贼,且告师期,请止毋与和。朝廷患之:欲听,重绝夏人而兵不得息;不听,生事北边。议未决。公独以谓中国厌兵久矣,此契丹之所幸,一日使吾息兵养勇,非其利也,故用此以挠我尔,是不可听。朝廷虽是公言,犹留夏册不遣,而假公谏议大夫以报。公从十余骑驰出居庸关,见虏于九十九泉,从容坐帐中辩言,往复数十,卒屈其议,取其要领而还。朝廷遂发夏册,臣元昊。西师既解严,而北边亦无事。是岁,以本官知制诰、史馆修撰。而契丹卒自攻元昊,明年,使来告捷,又以公往报。坐习虏语,出知吉州,怨家因之中以事,左迁将作少监,分司南京。公怡然还乡里,阖门谢宾客,绝人事,凡六年。天子每思之,欲用者数矣,大臣有不喜者,第迁光录少卿于家,又以为某卫将军、寿州兵马钤辖,辞不拜。
皇三年祀明堂,覃恩迁卫尉卿。明年,知虔州,丁父忧,去官。而蛮贼侬智高陷邕州,连破岭南州县,围广州。乃即庐中起公为秘书监、知潭州,即日疾驰,在道,改知桂州、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公奏曰:“贼在东而徙臣西,非臣志也。”天子嘉之,即诏公经制广东、西贼盗。乃趋广州,而智高复西走邕州。自智高初起,交趾请出兵助讨贼,诏不许。公以谓智高,交趾叛者,宜听出兵,毋沮其善意。累疏论之,不报。至是,公曰:“邕州与交趾接境,今不纳,必忿而反助智高。”乃以便宜趣交趾会兵,又募侬、黄诸姓酋豪,皆縻以职,与之誓约,使听节制。或疑其不可用,公曰:“使不与智高合,足矣。”及智高入邕州,遂无外援。既而宣抚使狄青会公兵,败贼于归仁,智高走入海,邕州平。公请复终丧,不许。诸将班师,以智高尚在,请留公广西,委以后事。迁给事中,谏官、御史列疏言公功多而赏薄,再迁尚书工部侍郎。公留广西逾年,抚缉完复,岭海肃然。又遣人入特磨,袭取智高母及其弟一人。俘于京师,斩之。拜集贤院学士,久之,徙知潭州,又徒青州,再迁吏部侍郎。嘉五年,交趾寇邕州,杀五巡检。天子以谓恩信著于岭外而为交趾所畏者,公也,驿召以为广西体量安抚使,悉发荆湖兵以从。公至,则移檄交趾,召其臣费嘉诘责之。嘉皇恐,对曰:“种落犯边,罪当死,愿归取首恶以献。”即械五人送钦州,斩于界上。公还,邕人遮道留之不得。明年,以尚书左丞知广州。英宗即位,拜工部尚书,代还,道病卒,享年六十有五。
公经制五管,前后十年,凡治六州,所至有惠爱,虽在兵间,手不释卷。有文集二十卷,奏议五卷,三史刊误四十卷。
娶林氏,封鲁郡夫人。子男三人:伯庄,殿中丞,早卒;仲荀,今为屯田员外郎;叔英,太常寺太祝。女六人,皆适士族。孙四人。孙女五人。铭曰:
余迁曲江,仍世不显。奋自襄公,有声甚远。始兴开国,袭美于前。两贤相望,三百年间。伟欤襄公,惟邦之直。始登于朝,官有言责。左右献纳,奸谀屏息。庆历之治,实多补益。逢时有事,奔走南北。功书史官,名在夷狄。出入艰勤,险夷一德。小人之讠,公废于里。一方有警,公起于家。威行信结,岭海幽遐。公之在焉,帝不南顾。胡召其还,殒于中路。返柩来归,韶人负土。伐石刻辞,立于墓门。以诒来世,匪止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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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四·居士集卷二十四
◎墓表八首
【永春县令欧君墓表〈天圣□年〉】
君讳庆,字贻孙,姓欧氏。其上世为韶州曲江人,后徙均州之郧乡,又徙襄州之谷城。乾德二年,分谷城之阴城镇为乾德县,建光化军,欧氏遂为乾德人。
修尝为其县令,问其故老乡闾之贤者,皆曰有三人焉。其一人曰太傅、赠太师、中书令邓文懿公,其一人曰尚书屯田郎中戴国忠,其一人曰欧君也。三人者学问出处,未尝一日不同,其忠信笃于朋友,孝悌称于宗族,礼义达于乡闾。乾德之人初未识学者,见此三人,皆尊礼而爱亲之。既而皆以进士举于乡里,而君独黜于有司。后二十年,始以同三礼出身为潭州湘潭主簿,陈州司法参军,监考城酒税,迁彭州军事推官,知泉州永春县事。而邓公已贵显于朝,君尚为州县吏,所至上官多邓公故旧,君绝口不复道前事,至终其去,不知君为邓公友也。君为吏廉贫,宗族之孤幼者皆养于家。居乡里,有讼者多就君决曲直,得一言,遂不复争,人至于今传之。
嗟夫!三人之为道,无所不同,至其穷达,何其异也!而三人者未尝有动于其心,虽乾德之人称三人者,亦不以贵贱为异,则其幸不幸,岂足为三人者道哉!然而达者昭显于一时,而穷者泯没于无述,则为善者何以劝?而后世之来者何以考德于其先?故表其墓以示其子孙。
君有子世英,为邓城县令;世,举进士。君以天圣七年卒,享年六十有四,葬乾德之西北广节山之原。
【尚书屯田员外郎李君墓表〈宝元元年〉】
汉水东至乾德,汇而南,民居其冲,水悍暴而岸善崩,然其民尤富完。其下之材,治室屋聚居,盖数千家,皆安然易汉而自若者,以有石堤为可恃也。景五年,余始为其县令,既行汉上,临石堤,问其长老,皆曰吾李君之作也。于是喟然而叹,求李君者,得其孙厚。厚举进士,好学,能自言其世。云:
李氏,贝州清河人。君举进士,中淳化三年乙科。镇州真定主簿齐化基,为吏以强察自喜,恶君廉直不为屈,多求事可酿为罪者责君理之。君辨愈明,不可污。卒服其能,反荐之,迁威虏军判官。
秩满,河北转运使又荐为冀州军事推官。逾年,吏部考籍,凡四较考者,外皆召还,公考当召。是时,契丹侵边,冀州独乞留君督军饷,课为最多,迁大理寺丞,乘传治壁州疑狱。既还,转运使又请通判冀州,督旁七县军饷,课尤多而民不劳。遭岁饥,悉出庾粟以贷民,且曰:“凶、丰甚,必复。使丰而归诸庾,是化吾朽积而为新,乃两利也。”转运使以为然,因请君益贷贝、魏、沧、冀诸州。后岁果丰,饥民德君,粟归诸庾无后者,盖赖而活者数十万家。居三年,转运使上冀人言,乞留,许留一岁,就拜殿中丞。岁满将去,冀民夜私入其府,堑其居,若不可出。君谕之,乃得去。
通判河南,未行,契丹兵指邢、,天子择吏之能者,改君通判邢州。其守赵守一当守邢以寇,辞不任邢事,天子曰:李某佐汝,可无患。守一至邢,悉以州事任君。御史中丞王嗣宗辟推直官,遂荐为御史,以疾不拜,求知光化军,作所谓石堤者。孙何荐其材,拜三司户部判官,改知建州,皆以疾辞。又求知汉阳军,居三岁,而汉阳之狱空者二岁。卒以疾解,退居于汉旁。大中祥符六年五月某日卒于家,遂葬县东遵教乡之友于村。子孙因留家焉。
君讳仲芳,字秀之,享年五十有三,官至尚书屯田员外郎。君为人敦敏而材,以疾中止。
余闻古之有德于民者,殁则乡人祭于其社。今民既不能祠君于汉之旁,而其墓幸在其县;余,令也,又不表以示民,呜呼!其何以章乃德?俾其孙刻石于隧,以永君之扬。
【石曼卿墓表〈庆历元年〉】
曼卿,讳延年,姓石氏。其上世为幽州人。幽州入于契丹,其祖自成始以其族间走南归,天子嘉其来。将禄之,不可,乃家于宋州之宋城。父讳补之,官至太常博士。幽燕俗劲武,而曼卿少亦以气自豪,读书不治章句,独慕古人奇节伟行非常之功,视世俗屑屑,无足动其意者。自顾不合于世,乃一混以酒,然好剧饮,大醉,颓然自放,由是益与时不合。而人之从其游者,皆知爱曼卿落落可奇,而不知其才之有以用也。年四十八,康定二年二月四日,以太子中允、秘阁校理卒于京师。
曼卿少举进士,不中。真宗推恩,三举进士,皆补奉职。曼卿初不肯就,张文节公素奇之,谓曰:“母老乃择禄邪?”曼卿矍然起就之,迁殿直,久之,改太常寺太祝、知济州金乡县,叹曰:“此亦可以为政也。”县有治声。通判乾宁军,丁母永安县君李氏忧,服除,通判永静军,皆有能名。充馆阁校勘,累迁大理寺丞,通判海州,还为校理。庄献明肃太后临朝,曼卿上书,请还政天子。其后太后崩,范讽以言见幸,引尝言太后事者,遽得显官,欲引曼卿,曼卿固止之,乃已。
自契丹通中国,德明尽有河南,而臣属遂务休兵养息天下,然内外弛武三十余年,曼卿上书言十事,不报。已而元昊反,西方用兵,始思其言,召见,稍用其说,籍河北、河东、陕西之民,得乡兵数十万。曼卿奉使籍兵河东,还称旨,赐绯衣银鱼,天子方思尽其才,而且病矣。既而闻边将有欲以乡兵捍贼者,笑曰:“此得吾粗也。夫不教之兵勇怯相杂,若怯者见敌而动,则勇者亦牵而溃矣。今或不暇教,不若募其敢行者,则人人皆胜兵也。
其视世事蔑若不足为,及听其施设之方,虽精思深虑不能过也。状貌伟然,喜酒自豪,若不可绳以法度,退而质其平生,趣舍大节无一悖于理者。遇人无贤愚,皆尽欣欢。及闲而可否天下是非善恶,当其意者无几人。其为文章,劲健称其意气。有子济滋。天子闻其丧,官其一子,使禄其家。既卒之三十七日,葬于太清之先茔。其友欧阳修表于其墓曰:
呜呼曼卿!宁自混以为高,不少屈以合世,可谓自重之士矣。士之所负者愈大,则其自顾也愈重;自顾愈重,则其合愈难。然欲与共大事,立奇功,非得难合自重之士不可为也。古之魁雄之人,未始不负高世之志,故宁或毁身污迹,卒困于无闻,或老且死而幸一遇,犹克少施于世。若曼卿者,非徒与世难合,而不克所施,亦其不幸不得至乎中寿,其命也夫!其可哀也夫!
【内殿崇班薛君墓表】
公讳塾,字宗道,姓薛氏,资政殿学士、兵部尚书简肃公之弟。薛之世德终始,有简肃公之志与碑。公官至内殿崇班,以某年某月某日,卒官于蜀州。其子仲孺以其丧归葬于绛州之正平,先葬而来乞铭以志。予幸尝纪次简肃公之德,而又得铭公。其铭曰:
公躬直清,官以材称。惟贤是似,不愧其兄。
既葬,而仲孺又来请曰:“铭之藏,诚以永吾先君于不朽,然不若碣于隧,以表见于世之昭昭也。”予惟薛氏于绛为著姓,简肃公于公为兄弟,而公之世德,予既见之铭,而其子又欲碣以昭显于世,可谓孝矣。然予考古所谓贤人、君子、功臣、烈士之所以铭见于后世者,其言简而著。及后世衰,言者自疑于不信,始繁其文,而犹患于不章,又备其行事,惟恐不为世之信也。若薛氏之著于绛,简肃公之信于天下,而予之铭公不愧于其兄,则公之铭不待繁言而信也。然其行事终始,予亦不敢略而志诸墓矣。今之碣者,无以加焉,则取其可以简而著者书之,以慰其子之孝思,而信于绛之人云。
【连处士墓表〈庆历八年〉】
连处士,应山人也。以一布衣终于家,而应山之人至今思之。其长老教其子弟,所以孝友、恭谨、礼让而温仁,必以处士为法,曰:“为人如连公,足矣。”其矜寡孤独凶荒饥馑之人皆曰:“自连公亡,使吾无所告依而生以为恨。”呜呼!处士居应山,非有政令恩威以亲其人,而能使人如此,其所谓行之以躬,不言而信者欤?
处士讳舜宾,字辅之,其先闽人。自其祖光裕尝为应山令,后为磁、郢二州推官,卒而反葬应山,遂家焉。处士少举《毛诗》,一不中,而其父正以疾废于家,处士供养左右十余年,因不复仕进。父卒,家故多资,悉散以乡里,而教其二子以学,曰:“此吾资也。”岁饥,出谷万斗以粜,而市谷之价卒不能增,及旁近县之民皆赖之。盗有窃其牛者,官为捕之甚急,盗穷,以牛自归,处士为之愧谢曰:“烦尔送牛。”厚遗以遣之。尝以事之信阳,遇盗于西关,左右告以处士,盗曰:“此长者,不可犯也。”舍之而去。
处士有弟居云梦,往省之,得疾而卒,以其柩归应山。应山之人去县数十里迎哭,争负其柩以还,过县市,市人皆哭,为之罢市三日,曰:“当为连公行丧。”处士生四子,曰庶、庠、庸、膺。其二子教以学者,后皆举进士及第。今庶为寿春令,庠为宜城令。
处士以天圣八年十二月某日卒,庆历二年某月日,葬于安陆蔽山之阳。自卒至今二十年,应山之长老识处士者,与其县人尝赖以为生者,往往尚皆在,其子弟后生闻处士之风者,尚未远,使更三四世至于孙曾,其所传闻,有时而失,则惧应山之人不复能知处士之详也。乃表其墓,以告于后人。八年闰正月一日,庐陵欧阳修述。
【太常博士周君墓表〈皇五年〉】
有笃行君子曰周君者,孝于其亲,友于其兄弟。居父母丧,与其兄某、弟某居于倚庐,不饮酒食肉者三年,其言必戚,其哭必哀,除丧而癯然不能胜人事者,盖久而后复。自孔子在鲁,而鲁人不能行三年之丧,其弟子疑以为问,则非鲁而他国可知也;孔子殁,而其后世又可知也。今世之人,知事其亲者多矣,或居丧而不哀者有矣;生能事而死能哀,或不知丧礼者有矣;或知礼而以谓丧主于哀而已,不必合于礼者有矣。如周君者,事生尽孝,居丧尽哀,而以礼者也。礼之失久矣,丧礼尤废也。今之居丧者,惟仕官、婚嫁、听乐不为,此特法令之所禁尔。其衰麻之数,哭泣之节,居处之别,饮食之变,皆莫知夫有礼也。在上位者不以身率其下,在下者无所望于其上,其遂废矣乎!故吾于周君有所取也。
君讳尧卿,字子俞,道州永明县人也。天圣二年举进士,累官至太常博士。历连、衡二州司理参军,桂州司录,知高安、宁化二县,通判饶州。未行,以庆历五年六月朔日卒于朝集之舍,享年五十有一。皇五年某月日,葬于道州永明县之紫微冈。曾祖讳某。祖讳某。父讳某,赠某官。母唐氏,封某县太君。娶某氏,封某县君。
君学长于毛、郑《诗》,《左氏春秋》。家贫,不事生产,喜聚书。居官禄虽薄,常分俸以宗族朋友。人有慢己者,必厚为礼以愧之。其为吏,所居皆有能政。有文集二十卷。
君有子七人:曰谕,鼎州司理参军;曰诜,湖州归安主簿;曰谧、曰讽、曰、曰说、曰谊,皆未仕。呜呼!孝非一家之行也,所以移于事君而忠,仁于宗族而睦,交于朋友而信,始于一乡推之四海、表于金石示之后世而劝。考君之所施者,无不可以书也,岂独俾其子孙之不陨哉!
【龙武将军薛君墓表〈至和元年〉】
薛姓居河东者,自唐以来族最盛。宋兴百年,而薛姓五显。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赠兵部尚书简肃公,当天圣中,参辅大政,以亮直刚毅为时名臣。公,绛州正平人也。有子直孺,早卒,无后,以其弟之子仲孺为后。然其兄弟五人及其诸子,皆用公荫禄仕,以忠厚孝谨多材能为绛大族。
君讳某,字某,简肃公之兄也。少有高节,仕而不得志,退老于家,以德行文学为乡善人。君少好学,工为文辞,应有司格,既而曰:是岂足学也哉?”乃弃而不为。其后简肃公贵显,以恩例补君右班殿直。君笃爱其弟,不得已,为强起就职。居顷之,卒弃去,遂不复仕。君居乡里,孝悌于其家,忠信于其朋友,礼让于其长老。乡里之人始而爱,久而化,既殁而犹思焉。
君以天圣二年十一月某日以疾卒于家,享年六十有九,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正平县清原乡之周村原。曾祖景,赠太保。祖温瑜,赠太傅。父光化,赠太师。母曰郑国夫人费氏。子男二人:长曰长孺,今为尚书虞部员外郎、知绛州军州事;次曰良孺,殿中丞。女三人。君以子恩,累赠右龙武军将军;夫人郑氏,正平县太君。
君卒之若干年,其子始以尚书郎来守是州。予,薛氏婿也,且嘉君之隐德以终而有后,乃为表于其墓,既又作诗以遗之。曰:
“伊绛之人,其出如云。往于周原,从我邦君。周原有墓,郁郁其松。绛无居人,惟邦君是从。来以春秋,执事必躬。邦君在绛,礼我耆艾。惟父之执,其恭敢怠?邦君有政,惠我后生。从民上冢,闾里之荣。嗟我绛人,孝慈友悌。为善有后,惟邦君是视。
【尚书屯田员外郎张君墓表〈至和二年〉】
君讳谷,字应之,世为开封尉氏人。曾祖节,祖遇,皆不仕。父炳,为郑州原武县主簿,因留家焉,今为原武人也。君举进士及第,为河阳、河南主簿,苏州观察推官,开封府士曹参军,迁著作佐郎,知阳武县,通判眉州,累迁屯田员外郎,复知阳武县,以疾致仕,卒于家,享年五十有九。
君为人刚介好学问,事父母孝,与朋友信。其为吏洁廉,所至有能称。其在河南时,予为西京留守推官,与谢希深、尹师鲁同在一府。其所与游,虽他掾属宾客,多材贤少壮驰骋于一时,而君居其间,年尚少,独苦羸,病肺唾血者已十余年。幸其疾少间,辄亦从诸君饮酒。诸君爱而止之,君曰:“我岂久生者邪?”虽他人视君,亦若不能胜朝夕者。其后同府之人皆解去,而希深、师鲁与当时少壮驰骋者丧其十八九,而君癯然唾血如故,后二十年始以疾卒。君虽病羸,而力自为善,居官为吏,未尝废学问,多为贤士大夫所知。乃知夫康强者不可恃以久,而羸弱者未必不能生,虽其迟速长短相去几何,而强者不自勉,或死而泯灭于无闻,弱者能自力,则必有称于后世,君其是已。
君尝谓子曰:“吾旦暮人耳,无所取于世也,尚何区区于仕哉?然吾常哀禄之及于亲者薄,若幸得不死而官登于朝,冀窃国家褒赠之宠以荣其亲,然后归病于原武之庐足矣!”乃益买田治室于原武以待。
君自河南、苏州累为名公卿所荐,乃迁著作为郎官,赠其父太子中允,母宋氏京兆县太君,于是遂致仕归于原武,营其德政乡之张固村原,将葬其亲。卜以皇五年十一月某日用事,前四日,君亦卒,遂以某日从葬于原上。
予与君游久,记其昔所谓予者,且哀君之贤而不幸,又嘉君之志信而有成,于其葬也,不及铭,乃表于其墓。
君娶祝氏,封华阳县君。有子曰损,试将作监主簿。至和二年三月七日,翰林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欧阳修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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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五·居士集卷二十五
◎墓表六首〈附一首〉
【尚书屯田外郎赠兵部员外郎钱君墓表〈至和二年〉】
君讳冶,字良范,姓钱氏。世为鼓城人,后徙吴兴,自君之七世祖宝,又徙常州之武进。曾祖讳某。祖讳某。父讳某。当唐末五代,钱氏起余杭,据浙东、西为吴越王。于是时,常州或属江南,或属吴越,而武进钱氏独不显,方以儒学廉让行于乡里,连三世不仕。宋兴,取江南,常州归于有司。君始以州进士举,中景德二年甲科,试秘书省校书郎,为扬州广陵、潮州海阳县令,迁宁国军节度推官、监黄州麻城茶场,遂知县事,迁著作佐郎、知蕲州蕲水、怀安军金堂县,又迁秘书丞、知泰州如皋县。再迁屯田员外郎、通判宣州,未行,明道二年六月十一日,以疾卒于家,享年五十有二。
君少好学,能为文辞。家贫,其母贤,尝躬织以资其学问。每夜读书,母为灭烛止之,君阳卧,母且睡,辄复起读。州举进士第一,试礼部高第,遂中甲科。为吏长于决狱,历六县,皆有能政。
潮州自五代时,刘氏暴残其民,君为海阳经年,民归业者千余户,由是海阳升为大县。潮之大姓某氏火,迹其来自某家,吏捕讯之,某家号冤不服。太守刁湛曰:“狱非钱君不可。”君问大姓,得火所发床足,验之,疑里仇家物。因率吏入仇家,取床,折足合之,皆是。仇人即服曰:“火自我出,然故遗其迹某家者,欲自免也。某家诚冤。”君即日出某家狱,致仇人以法,举州称为神明。
其佐宣州,数决大狱,及旁近郡狱有疑者,皆归决于君。工部侍郎凌策知宣州,尤称君文学,曰:“吏事不足污子,当以文章居台阁。”欲荐其文,未及而策卒。初,宣州官岁市茶于泾县,命君主之。策子不肖,以恶茶数千斤入于官,君立焚之,以白策,策益以此知君。策卒,君叹曰:“世无知我者矣。”
在麻城,以茶课岁增五倍,遂迁著作。金堂故多盗,君以伍保籍民,察其出入,凡为盗者,许其徒告以赎罪,盗遂止。会甘露降其县,明年,麦禾大稔,麦一茎五歧、禾一茎五穗者,县人以为君政所致,谓之钱公三瑞。君叹曰:“吾知治民尔,瑞岂吾致哉!”县人为君立生祠。如皋民不农桑,以盐为生。君曰:“使民足以衣食,盐犹农也。”乃悉求盐利害为条目,民便其利而盐最增积,以石数者至四十五万。君在如皋,时年五十。或叹其仕不达,君曰:“使吾政行于民,是达也。”蔡文忠公为御史中丞,数欲引君为御史,会君卒。君平生所为文章三百余篇,号曰《晦书》。
君之皇考赠殿中丞。母诸葛氏,封万年县太君,徙封福昌。娶蒋氏,初封乐安县君,又封福清。子男五人,曰公饣束、公瑾、公辅、公仪、公佐。蒋氏有贤行,自君之卒,日以君所为勖其五子以学。蒋氏后君二十年以卒,卒时,公瑾、公辅皆以进士及第。公瑾为新郑尉,公辅以文章知名当世,为太常丞、集贤校理。钱氏自其祖宝徙武进,其居与葬皆在其县之遵教乡敦行里。庆历三年九月庚申,公饣束等葬君于其居之东北原皇里水之北。至和二年三月壬午,以蒋夫人从。欧阳修曰:
钱姓出陆终,盖颛顼之苗裔。始以士为周官,久而以为姓。自三代以来,无甚显者。至唐末,钱氏多居东南。及Α乘乱世,起余杭,有地十三州,号兼吴越而王者几百年。而武进钱氏独以隐德累世不显。岂以力者如彼,而以德者如此哉!岂其盛衰迟速之理,固有不同哉?武进之钱,自宝七世,至君有闻,又有贤子,不坠益彰,其势孰止!盖恃力者虽盛而必衰,以德者愈迟而终显。立石刻辞,其示弥远。
【河南府司录张君墓表〈嘉二年〉】
故大理寺丞、河南府司录张君,讳汝士,字尧夫,开封襄邑人也。明道二年八月壬寅,以疾卒于官,享年三十有七。卒之七日,葬洛阳北邙山下。其友人河南尹师鲁志其墓,而庐陵欧阳修为之铭。以其葬之速也,不能刻石,乃得金谷古砖,命太原王顾以丹为隶书,纳于圹中。嘉二年某月某日,其子吉甫、山甫改葬君于伊阙之教忠乡积庆里。君之始葬北邙也,吉甫才数岁,而山甫始生,余及送者相与临穴,视窆且封,哭而去。今年春,余主试天下贡士,而山甫以进士试礼部,乃来告以将改葬其先君,因出铭以示余,盖君之卒,距今二十有五年矣。
初天圣、明道之间,钱文僖公守河南。公,王家子,特以文学仕至贵显,所至多招集文士。而河南吏属,适皆当时贤材知名士,故其幕府号为天下之盛,君其一人也。文僖公善待士,未尝责以吏职,而河南又多名山水,竹林茂树,奇花怪石,其平台清池上下,荒墟草木之间,余得日从贤人长者赋诗饮酒以为乐。而君为人静默修洁,常坐府治事,省文书,尤尽心于狱讼。初以辟为其府推官,既罢,又辟司录,河南人多赖之,而守尹屡荐其材。君亦工书,喜为诗,闲则从余游。其语言简而有意,饮酒终日不乱,虽醉未尝颓堕,与之居者,莫不服其德。故师鲁志之曰:“饬身临事,余尝愧尧夫,尧夫不余愧也。
始君之葬,皆以其地不善,又葬速,礼不备。君夫人崔氏,有贤行,能教其子。而二子孝谨,克自树立,卒能改葬君。如吉卜,君其可谓有后矣。自君卒后,文僖公得罪,贬死汉东,吏属亦各引去。今师鲁死且十余年,王顾者死亦六七年矣,其送君而临穴者及与君同府而游者十盖八九死矣,其幸而在者不老则病且衰,如予是也。呜呼!盛衰生死之际,未始不如是,是岂足道哉?惟为善者能有后,而托于文字者可以无穷。故于其改葬也,书以遗其子,俾碣于墓,且以写余之思焉。吉甫今为大理寺丞、知缑氏县,山甫始以进士赐出身云。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史馆修撰欧阳修撰。
【右班殿直赠右羽林军将军唐君墓表〈嘉四年〉】
嘉四年冬,天子既受袷享之福,推恩群臣,并进爵秩,既又以及其亲,若在若亡,无有中外远迩。于是天章阁待制、尚书户部员外郎唐君,得赠其皇考骁卫府君为右羽林军将军。
府君讳拱,字某。其先晋原人,后徙为钱塘人。曾祖讳休复,唐天复中举明经,为建威军节度推官。祖讳仁恭,仕吴越王,为唐山县令,累赠谏议大夫。父讳谓,官至尚书职方郎中,累赠礼部尚书。府君以父荫,补太庙斋郎,改三班借职,再迁右班殿直,监舒州孔城镇、澧州酒税,巡检泰州盐场,漳州兵马监押。乾兴元年七月某日,以疾卒于官,享年四十有六。
府君孝悌于其家,信义于其朋友,廉让于其乡里。其居于官,名公钜人皆以为材,而未及用也。享年不永,君子哀之。有子曰介,字子方,举进士。皇中尝为御史,以言事切直贬春州别驾。当是时,子方之风,悚动天下。已而天子感悟,贬未至而复用之。今列侍从,居谏官。自子方为秘书丞,始赠府君为太子右清道率府率;其为尚书主客员外郎、殿中侍御史里行,又赠府君为右监门卫将军;其为尚书工部员外郎、直集贤院、权开封府判官,又赠府君为右屯卫将军;其迁户部员外郎、河东转运使,又赠府君为骁卫将军。盖自登于朝以至荣显,遇天子有事于天地、宗庙,推恩必及焉。
府君初娶博陵崔氏,赠仙游县太君;后娶崔氏,赠清河县太君,皆卫尉卿仁冀之女。生一男,介也。五女:长适太子中舍卢圭;次适欧阳昊,早卒;次适横州推官高定;次适进士陆平仲;次适著作佐郎陈起。庆历三年八月某日,以府君及二夫人之丧,合葬于江陵龙山之东原。后十有七年,庐陵欧阳修乃表于其墓。曰:
呜呼!余于此,见朝廷所以褒宠劝励臣子之意,岂不厚哉!又以见士之为善者,虽堙没幽郁,其潜德隐行必有时而发,而迟速显晦在其子孙。然则为人之子者,其可不自勉哉?盖古之为子者,禄不逮养,则无以及其亲矣;今之为子者,有克自立,则尚有荣名之宠焉。其所以教人之孝者,笃于古也深矣。子方进用于时,其所以荣其亲者,未知其止也,姑立表以待焉。
【胡先生墓表】
先生讳瑗,字翼之,姓胡氏。其上世为陵州人,后为泰州如皋人。
先生为人师,言行而身化之,使诚明者达,昏愚者励,而顽傲者革。故其为法严而信,为道久而尊。师道废久矣,自明道、景以来,学者有师惟先生暨泰山孙明复、石守道三人,而先生之徒最盛,其在湖州之学,弟子去来常数百人,各以其经转相传授。其教学之法最备,行之数年,东南之士莫不以仁义礼乐为学。庆历四年,天子开天章阁,与大臣讲天下事,始慨然诏州县皆立学。于是建太学于京师,而有司请下湖州,取先生之法以为太学法,至今为著令。后十余年,先生始来居太学,学者自远而至,太学不能容,取旁官署以为学舍。礼部贡举,岁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其高第者知名当时,或取甲科,居显仕,其余散在四方,随其人贤愚,皆循循雅饬,其言谈举止,遇之不问可知为先生弟子。其学者相语称先生,不问可知为胡公也。
先生初以白衣见天子,论乐,拜秘书省校书郎,辟丹州军事推官,改密州观察推官。丁父忧,去职。服除,为保宁军节度推官,遂居湖学。召为诸王宫教授,以疾免。已而以太子中舍致仕,迁殿中丞于家。皇中,驿召至京师,议乐,复以为大理评事兼太常寺主簿,又以疾辞。岁余,为光录寺丞、国子监直讲,乃居太学。迁大理寺丞,赐绯衣银鱼。嘉元年,迁太子中允,充天章阁侍讲,仍居太学。已而病不能朝,天子数遣使者存问,又以太常博士致仕。东归之日,太学之诸生与朝廷贤士大夫送之东门,执弟子礼,路人嗟叹以为荣。以四年六月六日卒于杭州,享年六十有七。以明年十月五日,葬于乌程何山之原。其世次、官邑与其行事,莆阳蔡君谟具志于幽堂。
呜呼!先生之德在乎人,不待表而见于后世,然非此无以慰学者之思,乃揭于其墓之原。六年八月三日,庐陵欧阳修述。
【集贤校理丁君墓表〈熙宁元年〉】
君讳宝臣,字元珍,姓丁氏,常州晋陵人也。景元年,举进士及第,为峡州军事判官,淮南节度掌书记,杭州观察判官,改太子中允、知剡县,徙知端州,迁太常丞、博士。坐海贼侬智高陷城失守,夺一官,徙置黄州。久之,复得太常丞、监湖州酒税,又复博士、知诸暨县,编校秘阁书籍,遂为校理、同知太常礼院。
君为人外和怡而内谨立,望其容貌进趋,知其君子人也。居乡里,以文行称。少孤,与其兄笃于友悌。兄亡,服丧三年,曰:“吾不幸幼失其亲,兄,吾父也。”庆历中,诏天下大兴学校,东南多学者,而湖、杭尤盛。君居杭学,为教授,以其素所学问而自修于乡里者教其徒,久而学者多所成就。其后天子患馆阁职废,特置编校八员,其选甚精,乃自诸暨召居秘阁。君治州县,听决精明,赋役有法,民畏信而便安之。其始治剡也如此,后治诸暨,剡邻邑也,其民闻其来,欢曰:“此剡人爱而思之,谓不可复得者也。今吾民乃幸而得之。”而君亦以治剡者治之。由是所至有声,及居阁下,淡然不以势利动其心,未尝走谒公卿;与诸学士群居恂恂,人皆爱亲之。盖其召自诸暨也,以材行选,及在馆阁,久而朝廷益知其贤。英宗每论人物,屡称之。
国家自削除僭伪,东南遂无事,偃兵弛备者六十余年矣,而岭外尤甚。其山海荒阔,列郡数十,皆为下州,朝廷命吏,常以一县视之,故其守无城,其戍无兵。一日智高乘不备,陷邕州,杀将吏,有众万余人,顺流而下,浔、梧、封、康诸小州所过如破竹。吏民皆望而散走,独君犹率羸卒百余拒战,杀六、七人,既败,亦走。初,贼未至,君语其下曰:“幸得兵数千人,伏小湘峡,扼至险,以击骄兵,可必胜也。”乃请兵于广州,凡九请,不报。又尝得贼觇者一人,斩之。贼既平,议者谓君文学,宜居台阁备侍从以承顾问,而眇然以一儒者守空城,提百十饥羸之卒当万人卒至之贼,可谓不幸。而天子亦以谓县官不素设备,而责守吏不以空手捍贼,宜原其情。故一切轻其法,而君以尝请兵不得,又能拒战杀贼,则又轻之。故他失守者皆夺两官,而君夺一官。已而知其贤,复召用。
后十余年,御史知杂苏き受命之明日,建言请复治君前事,夺其职而黜之。天子知君贤,不可以一眚废,而先帝已察其罪而轻之矣,又数更大赦,且罪无再坐,然犹以御史新用,故屈君,使少避而不伤之也。乃用其校理岁满所当得者,即以君通判永州。方待阙于晋陵,以治平四年四月某甲子,暴中风眩,一夕卒,享年五十有八。累官至尚书司封员外郎,阶朝奉郎,勋上轻车都尉。曾祖讳某,祖讳某,皆不仕。父讳某,赠尚书工部侍郎。母张氏,仙游县太君。君娶饶氏,封晋陵县君,先卒。子男四人:曰隅、曰除、曰齐,皆举进士;曰恩儿,才一岁。女一人,适著作佐郎、集贤校理胡宗愈。君既卒,天子悯然推恩,录其子隅为太庙斋郎。
君之平生,履忧患而遭困厄,处之安然,未尝见戚戚之色。其于穷达、寿夭,知有命,固无憾于其心,然知君之贤,哀其志而惜其命止于斯者,不能无恨也。于是相与论著君之大节,伐石纪辞,以表见于后世,庶几以慰其思焉。熙宁元年六月十四日,庐陵欧阳修述。
【泷冈阡表〈熙宁三年〉】
呜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泷冈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非敢缓也,盖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穷,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曰‘毋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垅之植以庇而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于汝也。自吾为汝家妇,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养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间御酒食,则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既而其后常然,至其终身未尝不然。吾虽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顾乳者抱汝而立于旁,因指而叹曰:‘术者谓我岁行在戌将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其施于外事,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矜饰,而所为如此,是真发于中者邪。呜呼!其心厚于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汝其勉之!夫养不必丰,要于孝;利虽不得博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为道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泷冈。太夫人姓郑氏,考讳德仪,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福昌县太君,进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十有二年,列官于朝,始得赠封其亲。又十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终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枢密,遂参政事。又七年而罢。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故自嘉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皇曾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曾祖妣累封楚国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累封吴国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皇妣累封越国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赐爵为崇国公,太夫人进号魏国。于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呜呼!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虽不克有于其躬,而赐爵受封,显荣褒大,实有三朝之锡命。是足以表见于后世,而庇赖其子孙矣。”乃列其世谱,具刻于碑。既又载我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并揭于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鲜,遭世窃位,而幸全大节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
熙宁三年岁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东路安抚使、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修表。
【附:先君墓表】
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贫,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而尝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以其俸禄事宾客,常不使有余,曰‘无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以庇其生。然吾何恃而能自守以至是邪?吾于汝父,知其一二而已也,此吾之所恃也。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泣涕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闲居而御酒食,盛馔则又涕泣曰:‘昔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而适然耳。既而其后常然,至于终身未尝不然,此吾知汝父之能养也。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也。’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矧求而有得邪?以其尝有得,知其不求而死者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况世常求其死也。’回顾乳者抱汝而立于旁,指而叹曰:‘岁行在戌,我将死,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亦皆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其施于外事,接于宾客,或有矜饰,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事,而其为如此,是其发于中者也。其心诚厚于仁者也,此吾之知汝父之得有后也。汝其勉之!夫士有用舍,志之得施与否不在己,而为仁与孝不取于人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君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为通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正身怀道,不及其施,享年五十有九。初赠太子中允,今赠某官。太夫人姓郑氏,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县太君,累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子少贱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多不合于世,俭薄所以安患难也。”修初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修察其志久而安,故其后立于朝,得不苟容于时。
盖自先君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二十有三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卒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修窃自念:为人子而不能识其父,幸而得闻吾母之言,其忍废焉?乃泣血而记之。欧阳氏自为吉州庐陵人,至予修十有五世矣,沙溪,吾世之家且葬也。故又刻其所记者表于其阡,以告其宗族及乡之人。曰:
而耕而田,岁取百千。而耘而学,久而不获。田何取之?仓峨峨。学而取之,簪笏盈家。量功较收,所得孰多?先君之学,获不及时。匪于其躬,而利其后。疾迟几何,善无不报。先君之贻,子修不肖。矧有才子,于何不有?矧我欧阳,世家惟旧。自始氏封,乌程之亭。在北有闻,或冀或青。中显弥长,或吉或衡。势大必分,枝叶婆娑。惟吉旧居,子孙今多。木久而林,有乔其秀。矧我欧阳,扶疏并茂。先君之德,吾母知隆。子修不肖,以俟其宗。以勉同乡,敢及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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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六·居士集卷二十六
◎墓志四首
【尚书虞部员外郎尹公墓志铭〈景五年〉】
公讳仲宣,姓尹氏。尹氏世居太原,无显者。由公之父赠刑部侍郎讳文化,始举《毛诗》,登某科,以材敏称于当时,仕至尚书都官郎中,于今人士语尹氏者,往往能称其名字,由是始有闻人。刑部葬其父于河南,今为河南人。
公举《周易》,威平三年中第,历梓州铜山、凤翔麟游二主簿,京兆府司理参军,潞州襄垣主簿,迁汝州梁、怀州武陟二令,又迁蜀州军事判官。荐其能者数十人,拜大理寺丞、太子中舍、殿中丞、国子博士、尚书虞部员外郎,历知汝州之叶、郑州之荥阳,又知大宁监,通判华州,又知资州,皆有政绩。最后知郢州,至州之三日,晨起衣冠,得疾卒,实景四年三月七日也,年七十一。以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葬寿安。母郑氏,德兴县太君。妻张氏,寿安县君。子七人:源、洙、湘、冲、淑、沂、泳。诸孙十余人。
公既卒,许州进士朱生游资州,资人家家能道公之遗事,及闻公丧,皆巷哭,其吏与民各以其类之浮屠发哀受吊。朱生既得公善十余事,为作《遗爱录》,以遗资人。朱生未尝识公者,而言若兹,信矣。
呜呼!善人之为善也,生不赫赫于当时,则其遗风余思在乎人者,必有时而著。公生而为善,殁也见思。铭者,所以名其善功以昭后世也。铭曰:
物塞而通,必艰其初。至于大亨,乃烨而敷。尹氏之先,久窒不耀。自公再世,始发其奥。公不坠德,有善在人。孰当其兴?在子与孙。
【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简肃薛公墓志铭〈宝元元年〉】
明道二年,尚书礼部侍郎、参知政事、河东公以疾告归其政。天子曰:“吾不可以数烦公。”乃诏优公不朝,而使视事如故,居岁中,数以告,乃得还第。又数以告,然后拜公为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判尚书都省,罢其政事。景元年八月庚申,公薨于家,年六十有八,赠兵部尚书。
公讳奎,字宿艺,姓薛氏。薛氏之先出于黄帝之后任姓,任姓之别为十族,薛者,奚仲之始封也。其后奚仲去,迁邳,而仲虺留居薛。春秋之际,以国见《经》,而其子孙后以为氏。此其谱也。隋、唐之间,薛姓居河东者为最盛。
公,绛州正平人也。曾王父赠太保讳某,大王父赠太傅讳某,王父殿中丞赠太师讳某,三世皆不显,而以公贵。初,太宗皇帝伐并州,太师以策干行在,不见用,罢。公生十余岁,已能属文辞,太师顾曰:“是必大吾门,吾复何为?”乃不复事生业,务施贷以乡闾,曰:“吾有子矣,后何患?”后五十年,公始佐今天子参政事,为世名臣,如其言。
公为人敦笃忠烈,果敢明达。初举进士,为州第一,让其里人王严,而居其次,于是乡里皆称之。淳化三年,再举乃中,授秘书省校书郎、隰州军事推官。始至,取州狱已成书,活冤者四人。徙仪州推官,士争荐其能。丁太夫人忧,服除,用荐者拜大理寺丞、知兴化军莆田县,悉除故时王氏无名租,莆田人至今以为德。迁殿中丞、知河南长水县,徙知兴州。州旧铸铁钱,用功多,人以为苦。公乃募民有力者,弛其山,使自为利,而收其铁租以铸,悉罢役者,人用不劳。迁太常博士,御史中丞向敏中荐公材中御史,就拜监察御史,召为殿中侍御史,判三司都磨勘司,赐绯衣银鱼。出为陕西转运副使,坐举人免官。居数月,通判陕府。岁余,召还台,安抚河北,称旨,改尚书户部员外郎、淮南转运使、江淮制置发运使。开扬州河,废其三堰,以便漕船,岁以八百万石食京师,其后罕及其多。转吏部员外郎,丁太师忧,去职不许。居二岁,入为三司户部副使,与三司使李士衡争事省中,士衡扳时权贵人为助。
公拜户部郎中、直昭文馆,出知延州,迁吏部郎中,入为龙图阁待制、知开封府,迁右谏议大夫、御史中丞。契丹使萧从顺来朝,是时,庄献明肃太后垂帘听政,从顺举止多不逊,以谓南使至契丹者皆见太后,遂请见之。朝议患之,未有以决。公独以理折之,从顺乃止。而嫉公者谗其漏禁中语,由是拜集贤院学士,出知并州,改知秦州。秦州宿重兵,兵尝慊食,公为勤俭积畜,教民水种。岁中,迁枢密直学士、知益州,而秦之余粟积者三百万,征算之衍者三十万,核民旧隐田数百顷,所得刍粟又十余万,秦州之民与其蕃落数千人,诣转运使请留,不果。公在开封,以严为治,肃清京师。京师人民至私以俚语目公,且相戒曰:“是不可犯也。”囹圄为之数空,而至今之人犹或目之。及居蜀,尤有善政。民有得伪蜀时中书印者,夜以锦囊挂之西门,门者以白,蜀人随之者万计,皆忄匈忄匈出异语,且观公所为。公顾主吏藏之,略不取视,民乃止。老媪告其子不孝者,子诉贫不能养。公取俸钱与之,曰:“用此为生以养。”母子遂相慈孝。里富人三女皆孤,民或妄争其产,公析其资为三,为嫁其女,于是人皆以公为仁恩。蜀人喜乱而易摇,公既镇以无事,又能顺其风俗,从容宴乐,及其临事,破奸发伏,逆见随决,如逢蒙之射而方朔之占,无一不中。蜀人爱且畏之,以比张尚书咏而不苛。开封,天子之畿;益州,蜀一都会,皆世号尤难理者。而公尤有名,其猛宽之政,前后异施,可谓知其方矣。
入拜龙图阁直学士、权三司使,遂拜参知政事。公入谢,上曰:“先帝尝言卿可用,吾今用卿矣。”公益感激自励。而素刚毅,守节不苟合,既与政,尤挺立无所牵随。然遂欲绳天下,无细大,一入于规矩。往往不可其意,则归卧于家,叹息忧愧,辄不食。家人笑其何必若此,公曰:“吾惭不及古人,而惧后世讥我也。”公尝使契丹,与其君臣语,而以论议服其坐中。其后契丹使来,必问公所在,及闻已用,乃皆喜曰:“是得人矣”边吏得谍者,言契丹欲弃约举兵。上亟召大臣议,或欲选将增兵。公曰:“契丹畏誓而贪利,且无隙以开其端,其必不动,不宜失持重之势而使其可窥。”已而卒无事。他日,上顾公曰:“果如公言。”于是益重之。明道二年,庄献明肃太后欲以天子衮冕见太庙,臣下依违不决。公独争之,曰:“太后必若王服见祖宗,若何而拜乎?”太后不能夺,为改他服。太后崩,上见群臣,泣曰:“太后疾不能言,而犹数引其衣,若有所属,何也?”公遽曰:“其在衮冕也。然服之岂可见先帝乎?”上大悟,卒以后服葬。于是益以公为果可用也。
公先娶潘氏,早卒;后娶赵氏,今封金城郡夫人。子男一人直孺,大理寺丞。女五人:长适故职方员外郎张奇;其次适故开封府士曹参军乔易从,早亡;次适太原王拱辰,早亡;次适庐陵欧阳修;次又适王氏。公既贵,赠其曾祖而下三室,曰太保、太傅、太师。追封曾祖妣某氏某夫人,祖妣某氏某夫人,妣某氏某夫人。
公惟孝慈,虽在大位,家人勤俭不知为骄奢,诸子幼孤抚养不异。平生所为文章四十卷,直而有气,如其为人。五年某月某甲子,其孤直孺奉其柩自京师葬于绛州,以某年某月某甲子即事。先期,状公之功行上之太常,太常议曰:“谥法:一德不懈曰简,执心决断曰肃。今其状应法。”乃谥曰简肃。铭曰:
薛夏之封,以国为姓。其后河东,隋唐最盛。公世载德,实河东人。必大其门,太师之云。公之从事,以难为易。参于大政,不挠不牵。屡决大议,有言炳然。公不为相,告病还家。赙之荣,尚书是加。公有敏德,焯其行事。公有令名,有司之谥。事告之史,谥传子孙。又刻铭章,纳于墓门。
【薛质夫墓志铭〈宝元二年〉】
故大理寺丞薛君直孺,字质夫,资政殿学士,赠礼部尚书简肃公之子,母曰金城夫人赵氏。质夫生四岁,为殿直公为参知政事,拜大理评事,迁将作监丞。景元年,公薨,天子推恩于其孤,拜大理寺丞。公以忠直刚毅显于当世,质夫为名臣子,能纯俭谨饬,好学自立,以世其家。公葬绛州,质夫自京师杖而行哭至于绛州,行路之人皆哀嗟之。
质夫少多病,后公六年以卒,享年二十有四。初娶向氏,某人之孙,某人之女;再娶王氏,某人之孙,某人之女,皆无子。呜呼!简萧公之世,于是而绝。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为舜娶妻而言耳,非万世之通论也。不娶而无后,罪之大者可也;娶而无子,与夫不幸短命未及有子而死以正者,其人可以哀,不可以为罪也。故曰孟子之言非通论,为舜而言可也。质夫再娶皆无子,不幸短命而疾病以死,其可哀也,非其罪也。自古贤人君子,未必皆有后,其功德名誉垂世而不朽者,非皆因其子孙而传也。伊尹、周公、孔子、颜回之道著于万世,非其家世之能独传,乃天下之所传也。有子莫如舜,而瞽不得为善人,卒为顽父,是为恶者有后而无益,为善虽无后而不朽。然则为善者可以不懈,为简肃公者可以无憾也。使简肃公无憾,质夫无罪,全其身,终其寿考,以从其先君于地下,复何道哉?
某娶简肃公之女,质夫之妹也。常哀质夫之贤而不幸,伤简肃公之绝世,闵金城夫人之老而孤,故为斯言,庶几以慰其存亡者已。悲夫!铭曰:
死而有祀,四世之间。死而不朽,万世之传。简肃之德,质夫之贤。虽其矣,久也其存。
【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墓志铭〈康定元年〉】
朝散大夫、行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知邓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上轻车都尉、阳夏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谢公讳绛,字希深。其先出于黄帝之后,任姓之别为十族,谢其一也。其国在南阳宛,三代之际,以微不见,至《诗·嵩高》,始言周宣王使召公营谢邑以赐申伯。盖谢先以失国,其子孙散亡,以国为姓,历秦、汉、魏,益不显,至晋、宋间,谢氏出陈郡者始为盛族。公之皇考曰太子宾客讳涛,其爵陈留伯,至公开国,又为阳夏男,皆在陈郡,故用其封,复因为陈郡人。然其官邑、卒葬,随世而迁。其谱,自八世而下可见,曰八代祖汾,为河南缑氏人;至五代祖希图,始迁而南,或葬嘉兴,或葬丽水;自皇考已上三代,皆葬杭州之富阳。
公以宝元二年四月丁卯来治邓,其年十一月己酉,以疾卒于官。以远不克归于南,即以明年八月,得州之西南某山之阳,遂以葬。公享年四十有五。初娶夏侯氏,先卒,今举以。后娶高氏,文安县君。三男六女:男某,皆将作监主簿;女一早亡,五尚幼。
公之卒,其客欧阳修吊而哭于位,退则叹曰:“初,宾客之薨,修获铭其德,纳诸富阳之原。今又哭公之丧,哭者在位,莫如修旧,盖尝铭其世矣。乃论次其终始。曰:
公年十五起家,试秘书省校书郎,复举进士中甲科,以奉礼郎知颍州汝阴县,迁光禄寺丞。上书论四民失业。杨文公荐其材,召试,充秘阁校理,再迁太常丞、通判常州。丁母晋陵郡君许氏忧,服除,迁太常博士,用郑氏《经》、唐故事,议昭武皇帝非受命祖,不宜配享感生帝。天圣中,天下水旱而蝗,河决,坏滑州。又上书,用《洪范》五行、京房《传》,推灾异所以为天谴告之意,极陈时所阙失,无所讳。与修真宗国史,迁祠部员外郎,直集贤院,通判河南府。移书丞相,言岁凶,嵩山宫宜罢勿治。又上书,论妖人、方术士不宜出入禁中,请追所赐先生、处士号。岁满,权开封府判官,再迁兵部员外郎,为三司度支判官。上书,论法禁密花透背,诏书云自内始,今内人赐衣,复下有司取之,是为法而自戾,无以信天下。又言后苑作官市龟筒,亦禁物,民间非所有,有之为犯法,因请罢内作诸器。皆以其职言。又言有司多求上旨,从中出而数更,且谓号令数变则亏国体,利害偏听则惑聪明,请者务欲各行,而守者患于不一,请凡诏令皆由中书、枢密院,然后行。郭皇后废,上书,用《诗·白华》引申后、褒姒以为戒。景元年,丁父忧,服除,召试知制诰,判流内铨。议者言李照新定乐不可用,下其议,议者久不决。公为两议曰:“宋乐用三世矣,照之法不合古,吾从旧。”乃署。其一议曰:“从新乐者异署。”议者皆从公署。公为人肃然自修,平居温温,不妄喜怒。及其临事敢言,何其壮也!虽或听或否,或论高而不能行,或后果如其言,皆传经据古,切中时病。三代已来,文章盛者称西汉,公于制诰,尤得其体,世所谓常、杨、元、白,不足多也。
公既以文知名,至于为政,无所不达,自汝阴已有能名,佐常州,至今常人思之。钱思公守河南,悉以事属之。是时,庄献明肃太后、庄懿太后起二陵于永安,至于铁石畚锸,不取一物于民而足。修国子学,教诸生,自远而至者百余人,举而中第者十八九。河南人闻公丧,皆出涕,诸生画像于学而祠之。初,吏部拟官,以圭田有无为均。公取州县田,核其实者,准其方之物贾,差为多少,揭之省中,他有名而无实者皆不用,人以为便。天下之吏有定职而无定员,故选者常患其多而久积,吏缘以奸。至公为之选,而集者有不逾旬而去,天下皆称其平。其遇事尤剧,尤若简而有余。及求知邓州,其治益以宽静为本,州遂无事。先时,有妖僧者以伪言诱民男女数百人,往往昼夜为会,凡六七年不废。公则取其首恶二人置之法,余一不问。民始知公法可畏而安于不苛。南阳堰引湍水溉公田,水之来远而少能及民,而堰撤墩破。公议复召信臣故渠,以罢邓人岁役,而以水与民,大兴学舍,皆未就而卒。
始公来邓,食其廪者四十余人,或疑其多,及其丧,为之制服,其治衣栉才二婢,至三从孤弟妹,皆聚而食之。卒之日,廪无余粟,家无余资,入哭其堂,施无新衣。然平生喜宾客谈宴,怡怡如也。自少而仕,凡三十年间,自守不回,而外亦不为甚异,此其始终大节也。铭曰:
寿吾不知,命系其偶。不俾其隆,安归其咎?惟德之明,惟仁之茂。惟力之为,而公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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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七·居士集卷二十七
◎墓志六首
【张子野墓志铭〈康定元年〉】
吾友张子野既亡之二年,其弟充以书来请曰:吾兄之丧,将以今年三月某日葬于开封,不可以不铭,铭之莫如子宜。”呜呼!予虽不能铭,然乐道天下之善以传焉,况若吾子野者,非独其善可铭,又有平生之旧、朋友之恩与其可哀者,皆宜见于予文,宜其来请于予也。
初,天圣九年,予为西京留守推官,是时,陈郡谢希深、南阳张尧夫与吾子野,尚皆无恙。于时一府之士,皆魁杰贤豪,日相往来,饮酒歌呼,上下角逐,争相先后以为笑乐,而尧夫、子野退然其间,不动声气,众皆指为长者。予时尚少,心壮志得,以为洛阳东西之冲,贤豪所聚者多,为适然耳。其后去洛,来京师,南走夷陵,并江汉,其行万三四千里,山且水,穷居独游,思从曩人,邈不可得。然虽洛人至今皆以谓无如向时之盛,然后知世之贤豪不常聚,而交游之难得为可惜也。初在洛时,已哭尧夫而铭之,其后六年,又哭希深而铭之;今又哭吾子野而铭。于是又知非徒相得之难,而善人君子欲使幸而久在于世,亦不可得,呜呼,可哀也已!
予野之世:曰赠太子太师讳某,曾祖也;宣徽北院使、枢密副使、累赠尚书令讳逊,皇祖也;尚书比部郎中讳敏中,皇考也。曾祖妣李氏,陇西郡夫人;祖妣宋氏,昭化郡夫人,孝章皇后之妹也;妣李氏,永安县太君。
子野家联后姻,世久贵仕,而被服操履甚于寒儒。好学自力,善笔札。天圣二年举进士,历汉阳军司理参军、开封府咸平主簿、河南法曹参军。王文康公、钱思公、谢希深与今参知政事宋公,咸荐其能,改著作佐郎,监郑州酒税、知阆州阆中县,就拜秘书丞,秩满,知亳州鹿邑县。宝元二年二月丁未,以疾卒于官,享年四十有八。子伸,郊社掌坐,次从,次幼未名。女五人,一适人矣。妻刘氏,长安县君。
子野为人,外虽愉怡,中自刻苦,遇人浑浑不见圭角,而志守端直,临事敢决。平居酒半,脱冠垂头,童然秃且白矣。予固已悲其早衰,而遂止于此,岂其中亦有不自得者邪?子野讳先,其上世博州高堂人,自曾祖已来,家京师而葬开封,今为开封人也。铭曰:
嗟夫子野,质厚材良。孰屯其亨?孰短其长?岂其中有不自得,而外物有以戕?开封之原,新里之乡,三世于此,其归其藏。
【太子中舍王君墓志铭〈康定元年〉】
王君之皇考曰赠卫尉少卿讳某。皇妣曰南充县太君胥氏。皇祖讳某。皇曾祖讳某。君讳汲,字师黯。娶胡氏,安定县君。子男三人,女五人。男曰尚恭、尚、尚辞。初,天圣、明道之间,予为西京留守推官。时王君寓家河南,其二子始习业国子学,日从诸生请学于予,较其艺,常为诸生先,而尚恭尤谨饬,俨然有儒者法度。予固奇王君之有是子也,以故与君游,而君性简质,重然诺,临事而敏,与之游者必爱其为人。其后,二子者果皆以进士中第,予亦罢去。不复遇王君且七年矣,而尚恭来请曰:“不幸吾先人之亡,将以今年某月甲子,葬于河南某县某乡之某原,宜得铭于石以志诸后世。”乃为次其世而作铭以遗之云:
惟王氏之先,长安万年。四代之祖,刺史壁州。遭巢猾唐,得果而留。卒葬西充,为乡壁公。王、孟有蜀,或家或禄。三世不迁,自君东还。始家河南,广文之生。举三不中,任仕以兄。主簿之卑,试原、武、密。晋城是令,政专自出。令政有称,迁理之丞。蓝田、夏、雒三邑皆闻。寿五十九,终中舍人。在雒逢饥,铺粟不殍。褒功劝吏,天子有诏。雒人染疠,躬之不避。以死勤民,在法宜祀。刻诗同藏,惟世之扬。
【学士给事中梅公墓志铭〈庆历二年〉】
翰林侍读学士、给事中梅公既卒之明年,其孤及其兄之子尧臣来请铭以葬,曰:“吾叔父病且亟矣,犹卧而使我诵子之文。今其葬,宜得子铭以藏。”公之名,在人耳目五十余年。前卒一岁,予始拜公于许,公虽衰且病,其言谈词气尚足动人。嗟予不及见其壮也,然尝闻长老道公咸平、景德之初,一遇真宗,言天下事合意,遂以人主为知己,当时绅之士望之若不可及。已而摈斥流离,四十年间,白首翰林,卒老一州。嗟夫!士果能自为材邪?惟世用不用尔。故予记公终始,至于咸平、景德之际,尤为详焉,良以悲其志也。
公讳询,字昌言,世家宣城。年二十六进士及第,试校书郎、利丰监判官,迁将作监丞、知杭州仁和县,又迁著作佐郎,举御史台推勘官,时亦未之奇也。咸平三年,与考进士于崇政殿,真宗过殿庐中,一见以为奇材,召试中书,直集贤院,赐绯衣银鱼。是时,契丹数寇河北,李继迁急攻灵州,天子新即位,锐于为治。公乃上书请以朔方授潘罗支,使自攻取,是谓以蛮夷攻蛮夷。真宗然其言,问谁可使罗支者,公自请行。天子惜之,不欲使蹈兵间,公曰:“苟活灵州而罢西兵,何惜一梅询!”天子壮其言,因遣使罗支,未至而灵州陷于贼。召还,迁太常丞、三司户部判官。数访时事,于是屡言西北事。时边将皆守境,不能出师,公请大臣临边督战,募游兵击贼。论传潜、杨琼败绩当诛,而田绍斌、王荣等可责其效以赎过,凡数十事,其言甚壮。天子益器其材,数欲以知制诰,宰相有言不可者,乃已。其后继迁卒为潘罗支所困,而朝廷以两镇授德明,德明顿首谢罪,河西平。天子亦再幸澶渊,盟契丹,而河北之兵解,天下无事矣。
公既见疏不用,初坐断田讼失实,通判杭州,徙知苏州,又徙两浙转运使,还判三司开拆司,迁太常博士。用封禅恩,迁祠部员外郎。又坐事,出知濠州。以刑部员外郎为荆湖北路转运使,坐擅给驿马与人奔丧而马死,夺一官,通判襄州,徙知鄂州,又徙苏州。天禧元年,复为刑部员外郎、陕西转运使。灵州弃已久,公与秦州曹玮得胡芦河路可出兵,无沙行之阻而能径趋灵州,遂请玮居环庆以图出师,会玮入为宣徽使,不克而止。迁工部郎中,坐朱能反,贬怀州团练副使,再贬池州。天圣元年,拜度支员外郎、知广德军,徙知楚州,迁兵部员外郎、知寿州,又知陕府。六年,复直集贤院,又迁工部郎中,改直昭文馆、知荆南府,召为龙图阁待制,纠察在京刑狱,判流内铨。改龙图阁直学士、知并州,未行,迁兵部郎中、枢密直学士以往,就迁右谏议大夫,入知通进银台司,复判流内铨,改翰林侍读学士、群牧使,迁给事中、知审官院。以疾出知许州,康定二年六月某日,卒于官。
公好学有文,尤喜为诗。为人严毅修洁,而材辩敏明,少能慷慨。见奇真宗,自初召试,感激言事,自以谓君臣之遇。已而失职,逾二十年,始复直于集贤。比登侍从,而门生故吏、曩时所考进士,或至宰相、居大官,故其视时人,常以先生长者自处,论事尤多发愤。其在许昌,继迁之孙复以河西叛,朝廷出师西方,而公已老,不复言兵矣。享年七十有八以终。
梅氏远出梅伯,世久而谱不明。公之皇曾祖讳超,皇祖讳远,皆不仕。父讳邈,赠刑部侍郎。夫人刘氏,彭城县君。子五人:长曰鼎臣,官至殿中丞;次曰宝臣,皆先公卒。次曰得臣,太子中舍;次曰辅臣,前将作监丞;次曰清臣,大理评事。公之卒,天子赠赙优恤,加得臣殿中丞、清臣卫尉寺丞。明年八月某日,葬公宣州之某县某乡某原。铭曰:
士之所难,有蕴无时。伟欤梅公,人主之知。勇无不敢,惟义之为。困于翼飞,中垂以敛。一失其途,进退而坎。理不终穷,既晚而通。惟其寿考,福禄之隆。
【蔡君山墓志铭〈庆历三年〉】
予友蔡君谟之弟曰君山,为开封府太康主簿,时予与君谟皆为馆阁校勘,居京师,君山数往来其兄家,见其以县事决于其府。府尹吴遵路素刚,好以严惮下吏,君山年少位卑,能不慑屈而得尽其事之详,吴公独喜,以君山为能。予始知君山敏于为吏,而未知其他也。明年,君谟南归拜其亲。夏,京师大疫,君山以疾卒于县。其妻程氏,一男二女皆幼,县之人哀其贫,以钱二百千为其赙,程氏泣曰:“吾家素以廉为吏,不可以此污吾夫。”拒而不受。于是又知君山能以惠爱其县人,而以廉化其妻妾也。君山间尝语予曰:“天子以六科策天下士,而学者以记问应对为事,非古取士之意也。吾独不然,乃昼夜自苦为学。”及其亡也,君谟发其遗稿,得十数万言,皆当世之务。其后逾年,天子与大臣讲天下利害为条目,其所改更,于君山之稿十得其五六。于是又知君山果天下之奇才也。
君山景中举进士,初为长溪县尉。县媪二子渔于海而亡,媪指某氏为仇,告县捕贼。县吏难之,皆曰:“海有风波,岂知其不水死乎?且虽果为仇所杀,若尸不得,则于法不可理。”君山独曰:“媪色有冤,吾不可不为理。”乃阴察仇家,得其迹,与媪约曰:“吾与汝宿海上,期十日不得尸,则为媪受捕贼之责。”凡宿七日,海水潮,二尸浮而至,验之,皆杀也,乃捕仇家伏法。民有夫妇偕出而盗杀其守舍子者,君山亟召里民毕会,环坐而熟视之,指一人曰:“此杀人者也。”讯之,果伏,众莫知其以何术得也。长溪人至今喜道君山事多如此,曰:“前史所载能吏,号如神明,不过此也。”自天子与大臣条天下事,而屡下举吏之法,尤欲官无大小,必得其材,方求天下能吏,而君山死矣,此可为痛惜者也。
君山讳高,享年二十有八,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今年,君谟又归迎其亲,自太康取其柩以归,将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所,且谓予曰:“吾兄弟始去其亲而来京师,欲以仕宦为亲荣,今幸还家,吾弟独以柩归。甚矣,老者之爱其子也!何以塞吾亲之悲,子能为我铭君山乎?”乃为之铭曰:
呜呼!吾闻仁义之行于天下也,可使父不哭子,老不哭幼。嗟夫君山,不得其寿。父母七十,扶行送柩。退之有言:死孰谓夭?子墓予铭,其传不朽。庶几以此,慰其父母。
【黄梦升墓志铭〈历历三年〉】
予友黄君梦升,其先婺州金华人,后徙洪州之分宁。其曾祖讳元吉,祖讳某,父讳中雅,皆不仕。黄氏世为江南大族,自其祖父以来,乐以家资赈乡里,多聚书以招四方之士。
梦升兄弟皆好学,尤以文章意气自豪。予少家随,梦升从其兄茂宗官于随。予为童子,立诸兄侧,见梦升年十七八,眉目明秀,善饮酒谈笑,予虽幼,心已独奇梦升。后七年,予与梦升皆举进士于京师。梦升得丙科,初任兴国军永兴主簿,怏怏不得志,以疾去。久之,复调江陵府公安主簿。时予谪夷陵令,遇之于江陵。梦升颜色憔悴,初不可识,久而握手嘘б,相饮以酒,夜醉起舞,歌呼大噱,予益悲梦升志虽衰,而少时意气尚在也。后二年,予徙乾德令,梦升复调南阳主簿,又遇之于邓。间常问其平生所为文章几何,梦升慨然叹曰:“吾已讳之矣。穷达有命,非世之人不知我,我羞道于世人也。”求之不肯出,遂饮之酒。复大醉,起舞歌呼,因笑曰:“子知我者!”乃肯出其文。读之博辨雄伟,其意气奔放,犹不可御。予又益悲梦升志虽困,而独其文章未衰也。是时谢希深出守邓州,尤喜称道天下士,予因手书梦升文一通,欲以示希深。未及,而希深卒,予亦去邓。后之守邓者皆俗吏,不复知梦升。
梦升素刚,不苟合,负其所有,常怏怏无所施,卒以不得志死于南阳。梦升讳注,以宝元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卒,享年四十有二。其平生所为文,曰《破碎集》、《公安集》、《南阳集》,凡三十卷。娶潘氏,生四男二女。将以庆历四年某月某日,葬于董坊之先茔,其弟渭泣而来告曰:“吾兄患世之莫吾知,孰可为其铭?”予素悲梦升者,因为之铭曰:
予尝读梦升之文,至于哭其兄子庠之词曰“子之文章,电激雷震。雨雹忽止,阒然灭泯”,未尝不讽诵叹息而不已。嗟夫梦升,曾不及庠。不震不惊,郁塞埋藏。孰与其有,不使其施?吾不知所归咎,徒为梦升而悲。
【尚书都官员外郎欧阳公墓志铭〈庆历四年〉】
公讳晔,字日华,于检校工部尚书讳托、彭城县君刘氏之室为曾孙,武昌县令讳郴、兰陵夫人萧氏之室为孙,赠太仆少卿讳偃、追封潘原县太君李氏之室为第三子,于修为叔父。修不幸幼孤,依于叔父而长焉。尝奉太夫人之教曰:“尔欲识尔父乎?视尔叔父,其状貌起居言笑皆尔父也。”修虽幼,已能知太夫人言为悲,而叔父之为亲也。
欧阳氏世家江南,伪唐李氏时为庐陵大族。李氏亡,先君昆弟同时而仕者四人,独先君早世,其后三人皆登于朝以殁。公咸平三年举进士甲科,历南雄州判官,随、阆二州推官,江陵府掌书记,拜太子中允、太常丞、博士,尚书屯田、都官二员外郎,享年七十有九,最后终于家。以庆历四年三月十日,葬于安州应城县高风乡彭乐村。于其葬也,其素所养兄之子修泣而书曰:“呜呼!叔父之亡,吾先君之昆弟无复在者矣。其长养教育之恩既不可报,而至于状貌起居言笑之可思慕者,皆不得而见焉矣。惟勉而纪吾叔父之可传于世者,庶以尽修之志焉。
公以太子中允监兴国军盐酒税,太常丞知汉州雒县,博士知端州桂阳监,屯田员外郎知黄州,迁都官知永州,皆有能政。坐举人夺官,复以屯田通判歙州,以本官分司西京,许家于随。复迁都官于家,遂致仕。景四年四月九日卒。
公为人严明方质,尤以洁廉自持,自为布衣,非其义,不辄受人之遗;少而所与亲旧,后或甚贵,终身不造其门。其莅官临事,长于决断。初为随州推官,治狱之难决者三十六。大洪山奇峰寺聚僧数百人,转运使疑其积物多而僧为奸利,命公往籍之。僧以白金千两馈公,公笑曰:“吾安用此?然汝能听我言乎?今岁大凶,汝有积谷六七万石,能尽以输官而赈民,则吾不籍汝。”僧喜曰:“诺。”饥民赖以全活。陈尧咨以豪贵自骄,官属莫敢仰视。在江陵,用私钱诈为官市黄金,府吏持帖,强僚佐署。公呵吏曰:“官市金当有文符。”独不肯署。尧咨虽惮而止,然讽转运使出公,不使居府中。鄂州崇阳,素号难治,乃徙公治之,至则决滞狱百余事。县民王明与其同母兄李通争产累岁,明不能自理,至贫为人赁舂。公折之一言,通则具伏,尽取其产巨万归于明,通退而无怨言。桂阳民有争舟而相殴至死者,狱久不决。公自临其狱,出囚坐庭中,去其桎梏而饮食之,食讫,悉劳而还于狱,独留一人于庭。留者色动惶顾,公曰:“杀人者汝也。”囚不知所以然。公曰:“吾视食者皆以右手持匕,而汝独以左手,死者伤在右肋,此汝杀之明也。”囚即涕泣曰:“我杀也,不敢以累他人。”公之临事明辨,有古良吏,决狱之术多如此。所居,人皆爱思之。
公娶范氏,封福昌县君。子男四人,长曰宗颜,次曰宗闵,其二早亡。女一人,适张氏,亦早亡。铭曰:
公之明足以决于事,爱足以思于人,仁足以施其族,清足以洁其身。而铭之以此,足以遗其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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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八·居士集卷二十八
◎墓志六首
【江宁府句容县令赠尚书兵部员外郎王公〈代恕〉墓志铭〈庆历四年〉】
王氏世家开封陈留之通许镇,咸平中,分通许为咸平县,故王氏今为开封咸平人。
公讳某,字某。曾祖讳丕,祖讳祚,父讳锐,世以资雄里中,不乐仕宦而好施,其有以人之急。及公而资益衰,乃叹曰:“吾闻施于为政,其利可以天下,资安足道哉!”乃慨然以孔氏《尚书》举于有司,累不中;因就他选,曰:“可以为政,何择焉。”初任莱州莱阳主簿,会令坐事解去,公署令事,告其民曰:“令欲为法简而利民博者当何为?去其甚恶可也。”乃缚故吏唐权,条其宿恶上于州,杖其脊而遣之。县之奸豪,皆敛色屏气,指权相戒不可犯公法。公曰:“使我为令期年,不独善人不惧恶人,可使恶人为善也。”已而河决东平,公部县丁夫数千,召权署队长,权喜曰:“公许我自新矣。”卒以丁夫治河为诸县最。历婺州兰溪尉、陈州项城主簿,会岁旱蝗,州守风吏按田者言旱不为灾,公与守争至三四,民得复,乃已。改颍州司法参军,州民药氏为盗,会赦,出入里闾,操弓矢,为民害。有朱氏者,募客二人谋杀之,法当死。公曰:“为法所以辅善而禁恶也,今杀良民为恶盗报仇,岂法意邪?”乃状列之,朱氏得减死。改华州司法,迁苏州之吴江、江宁之句容二县令,遂老于京师。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于家,享年六十有九。
公好学善书,喜宾客,务人缓急。而为性宽静沈默,左右丞史有不如意,未尝笞责,诸子问之,则曰:“刑法岂为喜怒设邪?”
公初娶赵氏,永安郡太君;后娶李氏,陈留郡太君。子男十人,二早卒。女二人,一卒于家,一适朱氏。庆历四年九月庚申,葬于开封尉氏蒋成乡柏子原之新茔。于其葬也,长子拱璧,右侍禁;次拱之,左班殿直;次拱德,卫州获嘉县令;次拱安,右班殿直;次拱己,守将作监主簿;次拱式,尉氏县尉;次辰,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次拱著,歙州司户参军、以中丞之贵累赠尚书兵部员外郎,将葬,中丞君泣而语其伯仲曰:“吾家通许,世有阴德于人而无兴者,至吾先君不有于其躬而以贻后世。小子不佞,幸得备员御史府,进退大夫之后。小子何有焉?然惧乎后世徒见王氏之兴,而不知吾世积渐之所以来者若此,其可无铭?”乃来求铭。铭曰:
公世以资,施德于人。至公资衰,乃施于官。有子之一,足大公门。矧公多子,多子多孙。惟彼世德,如流有源。其来者远,愈积益蕃。铭昭其昧,以永厥存。
【永州军事判官郑君墓志铭〈庆历四年〉】
郑君讳平,字某,卫州卫阳人也。少倜傥,有大志。举进士,中天禧三年甲科,为郴州军事推官、监潭州茶场。坐茶恶免官。久之,试秘书省校书郎,知连州阳山县,为道州军事推官。丁母忧,服除,调永州军事判官、监衡州茭源银冶。以疾去官。庆历三年七月某日卒于家,享年五十有一。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所。曾祖讳某,永州祁阳令。祖讳某,江宁府建宁县令。父讳某,道州军事判官。君娶孙氏,赠尚书工部侍郎冕之女。子男六人:、总、纪、经、维、绶,早卒,总举进士出身,亦早卒。孙七人,皆幼。
君世仕不显,少孤而贫。母夫人某氏,贤母也,教其三子以学,皆有立。君与其兄本、弟革,皆举进士及第。
君初监茶场,茶实不恶,上官挟他事以罪中之。君不自辩,竭其资以偿,解官而去,无愠色。及为阳山,有善政,民甚爱之。其既以疾废,慨然叹曰:“吾少力学,而不幸废以疾,吾终不用于时矣,安事空言哉?”即取其平生所为文稿,悉焚之。
呜呼!君之志可哀也已。自三代《诗》、《书》已来,立言之士多矣,其始无不欲其言之传也,而散亡摩灭、泯然不复见于后世者,何可胜数!或暂见而终没,或其言虽传而其人不为世所贵者有矣,惟君子有诸躬而不可掩者,不待自言而传也。君之不欲见于空言,其可谓善虑于无穷者矣,其志岂不远哉!虽然,君之志既不自见于言,而宜有为之著者,铭所以彰善而著无穷也,乃为之铭曰:
夫惟自信者不疑,知命者不惑。故能得失不累其心,喜愠不见其色。呜呼郑君!学几于此,斯可谓之君子。
【大理寺丞狄君墓志铭〈庆历五年〉】
距长沙县西三十里新阳乡梅溪村,有墓曰狄君之墓者,乃予所记谷城孔子庙碑所谓狄君栗者也。始君居谷城,有善政,尝已见于予文。及其亡也,其子遵谊泣而请曰:“愿卒其详而铭之,以终先君死生之赐。”呜呼!予哀狄君者,其寿止于五十有六,其官止于一卿丞。盖其生也,以不知于世而止于是,若其殁而又无传,则后世遂将泯没,而为善者何以劝焉?此予之所欲铭也。
君子仲庄,世为长沙人。幼孤,事母,乡里称其孝。好学自立年四十,始用其兄荫,补英州真阳主簿。再调安州应城尉,能使其县终君之去无一人为盗。荐者称其材任治民,乃迁谷城令。汉旁之民,惟邓、谷为富县,尚书铨吏常邀厚赂以售贪令,故省中私语以一二数之,惜为奇货,而二邑之民未尝得廉吏,其豪猾习以赇贿污令而为自恣。至君一切以法绳之,奸民、大吏不便君之政者,往往诉于其上,虽按覆,率不能夺君所为。其州所下文符,有不如理,必辄封还。州吏亦切齿,求君过失不可得,君益不为之屈。其后民有讼田而君误断者,诉之,君坐被劾。已而县籍强壮为兵,有告讼田之民隐丁以规避者,君笑曰:“是尝诉我者,彼冤民能自伸,此令之所欲也,吾岂挟此而报以罪邪?”因置之不问,县民繇是知君为爱我。是岁,西北初用兵,州县既大籍强壮,而讹言相惊,云当驱以备边。县民数万聚邑中,会秋,大雨霖,米踊贵绝粒。君发常平粟赈之,有司劾君擅发仓廪。君即具伏,事闻,朝廷亦原之,又为其民正其税籍之失,而使得岁免破产之患。逾年,政大洽,乃修孔子庙,作礼器,与其邑人春秋释奠而兴于学。时予为乾德令,尝至其县,与其民言,皆曰:“吾邑不幸,有生而未识廉吏者,而长老之民所记才一人,而继之者今君也。”问其一人者,曰张及也。推及之岁至于君,盖三十余年,是谓一世矣。呜呼!使民更一世而始得一良令,吏其可不慎择乎?君其可不惜其殁乎?其政之善者可遗而不录乎?
君用谷城之绩,迁大理寺丞、知新州,至则丁母夫人郑氏忧。服除,赴京师,道病,卒于宿州,实庆历五年七月二十四日也。曾祖讳崇谦,连州桂阳令。祖讳文蔚,全州清湘令。父讳杞,不仕。君娶荥阳郑氏,生子男二人,遵谊、遵微,皆举进士。女四人,长适进士胡纯臣,其三尚幼。其铭曰:
强而仕,古之道。终中寿,不为夭。善在人,宜有后。铭于石,著不朽。
【陇城县令赠太常博士吕君墓志铭〈庆历八年〉】
君讳士元,字佐尧,江宁人也。咸平二年举明经,为潭州醴陵尉,庐州司理参军,宁州彭原、广州四会县令,又为湖州司理、泗州录事参军,吉州太和、秦州陇城县令,以疾卒于官,享年六十有五。娶阎氏,生子四人:曰渊、曰溱、曰淙、曰淇。阎氏年七十三,后君十五年以卒。子淙,后其母三月卒。以庆历八年十二月二十日,以阎氏之丧合葬于扬州江都县东兴乡马坊村先茔之次。
君为人刚介有节,长于为政。醴陵、太和皆大邑,民喜斗讼,往往因事中吏以法,吏多不免。而君日与长吏争曲直,下为邑民伺候,终无毫发过失可得,而民卒爱思之。四会近海,俗杂蛮夷,君尤知其人之利害。事所经决,后有欲辄改更者,民必自言于廷曰:“此吕君所决,岂可动邪?”后人亦莫能改也。
君仕三十余年,以一县令之禄,衣食其族四十余口,虽薄而必均。夫人阎氏,尤能为勤俭。子渊、溱皆举进士,溱有贤材,以文学选中第一,今渊为秘书丞,溱著作郎、直集贤院。以溱官得封赠,赠君太常博士;母夫人封天长县太君。
呜呼!吕君官虽卑,惠于其民,足以为政;禄虽薄,周于其族,足以为仁;身虽不显,而有子以大其门,足以彰为善之效。君之皇祖讳裕,赠兵部尚书。皇考讳文膺,官至太子左赞善大夫。自宋兴百年间,吕姓之族五显于世,君之叔父刑部侍郎、集贤院学士文仲实为先朝名臣,而今君有贤子,又将显吕氏之族于后。于其葬也,是宜铭以志。其铭曰:
善无不报,报不必同。或在其后,或及其躬。积久发迟,逾远弥昌。如其不信,考此铭章。
【尹师鲁墓志铭〈庆历八年〕】
师鲁,河南人,姓尹氏,讳洙。然天下之士识与不识皆称之曰师鲁,盖其名重当世。而世之知师鲁者,或推其文学,或高其议论,或多其材能。至其忠义之节,处穷达,临祸福,无愧于古君子,则天下之称师鲁者未必尽知之。
师鲁为文章,简而有法。博学强记,通知今古,长于《春秋》。其与人言,是是非非,务穷尽道理乃已,不为苟止而妄随,而人亦罕能过也。遇事无难易,而勇于敢为,其所以见称于世者,亦所以取嫉于人,故其卒穷以死。
师鲁少举进士及第,为绛州正平县主簿、河南府户曹参军、邵武军判官。举书判拔萃,迁山南东道掌书记、知伊阳县。王文康公荐其才,召试,充馆阁校勘,迁太子中允。天章阁待制范公贬饶州,谏官、御史不肯言。师鲁上书,言仲淹臣之师友,愿得俱贬。贬监郢州酒税,又徙唐州。遭父丧,服除,复得太子中允、知河南县。赵元昊反,陕西用兵,大将葛怀敏奏起为经略判官。师鲁虽用怀敏辟,而尤为经略使韩公所深知。其后诸将败于好水,韩公降知秦州,师鲁亦徙通判濠州。久之,韩公奏,得通判秦州。迁知泾州,又知渭州,兼泾原路经略部署。坐城水洛与边臣略异议,徙知晋州。又知潞州,为政有惠爱,潞州人至今思之。累迁官至起居舍人,直龙图阁。
师鲁当天下无事时独喜论兵,为《叙燕》、《息戍》二篇行于世。自西兵起,凡五六岁,未尝不在其间,故其论议益精密,而于西事尤习其详。其为兵制之说,述战守胜败之要,尽当今之利害。又欲训土兵代戍卒,以减边用,为御戎长久之策,皆未及施为。而元昊臣,西兵解严,师鲁亦去而得罪矣。然则天下之称师鲁者,于其材能,亦未必尽知之也。
初,师鲁在渭州,将吏有违其节度者,欲按军法斩之而不果。其后吏至京师,上书讼师鲁以公使钱贷部将,贬崇信军节度副使,徙监均州酒税。得疾,无医药,舁至南阳求医。疾革,隐几而坐,顾稚子在前,无甚怜之色,与宾客言,终不及其私。享年四十有六以卒。
师鲁娶张氏,某县君。有兄源,字子渐,亦以文学知名,前一岁卒。师鲁凡十年间三贬官,丧其父,又丧其兄。有子四人,连丧其三。女一适人,亦卒。而其身终以贬死。一子三岁,四女未嫁,家无余资,客其丧于南阳不能归。平生故人无远迩皆往赙之,然后妻子得以其柩归河南,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先茔之次。余与师鲁兄弟交,尝铭其父之墓矣,故不复次其世家焉。铭曰:
藏之深,固之密。石可朽,铭不灭。
【太子中舍梅君墓志铭〈皇元年〉】
故太子中舍致仕梅君,讳让,字克让,世为宣城人。常以文学仕进,君独不肯仕,其弟询勉之,君曰:“士之仕也,进而取荣禄易,欲行其志而无愧于心者难。吾岂不欲仕哉?居其官不得行其志,食其禄而有愧于其心者,吾不为也。今吾居父母之邦,事长老以恭,接朋友以信,守吾坟墓,安吾里闾,以老死而无恨,此吾志也。”其弟后贵显,必欲官之,君坚不肯,乃奏任君大理评事,致仕于家。有子六人:曰尧臣、曰正臣、曰彦臣、曰禹臣、曰纯臣,其一早亡,其三子皆仕宦。而尧臣有名当世,今为国子博士,累以郊祀恩,进君为太子中舍。
君既老,尧臣来归,朱服象笏侍君旁,乡人不荣其子而荣其父。尧臣等皆以君年高,愿留养,君不许,曰:“此非吾意也。”顾其二子曰:“勉尔朝夕,以辅吾老。”顾其三子曰:“勉尔名誉,以为吾荣。居者养吾体,仕者养吾志,可也。”
君享年九十有一,康强无恙,以皇元年正月朔卒于家。其子尧臣泣请于其友庐陵欧阳修曰:“尧臣不肖,仕不显而无闻,不足以成吾先人之志;退托文字以铭后世,又不敢以自私。”予乃为之铭曰:
志之充,乐也中。寿以隆,福有终。铭无穷,耀幽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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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九·居士集卷二十九
◎墓志四首
【尚书主客郎中刘君墓志铭〈皇二年〉】
君讳立之,字斯立,姓刘氏,吉州临江人也。曾祖讳逵,祖讳典,当五代时,避乱皆不仕。父讳式,官至尚书工部员外郎,掌三司磨勘十余年,能其职,世以其官名其家。
君少孤,能自立。举进士,为福州连江尉、睦州青溪主簿、宣州南陵令,改大理寺丞、知婺州金华县,太子中舍、知梓州中江县,通判泸州。泸州接西南夷,常用武人为守,而夷数怨叛。议者以谓武人不习夷情以生患,宜得能吏通判州事,君始以材选。至则为明约束,止侵欺,曰:“必使信自我始。”夷人安之。凡君之所更立,至今用以为法,而夷亦至今不叛。通判常州,知高邮军,累迁殿中丞,国子博士,尚书虞部、比部员外郎,知润州,皆有能政。以能选为提点福建路刑狱,察狱之冤死者,奏黜知泉州苏寿与其通判张太冲,福建七州皆震悚。御吏考其课,为天下第一。迁司勋员外郎、开封府判官、荆湖北路转运使,坐举官免。杜衍、李若谷、范仲淹等皆言方天下多事时,如刘某者不宜久居于家,乃复起为比部员外郎、知涟水军。
言事者以谓自元昊反,一方用兵而天下之民弊,财绌于上而盗起于下,然州县吏犹习故态,苟简弛坏如无事时。于是大选转运使以按察诸路,君以选为荆湖北路转运使。他路绳吏或过急,而被按劾者多不服,君所举察简,而贤否无不当。是时广西、湖南、夔峡诸蛮皆叛乱,君所部下溪、辰州彭氏蛮,亦折誓柱,招集亡命,移书州县,州县使人往者,辄囚辱侮慢。辰、鼎、澧三州守吏皆言蛮叛有迹,请加兵。诏书问君,君曰:“蛮道辰溪落鹤水悍激,可下不可上,其必不敢辄出,而辰州土丁胜兵者三万人,宜积粟利兵为备而已。”因言蛮类虽人,宜鸟兽畜。其小嘲啾抵触,驱而远之耳。若必扰伏制从,至戾其性,则噪呼咆,骇起而奔突,乃欲力追而捕之,则散漫山林,我弊而彼逸。凡湖广之患,皆如此也。天子以其言然,下三州毋得妄动,一听君所为,而蛮亦卒无事。
复为司勋员外郎、判三司度支勾院,改盐铁判官,假太常少卿接伴契丹使者,遂送之。明年,遂使于契丹。还,言澶、魏筑河堤,非其时,必难成,虽成必决,不如因其所趣而导之利,后河果决商、胡。
君仕宦四十年,不营产业。自复为司勋员外郎,遂不复求磨勘,凡三迁,皆为知者所荐。为人沈敏少言笑,与人寡合,而喜荐士,士由君荐者多为闻人,天章阁待制杜杞、田瑜是也。转运、盐铁,皆掌财赋,而君常以民为先,其调率有可免,免之;其不得已,必为处划,使吏不能因缘,而民不重费。其守官不为势牵,不为利夺。为青溪主簿时,知州事李阶、通判朱正辞者皆号强吏,喜负其能以折辱下士,士皆承望奔走不暇,独君数以事争,而二人者常辄屈。其始皆怒,后卒叹服,共荐之。其通判泸州,州有盐井,蜀大姓王蒙正请岁倍输以自占,蒙正与庄献明肃太后连姻,转运使等皆不敢与夺。君曰:“倍输于国家犹秋毫耳,奈何使贫民失业?”遂执不与。鄂州官岁市茶五百万斤,君为转运使时,三司请益市一百万,君上言曰:“鄂人利茶以为生,今官市之多,反以茶为病,纵不能减,奈何增之?”天子为君许宽一年,君曰:“事苟可行,何必一年?如其不可,虽宽十年不可也。”争之不已,后卒为君罢之。君在盐铁,次当举官掌某事,三司使欲用其私人,以空名状请君署。君不肯署,而求举者姓名。三司使不悦,卒命他判官举之。其后三司使竟坐所举罢。
庆历八年五月,迁主客郎中、益州路转运使。其年十一月七日卒于官,享年六十有四。夫人临沂县君王氏,赠尚书右仆射砺之女,先君若干年卒。五子:元卿、真卿,亦早亡。敞,今为大理评事;,凤翔府推官,皆贤而有文章。放,太庙斋郎,尚幼。四女,三适人,一尚幼。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县某乡某原。铭曰:
刘氏显晦,以时乱治。有声王朝,自君再世。惟德之贻,是将久大。曷知其然?君实有子。
【翰林侍读学士右谏议大夫杨公墓志铭〈皇三年〉】
庆历八年春,翰林侍读学士、右谏议大夫杨公年六十有九告老,即以工部侍郎致仕,归于常州。其行也,天子召见宴劳,赐以不拜。公卿大夫咸出饯于东门,瞻望咨嗟,相与言曰:“杨公归哉,于公计为可荣,于国家计为可惜。”其明年九月十三日,公疾革,出其《兵论》一篇,示其子忱、忄造,而授以言曰:“臣子虽死不敢忘其君父者,天下之至恩大义也。今臣偕不幸,犹以垂闭之口,言天下莫大之忧为陛下无穷之虑者,其事有五,以毕臣志,死无所恨。惟陛下用臣言,不必哀臣死也。”言讫而卒,不及其私。忱、忄造其语并其《兵论》以闻,天子震悼,顾有司问可以宠公者,有司举故事以对,天子曰:“此何足以慰吾思?”乃诏特赠公兵部侍郎。
公少师事种放学问,为文章长于议论。好读兵书,知古兵法,以谓士不兼文武不足任大事。当四方无事时,数上书言边事。后二十余年,元昊叛河西,契丹举众违约,三边皆警,天下弊于兵。公于此时,耗精疲神,日夜思虑,创作《兵车阵图》、刀盾之属,皆有法。天子以步卒五百,如公之法试于庭,以为可用;而世多非其刀盾。修尝奉使河东,得边将王吉言,元昊出兔毛川为吉所败者,用杨公刀盾也。盖世未尝用其术尔。然公素刚少合,而议者不一,故不得尽用其言。夏竦经略陕西,请益置土兵。公言竦据内地,无破贼之谋,而坐请益兵,盖虞败事则欲以兵少为解。竦复论公不忠,沮计。公不能忍,以语诋之。其后三路农民壮者,咸墨为兵。公又言兵在精不在众,众而不练,则不整而易败,困国而难供。时自将相大臣议者皆务多兵,独公之论能如此。刘平兵败,元昊围延州甚急,而救兵不至。公在河中,乃伪为书驰告延州“救兵十万至矣”,因命旁郡县具刍粮、什器,如其数以俟。已而元昊亦解去。后公守并州,即诏公为并、代、麟、府路经略、安抚、招讨等使,兼兵马都部署。公执敕告其群吏曰:“天子用我矣,然任其事必图其效,欲责其效,必尽其方。”乃列六事以请,曰:“能用臣言则受命,不然则已。”朝廷难之,公论不已,坐是徙知邢州。公志之不就,皆此类也。
公尝为御史,章献太后兄子刘从德为团练使以卒,其门人、亲戚、厮养,用从德拜官爵者数十人,马季良以刘氏婿为龙图阁直学士。公上书,言汉吕太后王禄、产,欲强其族而反以覆宗;唐武三思、杨国忠之祸,不独其身,几亡其国。太后大怒,贬监舒州酒税。居二岁,复召为御史,言事愈切。
公详符元年进士及第,以上书言事,真宗奇之,召试,不赴,拜著作佐郎。累官至工部侍郎,为天章阁待制、龙图阁枢密直学士,遂侍讲于翰林。尝为审刑院详议官,知淮阳、江阴军,三司度支判官,知御史杂事,判吏部流内铨,三司度支副使,河北、河东都转运使,知河中府、陕、并、邢、沧、杭五州,所至皆有能绩。为人廉洁刚直,少屈而难犯。其仁心爱物,至其有所能容,人多所不及也。
公讳偕,字次公。曾祖讳伟。祖讳某。父讳守庆。初娶张氏,又娶李氏,又娶李氏,又娶王氏,太原郡君。公卒之明年秋,其子忱以其丧归于河南。又明年二月十七日,葬于洛阳县宣武管平洛乡之先茔。
公有文集十卷,兵书十五卷。读其书,可以见公之志;考其始终之节,可以知公之心。呜呼!可谓忠矣。修为谏官时,尝与公争议于朝者,而且未尝识公也。及其葬也,其子不以铭属于他人而以属修者,岂以修言为可信也欤?然则铭之其可不信?铭曰:
远矣杨氏,有来其始。赤泉侯功,与汉俱起。震官太尉,四世以公。于陵正直,仆射于唐。师复理卿,振左拾遗。文蔚获嘉,其后益衰。避乱中州,曾祖始南。祖屈伪邦,令于乌江。又适南粤,皇考是生。晦显有时,发于皇明。在考司马,始仕坊州。遂家中部,道德之优。司马四子,唯公克大。非徒大之,将又长之。世有官族,孰无系谱?或绝于微,或亡其序。不绝不亡,由屡有人。谁如杨世,愈久而蕃。次第弗迷,昭穆绵联。公其归此,安千万年。
【供备库副使杨君墓志铭〈皇三年〉】
君讳琪,字宝臣,姓杨氏,麟州新秦人也。新秦近胡,以战射为俗,而杨氏世以武力雄其一方。其曾祖讳弘信,为州刺史。祖讳重勋,又为防御使。太祖时,为置建宁军于麟州,以重勋为留后,后召以为宿州刺史、保静军节度使,卒赠侍中。父讳光,以西头供奉官监麟州兵马,卒于官。君其长子也。君之伯祖继业,太宗时为云州观察使,与契丹战殁,赠太师、中书令。继业有子延昭,真宗时为莫州防御使。父子皆为名将,其智勇号称无敌,至今天下之士至于里儿野竖,皆能道之。
君生于将家,世以武显,而独好儒学,读书史。为人材敏,谦谨沈厚,意恬如也。初以父卒于边,补殿侍,后用其从父延昭任,为三班奉职,累官至供备库副使,阶银青光禄大夫,爵原武伯。李溥为发运使,以峻法绳下吏,凡溥所按行,吏皆先戒以备,而溥至,多不免,其黜废者数百人。其闻溥来,辄惶惧自失,至有投水死者。君时年最少,为奉职,监大通堰,去溥治所尤近。溥尝夜拿轻舟猝至,按其文簿,视其职事,如素戒以备者,溥称其才。
君所历官,无不称职,其后同提点河东、京西、淮南三路刑狱公事,君叹曰:“吾本武人,岂足以知士大夫哉?然其职得以荐士,亦吾志也。”其所举者二百余人,往往为世闻人。尝坐所举一人罚金,君喜曰:“古人拔士,十或得五,而吾所荐者多矣,其失者一而已。”
君少丧父,事其母韩夫人,以孝闻。后以恩赠其父左骁卫将军,母夫人南阳县太君。初娶慕容氏,又娶李氏。有子曰畋,贤而有文武材,今为尚书屯田员外郎、直史馆。君以皇二年六月壬戌卒于淮南,年七十有一。皇三年十月甲申,畋以其丧合慕容氏之丧,葬于河南洛阳杜泽原。铭曰:
杨世初微自河西,弯弓驰马耀边陲。桓桓侍中国屏毗,太师、防御杰然奇,名声累世在羌夷。时平文胜武力衰,温温供备乐有仪。好贤举善利岂私?恺悌君子神所宜。康宁寿考顺全归,有畋为子后可知。
【翰林侍读学士右谏议大夫赠工部侍郎张公墓志铭〈皇五年〉】
翰林侍读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上柱国、清河县伯张公讳锡,字贶之。其先京兆长安人也。其祖山甫从唐僖宗入蜀,留不返。蜀遭王、孟再乱,绝于中国。中国更五代,天下为宋而蜀平,张氏留蜀,盖亦已五世矣,始得去为汉阳人。又二世,而张氏遂以大显。
公为人清方敏默,为善不倦,而喜自晦敛,若不欲人知。其遇人怡怡,若无所不可。及视其发施于事者,其义有可畏,其守有不可夺,其能有不可及,既已,则若未尝有所为者。少喜读书,至其疾革,犹不释手,自经、史、子、集、百家之说,无不记览通达,而绝口不道于人。故其晚,始侍读于中。上尝叹曰:“自吾得张锡,日益有所闻。”以飞白为“博学”二字赐之,曰:“锡老矣,恨得之晚也。”
公初举进士,中大中祥符元年甲科,试秘书省校书郎,知南昌县,迁萍乡令,改著作佐郎,又知安远县。徙知新州,兴学校双教新人,新人有进士自公始。再迁太常博士、监染院。诏选能吏治畿县,公以选知东明。前为令者阖门重帘,以壅隔废治。公至,则辟门去帘,告其人曰:“吾所治者三而已:强恃力、富恃资、刑恃读者,吾所先也。”其人以谓公言简必信,法简必严,于是豪势者屈而善弱者伸,县以大治。工部侍郎李及荐公材堪御史,上曰:“李及清慎人,未尝妄有所举,此可信也。”乃以为监察御史。故相丁谓贬崖州,至是,议徙内地。公疏言谓奸邪弄国,罪当死,无可怜,且大臣窜逐,本与天下弃之,今复内还,是违天下意。由是止,徙道州。玉清昭应宫灾,坐火事劾,当死者百余人。公疏言天灾可畏,不可反以罪人而重天怒,愿益修德以塞谴,人乃获免。
公于御史,自监察历殿中侍御史、侍御史知杂事。于尚书,为员外郎、郎中,累官至谏议大夫。于外,为荆湖北路、京东、河北转运使,江淮、两浙、荆湖发运制置使,利、夔路安抚使,知河中府、滑州。于三司,为盐铁判官、判勾院,历盐铁、度支、户部副使。又尝权知谏院,判三班审官院、太常寺、国子监。于侍从,为天章阁待制、龙图阁直学士、翰林侍读学士。虽其自晦,其所居,人皆以为宜。其在京东,籍淄、青、齐、濮、济、郓六州之人冒耕河ヂ地,收租纟昏绢岁二十八万,而六州之民争讼遂息。其后言利者,请税天下桥渡以佐军,公建言津梁利人而反税之以为害,卒争罢之。平居退让,未尝肯为人先。妖贼王则反贝州,兵围久不克,而自河以北军饷调发益急,转运使受命者以疾留不行。公自滑州权河北转运使,命至,即日驰城下,军须皆如其期。其于取舍缓急常如此。
公居家有常法,虽贵显,衣服饮食如少贱时。事母至孝。与族兄甚相友爱,人以为同产。平生所为文章,有集十卷。
公以皇元年七月十日遇疾,卒于京师,享年六十有八。上闻震悼,以白金三百两赐其家,特赠工部侍郎。曾祖讳惟序,不仕。祖讳文翼,复州录事参军,赠太子中舍。父讳龟从,赠右谏议大夫。母南阳郡太君郑氏。自皇祖中舍,君家于汉阳,遂葬之。至公,始葬汝州之襄城某乡某原,实五年闰七月十七日也。
公初娶程氏;再娶孙氏,封乐安郡君,先公五十日而卒。公子五人,曰子骏、子充、子云、子谅、子真,子真、子充皆早卒。于公之葬也,子骏、子云皆为大理评事,子谅大理寺丞。有孙十人。女三人,长适虞部员外郎杜枢,次早卒,幼适大理寺丞王纟宰。铭曰:
自足乎其中,不求乎其外,斯惟公之善晦。仁能勇于必为,善有应而无远,故公晦其终显。难于自进,以晚见嗟,而寿胡不俾其遐?呜呼?其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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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居士集卷三十
◎墓志五首
【兵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杜公墓志铭〈至和元年〉】
庆历三年,盗起京西,掠商、邓、均、房,叛兵烧光化军,逐守吏,吏不能捕。天子患之,问宰相谁可任者。宰相言度支判官、尚书虞部员外郎杜某,名家子,学通知古今,宜可用,乃以君为京西转运按察使。居数月,贼平,叛兵诛死。
明年,广西欧希范诱白崖山蛮蒙赶,袭破环州,陷镇宁、带溪、普义,有众数千,以攻桂管。宰相又言前时杜某守横州,言蛮事可听,宜知蛮利害。天子驿召君,见便殿,所对合意,即除君刑部员外郎、直集贤院、广南西路转运、按察,安抚等使。君至宜州,得州人吴香及狱囚欧世宏,脱其械,使入贼峒说其酋豪,君乘其怠急击之,破其五峒,斩首数百级。复取环州,因尽焚其山林积聚,希范穷迫,走荔波洞,蒙赶率伪将相数十人以其众降。君与将佐谋曰:“夫蛮,习险恃阻,如捕猩猱,而吾兵以苦暑难久,是进退、迟速皆不可为,故常务捐厚利以招之。盖威不足以制,则恩不能以怀,此其所以数叛也。今吾兵虽幸胜,然蛮特败而来耳,岂真降者邪?啖之以利,后必复动。”乃慨然叹曰:“蛮知利而不知威久矣,吾将先威而后信,庶几信可立也。”乃击牛为酒,大会环州,戮其坐中者六百余人,而释其病、胁从与其非因败而降者百余人。后三日,兵破荔波,擒希范至,并戮而醢之,以醢赐诸溪峒。于是叛蛮无噍类,而君威震南海。言事者论君杀降,为国失信于蛮貊,天子置之不问,诏书谕君,赐以金帛,君即上书引咎。
六年,徙为两浙转运使,筑钱塘堤,自官浦至沙陉,以除海患。明年,又徙河北转运使。召见,奏事移刻,天子益知其材,赐金紫服以遣之。
是岁夏,拜天章阁待制,充环庆路兵马都部署、经略安抚使、知庆州。君言杀降,臣也,宜得罪,将吏惟臣所使,其劳未录,不敢先受命。天子为君悉录将吏,赏之,乃受命。自元昊称臣听誓,而数犯约抄边,边吏避生事,纵不敢争。君始至,其酋孟香率千余人内附,事闻,诏君如约。君言如约当还,而孟香得罪夏人,势无还理,遣之必反为边患。议未决,夏人以兵入界,求孟香,孟香散走自匿。夏兵驱杀边户,掠夺羊马,而求孟香益急。朝议责君亟索而还之,君言夏人违誓举兵,孟香不可与。因移檄夏人,不偿所掠则孟香不可得。夏人不肯偿所掠,君亦不与孟香,夏人后亦不复敢动。君治边二岁,有威爱。皇二年五月甲子,疾卒于官,享年四十有六。天子震悼,赙恤其家,以其子为秘书省校书郎。
君以荫补将作监主簿,累官至尚书兵部员外郎,阶朝奉郎,勋护军。尝以太子中舍知建阳县,除民无名租,岁以万计。闽俗贪啬,有老而生子者,父兄多不举,曰:“是将分吾资。君上书请立伍保,俾民相察,置之法,由是生子得免。闽人久之以君为德,多以君姓字名其子,曰:“生汝者杜君也。”
君讳杞,字伟长,世为金陵人。其曾伯祖昌业,仕江南李氏,为江州节度使。江南国灭,杜氏北迁,今为开封府开封人也。曾祖讳某,赠给事中。祖讳镐,官至龙图阁学士、尚书礼部侍郎。父讳某,赠尚书工部侍郎。君初娶蒋氏,封某县君,后娶徐氏,封东海县君。女六人,其二适人,四尚幼。子男一人,也。
杜氏自君皇祖侍郎以博学为世儒宗,故其子孙皆守儒学而多闻人。君尤博览强记,其为文章多论当世利害,甚辩。有文集十卷,奏议集十二卷。其居官以精敏明干,所至有声。君学问之余,兼喜阴阳数术之说,常自推其数曰:“吾年四十六死矣。”其亲戚朋友莫不闻其说,至其岁,果然。呜呼,可谓异矣!所谓命者果有数邪?其果可以自知邪?皇六年某月日,其兄驾部员外郎植与其孤葬君于某县某乡某原。铭曰:
其敏以达,其果以决。其守不夺,其摧不折。其终一节,兹谓不没。
【太常博士尹君墓志铭〈至和元年〉】
君讳源,字子渐,姓尹氏,与其弟洙师鲁俱有名于当世。其论议文章,博学强记,皆有以过人。而师鲁好辩,果于有为。子渐为人刚简,不矜饰,能自晦藏,与人居,久而莫知,至其一有所发,则人必惊伏。其视世事若不干其意,已而榷其情伪,计其成败,后多如其言。其性不能容常人,而善与人交,久而益笃。自天圣、明道之间,予与其兄弟交,其得于子渐者如此。
其曾祖讳谊,赠光禄少卿。祖讳文化,官至都官郎中,赠刑部侍郎。父讳仲宣,官至虞部员外郎,赠工部郎中。子渐初以祖荫补三班借职,稍迁左班殿直。天圣八年,举进士及第,为奉礼郎,累迁太常博士,历知芮城、河阳二县,签署孟州判官事,又知新郑县,通判泾州、庆州,知怀州,以庆历五年三月十四日卒于官。
赵元昊寇边,围定川堡,大将葛怀敏发泾原兵救之。君遗怀敏书曰:“贼举其国而来,其利不在城堡,而兵法有不得而救者,且吾军畏法,见敌必赴而不计利害,此其所以数败也。宜驻兵瓦亭,见利而后动。”怀敏不能用其言,遂以败死。
刘涣知沧州,杖一卒,不服,涣命斩之以闻,坐专杀,降知密州。君上书为涣论直,得复知沧州。
范文正公常荐君材可以居馆阁,召试,不用,遂知怀州,至期月,大治。是时,天子用范文正公与今观文殿学士富公、武康军节度使韩公,欲更置天下事,而权亻幸小人不便,三公皆罢去,而师鲁与一时贤士多被诬枉得罪。君叹息忧悲发愤,以谓生可厌而死可乐也,往往被酒,哀歌泣下,朋友皆窃怪之。已而以疾卒,享年五十。至和元年十有二月十三日,其子材葬君于河南府寿安县甘泉乡龙涧里。其平生所为文章六十篇,皆行于世。子男四人,曰材、植、机、桴。
呜呼!师鲁常劳其智于事物,而卒蹈忧患以穷死。若子渐者,旷然不有累其心,而无所屈其志,然其寿考亦以不长。岂其所谓短长得失者,皆非此之谓欤?其所以然者,不可得而知欤?铭曰:
有韫于中不以施,一愤乐死其如归。岂其志之将衰?不然,世果可嫉其如斯!
【尚书比部员外郎陈君墓志铭〈至和元年〉】
故尚书比部员外郎陈君,卜以至和二年正月某日,葬于京兆府万年县洪固乡神禾原。其素所知秘书丞李诩与其孤安期,谋将乞铭于庐陵欧阳修。安期曰“吾不敢。”翊曰:“我能得之。”乃相与具书币,遣君之客贾绎,自长安走京师以请。盖君以至和元年五月某日卒于长安,享年四十有六,其仕未达,而所为未有大见于时也。然诩节义可信之士,以诩能报君,而君能知诩,则君之为人可知也已。
君讳汉卿,字师黯,世居阆中。其先博州人,因事伪蜀为县令,遂留家焉。其曾叔祖省华,官至谏议大夫,生尧叟、尧佐、尧咨,先后为将相。而君自曾祖而下,三世不显。曾祖讳省恭,不仕。祖讳尧封,举进士,为虢县主簿;王均乱蜀,诣阙上书,献破贼策,不报,遂退老于嵩山。父讳渊,亦举进士,官至大理寺丞,与其兄渐所谓金龟子者,皆以文学知名。
君生一岁而孤。年十三,与其母入蜀,过凤翔,谒其府尹,而吏少君,不为之通。君直入,伏庭下,曰:“陈某请见。”因责尹慢士,戒吏不谨。尹惭,笞吏以谢君。
君用叔祖尧咨荫补将作监主簿,累迁大理寺丞、监沙苑监、权知渭南县。民有兄弟争田者,吏常直其兄,而弟讼不已。君为往视其田,辨其券书,而以田与弟。其兄谢曰:“我悔欲归弟以田者数矣,直惧笞而不敢耳。”弟曰:“我田故多,然耻以不直讼兄,今我直矣,愿以田与兄。”兄弟相持恸哭,拜而去。由是县民有事多相持诣君,得一言以决曲直。又知登封县,县有恶盗十人,已谋未发,而尉方以事出,君募少年选手力夜往捕,获之。明日召尉归,以贼与之,曰:“得是,可以论赏。”赏未及下而尉卒。尉,河南儒者魏景山也,老而且贫。君为主其丧事,买田宅于汝州,以活其妻子。通判嘉州,治田讼三十年不决者,一日决之。秩满,嘉人诣转运使,乞留不得。时文丞相守成都,荐其材,而荐者十有五人。通判河中府,府有妖狱二百余人,君方以公事之他州,提点刑狱司疑狱有冤,召君还视之,独留其一人,余皆释之。累迁尚书虞部员外郎,天子享明堂,推恩,遂迁比部。通判宁州,决疑狱活一家五人。
君好学,重气节。尝有负其钱数千万,辄毁其券弃之。与人交,久而益笃。喜为歌诗,至于射艺、书法、医药,皆精妙。尤好古书奇书,每倾资购之,尝自为录,藏于家。其材能好尚,皆可嘉也。母曰仁寿县太君王氏。初娶王氏,生一子,安期也;后娶又曰王氏。铭曰:
在蜀伪时,处昏不迷,惟陈最微。蜀亡而东,高明显融,莫如陈宗。惟陈有声,自其高曾,君世不兴。惟兴与伏,有俟如畜,其周必复。实始自君,昌其子孙,考铭有文。
【湖州长史苏君墓志铭〈嘉元年〉】
故湖州长史苏君有贤妻杜氏,自君之丧,布衣蔬食,居数岁,提君之孤子,敛其平生文章,走南京,号泣于其父曰:“吾夫屈于生,犹可伸于死。”其父太子太师以告于予。予为集次其文而序之,以著君之大节与其所以屈伸得失,以深诮世之君子当为国家乐育贤材者,且悲君之不幸。其妻卜以嘉元年十月某日,葬君于润州丹徒县义里乡檀山里石门村,又号泣于其父曰:“吾夫屈于人间,犹可伸于地下。”于是杜公及君之子泌,皆以书来乞铭以葬。
君讳舜钦,字子美。其上世居蜀,后徙开封,为开封人。自君之祖讳易简,以文章有名,太宗时,承旨翰林为学士,参知政事,官至礼部侍郎。父讳耆,官至工部郎中、直集贤院。
君少以父荫补大庙斋郎,调荥阳尉,非所好也,已而锁其厅去。举进士中第,改光禄寺主簿、知蒙城县。丁父忧,服除,知长垣县,迁大理评事,监在京楼店务。
君状貌奇伟,慷慨有大志。少好古,工为文章。所至皆有善政。官于京师,位虽卑,数上疏论朝廷大事,敢道人之所难言。范文正公荐君,召试,得集贤校理。自元昊反,兵出无功,而天下殆于久安,尤困兵事。天子奋然用三四大臣,欲尽革众弊以纾民。于是时,范文正公与今富丞相多所设施,而小人不便。顾人主方信用,思有以撼动,未得其根。以君文正公之所荐而宰相杜公婿也,乃以事中君,坐监进奏院祠神、奏用市故纸钱会客为自盗除名。君名重天下,所会客皆一时贤俊,悉坐贬逐。然后中君者喜曰:“吾一举网尽之矣。”其后三四大臣继罢去,天下事卒不复施为。
君携妻子居苏州,买木石作沧浪亭。日益读书,大涵肆于六经。而时发其愤闷于歌诗,至其所激,往往惊绝。又喜行狎书,皆可爱。故虽其短章、醉墨,落笔争为人所传。天下之士闻其名而慕,见其所传而喜,往揖其貌而竦,听其论而惊以服,久与其居而不能舍以去也。居数年,复得湖州长史。庆历八年十二月某日,以疾卒于苏州,享年四十有一。君先娶郑氏,后娶杜氏。三子:长曰泌,将作监主簿;次曰液、曰激。二女,长适前进士陈,次尚幼。
初,君得罪时,以奏用钱为盗,无敢辨其冤者。自君卒后,天子感悟,凡所被逐之臣复召用,皆显列于朝。而至今无复为君言者,宜其欲求伸于地下也,宜予述其得罪以死之详,而使后世知其有以也。既又长言以为之辞,庶几并写予之所以哀君者。其辞曰:
谓为无力兮,孰击而去之?谓为有力兮?胡不反子之归?岂彼能兮此不为。善百誉而不进兮,一毁终世以显颠齐,荒孰问兮杳难知。嗟子之中兮,有韫而无施。文章发耀兮,星日光辉。虽冥冥以掩恨兮,不昭昭其永垂。
【孙明复先生墓志铭〈嘉二年〉】
先生讳复,字明复,姓孙氏,晋州平阳人也。少举进士不中,退居泰山之阳,学《春秋》,著《尊王发微》。鲁多学者,其尤贤而有道者石介,自介而下皆以弟子事之。
先生年逾四十,家贫不娶,李丞相迪将以其弟之女妻之。先生疑焉,介与群弟子进曰:“公卿不下士久矣,今丞相不以先生贫贱而欲托以子,是高先生之行义也,先生宜因以成丞相之贤名。”于是乃许。孔给事道辅为人刚直严重,不妄与人,闻先生之风,就见之。介执杖屦侍左右,先生坐则立,升降拜则扶之,及其往谢也亦然。鲁人既素高此两人,由是始识师弟子之礼,莫不叹嗟之,而李丞相、孔给事亦以此见称于士大夫。其后介为学官,语于朝曰:“先生非隐者也,欲仕而未得其方也。”
庆历二年,枢密副使范仲淹、资政殿学士富弼言其道德经术宜在朝廷,召拜校书郎、国子监直讲。尝召见迩英阁说诗,将以为侍讲,而嫉之者言其讲说多异先儒,遂止。七年,徐州人孔直温双狂谋捕治,索其家得诗,有先生姓名,坐贬监虔州商税,徙泗州,又徙知河南府长水县,签署应天府判官公事,通判陵州。翰林学士赵概等十余人上言,孙某行为世法,经为人师,不宜弃之远方,乃复为国子监直讲。
居三岁,以嘉二年七月二十四日,以疾卒于家,享年六十有六,官至殿中丞。先生在太学时为大理评事,天子临幸,赐以绯衣银鱼。及闻其丧,恻然,予其家钱十万,而公卿大夫、朋友、太学之诸生相与吊哭,赙治其丧。于是以其年十月二十七日,葬先生于郓州须城县卢泉乡之北扈原。
先生治《春秋》,不惑传注,不为曲说以乱经。其言简易,明于诸侯大夫功罪,以考时之盛衰,而推见王道之治乱,得于经之本义为多。方其病时,枢密使韩琦言之天子,选书吏,给纸笔,命其门人祖无择就其家得其书十有五篇,录之藏于秘阁。先生一子大年,尚幼。铭曰:
圣人既殁经更焚,逃藏脱乱仅《传》存。众说乘之汩其原,怪迂百出杂伪真。后生牵卑习前闻,有欲患之寡攻群。往往止燎以膏薪,有勇夫子辟浮云。刮磨蔽蚀相吐吞,日月卒复光破昏。博哉功利无穷垠,有考其不在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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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一·居士集卷三十一
◎墓志三首
【少府监分司西京裴公墓志铭〈嘉二年〉】
君讳德谷,字某,姓裴氏,河中万泉人也。其九世祖耀卿为唐名臣。曾祖讳某。祖讳某,赠左千牛卫大将军。父讳济,以智勇事太宗皇帝,从李继隆击契丹于唐河,屡立战功,守镇定十余年,威惠著于北边。咸平中,李继迁叛河西。以内客省使、顺州防御使守灵州,继迁连岁攻之,城守坚不能下。继迁击破清远军,而粮道绝,救兵不至,城乃陷,遂殁于贼。赠镇江军节度使,累赠尚书令兼中书令,追封吴国公。方其殁也,诏录其子孙,君以长子自四门助教拜太子右赞善大夫,累官至少府监,阶朝奉大夫,勋上柱国,爵开国侯。以老分司西京,许居于京师,某年某月某日以疾卒于家,享年七十有六。
君为人质重宽易。居父丧,尽哀,宗族称其孝。得父金帛,悉分诸弟,不有其一钱。其为吏廉清不扰,历监药蜜库、店宅务、泗州粮料院、宿州酒税,知明州奉化、兴元南郑二县,同判吏部南曹,通判南京留守司,知蓬、绛、解、虢、泽、沂六州,皆有能政。喜自晦默,如不能言。予尝问其解之盐池,君解析纤密,自前世功利、因革、损益,条布如在目前。宝元中,尝上书论茶盐利害,多所施行。其听狱讼敏决,数得疑狱,皆强吏所不能辨者。及平居议法,必以仁恕为本。
君初名德昌,前娶康氏;后娶赵氏,封平原郡君,有贤行。子男三人:士伦;士林,大理寺丞;士杰,卫尉寺丞。女八人:长适右侍禁张用之,次适大理寺丞薛寅,集贤校理孙锡,大理寺丞丁某,殿中丞孙祖庆,库部员外郎张承懿,集贤校理王益柔。以某年某月某日,葬君于河南登封县之某原,其孤士杰来请铭以葬。铭曰:
裴始绛人,于唐显闻。伟欤文献,八世有孙。守节蹈义,厥声以振。忍生而耻,亦终以死。死义之荣,令名不已。岂惟令名,报德之隆。延延裴氏,其赖无穷。少府之贤,宽恭信厚。保身承家,多其禄寿。寿丰于躬,禄及其嗣。爰告后人,俾知所自。
【镇安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赠中书令谥文简程公墓志铭〈嘉二年〉】
嘉元年闰三月己丑,镇安军节度使、检校太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使持节陈州诸军事、陈州刺史程公薨于位,以闻,诏辍视朝二日,赠公中书令。于是其孤嗣隆以状上,考功移于太常,而博士起曰“法宜谥”,乃谥曰文简。明年十月十八日,葬公于河南伊阙之某乡某原。其孤又以请于太史,而史臣修曰“礼宜铭”,乃考次公之世族、官封、爵号、卒葬时日,与其始终之大节,合而志于其墓,且铭之曰:
惟程氏远有世序,自重、黎以来,其后居中山者,出于魏安乡侯昱之后。公讳琳,字天球,中山博野人也。曾祖赠太师讳新,曾祖妣吴国夫人齐氏。祖赠太师、中书令讳赞明,祖妣秦国夫人吴氏。考袁州宜春令、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冀国公讳元白,妣晋国夫人楚氏。
公以大中祥符四年举服勤辞学高第,为泰宁军节度掌书记,改著作佐郎、知寿阳县,秘书丞、监左藏库。天禧中,诏举辞学履行,召试,直集贤院。今天子即位,迁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是时,契丹所遣使者数出不逊语生事,而主者应对多失辞,上患之。已而契丹来贺即位,乃选公为接伴使,而契丹使者言太后当遣使通书,公遽以礼折之,乃已。史官修《真宗实录》,而起居注阙,命公修大中祥符八年以后起居注,遂修起居注。迁祠部员外郎、提举在京诸司库务,以本官知制诰、同判吏部流内铨。天圣五年,馆伴契丹贺乾元节使。使者言中国使至契丹,坐殿上,位次高;而契丹使来,坐次下,当升,语甚切不已。而上与大臣皆以为小故不足争,将许之。公以谓许其小必启其大,力争以为不可,遂止。河决滑州,初议者言可塞;役既作,而后议者以为不可。乃命公往视之,公言可塞,遂塞之。岁中,迁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明年,拜枢密直学士、知益州。蜀人轻而喜乱,公常先制于无事,至其临时,如不用意,而略其细,治其大且甚者不过一二,而蜀人安之,自寮吏皆不能窥其所为。正月,俗放灯,吏民夜会聚,遨嬉盛天下。公先戒吏为火备,有失火者,使随救之,勿白以动众。既而大宴五门,城中火,吏救止,卒宴,民皆不知。盖其他设施多类此。军士见监军,告其军有变,监军入白,公笑遣之,惶恐不敢去,公曰:“军中动静吾自知之,苟有谋者,不待告也,可使告者来。”监军去,而告者卒不敢来,公亦不问,遂止。蜀州妖人有自号李冰神子者,署官属吏卒,聚徒百余人,公命捕置之法。而谗之朝者言公妄杀人,蜀人恐且乱矣。上遣中贵人驰视之,使者入其境,居人、行旅争道公善。使者问杀妖人事,其父老皆曰:“杀一人可使蜀数十年无事。”使者问其故,对曰:“前乱蜀者,非有智谋豪杰之才,乃里闾无赖小人尔,惟不制其始,遂至于乱也。”使者视蜀既无事,又得父老语,还白。于是上益以公为能,迁给事中、知开封府。
禁中大火,延两宫,宦者治狱,得缝人火斗,已诬伏而下府,命公具狱。公立辨其非,禁中不得入,乃命工图火所经,而后宫人多所居隘,其圭灶近版壁,岁久燥而焚,曰:“此岂一日火哉?”乃建言此殆天灾也,不宜以罪人。上为缓其狱,故卒得无死者。公在府决事神速,一岁中狱常空者四五。迁工部侍郎、龙图阁直学士、守御史中丞。是岁,以翰林侍读学士复知开封府。明年,为三司使,治财赋,知本末,出入有节,虽一金不可妄取。累迁吏部侍郎。
景四年,以本官参知政事。司天言日食明年正旦,请移闰月以避之。公以谓天有所谴,非移闰可免,惟修德政而已,乃止。范仲淹以言事忤大臣,贬饶州。已而上悔悟,欲复用之,稍徙知润州,而恶仲淹者复诬以事,语入,上怒,亟命置之岭南。自仲淹贬而朋党之论起,朝士牵连,出语及仲淹,皆指为党人。公独为上开说,明其诬枉,上意解而后已。
公为人刚决明敏,多识故事,议论慨然,及知政事,益奋励,无所回避。宰相有所欲私,辄以语折之,至今人往往能道其语。而小人侥幸多不得志,遂共以事中之,坐贬光禄卿、知颍州。已而上思之,徙知青州,又徙大名府。居一岁间,迁户部、吏部二侍郎,尚书左丞、资政殿学士。北京建,与宦者皇甫继明争治行宫事,章交上,上遣一御史视其曲直,御史直公,遂罢继明。是时继明方信用,其势倾动中外,自朝廷大臣莫不屈意下之,而公被中伤,方起未复,而独与之争,虽小故,不少假也。故议者不以公所直为难,而以能不为继明屈为难也。
迁工部尚书、资政殿大学士、河北安抚使。庆历六年,拜武昌军节度使、陕西安抚使、知永兴军府事。明年,加宣徽北院使、判延州。夏人以兵三万临界上,前三日,公谍知其来,戒诸堡寨按兵闭壁,虏至,以为有备,引去。讫公去,不复窥边。赵元昊死,子谅祚立,方幼,三大将共治其国。言事者谓可除其诸将皆以为节度使,使各有其所部,以分弱其势,可遂无西患。事下公,公以谓幸人之丧,非所以示大信抚夷狄,而谅祚虽幼,君臣和,三将无异志,虽欲有为,必无功而反生事,不如因而抚之,上以为然。皇元年,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复判大名府,兼北京留守。自元昊反河西,契丹亦犯约求地,二边兵兴,连岁不解,而公方入与谋议,更守西北二方,尤知夷狄虚实情伪、山川要害,所以行师制胜、营阵出入之法,于河北尤详。其奏议颇多,虽不能尽用,其指画规为之际,有可喜也。再居大名,前后十年,威惠信于其人,人为立生祠。
公自罢政事,益不妄与人合,亦卒不复用。既徙镇安,居三岁,上书曰:“臣虽老,尚能为国守边。”未报,而得疾,享年六十有九。
公累阶开府仪同三司,勋上柱国,开国广平郡爵公,食户七千四百,而实封二千二百,赐号推诚保德守正翊戴功臣。娶陈氏,封卫国夫人。子男四人:曰嗣隆,太常博士;嗣弼,殿中丞;嗣恭,太常博士;嗣先,大理寺丞。女五人,长适职方员外郎荣,次适秘书丞韩镇,次适都官员外郎晁仲约,次适大理寺丞吴得,次适将作监主簿王。孙三人:长曰伯孙,次曰公孙,皆太常寺太祝;次曰昌孙,守秘书郎,有文集、奏议六十卷。
公平生寡言笑,慎于知人,既已知之,久而益笃。喜饮酒引满。然人罕得其欢,而与余尤相好也。铭曰:
君子之守,志于不夺。不学而刚,有摧必折。毅毅程公,其刚不屈。公在政事,有谔其言。直虽不容,志岂不完。谓公不显,公位将相。岂无谋谟,胡不以访?老于辅藩,白首犹壮。公虽在外,邦国之光。奄其不存,士夫曷望?吉卜之从,兆此新冈。惟其休声,逾远弥长。
【太子太师致仕杜祁公墓志铭〈嘉二年〉】
故太子太师致仕、祁国公、赠司徒兼侍中杜公讳衍,字世昌,越州山阴人也。其先本出于尧之后,历三代,常为诸侯,后徙其封于杜,而子孙散适他国者,以杜为氏。自杜赫为秦将军,后三世,御史大夫周及其子建平侯延年仍显于汉。又九世,当阳侯预显于晋。又十有四世,岐国公佑显于唐。又九世而至于祁公。其为家有法,其吉凶、祭祀、斋戒日时币祝从事,一用其家书。自唐灭,士丧其旧礼而一切苟简,独杜氏守其家法,不迁于世俗。盖自春秋诸侯之子孙,历秦、汉千有余岁得不绝其世谱,而唐之盛时公卿家法存于今者,惟杜氏。
公自曾、高以来,以恭俭孝谨称乡里,至公为人尤洁廉自克。其为大臣,事其上以不欺为忠,推于人以行己取信。故其动静纤悉,谨而有法。至考其大节,伟如也。
公享年八十,官至尚书左丞。方其六十有九,岁且尽,即上书告老。明年,以太子少师致仕。累迁太子太保、太傅、太师,封祁国公于其家。天子祀明堂,遣使者召公陪祠,将有所问,以疾不至。而岁时存问、劳赐不绝。
公少举进士高第,为扬州观察推官,知平遥县,通判晋州,知乾州,迁河东、京西路提点刑狱,知扬州,河东、陕西路转运使。入为三司户部副使,拜天章阁待制、知荆南府。未行,以为河北路都转运使,遂知天雄军。召为御史中丞,判流内铨,知审官院,拜枢密直学士,知永兴军,徙知并州,迁龙图阁学士,复知永兴军,权知开封府。康定元年,以刑部侍郎同知枢密院事,即拜副使。庆历三年,迁吏部侍郎、枢密使。明年,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公治吏事,如其为人。其听狱讼,虽明敏而审核愈精,故屡决疑狱,人以为神。其簿书出纳,推析毫发,终日无倦色。至为条目,必使吏不得为奸而已;及其施于民者,则简而易行。始居平遥,尝以吏事适他州,而县民争讼者皆不肯决,以待公归。知乾州未满岁,安抚使察其治行,以公权知凤翔府,二邦之民争于界上,一曰“此我公也,汝夺之”,一曰“今我公也,汝何有焉”?夏人初叛命,天下苦于兵,而自陕以西尤甚,吏缘侵渔,调发督迫,至民破产不能足,往往自经投水以死。于是时,公在永兴,语其人曰:“吾不能免汝,然可使汝不劳尔。”乃为之区处计较,量物有无贵贱、道里远近,宽其期会,使以次输送。由是物不踊贵,车牛刍秣宿食来往如平时,而吏束手无所施,民比他州费省十六七。至于缮治城郭器械,民皆不知。开封治京师,常挠于权要,有干其法而能不为之屈者,世皆以为难,至公能使权要不敢有所干。凡其为治,以听断盗讼为能否尔,独公始有余力省其民事,如治他州,而畿赤诸县之民皆被其惠。开封比比出能吏,而兼于民政者,惟公一人。
吏部审官,主天下吏员,而居职者类以不久迁去,故吏得为奸。公始视铨事,一日,选者三人争某阙,公以问吏,吏受丙赇,对曰“当与甲”。乙不能争,遂授他阙。居数日,吏教丙讼甲负某事,不当得。公悟,召乙问之,乙谢曰:“业已得他阙,不愿争。”公不得已,与丙而笑曰:“此非吏罪,乃吾未知铨法尔。”因命诸曹各具格式科条以白,问曰:“尽乎?”曰:“尽矣。”明日,敕诸吏无得升堂,使坐曹听行文书而已,由是吏不得与铨事,与夺一出于公。居月余,翕然声动京师。其在审官,有以贿求官者,吏谢不受,曰:“我公有贤名,不久见用去矣,姑少待之”。
庆历之初,上厌西兵之久出而民弊,亟用今丞相富公、枢密韩公及范文正公,而三人者遂欲尽革众事以修纪纲,而小人权幸皆不悦,独公相与佐佑。而公尤抑绝侥幸,凡内降与恩泽者,一切不与,每积至十数,则连封而面还之,或诘责其人至惭恨涕泣而去。上尝谓谏官欧阳修曰:“外人知杜某封还内降邪?吾居禁中,有求恩泽者,每以杜某不可告之而止者,多于所封还也。其助我多矣,此外人及杜某皆不知也。”然公与三人者,卒皆以此罢去。
公多知本朝故实,善决大事。初,边将议欲大举以击夏人,虽韩公亦以为可举,公争以为不可,大臣至有欲以沮军罪公者,然兵后果不得出。契丹与夏人争银瓮族,大战黄河外,而雁门、麟府皆警,范文正公安抚河东,欲以兵从。公以为契丹必不来,兵不可妄出。范公怒,至以语侵公,公不为恨。后契丹卒不来。二公皆世俗指公与为朋党者,其论议之际盖如此。及三人者将罢去,公独以为不可,遂亦罢,以尚书左丞知兖州。岁余,乃致仕。
公自布衣至为相,衣服饮食无所加,虽妻子亦有常节。家故饶财,诸父分产,公以所得悉与昆弟之贫者。俸禄所入,分给宗族,人急难。至其归老,无屋以居,寓于南京驿舍者久之。自少好学,工书画,喜为诗,读书虽老不倦。推奖后进,今世知名士多出其门。居家见宾客必问时事,闻有善,喜若己出;至有所不可,忧见于色,或夜不能寐,如任其责者。凡公所以行之终身者,有能履其一,君子以为人之所难,而公自谓不足以名后世,遗戒子孙无得纪述。呜呼!岂所谓任重道远,而为善惟日不足者欤?
曾祖太子少保讳某,赠太师;祖鸿胪卿讳叔詹,追封吴国公;父尚书度支员外郎讳遂良,追封韩国公,皆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娶相里氏,封晋国夫人。子男曰诜,大理评事;,太常博士;讷,将作监主簿;诒,秘书省正字。三子早卒。女:长适集贤校理苏舜钦,次适秘阁校理李纟延,次适单州团练推官张遵道。公以嘉二年二月五日卒于家。其子以其年十月十八日,葬公于应天府宋城县之仁孝原。铭曰:
翼翼祁公,率履自躬。一其初终,惟德之恭。公在子位,士知贪廉。退老于家,四方之瞻。岂惟士夫,天子曰咨。尔曲尔直,绳之墨之。正尔方圆,有矩有规。人莫之逾,公无尔欺。予左予右,惟公是毗。公虽告休,受宠不已。宫臣国公,即命于第。奕奕明堂,万邦从祀。岂无臣工,为予执法。何以召之?惟公旧德。公不能来,予其往锡。君子恺悌,民之父母。公虽百龄,人以为少。不俾黄,丧予元老。宠禄之隆,则有止期。惟其不已,既去而思。铭昭于远,万世之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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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二·居士集卷三十二
◎墓志三首碣一首
【翰林侍读侍讲学士王公墓志铭〈嘉二年〉】
公讳洙,字原叔。其生始能言,已知为诗,指物能赋。既长,学问自六经、《史记》、百氏之书,至于图纬、阴阳、五行、律吕、星官、算法、训故、字音,无所不学,学必通达,如其专家。其语言初如不出诸口,已而辨别条理,发其精微,听者忘倦,决疑请益,人人必得其所欲。故自其少也,一时名臣贤士皆称慕之,其名声著天下。
初举进士,为庐州舒城尉,坐事免官,归居南京。故相临淄晏公为留守,奇其文章,待以客礼。久之,复调贺州富川主簿,未行,临淄公荐其才,留居应天府学,教诸生。会诏举经术士为学官,京东转运使举公应诏,召为国子监直讲,迁大理评事、史馆检讨、知太常礼院、天章阁侍讲、直龙图阁、同判太常寺。庆历中,小人有不便大臣执政者,欲排去之,未知所发。而杜丞相子婿苏舜钦为集贤校理,负时名,所与交游皆留世贤豪。已而舜钦坐监进奏院祠神会客,为御史所弹,公以坐客贬知濠州,徙知襄、徐、亳三州。范文正公、富丞相皆言王某学问经术,多识故事,宜在朝廷。复召为检讨、同判太常寺、侍讲,充史馆修撰,拜知制诰,权判吏部流内铨。至和元年九月,为翰林学士。三年,以亲嫌改侍读学士兼侍讲学士。嘉二年九月甲戌朔,以疾卒,享年六十有一。累官至尚书吏部郎中,阶朝散大夫,勋轻车都尉,爵开国伯,食邑五百户。
公为人宽厚乐易,孝于宗族,信于朋友,诸孤不能自立者,皆为之嫁娶。始举进士时,与郭稹同保,人有告稹冒母礻覃者,法当连坐。主司召公,问果保稹否,不然,可易也。公言保之,不可易也。于是与稹俱罢。
公以文儒进用,能因其所学为上开陈,其言缓而不迫。天子常喜其说,意有所欲,必以问之,无不能对,尝以涂金龙水笺为飞白“词林”二字以褒之。至于朝廷他有司前言故实,皆就以考正。既领太常,吉凶礼典,撰定尤多。尝修《集韵》,校定《史记》、前后《汉书》,编《国朝会要》、《乡兵制度》、《祖宗故事》、《三朝经武圣略》。皇中,大享明堂,翰林侍读学士宋祁言明堂礼废久,必得通知古今之学者。诏公共草其仪,礼成,撰《大享明堂记》。又诏修雅乐。晚喜隶书,尤有古法。著《易传》十篇,其他文章千有余篇。
其施于为政,敏而有方。襄州中庐戍兵骄,前为守者患之,不能制。公至,因事召之,悉集于庭,告曰:某时为某事者,非某人邪?取其一二人置于法,余悉不问,兵始知惧。是时妖贼反贝州,州县无远近,皆警动。佐吏劝公毋给州卒教习者真兵,公笑曰:“是欲防乱乎?此所以使人不安也。”在徐州,遭岁大饥,免民舟算缗,使得籴旁郡,而出公私米粟赈民,所活尤多。有司上其最,降诏书褒美。
其在朝廷,多所论议。遇人恂恂惟谨。及既殁,而考其言,皆当世要务。公知制诰,夏竦卒,天子以东宫旧恩赐谥文献。公曰:“此僖祖皇帝谥也。”封还其目,不为草辞,因曰:“前有司谥王溥为文献,章得象为文宪,字虽异而音同,皆当改。”于是太常更谥竦文庄,而溥、得象皆易谥。又尝论宗戚近幸,冒法干恩泽,以乱刑赏。又言天下民田税不均,而奸民逃亡,有司失其常税,请用郭谘、孙琳千步开方为均田法,颁之州县,使因民讼,稍稍均之,可不扰,而有司得复其常数。近时选谏官、御史,有执政之臣尝荐举者,皆以嫌不用。公以谓士饬身励行,而大臣荐贤以报国,以嫌废之,是疑大臣而废贤材,不可。及论河功、边食,皆可施行。
方公病时,八月,开迩英阁,侍臣并进讲读,而公独病,天子思之,遣使者问公疾少间否,能起而为予讲邪?既而公病笃以卒,天子震悼,赙恤加等,赠给事中,特赐谥曰文。即以其年十月辛酉,葬于应天府虞城县之孟诸乡土山原。
公,应天宋城人也。曾祖讳厚。祖讳化,赠太傅。父讳砺,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公初娶董氏,再娶胡氏,皆先公卒。又娶齐氏,封高阳县君。子男五人:长曰叟臣,早卒;次曰力臣,太常寺太祝;次钦臣,秘书省正字;次陟臣,将作监主簿;次曾臣,某官。一女,适太常博士陈安道。铭曰:
惟王氏之先,远自三代,下迄战国。商、周、齐、魏,其后之人,皆以王为氏。故其为姓,尤多于后世。而太原之王,出周王子。公世可考,实太原人。后家于宋,遂以蕃延。惟其皇考,是生八子。公实其季,其德克嗣。播其休声,以显于仕。八支之盛,名誉材贤。公考朝廷,儒学之臣。退食于家,诜诜子孙。岂其不乐,胡夺之年?朝无咨询,士失益友。送车国门,出涕引首。于兹归藏,刻铭不朽。
【尚书工部郎中充天章阁待制许公墓志铭〈嘉二年〉】
公讳元,字子春,姓许氏,宣州宣城人也。许氏世以孝谨称乡里。其父亡,一子当官,兄弟相让,久之,曰“吾弟材,后必庇吾宗”,乃以公补郊社斋郎。徙居海陵,力耕以养其母。调明州定海、剑州顺昌县尉,泰州军事推官。戍兵千人自海上亡归,州守闻变,不知所为。公为诘其所以来,二三人出前对,公叱左右执之,曰:“惑众者此尔,其余何罪。”劳其徒而遣之。迁镇东军节度推官、知润州丹阳县。县有练湖,决水一寸,为漕渠一尺,故法:盗决湖者,罪比杀人。会岁大旱,公请借湖水溉民田,不待报,决之。州守遣吏按问,公曰:“便民罪令可也。”竟不能诘。由是溉民田万余顷,岁乃大丰。再迁太子中舍,监扬州博盐和籴仓,知泰州如皋县,所至民爱思之。
公为吏喜修废坏,其术长于治财。自元昊叛河西,兵出久无功,而天下劳弊,三司使言公材,以主榷货。公言先时贾人入粟塞下,京师钱不足以偿,故钱偿愈不足,则粟入愈少而价愈高,是谓内外俱困。请高塞粟之价,下南盐以偿之,使东南去滞积,而西北之粟盈,曰:“此轻重之术也。”行之果便。是时京师粟少,而江淮岁漕不给,三司使惧,大臣以为忧,参知政事范仲淹谓公独可办,乃以公为江淮、两浙、荆湖发运判官。公曰:“以六路七十二州之粟不能足京师者,吾不信也。”至则治千艘,浮江而上,所过州县留三月食,其余悉发,而州县之廪远近以次相补,由是不数月,京师足食。既而叹曰:“此可为于乏时,然岁漕不给者,有司之职废也。”乃考故事,明约信令,发敛转徙,至于风波远近、迟速赏罚,皆有法。凡江湖数千里外,谈笑治之,不扰不劳,而用以足。
公初以殿中丞为判官,已而为副、为使,每岁终,会计来朝,天子必加恩礼,特赐进士出身,官至工部郎中、天章阁待制,凡在职十有三年。已而曰:“臣惫矣,愿乞臣一州。”天子顾代公者难其人,其请至八九,久之,察其实病且老矣,乃以知扬州。居岁余,徙知越州。公益病,又徙泰州。至州,未视事,以嘉二年四月某日卒于家,享年六十有九。
曾祖讳稠,池州录事参军。祖讳规,赠大理评事。父讳逖,尚书司封员外郎,赠工部侍郎。公娶冯氏,封崇德县君,先公卒。子男二人:长曰宗旦,真州扬子孙主簿;次曰宗孟,守将作监主簿。女一人,适太常寺太祝滕希雅。
先是江淮岁漕京师者,常六百万石,其后十余岁,岁益不充。至公为之,岁必六百万,而常余百万以备非常。方其去职,有劝公进为羡余者,公曰:“吾岂聚敛者哉,敢用此以希宠?”
公为人善谈论,与人交,久而益笃。于其家尤孝悌,所得俸禄分给宗族,无亲疏之异。
其孤宗旦等以某年某月某日,葬公于真州扬子县甘露乡之某原。其所与游庐陵欧阳修志于其墓曰:
呜呼!为天下者,固常养材于无事之时,盖必有事,然后材臣出。自宝元、庆历以来,兵动一方,奔走从事于其间者,皆号称天下豪杰,其智者出谋,材者献力,讫不得少如其志。而公遭此时,用其所长,且久于其官,故得卒就其业而成此名,此其可以书矣。乃为之铭曰:
材难矣,有蕴而不得其时;时逢矣,有用而不尽其施。功难成而易毁,虽明哲或不能以自知。公材之敏兮,用适其宜。志方甚壮兮,力则先衰。行著于家,而劳施于国。永幽其兮,铭以哀之。
【零陵县令赠尚书都官员外郎吴君墓碣铭〈嘉三年〉】
君讳举,字太冲,姓吴氏,兴国军永兴人也。曾祖讳瑗,祖讳章,父讳思迥。五代之际,自江以南为南唐,吴氏亦微不显。
君当李煜时,以明经为彭泽主簿。太祖皇帝召煜来朝,煜不奉诏,遣曹彬讨之,前锋兵破池阳,遣使招降郡县。使者到彭泽,其令欲以城降,君以大义责之,且曰:“吾能为李氏死尔。”乃共杀使者,为煜守。煜已降,君为游兵执送军中,主将责以杀使者,君曰:“固当如是尔。”主将义而释之。当是时,尝仕煜者皆随煜至京师,得复补吏,君独弃去不顾。太平兴国二年,诏求李氏时故吏,所在敦遣,君始至京师,以为郓州平阴主簿,历益州成都令,陕州录事参军,襄州之宜城、洋州之真符、福州之连江、楚州之盐城、耀州之同官,最后为零陵令。以祥符九年八月二十六日,道卒于扬州,享年七十有六。
夫人伏氏,能读书史,有贤行,后君十有四年以卒,享年八十有二。子男二人:长曰见,早卒;次曰中复,今为起居舍人。以景三年十有一月甲子,合葬君、夫人于南康军都昌县之长城。
君学《春秋》,通三《传》。其临大节,知所守。当五代时,僭窃分裂,丧君亡国不胜数,士之不得守其节与不能守者,世皆习而不怪。君于此时,独区区志不忘李氏,其义有足动人,然而亦无为君道者。考君之出处,自重不妄,宜其世莫之知。而潜德晦善,显于后世,克有贤子,为时名臣。君以子恩,累赠尚书都官员外郎,考于令品,又得碣于其墓,以昭令德而示子孙。于是史官庐陵欧阳修曰:“此余职也。”乃为之辞曰:
世逢屯兮,廉耻道缺。中国五礻兮,九州分裂。朝存夕亡兮,士莫守节。昧者习安兮,懦夫志夺。伟哉吴君兮,凛矣其烈。世莫我知兮,不妄自伐。有韫必昭兮,后世而发。呜呼吴君兮,寓铭斯碣。
【赠尚书度支员外郎张君墓志铭〈嘉四年〉】
君讳思,字希圣,青州人也。曾祖讳庭实,不仕。祖讳昂,赠尚书职方郎中。父讳从化,尚书驾部员外郎,赠秘书少监。母河南县太君朱氏。
君天禧四年举进士及第,为潍州司理参军、青州益都县主簿、开封府仓曹参军,改秘书省著作佐郎、知益都县,再迁秘书丞、太常博士、通判阆州、权知兴元府。景四年九月十七日,以疾卒于官,享年六十有四。
君世以明经仕宦,至君,始为辞章举进士。官虽卑,事亲能尽其养,不知其禄之薄也。退与妻子恶衣蔬食,无难色。居亲丧,尽哀,葬其家三十余丧,乡里称其孝。为吏所至有能名。京东岁大饥,所在盗贼起,独君所治益都无盗,而赈恤饥人,比他县尤多。安抚使以为言,诏书褒美。在阆州,治嘉陵江石堤,民至今赖之。
君为博士时,其弟愈犹为布衣。君尝叹曰:“吾年四十有七,始以进士及第,今且老,吾志其衰矣。”顾其三子曰:“是必大吾门。”因独念其弟愈,先君之所爱也,乃欲致其仕,以冀一子恩得以命其弟;顾贫,未能去禄仕,每以为恨。已而其子唐卿举进士第一,君闻之喜且泣曰:“吾志其就矣。”乃上书求致仕,且欲官其弟愈,未及而卒。
君娶王氏,冯翊县君,后君二十二年以卒。子男三人:唐卿,将作监丞,通判陕州;唐辅,孟州济源县尉,皆早卒。唐民,今为秘书丞。女二人,长适屯田员外郎任沆,次早卒。孙男二人,曰危行、果行;孙女二人,皆尚幼。君以子恩赠尚书度支员外郎,夫人王氏亦以子恩封长寿县太君。以嘉四年十月十二日,葬君、夫人于青州益都县仁德乡之南原。铭曰:
张有世序,是为青人。君治益都,有政于民。仕也四方,昌其子孙。终必返本,斯之谓仁。乡人之思,封树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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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三·居士集卷三十三
◎墓志五首
【尚书户部侍郎参知政事赠右仆射文安王公墓志铭〈嘉四年〉】
公姓王氏,其先太原祁人。其六世祖某,为唐辉州刺史,遭世乱,因留家砀山。砀山近宋,其后又徙宋州之虞城,今为应天虞城人也。
公讳尧臣,字伯庸。天圣五年,举进士第一,为将作监丞、通判湖州。召试,以著作佐郎、直集贤院知光州。岁大饥,群贼发民仓廪,吏法当死。公曰:“此饥民求食尔,荒政之所恤也。”乃请以减死论。其后遂以著令,至今用之。
丁父忧,服除,为三司度支判官,再迁右司谏。郭皇后废,居瑶华宫,有疾,上颇哀怜之。方后废时,宦者阎文应有力,及后疾,文应又主监医。后且卒,议者疑文应有奸谋,公请付其事御史,考按虚实,以释天下之疑。事虽不行,然自文应用事,无敢指言者,后文应卒以恣横斥死。后犹在殡,有司以岁正月,用故事张灯。公言郭氏幸得蒙厚恩,复位号,乃天子后也,张灯可废,上遽为之罢。景四年,以本官知制诰,赐服金紫,同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提举诸司库务,迁翰林学士、知审官院。
元昊反,西边用兵,以公为陕西体量安抚使。公视四路山川险易,还言某路宜益兵若干,某路贼所不攻,某路宜急为备,至于诸将材能长短尽识之,荐其可用者二十余人,后皆为名将。是时边兵新败于好水,任福等战死。今韩丞相坐主帅失律,夺招讨副使,知秦州;范文正公亦以移书元昊不先闻,夺招讨副使,知耀州。公因言此两人天下之选也,其忠义智勇名动夷狄,不宜以小故置之,且任福由违节度以致败,尤不可深责主将。由是忤宰相意,并其他议,多格不行。明年,贼入泾原,战定川,杀大将葛怀敏,乃公指言为备处。由是始以公言为可信,而前所格议,悉见施行。因复遣公安抚泾原路,公曰:“陛下复用韩琦、范仲淹,幸甚。然将不中御,兵法也,愿许以便宜从事。”上以为然,因言诸路都部署可罢经略副使,以重将权,而偏将见招讨使以军礼。置德顺军于笼竿城,废泾原等五州营田,以其地募弓箭手。其所更置尤多。方公使还,行至泾州,而德胜寨兵迫其将姚贵闭城叛。公止道左,解装为榜射城中,以招贵,且发近兵讨之。初,吏白曰:“公奉使且还,归报天子尔。贵叛,非公事也。”公曰:“贵,土豪也,颇得士心,然初非叛者,今不乘其未定速招降,后必生事,为朝廷患。”贵果出降。
明年四月,以学士权三司使。自朝廷理元昊罪,军兴而用益广,前为三司者皆厚赋暴敛,甚者借内藏,率富人出钱,下至果菜皆加税,而用益不足。公始受命,则曰:“今国与民皆弊矣,在陛下任臣者如何。”由是天子一听公所为。公乃推见财利出入盈缩,曰:“此本也,彼末也。”计其缓急先后,则去其蠹弊之有根穴者,斥其妄计小利之害大体者,然后一为条目,使就法度。罢副使、判官不可用者十五人,更荐用材且贤者。期年,民不加赋而用足。明年,以其余偿内藏所借者数百万。又明年,其余而积于有司者数千万,而所在流庸稍复其业。公曰:“臣之术止于是矣,且臣母老,愿解烦剧。”天子多公功,以为翰林学士承旨,兼端明殿学士、群牧使。初,宦者张永和方用事,请收民房钱十之三以佐国事。下三司,永和阴遣人以利动公,公执以为不可。度支副使林潍附永和,议不已,公奏罢潍,乃止。益、利、夔三路转运使皆请增民盐井课,岁可为钱十余万,公亦以为不可。而权幸因缘,多见裁抑。京师数为飞语及上之左右,往往谗其短者,上一切不问,而公为之亦自若也。及公既罢,上慰劳之,公顿首谢曰:“非臣之能,惟陛下信用臣尔。”丁母忧,去职,服除,复为学士、群牧使,再迁给事中。
皇三年,以本官为枢密副使。公持法守正,遂以身任天下事,凡宗室、宦官、医师、乐工、嬖习之贱,莫不关枢密而滥恩幸,请随其事,可损损之,可绝绝之,至其大者,则皆著为定令。由是小人益怨构,为飞书以害公,公得书,自请曰:“臣恐不能胜众怨,愿得罢去。”上愈知公为忠,为下令购为书者甚急,公益感励。在位六年,废职修举,皆有条理。枢密使狄青以军功起行伍,居大位,而士卒多属目,往往造作言语以相扇动,人情以为疑,而青色颇自得。公尝以语众折青,为陈祸福,言古将帅起微贱至富贵而不能保首领者,可以为鉴戒,青稍沮畏。
嘉元年三月,拜户部侍郎、参知政事。三年,迁吏部侍郎。八月二十一日,以疾薨于位,享年五十有六。公在政事,论议有所不同,必反复切靡刂,至于是而后止,不为独见。在上前,所陈天下利害甚多,至施行之,亦未尝自名。其所设施与在枢密时特异,岂政事者丞相府也,其体自宜如是邪?
公为人纯质,虽贵显不忘俭约。与其弟纯臣相友爱,世称孝悌者言王氏。遇人一以诚意,无所矫饰,善知人,多所称,荐士为时名臣者甚众。有文集五十卷。将终,口授其弟纯臣遗奏,以宗庙至重储嗣未立为忧。天子愍然,临其丧,辍视朝一日,赠左仆射,太常谥曰文安。
曾祖讳化,某官,赠太傅;妣戚氏,封曹国太夫人。祖讳砺,某官;父讳渎,某官,皆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袁氏,郓国太夫人。妣仇氏,徐国太夫人。娶丁氏,安康郡夫人。子男三人:同老,大理评事;周老,太常寺太祝,早卒;朋老,大理评事。二女:长适校书郎戚师道,早卒;次未嫁。王氏自迁虞城,由公曾祖而下或葬双金,或葬土山,皆在虞城。嘉四年八月十日,改葬公之皇考于宋城县平台乡石落原,而以公从葬焉。铭曰:
王为祁人,遭乱不迁。六世之祖,初留砀山。其后再迁,虞、宋之间。遂安其居,葬不远卜。宋多名家,王实大族。族大而振,自公显闻。公初奋躬,以学以文,逢国多事,有劳有勤。利归于邦,怨不避身。帝识其忠,谓堪予弼。俾副枢机,出入惟密。遂参政事,实有谋谟。谁中止之,不俾相予?帝有褒章,愍饰之赠。长于百寮,考德惟称。维古载功,在其庙器。今亦有铭,幽宫是。
【资政殿大学士尚书左丞赠吏部尚书正肃吴公墓志铭〈嘉四年〉】
嘉四年十一月丁未,资政殿大学士、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左丞、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上柱国、渤海郡开国公、食邑二千八百户、食实封八百户、赠吏部尚书、谥曰正肃吴公,葬于郑州新郑县崇义乡朝村之原。吴氏世为建安人,自高、曾以来皆葬建州之浦城,至公始葬其皇考于新郑。公讳育,字春卿。为人明敏劲果,强学博辩。能自忖度,不可,守不发;已发莫能屈夺。天圣中,与其弟京、方俱举进士,试礼部为第一,遂中甲科,而京、方皆及第。当是时,吴氏兄弟名闻天下。
公初以大理评事知临安、诸暨二县,迁本寺丞知襄城县。举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策入三等。迁著作佐郎,直集贤院,通判苏州,同知太常礼院,三司户部、度支二判官,知谏院,修起居注,知制诰,判太常、大理二寺,吏部流内铨,史馆修撰,累迁起居舍人,为翰林学士。久之,迁礼部郎中,以学士知开封府。
公为政简严,所至,民乐其不扰,去虽久,愈思之。初,秦悼王葬汝州界中,其后子孙当从葬者与其岁时上冢者不绝,故宗室,宦官常往来为州县患。公在襄城,每裁折之。宗室、宦官怒,或夜半叩县门索牛驾车以动之,公辄不应,及旦,徐告曰:“牛不可得也。”由是宗室、宦官曰:“此不可为也”,凡过其县者,不敢以鹰犬犯民田,至他境矣,然后敢纵猎。其治开封,尤先豪猾,曰:“吾何有以及斯人,去其为害者而已。”居数日,发大奸吏一人流于岭外,一府股栗。又得巨盗积赃万九千缗,狱具而辄再变,众疑以为冤,天子为遣他吏按之,卒伏法。由是京师肃清。
方元昊判河西,契丹亦乘间隳盟,朝廷多故,公数言事,献计画。自元昊初遣使上书,有不顺语,朝廷亟命将出师,而群臣争言竖子即可诛灭。独公以谓元昊虽名藩臣,而实夷狄,其服叛荒忽不常,宜示以不足责,外置之。且其已僭名号,夸其人,势必不能自削以取羞种落,第可因之赐号若国主者,且故事也,彼得其欲宜不肯妄动。然时方锐意于必讨,故皆以公言为不然。其后师久无功,而元昊亦归过自新,天子为除其罪,卒以为夏国主。由是议者始悔不用公言而虚弊中国。
公在开封,数以职事辨争,或有不得,则辄请引去,天子惜之。庆历五年正月,以为谏议大夫、枢密副使。三月,拜参知政事。与贾丞相争事上前,上之左右与殿中人皆恐色变,公论辩不已,既而曰:“臣所争者,职也;顾力不能胜矣,愿罢臣职,不敢争。”上顾公直,乃复以为枢密副使。居岁余,大旱,贾丞相罢去。御史中丞高若讷用《洪范》言大臣廷争为不肃,故雨不时若。因并罢公,以给事中知许州,又知蔡州。
州故多盗,公按令,为民立伍保而简其法,民便安之,盗贼为息。京师有告妖贼千人聚确山者,上遣中贵人驰至蔡,以名捕者十人。使者欲得兵自往取之,公曰:“使者欲藉兵立威?欲得妖人以还报也?”使者曰:“欲得妖人不尔。”公曰:“吾在此,虽不敏,然聚千人于境内,安得不知?使信有之,今以兵往,是趣其为乱也。此不过乡人相聚为佛事,以利钱财尔,一弓手召之,可致也。”乃馆使者,日与之饮酒,而密遣人召十人者,皆至,送京师,告者果伏辜。
拜资政殿学士,徙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又徙陕府。迁礼部侍郎,徙永兴军。丁父忧,去官。起复,恳请终丧。服除,加拜翰林侍读学士,且召之。公辞以疾,上恻然,遣使者存问,赐以名药,遂以知汝州。居久之,又辞以疾,即以为集贤院学士、判西京留守司御史台。疾少间,复知陕府,加拜资政殿大学士。
自公罢去,上数为大臣言吴某刚正可用,每召之,辄以疾不至,于是召还,始侍讲禁中,判通进银台司、尚书都省。明年,拜宣徽南院使、延路经略安抚使、判延州。庞丞相经略河东,与夏人争麟州界,亟筑栅于白草。公以谓约不先定而亟城,必生事。遽以利害牒河东,移书庞公,且奏疏论之,皆不报。已而夏人果犯边,杀骁将郭恩,而庞丞相与其将校十数人皆以此得罪,麟、府遂警。既而公复以疾辞不任边事,且求解宣徽使,乃复以为资政殿大学士、尚书左丞、知河中府,遂徙河南。公前在河南,逾月而去,河南人思之,闻其复来,皆欢呼逆于路,惟恐后。其卒也,皆聚哭。
公享年五十有五,以嘉三年四月十五日卒于位,诏辍朝一日。曾祖讳进忠,赠太师;妣陈氏,吴国太夫人。祖讳谅,赠中书令;妣葛氏,越国太夫人。父讳待问,官至礼部侍郎,赠太保;妣李氏,楚国太夫人。娶王氏,太原郡夫人。子男十人:安度、安矩、安素,皆太常寺太祝;安常,大理评事;安正、安本、安序,皆秘书省正字;安厚,太常寺奉礼郎;安宪、安节未仕。女三人:长适集贤校理韩宗彦,次适著作佐郎庞元英,皆早卒;次适光禄寺丞任逸。
公在二府时,太保公以列卿奉朝请,父子在廷,士大夫以为荣。而公〈〉不安,自言子班父前,非所以示人以法,顾不敢以人子私乱朝廷之制,愿得罢去,不听。天子数推恩群臣子弟,公每先及宗族疏远者,至公之卒,子孙未官者七人。有文集五十卷,尤长于论议。铭曰:
显允吴公,有家于闽。自公皇考,卜兹新原。厚壤深泉,乐其宽闲。今公其从,公志之安。公昔尚少,始来京师。挟其二季,名发声驰。乃赐之策,以承帝问。语惊于廷,有伟其论。乃登侍从,乃任大臣。出入险夷,周旋屈伸。公所策事,先其利害。初有不从,后无不悔。公于临政,简以便人。人失而思,愈久弥新。帝曰廷臣,汝刚而直。来汝予用,断余不惑。公曰臣愚,负薪之忧。帝为咨嗟,公其少休。优以本邦,宠其秩禄。尚冀公来,公卒不复。史臣考德,作铭幽宅。
【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李公墓志铭〈嘉五年〉】
嘉五年八月某日,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知澶州军州事、陇西李公得暴疾,薨于州之正寝。其以疾闻也,上方宴禁中,为止乐,命中贵人驰国医往视,未及行而以薨闻。诏辍视朝一日,赐其家黄金三百两,赠公感德军节度使,已而又赠兼侍中。太常谥曰某。即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开封府开封县褒亲乡先茔之次。
公讳端懿,字元伯,开封人也。右千牛卫将军、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陇西元靖王讳崇矩之曾孙,连州剌史、赠太师讳继昌之孙,镇国军节度使、驸马都尉、赠尚书令兼中书令、谥和文公讳遵勖之子。母曰齐国献穆大长公主,太宗之女,真宗之妹,今天子之姑,属亲而尊,礼秩崇显,其淑德美问彰于内外。而和文公好学不倦,折节下士,喜交名公卿,一时翕然,号称贤尉。故李氏之盛,受宠三朝,而天下之士不侈其荣,而乐道其德。
公为冢子,于其家法习见安行,不待教告。少笃学问,长而孝友。喜为诗,工书画,至于阴阳、医术、星经、地理无所不通。七岁为如京副使,历文思副使、供备库使、洛苑使、新州刺史、康怀二州团练使、济州防御使。坐知冀州失捕妖人,降授单州团练使、知均州,未行,改滑州兵马钤辖。居岁中,迁汝州防御使、蔡州观察使。天子祀明堂,推恩,徙华州观察使。献穆大长公主薨,起复为镇国军节度观察留后,公泣血辞让,愿终丧制。上不许其让,许其终丧,给以全俸。服除,拜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累阶金紫光禄大夫,勋上柱国,爵开国公,食邑四千四百户、实封九百户。
公为儿时,上在东宫,真宗命公侍研席,上尤亲爱,尝解方玉带赐之。稍长,出入宫禁,礼如家人。虽燕见,语不及私,数为上陈朝廷阙失,开说古今治乱,多所补益,退而未尝言。公既薨,得其遗稿之未上者,言宗室事甚详,其余不传。
公少自勉励,见士大夫有失节废义者辄叹曰:“士起寒苦,以学行自名,至牵利欲,遂亡其所守,况骄佚易习,而生长富贵间邪!”故常惕然痛自刮磨,思立名节。闻一善士,倾身下之,而贤士大夫亦乐与之游。以此多得名誉。
方大长公主在时,数欲求外官以自效,不可得。久之,出知冀州,为政循法度,检身束下,民以不扰,岁满召还。初在冀,捕妖人李校,校穷,自经死,验得实矣。后贝州妖贼王则闭城叛,声言校在以惑众,公坐贬官。已而则诛,城开无李校者,乃还公防御使。又知郓州,安抚京东之西路。是岁,京东水灾,民饥流亡,公为治室庐,发仓廪,而流人至者如归,咸赖以全活。置弓手马,教其马门,皆如精兵。治汶阳堤百余里,郓人遂无水患。又知澶州,发军吏之奸者去之,流其尤者于远方,然后明军籍,均其劳逸,军中称平,而畏其法。始下令捕盗,有登邻屋取一杓者,遽置之法,以徇于市,曰:“是固足以信吾令。”由是盗贼屏息。公虽以公主子,自少居京师,常领职事,其在三班院尤为称职。三班掌诸使臣功过黜陟,而主者皆显官自重,或贵家子食俸廪而已,吏得因依为奸,而职废久不省。至公,始躬治簿书,考核虚核实,尝罚必当,后人多遵用其法。及出为三州,又皆有治状。故虽享年不永,不究其所施,而士君子皆知其非安于富贵者也,及闻其丧也,莫不痛惜焉。公自为镇潼留后,十年不迁。上以其久也,以为宁远军节度使,公恳辞不拜。及其薨也,遂赠感德军节度使。
公享年四十有八。娶郭氏,封仁寿郡君,先公九年卒,赠太原郡夫人,西京左藏库使、昌州团练使中和之女。子男五人:长曰诜,供备库副使;次曰、曰询,皆右侍禁;次曰谆、曰,尚幼。女四人:长适皇侄、右屯卫大将军、吉州团练使、建安郡公宗保,早卒;次适秘书丞夏倚;次适皇侄、左领军卫大将军宗景;次适皇侄孙、右监门卫将军世逸。
公平生尝语其子弟曰:“吾蒙国厚恩,未有以报。吾且死,宜有遗言:毋因以求恩泽。”及其薨也,其家如其言。铭曰:
允矣和文,惟时显人。蔚有士誉,匪矜帝姻。赍其子孙,列爵启国。惟公承之,克似其德。士起寒家,骄于满盈。纷其利欲,败节堕名。公生盛族,赫奕高明。都尉之子,天子之甥。惟谨惟恭,其色不懈。闻善如贪,在得思戒。间亦宴见,忠言告猷。学而从政,有惠三州。享其多美,独不遐年。高旌巨节,以贲于泉。曷又赠之?金附蝉。宠渥名荣,惟有其实。刻诗同藏,其固其密。
【尚书刑部郎中充天章阁待制兼侍读赠右谏议大夫孙公墓志铭〈嘉五年〉】
公讳甫,字之翰,许州阳翟人也。初举进士,天圣五年得同学究出身,为蔡州汝阳县主簿。八年,再举进士及第,为华州观察推官。转运使李荐其材,迁大理寺丞、知绛州翼城县。故丞相杜祁公与皆以清节自高,尤难于取士,闻公所荐也,数招致之,一见大喜。已而祁公自御史中丞拜枢密直学士、知永兴军,辟公司录,凡事之繁猥者一以委之。公叹曰:“待我以此,可以去矣。”祁公为谢,顾事非他吏不能者,不敢烦公。公乃从容为陈当世之务,所以缓急先后施设之宜,又多荐士之贤而在下者,于是祁公自以为得益友。岁满,知彭州永昌县,监益州交子务,再迁太常博士。祁公为枢密副使,荐于朝,得秘阁校理。
是时,诸将兵讨灵夏,久无功。天下骚动,盗贼数入州县,杀吏卒,吏多失职而民弊矣。天子方锐意更用二三大臣,乃极选一时知名士,增置谏员,使补阙失,公以右正言居谏院。上好纳谏诤,未尝罪言者,而至言宫禁事,他人犹须委曲开讽,而公独曰:“所谓后者,正嫡也,其余皆犹婢尔。贵贱有等,用物不宜过僭。自古宠女色,初不制而后不能制者,其祸不可悔。”上曰:“用物在有司,吾恨不知尔。”公曰:“世谓谏臣耳目官,所以达不知也。若所谓前世女祸者,载在书史,陛下可自知也。”上深嘉纳之。保州兵变前,有告者,大臣不时发之。公因力言枢密使、副当得罪,使,乃杜祁公也。边将刘沪城水洛于渭州,部署尹洙以沪违节度,将诛之。大臣稍主洙议,公以谓水洛通秦、渭,于国家利,沪不可罪。由是罢洙而释沪。洙,公平生所善者也。公在谏院,所言补益尤多,是三者,其一人所难言,其二人所难处者。其后言宰相以某事当去者,上亟为罢之,因以陈执中为参知政事,公又言执中不可用。由是上难之,公遂求解职。于是小人不便大臣执政,而朋党之论起,二三公相继去位。公亦在论中,而辨诤愈切,不自疑。由是罢谏职,以右司谏知邓州,徙知安州,历江南、两浙转运使,再迁兵部员外郎,改直史馆、知陕府,又徙晋州、河东转运使。
公素羸,性淡然寡所好欲,恂恂似不能言,而内劲果,遇事精明。议者谓公道德文学,宜在朝廷备顾问,而钱谷刀笔非其职,然公处之益办,至临疑狱滞讼,常立得其情。大贼张海、郭貌山攻劫商、邓,新破南阳、顺阳。公安辑有方,常曰:“教民知战,古法也。”乃亲阅县弓手,教之击射坐作,皆为精兵,盗贼为息。陕当东西冲,吏苦厨传,而前为守者顾毁誉,不能有所损。至公,痛裁节之,过客畏其清,初无所望,而亦莫之毁也。陕人赖以纾,后遂以为法。其为转运使,所至州县,视其职事修废,察其民乐否,以此升黜官吏,而不纳毁誉。遇下虽严而不害。其在两浙,范文正公守杭州,以大臣或便宜行事。公曰:“范公,贵臣也。吾屈于此,则不得伸于彼矣。”由是一切绳以法,而常以监司自处。范公遇公无倦色,及退而不能无恨;公遇范公不少下,然退而未尝不称其贤也。自河东召为度支副使,勤其职,不能为劳,已而得疾。嘉元年,迁刑部郎中、天章阁待制、河北都转运使,不行。疾少间,乃留侍读。
公博学强记,尤喜言唐事,能详其君臣行事本末,以推见当时治乱,每为人说,如其身履其间,而听者晓然如目见。故学者以谓终岁读史,不如一日闻公论也。所著《唐史记》七十五卷,论议宏赡。书未及成,以嘉二年正月戊戌卒于家,享年六十。公既卒,诏取其书,藏于秘府。赠右谏议大夫。又有文集七卷。
公喜接士,务扬人善。所得俸廪,多所施与。抚诸孤儿,教育如己子。
曾祖讳恕,博州堂邑主簿。祖讳贲,尚书库部员外郎。考讳从革,不仕,以公贵,累赠都官郎中。母曰长安县太君李氏。娶程氏,寿昌县君。子三人:长曰宜,滑州节度推官;次曰实、曰,皆将作监主簿。女三人,一适将作监主簿程著,余皆早亡。以五年七月丁酉,葬公于阳翟县旧学乡坞头村之北原。铭曰:
惟学而知方,以行其义;惟简而无欲,以遂其刚。力虽弱兮志则强,积之厚兮发也光。仁宜寿兮奄以藏。有深其泉兮有崇其冈,永安其固兮百世无伤。
【梅圣俞墓志铭〈嘉六年〉】
嘉五年,京师大疫,四月乙亥,圣俞得疾,卧城东汴阳坊。明日,朝之贤士大夫往问疾者,驺呼属路不绝。城东之人,市者废,行者不得往来,咸惊顾相语曰:“兹坊所居大人谁邪?何致客之多也!”居八日癸未,圣俞卒。于是贤士大夫又走吊哭如前日益多,而其尤亲且旧者相与聚而谋其后事,自丞相以下皆有以赙恤其家。粤六月甲申,其孤增载其柩南归,以明年正月丁丑葬于某所。
圣俞,字也,其名尧臣,姓梅氏,宣州宣城人也。自其家世颇能诗,而从父询以仕显,至圣俞遂以诗闻。自武夫、贵戚、童儿、野叟,皆能道其名字,虽妄愚人不能知诗义者,直曰此世所贵也,吾能得之,用以自矜。故求者日踵门,而圣俞诗遂行天下。其初喜为清丽闲肆平淡,久则涵演深远,间亦琢刻以出怪巧,然气完力余,益老以圣。其应于人者多,故辞非一体,至于他文章皆可喜,非如唐诸子号诗人者僻固而狭陋也。
圣俞为人仁厚乐易,未尝忤于物,至其穷愁感愤,有所骂讥笑谑,一发于诗,然用以为欢,而不怨怼,可谓君子者也。初在河南,王文康公见其文,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其后大臣屡荐宜在馆阁,尝一召试,赐进士出身,余辄不报。嘉元年,翰林学士赵概等十余人列言于朝曰:梅某经行修明,愿得留与国子诸生讲论道德,作为雅颂,以歌咏圣化。乃得国子监直讲。三年冬,袷于太庙,御史中丞韩绛言天子且亲祠,当更制乐章以荐祖考,惟梅某为宜,亦不报。
圣俞初以从父荫补太庙斋郎,历桐城、河南、河阳三县主簿,以德兴县令知建德县,又知襄城县,监湖州盐税,签署忠武、镇安两军节度判官,监永济仓,国子监直讲,累官至尚书都官员外郎。尝奏其所撰《唐载》二十六卷,多补正旧史阙缪。乃命编修《唐书》,书成,未奏而卒,享年五十有九。
曾祖讳远,祖讳邈,皆不仕。父讳让,太子中舍致仕,赠职方郎中。母曰仙游县太君束氏,又曰清河县太君张氏。初聚谢氏,封南阳县君。再娶刁氏,封某县君。子男五人,曰增、曰墀、曰、曰龟儿,一早卒。女二人,长适太庙斋郎薛通,次尚幼。
圣俞学长于《毛氏诗》,为《小传》二十卷,其文集四十卷,注《孙子十三篇》。余尝论其诗曰:“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盖非诗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圣俞以为知言。铭曰:
不戚其穷,不困其鸣。不踬于艰,不履于倾。养其和平,以发阙声。震越浑,众听以惊。以扬其清,以播其英。以成其名,以告诸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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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四·居士集卷三十四
◎墓志五首
【江邻几墓志铭〈嘉六年〉】
君讳休复,字邻几。其为人外若简旷,而内行修饬,不妄动于利欲。其强学博览,无所不通,而不以矜人,至有问辄应,虽好辩者不能穷也,已则默若不能言者。其为文章淳雅,尤长于诗,淡泊闲远,往往造人之不至。善隶书,喜琴、奕、饮酒。与人交,久而益笃。孝于宗族,事孀姑如母。天圣中,与尹师鲁、苏子美游,知名当时。
举进士及第,调蓝山尉,骑驴赴官,每据鞍读书,至迷失道,家人求得之,乃觉。历信、潞二州司法参军,又举书判拔萃,改大理寺丞,知长葛县事,通判阆州。以母丧去职,服除,知天长县事,迁殿中丞。又以父忧终丧。献其所著书,召试,充集贤校理,判尚书刑部。当庆历时,小人不便大臣执政者,欲累以事去之。君友苏子美,杜丞相婿也,以祠神会饮得罪,一时知名士皆被逐。君坐落职,监蔡州商税。久之,知奉符县事,改太常博士、能判睦州,徙庐州,复得集贤校理,判吏部南曹、登闻检院,为群牧判官,出知同州,提点陕西路刑狱,入判三司盐铁勾院,修起居注,累迁刑部郎中。君于治人,则曰:“为政所以安民也,无扰之而已。”故所至,民乐其简易。至辨疑折狱,则或权以术,举无不得,而不常用,亦不自以为能也。
君所著书,号《唐宜鉴》十五卷,《春秋世论》三十卷,文集二十卷。又作《神告》一篇,言皇嗣事,以谓皇嗣,国大事也,臣子以为嫌而难言,或言而不见纳,故假神告祖宗之意,务为深切,冀以感悟。又尝言昭宪太后杜氏子孙宜录用。故翰林学士刘筠无后,而官没其资,宜为立后,还其资,刘氏得不绝。君之论议颇多,凡与其游者,莫不称其贤,而在上位者久未之用也。自其修起居注,士大夫始相庆,以为在上者知将用之矣,而用君者亦方自以为得,而君亡矣。呜呼,岂非其命哉!
君以嘉五年四月乙亥,以疾终于京师,即以其年六月庚申,葬于某所。君享年五十有六。方其亡恙时,为理命数百言,已而疾且革,其子问所欲言,曰:“吾已著之矣。”遂不复言。
曾祖讳浚,殿中丞,赠驾部员外郎;妣李氏,始平县太君。祖讳日新,驾部员外郎,赠太仆少卿;妣孙氏,富阳县太君。考讳中古,太常博士,赠工部侍郎;妣张氏,仁寿县太君。夫人夏侯氏,永安县君,金部郎中之女,先君数月卒。子男三人:长曰懋简,并州司户参军;次曰懋相,太庙斋郎;次曰懋迪。女三人,长适秘书丞钱衮,余尚幼。君姓江氏,开封陈留人也。自汉阳侯德,居于陈留之圉城,其后子孙分散,而君世至今居圉城不去。自高祖而上七世,葬圉南夏冈;由大王父而下三世,乃葬阳夏。铭曰:
彼驰而我后,彼取而我不。岂用力者好先,而知命者不苟。嗟吾邻几兮,卒以不偶。举世之随兮,君子之守。众人所亡兮,君子之有。其失一世兮,其存不朽。惟其自以为得兮,吾将谁咎?
【尚书工部郎中欧阳公墓志铭〈嘉二年〉】
欧阳氏世为庐陵人,庐陵于五代时属伪吴,故欧阳氏在五代无闻者。淳化三年,修仲父府君始以进士中乙科,其后为御史,有能名。
真宗尝自择御史,府君以秘书丞见。见者数人皆进,自称荐,惟恐不用。府君独立墀下,无所说。明日,拜监察御史。中丞王嗣宗指曰:“是独立墀下者,真御史也。”绛州守齐化基犯法,制劾其事。化基,嗣宗素所恶者,讽之,欲使蔓其狱。府君曰:“如诏而已。”嗣宗怒,及狱上奏,用他吏覆之,索其家,得铜器十数。府君坐鞫狱不尽,免官。明年,复得御史,监蕲州税。又明年,迁殿中侍御史、左巡使。居二岁,奏事殿中,真宗识之,劳曰:“御史久矣,亦劳乎!”问何所欲,府君谢不任职而已。后数日,真宗语宰相与转运,使宰相疑其有求而不先白己,对以员无阙。复使与一大郡,宰相召至中书,问御史家何在?欲郡孰为便?对曰:“无不便。”宰相怒,与海州,又移睦州。
天禧元年,入迁侍御史。二年,出知泗州。先是,京师岁旱,有浮图人断臂祷雨,官为起寺于龟山,自京师王公大臣皆礼下之,其势倾动四方。又诱民男女投淮水死,曰:“佛之法,用此得大利。而愚民岁死淮水者几百人。至其临溺时,用其徒唱呼前后,拥之以入,至有自悔欲走者,叫号不得免。府君闻之,惊曰:“害有大于此邪!”尽捕其徒,诘其奸民,诛数人,遣还乡里者数百人,遂毁其寺。
入转尚书司封员外郎、三司户部判官。六年,为广南东路转运使。前为使者以市舶物代俸钱,其利三倍。府君叹曰:“利岂吾欲邪!”使直以钱为俸。今上即位,就转工部郎中,秩满,以一弊舟还,无一海上物。归朝,赐金紫,为两浙路转运使,以足疾求知江州。天圣四年,又求分司,未得命,以其年二月某日卒于江州之廨,享年六十有八。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某所。
曾祖讳某。祖讳某,伪唐吉州军事判官。父讳某,伪唐屯田员外郎。娶米朱氏,封金坛县君,先府君以卒。嗣子鉴,为右侍禁、武昌巡检。女二人,长适某,次未嫁。
府君讳载,字则之。性方直严谨,治身俭薄,简言语,为政务清净。平居敛色而坐,如对大宾,终日不少懈弛,人用惮之。荐举下吏,人未尝知,后有知者来谢,皆拒不纳。所至官舍,未尝窥园圃,至果烂堕地,家人无敢取者,其清如此。铭曰:
唐隳盗猖,土裂四方。钟氏于洪,入州自王。传死子时,败臣于杨。自梁迄周,庐陵伪帮。欧阳是家,世以不章。违命之侯,庐陵王土。欧阳有闻,始我仲父。以贡中科,来者继武。仲父之材,御史其能。廉清俭恭,直躬以行。铭以藏之,子孙之承。
【徂徕石先生墓志铭〈治平二年〉】
徂徕先生姓石氏,名介,字守道,兖州奉符人也。徂徕鲁东山,而先生非隐者也,其仕尝位于朝矣,鲁之人不称其官而称其德,以为徂徕鲁之望,先生鲁人之所尊,故因其所居山以配其有德之称,曰徂徕先生者,鲁人之志也。
先生貌厚而气完,学笃而志大,虽在畎亩,不忘天下忧。以谓时无不可为,为之无不至,不在其位,则行其言。吾言用,功利施于天下,不必出乎己;吾言不用,虽获祸咎,至死而不悔。其遇事发愤,作为文章,极陈古今治乱成败,以指切当世,贤愚善恶,是是非非,无所讳忌。世俗颇骇其言,由是谤议喧然,而小人尤嫉恶之,相与出力必挤之死。先生安然,不惑不变,曰:“吾道固如是,吾勇过孟轲矣。”不幸遇疾以卒。既卒,而奸人有欲以奇祸中伤大臣者,犹指先生以起事,谓其诈死而北走契丹矣,请发棺以验。赖天子仁圣,察其诬,得不发棺,而保全其妻子。
先生世为农家,父讳丙,始以仕进,官至太常博士。先生年二十六,举进士甲科,为郓州观察推官、南京留守推官。御史台辟主簿,未至,以上书论赦,罢不召。秩满,迁某军节度掌书记,代其父官于蜀,为嘉州军事判官。丁内外艰去官,垢面跣足,躬耕徂徕之下,葬其五世未葬者七十丧。服除,召入国子监直讲。是时,兵讨元昊久无功,海内重困。天子奋然思欲振起威德,而进退二三大臣,增置谏官御史,所以求治之意甚锐。先生跃然喜曰:“此盛事也,雅颂吾职,其可已乎!”乃作《庆历圣德诗》,以褒贬大臣,分别邪正,累数百言。诗出,太山孙明复曰:“子祸始于此矣。”明复,先生之师友也。其后所谓奸人作奇祸者,乃诗之所斥也。
先生自闲居租徕,后官于南京,常以经术教授。及在太常,益以师道自居,门人弟子从之者甚众,太学之兴,自先生始。其所为文章,曰某集者若干卷,曰某集者若干卷。其斥佛、老、时文,则有《怪说》、《中国论》,曰去此三者,然后可以有为。其戒奸臣、宦女,则有《唐鉴》,曰吾非为一世监也。其余喜怒哀乐,必见于文。其辞博辩雄伟,而忧思深远。其为言曰:“学者,学为仁义也。惟忠能忘其身,信笃于自信者,乃可以力行也。以是行于己,赤以是教于人,所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扬雄、韩愈氏者,未尝一日不诵于口。思与天下之士,皆为周、孔之徒,以致其君为尧舜之君,民为尧舜之民,亦未尝一日少忘于心。至其违世惊众,人或笑之,则曰:‘吾非狂痴者也。’是以君子察其行而信其言,推其用心而哀其志。”
先生直讲岁余,杜祁公荐之天子,拜太子中允。今丞相韩公又荐之,乃直集贤院。又岁余,始去太学,通判濮州。方待次于徂徕,以庆历五年七月某日卒于家,享年四十有一。友人庐陵欧阳修哭之以诗,以谓待彼谤焰熄,然后先生之道明矣。先生既殁,妻子冻馁不自胜,今丞相韩公与河阳富公分俸买田以活之。后二十一年,其家始克葬先生于某所。将葬,其子师讷与其门人姜潜、杜默、徐遁等来告曰:“谤焰熄矣,可以发先生之光矣,敢请铭。”某曰:“吾诗不云乎‘子道自能久’也,何必吾铭?”遁等曰:“虽然,鲁人之欲也。”乃为之铭曰:
徂徕之岩岩,与子之德兮,鲁人之所瞻;汶水之汤汤,与子之道兮,逾远而弥长。道之难行兮,孔孟遑遑。一世之屯兮,万世之光。曰吾不有命兮,安在夫桓与臧仓?自古圣贤皆然兮,噫子虽毁其何伤!
【尚书驾部员外郎致仕薛君墓志铭〈治平三年〉】
尚书驾部员外郎致仕薛君,讳长孺,字元卿,绛州正平人也。赠太傅讳温瑜之曾孙,殿中丞、赠太师讳化光之孙,右班殿直、赠左骁卫大将军讳睦之子,尚书户部侍郎、赠司空简肃公兄之子。薛为绛大族,简肃公为时名臣,君为薛氏良子弟。少用简肃公荫,补郊社斋郎、将作监主簿、太常寺太祝、大理评事、卫尉、大理寺丞、太子右赞善大夫、殿中丞、国子博士、尚书虞部比部驾部三员外郎,历知赵州临城县,通判汉、湖、滑三州,知彭州,坐断狱降监阳武县税。会简肃公夫人薨,葬于绛州,即起君知州事以办葬。岁满,通判成都府,未行,遂以疾致仕,居于许州之郾城。嘉六年七月丙午以卒,享年六十有一。
君在汉州,州兵数百杀其军校,烧营以为乱。君挺身徒步,自坏垣入其营中,以祸福语乱卒曰:“叛者立左,协从者立右。”于是数百人者皆趋立于右,独叛者十三人亡去,州遂无事。明年,蜀大饥,今韩丞相安抚两川,独汉人不甚殍,赐诏书奖谕。其在绛也,曰:“绛,吾乡里也。长老乃吾父师,子弟犹吾子弟也。”为立学置学官以教之,为政有惠爱,绛人大悦。君为人谨默淳质,平居似不能言,而其临事如此。
先娶李氏,早亡;后娶董氏,封范阳县君。子男二人:长曰延,永兴军醴泉县主簿;次曰通,蔡州司户参军。孙男曰震。孙女三人。以治平三年二月乙酉,葬于绛州正平县清原乡周村原。将葬,其女弟之夫欧阳修为之铭曰:
维圣有言兮,仁勇而寿。寿胡不多兮?勇则信有。为政乡州兮,称于长老。柩车来归兮,乡人奔走。遗思在人兮,刻铭不朽。
【国子博士薛君墓志铭〈治平三年〉】
君讳良孺,字得之,姓薛氏,绛州正平人也。少孤,育于其叔父,是为简肃公。以公荫,为将作监主簿、太常寺奉礼郎、大理评事、将作监丞、大理寺丞、迁太子右赞善大夫、殿中丞。尝知秦州清水县,县杂蕃夷,君为简其政令,示之必信,蕃夷畏爱,岁满罢去,人甚思之。其后签书通利军判官公事,与其军守争事,坐停官。久之,复为殿中丞,迁国子博士、监陈州清酒务。嘉八年二月甲午,以疾卒于官舍,享年四十有六。
宋兴百年,薛姓五显,而简肃公以清德直节闻。故其家法严,而子弟多贤材。君为人开爽明秀,幼为简肃公所爱,若己子。长工书,作歌诗。尝一举进士,不中。以荫补,例监库务,无所施其能。一为民政,遂有声。平居喜饮酒谈笑,与其亲戚朋友欢然,未尝有怨恶。其在通利,与其军守所争皆公事,既废,无怼色,至卒穷以死,豁如也。呜呼,可哀也已!
曾祖赠太傅讳温瑜。祖赠太师讳化光。父右班殿直、赠左骁卫大将军讳睦。君娶张氏,故枢密直学士逸之女,封仁寿县君,先君二岁而卒。子男一人,曰逊。女三人,长适大理评事王正甫,次适太常寺太祝王端甫,次尚幼。治平三年二月乙酉,其孤逊举其丧,合葬于绛州正平县清原乡周村原。将葬,庐陵欧阳修曰:“余,薛氏婿也,与君游而贤其人,宜有以哀之。”乃为之铭曰:
维古才子兮,出于名族。嗟吾得之兮,既哲而淑。有能不施兮,不遐以趣。卒困于艰兮,泰乎自足。绛水深长兮,山冈起伏。利我后人兮,安于吉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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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五·居士集卷三十五
◎墓志四首
【故霸州文安县主簿苏君墓志铭〈治平四年〉】
有蜀君子曰苏君,讳洵,字明允,眉州眉山人也。君之行义修于家,信于乡里,闻于蜀之人久矣。当至和、嘉之间,与其二子轼、辙偕至京师,翰林学士欧阳修得其所著书二十二篇,献诸朝。书既出,而公卿士大夫争传之。其二子举进士,皆在高等,亦以文学称于世。眉山在西南数千里外,一日父子隐然名动京师,而苏氏文章遂擅天下。君之文博辩宏伟,读者悚然想见其人,既见,而温温似不能言。及即之,与居愈久而愈可爱,间而出其所有,愈叩而愈无穷。呜呼!可谓纯明笃实之君子也。
曾祖讳佑。祖讳杲。父讳序,赠尚书职方员外郎。三世皆不显。职方君三子,曰澹、曰涣,皆以文学举进士。而君少独不喜学,年已壮,犹不知书,职方君纵而不问,乡闾亲族皆怪之。或问其故,职方君笑而不答,君亦自如也。年二十七,始大发愤,谢其素所往来少年,闭户读书,为文辞。岁余,举进士,再不中。又举茂材异等,不中。退而叹曰:“此不足为吾学也。”悉取所为文数百篇焚之,益闭户读书,绝笔不为文辞者五六年,乃大究六经、百家之说,以考质古今治乱成败、圣贤穷达出处之际,得其粹精,涵畜充溢,抑而不发。久之,慨然曰:“可矣。”由是下笔,顷刻数千言,其纵横上下,出入驰骤,必造于深微而后止。盖其禀也厚,故发之迟;志也悫,故得之精。自来京师,一时后生学者皆尊其贤,其文以为师法,以其父子俱知名,故号“老苏”以别之。
初,修为上其书,召试紫微阁,辞不至,遂除试秘书省校书郎。会太常修纂建隆以来礼书,乃以为霸州文安县主簿,使食其禄,与陈州项城县令姚辟同修礼书,为《太常因革礼》一百卷。书成,方奏未报,而君以疾卒,实治平三年四月戊甲也,享年五十有八。天子闻而哀之,特赠光禄寺丞,敕有司具舟,载其丧归于蜀。
君娶程氏,大理寺丞文应之女。生三子:曰景先,早卒;轼,今为殿中丞、直史馆;辙,权大名府推官。三女皆早卒。孙曰迈、曰迟。有文集二十卷,《谥法》三卷。
君善与人交,急人患难,死则恤养其孤,乡人多德之。盖晚而好《易》,曰:“《易》之道深矣,汩而不明者,诸儒以附会之说乱之也,去之,则圣人之旨见矣。”作《易传》,未成而卒。治平四年十月壬申,葬于彭山之安镇乡可龙里。
君生于远方,而学又晚成,常叹曰:“知我者,惟吾父与欧阳公也。”然则非余谁宜铭?铭曰:
苏显唐世,实栾城人。以宦留眉,蕃蕃子孙。自其高曾,乡里称仁。伟与明允,大发于文。亦既有文,而又有子。其存不朽,其嗣弥昌。呜呼明允,可谓不亡。
【赠太子太傅胡公墓志铭〈治平四年〉】
太子少师致仕、赠太子太傅胡公讳宿,字武平。其先豫章人也,后徙常州之晋陵,世有隐德,为晋陵著姓。
公举进士,中天圣二年乙科,为真州扬子尉。县大水,漂溺居民,令不能救。公曰:“拯溺,吾职也。”即率公私舟活数千人。岁满,调庐州合淝主簿。张丞相士逊称其文行,荐诸朝,召试学士院,为馆阁校勘,与修《北史》。改集贤校理,通判宣州。三迁太常博士,判吏部南曹,赐绯衣银鱼。知湖州,为政有惠爱,筑石塘百里捍水患。大兴学校,学者盛于东南,自湖学始。公丁母夫人忧去,而州人思之,名其塘曰“胡公塘”。学者为公立生祠于学中,至今祠之。公居丧,毁瘠过礼,三年不居于内。服除,为三司盐铁判官,转尚书祠部员外郎,判度支勾院,知苏州、两浙路转运使。召还,修起居注,以本官知制诰,兼勾当三班院,已而兼判吏部流内铨。入内都知杨怀敏坐卫士夜盗入禁中惊乘舆,斥出为和州都监,怀敏用事久,势动中外,未几,召复故职。公封还辞头,不草制,论曰:“卫士之变,踪迹连怀敏,得不穷治诛死,幸矣,岂宜复在左右?”其命遂止。久之,拜公翰林侍读学士,迁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判馆事,兼端明殿学士。累迁尚书左司郎中,兼知通进银台司、审刑院、群牧使,提举在京诸司库务、醴泉宫,判尚书礼部,遂判都省,再知礼部贡举。奉使契丹,馆伴北朝人使,亦皆再,而虏人严惮之。
公为人清俭谨默,内刚外和。群居笑语欢哗,独正容色,温温不动声气。与人言,必思而后对。故其莅官临事,慎重不辄发,发亦不可回止,而其趣要归于仁厚。朝议:在官年七十而不致仕者,有司以时按籍举行。公以谓养廉耻,厚风俗,宜有渐,而欲一切以吏议从事,殆非所以优老劝功之意,当少缓其事,使人得自言而全其美节。朝廷嘉其言是,至今行之。皇新乐成,议者多异论。有诏:新乐用于常祀朝会,而郊庙仍用旧乐。公言书称“同律”,而今旧乐高,新乐下,相去一律,难并用,而新乐未施于郊庙,先用之朝会,非先王荐上帝配祖考之意,皆不可。近制:礼部四岁一贡士,议者患之,请更为间岁。议已定,公独以为不然,曰:“使士子废业,而奔走无宁岁,不如复用三岁之制也。”众皆以公言为非。行之数年,士子果以为不便,而卒用三岁之制。仁宗久未有皇子,群臣多以皇嗣为言,未省。公以学士当作青辞祷嗣于山川,即建言储位久虚,非所以居安而虑危,愿择宗室之贤者立之,以慰安天下之心,语甚切至。
公学问该博,兼通阴阳五行、天人灾异之说。南京鸿庆宫灾,公以谓南京,圣宋所以受命建号,而大火主于商丘,国家乘火德而王者也,今不领于祠官,而比年数灾,宜修火祀。事下太常,岁以长吏奉祠商丘自公始。庆历六年夏,河北、河东、京东同时地震,而登、莱尤甚。公以岁推之,曰:“明年丁亥,岁之刑德,皆在北宫。阴生于午,而极于亥。然阴犹强而未即伏,阳犹微而未即胜,此所以震也。是谓龙战之会,而其位在乾。今西北二虏,中国之阴也,宜为之备,不然,必有内盗起于河朔。”明年,王则以贝州叛。公又以为登、莱视京师,为东北隅,乃少阳之位也。今二州并置金坑,多聚民以凿山谷,阳气损泄,故阴乘而动。县官入金,岁几何?小利而大害,可即禁止,以宁地道。皇五年正月,会灵宫灾,是岁冬至,祀天南郊,以三圣并配。明年大旱,公曰:“五行,火,礼也。去岁火而今又旱,其应在礼,此殆郊丘并配之失也。”即建言并配非古,宜用迭配如初诏。其后,并州议建军为节镇,公以星土考之,曰:“昔高辛氏之二子,不相能也。尧迁阏伯于商丘,主火,而商为宋星;迁实沈于台骀,主水,而参为晋星。国家受命,始于商丘,王以火德。又京师当宋之分野,而并为晋地,参、商,仇雠之星,今欲崇晋,非国之利也。自宋兴,平僭伪,并最后服,太宗削之,不使列于方镇八十年矣。”谓宜如旧制。公在翰林十年,多所补益,大抵不为苟止而妄随。故其言或用或不用,或后卒如其言,然天子察公之忠,欲大用者久矣。
嘉六年八月,拜公谏议大夫、枢密副使。公既慎静而当大任,尤顾惜大体,而群臣方建利害,多更张庶事以革弊。公独厌之,曰:“变法,古人之难,不务守祖宗成法而徒纷纷,无益于治也。”又以谓契丹与中国通好六十余年,自古未有也,善待夷狄者,谨为备而已,今三边武备多弛,牧马著虚名于籍,可乘而战者百无一二。又谓沧州宜分为二路以御虏,此今急务也。若其界上交侵小故,乃城寨主吏之职,朝廷宜守祖宗之约,不宜争小利而隳大信,深戒边臣生事以为功。在位六年,其论议类皆如此。
英宗即位,拜给事中。治平三年,累上表乞致仕,未允。久之,拜尚书吏部侍郎、观文殿学士、知杭州。为政不略细故,或谓大臣不宜自劳,公曰:“此民事也,吾不敢忽。”以是民尤爱之。
明年,今上即位,迁左丞。五月,公以疾告,遂除太子少师致仕。命未至,而公以六月十一日薨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三。即以其年十一月某日,葬于某州某县某乡之某原。
公之曾祖讳持,累赠太傅。曾祖妣欧阳氏,追封晋陵郡太夫人。祖讳徽,累赠太师。祖妣杨氏,追封华阴郡太夫人;余氏,嘉兴郡太夫人;余氏,丹阳郡太夫人;龚氏,武陵郡太夫人。父讳{宀林},累赠太师兼中书令。妣沈氏,追封东阳郡太夫人;贝氏,南阳郡太夫人;李氏,金城郡太夫人。
公累阶光禄大夫,勋上柱国,开国安定爵公,食邑二千八百户、食实封四百户,赐推诚保德翊戴功臣。初娶吴氏,追封兰陵郡夫人;再娶何氏,封南康郡夫人。子男五人:长曰宗尧,今为都官员外郎;次曰遵路,早卒;次曰宗质,国子博士;次曰宗炎,著作佐郎;次曰宗厚,秘书省正字,早卒。女四人,皆适士族。孙:志修,太常寺太祝;行修,守秘书省校书郎;简修,试秘书省校书郎;世修、德修、安修、奕修、慎修、益修。
公自为进士,知名于时。杨文公亿得其诗,题于秘阁,叹曰:“吾恨未识此人!”其举进士也,谢阳夏公绛荐公为第一,公名以此益彰,而谢公亦以此自负。少尝善一浮图,其人将死,谓公曰:“我有秘术,能化瓦石为黄金,子其葬我,我以此报子。”公曰:“尔之后事,吾敢不勉?秘术,非吾欲也。”浮图叹曰:“子之志,未可量也。”其笃行自励,至于贵显,常如布衣时。有文集四十卷。铭曰:
允矣胡公,顺外刚中。惟初暨终,一德之恭。公之燕居,其气温温。举必可法,思而后言。公在朝廷,正色侃侃。蔚有嘉话,忧深虑远。不辽利趋,不畏势反。有或不从,后必如之。久而愈信,孰不公思?侍从之亲,枢机之密。名望三朝,清职峻秩。恺悌之仁,宜国黄。七十而止,孰云多寿。惟善在人,刻铭不朽。
【端明殿学士蔡公墓志铭〈熙宁元年〉】
公讳襄,字君谟,兴化军仙游人也。天圣八年,举进士甲科,为漳州军事判官、西京留守推官,改著作佐郎、馆阁校勘。庆历三年,以秘书丞、集贤校理知谏院,兼修起居注。是时天下无事,士大夫弛于久安,一日元昊叛,师久无功。天子慨然厌兵,思正百度以修太平,既已排群议,进退二三大臣,又诏增置谏官四员,使拾遗补阙,所以遇之甚宠。公以材名在选中,遇事感激,无所回避,权幸畏敛,不敢挠法干政,而上得益与大臣图议。明年,屡下诏书,劝农桑,兴学校,革弊修废,而天下悚然,知上之求治矣。于此之时,言事之臣无日不进见,而公之补益为尤多。
四年,以右正言直史馆。出知福州,以便亲,遂为福建路转运使。复古五塘以溉田,民以为利,为公立生祠于塘侧。又奏减闽人五代时丁口税之半。
丁父忧,服除,判三司盐铁勾院,复修起居注。今参知政事唐公介,时为御史,以直言忤旨,贬春州别驾。廷臣无敢言者,公独论其忠,人皆危之,而上悟意解,唐公得改英州,遂复召用。
皇四年,迁起居舍人、知制诰,兼判流内铨。御史吕景初、吴中复、马遵坐论梁丞相适罢台职,除他官,公封还辞头,不草制。其后屡有除授非当者,必皆封还之,而上遇公益厚,曰:“有子如此,其母之贤可知。”命特赐冠帔以宠之。至和元年,迁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
三年,以枢密直学士知泉州,徙知福州。未几,复知泉州。公为政精明,而世闽人,知其风俗。至则礼其士之贤者,以劝学兴善,而变民之故,除其甚害。往时闽人多好学,而专用赋以应科举,公得先生周希孟,以经术传授,学者常至数百人,公为亲至学舍执经讲问,为诸生率。延见处士陈烈,尊以师礼,而陈襄、郑穆方以德行著称乡里,公皆折节下之。闽俗重凶事,其奉浮图,会宾客,以尽力丰侈为孝,否则深自愧恨,为乡里羞。而奸民、游手、无赖子,幸而贪饮食,利钱财,来者无限极,往往至数百千人。至有亲亡,秘不举哭,必破产办具而后敢发丧者。有力者乘其急时,贱买其田宅,而贫者立券举债,终身困不能偿。公曰:“弊有大于此邪!”即下令禁止。至于巫觋主病蛊毒杀人之类,皆痛断绝之,然后择民之聪明者教以医药,使治疾病。其子弟有不率教令者,条其事,作五戒以教谕之。久之,闽人大便。公既去,闽人相率诣州,请为公立德政碑,吏以法不许谢,即退而以公善政私刻于石,曰:“俾我民不忘公之德。”
嘉五年,召拜翰林学士、权三司使。三司、开封,世称省、府,为难治而易以毁誉,居者不由以迁则由以败,而败者十常四五。公居之,皆有能名。其治京师,谈笑无留事,尤喜破奸隐,吏不能欺。至商财利,则较天下盈虚出入,量力以制用,必使下完而上给。下暨百司因习蠹弊,切磨划剔,久之,簿书纤悉纪纲条目皆可法。七年季秋,大享明堂,后数月,仁宗崩,英宗即位,数大尝赍,及作永昭陵,皆猝办于县官经费外。公应烦,愈闲暇若有余,而人不知劳。
遂拜三司使,居二岁,以母老,求知杭州,即拜端明殿学士以往。三年,徙南京留守,未行,丁母夫人忧。明年八月某日,以疾卒于家,享年五十有六。
蔡氏之谱,自晋从事中郎克以来,世有显闻,其后中衰,隐德不仕。公年十八,以农家子举进士,为开封第一,名动京师。后官于闽,典方州,领使一路,二亲尚皆无恙。闽人瞻望咨嗟,不荣公之贵,而荣其父母。母夫人尤有寿,年九十余,饮食起居康强如少者。岁时为寿,母子鬓发皆皤然,而命服金紫,煌煌如也。至今闽人之为子者,必以夫人祝其亲;为父母者,必以公教其子也。
公于朋友重信义,闻其丧则不御酒肉,为位以哭,尽哀乃止。尝会饮会灵东园,坐客有射矢误伤人者,客遽指为公矢,京师喧然。事既闻,上以问公,公即再拜愧谢,终不自辩,退亦未尝以语人。
公为文章,清遒粹美,有文集若干卷。工于书画,颇自惜,不妄为人书,故其残章断稿,人悉珍藏。而仁宗尤爱称之,御制《元舅陇西王碑》文,诏公书之。其后,命学士撰《温成皇后碑》文,又敕公书,则辞不肯书,曰:“此待诏职也。”
公累官至礼部侍郎,既卒,翰林学士王等十余人列言公贤,其亡可惜。天子新即位,未及识公,而闻其名久也,为之恻然,特赠吏部侍郎,官其子为秘书省正字,孙传及弟之子均皆守将作监主簿,而优以赙恤。以尚幼,命守吏助给其丧事。曾祖讳显皇,不仕。祖讳恭,赠工部员外郎。父讳,赠刑部侍郎。母夫人卢氏,长安郡太君。夫人葛氏,永嘉郡君。子男三人:曰匀,将作监主簿;曰旬,大理评事,皆先公卒。幼子,也。女三人,一适著作佐郎谢仲规,二尚幼。以某年某月某日,葬公于莆田县某乡将军山。铭曰:
谁谓闽远,而多奇产。产非物宝,惟士之贤。嶷嶷蔡公,其人杰然。奋躬当朝,谠言正色。出入左右,弥缝补益。间归于闽,有政在人。食不畏蛊,丧不忧贫。疾者有医,学者有师。问谁使然,孰不公思?有高其坟,有拱其木。凡闽之人,过者必肃。
【集贤院学士刘公墓志铭〈熙宁二年〉】
公讳敞,字仲原父,姓刘氏,世为吉州临江人。自其皇祖以尚书郎有声太宗时,遂为名家,其后多闻人,至公而益显。
公举庆历六年进士,中甲科,以大理评事通判蔡州。丁外艰,服除,召试学士院,迁太子中允、直集贤院,判登闻鼓院、吏部南曹、尚书考功。于是夏英公既薨,天子赐谥曰“文正”。公曰:“此吾职也。”即上疏言:“谥者,有司之事也,且竦行不应法。今百司各得守其职,而陛下侵臣官。”疏凡三上,天子嘉其守,为更其谥曰“文庄”。公曰:“姑可以止矣。”权判三悟开拆司,又权度支判官,同修起居注。
至和元年九月,召试,迁右正言、知制诰。宦者石全彬以劳迁宫苑使,领观察使,意不满,退而愠有言。居三日,正除观察使,公封还辞头,不草制,其命遂止。
二年八月,奉使契丹,公素知虏山川道里,虏人道自古北口回曲千余里至柳河,公问曰:“自松亭趋柳河甚直而近,不数日可至中京,何不道彼而道此?”盖虏人常故迂其路,欲以国地险远夸使者,且谓莫习其山川,不虞公之问也,相与惊顾羞愧,即吐其实,曰:“诚如公言。”时顺州山中有异兽,如马而食虎豹,虏人不识,以问。公曰:“此所谓也。”为言其形状声音,皆是;虏人益叹服。
三年,使还,以亲嫌求知扬州。岁余,迁起居舍人,徙知郓州,兼京东西路安抚使。居数月,召还,纠察在京刑狱,修玉牒,知嘉四年贡举,称为得人。是岁,天子卜以孟冬袷,既廷告,丞相用故事,率文武官加上天子尊号。公上书言:“尊号,非古也。陛下自宝元之郊,止群臣毋得以请,迨今二十年无所加,天下皆知甚盛德,奈何一旦受虚名而损实美。”上曰:“我意亦谓当如此。”遂不允群臣请。而礼官前袷请礻付郭皇后于庙,自孝章以下四后在别庙者,请毋合食。事下议,议者纷然。公之议曰:“春秋之义,不薨于寝,不称夫人,而郭氏以废薨。按景之诏,许复其号而不许其谥与礻付,谓宜如诏书。”又曰:“礼于袷,未毁庙之主皆合食,而无帝后之限,且祖宗以来用之。《传》曰‘祭从先祖,宜如故。’”于是皆如公言。
公既骤屈廷臣之议,议者已多仄目;既而又论吕溱过轻而责重,与台谏异,由是言事者亟攻之。公知不容于时矣,会永兴阙守,因自请行,即拜翰林侍读学士,充永兴军路安抚使,兼知永兴军府事。长安多富人右族,豪猾难治,犹习故都时态。公方发大姓范伟事,狱未具而公召,由是狱屡变,连年,吏不能决。至其事闻,制取以付御史台,乃决,而卒如公所发也。
公为三州,皆有善政。在扬州,夺发运使冒占雷塘田数百顷予民,民至今以为德。其治郓、永兴,皆承旱歉,所至必雨雪,蝗辄飞去,岁用丰稔,流亡来归,令行民信,盗贼禁止,至路不拾遗。
公于学博,自六经、百氏、古今传记,下至天文、地理、卜医、数术、浮图、老庄之说,无所不通。其为文章,尤敏赡。尝直紫微阁,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公方将下直,为之立马却坐,一挥九制数千言,文辞典雅,各得其体。
公知制诰七年,当以次迁翰林学士者数矣,久而不迁。及居永兴岁余,遂以疾闻。八年八月召还,判三班院、太常寺。公在朝廷,遇事多所建明,如古渭州可弃、孟阳河不可开、枢密使狄青宜罢以保全之之类,皆其语在士大夫间者。若其规切人主,直言逆耳,至于从容进见,开导聪明,贤否人物,其事不闻于外廷者,其补益尤多。故虽不合于世,而特被人主之知。方嘉中,嫉者众而攻之急,其虽危而得无害者,仁宗深察其忠也。及侍英宗讲读,不专章句解诂,而指事据经,因以讽谏,每见听纳,故尤奇其材。已而复得惊眩疾,告满百日,求便郡。上曰:“如刘某者,岂易得也?”复赐以告。上每宴见诸学士,时时问公少间否,赐以新橙五十,劳其良苦。疾少间,复求外补,上怅然许之。出知卫州,未行,徙汝州。治平三年,召还,以疾不能朝,改集贤院学士、判南京留司御史台。熙宁元年四月八日,卒于官舍,享年五十。
呜呼!以先帝之知公,使其不病,其所以用之者,岂一翰林学士而止哉!方公以论事忤于时也,又有扌为谤语以怒时相者。及归自雍,丞相韩公方欲还公学士,未及而公病,遂止于此,岂非其命也夫!
公累官至始事中,阶朝散大夫,勋上轻车都尉,开国彭城爵公,邑户二千一百、实食者三百。曾祖讳典,赠大理评事。祖讳式,尚书工部员外郎,赠户部尚书。考讳立之,尚书主客郎中,赠工部尚书。公再娶伦氏,皆侍御史程之女,前夫人先公早卒,后夫人以公贵,累封河南郡君。子男四人:长定国,郊社掌座,早卒;次奉世,大理寺丞;次当时,大理评事;次安上,太常寺太祝。女三人,长适大理评事韩宗直,二尚幼。公既卒,天子推恩录其两孙望、旦,一族子安世,皆试将作监主簿。
公为人磊落明白,推诚自信,不为防虑,至其屡见侵害,皆置而不较,亦不介于胸中。居家不问有无,喜宗族,既卒,家无余财。与其弟友爱尤笃。有文集六十卷。其为《春秋》之说,曰《传》、曰《权衡》、曰《说例》、曰《文权》、曰《意林》,合四十一卷。又有《七经小传》五卷,《弟子记》五卷,而《七经小传》今盛行于学者。二年十月辛酉,其弟与其子奉世等葬公于某所,以状来请铭。乃为之铭曰:
呜呼!维仲原父,学强而博,识敏而明。坦其无疑一以诚,见利如畏义必争。触机履险危不倾,畜大不施夺其龄。惟其文章灿日星,虽欲有毁知莫能。维古圣贤皆后亨,有如不信考斯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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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六·居士集卷三十六
◎墓志七首碣一首
【南阳县君谢氏墓志铭】
庆历四年秋,予友宛陵梅圣俞来自吴兴,出其哭内之诗而悲曰:“吾妻谢氏亡矣。”丐我以铭而葬焉。予未暇作。居一岁中,书七八至,未尝不以谢氏铭为言,且曰:“吾妻故太子宾客讳涛之女、希深之妹也。希深父子为时闻人,而世显荣。谢氏生于盛族,年二十以归吾,凡十七年而卒。卒之夕,敛以嫁时之衣,甚矣,吾贫可知也!然谢氏怡然处之,治其家,有常法。其饮食器皿虽不及丰侈,而必精以旨;其衣无故新,而浣濯缝纫必洁以完;所至官舍虽庳陋,而庭宇洒扫必肃以严;其平居语言容止,必怡以和。吾穷于世久矣,其出而幸与贤士大夫游而乐,入则见吾妻之怡怡而忘其忧,使吾不以富贵贫贱累其心者,抑吾妻之助也。吾尝与士大夫语,谢氏多从户屏窃听之,间则尽能商榷其人才能贤否及时事之得失,皆有条理。吾官吴兴,或自外醉而归,必问曰:‘今日孰与饮而乐乎?’闻其贤者也则悦,否则叹曰:‘君所交,皆一时贤隽,岂其屈己下之邪?惟以道德焉,故合者尤寡。今与是人饮而欢邪?’是岁南方旱,仰见飞蝗而叹曰:‘今西兵未解,天下重困,盗贼暴起于江淮,而天旱且蝗如此!我为妇人,死而得君葬我,幸矣。’其所以能安居贫而不困者,其性识明而知道理多此类。呜呼!其生也迫吾之贫,而殁也又无以厚焉,谓惟文字可以著其不朽。且其平生尤知文章为可贵,殁而得此,庶几以慰其魂,且塞予悲。此吾所以请铭于子之勤也。”若此,予忍不铭?
夫人享年三十七,用夫恩封南阳县君。二男一女。以其年七月七日,卒于高邮。梅氏世葬宛陵,以贫不能归也,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润州之某乡某原。铭曰:
高崖断谷兮,京口之原。山苍水深兮,土厚而坚。居之可乐兮,卜者曰然。骨肉虽土兮,魂气则天。何必故乡兮,然后为安。
【万寿县君徐氏墓志铭〈庆历五年〉】
河东都转运使、天章阁待制施君,卜以庆历五年三月某日,葬其夫人万寿县君于苏州吴县三让乡之陆公原,以来请铭。
夫人姓徐氏,世家通州之静海。七岁丧其母,哀不自胜,泣曰:“母,女所恃以生者也。无母,其复能生?”因欲投水火,其父兄力止之。既长,事其继母,则以孝闻。年若干,归于施氏,逮事其姑,纫缝烹饪必以身,早暮寒暑饮食必以时。姑亡,哀毁得疾,逾年而后能起。生五男一女。男曰邈,举进士,某官,知开封府太康县;曰述、曰造,皆将作监主簿;曰迥、曰逊,尚幼。女曰锦娘。庆历三年十一月甲子,以疾卒于河东之官舍,享年四十有三。
夫人之生也,事其继母及姑,皆称曰孝。及其殁也,其夫之称曰“吾妻助我而贤”,其子之幼者曰“吾母慈我”,其长者之称曰“吾母不以爱怠我,而以成人勖我,使我至于有立”,凡施氏外内婚姻宗族之称者曰“夫人遇我有礼而仁”,至于妾媵左右之称者亦曰“夫人于我仁而均”。呜呼,夫人之行至矣!其勤而有法,其施之各有宜,可谓贤也已。若夫男子见于外,其善恶功过,可举而书。至于妇德主内,自非死节徇难非常之事,则其幽闲淑女之行,孰得显然列而志之以示后?惟视其所称与其所思,则其贤可知矣。施君,名昌言。夫人曾祖讳某。祖讳某。父讳某,以尚书都官员外郎致仕。夫生而其善可称,未若殁而遗思之深也。悲夫!铭曰:
于惟夫人,东海之华。始来施氏,有此室家。为妇为母,勤孝劳劬。有女昔褓,今婉其裾。子绶煌煌,弟长相趋。夫爵之高,荣及亲疏。厥家已成,而独不居。千里之远,归魂东吴。铭以哀之,已矣呜呼。
【长沙县君胡氏墓志铭】
故太子中舍张君讳某之夫人,曰长沙县胡氏。胡氏世为某人。父讳震,官至刺史。夫人年二十七,以归中舍君。君时为融州司理参军,历潭州宁乡县尉、凤州两当、福州宁德二县令以卒。夫人之为妇也,以勤俭恭肃主张氏之祭馈,而睦其内外之宗姻。生子男二人,女一人。男曰大年、大有,皆举进士。大年今为郑州原武县令,大有秘书丞。女适邵阳县令钱奕。夫人之为也,以礼义慈严教育其子,故其男也有立而克嗣其世,女也适于人而宜人之家。为妇为母之道无不备,而成其夫之家,享其子之禄。以某年某月某日以疾卒,享年七十有五。又用其子之恩,追封长沙县君。呜呼!可谓荣矣。中舍君先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以葬于某州某县某乡。夫人以某年某月某日,合葬于中舍君之墓。铭曰:
妇德之备,功施也内。铭昭其幽,以法后世。
【长寿县太君李氏墓志铭〈庆历八年〉】
太中大夫、尚书屯田郎中、上柱国王公讳利之夫人,曰李氏。李氏世家湖南,其父讳昭文,官至国子博士,赠工部侍郎。夫人年二十二归于王氏,用夫封隆平县君,后以其子徙封长寿县太君。夫人为李氏女,事后母,以孝闻。及为王氏妇,逮事其舅姑,其舅姑尝称夫人以戒诸妇曰:“事我者当如此。”又以诫其诸女曰:“为人妇者当如此。”其为母也,有三男三女。及其老也,鼎为职方员外郎,震太子中舍,复太常博士,三子者皆有才行,而复尤好古有文,闻于当世。女皆有归。孙男六人:曰夷仲、曰虞仲、曰于仲、曰南仲、曰武仲、曰延仲。女五人,一亦归人矣,余尚幼。夫人享年八十有六,以庆历七年七月十日,终于京兆子复之官舍。用明年二月十七日,合葬于河南洛阳大樊原王公之墓。
夫人于王氏,积行累功,其德备矣,不可以遍书。书其舅姑之所尝称者,以见其为妇之道;书其子之贤而有立,以见其为母之方;书其子孙之众,寿考之隆,以见其勤于其家至于有成,而终享其福之厚。呜呼!于夫人无不足矣,而其子若孙皆曰未也,谓必有以示永久而不殁,庶几以慰无穷之哀,乃来请铭以葬。其子之友庐陵欧阳修为之铭曰:
家成于勤,德隆以寿。归安其藏,以昌厥后。
【广平郡太君张氏墓志铭〈嘉元年〉】
故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赠礼部尚书虢略杨公之夫人,曰广平郡太君张氏。其先青州人,后徙为开封人也。杨公讳大雅,以文行知名于时,号有清节。夫人佐公以勤俭治其家,教子弟,和宗族,皆有法。公以明道元年四月某日薨。后二十有四年,至和二年六月某日,夫人以疾卒于高邮。以嘉元年十二月某日,葬于杭州钱塘县履泰乡湖西村灵隐山祖茔之西。
夫人曾祖嗣,当五代之乱,不显。祖平,举三礼。太宗皇帝为晋王,署平押衙,为人刚果有智谋,以此尤见亲信,官至三司盐铁使。父从古,庄宅副使。景德中,以殿直从李继隆军击契丹,继隆战败,从古入见,陈继隆所以败之状,其言甚辩,称旨。会宜州蛮叛,乃以从古为供奉官,守宜州。从古招降叛蛮,秩满罢去,以内殿崇班冯励代之。蛮复叛,攻宜州,斩励而去,告边吏曰:“得张侯守宜州,我则听命。”即复遣从古守宜州,凡七年,蛮无事,徙知澧州。而宜州人陈进反攻岭南,驿召从古,以为巡抚副使,与贼战象州,斩首万余级。已破进,留宜州,以疾卒,宜人为立庙于州北韩婆岭。庆历中,蛮贼区希范攻宜、桂,转运使杜杞祷兵于庙下,更其名曰制胜岭,至今宜人祠之。
盖杨氏自汉以来,世有令誉,迨公千余岁,常有显人。而张氏威烈,信于一方。杨氏以德,张氏以功,合二族之美,而夫人为淑女,为贤妇母,享年六十,以寿终。公先娶漳南县君张氏,生子二人:曰洎,虞部员外郎;曰浚,殿中丞。女三人,长适国子博士袁成师,次大理寺丞李严,次殿中丞温嗣良。夫人生子男四人:曰泳,大理寺丞;曰渐,奉礼郎;曰沆,太子中舍;曰氵风,卫尉寺丞。有女一人,归于修。女之适李氏者,今封武原县太君。余女及浚、泳、渐,皆先夫人而亡。孙男十四人。呜呼!惟德与功与贤,法皆宜铭。铭曰:
有邑清河,遂开其邦。又徙南阳,皆以夫荣。后用子封,京兆广平。宜其夫子,有淑其声。子孙之思,考德有铭。
【渤海县太君高氏墓碣〈嘉元年〉】
故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知邓州军州事阳夏公之夫人,姓高氏,宣州宣城人也。父讳惠连,官至兵部郎中。母曰广陵县君句氏。阳夏公讳绛,姓谢氏。夫人有子曰景初、景温、景平、景回。女一早卒,次适上虞县令王存,次适大理寺丞李处厚,次若干人,未嫁。宝元二年,阳夏公卒于邓州,以某年八月某日,葬于某所。后若干年,夫人随其子某官于某州,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于官舍,遂以某年某月某日合葬于公之墓。夫人初以夫封文安县君,后以其子封渤海县太君。
谢氏世为名族,而阳夏公尤显闻于时。初,公与予俱官于洛阳,而公之父太子宾客讳涛尚无恙。其子景初、景温方为童儿,景平始生,二三女子皆幼。予日至其家,进拜宾客,见其鬓发垂白,衣冠肃洁,貌厚而气清,寿考君子也。退而与阳夏公游,见其年壮志盛,伟然方为一时名臣。而诸儿女子戏嬉尊席之间者,皆颖发而秀好。于是时,夫人以孝力事其舅为贤妇,以柔顺事其夫为贤妻,以恭俭均一教育其子为贤母。后二三年,宾客薨于京师。又五六年,阳夏公卒于邓。又十余年,景初、景温、景平皆以进士及第,景初为某官,景温某官,景平某官。夫人于其舅与夫,为妇之礼备;于其子,立家之道成。享年若干以卒。呜呼!予始铭宾客,又铭阳夏公,今又书夫人之事于碣,殆见谢氏更一世矣。其为之书也,宜得其详。
【北海郡君王氏墓志铭〈嘉五年〉】
太常丞致仕吴君之夫人,曰北海郡君王氏,潍州北海人也。皇考讳汀,举明经不中,后为本州助教。夫人二十三,归于吴氏。天圣元年六月二日以疾卒,享年三十有七。
夫人为人,孝顺勤俭。自其幼时,凡于女事,其保傅皆曰“教而不劳”;组纟川织纟任,其诸女皆曰“巧莫可及”。其归于吴氏也,其母曰“自吾女适人,吾之内事无所助”;而吴氏之姑曰“自吾得此妇,吾之内事不失时”。及其卒也,太常君曰“举吾里中有贤女者,莫如王氏”,于是娶其女弟以为继室。而今夫人戒其家曰“凡吾吴氏之内事,惟吾女兄之法是守”,至今而不敢失。
夫人有贤子曰奎,字长文,初举明经,为殿中丞,后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今为翰林学士、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失人初用子恩,追封福寿县君。其后长文贵显,以夫人为请,天子曰:“近臣,吾所宠也,有请其可不从?”乃特追封夫人为北海郡君。长文号泣顿首曰:“臣奎不幸,窃享厚禄,不得及其母,而天子宠臣以此,俾以报其亲,臣奎其何以报!”当是时,朝廷之士大夫,吴氏之乡党邻里,皆咨嗟叹息曰:“吴氏有子矣。”嘉四年冬,长文请告于朝,将以明年正月丁酉,葬夫人于郓州之鱼山。夫人生三男,曰奎、奄、胃。今夫人生一男,曰参。女三人。孙男女九人。曾孙女二人。铭曰:
奎显矣,奄早亡,胃与参,仕方强。以一子,荣一乡。生虽不及殁有光,孙曾多有后愈昌。
【长安郡太君卢氏墓志铭〈治平四年〉】
长安郡太君卢氏,尚书刑部侍郎蔡公讳之夫人,端明殿学士、尚书礼部侍郎襄之母也。以治平三年十月某日,卒于杭州之官舍,享年九十有二。呜呼!可以为寿矣。夫寿者,《洪范》所谓五福也。福者,百顺之名也。故离之虽为五,必合而不阙其一,然后为福之备也。盖五者,其一在人曰德,而其四在天,必有其一于己,然后能致其四。而有诸己者,或厚或薄,故其所致,亦有备有不备焉。夫老而贫且病者,是人之所哀,非福也。寿且富康,而无德以将之,谓之贼与不仁,非福也。三者具而又有德,而死非其命者,谓之不幸,非福也。故曰必不阙其一,然后为福之备者,惟夫人有之。
夫人在父母家,奉其亲以孝。其归于蔡氏也,其舅姑老,事之如其亲,其归宁于父母也,能使其舅姑不见三日必涕泣而思。其事长慈幼,既俭且勤,久而宗族和,乡党化。其亡也,柩自余杭至,里闾、亲戚哭之,往往有过乎哀者,问之,皆曰夫人于我有德,而人人各有述焉。呜呼,可谓贤也已!
夫人生四子,其三皆早卒。而端明君,第二子也,独显赫为时名臣,自为谏官、知制诰、翰林学士、知开封府、三司使,间出知泉、福二州,福建路转运使,出入清要,光华宠荣,以为其亲之养。而夫人享此者,盖三十有六年。端明君已显贵,天子嘉之,曰:“有子如此,其母之贤可知。”于是有冠帔之锡。
夫人平生少疾病,虽老而耳目聪明,食生饮寒如壮者。晚从端明君于杭州,极东南富丽海陆之珍奇以为娱乐之奉,而奄然以其寿终。其于五福,可谓不阙一矣。
方夫人之盛时,凡为人子者举觞寿其亲,莫不以夫人为祝;而不幸荣不及养者,必仰天怨吁,谓薄厚不均,以不得如夫人为恨。盖不知夫有诸己者厚,故能致其福之备也。
夫人,泉州惠安人也。曾祖讳某,祖讳某,父讳某,皆不仕。其三子:早卒者曰丕,不及仕;曰高,太康县主簿;曰,福州司户参军。女二人,皆适士族。孙六人。曾孙三十余人。呜呼,盛矣!蔡氏之后,其又将大兴乎!铭者,所以昭德而示后也。于是端明君之友人庐陵欧阳修为之铭曰:
维治平四年十有一月某日,孤子襄礻付其母夫人卢氏于先君之墓。其县仙游,其里慈孝,其冈半井。其固其安,其千万年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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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七·居士集卷三十七
◎墓志一十七首〈宗室〉
【皇从侄卫州防御使遂国公墓志铭〈嘉五年〉】
惟遂昭裕公宗颜,字希圣,太宗皇帝之曾孙,潞恭宪王元佐之孙,镇江军节度使兼侍中、郇国公允成之长子。初除西头供奉官,历内殿崇班,礼宾、崇仪副使,六宅使,改左屯卫大将军、封州刺史,迁左金吾卫大将军、领复州团练使,左卫大将军、领郢州防御使,拜卫州防御使。
公好学,通王氏《易》,喜为诗,藏书数万卷。性聪敏多能,至于琴奕之艺,佛老之说,所学必通。履行修谨,未尝有过失。每燕见,侍上读《易》赋诗,数赐器币,诏书褒美。尝召宴太清楼,赋《裸玉》诗,为诸皇子第一,上尤嘉尝,赐缯彩二百段。有诗集十卷。至和二年九月壬戌,以疾薨,享年四十有八。初其疾也,上遣中贵人押国医治之。既薨,辍视朝一日,敕有司具驾,将视其丧,以雨不克。遣中贵人厚加赙恤,乃赠昭信军节度使,太常考行,谥曰昭裕,权厝于东法济寺。夫人太原郡君郭氏,燕王从义之裔孙。子男三人:长曰仲连,右千牛卫将军;次曰仲丹、仲筠,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早卒。女四人:长适左侍禁潘若旦,今亡;次适内殿承制、阁门祗候郭士选;次二亡。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铭曰:
学而通,行益修。中充实,外誉优。见于言,帝所褒。虽不克施于事,斯可以铭诸幽。
【皇从侄筠州团练使安陆侯墓志铭〈嘉五年〉】
安陆侯宗讷,字行敏,太宗皇帝之曾孙,潞恭宪王元佐之孙,镇江军节度使兼侍中、郇国公允成之第二子。初除西头供奉官,历内殿崇班承制,改右千牛卫将军、领茂州刺史。天子祀明堂,推恩,迁领筠州团练使。至和元年八月癸卯,以疾卒,享年四十有六。天子哀恤,赠安州观察使,追封安陆侯,权厝于荐严佛寺。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夫人长乐郡君贾氏。子男五人,其二早卒,次仲缄右千牛卫将军,二人尚幼未名。女八人:长适右侍禁尉世庸;再适右侍禁郭昭简,今亡;次适右班殿直刘起;次适陈敦,今亡;次适王整;次适董昭逊;次适张经,今亡;次适程翼,皆右班殿直。最幼入太和宫为道士。惟侯学知为诗,好义喜施。性端谨,能修容止,进退有法,未尝少懈。铭曰:
思无邪,容则庄。蔚然有仪人所望,学而不止久愈彰。铭昭厥美示不忘。
【皇从孙右领军卫大将军博平侯墓志铭〈嘉五年〉】
惟太祖皇帝之长子曰吴懿王之曾孙,右屯卫大将军、昌州团练使、赠彰化军节度使、舒国公惟忠之孙,莱州防御使、东莱侯从恪之第二子,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右领军卫大将军、兼御史大夫、轻车都尉、天水郡开国侯世融,字仲源。幼好学,不骄富贵,以清节自励。尊重师友,执经问道无倦色。尝自铭其器物,起居饮食视之。喜为诗,工书,亦通浮屠说。平居一室萧然,终日无所营欲。世咸知其贤。初为殿直,历左、右侍禁,改太子右卫率府率,迁右领军卫将军。天子祀明堂,推恩,为本卫大将军。当宝元、康定间,赵元昊叛,西边用兵,侯率宗室七人诣阙,自言愿效用,上深嘉奖。至和二年七月癸未,得疾,神色怡然,与诸昆弟谈论不辍,是日卒,享年四十。赠博州防御使,追封博平侯。天子悲思不已,为飞白字六,曰“世融好学忠孝”以褒之。夫人,金城县君王氏。子男七人,五早亡。在者二人:曰令晏,右千牛卫将军;令箴,太子右监门率府率。女二人,长适右班殿直王戡,次早卒。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某所。铭曰:
富贵不动其心,生死不渝其色。惟性之安,惟学之力。孰云不寿?永昭阙德。
【皇从侄康州刺史高密侯墓志铭〈嘉五年〉】
惟高密侯宗师,字靖之,太宗皇帝之曾孙,润恭靖王元份之孙,濮王允让之第七子。明道元年,为右侍禁,迁左侍禁,改太子左清道率府副率,累迁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行太子左清道率府率,兼侍御史,骑都尉,封天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居三岁,迁右监门卫将军,兼御史大夫,转勋上骑都尉,进爵子,加食邑三百户。天子祀明堂,推恩,迁右领军卫大将军,转勋轻车都尉,进爵伯,加食邑三百户。天子有事于南郊,推恩,转勋上轻车都尉,进爵侯,加户四百。至和元年五月,领康州刺史。嘉元年十月甲子,暴疾薨于家,享年二十有九。赠密州观察使,追封高密侯。惟侯沈静寡言,宽仁好学,未尝有过失。夫人,濮阳郡君吴氏。生男一人,仲廪,太子右内率府副率。女三人,尚幼。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铭曰:
好仁而静,敏学而明。虽不永年,而垂令名。卜安于此,其固其宁。
【皇从侄右监门卫将军广平侯墓志铭〈嘉五年〉】
广平侯宗沔,字上善,太宗皇帝之曾孙,润恭靖王元份之孙,濮王允让之第二十子。初授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行太子左监门率府率,兼监察御史,武骑尉,迁太子左清道率府率,兼侍御史,转勋上骑都尉。天子祀明堂,推恩,迁左监门卫将军,转勋轻车都尉。天子有事于南郊,推恩,转上轻车都尉,天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明年二月甲辰,以疾卒,享年二十。赠州防御使,追封广平侯,权厝于承天佛寺。惟侯为人明敏好学,能为文辞。娶高氏,封仁寿县君。子男二人,仲足、仲霄,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早卒。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铭曰:
性之明,学有方。寿不隆,永以藏。
【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墓志铭〈嘉五年〉】
太祖皇帝之长子曰吴懿王德昭之曾孙,彰化军节度使、舒国公惟忠之孙,莱州防御使、东莱侯从恪之子,曰右监门卫将军、赠右武卫大将军世衡,字夏卿。母曰平原郡夫人米氏。世衡生早孤,而平原夫人教之以学。性沈敏,自为童儿,不好弄。既长,好学问,通《周易》、《孟子》,喜为诗,暇则学射法而已。在诸昆弟为最幼,而尤以孝悌见称。初补殿直,改太子右卫副率。天子祀明堂,推恩,拜右监门卫将军,累迁至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大夫,柱国,天水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嘉四年六月丙寅,以疾卒,享年三十有一。娶王氏,太原县君。子男二人,令展、令持,皆率府副率,早卒。女一人,尚幼。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铭曰:
学问以为文,孝悌以为本。其华已荣,而实斯殒。铭以藏之,以昭其韫。
【皇从孙右屯卫大将军武当侯墓志铭〈嘉五年〉】
惟武当侯世宣,吴懿王德昭之曾孙,彰国军节度使、舒国公惟忠之孙,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韩国公从蔼之子。母曰太宁郡君慕容氏。惟侯生于富贵,而不习为骄侈。少好学,喜购古书奇字。遇人卑恭,事亲孝悌。累官至左屯卫大将军。嘉三年五月己卯,以疾卒,享年三十有六。初娶天水县君王氏,再娶金城县君张氏。子男六人:长曰令铎,左千牛卫将军;次曰令进、令祷、令,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其二幼,未名。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县,以天水县君礻付焉。铭曰:
孝行之本,谦德之躬。寿胡不隆?此幽宫。
【安陆侯夫人长乐郡君贾氏墓志铭〈嘉五年〉】
夫人姓贾氏。曾祖廷瑰,累赠左神武大将军。祖官至四方馆使、昭州团练使。父德滋,前左班殿直。夫人以选归于安陆侯宗讷。至和元年五月乙卯,以疾卒,享年三十有六,权厝于荐严佛寺。以嘉五年十月乙酉,礻付安陆侯以葬。铭曰:
配德惟谐,卜藏斯吉。其固其安,于此幽室。
【雍国太夫人冯氏墓志铭〈嘉五年〉】
雍国太夫人冯氏者,皇兄右千牛卫大将军、赠永清军节度观察留后、临汝侯惟和之夫人,襄州观察使襄阳侯从诲、宁国军节度观察留后宣城公从审之母。曾祖晖,静难军节度使、卫王。祖继业,定国军节度使、赠中书令。父讷,西上阁门使。冯氏自卫王,仍世守西边,有功,载国史。夫人生将家,孝谨柔明,动不逾礼,以世族选为临汝侯之配。居十有二年,而临汝侯卒,夫人居丧哀毁。真宗嘉其行,特封谭国夫人以褒宠之。夫人益自励,衣服饮食务为俭薄,居处严洁,未尝下堂,虽家人亦罕得见。喜诵浮屠书。皇五年正月癸亥,以疾卒,享年六十有七,追封雍国太夫人。子男二人,从诲、从审也。女五人:长适东头供奉官宋宗颜;次早亡;次以疾废,为比丘尼;次适供备库使姚宗望;次适西头供奉官宋从政。孙男十一人:世远、世仪,皆大将军;世英、世坚、世及、世开、世卿、世肱,皆卫将军;世、世总、世仍,皆太子率府率。重孙九人:令驵、令晃,皆率府率;令戈、令甲、令绩、令课、令浮、令收、令佥,皆副率。以嘉五年十月乙酉,合葬于临汝侯之墓。铭曰:
世高勋,选贤配。进国爵,褒行懿。加大名,由子贵。寿考隆,铭不坠。
【东莱侯夫人平原郡夫人米氏墓志铭〈嘉五年〉】
皇从侄故莱州防御使,东莱侯从恪之夫人,曰平原郡夫人米氏,赠太子太师承德之曾孙,横海军节度使信之孙,内殿崇班、阁门祗候继丰之女。夫人年十七选配东莱侯,累封平阳郡君。子男六人:长曰世安,赠左骁卫大将军次曰世融,赠博州防御使、追封博平侯;次曰世昌,右屯卫大将军;次曰世规,右监门卫将军;次曰世猷,太子右监门率府率,早亡;次曰世衡,赠左武卫大将军。女三人,长适左侍禁刘希正,次适内殿承制王说,次适右侍禁陈宗诲。孙男十二人,皆诸卫将军。夫人将家子,有贤行。东莱之亡,诸孤尚幼,夫人治家训子,皆有法,皇元年二月癸酉,以疾卒,享年五十有一,追封平原郡夫人,权厝于奉先佛寺。以嘉五年十月乙酉,合葬于东莱侯之墓。铭曰:
门以勋高,配以贤求。抚孤教善,内德以优。永扬其懿,以诸幽。
【韩国公夫人太宁郡君慕容氏墓志铭〈嘉五年〉】
夫人姓慕容氏,赠太保章之曾孙,赠中书令,河南郡王延钊之孙,太子率府率德正之女。河南王有功于国,为时名臣,夫人以贤女选为韩国公从蔼之配。韩公,彰化军节度使舒公之子,事其亲以孝。而夫人承其夫以顺,事其舅姑以礼,下其妾媵以仁,抚其子无嫡庶以均。故其内外宗姻,莫不称其能。封太宁郡君。至和元年正月戊寅,以疾卒,享年五十有六。子男十人:长曰世丰,赠右骁卫大将军;次曰世宣,赠均州防御使;次曰世准,世雄、世本、世纲,皆诸卫将军;次曰世岳、世瓞、世庸,皆太子率府副率。女三人,长适高允怀,次适张承训,次适郑偃,皆右侍禁。余皆幼。以嘉五年十月乙酉,举夫人之丧,合葬于韩公之墓。铭曰:
承夫以顺,为妇以勤。逮下以恩,爱子以均。以成厥家,以播其芬。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李氏墓志铭〈嘉五年〉】
惟右监门卫将军世坚之配曰李氏,天雄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侍中、赠中书令、陇西郡王继勋之曾孙,崇仪副使守微之孙,东头供奉官舜举之女。惟李氏世为将家,功在国史,余烈遗德,是生贤女。夫人年十有五,以选配世坚。惟孝与顺,以事其亲,以佐其夫;惟礼与义,以正其躬,以全其节。归于世坚也,凡若干年而世坚卒,无子。夫人自誓不嫁,宗族敦迫,其守益坚,凡七年,当皇五年六月庚辰,以疾卒于寝,享年二十有三。以嘉五年十月乙酉,合葬于世坚之墓。铭曰:
妇德之休,惟先顺柔。及其大节,有不可夺。刻铭幽阴,以永芳烈。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金堂县君钱氏墓志铭〈嘉五年〉】
夫人姓钱氏,余杭人也。曾祖吴越忠懿王ㄈ,祖卫州防御使惟渲,父文思副使象舆。钱氏自五代以来,尊中国,效臣顺,世称其忠。子孙蕃昌,至今不衰。夫人生于盛族,孝谨勤俭,性巧慧,喜字书。年十有四以选为右监门卫将军世准之配,封金堂县君。嘉二年九月庚子,以疾卒,享年二十有八。子男二人:令犭瞿、令ピ,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早亡。女三人,皆尚幼。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永安之原。铭曰:
生宜其室,殁安其藏。铭昭其昧,以永不忘。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武昌县君郭氏墓志铭〈嘉五年〉】
夫人姓郭氏。曾祖恕,右千牛卫将军;祖遵式,洛苑使;父昭晦,左侍禁。夫人聪明孝谨,能读书史,善书画,喜浮图之说。以选归于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世覃,封武昌县君。子男四人,长曰令辟,太子右内率府副率,余皆幼,未赐名。夫人以嘉二年十一月丁未,以疾卒,享年三十有三,权厝于奉先佛寺。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永安之原。铭曰:
行之修,学以明。德施于内,铭告诸冥。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东阳县君郑氏墓志铭〈嘉五年〉】
夫人姓郑氏。曾祖诚,赠定国军节度使;祖崇勋,赠左屯卫将军;父从范,内殿崇班。夫人以选归于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世智,封东阳县君。生子男三人:长曰令唐,太子右内率府副率,早卒;次未名,卒;次令祈,太子右内率府副率。夫人为人孝谨节俭,喜诵浮图书。至和元年八月戊戌,以疾卒,享年十有九。以嘉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永安之原。铭曰:
俭以行其躬,孝以事其亲,以是贻其子孙。
【右屯卫将军夫人永安县君慕容氏墓志铭〈嘉五年〉】
永安县君慕容氏者,皇从孙赠右屯卫大将军仲謇之配也。曾祖隐,赠左千牛卫大将军;祖兴,虢州团练使;父守恩,左班殿直。年十七,选为屯卫之配。有子二人:长曰士洁,太子右监门卫率府率,早卒;次士,太子右内率府副率。女一人,尚幼。夫人以嘉三年三月丙戌以疾卒,享年二十有五。嘉五年十月乙酉,合葬于仲謇之墓。铭曰:
选以贤配,封以夫贵,殁而从之安此位。
【右监门卫将军夫人周氏墓志铭〈嘉五年〉】
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世哲之夫人,曰永安县君周氏。曾祖景,右领军卫上将军,累赠尚书令;祖莹,天平军节度使,宣徽南院使;父普,西染院使。夫人以庆历五年选为监门之配,勤孝柔仁,克有妇道。生一男,曰太子右内率府率令儇。女三人,皆幼。夫人以嘉二年二月庚午以疾卒,享年二十有九。五年十月乙酉,葬于河南永安之原。铭曰:
山川既佳,日月惟吉。惟永其安,其藏其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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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八·居士集卷三十八
◎行状二首
【尚书户部侍郎赠兵部尚书蔡公行状〈宝元二年〉】
公讳齐,字子思。其先洛阳人,皇祖以下始著籍于胶东。公幼依外舅刘氏,能自力为学,初作诗已有动人语。今相国李公见之大惊,谓公之皇考曰:“儿有大志,宜善视之。”州举进士第一,以书荐其里人史防,而居其次。祥符八年,真宗皇帝采贾谊置器之说,试礼部所奏士,读至公赋,有安天下意,叹曰:“此宰相器也。”凡贡士当赠第者,考定,必召其高第数人并见,又参择其材质可者,然后赐第一。及公召见,衣冠伟然,进对有法,天子为无能过者,亟以第一赐之。
初拜将仕郎、将作监丞,通判兖州。太守王臻治政严急,喜以察尽为明。公务为裁损,济之以宽,狱讼为之不冤。逾年,通判潍州。民有告某氏刻伪税印为奸利者,已逾十年,踪迹连蔓,至数百人。公叹曰:“尽利于民,民无所逃,此所谓法出而奸生者邪?是为政者之过也。”为缓其狱,得减死者十余人,余皆释而不问。潍人皆曰:公德于我,使我自新为善人。由是风化大行。
天禧二年,还京师,当召试。时大臣有用事者,意不悦公。居数月,不得召。久而天子记其姓名,趣使召试,拜著作佐郎,直集贤院,阶再加为宣德郎,勋骑都尉,主判三司开拆司,赐绯衣银鱼,迁右正言,阶朝奉郎,勋上骑都尉。
今天子即位,迁右司谏。真宗新弃天下,天子谅阴不言。丁晋公用事专权,欲邀致公,许以知制诰,公拒不往,益坚。已而寇莱公、王文康公皆以不附己连黜。公归叹曰:“吾受先帝之知而至于此,岂宜为权臣所胁?得罪,非吾惧也。”既而晋公败,士尝为其用者皆恐惧,独公终无所屈。未几,同修起居注,又拜尚书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判流内铨,赐服金紫,改三司户部、度支二副使,转勋轻车都尉,借给事中,奉使契丹。天圣八年,拜起居舍人、知制诰、同知审官院、会灵宫判官,充翰林学士,加侍读学士,赐爵汝南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
太后修景德寺成,诏公为记。而宦者罗崇勋主营寺事,使人阴谓公曰:“善为记,当得参知政事。”公故迟之,颇久,使者数趣,终不以进。崇勋怒,谗之太后,迁礼部郎中,改龙图阁直学士,出为西京留守。是时鲁肃简公方参知政事,争之太后前,卒不能留。
以亲便,求改密州。遭岁旱,除其公田之租数千石,又请悉除京东民租,弛其盐禁,使民得贾海易食以救其饥。东人至今赖之,皆曰:“使吾人百万口活而不饥者,蔡公也。”徙南京留守,进爵侯,增邑户五百为一千,阶朝散大夫。
召还,拜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判吏部流内铨,迁给事中,勋护军,增邑五百为千五百户。庄献明肃皇太后崩,议尊杨太妃为太后,垂帘听政。议决,召百官贺。公曰:“天子明圣,奉太后十余年,今始躬亲万事,以慰天下之心,岂宜女后相继称制?且自古无有。”固止不追班。太妃卒不预政,止称太后于宫中。
复为龙图阁直学士、权三司使。京师有指荆王为飞语者,内侍省得三司小吏,鞫之,连及数百人。上闻之大怒,诏公穷治,迹其所来。无端,而上督责愈急,有司不知所为,京师为之恐动。公以谓缪妄之说起于小人,不足穷治,且无以慰安荆王危疑之心,奏疏论之,一夕三上。上大悟,乃可其奏,止笞数人而已,中外之情乃安。
拜枢密副使,进爵公,增邑户五百为二千。南海蛮酋虐其部人,部人款宜州自归者八百余人。议者以为叛蛮不可纳,宜还其部。公独以为蛮去残酷而归有德,且以求生,宜纳之荆湖,赐以闲田,使自营。今纵却之,必不复还其部,苟散入山谷,当为后患。争之不能得。其后数年,蛮果为乱,杀将吏十余人,宜、桂以西皆警,朝廷颇以为忧。
景元年,迁礼部侍郎,参知政事。二年,赐号推忠佐理功臣,进阶正奉大夫,勋柱国。郭皇后废,京师富人陈氏女有色,选入宫为后。公争之,以为不可,自辰至巳,辩论不已。上意稍悟,遂还其家。河决横垅,改而北流,议者以为当塞。公曰:“水性下,而河北地卑,顺其所趣以导之,可无澶、滑壅溃之患,而贝、博数州得在河南,于国家便,但理堤护魏州而已。”从之,澶、滑果无患。契丹祭天于幽州,以兵屯界上,界上惊骚。议者欲发大军以备边、公独料其必不动,后卒无事。
公在大位,临事不回,无所牵畏,而恭谨谦退,未尝自伐,天下推之为正人,绅之士倚以为朝廷重。三年,频表求解职,不许。明年,遂罢,以户部侍郎归班,改赐推诚保德功臣,勋上柱国。久之,出知颍州。宝元二年四月四日,以疾卒于官。公在颍州,闻西方用兵,恻然有忧国心,自以待罪外邦,不得尽其所怀,使其弟禀言西事甚详。公之卒,故吏朱き至颍,颍之吏民见き,泣于马前,指公尝所更历施为,曰:“此公之迹也。其为政有仁恩,所至如此。平生喜荐士,如杨偕、郭劝、刘随、庞籍、段少连,比比为当世名臣。
公为人神色明秀,须眉如画。精学博闻,宽大沉默,一言之出,终身可复。其莅官行己出处始终之大节,可考不诬如此。谨按赠兵部尚书,于令为三品。其法当谥,敢告有司。谨状。
【司封员外郎许公行状〈宝元二年〉】
君讳逖,字景山,世家歙州。少仕伪唐,为监察御史。李氏国除,以族北迁。献其文若干篇,得召试,为汲县尉冠氏主簿。凡主簿二岁,县民七百人诣京师,愿得君为令。迁秘书省校书郎、知县事,数上书论北迁事,是时赵普为相,四方奏疏不可其意者悉投二瓮中,瓮满辄出而焚之,未尝有所肯可,独称君为能,曰:“其言与我多合。
又二岁,徙江华令,未行,转运使樊知古荐其材,拜太仆寺丞,磨勘钱帛粮草,监永城和籴,知海陵监。三岁,用监最迁大理寺丞,赐绯衣银鱼,监泗州排岸司,迁赞善大夫,监永兴军榷货务,迁太常丞、知鼎州。州杂蛮,喜以攻劫为生,少年百余人私自署为名号,常伺夜出掠居人,居人恶之,莫敢指。君至而叹曰:“夫政,民之庇也。威不先去其恶,则惠亦不能及人。”君政既行,盗皆亡入他境,约君去乃还。迁国子博士,奉使两浙、江南,言茶盐利害,省州县之役,皆称旨。
出知兴元府,大修山河堰。堰水旧溉民田四万余顷,世传汉萧何所为。君行坏堰,顾其属曰:“ガ侯方佐汉取天下,乃暇为此以溉其农,古之圣贤,有以利人无不为也,今吾岂宜惮一时之劳,而废古人万世之利?”乃率工徒躬治木石,石坠,伤其左足,君益不懈。堰成,岁谷大丰,得嘉禾十二茎以献。
迁尚书主客员外郎、京西转运使,徙荆湖南路。荆湖南接溪洞诸蛮,岁出为州县患。君曰:“鸟兽可驯,况蛮亦人乎!”乃召其酋豪,谕以祸福,诸蛮皆以君言为可信。讫三岁,不以蛮事闻朝廷。君罢来朝,真宗面称其能。会有司言荆南久不治,真宗拜君度支员外郎、知府事。荆南钤辖北路兵马,于荆湖为大府,故常用重人,至君特选以材,用员外郎自君而始。
明年,选司封员外郎,赐金紫,徙知扬州。州居南方之会,世之仕宦于南,与其死而无归者,皆寓其家于扬州。故其子弟杂居民间,往往倚权贵,恃法得赎,出入里巷为不法,至或破亡其家。君捕其甚者笞之,曰:“此非吏法,乃吾代汝父史教也。”子弟羞愧自悔,稍就学问为善人,风俗大化。岁满,在道得疾,卒于高邮。
君少孤,事其母兄,以孝谨闻。常戒其妻事嫂如姑,而未尝敢先其兄食,衣虽弊,兄不易衣,不敢易。
初,违命侯遣其弟朝京师,君之故友全惟岳当从,以其家属托君。惟岳果留不返,君善抚其家,为嫁其女数人。李氏国亡,君载其家北归京师,以还惟岳。
历官四十年,不问家事。好学,尤喜孙、吴兵法。初在伪唐,数上书言事,得校书郎,遂迁御史。王师围金陵,李氏大将李雄拥兵数万留上江,阴持两端。李氏患之,以谓非君不能召雄。君走上江,以语动雄,雄即听命。已而李氏以蜡书止雄于溧水,君曰:“此非栅兵之地,留之必败。”乃戒雄曰:“兵来,慎无动,待我一夕,吾当入白,可与公兵俱入城。”君去,王师挑之,辄出战,果败死。君至,收其余卒千人而去。
君少慷慨,卒能自立于时。其孝谨闻于其族,其信义著于其友,其材能称于其官,是皆可书以传。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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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九·居士集卷三十九
◎记十首〈附一首〉
【泗州先春亭记〈景三年〉】
景二年秋,清河张侯以殿中丞来守泗上,既至,问民之所素病而治其尤暴者。曰:“暴莫大于淮。”越明年春,作城之外堤,因其旧而广之,度为万有九千二百尺,用人之力八万五千。泗之民曰:“此吾利也,而大役焉。然人力出于州兵,而石出乎南山,作大役而民不知,是为政者之私我也。不出一力而享大利,不可。”相与出米一千三百石,以食役者。堤成,高三十三尺,土实石坚,捍暴备灾可久而不坏。既曰:“泗,四达之州也,宾客之至者有礼。”于是因前蒋侯堂之亭新之,为劳饯之所,曰思邵亭,且推其美于前人,而志邦人之思也。又曰:“泗,天下之水会也,岁漕必廪于此。”于是治常丰苍西门二夹室,一以视出纳,曰某亭;一以为舟者之寓舍,曰通漕亭。然后曰:“吾亦有所休乎”。乃筑州署之东城上为先春亭,以临淮水而望西山。
是岁秋,予贬夷陵,过泗上,于是知张侯之善为政也。昔周单子聘楚而过陈,见其道秽,而川泽不陂梁,客至不授馆,羁旅无所寓,遂知其必亡。盖城郭道路,旅舍寄寓,皆三代为政之法,而《周官》尤谨著之以为御备。今张侯之作也,先民之备灾,而及于宾客往来,然后思自休焉,故曰善为政也。
先时,岁大水,州岁溺,前司封员外郎张侯夏守是州,筑堤以御之,今所谓因其旧者是也。是役也,堤为大,故予记其大者详焉。
【夷陵县至喜堂记〈景三年〉】
峡州治夷陵,地滨大江,虽有椒。漆、纸以通商贾,而民俗俭陋,常自足,无所仰于四方。贩夫所售不过肃鱼腐鲍,民所嗜而已,富商大贾皆无为而至。地僻而贫,故夷陵为下县,而峡为小州。州居无郭郛,通衢不能容车马,市无百货之列,而鲍鱼之肆不可入,虽邦君之过市,必常下乘,掩鼻以疾趋。而民之列处,灶、廪、、井无异位,一室之间上父子而下畜豕。其覆皆用茅竹,故岁常火灾,而俗信鬼神,其相传曰作瓦屋者不利。夷陵者,楚之西境,昔《春秋》书荆以狄之,而诗人亦曰蛮荆,岂其陋俗自古然欤?
景二年,尚书驾部员外郎朱公治是州,始树木,增城栅,甓南北之街,作市门市区。又教民为瓦屋,别灶廪,异人畜,以变其俗。既又命夷陵令刘光裔治其县,起敕书楼,饰厅事,新吏舍。三年夏,县功毕。
某有罪来是邦,朱公与某有旧,且哀其以罪而来,为至县舍,择其厅事之东以作斯堂,度为疏高明,而日居之以休其心。堂成,又与宾客偕至而落之。夫罪戾之人,宜弃恶地,处穷险,使其憔翠忧思,而知自悔咎。今乃赖朱公而得善地,以偷宴安,顽然使忘其有罪之忧,是皆异其所以来之意。
然夷陵之僻,陆走荆门、襄阳至京师,二十有八驿;水道大江、绝淮抵汴东水门,五千五百有九十里。故为吏者多不欲远来,而居者往往不得代,至岁满,或自罢去。然不知夷陵风俗朴野,少盗争,而令之日食有稻与鱼,又有橘、柚、茶、笋四时之味,江山美秀,而邑居缮完,无不可爱。是非惟有罪者之可以忘其忧,而凡为吏者,莫不始来而不乐,既至而后喜也。作《至喜堂记》,藏其壁。
夫令虽卑而有土与民,宜志其风俗变化之善恶,使后来者有考焉尔。
【峡州至喜亭记〈景四年〉】
蜀于五代为僭国,以险为虞,以富自足,舟车之迹不通乎中国者五十有九年。宋受天命,一海内,四方次第平,太祖改元之三年,始平蜀。然后蜀之丝织文之富,衣被于天下,而贡输商旅之往来者,陆辇秦、凤、水道岷江,不绝于万里之外。
岷江之来,合蜀众水,出三峡为荆江,倾折回直,捍怒斗激,束之为湍,触之为旅。顺流之舟顷刻数百里,不及顾视,一失毫厘与崖石遇,则糜溃漂没不见踪迹。故凡蜀之可以充内府、供京师而移用乎诸州者,皆陆出,而其羡余不急之物,乃下于江,若弃之然,其为险且不测如此。夷陵为州,当峡口,江出峡始温为平流。故舟人至此者,必沥酒再拜相贺,以为更生。
尚书虞部郎中朱公再治是州之三月,作至喜亭于江津,以为舟者之停留也。且志夫天下之大险,至此而始平夷,以为行人之喜幸。夷陵固为下州,廪与俸皆薄,而僻且远,虽有善政,不足为名誉以资进取。朱公能不以陋而安之,其心又喜夫人之去忧患而就乐易,《诗》所谓“恺悌君子”者矣。自公之来,岁数大丰,因民之余,然后有作,惠于往来,以馆以劳,动不违时,而人有赖,是皆宜书。故凡公之佐吏,因相与谋,而属笔于修焉。
【襄州谷城县夫子庙碑记〈宝元元年〉】
释奠、释菜、祭之略者也。古者士之见师,以菜为贽,故始入学者必释菜以礼其行师。其学官四时之祭,乃皆释奠。释奠有乐无尸;而释菜无乐,则其又略也,故其礼亡焉。而今释奠幸存,然亦无乐,又不遍举于四时,独春秋行事而已。《记》曰:“释奠必有合,有国故则否。”谓凡有国,各自祭其先圣先师,若唐虞之夔、伯夷,周之周公,鲁之孔子。其国之无焉者,则必合于邻国而祭之。然自孔子殁,后之学者莫不宗焉,故天下皆尊以为先圣,而后世无以易。学校废久矣,学者莫知所师,又取孔子门人之高弟曰颜回者而配焉,以为先师。隋、唐之际,天下州县皆立学,置学官、生员,而释奠之礼遂以著令。其后州县学废,而释奠之礼,吏以其著令,故得不废。学废矣,无所从祭,则皆庙而祭之。荀卿子曰:“仲尼,圣人之不得势者也。”然使其得势,则为尧、舜矣。不幸无时而殁,特以学者之故,享弟子春秋之礼。而后之人不推所谓释奠者,徒见官为立祠而州县莫不祭之,则以为夫子之尊由此为盛。甚者,乃谓生虽不得位,而殁有所享,以为夫子荣,谓有德之报,虽尧、舜莫若。何其谬论者欤!祭之礼,以迎尸、酌鬯为盛。释奠、荐馔,直奠而已,故曰祭之略者。其事有乐舞、授器之礼,今又废,则于其略者又不备焉。然古之所谓吉凶、乡射、宾燕之礼,民得而见焉者,今皆废失,而州县幸有社稷、释奠、风雨雷师之祭,民犹得以识先王之礼器焉。其牲酒器币之数,升降俯仰之节,吏又多不能习,至其临事,举多不中而色不庄,使民无所瞻仰。见者殆焉,因以为古礼不足复用,可胜叹哉!
大宋之兴,于今八十年,天下无事,方修礼乐,崇儒术,以文太平之功。以谓王爵未足以尊夫子,又加至圣之号以褒崇之,讲正其礼,下于州县。而吏或不能喻上之意,凡有司簿书之所不责者,谓之不急,非师古好学者莫肯尽心焉。谷城令狄君栗,为其邑未逾时,修文宣王庙易于县之左,大其正位,为学舍于其旁,藏九经书,率其邑之子弟兴于学。然后考制度,为俎豆、笾篚、尊爵、簋凡若干,以与其邑人行事。谷城县政久废,狄君居之,期月称治,又能载国典,修礼兴学,急其有司所不责者,讠思讠思然惟恐不及,可谓有志之士矣。
【御书阁记〈庆历二年〉】
醴陵县东二十里,有宫曰登真,其前有山,世传仙人王乔炼药于此。唐开元间,神仙道家之说兴,天子为书六大字,赐而揭焉。太宗皇帝时,诏求天下前世名山异迹,而尤好书法,闻登真有开元时所赐字,甚奇,乃取至京师阅焉,已而还之,又赐御书飞白字使藏焉。其后登真大火,独飞白书存。康定元年,道士彭知一探其私笈以市工材,悉复宫之旧,建楼若干尺以藏赐书。予之故人处士任君为予言其事,来乞文以志,凡十余请而不懈。予所领职方,悉掌天下图书,考图验之,醴陵老佛之居凡八十,而所谓登真者,其说皆然,乃为之记。
夫老与佛之学,皆行于世久矣,为其徒者常相訾病,若不相容于世。二家之说,皆见斥于吾儒,宜其合势并力以为拒守,而乃反自相攻,惟恐不能相弱者何哉?岂其死生性命所持之说相而然邪?故其代为兴衰,各系于时之好恶,虽善辩者不能合二说而一之。至其好大宫室,以矜世人,则其为事同焉。然而佛能箝人情而鼓以祸福,人之趣者常众而炽,老氏独好言清净远去、灵仙飞化之术,其事冥深,不可质究,则其为常以淡泊无为为务。故凡佛氏之动摇兴作,为力甚易。而道家非遭人主之好尚,不能独兴,其间能自力而不废者,岂不贤于其徒者哉!知一是已。庆历二年八月八日,庐陵欧阳修记。
【画舫斋记〈庆历二年〉】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东偏之室,治为燕私之居,而名曰画舫斋。斋广一室,其深七室,以户相通,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其温室之奥,则穴其上以为明;其虚室之疏以达,则阑槛其两旁以为坐立之倚。凡偃休于吾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山石Β,佳花美木之植列于两檐之外,又似泛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爱者。故因以舟名焉。
《周易》之象,至于履险蹈难,必曰涉川。盖舟之为物,所以济险难,而非安居之用也。今予治斋于署,以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岂不戾哉?矧予又尝以罪谪走江湖间,自汴绝淮,浮于大江,至于巴峡,转而以入于汉沔,计其水行几万余里,其羁穷不幸而卒遭风波之恐,往往叫号神明以脱须臾之命者数矣。当其恐时,顾视前后,凡舟之人非为商贾则必仕宦,因窍自叹,以谓非冒利与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赖天之惠,全活其生,今得除去宿负列官于朝,以来是州,饱廪食而安署居。追思曩时山川所历,舟楫之危,蛟龟之出没,波涛之汹,宜其寝惊而梦愕。而乃忘其险阻,犹以舟名其斋,岂真乐于舟居者邪!然予闻古之人,有逃世远去江湖之上终身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乐也。苟非冒利于险,有罪而不得已,使顺风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则舟之行岂不乐哉!顾予诚有所未暇,而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斋,奚曰不宜?
予友蔡君谟善大书,颇怪伟,将乞其大字以题于楹,惧其疑予之所以名斋者,故具以云。又因以置于壁。壬午十二月十二日书。
【王彦章画像记〈庆历三年〉】
太师王公讳彦章,字子明,郓州寿张人也。事梁,为宣义军节度使,以身死国,葬于郑州之管城。晋天福二年,始赠太师。公在梁以智勇闻,梁,晋之争数百战,其为勇将多矣,而晋人独畏彦章。自乾化后,常与晋战,屡困庄宗于河上。及梁末年,小人赵岩等用事,梁之大臣老将多以讠不见信,皆怒而有怠心,而梁亦尽失河北,事势已去。诸将多怀顾望,独公奋然自必,不少屈懈,志虽不就,卒死以忠。公既死,而梁亦亡矣。悲夫!五代终始才五十年,而更十有三君,五易国而八姓,士之不幸而出乎其时,能不污其身得全其节者鲜矣。公本武人,不知书,其语质,平生尝谓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盖其义勇忠信,出于天性而然。
予于《五代书》,窍有善善恶恶之志,至于公传,未尝不感愤叹息,惜乎旧史残略,不能备公之事。康定元年,予以节度判官来此,求于滑人,得公之孙睿所录家传,颇多于旧史,其记德胜之战尤详。又言敬翔怒末帝不肯用公,欲自经于帝前。公因用笏画山川,为御史弹而见废。又言公五子,其二同父死节。
此皆旧史无之。又云公在滑,以讠自归于京师;而史云召之。是时梁兵尽属段凝,京师羸兵不满数千,公得保銮五百人之郓州,以力寡败于中都;而史云将五千以往者,亦皆非也。
公之攻德胜也,初受命于帝前,期以三日破敌,梁之将相闻者皆窍笑。及破南城,果三日。是时庄宗在魏,闻公复用,料公必速攻,自魏驰马来救,已不及矣。庄宗之善料,公之善出奇,何其神哉!今国家罢兵四十年,一旦元昊反,败军杀将,连四五年,而攻守之计至今未决。予尝独持用奇取胜之议,而叹边将屡失其机,时人闻予说者,或笑以为狂,或忽若不闻,虽予亦惑,不能自信。及读公家传,至于德胜之捷,乃知古之名将必出于奇,然后能胜。然非审于为计者不能出奇,奇在速速在果,此天下伟男子之所为,非拘牵常算之士可到也。
每读其传,未尝不想见其人。后二年,予复来通判州事。岁之正月,过俗所谓铁枪寺者,又得公画像而拜焉。岁久磨灭,隐隐可见,亟命工完理之,而不敢有加焉,惧失其真也。公善用枪,当时号王铁枪,公死已百年,至今俗犹以名其寺,童儿牧竖皆知王铁枪之为良将也。一枪之勇,同时岂无?而公独不朽者,岂其忠义之节使然欤?画已百余年矣,完之复可百年,然公之不泯者,不系乎画之存不存也。而予尤区区如此者,盖其希慕之至焉耳。读其书,尚想乎其人,况得拜其像,识其面目,不忍见其坏也。画既完,因书予所得者于后,而归其人使藏之。
【吉州学记〈庆历四年〉】
庆历三年秋,天子开天章阁,召政事之臣八人,问治天下其要有几,施于今者宜何先,使坐而书以对。八人者皆震恐失位,俯伏顿首,言此非愚臣所能及,惟陛下所欲为,则天下幸甚。于是诏书屡下,劝农桑,责吏课,举贤才。其明年三月,遂诏天下皆立学,置学官之员,然后海隅徼塞四方万里之外,莫不皆有学。呜呼,盛矣!学校,王政之本也。古者致治之盛衰,视其学之兴废。《记》曰:“国有学,遂有序,党有庠,家有塾。”此三代极盛之时大备之制也。宋兴,盖八十有四年,而天下之学始克大立,岂非盛美之事,须其久而后至于大备欤?是以诏下之日,臣民喜幸,而奔走就事者以后为羞。
其年十月,吉州之学成。州旧有夫子庙,在城之西北,今知州事李侯宽之至也,谋与州人迁而大之,以为学舍,事方上请而诏已下,学遂以成,李侯治吉,敏而有方,其作学也,吉之士率其私钱一百五十万以助。用人之力积二万二千工,而人不以为劳;其良材坚甓之用凡二十二万三千五百,而人不以为多;学有堂筵斋讲,有藏书之阁,有宾客之位,有游息之亭,严严翼翼,壮伟闳耀,而人不以为侈。既成,而来学者常三百余人。
予世家于吉,而滥官于朝,进不能赞扬天子之盛美,退不得与诸生揖让乎其中。然予闻教学之法本于人性,磨揉迁革,使趋于善,其勉于人者勤,其入于人者渐,善教者以不倦之意须迟久之功,至于礼让兴行而风俗纯美,然后为学之成。今州县之吏不得久其职而躬亲于教化也,故李侯之绩及于学之立,而不及待其成。惟后之人,毋废慢天子之诏而殆以中止,幸予他日因得归荣故乡而谒于学门,将见吉之士皆道德明秀而可为公卿,问于其俗而婚丧饮食皆中礼节,入于其里而长幼相孝慈于其家,行于其郊而少者扶其羸老、壮者代其负荷于道路,然后乐学之道成。而得时从先生、耆老,席于众宾之后,听乡乐之歌,饮献酬之酒,以诗颂天子太平之功。而周览学舍,思咏李侯之遗爱,不亦美哉!故于其始成也,刻辞于石,而立诸其庑以俟。
【又初稿附刊】
庆历三年,天子开天章阁,召政事之臣八人,赐之坐,问治天下其要有几,施于今者宜何先,使书于纸以对。八人者皆振恐失措,俯伏顿首,言此事大,非愚臣所能及,惟陛下幸诏臣等,于是退而具述为条列。明年正月,始诏州郡吏以赏罚劝农桑。三月,又诏天下皆立学。惟三代仁政之本,始于井田而成于学校。《记》曰:“国有学,遂有序,党有庠,家有塾。”其极盛之时大备之制也。凡学,本于人性,磨揉迁革使趋于善,至于风俗成而颂声兴。盖其功法,施之各有次第,其教于人者勤,而入于人者渐,勤则不倦,渐则迟久而深。夫以不倦之意待迟久而成功者,三王之用心也。故其为法必久而后至太平,而为国皆至六七百年而未已,此其效也。三代学制甚详,而后世罕克以举,举或不知,而本末不备又欲以速,不待其成而怠,故学之道常废而仅存。惟天子明圣,深原三代致治之本,要在富而教之。故先之农桑,而继以学校,将以衣食饥寒之民而皆知孝慈礼让。是以诏书再下,吏民感悦,奔走执事者以后为羞。
其年十月,吉州之学成。州即先夫子庙为学舍于城西而未备,今知州事、殿中丞李侯宽之至也,谋与州人迁而大之,事方上请而诏下,学遂以成,李侯治吉,敏而有方,其作学也,吉之士率其私钱一百五十万以助。用人之力积二万一千工,而人不以为劳;其良材坚甓之用凡二十二万三千五百,而人不以为多;学有堂筵斋讲,有藏书之阁,有宾客之位,有游息之亭,严严翼翼,壮伟闳耀,而人不以为侈。既成,而来学者常三百余人。
予世家于吉,滥官于朝廷,进不能赞明天子之盛美,退不能与诸生揖让乎其中。惟幸吉之学教者,知学本于勤渐,迟久而不倦以治,毋废慢天子之诏。使予他日因得归荣故乡而谒于学门,将见吉之士皆道德明秀可为公卿,过其市而贾者不鬻其淫,适其野而耕者不争垅亩,入其里闾而长幼相孝慈于其家,行其道途而少者扶羸老、壮者代其负荷于路,然后乐学之道成。而得从乡先生席于众宾之后,听乡乐之歌,饮射壶之酒,以诗颂天子太平之功。而周览学舍,思咏李侯之遗爱,不亦美哉!故于其始成也,刻辞于石,以立诸其庑。
【丰乐亭记〈庆历六年〉】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氵翁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于其间。
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戋刂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
今滁介于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庆历丙戌六月日,右正言、知制诰、知滁州军州事欧阳修记。
【醉翁亭记〈庆历六年〉】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曰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清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奕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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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居士集卷四十
◎记八首
【菱溪石记〈庆历六年〉】
菱溪之石有六:其四为人取去;其一差小而尤奇,亦藏民家;其最大者偃然僵卧于溪侧,以其难徙,故得独存。每岁寒霜落,水涸而石出,溪旁人见其可怪,往往祀以为神。菱溪,按图与经皆不载。唐会昌中,刺史李为《荇溪记》,云水出永阳岭,西经皇道山下。以地求之,今无所谓荇溪者,询于滁州人,曰此溪是也。杨行密有淮南,淮人为讳其嫌名,以荇为菱,理或然也。
溪傍若有遗址,云故将刘金之宅,石即刘氏之物也。金,伪吴时贵将,与行密俱起合淝,号三十六英雄,金其一也。金本武夫悍卒,而乃能知爱赏奇异,为儿女子之好,岂非遭逢乱世,功成志得,骄于富贵之佚欲而然邪?想其陂池、台榭、奇木、异草,与此石称,亦一时之盛哉。今刘氏之后散为编民,尚有居溪旁者。
予感夫人物之废兴,惜其可爱而弃也,乃以三牛曳置幽谷,又索其小者,得于白塔民朱氏,遂立于亭之南北。亭负城而近,以为滁人岁时嬉游之好。
夫物之奇者,弃没于幽远则可惜,置之耳目,则爱者不免取之而去。嗟夫!刘金者虽不足道,然亦可谓雄勇之士,其平生志意岂不伟哉。及其后世,荒堙零落,至于子孙泯没而无闻,况欲长有此石乎。用此可为富贵者之戒。而好奇之士闻此石者,可以一赏而足,何必取而去也哉?
【海陵许氏南园记〈庆历八年〉】
高阳许君子春,治其海陵郊居之南为小园,作某亭某堂于其间。许君为江浙、荆淮制置发运使,其所领六路七十六州之广,凡赋敛之多少,山川之远近,舟楫之往来,均节转徙,视江湖数千里之外如运诸其掌,能使人乐为而事集。当国家用兵之后,修前人久废之职,补京师匮乏之供,为之六年,厥绩大著,自国子博士迁主客员外郎,由判官为副使。
夫理繁而得其要则简,简则易行而不违,惟简与易,然后其力不劳而有余。夫以制置七十六州之有余,治数亩之地为园,诚不足施其智;而于君之事,亦不足书。君之美众矣,予特书其一节可以示海陵之人者。君本歙人,世有孝德。其先君司封丧其父母,事其兄如父,戒其妻事其嫂如姑。衣虽敝,兄未易衣不敢易;食虽具,兄未食不敢先食。司封之亡,一子当得官,其兄弟相让,久之,诸兄卒以让君,君今遂显于朝以大其门。君抚兄弟诸子犹己子,岁当上计京师,而弟之子病,君留不忍去,其子亦不忍舍君而留,遂以俱行。君素清贫,罄其家赀走四方以求医,而药必亲调,食饮必亲视,至其矢溲亦亲候其时节颜色所下,如可理则喜,或变动逆节,则忧戚之色不自胜。其子卒,君哭泣悲哀,行路之人皆嗟叹。
呜呼!予见许氏孝悌著于三世矣。凡海陵之人过其园者,望其竹树,登其台榭,思其宗族少长相从愉愉而乐于此也。爱其人,化其善,自一家而形一乡,由一乡而推之无远迩。使许氏之子孙世久而愈笃,则不独化及其人,将见其园间之草木,有骈枝而连理也,禽鸟之翔集于其间者,不争巢而栖,不择子而哺也。呜呼!事患不为与夫怠而止尔,惟力行而不怠以止,然后知予言之可信也。庆历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庐陵欧阳修记。
【真州东园记〈皇三年〉】
真为州,当东南之水会,故为江淮、两浙、荆湖发运使之治所。龙图阁直学士施君正臣、侍御史许君子春之为使也,得监察御史里行马君仲涂为其判官。三人者乐其相得之欢,而因其暇日,得州之监军废营以作东园,而日往游焉。
岁秋八月,子春以其职事走京师,图其所谓东园者来以示予,曰:“园之广百亩,而流水横其前,清池浸其右,高台起其北。台,吾望以拂云之亭;池,吾俯以澄虚之阁;水,吾泛以画舫之舟。敞其中以为清燕之堂,辟其后以为射宾之圃。芙渠芰荷之的历,幽兰白芷之芬芳,与夫佳花美木列植而交阴,此前日之苍烟白露而荆棘也。高甍巨桷,水光日景动摇而下上,其宽闲深靓可以答远响而生清风,此前日之颓垣断堑而荒墟也。嘉时令节,州人士女啸歌而管弦,此前日之晦冥风雨、<鼠生>鼯鸟兽之嗥音也。吾于是信有力焉。凡图之所载,盖其一二之略也。若乃升于高以望江山之远近,嬉于水而逐鱼鸟之浮沉,其物象意趣,登临之乐,览者各自得焉。凡工之所不能画者,吾亦不能言也。其为我书其大概焉。”
又曰:“真,天下之冲也。四方之宾客往来者,吾与之共乐于此,岂独私吾三人者哉?然而池台日益以新,草树日益以茂,四方之士无日而不来,而吾三人者有时而皆去也,岂不眷眷于是哉。不为之记,则后孰知其自吾三人者始也?”
予以谓三君子之材贤足以相济,而又协于其职,知所后先,使上下给足,而东南六路之人无辛苦愁怨之声。然后休其余闲,又与四方之贤士大夫共乐于此。是皆可嘉也,乃为之书。庐陵欧阳修记。
【浮槎山水记〈嘉三年〉】
浮槎山在慎县南三十五里,或曰浮山,或曰浮巢山,其事出于浮图、老子之徒荒怪诞幻之说。其上有泉,自前世论水者皆弗道。余尝读《茶经》,爱陆羽善言水。后得张又新《水记》,载刘伯刍、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为得之于羽,然以《茶经》考之,皆不合。又新,妄狂险谲之士,其言难信,颇疑非羽之说。及得浮槎山水,然后益以羽为知水者。浮槎与龙池山,皆在庐州界中,较其水味,不及浮槎远甚。而又新所记以龙池为第十,浮槎之水弃而不录,以此知其所失多矣。羽则不然,其论曰:“山水上,江次之,井为下。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言虽简,而于论水尽矣。
浮槎之水,发自李侯。嘉二年,李侯以镇东军留后出守庐州,因游金陵,登蒋山,饮其水。既又登浮槎,至其山,上有石池,涓涓可爱,盖羽所谓浮泉漫流者也。饮之而甘,乃考图记,问于故老,得其事迹,因以其水遗余于京师。予报之曰:李侯可谓贤矣。
夫穷天下之物无不得其欲者,富贵者之乐也。至于荫长松,藉丰草,听山溜之潺,饮石泉之滴沥,此山林者之乐也。而山林之士视天下之乐,不一动其心。其有欲于心,顾力不可得而止者,乃能退而获乐于斯。彼富贵者之能致物矣,而其不可兼者,惟山林之乐尔。惟富贵者而不得兼,然后贫贱之士有以自足而高世。其不能两得,亦其理与势之然欤。今李侯生长富贵,厌于耳目,又知山林之为乐,至于攀缘上下,幽隐穷绝,人所不及者皆能得之,其兼取于物者可谓多矣。
李侯折节好学,喜交贤士,敏于为政,所至有能名。
凡物不能自见而待人以彰者有矣,其物未必可贵而因人以重者亦有矣。故予为志其事,俾世知斯泉发自李侯始也。三年二月二十有四日,庐陵欧阳修记。
【有美堂记〈嘉四年〉】
嘉二年,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梅公出守于杭,于其行也,天子宠之以诗,于是始作有美之堂,盖取赐诗之首章而名之,以为杭人之荣。然公之甚爱斯堂也,虽去而不忘,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师,命予志之,其请至六七而不倦。予乃为之言曰:
夫举天下之至美与其乐,有不得而兼焉者多矣。故穷山水登临之美者,必之乎宽闲之野、寂寞之乡而后得焉;览人物之盛丽、夸都邑之雄富者,必据乎四达之冲、舟车之会而后足焉。盖彼放心于物外,而此娱意于繁华,二者各有适焉。然其为乐,不得而兼也。
今夫所谓罗浮、天台、衡岳、庐阜,洞庭之广,三峡之险,号为东南奇伟秀绝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潜之士、穷愁放逐之臣之所乐也。
若乃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物盛人众,为一都会,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资富贵之娱者,惟金陵、钱塘,然二邦皆僭窍于混世。及圣宋受命,海内为一,金陵以后服见诛,今其江山虽在,而颓垣废址,荒烟野草,过而览者莫不为之踌躇而凄怆。
独钱塘自五代时,知尊中国,效臣顺,及其亡也,顿首请命,不烦干戈,今其民幸富完安乐。又其俗习工巧,邑屋华丽,盖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商海贾,风帆浪舶,出入于江涛浩渺烟云杳霭之间,可谓盛矣。而临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若天子之侍从,又有四方游士为之宾客,故喜占形胜,治亭榭,相与极游览之娱。
然其于所取,有得于此者必有遗于彼。独所谓有美堂者,山水登临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尽得之。盖钱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尽得钱塘之美焉,宜乎公之甚爱而难忘也。梅公,清慎好学君子也,视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四年八月丁亥,庐陵欧阳修记。
【相州昼锦堂记〈治平二年〉】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盖士方穷时,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得志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擢高科,登显仕,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盖亦有年矣。所谓将相而富贵,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然则高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冕不足为公贵。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
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雠、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气,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其丰功盛烈,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
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窍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欧阳修记。
【仁宗御飞白记〈治平四年〉】
治平四年夏五月,余将赴毫,假道于汝阴,因得阅书于子履之室。而云章烂然,辉映日月,为之正冠肃容,再拜而后敢仰视,盖仁宗皇帝之御飞白也。曰:“此宝文阁之所藏也,胡为于子之室乎?”子履曰:“曩者天子宴从臣于群玉而赐以飞白,余幸得与赐焉。予穷于世久矣,少不悦于时人,流离窜斥,十有余年。而得不老死江湖之上者,盖以遭时清明,天子向学,乐育天下之材而不遗一介之贱,使得与群贤并游于儒学之馆。而天下无事,岁时丰登,民物安乐,天子优游清闲,不迩声色,方与群臣从容于翰墨之娱。而余于斯时,窍获此赐,非惟一介之臣之荣遇,亦朝廷一时之盛事也。子其为我志之。”余曰:“仁宗之德泽涵濡于万物者四十余年,虽田夫野老之无知,犹能悲歌思慕于垅亩之间,而况儒臣学士,得望清光、蒙恩宠、登金门而上玉堂者乎?”于是相与泫然流涕而书之。
夫玉韫石而珠藏渊,其光气常见于外也。故山辉如白虹、水变而五色者,至宝之所在也。今赐书之藏于子室也,吾知将有望气者,言荣光起而属天者,必赐书之所在也。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欧阳修谨记。
【岘山亭记〈熙宁三年〉】
岘山临汉上,望之隐然,盖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荆州者,岂非以其人哉。其人谓谁?羊祜叔子、杜预元凯是已。方晋与吴以兵争,常倚荆州以为重,而二子相继于此,遂以平吴而成晋业,其功烈已盖于当世矣。至于风流余韵蔼然被于江汉之间者,至今人犹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盖元凯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为虽不同,然皆足以垂于不朽。余颇疑其反自汲汲于后世之名者何哉?传言叔子尝登兹山,慨然语其属,以谓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灭于无闻,因自顾而悲伤。然独不知兹山待己而名著也。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是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欤?
山故有亭,世传以为叔子之所游止也。故其屡废而复兴者,由后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宁元年,余友人史君中辉以光禄卿来守襄阳。明年,因亭之旧,广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壮,又大其后轩,使与亭相称。君知名当世,所至有声,襄人安其政而乐从其游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后轩为光禄堂,又欲纪其事于石,以与叔子、元凯之名并传于久远。君皆不能止也,乃来以记属于余。
余谓君知慕叔子之风而袭其遗迹,则其为人与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爱君而安乐之如此,则君之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书也。若其左右山川之胜势,与夫草木云烟之杳霭,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而可以备诗人之登高,写离骚之极目者,宜其览者自得之。至于亭屡废兴,或自有记,或不必究其详者,皆不复道。熙宁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六一居士欧阳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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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一·居士集卷四十一
◎序六首
【帝王世次图序】
尧、舜、禹、汤、文、武,此六君子者可谓显人矣。而后世犹失其传者,岂非以其远也哉?是故君子之学,不穷远以为能,而阙其不知,慎所传以惑世也。
方孔子时,周衰学废,先王之道不明,而异端之说并起。孔子患之,乃修正《诗》、《书》、史记,以止纷乱之说,而欲其传之信也。故略其远而详其近,于《书》断自唐、虞以来,著其大事可以为世法者而已。至于三皇五帝君臣世次皆未尝道者,以其世远而慎所不知也。
孔子既殁,异端之说复兴,周室亦益衰乱。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先王之道中绝。汉兴久之,《诗》、《书》稍出而不完。当王道中绝之际,奇书异说方充斥而盛行,其言往往反自托于孔子之徒,以取信于时。学者既不备见《诗》、《书》之详,而习传盛行之异说,世无圣人以为质,而不自知其取舍真伪。至有博学好奇之士,务多闻以为胜者,于是尽集诸说,而论次初无所择,而惟恐遗之也,如司马迁之《史记》是矣。
出孔子之学,上述前世,止于尧、舜,著其大略,而不道其前。迁远出孔子之后,而乃上述黄帝以来,又详悉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务胜,宜其失之多也。迁所作《本纪》,出于《大戴礼》、《世本》诸书,今依其说,图而考之。尧、舜,夏、商、周,皆同出于黄帝。尧之崩也,下传其四世孙舜,舜之崩也,复上传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寿百岁。稷、契于高辛为子,乃同父异母之兄弟,今以其世次而下之,汤与王季同世。汤下传十六世而为纣,王季下传一世而为文王,二世而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孙纣,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孙而代之王,何其缪哉!
呜呼!尧、舜、禹、汤、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德大业见于行事,而后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论著之矣。其久远难明之事后世不必知,不知不害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夫孔子所以为圣人者,其智知所取舍,皆如此。
【后序】
余既略论帝王世次而见《本纪》之失,犹谓文、武与纣相去十五、六世,其缪较然不疑。而尧、舜、禹之世相去不远,尚冀其理有可通,乃复以《尚书》、《孟子》、孔安国、皇甫谧诸书,参考其寿数长短,而尤乖戾不能合也。
据《书》及诸说云尧寿一百一十六岁,舜寿一百一十二岁,禹寿百岁。尧年十六即位,在位七十年,年八十六始得舜而试之,二年乃使摄政。时舜年三十,居试、摄通三十年而尧崩。舜服尧丧三年毕,乃即位,在位五十年而崩。方舜在位三十三年命禹摄政,凡十七年而舜崩。禹服舜丧三年毕,乃即位,在位十年而崩。由是言之,当尧得舜之时,尧年八十六,舜年三十。以此推而上之,是尧年五十七已见四世之玄孙生一岁矣。舜居试、摄及在位通八十二年,而禹寿百〔岁〕(年)。以禹百年之间推而上之,禹即位及居舜丧通十三年,又在舜朝八十二年,通九十五年,则当舜摄、试之初年禹才六岁。是舜为玄孙年三十时,见四世之高祖方生六岁矣。至于舜娶尧二女,据图为曾祖姑。虽古远世异,与今容有不同,然人伦之理乃万世之常道,必不错乱颠倒之如此。然则诸家世次,寿数长短之说,圣《经》之所不著者,皆不足信也决矣。
【韵总序】
亻垂工于为弓而不能射,羿与逢蒙,天下之善射者也;奚仲工于为车而不能御,王良、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此荀卿子所谓艺之至者不两能,信哉。儒者学乎圣人,圣人之道直以简。然至其曲而畅之,以通天下之理,以究阴阳、天地、人鬼、事物之变化,君臣、父子、吉凶、生死凡人之大伦,则六经不能尽其说,而七十子与孟轲、荀、杨之徒各极其辩而莫能殚焉。夫以孔子之好学,而其所道者自尧、舜而后则详之,其前盖略而弗道,其亦有所不暇者欤?儒之学者,信哉远且大而用功多,则其有所不暇者宜也。文字之为学,儒者之所用也。其为精也,有声形曲直毫厘之别,音响清浊相生之类,五方言语风俗之殊。故儒者莫暇精之,其有精者,则往往不能乎其他。是以学者莫肯舍其所事而尽心乎此,所谓不两能者也,必待乎用心专者而或能之,然后儒者有以取焉。
洛僧鉴聿,为《韵总》五篇,推子母轻重之法以定四声,考求前儒之失,辩正五方之讹。顾其用心之精,可谓人于忽微,若栉之于发,绩之于丝,虽细且多而条理不乱。儒之学者,莫能难也。鉴聿通于《易》,能知大演之数,又学乎阴阳、地理、黄帝、岐伯之书,其尤尽心者《韵总》也。
世本儒家子,少为浮图,入武当山。往来江汉之旁十余年,不妄与人交,有不可其意,虽王公大人亦莫肯顾,闻士有一艺,虽千里必求之,介然有古独行之节,所谓用心专者也,宜其学必至焉耳。浮图之书行乎世者数百万言,其文字杂以夷、夏,读者罕得其真,往往就而正焉。鉴聿之书非独有取于吾儒,亦欲传于其徒也。
【外制集序〈庆历五年〉】
庆历三年春,丞相吕夷简病,不能朝。上既更用大臣,锐意天下事,始用谏官、御史疏,追还夏竦制书,既而召韩琦、范仲淹于陕西,又除富弼枢密副使。弼、仲淹、琦皆惶恐顿首,辞让至五六不已。手诏趣琦等就道甚急,而弼方且入求对以辞,不得见,遣中贵人趣送阁门,使即受命。呜呼!观琦等之所以让,上之所以用琦等者,可谓圣贤相遭,万世一遇,而君臣之际、何其盛也!
于是时,天下之士孰不愿为材邪,顾予何人,亦与其选。夏四月,召自滑台,入谏院。冬十二月,拜右正言、知制诰。是时夏人虽数请命,而西师尚未解严。京东累岁盗贼,最后王伦暴起沂州,转劫江淮之间,而张海、郭貌山等亦起商、邓,以惊京西。州县之吏多不称职,而民弊矣。天子方慨然劝农桑,兴学校,破去前例以不次用人。哀民困而欲除其蠹吏,知磨勘法久之弊,而思别材不肖以进贤能。患百职之不修,而申行赏罚之信,盖欲修法度矣。予时虽掌诰命,犹在谏职,常得奏事殿中,从容尽闻天子所以更张庶事、忧闵元元而劳心求治之意。退得载于制书,以讽晓训敕在位者。然予方与修祖宗故事,又修起居注,又修编敕,日与同舍论议,治文书所省不一,而除目所下,率不一二时,已迫丞相出。故不得专一思虑,工文字,以尽导天子难谕之意,而复诰命于三代之文。嗟夫!学者文章见用于世鲜矣,况得施于朝廷而又遭人主致治之盛。若修之鄙,使竭其材犹恐不称,而况不能专一其职,此予所以常遗恨于斯文也。
明年秋,予出为河北转运使。又明年春,权知成德军事。事少间,发响所作制草而阅之,虽不能尽载明天子之意,于其所述百得一二,足以章示后世。盖王者之训在焉,岂以予文之鄙而废也。于是录之为三卷。予自直阁下,亻暴直八十始满。不数日,奉使河东。还,即以来河北。故其所作,才一百五十余篇云。三月二十一日序。
【礼部唱和诗序〈嘉二年〉】
嘉二年春,予幸得从五人者于尚书礼部,考天下所贡士,凡六千五百人。盖绝不通人者五十日,乃于其间,时相与作为古律长短歌诗杂言,庶几所谓群居燕处言谈之文,亦所以宣其底滞而忘其倦怠也。故其为言易而近,择而不精。然纲缪反复,若断若续,而时发于奇怪,杂以诙嘲笑谑,及其至也,往往亦造于精微。
夫君子之博取于人者,虽滑稽鄙俚犹或不遗,而况于诗乎。古者《诗》三百篇,其言无所不有,惟其肆而不放,乐而不流,以卒归乎正,此所以为贵也。于是次而录之,得一百七十三篇,以传于六家。
呜呼!吾六人者,志气可谓盛矣。然壮者有时而衰,衰者有时而老,其出处离合,参差不齐。则是诗也,足以追惟平昔,握手以为笑乐。至于慨然掩卷而流涕嘘б者,亦将有之。虽然,岂徒如此而止也,览者其必有取焉。庐陵欧阳修序。
【内制集序〈嘉六年〉】
昔钱思公尝以谓朝廷之官,虽宰相之重,皆可杂以他才处之,惟翰林学士,非文章不可。思公自言为此语颇取怒于达官,然亦自负以为至论。今学士所作文章多矣,至于青词斋文,必用老子、浮图之说;祈禳必祝,往往近于家人里巷之事;而制诏取便于宣读,常拘以世俗所谓四六之文。其类多如此。然则果可谓之文章者欤?
予在翰林六年,中间进拜二三大臣,皆适不当直。而天下无事,四夷和好,兵革不用。凡朝廷之文,所以指麾号令,训戒约束,自非因事,无以发明。矧予中年早衰,意思零落,以非工之作,又无所遇以发焉。其屑屑应用,拘牵常格,卑弱不振,宜可羞也。然今文士尤以翰林为荣选,予既罢职,院吏取予直草以日次之,得四百余篇,因不忍弃。况其上自朝廷,内及宫禁,下暨蛮夷海外,事无不载,而时政记、日历与起居郎舍人有所略而不记,未必不有取于斯焉。
呜呼!予且老矣,方买田淮、颍之间。若夫凉竹簟之暑风,曝茅檐之冬日,睡余支枕,念昔平生仕宦出处,顾瞻玉堂,如在天上。因览遗稿,见其所载职官名氏,以较其人盛衰先后,孰在孰亡,足以知荣宠为虚名,而资笑主谈之一噱也。亦因以夸于田夫野老而已。嘉六年秋八月二日,庐陵欧阳修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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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二·居士集卷四十二
◎序六首
【集古录目序〈嘉七年〉】
物常聚于所好,而常得于有力之强。有力而不好,好之而无力,虽近且易,有不能致之。象犀虎豹,蛮夷山海杀人之兽,然其齿角皮革,可聚而有也。玉出昆仑流沙万里之外,经十余译乃至乎中国。珠出南海,常生深渊,采者腰ㄌ而入水,形色非人,往往不出,则下饱蛟鱼。金矿于山,凿深而穴远,篝火糇粮而后进,其崖崩窟塞,则遂葬于其中者,率常数十百人。其远且难而又多死祸,常如此。然而金玉珠玑,世常兼聚而有也。凡物好之而有力,则无不至也。
汤盘,孔鼎,岐阳之鼓,岱山、邹峄、会稽之刻石,与夫汉、魏已来圣君贤士桓碑、彝器、铭诗、序记,下至古文、籀篆、分隶诸家之字书,皆三代以来至宝,怪奇伟丽、工妙可喜之物。其去人不远,其取之无祸。然而风霜兵火,湮沦摩灭,散弃于山崖墟莽之间未尝收拾者,由世之好者少也。幸而有好之者,又其力或不足,故仅得其一二,而不能使其聚也。
夫力莫如好,好莫如一。予性颛而嗜古,凡世人之所贪者,皆无欲于其间,故得一其所好于斯。好之已笃,则力虽未足,犹能致之。故上自周穆王以来,下更秦、汉、隋、唐、五代,外至四海九州,名山大泽,穷崖绝谷,荒林破冢,神仙鬼物,诡怪所传,莫不皆有,以为《集古录》。以谓转写失真,故因其石本,轴而藏之。有卷帙次第,而无时世之先后,盖其取多而未已,故随其所得而录之。又以谓聚多而终必散,乃撮其大要,别为录目,因并载夫可与史传正其阙谬者,以传后学,庶益于多闻。
或讥予曰:“物多则其势难聚,聚久而无不散,何必区区于是哉?”予对曰:“足吾所好,玩而老焉可也。象犀金玉之聚,其能果不散乎?予固未能以此而易彼也。”庐陵欧阳修序。
【思颍诗后序〈治平四年〉】
皇元年春,予自广陵得请来颍,爱其民淳讼简而物产美,土厚水甘而风气和,于时慨然已有终焉之意也。尔来俯仰二十年间,历事三朝,窍位二府,宠荣已至而忧患随之,心志索然而筋骸惫矣。其思颍之念未尝少忘于心,而意之所存亦时时见于文字也。
今者幸蒙宽恩,获解重任,使得待罪于亳,既释危机之虑,而就闲旷之优,其进退出处,顾无所系于事矣。谓可以偿夙志者,此其时哉!因假道于颍,盖将谋决归休之计也。乃发旧稿,得自南京以后诗十余篇,皆颍之作,以见予拳拳于颍者非一日也。不类倦飞之鸟然后知还,惟恐勒移之灵却回俗驾尔。治平四年五月三日,庐陵欧阳修序。
【归田录序〈治平四年〉】
《归田录》者,朝廷之遗事,史官之所不记,与夫士大夫笑谈之余而可录者,录之以备闲居之览也。
有闻而诮余者曰:“何其迂哉?子之所学者,修仁义以为业,诵六经以为言,其自待者宜如何?而幸蒙人主之知,备位朝廷,与闻国论者,盖八年于兹矣。既不能因时奋身,遇事发愤,有所建明,以为补益,又不能依阿取容,以徇世俗。使怨嫉谤怒丛于一身,以受侮于群小。当其惊风骇浪卒然起于不测之渊,而蛟鳄鼋鼍之怪方骈首而窥伺,乃措身其间以蹈必死之祸。赖天子仁圣,恻然哀怜,脱于垂涎之口而活之,以赐其余生之命。曾不闻吐珠、衔环,效蛇雀之报。盖方壮也,犹无所为,今既老且病矣,是终负人主之恩,而徒久费大农之钱,为太仓之鼠也。为子计者,谓宜乞身于朝,远引疾去,以深戒前日之祸,而优游田亩,尽其天年,犹足窍知止之贤名。而乃裴回俯仰,久之不决。此而不思,尚何归田之录乎?”
余起而谢曰:“凡子之责我者,皆是也,吾其归哉,子姑待。”治平四年九月乙未,欧阳修序。
【诗谱补亡后序〈熙宁三年〉】
欧阳子曰:昔者圣人已殁,六经之道几熄于战国,而焚弃于秦。自汉已来,收拾亡逸,发明遗义,而正其讹缪,得以粗备,传于今者岂一人之力哉!后之学者因迹前世之所传,而较其得失,或有之矣。若使徒抱焚余残脱之经,伥伥于去圣千百年后,不见先儒中间之说,而欲特立一家之学者,果有能哉?吾未之信也。然则先儒之论,苟非详其终始而抵牾,质于圣人而悖理害经之甚,有不得已而后改易者,何必徒为异论以相訾也。
毛、郑于《诗》其学亦已博矣。予尝依其笺、传,考之于经而证以序、谱,惜其不合者颇多。盖《诗》述商、周,自《生民》、《玄鸟》,上陈稷、契,下迄陈灵公,千五六百岁之间,旁及列国、君臣世次,国地、山川、封域图牒,鸟兽、草木、鱼虫之名,与其风俗善恶,方言训故,盛衰治乱美刺之由,无所不载,然则孰能无失于其间哉?予疑毛、郑之失既多,然不敢轻为改易者,意其为说不止于笺、传,而恨己不得尽见二家之书,未能遍通其旨。夫不尽见其书而欲折其是非,犹不尽人之辞而欲断其讼之曲直,其能果于自决乎?其能使之必服乎?
世言郑氏《诗谱》最详,求之久矣不可得,虽《崇文总目》礻必书所藏亦无之。庆历四年,奉使河东,至于绛州偶得焉。其文有注而不见名氏,然首尾残缺,自周公致太平已上皆亡之。其国谱旁行,尤易为讹舛,悉皆颠倒错乱,不可复考。凡诗《雅》、《颂》,兼列《商》、《鲁》。其正变之风,十有四国,而其次比,莫详其义。惟封国、变风之先后,不可以不知。《周》、《召》、《王》、《豳》同出于周,《邶》、《》并于卫,《桧》、《魏》无世家。其可考者,《陈》、《齐》、《卫》、《晋》、《曹》、《郑》、《秦》,此封国之先后也;《豳》、《齐》、《卫》、《桧》、《陈》、《唐》、《秦》、《郑》、《魏》、《曹》,此变风之先后也;《周南》、《召南》、《邶》、《》、《卫》、《王》、《郑》、《齐》、《豳》、《秦》、《魏》、《唐》、《陈》、《曹》,此孔子未删《诗》之前,周太师乐歌之次第也;《周》、《召》、《邶》、《》、《卫》、《王》、《桧》、《郑》、《齐》、《魏》、《唐》、《秦》、《陈》、《曹》、《豳》,此郑氏《诗谱》次第也;黜《桧》后《陈》,此今《诗》次比也。
初,予未见郑《谱》,尝略考《春秋》、《史记·本纪·世家·年表》,而合以毛、郑之说,为《诗图》十四篇。今因取以补郑《谱》之亡者,足以见二家所说世次先后甚备,因据而求其得失,较然矣。而仍存其图,庶几以见予于郑氏之学尽心焉耳。夫尽其说而有所不通,然后得以论正,予岂好为异论者哉。凡补其谱十有五,补其文字二百七,〈〔《谱序》自“周公致太平”已上皆亡,其文予取孔颖达《正义》所载之文补足,因为之注。自“周公”以下,即用旧注云。〉增损涂乙改正者三百八十三,而郑氏之谱复完矣。
【续思颍诗序〈熙宁三年〉】
皇二年,余方留守南都,已约梅圣俞买田于颍上。其诗曰:“优游琴酒遂渔钓,上下林壑相攀跻,及身强健始为乐,莫待衰病须扶携。”此盖余之本志也。时年四十有四。其后丁家艰,服除还朝,遂入翰林为学士。忽忽七八年间,归颍之志虽未遑也,然未尝一日少忘焉。故其诗曰:“乞身当及强健时,顾我蹉跎已衰老。”盖叹前言之未践也。时年五十有二。自是误被选擢,叨尘二府,遂历三朝。盖自嘉、治平之间,国家多事,固非臣子敢自言其私时也。而非才窍位,谤咎已盈,赖天子仁圣聪明,辨察诬罔,始终保全。其出处俯仰,十有二年。今其年六十有四,盖自有蹉跎之叹又复一纪矣。中间在亳,幸遇朝廷无事,中外晏然,而身又不当责任,以谓臣子可退无嫌之时,遂敢以其私言。天子恻然,闵其年犹未也,谓尚可以勉。故奏封十上,而六被诏谕,未赐允俞。今者蒙上哀怜,察其实病且衰矣,既不责其避事,又曲从其便私,免并得蔡,俾以偷安,此君父廓大度之宽仁,遂万物之所欲,覆载含容养育之恩也。而复蔡、颍连疆,因得以为归老之渐,冀少偿其夙愿,兹又莫大之幸焉。
初,陆子履以余自南都至在中书所作十有三篇为《思颍诗》,以刻于石,今又得在亳及青十有七篇以附之。盖自南都至在中书十有八年而得十三篇,在亳及青三年而得十有七篇,以见余之年益加老,病益加衰,其日渐短,其心渐迫,故其言愈多也。庶几览者知余有志于强健之时,而获偿于衰老之后,幸不讥其践言之晚也。熙宁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序。
【孙子后序】
世所传孙武十三篇,多用曹公、杜牧、陈注,号“三家孙子”。余顷与撰四库书目,所见《孙子》注者尤多。武之书本于兵,兵之术非一,而以不穷为奇,宜其说者之多也。凡人之用智有短长,其施设各异,故或胶其说于偏见,然无出所谓三家者。三家之注,最后,其说时时攻牧之短。牧亦慨然最喜论兵,欲试而不得者,其学能道春秋、战国时事,甚博而详。然前世言善用兵称曹公,曹公尝与董、吕、诸袁角其力而胜之,遂与吴、蜀分汉而王。传言魏之诸将出兵千里,公每坐计胜败,授其成算,诸将用之十不失一,一有违者,兵辄败北。故魏世用兵,悉以《新书》从事,其精于兵也如此,牧谓曹公于注《孙子》尤略,盖惜其所得,自为一书。是曹公悉得武之术也。然武尝以其书干吴王阖闾,阖闾用之,西破楚,北服齐、晋,而霸诸侯。夫使武自用其书,止于强伯。及曹公用之,然亦终不能灭吴、蜀,岂武之术尽于此乎,抑用之不极其能也?后之学者徒见其书,又各牵于己见,是以注者虽多而少当也。
独吾友圣俞不然,尝评武之书曰:“此战国相倾之说也。三代王者之师,司马九伐之法,武不及也。”然亦爱其文略而意深,其行师用兵、料敌制胜亦皆有法,其言甚有次序。而注者汩之,或失其意。乃自为注,凡胶于偏见者皆抉去,傅以己意而发之,然后武之说不汩而明。吾知此书当与三家并传,而后世取其说者,往往于吾圣俞多焉。圣俞为人谨质温恭,仁厚而明,衣冠进趋,眇然儒者也。后世之视其书者,与太史公疑张子房为壮夫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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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三·居士集卷四十三
◎序九首
【谢氏诗序〈景四年〉】
天圣七年,予始游京师,得吾友谢景山。景山少以进士中甲科,以善歌诗知名。其后,予于他所,又得今舍人宋公所为景山母夫人之墓铭,言夫人好学通经,自教其子。乃知景山出于瓯闽数千里之外,负其艺于大众之中,一贾而售,遂以名知于人者,ム其母之贤也。今年,予自夷陵至许昌,景山出其女弟希孟所为诗百余篇。然后又知景山之母不独成其子之名,而又以其余遗其女也。
景山尝学杜甫、杜牧之文,以雄健高逸自喜。希孟之言尤隐约深厚,守礼而不自放,有古幽闲淑女之风,非特妇人之能言者也。然景山尝从今世贤豪者游,故得闻于当时;而希孟不幸为女子,莫自章显于世。昔卫庄姜、许穆夫人,录于仲尼而列之《国风》。今有杰然巨人能轻重时人而取信后世者。一为希孟重之,其不泯没矣。予固力不足者,复何为哉,复何为哉!希孟嫁进士陈安国,卒时年二十四。景四年八月一日,守峡州夷陵县令欧阳修序。
【释惟俨文集序〈庆历元年〉】
惟俨姓魏氏,杭州人。少游京师三十余年,虽学于佛而通儒术,喜为辞章,与吾亡友曼卿交最善。曼卿遇人无所择,必皆尽其欣欢。惟俨非贤士不交,有不可其意,无贵贱,一切闭拒,绝去不少顾。曼卿之兼爱,惟俨之介,所趣虽异,而交合无所间。曼卿尝曰:“君子泛爱而亲仁。”惟俨曰:“不然。吾所以不交妄人,故能得天下士。若贤不肖混,则贤者安肯顾我哉?”以此一时贤士多从其游。
居相国浮图,不出其户十五年。士尝游其室者,礼之惟恐不至,及去为公卿贵人,未始一往干之。然尝窍怪平生所交皆当世贤杰,未见卓卓著功业如古人可记者。因谓世所称贤材,若不笞兵走万里,立功海外,则当佐天子号令赏罚于明堂。苟皆不用,则绝宠辱,遗世俗,自高而不屈,尚安能酣豢于富贵而无为哉?醉则以此诮其坐人。人亦复之:以谓遗世自守,古人之所易,若奋身逢世,欲必就功业,此虽圣贤难之,周、孔所以穷达异也。今子老于浮图,不见用于世,而幸不践穷亨之涂,乃以古事之已然,而责今人之必然邪?虽然,惟俨傲乎退偃于一室。天下之务,当世之利病,听其言终日不厌,惜其将老也已!
曼卿死,惟俨亦买地京城之东以谋其终。乃敛平生所为文数百篇,示予曰:“曼卿之死,既已表其墓。愿为我序其文,然及我之见也。”嗟夫!惟俨既不用于世,其材莫见于时。若考其笔墨驰骋文章赡逸之能,可以见其志矣。庐陵欧阳永叔序。
【释秘演诗集序〈庆历二年〉】
予少以进士游京师,因得尽交当世之贤豪。然犹以谓国家臣一四海,休兵革,养息天下,以无事者四十年,而智谋雄伟非常之士无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贩必有老死而世莫见者,欲从而求之不可得。其后得吾亡友石曼卿。曼卿为人,廓然有大志,时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无所放其意,则往往从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颠倒而不厌。予疑所谓伏而不见者,庶几狎而得之,故尝喜从曼卿游,欲因以阴求天下奇士。
浮屠秘演者,与曼卿交最久,亦能遗外世俗,以气节相高。二人欢然无所间。曼卿隐于酒,秘演隐于浮屠,皆奇男子也。然喜为歌诗以自娱。当其极饮大醉,歌吟笑呼,以适天下之乐,何其壮也!一时贤士皆愿从其游,予亦时至其室。十年之间,秘演北渡河,东之济、郓,无所合,困而归。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嗟夫!二人者,予乃见其盛衰,则余亦将老矣。
夫曼卿诗辞清绝,尤称秘演之作,以为雅健有诗人之意。秘演状貌雄杰,其胸中浩然,既习于佛,无所用,独其诗可行于世,而懒不自惜。已老,去其橐,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曼卿死,秘演漠然无所向,闻东南多山水,其巅崖崛聿,江涛汹涌,甚可壮也,遂欲往游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于其将行,为叙其诗,因道其盛时以悲其衰。庆历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庐陵欧阳修序。
【梅圣俞诗集序〈庆历六年〉】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
予友梅圣俞,少以荫补为吏,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困于州县凡十余年。年今五十,犹从辟书,为人之佐,郁其所畜,不得奋见于事业。其家宛陵,幼习于诗,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其为文章,简古纯粹,不求苟说于世,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然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于诗而发之。故其平生所作,于诗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荐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亦不果荐也。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荐之清庙,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羁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
圣俞诗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谢景初惧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已来所作,次为十卷。予尝嗜圣俞诗,而患不能尽得之,遽喜谢氏之能类次也,辄序而藏之。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卒于京师。余既哭而铭之,因索于家,得其遗稿千余篇,并旧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为一十五卷。呜呼!吾于圣俞诗,论之详矣,故不复云。庐陵欧阳修序。
【苏氏文集序〈皇三年〉】
予友苏子美之亡后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遗稿于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录之以为十卷。子美,杜氏婿也,遂以其集归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弃掷埋没粪土,不能销蚀。其见遗于一时,必有收而宝之于后世者。虽其埋没而未出,其精气光怪已能常自发见,而物亦不能掩也。故方其摈斥摧挫、流离穷厄之时,文章已自行于天下,虽其怨家仇人及尝能出力而挤之死者,至其文章,则不能少毁而掩蔽之也。凡人之情忽近而贵远,子美屈于今世犹若此,其申于后世宜如何也!公其可无恨。”
予尝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几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余习。后百有余年,韩、李之徒出,然后元和之文始得于古。唐衰兵乱,又百余年而圣宋兴,天下一定,晏然无事。又几百年,而古文始盛于今。自古治时少而乱时多,幸时治矣,文章或不能纯粹,或迟久而不相及,何其难之若是欤?岂非难得其人欤?苟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于治世,世其可不为之贵重而爱惜之欤?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废为民而流落以死。此其可以叹息流涕,而为当世仁人君子之职位宜与国家乐育贤材者惜也。
子美之齿少于予,而予学古文反在其后。天圣之间,予举进士于有司,见时学者务以言语声偶レ裂,号为时文,以相夸尚。而子美独与其兄才翁及穆参军伯长,作为古歌诗杂文,时人颇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顾也。其后天子患时文之弊,下诏书讽勉学者以近古,由是其风渐息,而学者稍趋于古焉。独子美为于举世不为之时,其始终自守,不牵世俗趋舍,可谓特立之士也。
子美官至大理评事、集贤校理而废,后为湖州长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其状貌奇伟,望之昂然,而即之温温,久而愈可爱慕。其材虽高,而人亦不甚嫉忌,其击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赖天子聪明仁圣,凡当时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为根而累之者,皆蒙保全,今并列于荣宠。虽与子美同时饮酒得罪之人,多一时之豪俊,亦被收采,进显于朝廷。而子美独不幸死矣,岂非其命也?悲夫!庐陵欧阳修序。
【廖氏文集序〈嘉六年〉】
自孔子没而周衰,接乎战国,秦遂焚书,六经于是中绝。汉兴,盖久而后出,其散乱磨灭,既失其传,然后诸儒因得措其异说于其间,如《河图》、《洛书》,怪妄之尤甚者。余尝哀夫学者知守经以笃信,而不知伪说之乱经也,屡为说以黜之。而学者溺其久习之传,反骇然非余以一人之见,决千岁不可考之是非,欲夺众人之所信,徒自守而世莫之从也。
余以谓自孔子殁,至今二千岁之间,有一欧阳修者为是说矣。又二千岁,焉知无一人焉,与修同其说也?又二千岁,将复有一人焉。然则同者至于三,则后之人不待千岁而有也。同予说者既众,则众人之所溺者可胜而夺也。夫六经非一世之书,其将与天地无终极而存也,以无终极视数千岁,于其间顷刻尔。是则余之有待于后者远矣,非汲汲有求于今世也。
衡山廖倚,与余游三十年。已而出其兄之遗文百余篇号《朱陵编》者,其论《洪范》,以为九畴圣人之法尔,非有龟书出洛之事也。余乃知不待千岁,而有与余同于今世者。始余之待于后世也,冀有因余言而同者尔,若者未尝闻余言,盖其意有所合焉。然则举今之世,固有不相求而同者矣,亦何待于数千岁乎!廖氏家衡山,世以能诗知名于湖南。而尤好古,能文章,其德行闻于乡里,一时贤士皆与之游。以其不达而早死,故不显于世。呜呼!知所待者,必有时而获;知所畜者,必有时而施。苟有志焉,不必有求而后合。余喜与不相求而两得也,于是乎书。嘉六年四月十六日,翰林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欧阳修序。
【仲氏文集序〈熙宁元年〉】
呜呼!语称君子知命。所谓命,其果可知乎?贵贱穷亨,用舍进退,得失成败,其有幸有不幸,或当然而不然,而皆不知其所以然者,则推之于天曰有命。夫君子所谓知命者,知此而已。盖小人知在我,故常无所不为;君子知有命,故能无所屈。凡士之有材而不用于世,有善而不知于人,至于老死困穷而不悔者,皆推之有命,而不求苟合者也。
余读仲君之文,而想见其人也。君讳讷,字朴翁。其气刚,其学古,其材敏。其为文抑扬感激,劲正豪迈,似其为人。少举进士,官至尚书屯田员外郎而止。君生于有宋百年全盛之际,儒学文章之士得用之时,宜其驰骋上下,发挥其所畜,振耀于当世。而独韬藏抑郁、久伏而不显者,盖其不苟屈以合世,故世亦莫之知也,岂非知命之君子欤!余谓君非徒知命而不苟屈,亦自负其所有者,谓虽抑于一时,必将申于后世而不可掩也。
君之既殁,富春孙莘老状其行以告于史,临川王介甫铭之石以藏诸幽,而余又序其集以行于世。然则君之不苟屈于一时,而有待于后世者,其不在吾三人者邪。噫!余虽老且病,而言不文,其可不勉!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庐陵欧阳修序。
【江邻几文集序〈熙宁四年〉】
余窃不自揆,少习为铭章,因得论次当世贤士大夫功行。自明道、景以来,名卿钜公往往见于余文矣。至于朋友故旧,平居握手言笑,意气伟然,可谓一时之盛。而方从其游,遽哭其死,遂铭其藏者,是可叹也。盖自尹师鲁之亡,逮今二十五年之间,相继而殁为之铭者至二十人,又有余不及铭与虽铭而非交且旧者,皆不与焉。呜呼,何其多也!不独善人君子难得易失,而交游零落如此,反顾身世死生盛衰之际,又可悲夫!而其间又有不幸罹忧患、触网罗,至困厄流离以死,与夫仕宦连蹇、志不获申而殁,独其文章尚见于世者,则又可哀也欤。然则虽其残篇断稿,犹为可惜,况其可以垂世而行远也?故余于圣俞、子美之殁,既已铭其圹,又类集其文而序之,其言尤感切而殷勤者,以此也。
陈留江君邻几,常与圣俞、子美游,而又与圣俞同时以卒。余既志而铭之,后十有五年,来守淮西,又于其家得其文集而序之。邻几,毅然仁厚君子也。虽知名于时,仕宦久而不进,晚而朝廷方将用之,未及而卒。其学问通博,文辞雅正深粹,而论议多所发明,诗尤清淡闲肆可喜。然其文已自行于世矣,固不待余言以为轻重,而余特区区于是者,盖发于有感而云然。熙宁四年三月日,六一居士序。
【薛简肃公文集序〈熙宁四年〉】
君子之学,或施之事业,或见于文章,而常患于难兼也。盖遭时之士,功烈显于朝廷,名誉光于竹帛,故其常视文章为末事,而又有不暇与不能者焉。至于失志之人,穷居隐约,苦心危虑而极于精思,与其有所感激发愤惟无所施于世者,皆一寓于文辞。故曰穷者之言易工也。如唐之刘、柳无称于事业,而姚、宋不见于文章。彼四人者犹不能于两得,况其下者乎!
惟简肃公在真宗时,以材能为名臣;仁宗母后时,以刚毅正直为贤辅。其决大事,定大议,嘉谋谠论,著在国史,而遗风余烈,至今称于士大夫。公,绛州正平人也。自少以文行推于乡里,既举进士,献其文百轴于有司,由是名动京师。其平生所为文至八百余篇,何其盛哉!可谓兼于两得也。公之事业显矣,其于文章,气质纯深而劲正,盖发于其志,故如其为人。
公有子直孺,早卒。无后,以其弟之子仲孺公期为后。公之文既多,而往往流散于人间,公期能力收拾。盖自公薨后三十年,始克类次而集之为四十卷,公期可谓能世其家者。呜呼!公为有后矣。熙宁四年五月日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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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四·居士集卷四十四
◎序九首〈传一首附〉
【郑荀改名序】
三代之衰,学废而道不明,然后诸子出。自老子厌周之乱,用其小见,以为圣人之术止于此,始非仁义而诋圣智。诸子因之,益得肆其异说,至于战国,荡而不反。然后山渊、齐秦、坚白异同之论兴,圣人之学几乎其息。最后荀卿子独用《诗》、《书》之言,贬异扶正,著书以非诸子,尤以劝学为急。荀卿,楚人。尝以学干诸侯,不用,退老兰陵,楚人尊之。及战国平,三代《诗》、《书》未尽出,汉诸大儒贾生、司马迁之徒莫不尽用荀卿子,盖其为说最近于圣人而然也。
荥阳郑昊,少为诗赋。举进士已中第,遂弃之曰:“此不足学也。”始从先生长者学问,慨然有好古不及之意。郑君年尚少,而性淳明,辅以强力之志,得其是者而师焉,无不至也。将更其名,数以请,予使之自择,遂改曰荀。于是又见其志之果也。夫荀卿者,未尝亲见圣人,徒读其书而得之。然自子思、孟子已下,意皆轻之。使其与游、夏并进于孔子之门,吾不知其先后也。世之学者,苟如荀卿,可谓学矣,而又进焉,则孰能御哉!余既嘉君善自择而慕焉,因为之字曰叔希,且以勖其成焉。
【章望之字序〈庆历三年〉】
校书郎章君,尝以其名望之来请字,曰:“愿有所教,使得以勉焉而自勖者。”予为之字曰表民,而告之曰:古之君子所以异乎众人者,言出而为民信,事行而为世法,其动作容貌皆可以表于民也。故纟延冕弁以为首容,佩玉环以为行容,衣裳黼黻以为身容。手有手容,足有足容,揖让登降,献酬俯仰,莫不有容,又见其宽柔温厚、刚严果毅之色,以为仁义之容。服其服,载其车,立乎朝廷而正君臣,出入宗庙而临大事,俨然人皆望而畏之,曰此吾民之所尊也。非民之知尊君子,而君子者能自修而尊者也。然而行不充于内,德不备于人,虽盛其服,文其容,民不尊也。
名山大川,一方之望也,山川之岳渎,天下之望也。故君子之贤于一乡者,一乡之望也;贤于一国者,一国之望也;名烈著于天下者,天下之望也;功德被于后世者,后世之望也。孝慈友悌达于一乡,古所谓乡先生者,一乡之望也。春秋之贤大夫,若随之季良、郑之子产者,一国之望也。位于中而奸臣贼子不敢窃发于外如汉之大将军;出入将相,朝廷以为轻重,天下系其安危,如唐之裴丞相者,天下之望也。其人已殁,其事已久,闻其名,想其人,若不可及者,夔、龙、稷、契是也。其功可以及百世,其道可以师百王,虽有贤圣莫敢过之者,周、孔是也。此万世之望,而皆所以为民之表也。
传曰:“其在贤者,识其大者远者。”章君儒其衣冠,气刚色仁,好学而有志。其然修乎其外,而辉然充乎其内,以发乎文辞,则又辩博放肆而无涯。是数者皆可以自择而勉焉者也,是固能识夫远大者矣。虽予何以勖焉,第因其志,广其说,以塞请。庆历三年六月日序。
【送田画秀才宁亲万州序〈景四年〉】
五代之初,天下分为十三四。及建隆之际,或灭或微,其在者犹七国,而蜀与江南地最大。以周世宗之雄,三至淮上,不能举李氏。而蜀亦恃险为阻,秦陇、山南皆被侵夺,而荆人缩手归、峡,不敢西窥以争故地。及太祖受天命,用兵不过万人,举两国如一郡县吏,何其伟欤!当此时,文初之祖从诸将西平成都及南攻金陵,功最多,于时语名将者,称田氏。田氏功书史官,禄世于家,至今而不绝。及天下已定,将率无所用其武,士君子争以文儒进,故文初将家子,反衣白衣从乡进士举于有司。彼此一时,亦各遭其势而然也。
文初辞业通敏,为人敦洁可喜,岁之仲春,自荆南西拜其亲于万州,维舟夷陵。予与之登高以远望,遂游东山,窥绿萝溪,坐磐石,文初爱之,数日乃去。夷陵者,其《地志》云北有夷山以为名;或曰巴峡之险,至此地始平夷。盖今文初所见,尚未为山川之胜者。由此而上,溯江湍,入三峡,险怪奇绝,乃可爱也。当王师伐蜀时,兵出两道,一自凤州以入,一自归州以取忠、万以西。今之所经,皆王师向所用武处,览其山川,可以慨然而赋矣。
【送曾巩秀才序〈庆历二年〉】
广文曾生来自南丰,入太学,与其诸生群进于有司。有司敛群材,操尺度,概以一法,考其不中者而弃之。虽有魁垒拔出之材,其一累黍不中尺度,则弃不敢取。幸而得良有司,不过反同众人叹嗟爱惜,若取舍非己事者,诿曰:有司有法,奈不中何!有司固不自任其责,而天下之人亦不以责有司,皆曰:其不中,法也。不幸有司尺度一失手,则往往失多而得少。呜呼!有司所操,果良法邪?何其久而不思革也。
况若曾生之业,其大者固已魁垒,其于小者亦可以中尺度,而有司弃之,可怪也。然曾生不非同进,不罪有司,告予以归,思广其学而坚其守。予初骇其文,又壮其志。夫农不咎岁而播是勤,其水旱则已,使一有获,则岂不多邪?
曾生橐其文数十万言来京师,京师之人无求曾生者,然曾生亦不以干也。予岂敢求生,而生辱以顾予。是京师之人既不求之,而有司又失之,而独余得也。于其行也,遂见于文,使知生者可以吊有司,而贺余之独得也。
【送张唐民归青州序〈庆历二年〉】
予读《周礼》至于教民兴学、选贤命士之法,未尝不辍而叹息,以谓三代之际,士岂能素贤哉!当其王道备而习俗成,仁义礼乐达于学,孝慈友悌达于家,居有教养之渐,进有爵禄之劝,苟一不勉,则又有屏黜不齿戮辱之羞。然则士生其间,其势不得不至于为善也,岂必生知之贤。及后世道缺学废,苟伪之俗成,而忘其教养之具,至于爵禄黜辱之法,又失其方而不足以劝惧。然则士生其间能自为善卓然而不惑者,非其生知之性、天所赋予,其孰能至哉?则凡所谓贤者,其可贵于三代之士远矣。故善人尤少。幸而有,则往往饥寒困踣之不暇,其幸者,或艰而后通。
夫贤者岂必困且艰欤?盖高世则难合,违俗则多穷,亦其势然也。呜呼!人事修,则天下之人皆可使为善士,废则虽天所赋予,其贤亦困于时。夫天非不好善,其不胜于人力者,其势之然欤?此所谓天人之理,在于《周易》否泰消长之卦。能通其说,则自古贤圣穷达而祸福,皆可知而不足怪。
秀才张生居青州,其母贤而知书,三子丧其二,独生最贤,行义闻于乡,而好学力为古文,是谓卓然而不惑者也。今年举进士,黜于有司,母老,而贫无以养,可谓困且艰矣。嗟乎!予力既不能周于生。而生尤好《易》,常以讲于予,若归而卒其业,则天命之理,人事之势,穷达祸福,可以不动于其心。虽然,若生者岂必穷也哉?安知其不艰而后通也哉?庆历二年三月十九日序。
【送杨序〈庆历七年〉】
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疾之在其体也。夫疾,生乎忧者也。药之毒者能攻其疾之聚,不若声之至者能和其心之所不平。心而平,不和者和,则疾之忘也宜哉。
夫琴之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操弦骤作,忽然变之,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妇之叹息,雌雄雍雍之相鸣也。其忧深思远,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悲愁感愤,则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喜怒哀乐,动人心深。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堙郁,写其忧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矣。是不可以不学也。
予友杨君,好学有文,累以进士举,不得志。及从荫调,为尉于剑浦,区区在东南数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医药,风俗饮食异宜。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进琴以为别。
【送秘书丞宋君归太学序〈皇元年〉】
陋巷之士甘藜藿而修仁义,毁誉不干其守,饥寒不累其心,此众人以为难,而君子以为易。生于高门,世袭轩冕,而躬布衣韦带之行,其骄荣佚欲之乐,生长于其间而不溺其习,日见于其外而不动乎其中,此虽君子,犹或难之。学行足以立身而进不止,材能足以高人而志愈下,此虽圣人,亦以为难也。《书》曰:不自满假。又曰:汝惟不矜不伐。以舜、禹之明,犹以是为相戒惧,况其下者哉!此诚可谓难也已。
广平宋君,宣献公之子。公以文章为当世宗师,显于朝廷,登于辅弼,清德著于一时,令名垂于后世。君少自立,不以门地骄于人。既长,学问好古为文章。天下贤士大夫皆称慕其为人,而君歉然常若不足于己者。守官太学,甘寂寞以自处,日与寒士往来,而从先生、国子讲论道德,以求其益。夫生而不溺其习,此盖出其天性。其见焉而不动于中者,由性之明,学之而后至也。学而不止,高而愈下。予自其幼见其长,行而不倦,久而愈笃,可知其将无所不至焉也。孟子所谓“孰能御之”者欤!
予陋巷之士也,遭时奋身,窃位于朝,守其贫贱之节,其临利害祸福之际,常恐其夺也。以予行君子之所易者犹若是,知君行圣贤之所难者为难能也。
岁之三月,来自京师,拜其舅氏。予得延之南斋,听其论议而慕其为人,虽与之终身久处而不厌也。留之数日而去。于其去也,不能忘言,遂为之序。庐陵欧阳修述。
【送徐无党南归序〈至和元年〉】
草木鸟兽之为物,众人之为人,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坏、澌尽、泯灭而已。而众人之中有圣贤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间,而独异于草木鸟兽众人者,虽死而不朽,逾远而弥存也。其所以为圣贤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见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于身者,无所不获;施于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见于言者,则又有能有不能也。施于事矣,不见于言可也。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语者矣。若颜回者,在陋巷,曲肱饥卧而已,其群居则默然终日如愚人。然自当时群弟子皆推尊之,以为不敢望而及,而后世更百千岁,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于事,况于言乎?
予读班固《艺文志》、唐《四库书目》,见其所列,自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多者至百余篇,少者犹三四十篇,其人不可胜数,而散亡磨灭,百不一二存焉。予窃悲其人,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方其用心与力之劳,亦何异众人之汲汲营营?而忽焉以死者,虽有迟有速,而卒与三者同归于泯灭。夫言之不可恃也盖如此。今之学者,莫不慕古圣贤之不朽,而勤一世以尽心于文字间者,皆可悲也。
东阳徐生,少从予学,为文章,稍稍见称于人。既去,而与群士试于礼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辞日进,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气而勉其思也,故于其归,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为文辞者,亦因以自警焉。
【送王陶序】
六经皆载圣人之道,而《易》著圣人之用。吉凶得失、动静、进退,《易》之事也。其所以为之用者,刚与柔也。乾健坤顺,刚柔之大用也。至于八卦之变,六爻之错,刚与柔迭居其位,而吉、亨、利、无咎、凶、厉、悔吝之象生焉。盖刚为阳、为德、为君子,柔为阴、为险、为小人。自乾之初九为后,而上至于剥,其卦五,皆阴剥阳之卦也,小人之道长,君子静以退之时也。自坤之初六为复,而上至于,其卦五,皆刚决柔之卦也,小人之道消,君子动以进而用事之时也。夫刚之为德,君子之常用也,庇民利物,功莫大焉。其为卦,过泰之三而四为大壮,五为。壮者,壮也;者,决也。四阳虽盛而犹有二阴,然阳众而阴寡,则可用壮以攻之,故其卦为壮。五阳而一阴,阴不足为,直可决之而已,故其卦为。然则君子之用其刚也。审其力,视其时,知阴险小人之必可去,然后以壮而决之。夫勇者可犯也,强者可诎也,圣人于壮、决之用,必有戒焉。故大壮之彖辞曰:“大壮利贞。”其象辞曰:“君子非礼弗履。”之彖辞曰:“健而说,决而和。”其象辞曰:“居德则忌。”以明夫刚之不可独任也。故复始而亨,临浸而长,泰交而大壮,以众攻其寡,乘其衰而决之。夫君子之用其刚也,有渐而不失其时,又不独任,必以正、以礼、以说、以和而济之,则功可成,此君子动以进而用事之方也。
太原王陶,字乐道,好刚之士也。常嫉世阴险而小人多,居京师,不妄与人游。力学好古,以自信自守。今其初仕,于《易》得君子动以进之象,故予为刚说以赠之。大壮之初九曰:“壮于趾,征凶。”之初九亦曰:“壮于趾,往不胜为咎。”以此见圣人之戒用刚也,不独于其彖、象,而又常深戒于其初。呜呼!世之君子少而小人多。君之力学好刚以蓄其志,未始施之于事也,今其往,尤宜慎乎其初!
【六一居士传】
六一居士初谪滁山,自号醉翁。既老而衰且病,将退休于颍水之上,则又更号六一居士。
客有问曰:“六一,何谓也?”居士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客曰:“是为五一尔,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客笑曰:“子欲逃名者乎,而屡易其号,此庄生所诮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将见子疾走大喘渴死,而名不得逃也。”居士曰:“吾固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逃也。吾为此名,聊以志吾之乐尔。”客曰:“其乐如何?”居士曰:“吾之乐可胜道哉!方其得意于五物也,太山在前而不见,疾雷破柱而不惊。虽响九奏于洞庭之野,阅大战于涿鹿之原,未足喻其乐且适也。然常患不得极吾乐于其间者,世事之为吾累者众也。其大者有二焉,轩裳组劳吾形于外,忧患思虑劳吾心于内,使吾形不病而已悴,心未老而先衰,尚何暇于五物哉?虽然,吾自乞其身于朝者三年矣。一日天子恻然哀之,赐其骸骨,使得与此五物皆返于田庐,庶几偿其夙愿焉。此吾之所以志也。”客复笑曰:“子知轩裳组之累其形,而不知五物之累其心乎?”居士曰:“不然。累于彼者已劳矣,又多忧;累于此者既佚矣,幸无患。吾其何择哉。”于是与客俱起,握手大笑曰:“置之,区区不足较也。”
已而叹曰:“夫士少而仕,老而休,盖有不待七十者矣。吾素慕之,宜去一也。吾尝用于时矣,而讫无称焉,宜去二也。壮犹如此,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难强之筋骸贫过分之荣禄,是将违其素志而自食其言,宜去三也。吾负三宜去,虽无五物,其去宜矣,复何道哉!”熙宁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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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五·居士集卷四十五
◎上书一首
【通进司上书〈康定元年〉】
十二月二十四日,宣德郎、守太子中允、充馆阁校勘臣欧阳修谨昧死再拜上书于皇帝阙下。臣伏见国家自元昊叛逆关西用兵以来,为国言事者众矣。臣初窃为三策,以料贼情。然臣迂儒,不识兵之大计,始犹迟疑,未敢自信。今兵兴既久,贼形已露,如臣素料,颇不甚远。故窃自谓有可以助万一而尘听览者,谨条以闻。惟陛下仁圣,宽其狂妄之诛,幸甚!
夫关西弛备而民不见兵者,二三十年矣。使贼萌乱之初,藏形隐计,卒然而来。当是时,吾之边屯寡弱,城堡未完,民习久安而易惊,将非素选而败怯。使其羊驱豕突,可以奋然而深入。然国威未挫,民力未疲,彼得城而居,不能久守,掳掠而去,可邀击其归。此下策也,故贼知而不为之。戎狄侵边,自古为患。其攻城掠野,败则走而胜则来,盖其常事。此中策也,故贼兼而用之。若夫假僭名号,以威其众,先击吾之易取者一二以悦其心,然后训养精锐为长久之谋。故其来也,虽胜而不前,不败而自退,所以诱吾兵而劳之也。或击吾东,或击吾西,乍出乍入,所以使吾兵分备多而不得减息也。吾欲速攻,贼方新锐;坐而待战,彼则不来。如此相持,不三四岁,吾兵已老,民力已疲,不幸又遇水旱之灾,调敛不胜而盗贼群起,彼方奋其全锐击吾困弊,可也。使吾不堪其困,忿而出攻,决于一战,彼以逸而待吾劳,亦可也。幸吾苦兵,计未知出,遂求通聘,以邀岁时之赂,度吾困急,不得不从,亦可也。是吾力一困,则贼谋无施而不可。此兵法所谓不战而疲人兵者,上策也,而贼今方用之。今三十万之兵食于西者二岁矣,又有十四五万之乡兵不耕而自食其民,自古未有四五十万之兵连年仰食而国力不困者也。臣闻元昊之为贼,威能畏其下,恩能死其人。自初僭叛,书已上。逾年而不出,一出则锋不可当,执劫蕃官,获吾将帅,多礼而不杀。此其凶谋所畜,皆非仓卒者也。奈何彼能以上策而疲吾,吾不自知其已困;彼为久计以挠我,我无长策而制之哉!
夫训兵养士,伺隙乘便,用间出奇,此将帅之职也,所谓阃外之事而君不御者,可也。至于外料贼谋之心,内察国家之势,知彼知此,因谋制敌,此朝廷之大计也,所谓庙算而胜者也,不可以不思。今贼谋可知,以久而疲我耳;吾势可察,西人已困也。诚能丰财积粟,以纾西人而完国壮兵,则贼谋沮而庙算得矣。
夫兵,攻守而已,然皆以财用为强弱也。守非财用而不久,此不待言,请试言攻。昔秦席六世之强,资以事胡,卒困天下而不得志。汉因文、景之富力,三举而才得河南。隋唐突厥、吐蕃常与中国相胜败,击而胜之有矣,未有举而灭者。秦、汉尤强者,其所攻,今元昊之地是也。况自刘平陷没,贼锋炽锐,未尝挫衄。攻守之计,非臣所知。天威所加,虽终期于扫尽,然临边之将尚未闻得贼衅隙,挫其凶锋。是攻守皆未有休息之期,而财用不为长久之计,臣未见其可也。四五十万之人坐而仰食,然关西之地物不加多,关东所有莫能运致,掊克细碎既以无益而罢之矣。至于鬻官入粟,下无应者;改法权货,而商旅不行。是四五十万之人,惟取足于西人而已,西人何为而不困!困而不起为盗者,须水旱尔。外为贼谋之所疲,内遭水旱而多故,天下之患,可胜道哉!夫关西之物不能加多,则必通其漕运而致之。漕运已通,而关东之物不充,则无得而西矣。故臣以谓通漕运、尽地利、权商贾,三术并施,则财用足而西人纾,国力完而兵可久,以守以攻,惟上所使。
夫小琐目前之利,既不足为长久之谋,非旦夕而可效。故为长久而计者,初若迂愚而可笑,在必而行之,则其利博矣。故臣区区不敢避迂愚之责,请上便宜三事,惟陛下裁择。
其一曰通漕运。臣闻今为西计者,皆患漕运之不通,臣以谓但未求之耳。今京师在汴,漕运不西,而人之习见者遂以为不能西。不知秦、汉、隋、唐其都在雍,则天下之物皆可致之西也。山川地形非有变易于古,其路皆在,昔人可行,今人胡为而不可?汉初,岁漕山东粟数十万石,是时运路未修,其漕尚少。其后武帝益修渭渠,至漕百余万石。隋文帝时,沿水为仓,转相运置,而关东、汾、晋之粟皆至渭南,运物最多,其遗仓之迹往往皆在。然皆尚有三门之险。自唐裴耀卿又寻隋迹,于三门东、西置仓,开山十八里,为陆运以避其险,卒溯河而入渭,当时岁运不减二三百万石。其后刘晏遵耀卿之路,悉漕江淮之米以实关西。后世言能经财利而善漕运者,耀卿与晏为首。今江淮之米岁入于汴者六百万石,诚能分给关西,得一二百万石足矣。今兵之食汴漕者出戍甚众,有司不惜百万之粟分而及之,其患者,三门阻其中尔。今宜浚治汴渠,使岁运不阻,然后按求耀卿之迹,不惮十许里陆运之劳,则河漕通而物可致,且纾关西之困。使古无法,今有可为尚当为之,况昔人行之而未远,今人行之而岂难哉?耀卿与晏初理漕时,其得尚少,至其末年,所入十倍,是可久行之法明矣。此水运之利也。臣闻汉高祖之入秦,不由东关而道南阳,过郦、析而入武关。曹操等起兵诛董卓,亦欲自南阳道丹、析而入长安。是时张济又自长安出武关,奔南阳。则自古用兵往来之径也。臣尝至南阳,问其遗老,云自邓西北至永兴六七百里,今小商贾往往行之。初,汉高入关,其兵十万。夫能容十万兵之路,宜不甚狭而险也。但自雒阳为都,行者皆趋东关,其路久而遂废。今能按求而通之,则武昌、汉阳、郢、复、襄阳、梁、洋、金、商、均、房、光化沿汉之地十一二州之物,皆可漕而顿之南阳。自南阳为轻车,人辇而递之,募置递兵为十五六铺,则十余州之物日日入关而不绝。沿汉之地山多美木,近汉之民仰足而有余,以造舟车,甚不难也。前日陛下深恤有司之勤,内赐禁钱数十万以供西用,而道路艰远,辇运逾年,不能毕至。至于军装输送,多苦秋霖,边州已寒,冬服尚滞于路。其艰如此。夫使州县纲吏远输京师,转冒艰滞然后得西,岂若较南阳之旁郡,度其道里入于武关与至京师远近等者,与其尤近者,皆使直输于关西。京师之用有不足,则以禁帑出赐有司者代而充用。其迂曲简直,利害较然矣。此陆运之利也。
其二曰尽地利。臣闻昔之画财利者易为工,今之言财利者难为术。昔者之民,赋税而已。故其不足,则铸山煮海,榷酒与茶,征关市而算舟车,尚有可为之法以苟一时之用。自汉、魏迄今,其法日增,其取益细,今取民之法尽矣。昔者赋外之征,以备有事之用。今尽取民之法,用于无事之时,悉以冗费而糜之矣,至卒然有事,则无法可增。然独犹有可为者。民作而输官者已劳,而游手之人方逸;地之产物者耕不得代,而不垦之土尚多。是民有遗力,地有遗利,此可为也。况历视前世,用兵者未尝不先营田。汉武帝时,兵兴用乏,赵过为畎田人犁之法以足用。赵充国攻西羌,议者争欲出击,而充国深思全胜之策,能忍而待其弊。至违诏罢兵而治屯田,田于极边,以游兵而防钞寇,则其理田不为易也,犹勉为之。后汉之时,曹操屯兵许下,强敌四面,以今视之,疑其旦夕战争而不暇。然用枣祗、韩浩之计,建置田官,募民而田近许之地,岁得谷百万石,其后郡国皆田,积谷无数。隋、唐田制尤广,不可胜举。其势艰而难田,莫若充国,迫急而不暇田,莫如曹操,然皆勉焉。不以迂缓而不田者,知地利之博而可以纾民劳也。今天下之土不耕者多矣,臣未能悉言,谨举其近者。自京以西土之不辟者,不知其数,非土之瘠而弃也,盖人不勤农,与夫役重而逃尔。久废之地,其利数倍于营田,今若督之使勤,与免其役,则愿耕者众矣。臣闻乡兵之不便于民,议者方论之矣。充兵之人遂弃农业,托云教习,聚而饮博,取资其家,不顾无有,官吏不加禁,父兄不敢诘,家家自以为患也。河东、河北、关西之乡兵,此犹有用。若京东、西者,平居不足以备盗,而水旱适足以为盗。其尤可患者,京西素贫之地,非有山泽之饶,民惟力农是仰,而今三夫之家一人、五夫之家三人为游手,凡十八九州,以少言之,尚可四五万人,不耕而食,是自相糜耗而重困也。今诚能尽驱之使耕于弃地,官贷其种,岁田之入与中分之,如民之法募吏之习田者为田官,优其课最而诱之,则民愿田者众矣。太宗皇帝时,尝贷陈、蔡民钱,使市牛而耕。真宗皇帝时,亦用耿望之言,买牛湖南而治屯田。今湖南之牛岁贾于北者,皆出京西,若官为买之,不难得也。又宜重为法以困所谓私牛之客者,使不客于民而乐为官耕,凡民之已有牛者使自耕,则牛不足而官市者不多。且乡兵本农也,籍而为兵,遂弃其业。今幸其去农未久,尚可复驱还之田亩,使不得群游而饮博,以为父兄之患,此民所愿也。一夫之力,以逸而言,任耕缦田一顷,使四五万人皆耕,而久废之田利又数倍,则岁谷不可胜数矣。京西之分,北有大河,南至汉而西接关,若又通其水陆之运,所在积谷惟陛下诏有司而移用之耳。
其三曰权商贾。臣闻秦废王法,启兼并,其上侵公利,下刻细民,为国之患久矣。自汉以来,尝欲为法而抑夺之,然不能也。盖为国者兴利日繁,兼并者趋利日巧,至其甚也,商贾坐而权国利。其故非他,由兴利广也。夫兴利广则上难专,必与下而共之,然后通流而不滞。然为今议者,方欲夺商之利,一归于公上而专之。故夺商之谋益深,则为国之利益损。前日有司屡变其法,法每一变,则一岁之间所损数百万。议者不知利不可专,欲专而反损,但云变法之未当。变而不已,其损愈多。夫欲十分之利皆归于公,至其亏少十不得三,不若与商共之,常得其五也。今为国之利多者,茶与盐耳。茶自变法已来,商贾不复,一岁之失,数年莫补,所在积朽,弃而焚之。前日议者屡言三说之法为便,有司既以详之矣;今诚能复之,使商贾有利而通行,则上下济矣。解池之盐,积若山阜,今宜暂下其价,诱群商而散之,先为令曰“三年将复旧价”,则贪利之商争先而凑矣。夫茶者生于山而无穷,盐者出于水而不竭,贱而散之三年,十未减其一二。夫二物之所以贵者,以能为国资钱币尔,今不散而积之,是惜朽坏也,夫何用哉?夫大商之能蕃其货者,岂其锱铢躬自鬻于市哉?必有贩夫小贾就而分之。贩夫小贾无利则不为,故大商不妒贩夫之分其利者,恃其货博,虽取利少,货行流速,则积少而为多也。今为大国者,有无穷不竭之货,反妒大商之分其利,宁使无用而积为朽壤,何哉!故大商之善为术者,不惜其利而诱贩夫;大国之善为术者,不惜其利而诱大商。此与商贾共利,取少而致多之术也。又今商贾之难以术制者,以其积货多而不急故也。利厚则来,利薄则止,不可以号令召也。故每有司变法,下利既薄,小商以无利而不能行,则大商方幸小商之不行,适得独卖其货,尚安肯勉趋薄利而来哉?故变法而刻利者,适足使小商不来而为大商贾积货也。今必以术制商,宜尽括其居积之物,官为卖而还之,使其货尽而后变法。夫大商以利为生,一岁不营利,则有惶惶之忧,彼必不能守积钱而闲居,得利虽薄,犹将勉而来。此变法制商之术也。夫欲诱商而通货,莫若与之共利,此术之上也。欲制商,使其不得不从,则莫若痛裁之,使无积货。此术之下也。然此可制茶商耳,若盐者,禁益密则冒法愈多而刑繁。若乃县官自为鬻市之事,此大商之不为,臣谓行之难久者也。诚能不较锱铢而思远大,则积朽之物散而钱币通,可不劳而用足矣。
臣愚,不足以知时事。若夫坚守以贼,利则出而扰之,凡小便宜,愿且委之边将。至于积谷与钱,通其漕运,不二三岁,而国力渐丰,边兵渐习,贼锐渐挫,而有隙可乘,然后一举而灭之,此万全之策也。愿陛下以其小者责将帅,谋其大计而行之,则天下幸甚。臣修昧死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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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六·居士集卷四十六
◎上书一首
【准诏言事上书〈庆历二年〉】
月日,臣修谨昧死再拜上书于皇帝陛下。臣近准诏书,许臣上书言事。臣学识愚浅,不能广引深远,以明治乱之原,谨采当今急务,条为三弊五事,以应诏书所求,伏惟陛下裁择。
臣闻自古王者之治天下,虽有忧勤之心而不知致治之要,则心愈劳而事愈乖;虽有纳谏之明,而无力行之果断,则言愈多而听愈惑。故为人君者,以细务而责人,专大事而独断,此致治之要术也;纳一言而可用,虽众说不得以沮之,此力行之果断也。知此二者,天下无难治矣。
伏见国家自大兵一动,中外骚然。陛下思社稷之安危,念兵民之疲弊,四五年来,圣心忧劳,可谓至矣。然而兵日益老,贼日益强,并九州之力讨一西戎小者,尚无一人敢前,今又北戎大者违盟而动,其将何以御之?从来所患者夷狄,今夷狄叛矣;所恶者盗贼,今盗贼起矣;所忧者水旱,今水旱作矣;所赖者民力,今民力困矣;所须者财用,今财用乏矣。陛下之心日忧于一日,天下之势岁危于一岁。此臣所谓用心虽劳,不知求致治之要者也。近年朝廷开发言路,献计之士不下数千,然而事绪转多,枝梧不暇。从前所采,众议纷纭,至于临事,谁策可用?此臣所谓听言虽多,不如力行之果断者也。
伏思圣心所甚忧而当今所尚阙者,不过曰无兵也,无将也,无财用也,无御戎之策也,无可任之臣也。此五者,陛下忧其未有,而臣谓今皆有之。然陛下未得而用者,未思其术也。国家创业之初,四方割据,中国地狭,兵民不多,然尚能南取荆楚、收伪唐、定闽岭,西平两蜀,东下并、潞,北窥幽、燕。当时所用兵财将吏,其数几何?惟善用之,故不觉其少。何况今日,承百年祖宗之业,尽有天下之富强,人众物盛,十倍国初,故臣敢言有兵、有将、有财用、有御戎之策、有可任之臣。然陛下皆不得而用者,其故何哉?由朝廷有三大弊故也。
何谓三弊?一曰不慎号令,二曰不明赏罚,三曰不责功实。此三弊因循于上,则万事弛慢废坏于下。臣闻号令者,天子之威也;赏罚者,天子之权也。若号令不信,赏罚不当,则天下不服。故又须责臣下以功实,然后号令不虚出,而赏罚不滥行。是以慎号令,明赏罚,责功实,此三者帝王之奇术也。自古人君,英雄如汉武帝,聪明如唐太宗,皆知用此三术,而自执威权之柄,故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汉武好用兵,则诛灭四夷,立功万里,以快其心。欲求将,则有卫、霍之材以供其指使;欲得贤士,则有公孙、董汲之徒以称其意。唐太宗好用兵,则诛突厥,服辽东,威振夷狄,以逞其志。欲求将,则有李靖、李之徒入其驾驭;欲得贤士,则有房、杜之徒在其左右。此二帝者,凡有所为,后世莫及。可谓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无他术也,惟能自执威权之柄耳。
伏惟陛下以圣明之姿,超出二帝,又尽有汉、唐之天下。然而欲御边,则常患无兵;欲破贼,则常患无将;欲赡军,则常患无财用;欲威服四夷,则常患无策;欲任使贤材,则常患无人。是所求皆不得,所欲皆不如意,其故无他,由不用威权之术也。自古帝王,或为强臣所制,或为小人所惑,则威权不得出于己。今朝无强臣之患,旁无小人偏任之溺,内外臣庶尊陛下如天,爱陛下如父,倾耳延首愿听陛下之所为,然何所惮而不为乎?若一日赫然执威权以临之,则万事皆办,何患五者之无。奈何为三弊之因循,一事之不集。臣请言三弊。
夫言多变则不信,令频改则难从。今出令之初,不加详审,行之未久,寻又更张。以不信之言行难从之令,故每有处置之事,州县知朝廷未是一定之命,则官吏或相谓曰“且未要行,不久必须更改”,或曰“备礼行下,略与应破指挥”。旦夕之间,果然又变。至于将吏更易,道路疲于送迎;符牒纵横,上下莫能遵守。中外臣庶,或闻而叹息,或闻而窃笑,叹息者有忧天下之心,窃笑者有轻朝廷之意。号令如此,欲威天下,其可得乎?此不慎号令之弊也。
用人之术,不过赏罚。然赏及无功则恩不足劝,罚失有罪则威无所惧,虽有人,不可用矣。太祖时,王全斌破蜀而归,功不细矣,犯法一贬,十年不问。是时方讨江南,故黜全斌,与诸将立法,及江南已下,乃复其官。太祖神武英断,所以能平定天下者,其赏罚之法皆如此也。昨关西用兵,四五年矣,赏罚之际,是非莫分。大将以无功罢者依旧居官,军中见无功者不妨得好官,则诸将谁肯立功矣。裨将畏懦逗留者皆当斩罪,或暂贬而寻迁,或不贬而依旧,军中见有罪者不诛,则诸将谁肯用命矣。所谓赏不足劝,罚无所惧,赏罚如此而欲用人,其可得乎?此不明赏罚之弊也。
自兵动以来,处置之事不少,然多有名而无实。臣请略言其一二,则其他可知。数年以来,点兵不绝,诸路之民半为兵矣,其间老弱病患、短小怯懦者不可胜数,兵额空多,所用者少,是有点兵之虚名,而无得兵之实数也。新集之兵,所在教习,追呼上下,民不安居,主教者非将领之材,所教者无旗鼓之节,往来州县,愁叹嗷嗷,既多是老病小怯之人,又无训齐精练之法。此有教兵之虚名,而无训兵之实艺也。诸路州军分造器械,工作之际已劳民力,辇运般送又苦道涂。然而铁刃不刚,筋胶不固,长短大小多不中度。造作之所但务充数而速了,不计所用之不堪,经历官司又无检责。此有器械之虚名,而无器械之实用也。以草草之法教老怯之兵,执钝折不堪之器械,百战百败,理在不疑,临事而悟,何可及乎!故事无大小,悉皆卤莽,则不责功实之弊也。
臣故曰三弊因循于上,则万事弛慢废坏于下。万事不可尽言,臣请言大者五事。
其一曰兵。臣闻攻人以谋不以力,用兵斗智不斗多。前代用兵之人,多者常败,少者常胜。汉王寻等以百万之兵遇光武九千人而败,是多者败而少者胜也;苻坚以百万之兵遇东晋二三万人而败,是多者败而少者胜也;曹操以三十万青州兵大败于吕布,退而归许,复以二万人破袁绍十四五万,是用兵多则败、少则胜之明验也。况于夷狄,尤难以力争,只可以计取。李靖破突厥于定襄,只用三千人,其后破颉利于阴山,亦不过一万。其他以三五千人立功塞外者,不可悉数。盖兵不在多,能以计取尔。故善用兵者,以少而为多;不善用者,虽多而愈少也。为今计者,添兵则耗国,减兵则破贼。今沿边之兵不下七八十万,可谓多矣。然训练不精,又有老弱虚数,则十人不当一人,是七八十万之兵,不当七八万人之用。加又军无统制,分散支离,分多为寡,兵法所忌。此所谓不善用兵者虽多而愈少,故常战而常败也。臣愿陛下赫然奋威,敕励诸将,精加训练,去其老弱,七八十万中可得四五十万数。古人用兵以一当百,今既未能,但得以一当十,则五十万精兵可当五百万兵之用。此所谓善用兵者以少而为多,古人所以少而常胜者,以此也。今不思实效,但务添多,耗国耗民,积以年岁,贼虽不至,天下已困矣。此一事也。
其二曰将。臣又闻古语曰“将相无种”。故或出于奴仆,或出于军卒,或出于盗贼,惟能不次而用之,乃为名将耳。国家求将之意虽劳,选将之路太狭。今诏近臣举将而限以资品,则英豪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矣;试将材者限以弓马一夫之勇,则智略万人之敌皆遗之矣;山林奇杰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贫贱而薄之,不过与一主簿借职,使其怏怏而去,则古之屠钓饭牛之杰皆激怒而失之矣。至于无人可用,则宁用龙钟跛庸懦暗劣之徒,皆委之要地,授之兵柄,天下三尺童子皆为朝廷危之。前日澶渊之卒几为国家生事,此可见也。议者不知取将之无术,但云当今之无将臣。臣愿陛下革去旧弊,奋然精求。有贤豪之士,不须限以下位;有智略之人,不必试以弓马;有山林之杰,不可薄其贫贱。惟陛下能以非常之礼待人,人臣亦将以非常之效报国,又何患于无将哉?此二事也。
其三曰财用。臣又闻善治病者,必医其受病之处;善救弊者,必寻其起弊之源。今天下财用困乏,其弊安在?起于用兵而费大故也。汉武好穷兵,用尽累世之财,当时勒兵单于台,不过十八万,尚能困其国力。况未若今日七八十万,连四五年而不罢,所以天地之所生,竭万民之膏血,而用不足也。今虽有智者,物不能增,而计无所出矣。惟有减冗卒之虚费,练精兵而速战,功成兵罢,自然足矣。今兵有可减之理,无人敢当其事;贼有速击之便,无将敢奋其勇。后时败事,徒耗国而耗民。惟陛下以威权督责之,乃有期耳。此三事也。
其四曰御戎之策。臣又闻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北虏与朝廷通好仅四十年,不敢妄动,今一旦发其狂谋者,其意何在?盖见中国频为元昊所败,故敢启其贪心,伺隙而动尔。今若敕励诸将,选兵秣马,疾入西界,但能痛败昊贼一阵,则吾军威大振,而虏计沮矣。此所谓上兵伐谋者也。今讠事者皆知北虏与西贼通谋,欲并二国之力,窥我河北、陕西。若使二虏并寇,则难以力支。今若我能先击败其一国,则虏势减半,不能独举。此兵法所谓伐交者也。元昊地狭,贼兵不多,向来攻我,传闻北虏常有助兵。今若虏中自有点集之谋,而元昊骤然被击,必求助于北虏。北虏分兵助昊,则可牵其南寇之力;若不助昊,则二国有隙,自相疑贰。此亦伐交之策也。假令二国克期分路来寇,我能先期大举,则元昊仓皇自救不暇,岂能与北虏相为表里?是破其素定之约,乖其克日之期。此兵法所谓亲而离之者,亦伐交之策也。元昊叛逆以来,幸而屡胜,常有轻视诸将之心,今又见朝廷北忧戎虏,方经营于河朔,必谓我师不能西出。今乘其骄怠,正是疾驱急击之时。此兵法所谓出其不意者,此取胜之上策也。前年西将有请出攻者,当时贼气力方盛,我兵未练,朝廷尚许其出师,况今元昊有可攻之势,此不可失之时。彼方幸吾忧河北,而不虞我能西征,出其不意,此可攻之势也。自四路分帅,今已半年,训练恩信,兵已可用,故近日屡奏小捷。是我师渐振,贼气渐衄,此可攻之势也。苟失此时,而使二虏先来,则吾无策矣。臣愿陛下诏执事之臣,熟议而行之。此四事也。
其五曰可任之臣。臣又闻仲尼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况今文武列职遍于天下,其间岂无材智之臣?而陛下总治万机之大,既不暇尽识其人,故不能躬自进贤而退不肖;执政大臣动拘旧例,又不敢进贤而退不肖;审官、吏部、三班之职,但掌文簿差除而已,又不敢越次进贤而退不肖。是上自天子,下至有司,无一人得进贤而退不肖者。所以贤愚混杂,侥幸相容,三载一迁,更无旌别。平居无事,惟患太多,而差遣不行,一旦临事要人,常患乏人使用。自古任官之法,无如今日之缪也。今议者或谓举主转官为进贤,犯罪黜责为退不肖,此不知其弊之深也。大凡善恶之人,各以类聚。故守廉慎者,各举清干之人;有赃污者,各举贪浊之人;好徇私者,各举请求之人;性庸暗者,各举不材之人。朝廷不问是非,但见举主数足,便与改官,则清干者进矣,贪浊者亦进矣,请求者亦进矣,不材者亦进矣。混淆如此,便可为进贤之法乎?方今黜责官吏,岂有澄清纠举之术哉?惟犯赃之人因民论诉者,乃能黜之耳。夫能舞弄文法而求财赂者,亦强黠之吏,政事必由己出,故虽诛剥豪民,尚或不及贫弱。至于不材之人不能主事,众胥群吏共为奸欺,则民无贫富,一时受弊。以此而言,则赃吏与不材之人为害等耳。今赃吏因自败者,乃加黜责,十不去其一二。至于不材之人,上下共知而不问,宽缓容奸。其弊如此,便可为退不肖之法乎?贤不肖既无别,则宜乎设官虽多而无人可用也。
臣愿陛下明赏罚,责功实,则材皆列于陛下之前矣。臣故曰五者皆有,然陛下不得而用者,为有弊也。三弊五事,臣既已详言之矣,惟陛下择之,天下之务不过此也。方今天文变于上,地理逆于下,人心怨于内,四夷攻于外,事势如此矣,非是陛下迟疑疑宽缓之时,惟愿为社稷生民留意。臣修昧死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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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七·居士集卷四十七
◎书八首
【上杜中丞论举官书〈景二年〉】
具官修谨斋沐拜书中丞执事。修前伏见举南京留守推官石介为主簿,近者闻介以上书论赦被罢,而台中因举他吏代介者。主簿于台职最卑,介,一贱士也,用不用当否,未足害政,然可惜者,中丞之举动也。
介为人刚果有气节,力学,喜辩是非,真好义之士也。始执事举其材,议者咸曰知人之明,今闻其罢,皆谓赦乃天子已行之令,非疏贱当有说,以此罪介,曰当罢。修独以为不然。然不知介果指何事而言也?传者皆云:介之所论,谓朱梁、刘汉不当求其后裔尔。若止此一事,则介不为过也。然又不知执事以介为是为非也?若随以为非,是大不可也。且主簿于台中,非言事之官,然大抵居台中者,必以正直、刚明、不畏避为称职。今介足未履台门之阈,而已因言事见罢,真可谓正直、刚明、不畏避矣。度介之才,不止为主簿,直可任御史也。是执事有知人之明,而介不负执事之知矣。
修尝闻长老说,赵中令相太祖皇帝也,尝为某事择官,中令列二臣姓名以进,太祖不肯用。他日又问,复以进,又不用。他日以问,复以进,太祖大怒,裂其奏,掷殿阶上,中令色不动,插笏带间,徐拾碎纸袖归中书。他日又问,则补缀之复以进,太祖大悟,终用二臣者。彼之敢尔者,盖先审知其人之可用,然后果而不可易也。今执事之举介也,亦先审知其可举邪?是偶举之也?若知而举,则不可遽止。若偶举之,犹宜一请介之所言,辩其是非则后已。若介虽忤上,而言是也,当助以辩。若其言非也,犹宜曰所举者为主簿尔,非言事也,待为主簿不任职则可罢,请以此辞焉可也。
且中丞为天子司直之臣,上虽好之,其人不肖,则当弹而去之;上虽恶之,其人贤,则当举而申之。非谓随时好恶而高下者也。今备位之臣百十,邪者正者,其纠举止信于台臣。而执事始举介曰能,朝廷信而将用之,及以为不能,则亦曰不能。是执事自信犹不果,若遂言他事,何敢望天子取信于执事哉?故曰主簿虽卑,介虽贱士,其可惜者中丞之举动也。
况今斥介而他举,必亦择贤而举也。夫贤者固好辩,若举而入台,又有言,则又斥而他举乎?如此,则必得愚暗懦默者而后止也。伏惟执事如欲举愚者,则岂敢复云;若将举贤也,愿无易介而他取也。
今世之官,兼御史者例不与台事。故敢布狂言,窃献门下,伏惟幸察焉。
【与荆南乐秀才书〈景四年〉】
修顿首白秀才足下。前者舟行往来,屡辱见过。又辱以所业一编,先之启事,及门而贽。田秀才西来,辱书;其后予家奴自府还县,比又辱书。仆有罪之人,人所共弃,而足下见礼如此,何以当之?当之未暇答,宜遂绝,而再辱书;再而未答,益宜绝,而又辱之。何其勤之甚也!如修者,天下穷贱之人尔,安能使足下之切切如是邪?盖足下力学好问,急于自为谋而然也。然蒙索仆所为文字者,此似有所过听也。仆少从进士举于有司,学为诗赋,以备程试,凡三举而得第。与士君子相识者多,故往往能道仆名字,而又以游从相爱之私,或过称其文字。故使足下闻仆虚名,而欲见其所为者,由此也。仆少孤贫,贪禄仕以养亲,不暇就师穷经,以学圣人之遗业。而涉猎书史,姑随世俗作所谓时文者,皆穿蠹经传,移此俪彼,以为浮薄,惟恐不悦于时人,非有卓然自立之言如古人者。然有司过采,屡以先多士。及得第已来,自以前所为不足以称有司之举而当长者之知,始大改其为,庶几有立。然言出而罪至,学成而身辱,为彼则获誉,为此则受祸,此明效也。夫时文虽曰浮巧,然其为功,亦不易也。仆天姿不好而强为之,故比时人之为者尤不工,然已足以取禄仕而窃名誉者,顺时故也。先辈少年志盛,方欲取荣誉于世,则莫若顺时。天圣中,天子下诏书,敕学者去浮华,其后风俗大变。今时之士大夫所为,彬彬有两汉之风矣。先辈往学之,非徒足以顺时取誉而已,如其至之,是直齐肩于两汉之士也。若仆者,其前所为既不足学,其后所为慎不可学,是以徘徊不敢出其所为者,为此也。在《易》之《困》曰:“有言不信。”谓夫人方困时,其言不为人所信也。今可谓困矣,安足为足下所取信哉?辱书既多且切,不敢不答。幸察。
【答陕西安抚使范龙图辞辟命书〈康定元年〉】
修顿首再拜启。急脚至,得七月十九日华州所发书,伏审即日尊体动止万福,卑情不任欣慰之至。戎狄侵边,自古常事,边吏无状,至烦大贤。伏惟执事忠义之节信于天下,天下之士得一识面者,退夸于人以为荣耀。至于游谈、布衣之贱,往往窃门下之名。矧今以大谋小,以顺取逆,济以明哲之才,有必成功之势,则士之好功名者于此为时,孰不愿出所长少助万一,得托附以成其名哉!况闻狂虏猖蹶,屡有斥指之词,加之轻侮购募之辱,至于执戮将吏,杀害边民,凡此数事,在于修辈尤为愤耻,每一思之,中夜三起。
不幸修无所能,徒以少喜文字,过为世俗见许,此岂足以当大君子之举哉?若夫参决军谋,经画财利,料敌制胜,在于幕府苟不乏人,则军书奏记一末事耳,有不待修而堪者矣。由此始敢以亲为辞。况今世人所谓四六者,非修所好,少为进士时不免作之,自及第,遂弃不复作。在西京佐三相幕府,于职当作,亦不为作,此师鲁所见。今废已久,惧无好辞以辱嘉命,此一端也。
某虽儒生,不知兵事,窃惟兵法有勇有怯,必较彼我之利否,事之如何,要在成功,不限迟速。某近至京师,屡于诸公间,略闻绪言攻守之计,此实当时之宜,非深思远见者孰能至此?愿不为浮议所移。
伏见自至关西,辟士甚众。古人所与成事者,必有国士共之。非惟在上者以知人为难,士虽贫贱,以身许人,固亦未易。欲其尽死,必深相知,知之不尽,士不为用。今奇怪豪俊之士,往往蒙见收择,顾用之如何尔。此在明哲,岂须献言。然尚虑山林草莽,有挺特知义、慷慨自重之士,未得出于门下也,宜少思焉。
若修者,恨无他才以当长者之用,非敢效庸人苟且乐安佚也。伏蒙示书,夏公又以见举。某孤贱,素未尝登其门,非执事过见褒称,何以及此?愧畏!然某已以亲老为辞,更无可往之理,惟幸察焉。
【答吴充秀才书〈康定元年〉】
修顿首白先辈吴君足下。前辱示书及文三篇,发而读之,浩乎若千万言之多,及少定而视焉,才数百言尔。非夫辞丰意雄,霈然有不可御之势,何以至此!然犹自患伥伥莫有开之使前者,此好学之谦言也。
修材不足用于时,仕不足荣于世,其毁誉不足轻重,气力不足动人。世之欲假誉以为重,借力而后进者,奚取于修焉?先辈学精文雄,其施于时,又非待修誉而为重、力而后进者也。然而惠然见临,若有所责,得非急于谋道,不择其人而问焉者欤?
夫学者未始不为道,而至者鲜焉。非道之于人远也,学者有所溺焉尔。盖文之为言,难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学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则曰:“吾学足矣。”甚者至弃百事不关于心,曰:“吾文士也,职于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鲜也。
昔孔子老而归鲁,六经之作,数年之顷尔。然读《易》者如无《春秋》,读《书》者如无《诗》,何其用功少而至于至也!圣人之文虽不可及,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书,荀卿盖亦晚而有作。若子云、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语,此道未足而强言者也。后之惑者,徒见前世之文传,以为学者文而已,故愈力愈勤而愈不至。此足下所谓终日不出于轩序,不能纵横高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之充焉,虽行乎天地,入于渊泉,无不之也。
先辈之文浩乎霈然,可谓善矣。而又志于为道,犹自以为未广,若不止焉,孟、荀可至而不难也。修学道而不至者,然幸不甘于所悦而溺于所止,因吾子之能不自止,又以励修之少进焉。幸甚幸甚。修白。
【与曾巩论氏族书〈庆历六年〉】
修白。贬所僻远,不与人通,辱遣专人惠书甚勤,岂胜愧也!示及见托撰次碑文事,修于人事多故,不近文字久矣,大惧不能称述世德之万一,以满足下之意。
然近世士大夫于氏族尤不明,其迁徙世次多失其序,至于始封得姓,亦或不真。如足下所示,云曾元之曾孙乐,为汉都乡侯,至四世孙据,遭王莽乱,始去都乡而家豫章。考于《史记》,皆不合。盖曾元去汉近二百年,自元至乐,似非曾孙,然亦当在汉初。则据遭莽世,失侯而徙,盖又二百年,疑亦非四世。以《诸侯年表》推之,虽大功德之侯,亦未有终前汉而国不绝者,亦无自高祖之世至平帝时,侯才四传者。宣帝时,分宗室赵顷王之子景,封为都乡侯。则据之去国,亦不在莽世,而都乡已先别封宗室矣。又乐、据姓名,皆不见于《年表》,盖世次久远而难详如此。若曾氏出于曾阝者,盖其支庶自别有为曾氏者尔,非曾阝子之后皆姓曾也,盖今所谓曾阝氏者是也。
杨允恭据国史所书,尝以西京作坊使为江浙发运、制置、茶盐使,乃至道之间耳,今云洛苑使者,虽且从所述,皆宜更加考正。山州无文字寻究,不能周悉。幸察。
【答宋咸书〈至和二年〉】
修顿首白。州人至,蒙惠书及《补注周易》,甚善。世无孔子久矣,六经之旨失其传,其有不可得而正者,自非孔子复出,无以得其真也。儒者之于学博矣,而又苦心劳神于残编朽简之中,以求千岁失传之缪,茫乎前望已远之圣人而不可见,杳乎后顾无穷之来者,欲为未悟决难解之惑,是真所谓劳而少功者哉。然而六经非一世之书也,其传之缪非一日之失也,其所以刊正补缉亦非一人之能也。使学者各极其所见,而明者择焉,十取其一,百取其十,虽未能复六经于无失,而卓如日月之明。然聚众人之善以补缉之,庶几不至于大缪,可以俟圣人之复生也。然则学者之于经,其可已乎?
足下于经勤矣,凡其所失,无所不欲正之,其刊正补缉者众,则其所得亦已多矣。
修学不敏明,而又无强力以自济,恐终不能少出所见,以补六经之万一,得足下所为,故尤区区而不能忘也。属奉使出疆,匆匆不具。惟以时自爱。庐陵欧阳修再拜。
【答李诩第一书】
修白。人至,辱书及《性诠》三篇,曰以质其果是。夫自信笃者,无所待于人;有质于人者,自疑者也。今吾子自谓“夫子与孟、荀、扬、韩复生,不能夺吾言”,其可谓自信不疑者矣。而返以质于修。使修有过于夫子者,乃可为吾子辩,况修未及孟、荀、扬、韩之一二也。修非知道者,好学而未至者也。世无师久矣,尚赖朋友切磋之益,苟不自满而中止,庶几终身而有成。固常乐与学者论议往来,非敢以益于人,盖求益于人者也。况如吾子之文章论议,岂易得哉?固乐为吾子辩也。苟尚有所疑,敢不尽其所学以告,既吾子自信如是,虽夫子不能夺,使修何所说焉?人还索书,未知所答,惭惕惭惕。修再拜。
【答李诩第二书】
修白。前辱示书及《性诠》三篇,见吾子好学善辩,而文能尽其意之详。令世之言性者多矣,有所不及也,故思与吾子卒其说。
修患世之学者多言性,故常为说曰“夫性,非学者之所急,而圣人之所罕言也。《易》六十四卦不言性,其言者动静得失吉凶之常理也;《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不言性,其言者善恶是非之实录也;《诗》三百五篇不言性,其言者政教兴衰之美刺也;《书》五十九篇不言性,其言者尧、舜、三代之治乱也;《礼》、《乐》之书虽不完,而杂出于诸儒之记,然其大要,治国修身之法也。六经之所载,皆人事之切于世者,是以言之甚详。至于性也,百不一二言之,或因言而及焉,非为性而言也,故虽言而不究。
予之所谓不言者,非谓绝而无言,盖其言者鲜,而又不主于性而言也。《论语》所载七十二子之问于孔子者,问孝、问忠、问仁义、问礼乐、问修身、问为政、问朋友、问鬼神者有矣,未尝有问性者。孔子之告其弟子者,凡数千言,其及于性者一言而已。予故曰:非学者之所急,而圣人之罕言也。
《书》曰“习与性成”,《语》曰“性相近,习相远”者,戒人慎所习而言也。《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者,明性无常,必有以率之也。《乐记》亦曰“感物而动,性之欲”者,明物之感人无不至也。然终不言性果善果恶,但戒人慎所习与所感,而勤其所以率之者尔。予故曰“因言以及之,而不究也。
修少好学,知学之难。凡所谓六经之所载,七十二子之所问者,学之终身,有不能达者矣;于其所达,行之终身,有不能至者矣。以予之汲汲于此而不暇乎其他,因以知七十二子亦以是汲汲而不暇也,又以知圣人所以教人垂世,亦皇皇而不暇也。今之学者于古圣贤所皇皇汲汲者,学之行之,或未至其一二,而好为性说,以穷圣贤之所罕言而不究者,执后儒之偏说,事无用之空言,此予之所不暇也。
或有问曰:性果不足学乎?予曰:性者,与身俱生而人之所皆有也。为君子者,修身治人而已,性之善恶不必究也。使性果善邪,身不可以不修,人不可以不治;使性果恶邪,身不可以不修,人不可以不治。不修其身,虽君子而为小人,《书》曰“惟圣罔念作狂”是也;能修其身,虽小人而为君子,《书》曰“惟狂克念作圣”是也。治道备,人斯为善矣,《书》曰“黎民于变时雍”是也;治道失,人斯为恶矣,《书》曰“殷顽民”,又曰“旧染污俗”是也。故为君子者,以修身治人为急,而不穷性以为言。夫七十二子之不问,六经之不主言,或虽言而不究,岂略之哉,盖有意也。
或又问曰:然则三子言性,过欤?曰:不过也。其不同何也?曰:始异而终同也。使孟子曰人性善矣,遂怠而不教,则是过也;使荀子曰人性恶矣,遂弃而不教,则是过也;使扬子曰人性混矣,遂肆而不教,则是过也。然三子者,或身奔走诸侯以行其道,或著书累千万言以告于后世,未尝不区区以仁义礼乐为急。盖其意以谓善者一日不教,则失而入于恶;恶者勤而教之,则可使至于善;混者驱而率之,则可使去恶而就善也。其说与《书》之“习与性成”,《语》之“性近习远”,《中庸》之“有以率之”,《乐记》之“慎物所感”皆合。夫三子者,推其言则殊,察其用心则一,故予以为推其言不过始异而终同也。凡论三子者,以予言而一之,则讠尧讠尧者可以息矣。
予之所说如此,吾子其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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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八·居士集卷四十八
◎策问十二道
【武成王庙问进士策二首】
问:学者言三统之义备矣。然自孔子删修六经,与其弟子论辩尧、舜、三代之际甚详,而于正朔独无明文见于经者。三正,王者所以正一统,盖大法也。岂宜略而不言欤?抑隐其义以寓见诸书欤?或者经籍散缺而失之欤?自汉以来学者多增三统之说,以附六经之文。今所见者,特因汉儒之说尔。当汉承秦焚书,圣经未备,而百家异说不合于理者众,则其言果可信欤?夫众辞淆乱质诸圣,今考于六经,孔子所笔,何说可以验其信然欤,不然,商、周未尝有改欤?岂其不足为法,圣人非之而不言欤?请稽三王之旧典,考六经之明文,以祛厥疑。敢俟来对。
问“礼乐,治民之具也。王者之爱养斯民,其于教导之方,甚勤而备。故礼,防民之欲也周;乐,成民之俗也厚。苟不由焉,则赏不足劝善,刑不足禁非,而政不成。大宋之兴八十余岁,明天子仁圣,思致民于太平久矣。而天下之广,元元之众,州县之吏奉法守职,不暇其他,使愚民目不识俎豆,耳不闻弦歌,民俗顽鄙,刑狱不衰,而吏无任责。夫先王之遗文具在,凡岁时吉凶聚会,考古礼乐可施民间者,其别有几?顺民便事行于今者有几?行之固有次第,其所当先者又有几?礼乐兴而后臻于富庶欤?将既富而后教之欤?夫政缓而迂,鲜近事实;教不以渐,则或戾民。欲其不迂而政易成,有渐而民不戾者,其术何云?儒者之于礼乐,不徒诵其文,必能通其用;不独学于古,必可施于今。愿悉陈之,无让。
【问进士策三首】
问:六经者,先王之治具,而后世之取法也。《书》载上古,《春秋》纪事,《诗》以微言感刺,《易》道隐而深矣,其切于世者《礼》与《乐》也。自秦之焚书,六经尽矣。至汉而出者,皆其残脱颠倒,或传之老师昏耄之说,或取之冢墓屋壁之间,是以学者不明,异说纷起。况乎《周礼》,其出最后,然其为书备矣。其天地万物之统,制礼作乐,建国君民,养生事死,禁非道善,所以为治之法皆有条理。三代之政美矣,而周之治迹所以比二代而尤详见于后世者,《周礼》著之故也。然汉武以为渎乱不验之书,何休亦云六国阴谋之说,何也?然今考之,实有可疑者。夫内设公卿、大夫、士,下至府史、胥徒,以相副贰;外分九服、建五等、差尊卑以相统理,此《周礼》之大略也。而六官之属略见于经者五万余人,而里闾县鄙之长、军师卒伍之徒不与焉。王畿千里之地,为田几井,容民几家?王官、王族之国邑几数?民之贡赋几何?而又容五万人者于其间,其人耕而赋乎?如其不耕而赋,则何以给之?夫为治者,故若是之烦乎?此其一可疑者也。秦既诽古,尽去古制。自汉以后,帝王称号,官府制度,皆袭秦故,以至于今虽有因有革,然大抵皆秦制也。未尝有意于《周礼》者,岂其体大而难行乎,其果不可行乎?夫立法垂制,将以遗后也,使难行而万世莫能行,与不可行等尔。然则反秦制之不若也,脱有行者,亦莫能兴,或因以取乱,王莽后周是也,则其不可用决矣。此又可疑也。然其祭祀、衣服、车旗似有可采者,岂所谓郁郁之文乎?三代之治,其要如何?《周礼》之经,其失安在?宜于今者,其理安从?其悉陈无隐。
问:古者为治有繁简,其施于民也有浅深,各适其宜而已。三代之盛时地方万里,而王所自治者千里而已,其余以建诸侯。至于礼乐刑政,颁其大法而使守之,则其大体盖简如此。诸侯大小国盖数千,必各立都邑,建宗庙。卿士大夫朝聘祭祀,训农练卒,居民度土,自一夫以上皆有法制,则其于众务,何其繁也!今自京师至于海隅徼障,一尉卒之职必命于朝,政之大小皆自朝出,州县之吏奉行而已。是举天下皆所自治,其于大体,则为繁矣。其州县大小,邑闾田井,训农练卒,一夫以上略无制度,其于众务,何其忽而简也!夫礼以治民,而乐以和之,德义仁恩,长养涵泽,此三代之所以深于民者也。政以一民,刑以防之,此其浅者尔。今自宰相至于州县有司,莫不行文书、治吏事,其急在于督赋敛、断狱讼而已,此特浅者尔。礼乐仁义,吏不知所以为,而欲望民之被其教,其可得乎?夫治大以简则力有余,治小以繁则事不遗,制民以浅则防其僻,渐民以深则化可成,此三代之所以治也。今一切悖古,简其当繁而繁其可简,务其浅而忽其深。故为国百年,而仁政未成、生民未厚者,以此也。然若欲使国体大小适繁简之宜,法政弛张尽浅深之术,诸侯井田,不可卒复,施于今者何宜?礼乐刑政,不可卒成,用于今者何便?悖古之失,其原何自?修复之方,其术何始?迹治乱,通古今,子大夫之职也,其悉心以陈焉。
问:礼乐之书散亡,而杂出于诸儒之说,独中庸出于子思。子思,圣人之后也。其所传宜得其真,而其说有异乎圣人者,何也?《论语》云:“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盖孔子自年十五而学,学十五年而后有立,其道又须十年而一进。孔子之圣,必学而后至,久而后成。而《中庸》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自诚明,生而知之也;自明诚,学而知之也。若孔子者,可谓学而知之者,孔子必须学,则《中庸》所谓自诚而明、不学而知之者,谁可以当之欤?尧用四凶,其初非不思也,盖思之不能无失耳,故曰“惟帝其难之”。舜之于事,必问于人而择焉,故曰“舜好问”。禹之于事,己所不决,人有告之言,则拜而从之,故曰“禹拜昌言”。汤之有过,后知而必改,故曰“改过不吝”。孔子亦尝有过,故曰“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而《中庸》曰“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夫尧之思虑常有失,舜、禹常待人之助,汤与孔子常有过。此五君子者,皆上古圣人之明者,其勉而思之犹有不及,则《中庸》之所谓“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者,谁可以当之欤?此五君子者不足当之,则自有天地已来,无其人矣,岂所谓虚言高论而无益者欤?夫孔子必学而后至,尧之思虑或失,舜、禹必资于人,汤、孔不能无过,此皆勉人力行不怠,有益之言也。若《中庸》之诚明不可及,则怠人而中止,无用之空言也。故予疑其传之谬也,吾子以为如何?
【南省试进士策问三首】
问:昔者禹治洪水,奠山川,而尧称之曰万世之功也。盖遭大小,莫如尧;致力以捍大患,莫如禹;别四海、九州、山川地形,尽水之性,知其利害而治之有法,莫如《禹贡》之为书也。故后世之言知水者,必本于禹;求所以治之之法与其迹者,必于《禹贡》。然则学者所宜尽心也。国家天下广矣,其为水害者,特一河耳,非有尧之大患也。自横垅、商胡再决,三十余年,天下无一人能兴水利者,岂有其人而弗求欤,求而弗至欤?抑不知水性而乖其导泄之方,由《禹贡》之学久废而然欤?此当今之务,学者之所留意也。且尧之九州,孰高孰下?禹所治水,孰后孰先?考其治之之迹,导其大水所从来而顺其归,其小水则或附而行,或止而有所畜,然后百川皆得其宜。夫致力于其大而小者从之,此岂非其法欤?然所导大水,其名有几?夫欲治水,而不知地形高下,所治后先,致力之多少及其名与数,则何以知水之利害?故愿有所闻焉。夫禹所以通治水之法如此者,必又得其要。愿悉陈之无隐。
问:三王之治,损益不同,而制度文章,惟周为大备。《周礼》之制,设六官以治万民,而百事理,夫公卿之任重矣。若乃祭祀天地、日月、宗庙、社稷、四郊、明堂之类,天子大臣所躬亲者,一岁之间有几?又有巡狩、朝会、师田、射耕、燕飨,凡大事之举,一岁之间又有几?而为其民者,亦有畋猎、学校、射乡、饮酒,凡大聚会,一岁之间有几?又有州党、族官、岁时、月朔、春秋、、询事、读法,一岁之间又有几?其斋戒供给,期召奔走,废日几何?由是而言,疑其官不得安其府,民不得安其居,亦何暇修政事、治生业乎?何其烦之若是也?然说者谓周用此以致太平。岂朝廷礼乐文物,万民富庶岂弟,必如是之勤且详,然后可以致之欤?后世苟简,不能备举,故其未能及于三代之盛欤?然为治者果若是之劳乎?用之于今,果安焉而不倦乎?抑其设施有法,而第弗深考之欤?诸君子为言之。
问:六十四卦所谓《易》者,圣人之书也。今谓之《系辞》,昔谓之《大传》者,亦皆曰圣人之作也。其言曰:“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又曰:“河出图,圣人则之。”又曰:“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观于天,俯察于地,观鸟兽之文,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始作八卦。”又曰:“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一书而四说,则八卦者果何从而有乎?若曰河图之说信然乎,则是天生神马负八卦出于水中,乃天地自然之文尔,何假庖牺始自作之也?如幽赞生蓍之说,又似八卦直因蓍数而生尔。至于两仪四象,相生而成,则又无待于三说而有卦也。故一说苟胜,则三说可以废也。然孰从而为是乎?卜筮,自尧、舜、三代以来用之,盖古圣人之法也,不必穷其始于古远茫昧之前。然《系辞》圣人之作也,必有深旨,幸决其疑。
【问进士策四首】
问:孟子以谓井田不均则谷禄不平,经界既正,而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故曰“仁政必自经界始。”盖三代井田之法也。自周衰迄今,田制废而不复者千有余岁。凡为天下国家者,其善治之迹虽不同,而其文章、制度、礼乐、刑政未尝不法三代,而于井田之制独废而不取,岂其不可用乎,岂惮其难而不为乎?然亦不害其为治也。仁政果始于经界乎?不可用与难为者,果万世之通法乎?王莽尝依古制更名民田矣,而天下之人愁苦怨叛,卒共起而亡之。莽之恶加于人者虽非一,而更田之制,当时民特为不便也。呜呼!孟子之所先者,后世皆不用而治,用之而民特愁苦怨叛以为不便,则孟子谓之仁政,可乎?《记》曰:“异世殊时,不相沿袭。”《书》又曰:“事不师古,匪说攸闻。”《书》、传之言,其戾如此,而孰从乎?孟子,世之所师也。岂其泥于古而不通于后世乎?岂其所谓迂阔者乎?不然,将有说也。自三代之后,有天下莫盛汉、唐。汉、唐之治,视三代何如?其民田之制、税赋之差又何如?其可施于今者又何如?皆愿闻其详也。
问:子不语怪,著之前说,以其无益于事而有惑于人也。然《书》载凤凰之来舜,《诗》录玄鸟之生商,《易》称河洛出图书,《礼》著龟龙游宫沼。《春秋》明是非而正王道,“六”、“鸲鹆”,于人事而何干?二《南》本功德于后妃,“麟”暨“驺虞”,岂妇人而来应?昔孔子见作俑者,叹其不仁,以谓开端于用殉也。况六经万世之法,而容异说,自启其源。自秦、汉已来,诸儒所述,荒虚怪诞,无所不有。推其所自,抑有渐乎?夫无焉而书之,圣人不为也。虽实有焉,书之无益而有害,不书可也。然书之亦有意乎,抑非圣人之所书乎?予皆不能谕也,惟博辩明识者详之。
问:为政者徇名乎,袭迹乎?三代之名,正名也;其迹,治迹也。所谓名者,万世之法也;迹者,万世之制也。正名立制,言顺事成,然后因名迹以考实,而其文章事物粲然无不备矣,可谓盛哉!董仲舒以谓三代质文有改制之名而无变道之实者是也。自秦肆其虐,灭弃古典,然后三代之名与迹皆变易而丧其实,岂所谓变其道者邪?然自秦迄今,千有余岁,或治或乱,其废兴长短之势,各由其人为之而已。其袭秦之名不可改也,三代之迹不可复也,岂其理之自然欤?岂三代之制止于三代,而不可施于后世欤?王莽求其迹而复井田,宇文求其名而复六官,二者固昏乱败亡之国也。然则孔子言“为政必也正名”,孟子言“为政必始经界”,岂虚言哉?然自秦以来,治世之主几乎三代者,唐太宗而已。其名迹固未尝复三代之一二,而其治则几乎三王,岂所谓名迹者非此之谓欤?岂遗名与迹而直考其实欤?岂孔、孟之所谓者有旨,而学者弗深考之欤?其酌古今之宜与其异同者以对。
问:古之取士者,上下交相待以成其美。今之取士者,上下交相害,欲济于事,可乎?古之士,教养有素而进取有渐。上之礼其下者厚,故下之自守者重。上非厚礼不能以得士,士非自重不能以见礼于上。故有国者,设爵禄、车服、礼乐于朝,以待其下;为士者,修仁义、忠信、孝悌于家,以待其上。设于朝者,知下之能副其待,则愈厚;居下者,知上之不薄于己,故愈重。此岂不交相成其美欤?后世之士则反是。上之待其下也,以谓干利而进尔,虽有爵禄之设而日为之防,以革进之滥者。下之视其上也,以谓虽自重,上孰我知,不自进则不能以达。由是上之待其下也益薄,下之自守者益不重而轻。呜呼!居上者欲得其人,在下者欲行其道,其可得邪?原夫三代取士之制如何?汉、魏迨今,其变制又如何?宜历道其详也。制失其本,致其反古,当自何始?今之士皆学古通经,稍知自重矣;而上之所以礼之者,未加厚也。噫!由上之厚,然后致下之自重欤?必下之自重,然后上礼之厚欤?二者两不为之先,其势亦奚由而合也?宜具陈其本末与其可施于今者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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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九·居士集卷四十九
◎祭文二十首
【祭桓侯文〈景四年〉】
谨以彘肩卮酒之奠,告于桓侯张将军之灵:农之为事亦劳矣,尽筋力,勤岁时,数年之耕,不过一岁之稔。稔,则租赋科敛之不暇,有余而食,其得几何?不幸则水旱,相枕为饿殍。夫丰岁常少,而凶岁常多。今夏麦已登,粟与稻之早者,民皆食之矣。秋又大熟,则庶几可以支一二岁之凶荒。岁功将成,曷忍败之?今晚田秋稼将实而少雨,雨之降者,频在近郊,山田僻远,欲雨之方,皆未及也。惟神降休,宜均其惠,而终成岁功。神生以忠勇事人,威名震于荆楚;殁食其土,民之所宜告也。尚飨!
【求雨祭文〈宝元元年〉】
年月日,乾德县令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五龙之神曰:百里之地一时而不雨,则民被其灾者数千家。然则水旱重事也,天之庇生斯民者,岂欲轻为之乎!不幸而遭焉,则归其说于二者。一曰吏之贪戾,不能平民,而使怨吁之气干于阴阳之和而然也。一曰凡山川能出云为雨者,皆有神以主之,以节丰凶,而为民之司命也。故水旱之灾,不以责吏,则以告神。呜呼!民不幸而罹其灾,修与神又不幸而当其事者,以吏食其禄而神享其祀也。今岁旱矣,令虽愚,尚知恐惧而奔走;神至灵也,得不动于心乎!尚飨!
【求雨祭汉景帝文〈宝元元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告于汉孝景帝之神:县有州帖,祈雨诸祠。县令至愚,以谓雨泽颇时,民不至于不足,不敢以烦神之视听。癸丑,出于近郊,见民稼之苗者荒在草间,问之,曰:“待雨而后耘耔。”又行见老父,曰:“此月无雨,岁将不成。”然后乃知前所谓雨泽颇时者,徒见于城郭之近,而县境数百里山陂田亩之间,盖未及也。修以有罪,为令于此,宜勤民事神以塞其责。今既治民狱讼之不明,又不求民之所急,至去县十余里外,凡民之事皆不能知,顽然慢于事神,此修为罪又甚于所以来为令之罪。惟神为汉明帝,生能惠泽其民,布义行刚,威灵之名,照临后世,而尤信于此土之人。神其降休,以答此土民之信。尚飨!
【北岳庙赛雨祭文〈庆历五年〉】
古者诸侯之国,水旱丰凶,山川所祷,各即其封。祀薄秩卑,止于一国,而神所降休,亦不过其国中。岂如巨岳,四方之镇,天下之雄,天子命祀,公王之崇。而修之职,既非一邦之守,凡河北千里,上给下足,皆责于厥躬。故修之祷,非镇一州而止,自河以北,冀厥惠之咸蒙。况神之主,又非河北而已,利泽之广,宜及于无穷。既获赐矣,而又敢黩,幸神听之惟聪。尚飨!
【修城祈晴祭五龙文〈滁州庆历七年〉】
雨泽于物,博哉其利。及其过差,患亦不细。民劳于农,将熟而败。吏勤于职,已成而坏。龙于吏民,何怒何戾?山湫有祠,乐可潜戏。宜安尔居,静以养智。冬雪春雨,其多已太。浸润收畜,足支一岁。旱则来告,否当且待。
【祈晴祭城隍神文〈滁州庆历七年〉】
昨者王伦为盗,攻劫城市,州民被虐,余毒未瘳,非待修言,乃神所见。近蒙朝旨,许理城隍,所以戒往弊,防未然。惟神爱福此州,必有阴助。今兴役有期,而大雪不止,沮民害事,咎必有归。惟修不能事神治民,当有明罚。而城之成否,自系神民。惟神之灵,敢以诚告,数日之内,豁然阳开,尚不失时,在神而已!尚飨!
【又祭城隍神文〈滁州庆历七年〉】
雨之害物多矣,而城者神之所职,不敢及他,请言城役。用民之力,六万九千工;食民之米,一千三百石。众力方作,雨则止之。城功既成,雨又坏之。敢问雨者,于神谁尸?吏能知人,不能知雨。惟神有灵,可与雨语。吏竭其力,神以灵。各供其职,无愧斯民。
【祈雨祭汉高皇帝文〈滁州庆历七年〉】
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汉高皇帝之灵而言曰:吏有常职,来官于滁者,不三四岁而易也。神食于此,无穷已也。神与吏,于滁人孰亲且久,孰宜爱其人之深也?滁人敢慢其吏而犯吏法者有矣,未闻有敢慢神而犯威灵也。其畏信勤事于吏,孰若畏信勤事于神也?吏于凡小事犹皆动有法令约束,违则有罚,孰若神之变化不测而能与民转灾为福也?吏朝夕拜祷,弥旬越月而无所感动。神之召呼风云、开阖阴阳而役使鬼物,顷刻之间也。今民田待雨急矣,吏知人力不能为,犹竭其力而不得已,况神之易为也。况滁人畏信勤事之久而亲,神宜爱之,而又有可以转灾为福、变化不测之能也。吏谁敢与神较,而修辄以此为黩者,盖哀民之急辞也。其政不善而召灾旱,又以为黩,神宜降殃于修,而赐民以雨,使赏罚并行而两得也。民之幸也,修之愿也。尚飨!
【汉高祖庙赛雨文〈滁州庆历七年〉】
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汉高皇帝之神。古之为政者,率人甚勤,备灾甚谨,而自勉甚笃。故劝农节用,均丰补败,虽有水旱之岁,而无饥殍之民。一遇天灾,则厚自贬责,务修人事之阙,而复阴阳之和。今乃不然。当无事之时,不能勤民于农,而亡备灾之具。一月不雨,使民惶惶,又不自责以修其阙,而动辄干神。赖神聪明,知厥过之在吏,闵斯民之可哀,赐之丰年,遍及远迩。神之大惠,如何可报?吏之大过,如何可逃?惟与民永永事神,无敢懈。尚飨!
【又祭汉高祖文〈滁州庆历七年〉】
民常患不勤于农,农勤矣而雨败其稼;吏常患不修其职,职修矣而雨害其功。吏与民慢,则惧神罚。妨民沮吏,岂又神聪!今麦虽已失,犹有望于谷。城尚可补,敢不劳厥躬?咎难追于已往,神幸惠于其终。
【祈雨祭张龙公文〈颍州皇二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张龙公之神曰:刺史不能为政而使民失所,其咎安归!而又顽傲愚冥,无诚悫忠信之心可以动于物者。是皆无以进说于神,虽其有请,宜不听也。然而明天子闵闵忧劳于上,而生民嗷嗷困苦于下,公私并乏,道路流亡。于此之时,以一日之雨,救一方之旱,用力至少,其功至多。此非人力之所能为,而神之所甚易也。苟以此说神,其有不动于心者乎?幸无以刺史不堪而止也。刺史有职守,不获躬走祠下,谨遣管界巡检田甫,布兹恳迫。尚飨!
【青州求晴祭文〈照宁二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谨以清酌之奠,致告于东岳天齐仁圣帝而言曰:夫麦之为物,历四时而后实,凡所以生育长养成就之功,可谓至矣。以四时之功而成之,以数日之雨而坏之,此殆非天之意也,非神之欲也。农服耒耜,有劳筋苦骨之勤,而水旱之灾,螟蝗之孽,丰岁常少而凶岁常多,所得常不补其所失。天之至仁,悯斯民之若此也,故于其间,时赐一大丰之岁以偿之。夫丰岁可谓难得也,既赐与之,又遽夺之,此非天之意也,非神之欲也。今在田者垂穗而蔽野,在场者其积而如坻,民傍徨而视之,穗者不得施其手,积者不得入于廪,使皆化为羽翼而飞扬之,岂不可惜也哉!此非天之意也,非神之欲也。惟神之惠,假以十日之不雨,以成天之大赐,使收获得以时,而民足食,公足用。是则赖神之灵,假之旬浃之顷,而九州数千里之地,公私皆受其赐矣。盖所假者少而所利者多,故敢以为请。尚飨!
【祭薛尚书文〈宝元元年〉】
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资政殿学士、赠兵部尚书薛公之灵。
景之元,公初解政。虽告于家,而疾未病。若修之鄙,敢辱公知?公于此时,欲以女归。公德方隆,谓当再起。齐大之婚,敢辞以礼?天不遗,公薨忽然。其后二年,卒追前言。生死之间,以成公志。挂剑于墓,古人之义。
公敏于材,刚毅自励。不顾不随,以直而遂。命也在天,往则难期。惟其行己,敢言是师。
有罪之身,窜逐囚拘。生不及门,葬不送车。致诚薄奠,因道终初。尚飨!
【祭谢希深文〈康定元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将以明日祗役于滑,谨用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副阁舍人谢公之灵。
呜呼谢公!性明于诚,履蹈其方。其于死生,固已自达,而天下之士所以叹息而不已者,惜时之良。况于吾徒,师友之分,情亲义笃,其何可忘?景之初,修走于峡,而公在江东,寓书真州,哀其亲老,而勉以自强。其后二年,再迁汉上,风波雾毒,凡万二千里,而会公南阳。初来谒公,迎我而笑,与我别久,怜其貌若故而气扬。清风之馆,览秀之凉。坐竹林之修荫,泛水芰之清香。及告还邑,得官灵昌。走书来报,喜咏于章。罢县无归,来客公邦。欢言未几,遽问于床。不见五日,而入哭其堂。
呜呼谢公!年不得中寿,而位止于郎。惟其殁也,哭者为之哀,不识者为之相吊,或赙其家,或助其丧。嗟夫!为善之效,得此而已,庸何伤!富贵偶也,寿夭数也,奚较其少多而短长!若公之有,言著于文,行著于事,材著于用,既久而愈彰。此吾徒可以无大恨,而君子谓公为不亡。
滑人来迎,修马当北,而不即去者,以公而彷徨。始修将行,期公饯我,今其去也,来奠公觞。兹言悲矣,公其闻乎?抑不闻也?徒有泪而浪浪。尚飨!
【祭叔父文〈庆历四年〉】
维年月日,具官侄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十四叔都官之灵曰:
昔官夷陵,有罪之罚;今位于朝,而参谏列。荣辱虽异,实皆羁绁,使修哭不及丧,而葬不临穴。孩童孤艰,哺养提挈。昊天之报,于义何阙?惟其报者,庶几大节。尚飨!
【祭薛质夫文】
嗟吾质夫!行丰而腴,乃享其癯。茎华虽敷,不ョ而枯。善恶贤愚,非有契符。报或一差,咎谁归辜!孔智通天,曰命矣夫。在圣犹疑,况于吾徒。嗟吾质夫!母不胜,慕无孺孤。奠觞为诀,已矣呜呼!尚飨!
【祭尹子渐文〈庆历五年〉】
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人自镇阳至怀州,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尹君子渐十一兄博士之灵。
呜呼!天于万物与吾人,孰爱憎而薄厚?其生未始以一齐,其死宜其有夭寿。苟百年者亦死,则短长之何较!惟善人之可喜,谓宜在世而常存。曰仁者寿兮,是亦爱之者说;谓善必福兮,得非以己而推天?祸福吉凶,至其难通,虽圣人亦曰命而罕言兮,岂其至此而辞穷?寿夭置之,吾不能问。
嗟乎子渐,吾独有恨!我不见子,于今几时?自子得怀,始有见期。子不能来,我欲亟往。子今安归,我往何访?昔我在朝,谏官侍从,职当荐贤,知子不贡。朋党之诬,苟避谗讽。两相知而以心,谓尺书之不用。遂声音之永隔。哭不闻而徒恸。嗟此奠之一觞,冀欢言之可共。往莫及兮难追,哀以辞而永送。尚飨!
【祭尹师鲁文〈庆历八年〉】
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亡友师鲁十二兄之灵曰:
嗟乎师鲁!辩足以穷万物,而不能当一狱吏;志可以狭四海,而无所措其一身。穷山之崖,野水之滨,猿猱之窟,麋鹿之群。犹不容于其间兮,遂即万鬼而为邻。嗟乎师鲁!世之恶子之多,未必若爱子者之众。何其穷而至此兮,得非命在乎天而不在乎人!方其奔颠斥逐,困厄艰屯。举世皆冤,而语言未尝以自及;以穷至死,而妻子不见其悲忻。用舍进退,屈伸语默。夫何能然?乃学之力。至其握手为诀,隐几待终,颜色不变,笑言从容。死生之间,既已能通于性命;忧患之至,宜其不累于心胸。自子云逝,善人宜哀;子能自达,予又何悲?惟其师友之益,平生之旧,情之难忘,言不可究。
嗟乎师鲁!自古有死,皆归无物。惟圣与贤,虽埋不殁。尤于文章,焯若星日。子之所为,后世师法。虽嗣子尚幼,未足以付予;而世人藏之,庶可无于坠失。子于众人,最爱予文。寓辞千里,侑此一尊。冀以慰子,闻乎不闻?尚飨!
【祭苏子美文〈庆历八年〉】
维年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湖州长史苏君子美之灵曰:
哀哀子美,命止斯邪?小人之幸,君子之嗟。子之心胸,蟠屈龙蛇;风云变化,雨雹交加;忽然挥斧,霹雳轰车。人有遭之,心惊胆落,震仆如麻。须臾霁止,而回顾百里,山川草木,开发萌芽。子于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者,吁可怪邪!
嗟乎世人,知此而已,贪悦其外,不窥其内。欲知子心,穷达之际。金石虽坚,尚可破坏,子于穷达,始终仁义。惟人不知,乃穷至此。蕴而不见,遂以没地。独留文章,照耀后世。嗟世之愚,掩抑毁伤,譬如磨鉴,不灭愈光。一世之短,万世之长;其间得失,不待较量。哀哀子美,来举予觞。尚飨!
【祭郑宣徽文】
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宣徽太尉郑公之灵曰:
修曩在场屋,公为先进,既登馆阁,遂获并游。平生笑言,俯仰今昔。至于勤劳中外,启沃谋猷,纪德扬功,已著朝廷之论;临风陨涕,但伸朋旧之私。永诀之情,一觞而已。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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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居士集卷五十
◎祭文十七首
【祭资政范公文〈皇四年〉】
月日,庐陵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朗范文正公之灵曰:
呜呼公乎!学古居今,持方人圆。丘、轲之艰,其道则然。公曰彼恶,谓公好讦;公曰彼善,谓公树朋。公所勇为,谓公躁进;公有退让,谓公近名。谗人之言,其何可听!先事而斥,群议众排。有事而思,虽仇谓材。毁不吾伤,誉不吾喜。进退有仪,夷行险止。
呜呼公乎!举世之善,谁非公徒?谗人岂多,公志不舒?善不胜恶,岂其然乎?成难毁易,理又然欤?
呜呼公乎!欲坏其栋,先摧桷榱;倾巢破っ,披折傍枝。害一损百,人谁不罹?谁为党论,是不仁哉!
呜呼公乎!易名谥行,君子之荣。生也何毁,殁也何称?好死恶生,殆非人情。岂其生有所嫉,而死无所争?自公云亡,谤不待辨。愈久愈明,由今可见。始屈终伸,公其无恨。写怀平生,寓此薄奠。
【祭程相公文〈至和三年〉】
维至和三年岁次丙申月日,具官欧阳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太师相国程公之灵。
呜呼!公于时人,气刚难合。予实后进,晚而相接。一笑之乐,淋漓酒卮。十年再见,公老予衰。公遽如此,予存几时?人生富贵,朝露之光。及其零落,止益悲伤。惟可喜者,令名不忘。士穷闾巷,念不逢时;公位将相,韬能不施?公居庙堂,有言谔谔。白首于外,愉愉其乐。酒酣气振,犹见锋锷。惜也虽老,神清志完。手书未复,讣已在门。昔者尊酒,歌欢笑谑;今而一觞,涕泪沾落。死生忽焉,自古常然。抚棺为诀,夫复何言!尚飨!
【祭杜祁公文〈嘉二年〉】
维嘉二年三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驱使官赵日宣,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太子太师、赠司徒、侍中杜公之灵曰:
士之进显于荣禄者,莫不欲安享于丰腴。公为辅弼,饮食起居如陋巷之士,环堵之儒。他人不堪,公处愉愉。士之退老而归休者,所以思自放于闲适。公居于家,心在于国。思虑精深,言辞感激。或达旦不寐,或忧形于色,如在朝廷,而有官责。
呜呼!进不知富贵之为乐,退不忘天下以为心。故行于己者老益笃,而信于人者久愈深。人之爱公,宁有厌已?寿胡不多,八十而止?自公之丧,道路嗟咨。况于愚鄙,久辱公知。系官在朝,心往神驰。送不临穴,哭不望帷。衔辞写恨,有涕涟ㄝ。尚飨!
【祭吴尚书文〈嘉三年〉】
维嘉三年五月庚午朔,具官欧阳修谨遣驱使官田安之至于西京,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留守、资政左丞、赠吏部尚书吴公之灵曰:
呜呼公乎!余将老也,阅世久也,见时之事可喜者少而可悲者多也。士少勤其身,以干禄仕、敢名声,初若可爱慕者众也。既而得其所欲而怠,与迫于利害而迁,求全其节以保其终者,十不一二也。其人康强饮食,平居笑言以相欢乐,察其志意,可谓伟然。而或离或合,不见几时,遂至于衰病,与其俯仰旦暮之间忽焉以死者,十常八九也。
呜呼公乎!所谓善人君子者,其难得既如彼,而易失又如此也。故每失一人,未尝不咨嗟殒泣,至于失声而长号也。公材谋足以居大臣,文学足以名后世,宜在朝廷以讲国论。而久留于外,宜享寿考以为人望。而遽云长逝,此绅大夫所以聚吊于家,而交朋故旧莫不走哭于位,岂惟老病之人独易感而多涕也。尚飨!
【祭吴大资文〈嘉三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谨遣某人,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资政侍郎吴公之灵曰:
惟公以孔、孟之学,晁、董之文,佐佑三朝,始终一节。顾惟庸缪,敢企光尘?而金门玉堂,早接俊游之末;柴枢黄阁,晚陪国论之余。虽出处之略同,在进退而则异。余实衰病,久思返于田畴;公方盛年,宜复还于廊庙。岂期白首,来哭素帷?饮百分,尚想平生之意气;写哀一奠,不知涕泪之纵横。尚飨!
【祭梅圣俞文〈嘉五年〉】
维嘉五年岁次庚子七月丁亥朔九日乙未,具官欧阳修谨率具官吕某、刘某,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圣俞之灵而言曰:
昔始见子,伊川之上,余仕方初,子年亦壮。读书饮酒,握手相欢,谈辩锋出,贤豪满前。谓言仕宦,所至皆然,但当行乐,何有忧患?子去河南,余贬山峡,三十年间,乖离会合。晚被选擢,滥官朝廷,荐子学舍,吟哦六经。余才过分,可愧非荣;子虽穷厄,日有声名。余狷而刚,中遭多难,气血先耗,发须早变。子心宽易,在险如夷,年实加我,其颜不衰。谓子仁人,自宜多寿;余譬膏火,煎熬岂久?事今反此,理固难知,况于富贵,又可必期?念昔河南,同时一辈,零落之余,惟予子在。子又去我,余存无几。凡今之游,皆莫余先,纪行琢辞,子宜余责。送终┰孤,则有众力,惟声与泪,独出余臆。尚飨!
【曾祖曾祖母祖祖母焚黄祭文〈嘉七年〉】
维嘉七年岁次壬寅某月朔日,曾孙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太子少保、太保、延安郡、荣国太夫人之告四通,告于曾祖太保、曾祖母太夫人之灵曰:
修以不肖之质,获蒙祖考之余休,享有爵禄。材薄任重,缪膺奖擢,践更二府。国有常典,命及其先。非惟优异丞弼之臣。盖所以彰积善垂庆,其来有自,而欲氵光德,发耀有时。俾为臣子者,退得伸孝于家,而进以尽忠于国。是谓一施而两得。此朝廷所以推仁广恩,而为小子之幸也。敢不夙夜祗畏,竭其思虑,勉其不逮,俾有树立。冀不颠坠其家声,以对扬天子之宠灵,以永赖祖考之遗德。
官有职任,系身于朝,不得瞻望松楸,见执笾豆,谨遣兄之子庐陵县尉嗣立以告。〈祖、祖母同词。〉
【皇考焚黄祭文】
男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告于皇考郎中之灵。修不肖,不能绍禀先训,尚赖余德遗休,不陨其世,得阶仕进,荷国宠灵。欲报之恩,不知其所。幸天子以孝治天下,凡列位于朝者,皆有追荣之典,俾其知所以有此爵禄者,皆有自来,而退得伸其私志。故自上三见于郊,一开明堂以大享。其所推恩,自太子中允、尚书工部兵部员外郎、兵部郎中告于第者四,今谨以告。惟是褒荣之意,则具载于训辞。尚飨!
【皇考太师祭文〈嘉七年〉】
嗣子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太常少卿、给事中、太子少师、太师告身四通,告于皇考太师之灵曰:
修获罪于天,幼罹孤苦,蒙赖积德积善之庆,不殒其躬,得从士大夫之列。天子哀其禄不获养,而宠及其亲,曰非以为荣,俾以伸汝志,亦以示国家推仁广惠,不忘人之先也,有庆赐之恩,而又有官秩之宠。粤元年季秋,天子恭谢天地于大庆,则有太常少卿之命。四年孟冬,享于庙,则有给事中之赠。五年冬十有一月,修忝贰枢密,则有少师之锡。明年闰八月,承乏东府,则有太师之告。而修官职有守,不得以时躬亲即事。留君之命于家、不恭;不勉力于其亲,不孝,罪莫大焉。是以涕泣忧惧,不能自安,谨遣兄之子庐陵县尉嗣立以告。尚飨!
【皇妣太夫人祭文】
嗣子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及平昌、荥阳郡太君、安定郡、永国太夫人告身四通,告于皇妣太夫人之灵曰:
修有不孝之罪,不得躬亲省视松楸者,于兹十年。无岁不请于朝,而讫不获报。遂以贪冒荣禄,留连岁时。独幸天子仁恩,教人以孝,俾得龙及其亲。故自嘉之元殆今,凡四被追封之告,亦足以少慰乌鸟之心。而备官东府,任责至重,不得退徇其私。有司所下告第之制,所以诞扬休命,宠褒幽显者,不能躬自临事,则又以永负至慈罔极不报之恩。不胜悲慕哀怆之情,谨遣兄之子嗣立以告。尚飨!
【祭宋侍中文〈治平元年〉】
惟灵明诚敏识,清方粹直。由初考终,不变一德。忽然云亡,天子之恻。富于文章,玉质天葩。施之朝庙,炳耀光华。自兹而绝,学者之嗟。既文且贤,周达善问。惟此不朽,有司之信。而车其行,礼备哀荣。奠觞为诀,修等之诚。尚飨!
【英宗皇帝灵驾发引祭文〈治平四年〉】
维治平四年岁次丁未八月丁未朔八日甲寅,具官臣欧阳修伏睹大行皇帝灵驾发引。臣以官守有职,不得攀号于道左,谨择顺天门外,恭陈薄奠,瞻望灵舆。臣修西望泣血顿首死罪言曰:伏惟大行皇帝至仁至孝,本尧、舜之心;克俭克宽,躬禹、汤之圣。德泽被物,威灵在天。今者因山为陵,卜万世而协吉,同轨毕至,无一人之后期。而臣受恩最深,报国无状,不能秉た持绋,以供贱事。而古人可慕,有愧三良之殉身;罔极衔哀,但同百姓之丧考。尚知豺獭之荐,冀伸犬马之诚。臣无任号天摧绝哀慕感切之至。臣修西望泣血顿首死罪。谨言。
【祭石曼卿文〈治平四年〉】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攵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彷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与鼯<鼠生>?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乎太上之忘情。尚飨!
【祭胡太傅文〈治平四年〉】
维治平四年岁次丁未十一月乙亥朔某日,具官修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太子太傅致仕胡公之灵。
自昔并游儒馆,当世英豪,譬如花卉,先后零凋。惟公松柏,凛凛寒标。他人磨龙,争出圭角,公独浑然,不见其璞,廊庙之器,谁能测度?晚登大用,蔚有嘉言,予文之鄙,惧不能传。三十年间,既亲且旧。哭不及丧,行不送柩,写恨临风,有怀莫究。尚飨!
【祭丁学士文〈治平四年〉】
呜呼元珍!善恶之殊,如火与水,不能相容,其势然耳。是故乡人皆好,孔子不然,恶于不善,然后为贤。子之美才,懿行纯德,谁称诸朝,当世有识。子之憔悴,遂以湮沦,问孰恶子,可知其人。毁善之言,譬若蝇矢,点彼白玉,濯之而已。小人得志,暂快一时,要其得失,后世方知。受侮被谤,无如仲尼,巍然衮冕,不祀桓。孟轲之道,愈久弥光,名尊四子,不数臧仓。是以君子,修身而俟。扰扰奸愚,经营一世,迨荣华之销歇,嗟泯没其谁记?是皆生则狐鼠,死为狗彘。惟一贤之不幸,历千载而犹伤,自古孰不有死?至今独吊乎沅湘。彼灵均之事业,初未见于南邦,使不遭罹于放斥,未必功显而名彰。然则彼谗人之致力。乃借誉而揄扬。
呜呼元珍!道之通塞,有命在天,其如予何,孔孟亦然。何以慰子,聊为此言。寄哀一奠,有涕涟涟。尚飨!
【祭蔡端明文〈治平四年〉】
维年月日,具官修谨遣三班奉职指使李易攵,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端明殿学士、尚书吏部侍郎蔡公君谟之灵曰:
呜呼!盛必有衰而生必有死,物之常理也;生为可乐而死为可哀,人之常情也。而又有不幸于其间者,宜其为恨于无穷也。自公之奋起徒步而名动京师,遂登朝廷,列侍从。其年壮志锐而意气横出,材宏业茂而誉望伟然。方公之辉华显赫之时,而其亲享寿考康宁之福。夫得禄及亲,人以为幸也,而公以荣名显仕为之养;彩衣而戏,昔以为孝也,而公以金章紫绶悦其颜。使天下为子者,莫不欲其亲如公之亲;为父母者,莫不欲其子如公之为子也。其荣且乐,可谓盛哉!及其衰也,母夫人丧犹在殡,而公已卧病于苫块之间,而爱子长而贤者遽又卒于其前,遂以奄然而瞑目。一孤藐然,以为二丧之主。呜呼,又何其不幸也!此行路之人闻之,皆为之出涕,况于亲戚朋友乎!况如修者,与公之游最久,而相知之最深者乎!
夫世之举远以为言者,不过曰四海。而闽负南海,齐临东海,使修不得躬一觞之奠,写长恸之哀。此其为恨,又何涯哉?尚飨!
【祭刘给事文〈照宁元年〉】
维熙宁元年岁次戊申四月壬演朔十五日丙辰,具官修谨遣通引官行首庞简,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留台给事原甫之灵曰:
呜呼!金百炼以为鉴,而万物不能遁其形。及为物蚀而蔽其光,顽然无异乎瓦甓。然而一遇良工之药,磨而莹之,则可以见肝胆而数毛发。盖其可昏者光,不可昏者性。其或废而或用,由有幸与不幸。
若吾原甫者,敏学通于今古,精识造子幽微,乃百炼之英,而万事之鉴也。一为末疾昏之,至使良医不能措其术,百药无所施其功。遂埋至宝,衔恨无穷!此所以士夫惊呼,莫不为朝廷而痛惜。至于不知命者,皆有疑于造物之工,况相知于道义,而久接于游从。念以身而莫赎,徒有泪而沾胸。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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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一·居士外集卷一
◎古诗四十七首
【拟玉台体七首〈明道元年〉·欲眠】
行人夜已断,明河南陌头。双不拟解,更欲要君留。
【拟玉台体七首·携手曲】
落日堤上行,独歌携手曲。却忆携手人,处处春华绿。
【拟玉台体七首·雨中归】
朝看楼上云,日暮城南雨。路远香车迟,迢迢向何所?
【拟玉台体七首·别后】
连环结连带,赠君情不忘。暂别莫言易,一夕九回肠。
【拟玉台体七首·夜夜曲】
浮云吐明月,流影玉阶阴。千里虽共照,安知夜夜心?
【拟玉台体七首·落日窗中坐】
朝闻惊禽去,日暮见禽归。瑶琴坐不理,含情复为谁?
【拟玉台体七首·领边绣】
双鸳刺绣领,粲烂五文章。暂近已复远,犹持歌扇障。
【七交七首〈天圣九年〉·河南府张推官】
尧夫大雅哲,禀德实温粹。霜筠秀含润,玉海湛无际。平明坐大府,官事盈案几。高谈遣放纷,外物不能累。非惟席上珍,乃是青云器。
【七交七首·尹书记】
师鲁天下才,神锋凛豪隽。逸骥卧秋枥,意在癸癸迅。平居弄翰墨,挥洒不停瞬。谈笑帝王略,驱驰古今论。良工正求玉,片石胡为韫?
【七交七首·杨户曹】
子聪江山禀,弱岁擅奇誉。盱衡恣文辩,落笔妙言语。胡为冉冉趋,三十滞公府?美璞思善价,浮云有夷路。大雅恶速成,俟命宜希古。
【七交七首·梅主簿】
圣俞翘楚才,乃是东南秀。玉山高岑岑,映我觉形陋。《离骚》喻草香,诗人识鸟兽。城中争拥鼻,欲学不能就。平日礼文贤,宁久滞奔走。
【七交七首·张判官】
洛城车隆隆,晓门争道入。连袂粉如帷,文者岂无十。壮矣张太素,拂羽择其集。远慕邺才子,一笑欢相挹。虽有轩与冕,攀翔莫能及。人将孰君子,盍视其游执?
【七交七首·王秀才】
几道颜之徒,沉深务覃圣。采藻荐良璧,文润相辉映。入市羊驾车,谈道犀为柄。时时一文出,往往纸价盛。无为恋丘樊,遂滞蒲轮聘。
【七交七首·自叙】
余本漫浪者,兹亦漫为官。胡然类鸱夷,托载随车辕。时士不俯眉,默默谁与言?赖有洛中俊,日许相跻攀。饮德醉醇酎,袭馨佩春兰。平时罢军檄,文酒聊相欢。
【答杨辟喜雨长句】
吾闻阴阳在天地,升降上下无时穷。环回不得不差失,所以岁时无常丰。古之为政知若此,均节收敛勤人功。三年必有一年食,九岁常备三岁凶。纵令水旱或时遇,以多补少能相通。今者吏愚不善政,民亦游惰离于农。军国赋敛急星火,兼并奉养过王公。终年之耕幸一熟,聚而耗者多于蜂。是以比岁屡登稔,然而民室常虚空。遂令一时暂不雨,辄以困急号天翁。赖天闵民不责吏,甘泽流布何其浓。农当勉力吏当愧,敢不酌酒浇神龙!
【嵩山十二首〈明道元年〉·公路涧】
驱马渡寒流,断涧横荒堡。槎危欲欹岸,花落多依草。击汰玩游,倒影看飞鸟。留连爱芳杜,渐下西峰照。
【嵩山十二首·拜马涧】
昔闻王子晋,把袂浮丘仙。金骏于此堕,吹笙不复还。玉蹄无迹久,涧草但荒烟。
【嵩山十二首·二室道】
二室对,群峰耸Β直。云随高下起,路转参差碧。春晚桂丛深,日下山烟白。芝英已可茹,悠然想泉石。
【嵩山十二首·自峻极中院步登太室中峰】
系马青松阴,蹑屣苍崖路。惊鸟动林花,空山答人语。云霞不可揽,直入冥冥雾。
【嵩山十二首·玉女窗】
玉女不可邀,苍崖郁直。石乳滴空窦,仰见寥碧。徙倚难久留,桂树含春色。
【嵩山十二首·玉女捣衣石】
玉女捣仙衣,夜下青松岭。山深风露寒,月杵遥相应。灵踪查可寻,片石秋光莹。
【嵩山十二首·天门】
石径方盘纡,双峰忽中断。呀豁青冥间,畜泄烟云乱。杉萝试举手,自可阶天汉。
天门泉〈旧号救命泉,恶其名鄙,因取美名,书为续命泉,大书三字立于泉侧。〉
烟霞天门深,灵泉吐岩侧。云湿灏气寒,石老林腴碧。长松暂休坐,一酌烦心涤。
【嵩山十二首·天池】
高步登天池,灵源湛然吐。俯窥不可见,渊默神龙护。静夜天籁寒,宿客疑风雨。
三醉石〈三醉石在八仙坛上,南临巨崖,峰岫
迤逦,苍烟白云郁郁在下。物外之适,相与酣酌,
坐石欹醉、似非人间。因索笔,目梅圣俞书三醉
字于石上,而三人者又各题其姓名而刻之。〉
拂石登古坛,旷怀聊共醉。云霞伴酣乐、忽在千峰外。坐久还自醒,日落松声起。
【嵩山十二首·峻极寺】
路入石门见,苍苍深霭间。云生石砌润,木老天风寒。客来依返照,徙倚听山蝉。
【嵩山十二首·中峰】
望望不可到,行行何屈盘。一径林杪出,千岩云下看。烟岚半明灭,落照在峰端。
【初秋普明寺竹林小饮饯梅圣俞分韵得亭皋木叶下绝句五首〈明道元年〉】
临水复欹石,陶然同醉醒。山霞坐未敛,池月来亭亭。
洛城风日美,秋色满蘅皋。谁同茂林下,扫叶酌松醪。
野水竹间清,秋山酒中绿。送子此酣歌,淮南应落木。
劝客芙蓉杯,欲搴芙蓉叶。垂杨碍行舟,演漾回轻楫。
山水日已佳,登临同上下。衰兰尚可采,欲赠离居者。
【和谢学士泛伊川浩然无归意因咏刘长卿佳句作欲留篇之什〈明道元年〉】
久不见南山,依然已秋色。悠哉川上行,复邀城中客。木落山半空,川明潦尤积。飞鸟鉴中看,行云舟中白。夷犹白苹里,笑傲清风侧。极浦追所远,回峰高易夕。觞咏共留连,高怀追昔贤。惟应谢公兴,不减向临川。
【戏书拜呈学士三丈】
渊明本嗜酒,一钱常不持。人邀辄就饮,酩酊篮舆归。归来步三径,索寞绕东篱。咏句把黄菊,望门逢白衣。欣然复坐酌,独醉卧斜晖。
【和杨子聪答圣俞月夜见寄】
秋露蔼已繁,迢迢星汉回。皎洁庭际月,流光依井苔。有客爱凉景,幽轩为君开。所思不可极,但慰清风来。
【谢人寄双桂树子〈明道二年〉】
有客尝芳丛,移根自幽谷。为怀山中趣,爱此岩下绿。晓露秋晖浮,清阴药兰曲。更待繁花白,邀君弄芳馥。
【雨中独酌二首】
老大世情薄,掩关卧郊原。英英少年子,谁肯过我门。宿云屯朝阴,暑雨清北轩。逍遥一尊酒,此意谁与论。酒味正薰烈,吾心方浩然。鸣禽时一弄,如与古人言。
幽居草木深,蒙茏蔽窗户。鸟语知天阴,蛙鸣识天雨。亦复命尊酒,欣兹却烦暑。人情贵自适,独乐非钟鼓。出门何所之,闭门谁我顾?
【庭前两好树】
庭前两好树,日夕欣相对。风霜岁苦晚,枝叶常葱翠。午眠背清阴,露坐荫高盖。东城桃李月,车马倾。而我不出门,依然伴憔悴。荣华不随时,寂寞幸相慰。君子固有常,小人多变态。
【绿竹堂独饮〈明道二年〉】
夏篁解阴加つ,卧斋公退无喧嚣。清和况复值佳月,翠树好鸟鸣咬咬。芳尊有酒美可酌,胡为欲饮先长谣?人生暂别客秦楚,尚欲泣泪相攀邀。况兹一诀乃永已,独使幽梦恨蓬蒿。忆予驱马别家去,去时柳陌东风高。楚乡留滞一千里,归来落尽李与桃。残花不共一日看,东风送哭声嗷嗷。洛池不见青春色,白杨但有风萧萧。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榴花最晚今又拆,红绿点缀如裙腰。年芳转新物转好,逝者日与生期遥。予生本是少年气,差磨牙角争雄豪。马迁班固洎歆向,下笔点窜皆嘲嘈。客来共坐说今古,纷纷落尽玉麈毛。弯弓或拟射石虎,又欲醉斩荆江蛟。自言刚气贮心腹,何尔柔软为脂膏?吾闻庄生善齐物,平日吐论奇牙聱。忧从中来不自遣,强叩瓦缶何讠尧讠尧。伊人达者尚乃尔,情之所钟况吾曹。愁填胸中若山积,虽欲强饮如沃焦。乃判自古英壮气,不有此恨如何消。又闻浮屠说生死,灭没谓若梦幻泡。前有万古后万世,其中一世独。安得独洒一榻泪,欲助河水增滔滔?古来此事无可奈,不如饮此尊中醪。
【暇日雨后绿竹堂独居兼简府中诸僚】
新晴竹林茂,日夕爱此君。佳禽弄翠树,若与幽人亲。扫径绿苔静,引流清派分。开轩见远岫,欹枕送归云。桐槿渐秋意,琴觞怀友文。浩然沧洲思,日厌京洛尘。车骑方开府,梁王多上宾。平时罢飞檄,行乐喜从军。骑省悼亡后,漳宾多病身。南窗若可傲,方事陶潜巾。
【江上弹琴】
江水深无声,江云夜不明。抱琴舟上弹,栖鸟林中惊。游鱼为跳跃,山风助清冷。境寂听愈真,弦舒心已平。用兹有道器,寄此无景情。经纬文章合,谐和雌雄鸣。飒飒骤风雨,隆隆隐雷霆。无射变凛冽,黄钟催发生,咏歌文王《雅》,怨刺《离骚经》。二《典》意澹薄,三《盘》语丁宁。琴声虽可状,琴意谁可听?
【送白秀才西归】
白子来自西,投我文与书。升阶揖让席,言气温且舒。万辙走声利,独趋仁义涂。仁义荒已久,斤锄费耕除。吾常患力寡,欣子好古徒。终当竭其力,戋刂治为通衢。旗旄侍天子,安驾五路车。尽驱天子民,垂白歌其隅。子其从我游,有志知何如?
【巩县初见黄河〈明道二年〉】
河决三门合四水,径流万里东输海。巩洛之山夹而峙,河来啮山作沙觜。山形迤逦若奔避,河益汹汹怒而詈。舟师弭楫不以帆,顷刻奔过不及视。舞波渊旋投沙渚,聚沫倏忽为平地。下窥莫测浊且深,痴龙怪鱼肆凭恃。我生居南不识河,但见《禹贡》书之记。其言河状钜且猛,验河质书信皆是。昔者帝尧与帝舜,有子朱商不堪嗣。皇天意欲开禹圣,以水病尧民以溃。尧愁下人瘦若腊,众臣荐鲧帝曰试。试之九载功不效,遂殛羽山惭而毙。禹羞父罪哀且勤,天始以书畀于姒。书曰五行水润下,禹得其术因而治,凿山疏流浚畎浍,分擘枝派有条理,万邦入贡九州宅,生人始免生鳞尾。功深德大夏以家,施及三代蒙其利。江海淮济洎汉沔,岂不浩渺汪而大?收波卷怒畏威德,万古不敢肆凶厉。惟兹浊流不可律,历自秦汉尤为害。崩坚决壅势益横,斜跳旁出惟其意。制之以力不以德,驱民就溺财随弊。盖闻河源出昆仑,其山上高大无际。自高泻下若激箭,一直一曲一千里。湍雄冲急乃迸溢,其势不得不然尔。前岁河怒惊滑民,浸漱洋洋淫不止。滑人奔走若锋骇,河伯视之以为戏。呀呀怒口缺若门,日啖薪石万万计。明堂天子圣且神,悼河不仁嗟曰喟。河伯素顽不可令,至诚一感惶且畏。引流辟易趋故道,闭口不敢烦官吏。遵涂率职直东下,咫尺莫可离其次。尔来岁星行一周,民牛饱刍邦羡费。滑人居河饮河流,耕河之ヂ浸河渍。嗟河改凶作民福,呜呼明堂圣天子!
【代书寄尹十一兄杨十六王三】
并辔登北原,分首昭陵道。秋风吹行衣,落日下霜草。昔日憩巩县,信马行苦早。行行过任村,遂历黄河奥。登高望河流,汹汹若怒闹。予生平居南,但闻河浩渺。停鞍暂游目,茫洋肆惊眺。并河行数曲,山坡亦萦绕。罂子与山口,呀险乃天灶。秤钩真如钩,上下欲颠倒。虎牢吏当关,讥问名已告。荥阳夜闻雨,故人留我笑。明朝已高尘,青车引旌纛。传云送主丧,窀穸诣坟兆。后乘皆辎,轮毂相辉照。辟易未及避,庐儿已呵敫。午出郑东门,下马仆射庙。中牟去郑远,记里十余堠。抵牟日已暮,仆马困米稿。渐望阊阖门,崛若中天表。趋门争道入,羁鞅不及掉。浪童游九衢,风埃叹何浩。京师天下聚,奔走纷扰扰。但闻街鼓喧,忽忽夜复晓。追怀洛中俊,已动思归操。为别未期月,音尘一何杳。因书写行役,聊以为君导。
【别圣俞】
车马古城隅,喧喧分晓色。行人念归涂,居者徒惨恻。薄宦共羁旅,论交喜金石。荐以朋酒欢,宁知岁月适。人事坐云变,出处俄乖隔。关山自兹始,挥袂举轻策。岁暮寒云多,野旷阴风积。征蹄践严霜,别酒临长陌。应念同时人,独为未归客。
【送刘秀才归河内】
落日古京门,车马动行色。河上多悲风,山阳有归客。朽箧蠹虫篆,遗文摹鸟迹。言于有司知,岂顾时人识。山陂岁始寒,霰雪密已积。还家宁久留,方言事征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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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二·居士外集卷二
◎古诗二十七首〈自西京至夷陵作,起明道□年,尽景四年。〉
【数诗】
一室曾何扫,居闲俗虑平。二毛经节变,青鉴不须惊。三复磨圭戒,深防悔吝生。四愁宁敢拟,高咏且陶情。五鼎期君禄,无思死必烹。六奇还自礻必,海寓正休兵。七日雾,彪文幸有成。八门当鼓翼,凌厉指霄程。九德方居位,皇猷日月明。十朋如可问,从此卜嘉亨。
【答钱寺丞忆伊川】
之子问伊川,伊川已春色。绿芷杂芳浦,青溪含白石。山阿昔留赏,屐齿无遗迹。惟有岩桂花,留芳待归客。
【书怀感事寄梅圣俞】
相别始一岁,幽忧有百端。乃知一世中,少乐多悲患。〈平声〉。每忆少年日,未知人事艰。颠狂无所阂,落魄去羁牵。三月入洛阳,春深花未残。龙门翠郁郁,伊水清潺潺。逢君伊水畔,一见已开颜。不暇谒大尹,相携步香山。自兹惬所适,便若投山猿。幕府足文士,相公方好贤。希深好风骨,迥出风尘间。师鲁心磊落,高谈羲与轩。子渐口若讷,诵书坐千言。彦国善饮酒,百盏颜未丹。几道事闲远,风流如谢安。子聪作参军,常跨破虎鞯。子野乃秃翁,戏弄时脱冠。次公才旷奇,王霸驰笔端。圣俞善吟哦,共嘲为阆仙。惟予号达老,醉必如张颠。洛阳古郡邑,万户美风烟。荒凉见宫阙,表里壮河山。相将日无事,上马若鸿翩。出门尽垂柳,信步即名园,嫩箨筠粉暗,渌池萍锦翻。残花落酒面,飞絮拂归鞍。寻尽水与竹,忽去嵩峰巅。青苍缘万仞,杳霭望三川。花草窥涧窦,崎岖寻石泉。君吟倚树立,我醉欹云眠。子聪疑日近,谓若手可攀。共题三醉石,留在八仙坛。水云心已倦,归坐正杯盘。飞琼始十八,妖妙犹双环。寒篁暖凤觜,银甲调雁弦。自制《白云曲》,始送黄金船。珠帘卷明月,夜气如春烟。灯花弄粉色,酒红生脸莲。东堂榴花好,点缀裙腰鲜。插花云髻上,展簟绿阴前。乐事不可极,酣歌变为叹。〈平声〉。诏书走东下,丞相忽南迁。送之伊水头,相顾泪潸潸。腊月相公去,君随赴春官。送君白马寺,独入东上门。故府谁同在,新年独未还。当时作此语,闻者已依然。
【杂言答圣俞见寄兼简东京诸友】
昔君居洛阳,乐事无时有。窦府富文章,谢墅从亲友。丰年政颇简,命驾时为偶。不问竹林主,仍携步兵酒。芬芳弄嘉月,翠绿相森茂。
【闻梅二授德兴〈令〉戏书】
君家小谢城,为客洛阳里。绿发方少年,青衫喜为吏。重湖乱山绿,归梦寄千里。洛浦见秋鸿,江南老芳芷。自言北地禽,能感南人耳。京国本繁华,驰逐多英轨。争歌《白雪》曲,取酒西城市。朝逢油壁车,暮结青尾。岁月倏可忘,行乐方未已。忽尔畏简书,翻然浩归思。江山故国近,风物饶阳美。楚柚烟中黄,吴莼波上紫。还乡问井邑,上堂多庆喜。离别古所难,更畏秋风起。
【戏赠】
莫愁家住洛川傍,十五纤腰闻四方。堂上金尊邀上客,门前白马系垂杨。春风满城花满树,落日花光争粉光。城头行人莫驻马,一曲能令君断肠。
【寄左军巡刘判官】
遥听洛城钟,独渡伊川水。绿树郁参差,行人去无已。因高望京邑,驱马沿山〈趾〉。落日乱峰多,龙门何处是?
【罢官后初还襄城弊居述怀十韵回寄洛中旧寮】
路尽见家山,欣然望吾庐。陋巷叩柴扉,迎候遥惊呼。儿童戏竹马,田里邀篮舆。春桑郁已绿,岁事催农夫。朝日飞雉ず,东皋新雨余。植杖望远林,行歌登故墟。夙志在一壑,兹焉将荷锄。言谢洛社友,因招洛中愚。马卿已倦客,严安犹献书。行矣方于役,岂能遂归欤!
【和圣俞聚蚊】
颓阳照穷巷,暑退凉风生。夫子卧环堵,振衣步前楹。愁烟四邻起,鸟雀喧空庭。余景蔼欲昏,众蚊复薨薨。群飞岂能数,但厌声营营。抱琴不暇抚,挥麈无由停。散帙复归卧,咏言聊写情。覆载无巨细,善恶皆生成。朽木出众蠹,腐草为飞萤。书鱼长阴湿,醯鸡由郁蒸。豕鬣固多虱,牛间常聚虻。元气或壹郁,播之为孽腥。卑臭乃其类,清虚非所经。华堂敞高栋,绮疏仍藻扃,金莹椒壁,玉壶含夜冰。终朝事薰祓,岂敢近檐甍。富贵非苟得,抱节居茅衡。阴墙百虫聚,下偃众秽盈。何尝曲肱乐,但苦聚雷声。江南美山水,水木正秋明。自古佳丽国,能助诗人情。喧嚣不可久,片席何时征?
【送刘学士知衡州】
扬子懒属书,平居惟嗜酒。一沐或弥旬,解酲五斗。淡尔轻荣利,何尝问无有。忍忆四马归,行为一麾守。湘酎自古醇,水闻名久。簿领但盈几,对经不离口。湖田赋稻蟹,民讼争垅亩。兀尔即沈冥,安能知可否?聊为寄情乐,岂与素怀偶。藏器思适时,投刃宁烦手。行当考官绩,勿复困罂缶!
【送张屯田归洛歌〈景二年〉】
昔年洛浦见花落,曾作悲歌歌落花。愁来欲遣何可奈?时向金河寻杜家。杜家花虽非绝品,犹可开颜为之饮。少年意气易成欢,醉不还家伴花寝。一来京国两伤春,憔悴穷愁九陌尘。红房紫{艹含}处处有,骑马欲寻无故人。黄河三月入隋河,河水多时怅望多。为怜此水来何处,中有伊流与洛波。忽闻君至自西京,洗眼相看眼暂明。心衰面老畏人问,惊我瘦骨清如冰。今年七月妹丧夫,稚儿孀女啼呱呱。季秋九月予丧妇,十月厌厌成病躯。端居移病新城下,日不出门无过者。独行时欲强高歌,一曲未终双涕洒。可怜明月与春风,岁岁年年事不同。暂别已嗟非旧态,再来应是作衰翁。感时惜别情无已,无酒送君空有泪。西归必有问君人,为道别来今若此。
【述怀送张总之】
郁郁河堤绿树平,送君因得到东城。落花已尽莺犹啭,垂柳初长蝉欲鸣。去年送客亦曾到,正值杨花乱芳草。人心不复故时欢,景物自随时节好。感今怀昔复伤离,一别相逢知几时?莫辞今日一尊酒,明日思君难重持。东吴山水天下秀,羡君轻舟片帆逗。江城月下夜闻歌,淮浦山前朝放溜。乐哉此行时未晚,万壑千岩不知远。可怜病客厌京尘,寂寞淹留已再春。扁舟待得东南下,犹更河桥送几人!
【送子野】
四时惨舒不可调,冬夏寒暑易郁陶。春阳著物大软媚,独有秋节最劲豪。金方坚刚屏炎瘴,兑气高爽清风飙。烟霞破散灏气豁,山河震发地脉摇。天开宝鉴露寒月,海拍积雪卷怒潮。光辉通透夺星耀,蟠潜惊奋斗蜃蛟。高楼精爽毛发疏,壮怀直恐冲斗杓。欲飞轻衣上拂汉,拟乘二气戏鹭涛。念时文法密于织,羁縻束缚不自聊。岂无策议献人主,扼持舌在口已胶。当秋且幸际轩豁,谁能儿女听螗蜩。君方壮岁襟宇快,名声乐与家声高。轻舟从游山川底,诗酒合兴皆翘翘。堪嗟宋玉自悲搅,可并张翰同逍遥。功名富贵有时到,忍把壮节良辰消。
【送刘十三南游】
决决汴河流,橹声过晚浦。行客问吴山,舟人多楚语。春深紫兰泽,夏早黄梅雨。时应赋登眺,聊以忘羁旅。
【与李献臣宋子京春集东园得节字】
绿野秀可餐,游骖喜初结。芸局苦寂寥,禁署隔清切。欢言得幽寻,况此及嘉节。鸟ミ已关关,泉流初决决。紫萼繁若缀,翠苕柔可撷。屡期无后时,芳物畏。
【晚泊岳阳】
卧闻岳阳城里钟,系舟岳阳城下树。正见空江明月来,云水苍茫失江路。夜深江月弄清辉,水上人歌月下归。一阕声长听不尽,轻舟短楫去如飞。
【新开棋轩呈元珍表臣】
竹树日已滋,轩窗渐幽兴。人闲与世远,鸟语知境静。春光蔼欲布,山色寒尚映。独收万虑心,于此一枰竞。
【代赠田文初〈景四年〉】
感君一顾重千金,赠君白璧为妾心。舟中绣被薰香夜,春雪江头三尺深。西陵长官头已白,憔悴穷愁愧相识。手持玉唱《阳春》,江上梅花落如积。津亭送别君未悲,梦阑酒解始相思。须知巫峡闻猿处,不似荆江夜雪时。
【惠泉亭】
翠壁刻孱颜,烟霞跬步间。使君能爱客,朝夕弄山泉。春岩雨过春流长,置酒来听山溜响。鉴中楼阁俯清池,雪里峰峦开晓幌。须知清兴无时已,酒美宾嘉自相对。席间谁伴谢公吟,日暮多逢山简醉。淹留桂树几经春,野鸟岩花识使君。使君今是尊前客,谁与山泉作主人?
【过张至秘校庄】
田家何所乐,笞笠日相亲。桑条起蚕事,菖叶候耕辰。望岁占风色,宽徭知政仁。樵渔逐晚浦,鸡犬隔前村。泉溜塍间动,山田树杪分。鸟声梅店雨,野色柳桥春。有客问行路,呼童惊候门。焚鱼酌白醴,但坐且欢欣。
【行次叶县】
朝渡汝河流,暮宿楚山曲。城阴日下寒,野气春深绿。征车倦长道,故国有乔木。行行渐乐郊、东风满平陆。
【将至淮安马上早行学谢灵运体六韵】
晴霞煦东浦,惊鸟动烟林。曙河兼斗没,沓嶂隐云深。寒鸡隔树起,曲坞留风吟。征夫倦行役,秋兴感登临。衡皋积涂迥,江蓠香露沈。行矣岁华晚,归与劳叹音。
【自〈枝〉江山行至平陆驿五言二十四韵〉】
〈枝〉江望平陆,百里千余岭。萧条断烟火,莽苍无人境。峰峦互前后,南北失壬丙。天秋云愈高,木落岁方冷。水涉愁蜮射,〈含沙也。〉林行忧虎猛。万仞悬岩崖,一彳勺枯梗。缘危类犭爰猱,陷淖若{圭黾}黾。腰舆惧倾扑,烦马倦鞭警。攀跻诚畏涂,习俗羡蛮犷。度隘足虽,因高目还骋。九野画荆衡,群山乱巫郢。烟岚互明灭,点缀成图屏。时时度深谷,往往得佳景。翠树郁如盖,飞泉溜垂绠。幽花乱黄紫,粲弄光影。山鸟啭成歌。寒蜩ィ如哽。登临虽云劳,巨细得周省。晨装趁徒旅,夕宿访闾井。村暗水茫茫,鸡鸣星耿耿。登高近佳节,归思时引领。溪菊荐山尊,田β佑烹鼎。家近梦先归,夜寒衾屡整。崎岖念行役,昔宿已为永。岂如江上舟,棹歌方酩酊。〈初泛舟荆江,棋酒甚欢,故有此句。〉
【春日西湖寄谢法曹歌】
西湖春色归,春水绿于染。群芳烂不收,东风落如糁。〈西糊者,许昌胜地也。〉参军春思乱如云,白发题诗愁送春。〈谢君有“多情未老已白发,野思到春如乱云”之句。〉遥知湖上一尊酒,能忆天涯万里人。万里思春尚有情,忽逢春至客心惊。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少年把酒逢春色,今日逢春头已白。异乡物态与人殊,惟有东风旧相识。
【答谢景山遗古瓦砚歌】
火数四百炎灵销,谁其代者当涂高。穷奸极酷不易取,始知文景基扃牢。坐挥长喙啄天下,豪杰竞起如胃毛。董吕亻汜相继死,绍术权备争咆咻。力强者胜怯者败,岂较才德为功劳。然犹到手不敢取,而使螟蝗生蝮。子丕当初不自耻,敢谓舜禹传之尧。得之以此失亦此,谁知三马食一槽。当其盛时争意气,叱咤雷雹生风飚。干戈战罢数功阀,周蔑方召尧无皋。英雄致酒奉高会,巍然铜雀高。圆歌宛转激清微,妙舞左右回纤腰。一朝西陵看拱木,寂寞む帐空萧萧。当时凄凉已可叹,而况后世悲前朝。高台已倾渐平地,此瓦一坠埋蓬蒿。苔文半灭荒土蚀,战血曾经野火烧。败皮弊网各有用,谁使镌钅兔成凸凹。景山笔力若牛弩,句遒语老能挥毫。嗟予夺得何所用,簿领朱墨徒纷淆。走官南北未尝舍,缇袭三四勤缄包。有时属思欲飞洒,意绪轧轧难抽缲。舟行屡备水神夺,往往冥晦遭风涛。质顽物久有精怪,常恐变化成灵妖。名都所至必传玩,爱之不换鲁宝刀。长歌送我怪且伟,欲报惭愧无琼瑶。
【古瓦砚】
砖瓦贱微物,得厕笔墨间。于物用有宜,不计丑与妍。金非不为宝,玉岂不为坚。用之以发墨,不及瓦砾顽。乃知物虽贱,当用价难攀。岂惟瓦砾尔,用人从古难!
【新营小斋凿地炉辄成五言三十九韵】
霜降百工休,居者皆入室。堇户畏初寒,开炉代温律。规模不盈丈,广狭足容膝。轩窗共幽窳,竹柏助蒙密。辛勤惭巧官,穷贱守卑秩。无术政奚为,有年秋屡实。文书少期会,租讼省鞭扌失。地僻与世疏,官闲得身佚。荆蛮苦卑陋,气候常壹郁。天日每阴翳,风飙多凛冽溧。衰颜惨时晚,病骨知寒疾。蛮床倦晨兴,篮舆厌朝出。近樵采,僮仆史呵叱。御岁畜蹲鸱,馈客荐包橘。霜薪吹晶荧,石鼎沸啾唧。披方养丹砂,候节煎〈去声〉秋术。西邻有高士,轲卧蓬荜。鹤发善高谈,鲐背便炙熨。披裘屡相就,束亦时乞。传经伏生老,爱酒扬雄吃。晨灰暖余杯,夜火爆山栗。无言两忘形,相对或终日。微生慕刚毅,劲强〈去声〉早难屈。自从世俗牵,常恐天性失。仰兹微官禄,养此多病质。省躬由一言,无枉慕三黜。因知吏隐乐,渐使欲心窒。面壁或僧禅,倒冠聊酒逸。螟蛉轻二豪,一马齐万物。启期为乐三,叔夜不堪七。负薪幸有瘳,旧学颇思述,兴亡阅今古,图籍罗甲乙。鲁册谨会盟,周公彖凶吉。详明左丘辩,驰骋马迁笔。金石互铿钅訇,风云生倏忽。豁尔一开卷,慨然时掩帙。浮沈恣其间,适若遂聱耳。吾居谁云陋,所得乃非一。五斗岂须惭,优游岁将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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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三·居士外集卷三
◎古诗三十首〈自乾德至滁州作。起宝元元年,尽庆历八年。〉
【南獠〈宝元元年〉】
洪宋区夏广,恢张际四维。狂孽久不耸,民物含春熙。耆稚适所尚,游泳光华时。遽然摄提岁,南獠掠边陲。予因叩村叟,此事曷如斯?初似却人问,未语先涕垂。收涕谢客问,为客陈始基:抚水有上源,水浅山。生民三千室,聚此天一涯。狠勇复轻脱,性若鹿与麋。男夫不耕凿,刀兵动相随。宜融两境上,杀人取其赀。因斯久久来,此寇易为羁。鼠窃及蚁聚,近里焉敢窥?势亦不久住,官军来即驰。景德祥符后,时移事亦移。西辅哲且善,天子仁又慈。将军称招安,兵非羽林儿。龙江一牧拙,逻骑材亦非。威惠不兼深,徒以官力欺。智略仍复短,从此难羁縻。引兵卸甲岭,部阵自参差。锋镝殊未接,士卒心先离。奔走六吏死,〈初在怀远军卸甲岭,杀伤范礼宾、王崇班等,六人落阵死。〉明知国挫威。自兹贼声震,直寇融州湄。县宇及民庐,毁荡无孑遗。利镞淬诸毒,中肤无药医。长刀断人股,横尸满通逵。妇人及孳产,驱负足始归。堂堂过城戍,何人敢正窥!外计削奏疏,一一闻宸闱。赫尔天斯怒,选将兴王师。精甲二万余,猛毅如虎貔。剑戟凛秋霜,旌闪朝曦。八营与七萃,岂得多于兹。外统三路进,小敌胡能为。前驱已压境,后军犹未知。逶迤至蛮域,但见空稻畦。搜罗一月余,不战师自罢。荷戈莫言苦,负粮深可悲。哀哉都督邮,无辜遭屠糜。〈昭州都曹皇甫仅三人部粮入洞,遭蛮贼掩杀,及害夫力千余〉。哓咋计不出,还出招安辞。半降半来拒,蛮意犹狐疑。厚以缯锦赠,狙心诈为卑。戎帐草草起,贼戈蹑背挥。我聆老叟言,不觉颦双眉。吮毫兼叠简,占作南獠诗。愿值采诗官,一敷于彤墀。
【寄圣俞】
西陵山水天下佳,我昔谪官君所嗟。官闲憔悴一病叟,县古潇洒如山家。雪消深林自笋,人响空山随摘茶。有时携酒探幽绝,往往上下穷烟霞。岩荪绿缛软可藉,野卉青红春自华。风余落蕊飞回旋,日暖山鸟鸣交加。贪追时俗玩岁月,不觉万里留天涯。今来寂寞西岗口,秋尽不见东篱花。市亭插旗斗新酒,十千得斗不可赊。材非世用自当去,一舸聱牙挥钓车。君能先往勿自滞,行矣春洲生荻芽。
【答梅圣俞寺丞见寄〈宝元二年〉】
忆昔识君初,我少君方壮。风期一相许,意气曾谁让。交游盛京洛,尊俎陪丞相。骥日相追,鸾凰志高扬。词章尽崔蔡,论议皆歆向。文会忝予盟,诗坛推子将。谈精锋愈出,饮剧欢无量。贾勇为无前,余光谁敢望!兹来五六岁人事堪凄怆。南北顿睽乖,相离独飘荡。失杯由画足,伤手因代匠。移书虽激切,拙语非欺诳。安知乃心愚,而使所言妄。权豪不自避,斧质诚为当。仓皇得一邑,奔走逾千嶂。楚峡听猿鸣,荆江畏蛟浪。蛮方异时俗,景物殊气象。绿发变风霜,丹颜侵疾痒。常忧鸟窥,幸免江鱼葬。今兹荷宽宥,迁徙来汉上。憔悴戴囚冠,驱驰嗟俗状。王事多倥偬,学业差遗忘。未能解绶去,所恋寸禄养。举足畏逢仇,低头惟避谤。欣闻故人近,岂惮驱车访?一别各衰翁,相见问无恙。交情宛如旧,欢意独能强。幸陪主人贤,更值芳洲涨。菱荷乱浮泛,水竹涵虚旷。清风满谈席,明月临歌舫。已见洛阳人,重开画楼唱。怡然壹郁写,尔累囚放。自从还邑来,会此骄阳亢。神灵多请祷,租讼烦笞。犹须新秋凉,汉水临清漾。野稼荡浮云,晴山开叠障。聊以助吟咏,亦可资酣畅。北辕如未驾,幸子能来贶。
【酬圣俞朔风见寄】
因君朔风句,令我苦寒吟。离别时未几,峥嵘岁再阴。惊飙击旷野,余响入空林。客路行役远,马蹄冰雪深。瞻言洛中旧,期我高阳岑。故馆哭知己,新年伤客心。相逢岂能饮,惟有涕沾襟!
【送琴僧知白〈宝元二年〉】
吾闻夷中琴已久,常恐老死无其传。夷中未识不得见,岂谓今逢知白弹。遗音彷佛尚可爱,何况之子传其全。孤禽晓警秋野露,空涧夜落春岩泉。二年迁谪寓三峡,江流无底山侵天。登临探赏久不厌,每欲图画存于前。岂知山高水深意,久以写此朱丝弦。酒酣耳热神气王,听之为子心肃然。嵩阳山高雪三尺,有客拥鼻吟苦寒。负琴北走乞其赠,持我此句为之先。
【听平戎操】
西戎负固稽天诛,勇夫战死智士谟。上人知白何为者,年少力壮逃浮屠。自言平戎有古操,抱琴欲进为我娱。我材不足置廊庙,力弱又不堪戈殳。遭时有事独无用,偷安饱食与汝俱。尔知平戎竞何事,自古无不由吾儒。周宣六月伐猃狁,汉武五道征匈奴。方叔召虎乃真将,卫青去病诚区区。建功立业当盛日,后世称咏于诗书。平生又欲慕贾谊,长缨直请系单于。当衢理检四面启,有策不献空踟蹰。惭君为我奏此曲,听之空使壮士吁。推琴置酒恍若失,谁谓子琴能起予!
【书宜城修水渠记后奉呈朱寺丞】
因民之利无难为,使民以说民忘疲。乐哉朱君鄣灵堤,导鄢及蛮兴众陂。古渠废久人莫知,朱君三月而复之。沃土如膏瘠土肥,百里岁岁无凶灾。鄢蛮之水流不止,襄人思君无时已。
【谷正至始得先所寄书及诗不胜喜慰因书数韵奉酬圣俞〈康定元年〉】
寒日照深巷,柴门朝尚闭。有客自江来,尺书千里至。启书复何云,但言南北异。南方地常暖,风物称佳丽。梅花入新年,兰皋动芳气。乐哉登临兴,岂厌江湖滞。伊予方寂寞,刻若穷文字。万国会王州,群英驰隽轨。方朔常苦饿,子云非官意。岁暮惨风尘,官闲倦朝市。出处一云别,所思宁可冀?春江有归雁,但使音书继。
【答梅圣俞】
寒日照穷巷,荆扉晨未开。惊闻远方信,有客渡江来。开缄复何喜,宛若见琼瑰。一尔乖出处,未尝持酒杯。官闲隐朝市,岁暮惨风埃。音书日可待,春雁暖应回。
【病中闻梅二南归】
闻君解舟去,秋水正。野岸旷归思,都门辞世纷。稍逐商帆伴,初随征雁群。山多淮甸出,柳尽汴河分。楚色芜尚绿,江烟日半曛。客意浩已远,离怀宁复云。宣城好风月,归信几时闻?
【送〈智〉蟾上人游天台】
昔年在伊洛,林壑每相从。对扫竹下榻,坐思湖上峰。自言伊洛波,每起沧洲忆。今兹道行游,千里东南国。都门汴河上,柳色入青烟。流水向淮浦,归人随越船。东南遍林,万壑新流满。小桂绿应芳,江春行已晚。蔼蔼赤城阴,依依识古岑。一去谁复见,石桥云雾深。
【送徐生秀州法曹】
一笑暂相从,结交方恨晚。犹兹簿领困,况尔东南远。落帆淮口暮,采石江洲暖。黄鸽可寄书,惟嗟双翅短。
【读山海经图】
夏鼎象九州,《山经》有遗载。空大荒中,杳霭群山会。炎海积蒸,阴幽异明晦。奔趋各异种,倏忽俄万态。群伦固殊禀,至理宁一概?骇者自云惊,生兮孰知怪?未能识造化,但尔披图绘。不有万物殊,岂知方舆大?
【依韵和圣俞见寄】
与君结交深,相济同水火。文章发春葩,节行凛筠。吾才已愧君,子齿又先我。君恶予所非,我许子云可。厥趣共乖时,畏途难转果。道肥家所穷,身老志弥果。每嗟游从异,有甚樊笼锁!天匠染青红,花腰呈袅娜。苟能杯酌同,直待冠巾堕。无欺校雠贫,监米尚余颗。
【晏太尉西园贺雪歌〈庆历元年〉】
阴阳乖错乱五行,穷冬山谷暖不冰。一阳且出在地上,地下谁发万物萌?太阴当用不用事,盖由奸将不斩亏国刑。遂令邪风伺间隙,潜中瘟疫于疲氓。神哉陛下至仁圣,忧勤恳祷通精诚。圣人与天同一体,意未发口天已听。忽收寒威还水官,正时肃物凛以清。寒风得势猎猎走,瓦乾霰急落不停。恍然天地半夜白,群鸡失晓不及鸣。清晨拜表东上阁,郁郁瑞气盈宫庭。退朝骑马下银阙,马滑不惯行瑶琼。晚趋宾馆贺太尉,坐觉满路流欢声。便开西园扫径步,正见玉树花凋零。小轩却坐对山石,拂拂酒面红烟生。主人与国共休戚,不惟喜悦将丰登。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
【送吴照邻还江南】
霜前江水磨碧铜,岸背菱叶翘青虫。吴郎鬓丝生几缕,不羞月上扶桑东。羞见清波照人景,去时黑发吹春风。五年归来妇应喜,从此不问西飞鸿。
【答朱き捕蝗诗〈庆历二年〉】
捕蝗之术世所非,欲究此语兴于谁?或云丰凶岁有数,天孽未可人力支。或言蝗多不易捕,驱民入野践其畦。因之奸吏恣贪扰,户到头敛无一遗。蝗灾食苗民自苦,吏虐民苗皆被之。吾嗟此语只知一,不究其本论其皮!驱虽不尽胜养患,昔人固已决不疑。秉蝥投火况旧法,古之去恶犹如斯。既多而捕诚未易,其失安在常由迟。诜诜最说子孙众,为腹所孕多昆氐。始生朝亩暮已顷,化一为百无根涯。口含锋刃疾风雨,毒肠不满疑常饥。高原下隰不知数,进退整若随金鼙。嗟兹羽孽物共恶,不知造化其谁尸?大凡万事悉如此,祸当早绝防其微。蝇头出土不急捕,羽翼已就功难施。只惊群飞自天下,不究生子由山陂。官书立法空太峻,吏愚畏罚反自欺。盖藏十不敢申一,上心虽恻何由知。不如宽法择良令,告蝗不隐捕以时。今苗因捕虽践死,明岁犹免为彖。吾尝捕蝗见其事,较以利害曾深思。官钱二十买一斗,示以明信民争驰。敛微成众在人力,顷刻露积如京坻。乃知孽虫虽甚众,嫉恶苟锐无难为。往时姚崇用此议,诚哉贤相得所宜。因吟君赠广其说,为我持之告采诗。
【答苏子美离京见寄】
众奇子美貌,堂堂千人英。我独疑其胸,浩浩包沧溟。沧溟产龙蜃,百怪不可名。是以子美辞,吐出人辄惊。其于诗最豪,奔放何纵横!众弦排律吕,金石次第鸣。间以险绝句,非时震雷霆。两耳不及掩,百こ为之醒。语言既可骇,笔墨尤其精。少虽尝力学,老乃若天成。濡毫弄点画,信手不自停。端庄杂丑怪,群星见枪。烂然溢纸幅,视久无定形。使我终老学,得一已足矜。而君兼众美,磊落犹自轻。高冠出人上,谁敢揖其膺?群臣列丹陛,几位缺公卿。使之束带立,可以重朝廷。况令参国议,高论吐峥嵘。惜哉三十五,白发今已生。近者去江淮,作诗寄离情。口诵不及写,一日传都城。退之序百物,其鸣由不平。天方苦君心,欲使发其声。嗟我非,徒思和嘤嘤。因风幸数寄,警我聋与盲。
【立秋有感寄苏子美】
庭树忽改色,秋风动其枝。物情未必尔,我意先已凄。虽恐芳节谢,犹欣早凉归。起步云月暗,顾瞻星斗移。四时有大信,万物谁与期?故人在千里,岁月令我悲。所嗟事业晚,岂惜颜色衰。庙谋今谓何,胡马日以肥!
【喜雪示徐生】
清穹凛冬威,旱野渴天泽。经旬三尺雪,万物变颜色。愁云嘘不开,惨惨连日夕。寒风借天势,豪忽肆陵轹。空枝冻鸟雀,痴不避弹弋。长河寂无声,厚地若龟坼。阴阶夜自照,缺瓦晨复积。贮洁莹冰壶,量深埋玉尺。凝阴反穷剥,阳九兆初画。春回百草心,气动黄泉脉。坚冰虽未破,土润已潜释。常闻老农语,一腊见三白。是为丰年候,占验胜蓍策。天兵血西陲,成辙走供亿。嗟予愧疲俗,奚术肥尔瘠?惟幸岁之穰,兹惠岂人力。非徒给租调,且可销盗贼。从今洁廪,期共饱麦。
【赋竹上甘露〈庆历三年〉】
梢梢两竹枝,甘露叶间垂。草木有灵液,阴阳凝以时。深山与穷谷,往往尝有之。幸当君子轩,得为众人知。物生随所托,晦显各有宜。聊以助歌咏,兼堪饮童儿。
【和对雪忆梅花】
昔官西陵江峡间,野花红紫多斓斑。惟有寒梅旧所识,异乡每见心依然。为怜花自洛中看,花上蜀鸟啼绵蛮。当时作诗谁唱和?粉蕊自折清香繁。今来把酒对残雪,却忆江上高楼山。群花四时媚者众,何独此树令人攀?穷冬万木立枯死,玉艳独发凌清寒。鲜妍皎如镜里面,绰约对若风中仙。惜哉北地无此树,霰雪漫漫平沙川。徐生随我客此郡,冰霜旅舍逢新年。忆花对雪晨起坐,清诗宝铁裁琅。长河风色暖将动,即看绿柳含春烟。寒斋寂寞何以慰,卯杯且醉酣午眠。
【归雁亭〈庆历三年〉】
荒蹊腊雪春尚埋,我初独与徐生来。城高树古禽鸟野,声响格磔寒みま。颓垣败屋巍然在,略可远眺临倾台。高株唯有柳数十,夹路对立初谁栽?渐诛榛莽辨草树,颇有桃李当墙隈。欣然便拟趁时节,斤锄日夕劳耘培。新年风色日渐好,晴天仰见雁已回。枯根老脉冻不发,绕之百匝空徘徊。顽姿野态烦造化,勾芒不肯先煦吹。酒酣几欲扌訇大鼓,惊起龙蛰驱春雷。偶然不到才数日,颜色一变由谁催。翠芽红粒迸条出,纤趺嫩萼如剪裁。卧槎烧亦强发,老朽不避众艳ㄉ。姹然山杏开最早,其余红白各自媒。初开盛发与零落,皆有意思牵人怀。众芳勿使一时发,当令一落续一开。毕春应须酒万斛,与子共醉三千杯。
【送韩子华】
嗟我久不见韩子,如读古书思古人。忽然相逢又数日,笑语反不共一尊。谏垣尸居职业废,朝事汲汲劳精神。子华笔力天马足,驽骀千百谁可群?嗟予老钝不自笑,尚欲疾走追其尘。子华有时高谈骇我听,荣枯万物移秋春。所以不见令我思,见之如饮玉醴醇。叩门下马忽来别,高帆得风披飞云。离怀有酒不及写,别后慰我寓于文。
【送李太傅端懿知冀州】
吾慕李汉超,为将勇无俦。养士三千人,人人百貔貅。关南三十年,天子不北忧。吾爱李允则,善觇多计筹。虏动静寝食,皎如在双眸。出入若变化,谈笑摧敌谋。恩信浃南北,声名落燕幽。二公材各异,战守两堪尤。天下不用兵,尔来三十秋。今其继者谁?守冀得李侯。李侯年尚少,文武学彬彪。河朔一尺雪,北风暖貂裘。上马擘长弓,白羽飞金钅侯。临行问我言,我惭本儒鲰。汉超虽已久,故来尚歌讴;允则事最近,犹能想风流。将此聊为赠,勉哉行无留!
【石篆诗〈并序庆历五年〉】
某启。近蒙朝恩守此州,州之西南有琅琊山唐李幼卿庶子泉者。某在馆阁时,方国家诏天下求古碑石之文,集于阁下,因得见李阳冰篆《庶子泉铭》。学篆者云:“阳冰之迹多矣,无如此铭者。”常欲求其本而不得,于今十年矣。及此来,已获焉。而铭石之侧,又阳冰别篆十余字,尤奇于铭文,世罕传焉。山僧惠觉指以示予,予徘徊其下,久之不能去。山之奇迹,古今纪述详矣,而独遗此字。予甚惜之,欲有所述,而患文字之不称。思予尝爱其文而不及者,梅圣俞、苏子美也。因为诗一首,并封题墨本以寄二君,乞诗,刻于石。
寒岩飞流落青苔,旁斫石篆何奇哉!其人已死骨已朽,此字不灭留山隈。山中老僧忧石泐,印之以纸磨松煤。欲令留传在人世,持以赠客比琼瑰。我疑此字非笔画,又疑人力非能为。始从天地胚浑判,元气结此高崔嵬。当时野鸟踏山石,万古遗迹于苍崖。山祗不欲人屡见,每吐云雾深藏埋。群仙飞空欲下读,常借海月清光来。嗟我岂能识字法,见之但觉心眼开。辞悭语鄙不足记,封题远寄苏与梅。
【题滁州醉翁亭〈庆历六年〉】
四十未为老,醉翁偶题篇。醉中遗万物,岂复记吾年。但爱亭下水,来从乱峰间。声如自空落,泻向雨檐前。流入岩下溪,幽泉助涓涓。响不乱人语,其清非管弦。岂不美丝竹,丝竹不胜繁。所以屡携酒,远步就潺。野鸟窥我醉,溪云留我眠。山花徒能笑,不解与我言。惟有岩风来,吹我还醒然。
【赠学者】
人禀天地气,乃物中最灵。性虽有五常,不学无由明。轮曲揉而就,木直在中绳。坚金砺所利,玉琢器乃成。仁义不远躬,勤勤入至诚。学既积于心,犹木之敷荣。根本既坚好,蓊郁其干茎。尔曹宜勉勉,无以吾言轻。
【春寒效李长吉体】
东风吹云海天黑,饥龙冻云雨不滴。嗔雷隐隐愁烟白,宿露无光瑶草寂。东皇染花满春国,天为花迷借春色。呼云锁日恐红蔫,几日春阴养花魄。悠悠远絮萦空掷,愁思织春挽不得。高楼去天无几尺,远岫参差乱屏碧。
【幽谷晚饮】
一径入蒙密,已闻流水声。行穿翠筱尽,忽见青山横。山势抱幽谷,谷泉含石泓。旁生嘉树林,上有好鸟鸣。鸟语谷中静,树凉泉影清。露蝉已ィィ,风溜时泠泠。渴心不待饮,醉耳倾还醒。嘉我二三友,偶同丘壑情。环流席高荫,置酒当峥嵘。是时新雨余,日落山更明。山色已可爱,泉声难久听。安得白玉琴,写以朱丝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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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四·居士外集卷四
◎古诗四十二首
【桐花〈皇元年〉】
猗猗井上桐,花叶何蓑蓑。下荫百尺泉,上耸陵云材。翠色洗朝露,清阴午当阶。幽蝉自ィィ,鸣鸟何喈喈。日出花照耀,飞香动浮埃。今朝一雨过,狼籍黏青苔。斯桐乃谁树?意若铭吾斋。尝闻汉道隆,上下相和谐。选吏择孝廉,视民婴与孩。政声如《如韶》,百物绝妖灾。优优颍川守,能致凤凰来。到此几千载,丹山自崔嵬。圣君勤治理,百郡列贤才。嗟尔不自勉,凤凰其来哉!
【思二亭送光禄谢寺丞归滁阳二首】
吾尝思醉翁,醉翁名自我。山林本我性,章服偶包裹。君恩未知报,进退奚为可?自非因谗逐,决去焉能果。前时永阳谪,谁与脱缰锁?山气无四时,幽花常婀娜。石泉咽然鸣,野艳笑而ェ。宾欢正喧哗,翁醉已岌峨。我乐世所悲,众驰予坎轲。惟兹三二子,嗜好其同颇。因归谢岩石,为我刻其左。
吾尝思丰乐,魂梦不在身。三年永阳谪,幽谷最来频。谷口两三家,山泉为四邻。但闻山泉声,岂识山意春。春至换群物,花开思故人。故人今何在,憔悴颍水滨。人去山自绿,春归花更新。空令谷中叟,笑我种花勤。
【堂中画像探题得杜子美】
风雅久寂寞,吾思见其人。杜君诗之豪,来者孰比伦?生为一身穷,死也万世珍。言苟可垂后,士无羞贱贫。
【和徐生假山】
匠智无遗巧,天形极幽探。谓我爱山者,为山列前檐。颓垣不数尺,万由心潜。或开如断裂,或吐似<谷牙><谷含>。或长随靡迤,或瘦露崆嵌。阴穴觑杳杳,高屏立。后出忽孤耸,群奔沓相参。若气融结,突如鬼镌钅兔。昔岁眨荆楚,扁舟极东南。孤山马当夹,两岸临江潭。常恨江水恶,轻风不留帆。峰峦千万状,可爱不可谈。但欲借粉绘,图之挂纨缣。岂如几席间,百态生浓纤。暮云点新翠,孤烟起朝岚。况此穷冬节,阴飙积凝岩。幽斋喜深处,远目生遐瞻。昼卧不移枕,晨兴自开帘。吾闻君子居,出处无常占。卷道或独善,施物仁贵兼。于时苟无益,怀禄古所惭。嵩山幸不远,薇蕨岂不甘。自可结幽侣,披云老溪岩。胡为不即往,一室安且恬。辱子赠可愧,因诗以自谗。
【送杨员外】
予昔走南宫,江湖浩然涉。今来厌尘土,常怀把轻楫。闻君东南行,山水恣登蹑。秋江湛已清,树色映丹叶。羡君舟插橹,去若鱼鼓鬣。君家兄弟才,门族当世甲。行期荐贤书,疾驿来上阁。
【读梅氏诗有感示徐生】
子美忽已死,圣俞舍吾南。嗟吾譬驰车。而失左右骖。敌尝压垒,羸兵当戒严。凡人贵勉强,惰逸易安恬。吾既苦多病,交朋复凋歼。篇章久不作,意思如胶粘。良田失时耕,草莽废锄芟。美井不日汲,何由发清甘?偶开梅氏篇,不觉日挂檐。乃知文字乐,愈久益无厌。吾尝哀世人,声利竞争贪。哇咬聋两耳,死不享《韶》《咸》。而幸知此乐,又常深讨探。今官得闲散,舍此欲奚耽?顽庸须警策,赖子发其箝。
【和人三桥诗绝句三首】
笳鼓下层台,旌旗转长屿。桥响骛归轩,溪明望行炬。
北临白云涧,南望清风阁。出树见人行,隔溪闻鱼跃。
断虹跨曲岸,倒影涵清波。为爱斜阳好,回舟特特过。
【初夏刘氏竹林小饮】
春荣忽已衰,夏叶换初秀。披荒得深蹊,扫绿荫清昼。万竿交已耸,千亩蔚何富。惊雷迸狂鞭,雾箨舒文绣。虚心高自擢,劲节晚愈瘦。虽惭桃李妖,岂愧松柏后,川源湛新霁,林麓洗昏雾。猗猗色可餐,滴滴翠欲溜。况兹夏首月,景物得嘉候。晚蝶舞新黄,孤禽弄清味。窥深入窗蒙,玩密爱林茂。依依带幽涧,隐隐见孤岫。林荪缛堪眠,野汲冷可漱。鸣琴泻山风,高籁发仙奏。暑却自蠲渴,心闲疑愈疚。杯盘杂芬芳,图籍罗左右。怡然忘簪组,释若出羁厩。矧予怀一丘,未得解黄绶。官事偶多闲,郊扉须屡叩。新篁渐添林,晚笋堪荐豆。谁邀接篱公,有酒幸相就。
【眼有黑花戏书自遣】
洛阳三见牡丹月,春醉往往眠人家。扬州一遇芍药时,夜饮不觉生朝霞。天下名花惟有此,尊前乐事更无加。如今白首春风里,病眼何须厌黑花。
【送朱生】
万物各有役,无心独浮云。遂令幽居客,日与山云亲。植桂比芳操,佩兰思洁身。何必濯于水,本无缨上尘。
【雪〈时在颍州作。〉】
〈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银等字皆请勿用。皇二年〉
新阳力微初破萼,客阴用壮犹相薄。朝寒棱棱锋莫犯,暮雪止还作。驱驰风云初惨淡,炫晃山川渐开廓。光芒可爱初日照,润泽终为和气烁。美人高堂晨起惊,幽士虚窗静闻落。酒垆成径集瓶罂,猎骑寻踪得狐貉。龙蛇扫处断复续,猊虎围成呀且攫。共贪终岁饱麦,岂恤空林饥鸟雀。沙墀朝贺迷象笏,桑野行歌没芒ハ。乃知一雪万人喜,顾我不饮胡为乐。坐看天地绝氛埃,使我胸襟如洗瀹。脱遗前言笑尘杂,搜索万象窥冥漠。颍虽陋邦文士众,巨笔人人把矛槊。自非我为发其端,冻口何由开一噱?
【雪晴】
悠悠野水来,滟滟西溪阔。晓日披宿云,荒台照残雪。风光变穷腊,岁律新阳月。冻卉意初回,绿醅浮可拨。人闲乐朋友,鸟ミ知时节。岂止探芳菲,耕桑行可阅。
【琴高鱼〈嘉二年〉】
琴高一去不复见,神仙虽有亦何为。溪鳞佳味自可爱,何必虚名务好奇。
【竹间亭〈皇二年〉】
高亭照初日,竹影凉萧森。新篁渐解箨,翠色日已深。雨多苔莓青,幽径无人寻。静趣久乃得,暂来聊解襟。清风飒然生,鸣鸟送好音。佳时不易得,浊酒聊自斟。兴尽即言返,重来期抱琴。
【箕山】
朝下黄芦坂,夕望箕山云。缅怀巢上客,想彼岩中人。弱岁慕高节,壮年撄世纷。漱流羡颍水,振衣嗟洛尘。空祠乱惊鸟,山木含余曛。聊兹谢芝桂,归月及新春。
【西园】
落日叩溪门,西溪复何所?人侵树里耕,花落田中雨。平野见,荒台起寒雾。歌舞昔云谁,今人但怀古。
【白兔〈至和二年〉】
天冥冥,云,白兔捣药娥宫。玉关金锁夜不闭,窜入滁山千万重。滁泉清甘泻大壑,滁草软翠摇轻风。渴饮泉,困栖草,滁人遇之丰山道。网罗百计偶得之,千里持为翰林宝。翰林酬酢委金璧,珠箔花笼玉为食。朝随孔翠伴,暮缀鸾皇翼。主人邀客醉笼下,京洛风埃不沾席。群诗名貌极豪纵,尔兔有意果谁识?天资洁白已为累,物性拘囚尽无益。上林荣落几时休,回首峰峦断消息。
【偶书】
吾见陶靖节,爱酒又爱闲。二者人所欲,不问愚与贤。奈何古今人,遂此乐尤难?饮酒或时有,得闲何鲜焉。浮屠老子流,营营盈市廛。二物尚如此,仕宦不待言。官高责愈重,禄厚足忧患。暂息不可得,况欲闲长年。少壮务贪得,锐意力争前。老来难勉强,思此但长叹。决计不宜晚,归耕颍尾田。
【日本刀歌】
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间杂与铜。〈真似金,真铜似银。〉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传闻其国居大岛,土壤沃饶风俗好。其先徐福诈秦民,采药淹留A3童老。百工五种与之居,至今器玩皆精巧。前朝贡献屡往来,士人往往工词藻。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先王大典藏夷貊,苍波浩荡无通津。令人感激坐流涕,锈涩短刀何足云!
【会峰亭】
山势百里见,新亭压其巅。群峰渐靡迤,高下相绵联。下窥疑无地,杳蔼但苍烟。是时新雨余,众壑鸣春泉。林籁静更响,山光晚逾鲜。岩花为谁开,春去夏犹妍。野鸟窥我醉,溪云留我眠。日暮山风来,吹我还醒然。醉醒各任物,云鸟徒留连。
【晚步绿阴园遂登凝翠亭】
余春去已远,绿水涵新塘。渐爱树阴密,初迎蕙风凉。高亭可四望,绕郭青山长。野色晚更好,岚曛共微茫。幽怀不可写,雅咏同谁觞。明月如慰我,开轩送清光。
【圣俞惠宣州笔戏书】
圣俞宣城人,能使紫毫笔。宣人诸葛高,世业守不失。紧心缚长毫,三副颇精密。硬软适人手,百管不差一。京师诸笔工,牌榜自称述。累累相国东,比若衣缝虱。或柔多虚尖,或硬不可屈。但能装管榻,有表曾无实。价高仍费钱,用不过数日。岂如宣城毫,耐久仍可乞。
【赠潘景温叟】
秦卢不世出,俗子相矜夸。治疾不知源,横死纷如麻。番阳奇男子,衣冠本儒家。学本得心诀,照底穷根。冷然鉴五藏,曾靡毫厘差。公卿扫榻迎,黄金载盈车。语言无羽翰,飞入万齿牙。相逢京洛下,使我惊且嗟。七年慈母病,庸工口咿哑。恨不早见君,以乞壶中砂。通宵耳高论,饮恨知何涯。瞥然别我去,征途指烟霞。孤云不可留,泪线风中斜。
【学书二首】
苏子归黄泉,笔法遂中绝。赖有蔡君谟,名声驰晚节。醉翁不量力,每欲追其辙。人生浪自苦,以取儿女悦。岂止学书然,自悔从今决。
学书不觉夜,但怪西窗暗。病目故已昏,墨不分浓淡。人生不自知,劳苦殊无憾。所得乃虚名,荣华俄顷暂。岂止学书然,作铭聊自鉴。
【奉使道中作三首】
执手意迟迟,出门还草草。无嫌去时速,但愿归时早。北风吹雪犯征裘,夹路花开回马头。苦无二月还家乐,争奈千山远客愁?
为客莫思家,客行方远道。还家自有时,空使朱颜老。禁城春色暖融怡,花倚春风待客归。劝君还家须饮酒,记取思归未得时。
客梦方在家,角声已催晓。匆匆行人起,共怨角声早。马蹄终日践冰霜,未到思回空断肠。少贪梦里还家乐,早起前山路正长。
【奉使道中寄坦师】
道人少贾海上游,海舶破散身沉浮。黄金满箧人所寄,吹簸偶得还中州。身归金不受报,只取斗酒相献酬。欢娱慈母终一世,脱弃妻子藏岩幽。苍烟寥寥池水漫,白玉菡萏吹高秋。夜然柏子煮山药,忆此东望无时休。塞垣春枯积雪溜,沙砾威怒黄云愁。五更匹马随雁起,想见贸阝郭花今稠。百年夸夺终一丘,世上满眼真悠悠。寄声万里心绸缪,莫道异趣无相求。
【勉刘申】
有司精考核,中第为公卿。本基在积习,优学登荣名。吾子齿尚少,加勤无自轻。努力图树立,庶几终有成!
【寿楼】
碧瓦照日生青烟,谁家高楼当道边。昨日丁丁斤且斫,今朝朱阑横翠幕。主人起楼何太高?欲夸富力压群豪。楼中女儿十五六,红膏画眉双鬓绿。日暮春风吹管弦,过者仰首皆留连。应笑楼前骑马客,腰垂金章头已白。苦贪名利损形骸,争若庸愚恣声色。朝见骑马过,暮见骑马归。经年无补朝廷事,何用区区来往为!
【试院闻奚琴作】
奚琴本出奚人乐,奚A4弹之双泪落。抱琴置酒试一弹,曲罢依然不能作。黄河之水向东流,凫飞雁下白云秋。岸上行人舟上客,朝来暮去无今昔。哀弦一奏池上风,忽闻如在河舟中。弦声千古听不改,可怜纤手今何在。谁知着意弄新音,断我尊前今日心。当时应有曾闻者,若使重听须泪下。
【乞药有感呈梅圣俞〈嘉五年〉】
宣州紫沙合,圆若截郫筒。偶得今十载,走宦南北东。持之圣俞家,乞药戒羸僮。圣俞见之喜,遽以手磨砻。谓此吾家物,问谁持赠公?因嗟与君交;事事无不同。忆昔初识面,青衫游洛中。高标不可揖,杳若云音鸿。不独体轻健,目明仍耳聪。尔来三十年,多难百忧攻。君晚得奇药,灵根断离宫。其状若狗蹄,其香比芎。爱君方食贫,面色悦以岂。不惮乞余剂,庶几助衰癃。平时一笑欢,饮酒各争雄。向老百病出,区区论药功。衰盛物常理,循环势无穷。寄语少年儿,慎勿笑两翁。
【拟剥啄行寄赵少师〈熙宁五年〉】
剥剥复啄啄,柴门惊鸟雀。故人千里驾,信士百金诺。绅相趋动颜色,闾巷欢呼共嗟愕。顾我非惟慰寂寥,于时自可警偷薄。事国十年尤患同,酣歌几日暂相从。酒醒初不戒徒驭,归思瞥起如飞鸿。车马阒然人已去,荷锄却向野田中。
【绝句〈熙宁五年〉】
冷雨涨焦陂,人去陂寂寞。惟有霜前花,鲜鲜对高阁。
【联句四首】
【冬夕小斋联句寄梅圣俞〈陆经康定元年〉】
寒窗明夜月,〈欧〉散帙耿灯火。破砚裂冰澌,〈陆〉败席荐霜。废书浩长吟,〈欧〉想子实劳我。清篇追曹刘,〈陆〉苦语侔岛可。酣饮每颓山,〈欧〉谈笑工炙果。驾言当有期,〈陆〉岁晚何未果?幽梦乱如云,〈欧〉别愁牢若锁。雪水渐涟漪,〈陆〉春枝将婀娜。客心莫迟留,〈欧〉苑葩即纷堕。何当迎笑前,〈陆〉相逢嘲饭颗。〈欧〉
【剑联句〈范仲淹、滕宗谅庆历三年〉】
圣人作神兵,以定天下厄。〈范〉蚩尤发灵机,干将构雄绩。〈欧〉橐天地开,炉冶阴阳辟。〈滕〉南帝输火精,西皇降金液。〈欧〉炎炎昆冈荧,汹汹洪河擘。〈范〉雷霆助意气,日月沦精魄。〈滕〉神气不在大,错落就三尺。直淬灵溪泉,横磨太行石。〈欧〉雄雌威并立,昼夜光相射。〈范〉提携风云生,指顾烟霞寂。〈滕〉坚刚正人心,耿介志士迹。〈欧〉初疑成夏鼎,魑魅世所。〈滕〉又若引吴刀,犀象谓无隔。〈范〉截波虬尾滑,脱浪鲸牙直。顽冰挂阴ニ,皓月乘孤隙。〈欧〉河角起彗气,云罅露秋碧。晓镡星斗烂,夜匣飞龙宅。〈范〉舞酣霰雪回,弹俊球琳击。鲜摇水光,腻刮湘山色。〈滕〉青蛟渴雨瘦,素虺蟠霜瘠。〈欧〉清音锵以鸣,寒姿坚且泽。〈范〉鬼类丧影响,佞党摧肝膈。〈欧〉一旦会神武,四海屠凶逆。〈范〉周王奉天讨,商郊千里赤。〈欧〉楚子扬军声,秦师万首白。祥辉冠吴楚,杀气横燕易。〈范〉与君斩鳌足,八极停震A5。〈欧〉与君弗刂鹏翼,三辰增焕赫。莫使化猿翁,辱我为幻惑。〈范〉莫使暴虎人,屈我执仇敌。〈滕〉尊严俟冠冕,左右舞干戚。〈欧〉功成不可留延平空霹雳。
【鹤联句〈范仲淹、滕宗谅庆历三年〉】
上霄降灵气,钟此千年禽。〈范〉幽闲靖节性,孤高伯夷心。〈欧〉颉颃紫霄垠,飘沧浪浔。〈欧〉岳湛有仙姿,钧韶无俗音。〈范〉毛滋月华淡,顶粹霞光深。〈欧〉目流泉客泪,翅垂羽人襟。〈滕〉腾汉雪千丈,点溪霜半寻。〈范〉纤喙砺青铁,修胫雕碧琳。〈欧〉岩栖干溪树,泽饮卑朱泠。〈滕〉鸾皇自埙篪,燕雀徒商参。〈范〉独翅耸琼枝,群舞倾瑶林。〈欧〉病余霞云段,梦回松吹吟。〈滕〉静嫌鹦鹉言,高笑鸳鸯淫。〈范〉金清冷澄澈,玉格寒萧森。〈欧〉洁白不我恃,腥非所任。〈滕〉稻粱不得已,虮虱胡为侵。〈范〉天池忆鹏游,云罗伤凤沈。〈滕〉风流超缟素,雅淡绝规箴。〈欧〉相亲长道情,偶见销烦襟。〈范〉西汉惜冯唐,华皓欲投簪。〈欧〉南朝仰衙,清羸疑不禁。〈滕〉端如方直臣,处群良足钦。〈范〉介如廉退士,惊秋犹在阴。〈范〉几诮鹰隼鸷,羁俄见临。〈欧〉还嗤凫贪,弋缴终就擒。〈欧〉乘轩乃一芥,空笼仍万金。〈滕〉片云伴遥影,冥冥越烟岑。〈范〉长飙送逸响,亭亭出霜砧。〈欧〉蓬瀛忽往来,桑田成古今。〈欧〉愿下八佾庭,鼓舞薰风琴。〈滕〉
【来燕堂与赵叔平王禹玉王原叔韩子华联句〈嘉三年〉】
贤侯谢郡归,从游乐吾党。林泉富余地,卜筑疏陈莽。是时春正中,来燕音下上。若贺大厦成,喜留众宾赏。〈概得名因谈笑,挥墨粲题榜。所夸贤豪盛,岂止池榭广。人心乐且闲,鸟意颉而颃。吟尊敞花轩,醉枕酣风幌。〈欧〉轻云薄藻栋,初日丽珠网。红袂生暗香,清弦泛余响。林深隐飞盖,岸曲迟去桨。波光阑槛明,竹飞衣巾爽。〈〉虚容凉樾入,影与文涟荡。晨飙转绿蕙,夕雨滋膏壤。嘉辰喜盍朋,命驾期屡往。觞咏陶淑真,世俗岂吾仿。〈洙〉得以为胜游,萧然散烦想。公子固好士,世德复可象。今此大基构,不图专奉养。美哉风流存,来叶足师仰。〈绛〉
?
●卷五十五·居士外集卷五
◎律诗五十八首〈未第时及西京作。天圣、明道间。〉
【汉宫】
桂馆神君去,甘泉辇道平。翠华飞盖下,豹尾属车迎。晓露寒浮掌,光风细转旌。廊回偏费步,远尚闻声。玉树人间老,珊瑚海底生。金波夜夜意,偏照影娥清。
【送刘半千平阳簿〈假道归故里。〉】
岭梅归驿路迢迢,越鸟巢倾木半乔。松径就荒聊应召,桂丛留隐定相招。家庭噪鹊争谊树,夜帐惊猿自拥条。何处秋风催客鬓,青丝恐逐物华凋。
【楼头】
百尺楼头万叠山,楚江南望隔晴烟。云藏白道天垂幕,帘卷黄昏月上弦。桑落蒲城催熟酒,柳衰章陌感凋年。发光如葆宁禁恨,不待为郎已飒然。
【夕照】
夕照留歌扇,余辉上桂丛。霞光睛散锦,雨气晚成虹。燕下翻池草,乌惊傍井桐。无そ照湘水,丹色映秋枫。
【送张学士知郢州】
汉郎清晓赤墀趋,楚老西来望隼旗。侍史护衣薰蕙草,辘轳要剑从骊驹。阳春绕雪歌低扇,油幕连云水泛渠。千里修门对涔浦,好寻遗吊三闾。
【晓咏】
帘外星辰逐斗移,紫河声转下云西。九雏乌起城将曙,百尺楼高月易低。露兰苕惟有泪,秋荒桃李不成蹊。西堂吟思无人助,草满池塘梦自迷。
【禁火】
火禁开何晚,春芳半已凋。柳风兼絮坠,榆雨带钱飘。泪翦兰膏尽,弦亏桂魄消。祓兰流水曲,游禊一相招。
【送赵山人归旧山】
屈贾江山思不休,霜飞翠葆忽惊秋。吟抛楚畹兰苕老,归有淮山桂树留。聒耳春池蛙两部,比封秋坞橘千头。嗔条怒颖真堪愧,莫染衣尘更远游。
【闲居即事】
巷有容车陋,门无载酒过。池喧蛙怒雨,客去雀惊罗。握臂如枝骨,哀弦系箸歌。无そ漳浦卧,还似咏中阿。
【伤春】
蕙兰蹊径失芳期,风雨春深怯减衣。卷箔高楼惊燕入,挥弦远目送鸿归。蜂催酿密愁花尽,絮扑暄条妒雪飞。欲识伤春多少恨,试量衣带忖腰围。
【公子】
黄山开苑腊初回,绛树分行舞递来。下马春场鸡斗距,鸣弦初日雉惊媒。犀投博齿呼成白,桥隔车音听似雷。不问春蚕眠未起,更寻桑陌到秦台。
【夜意】
蕙炷炉薰断,兰膏烛艳煎。夜风多起籁,晓月渐亏弦。鹊去星低汉,乌啼树暝烟。惟应墙外柳,三起复三眠。
【寄张至秘校】
关山一里一重愁,念远伤离两未休。南陌望穷云似帐,西楼吟断月如钩。柳绵飞后春应减,兰径荒时客倦游。拟寄东流问沟水,亦应沟水更东流。
【寄徐巽秀才】
瑶花飞雪荡离愁,单夫惊风下绿畴。睢苑树荒谁共客,楚江枫老独悲秋。千重锦浪翻如箭,万叠春山翠入楼。章陌柳条今在否,定临沟水拂东流。
【寄刘秀才】
丝路萦回细入云,离怀南陌草初薰。茂林修竹谁同禊,明月春萝定勒交。燕忆铜来不定,鸿归碣石信难分。东风莺友应相望,懊恼孤飞不及群。
【送客回马上作】
南浦空波绿,西陂夕照寒。瑶华伤远道,芳草送归鞍。翠敛遥山叠,氛收古泽宽。衰容畏秋色,不及楚枫丹。
【西征道中送陈舅秀才北归】
棋墅风流谢舅贤,发光如葆惜穷年。人随黄鹄飞千里,酒满栖鸟送一弦。望驿早梅迎远使,拂鞍衰柳拗归鞭。越禽胡马相逢地,南北思归各黯然。
【送目】
送目衡皋望不休,江苹高下遍汀洲。长堤柳曲妨回首,小苑花深碍倚楼。楚径蕙风消病渴,洛城花雪荡春愁。流杯三日佳期过,掷度兰波负胜游。
【春晓】
小阁回残梦,开帘转晓晖。露寒风不定,花落鸟惊飞。病渴偏思柘,朝寒怯减衣。无钱将谢雪,持底送春归?
【刘秀才宅对弈】
乌巷招邀谢墅中,紫囊香更临风。尘惊野火遥知猎,目送云罗但听鸿。六着比犀鸣博胜,百娇柘矢捧壶空。解衣对子欢何极,玉井移阴下翠桐。
【送李实】
几幅归帆不暂停,吴天遥望斗牛横。香薰翠被乘青翰,波暖屏风咏紫茎。江水自随潮上下,月轮闲与蚌亏盈。河桥折柳伤离后,更作南云万里行。
【早夏郑工部园池】
夜雨残芳尽,朝辉宿雾收。兰香才馥径,柳暗欲翻沟。夏木繁堪结,春蹊翠已稠。披襟楚风快,伏槛更临流。
【舟中寄刘秀才】
东南天阔漾归流,西北云高断寸眸。明月随人来远浦,青山答鼓送行舟。归心逐梦成鱼鸟,夜汉看星认斗牛。酿酒开尊谁共醉,清江聊且玩游。
【月夕】
月气初升海,屏光半隐扉。寒消觉春尽,漏永送筹稀。兰烛风惊烬,烟帘雾湿衣。清羸急宽带,频减故时围。
【奉送叔父都官知永州】
虎头盘绶贵垂绅,青组名郎领郡频。画千艘随下濑,听鸡五鼓送行人。楚波漾楫萍如日,淮月开船ぎ有津。千里壶浆民咏溢,墙乌旗隼下汀苹。
【柳】
绿树低昂不自持,河桥风雨弄春丝。残黄浅约眉双敛,欲舞先夸手小垂。快马折鞭催远道,落梅横笛共余悲。长亭送客兼迎雨,费尽春条赠别离。
【舟中望京邑】
东北归川决决流,泛サ青渚暂夷犹。遥登灞岸空回首,不见长安但举头。挥手嵇琴空堕睫,开尊鲁酒不忘忧。青门柳色春应遍,犹自留连杜若洲。
【小圃】
桂树鸳鸯起,兰苕翡翠翔。风高丝引絮,雨罢叶生光。蝶粉花г紫,蜂茸露湿黄。愁酲与消渴,容易为春伤。
【即目】
李径阴森接翠畴,押帘风日澹清秋。晚乌藏柳栖残照,远燕伤风失故楼。星汉经年虽可望,云波千叠不缄愁。平居革带频移孔,谁问无そ沈隐侯。
【南征道寄相送者】
楚天风雪犯征裘,误拂京尘事远游。谢墅人归应作咏,灞陵岸远尚回头。云含江树看迷所,目逐归鸿送不休。欲借高楼望西北,亦应西北有高楼。
【楚泽】
宿莽湘累怨,幽兰楚俗谣。紫屏空自老,翠被岂能招?欲就苍梧诉,愁迷澧浦遥。哀猿羌昼晦,悲夫众芳凋。红壁丹砂板,琼钩翡翠翘。如何搴香杜,江上独无そ。
【题金山寺】
地接龙宫涨浪赊,鹫峰岑绝倚云斜。岩披宿雾三竿日,路引迷人四照花。海国盗牙争起塔,河童施钵但惊沙。春罗攀倚难成去,山谷疏钟落暮霞。
【送窦秀才】
晴原高下细如鳞,树转城回路欲分。望月西楼人共远,跃鞍南陌草初薰。短亭山翠偏多叠,送目鸿惊不及群。一驿赋成应援笔,好凭飞翼寄归云。
【旅思】
调苦歌非乐,歧多泪始零。羞弹长铗剑,终恋五侯鲭。陌草薰沙绿,江枫照岸青。南陔动归思,兰叶向春馨。
【仙意】
孤桐百尺拂非烟,凤去鸾归夜悄然。沧海风高愁燕远,扶桑春老记蚕眠。槎流千里才成曲,桂魄经旬始下弦。独有金人寄遗恨,晓盘云泪冷涓涓
【闻朱祠部罢浔州归阙】
汉柱题名墨未乾,南州坐布政条宽。岭云路隔梅欹驿,使日秋归柳拂鞍。建礼侵晨趋冉冉,明光赐对佩珊珊。颍川此召行闻拜,冠凝尘俟一弹。
【倦征】
沈约伤春思,嵇含倦久游。帆归黄鹤浦,人滞白苹洲。乳燕差池远,江禽格砾浮。物华真可玩,黑鬓恐逢秋。
【郑驾部射圃】
梦草西堂射圃连,兰苕初日露华鲜。晕含画的弦开月,牙算行筹酒满船。镂管思催吟韵剧,妓帘阴薄舞衣翩。当筵独愧探牛炙,俭府芙蓉客尽贤。
【甘露寺】
云树千寻隔翠微,给园金地敞仁祠。讲花飘雨诸天近,春漏欹莲白日迟。引钵当空时取露,残灰经劫自成池。危阑徙倚吟忘下,九子铃寒塔影移。
【送友人南下】
河桥别柳减春条,隔浦音听已遥。千里羹莼夸敌酪,满池氵彪稻欲鸣蜩。东风楚岸神灵雨,残月吴波上下潮。如吊湘累搴香若,秋江斜日驻兰桡。
【高楼】
六曲雕阑百尺楼,帘波不定瓦如流。浮云已映楼西北,更向云西待月钩。
【榴花】
絮乱丝繁不自持,蜂黄蝶紫燕参差。榴花最恨来时晚,惆怅春期独后期。
【宿云梦馆】
北雁来时岁欲昏,私书归梦杳难分。井桐叶落池荷尽,一夜西窗雨不闻。
【单圭】
花残如霰落纷纷,紫陌空遗翠尘。单圭枉缘催节物,年华不信有伤春。
【帘】
银蒜钩帘宛地垂,桂丛乌起上朝辉。枉将玳瑁雕为押,遮掩春堂碍燕归。
【行云】
叠叠烟波隔梦思,离愁几日减腰围。行云自亦伤无定,莫就行云托信归。
【琵琶亭上作】
九江烟水一登临,风月清含古恨深。湿尽青衫司马泪,琵琶还似雍门琴。
【柳】
雨阔堤长走画辕,絮兼梨雪坠春烟。东风苑外千丝老,犹伴吴蚕尽日眠。
【井桐】
檐欹碧瓦拂倾梧,玉井声高转辘轳。肠断西楼惊稳梦,半留残月照啼乌。
【雪中寄友人】
楚岸梅香半入衣,冻云银铄晓光飞。遥应便面逢人处,走马章街失路归。
【与谢三学士绛唱和八首〈明道元年〉】
【和国庠劝讲之什】
春尽沂风暖,芹生泮水清。双旌荣照路,博带俨盈庭。函丈师临席,锵金壁有经。诸生拜玉衮,欣识象丘形。
【和游午桥庄】
晓坛初毕祀,弭盖共寻幽。鸟ミ林中出,泉声冰下流。攀条惊雪尽,翻袂爱风柔。好驻城南马,春桑遍陌头。
【和龙门晓望】
水雾晓望平,悠然驱马独吟行。烟岚明灭川霞上,凌乱空山百鸟惊。
【除夜偶成拜上学士三丈】
万瓦青烟夕霭生,斗杓迎岁转东城。隋宫守夜沉香燎,楚俗驱神爆竹声。玉树罗阶家宴盛,羽觞称寿彩衣荣。九门朝客思公甚,向晓天风舞雪。
【陪饮上林院后亭见樱桃花悉已披谢因成七言四韵】
寻芳长恨见花迟,岂意看花独后期。试藉落英聊共醉,为怜残萼更攀枝。清香肯以无人减,幽艳惟应有蝶知。开谢两堪成怅望,伤春不到柳丝时。
【昨日偶陪后骑同适近郊谨成七言四韵兼呈圣俞】
堤柳才黄已落梅,寻芳弭盖共徘徊。桑城日暖蚕催浴,麦垅风和雉应媒。别浦人嬉遗翠羽,弋林春废锁歌台。归鞍暮逼宫街鼓,府吏应惊便面回。
【和八月十五日斋宫对月】
皓月三川静,晴氛万里销。灵光望日满,寒色入波摇。灏气成山雾,浮云蔽垅苗。庙荒阴出,苑废露萤飘。斋馆心方寂,秋城夜已遥。清谈对元亮,琼彩映萧萧。
【送学士三丈】
供帐洛城边,征辕去莫攀。人醒风外酒,马度雪中关。故府谁同在,新年独未还。遥应行路者,偏识彩衣斑。
?
●卷五十六·居士外集卷六
◎律诗七十三首
〈自西京至京师作。起明道元年,尽至和二年。〉
【双桂楼〈明道元年〉】
嘉树丛生秀,兹楼层汉傍。飞甍临万井,伏槛出垂杨。卷幕晴云度,披襟夕籁凉。山河瞻帝里,风月坐胡床。爱客东阿宴,清欢北海觞。淮南多雅咏,岁晚玩幽芳。
【题张应之县斋】
小官叹簿领,夫子卧高斋。五斗未能去,一丘真所怀。绿苔长秋雨,黄叶堆空阶。县古仍无柳,池清尚有蛙。琴觞开月幌,窗户对云崖。嵩少亦堪老,行当与子偕。
【和梅圣俞杏花】
谁道梅花早,残年岂是春。何如艳风日,独自占芳辰。
【钱相中伏日池亭宴会分韵】
尊俎逢佳节,簪缨奉宴居。林光拂衣冷,云影入池虚。酒色风前绿,莲香水上疏。交谈霏玉尘,听曲跃文鱼。粉箨春苞解,红榴夏实初。睢园多美物,能赋谢相如。
【送辛判官】
被荐方趋召,还乡仍彩衣。看山向家近,上路逐鸿飞。结绶同为客,登高独送归。都门足行者,莫讶柳条稀。
【丛翠亭】
柳色满重城,出翠甍。春云依槛暖,夕照落山明。走马章街晓,翻鸿洛浦晴。清尊但留客,桴鼓昼无惊。
【贺九龙庙祈雪有应】
真宰调神化,幽灵应不言。朝云九渊暗,暮霰六花繁。朔欠萦归旆,宾裾载后轩。睢园有客赋,郢曲几人翻。槐座方虚位,锋车伫改辕。愿移盈尺瑞,为雨遍群元。
【早春南征寄洛中诸友〈明道二年〉】
楚色穷千里,行人何苦赊。芳林逢旅雁,候馆噪山鸦。春入河边草,花开水上槎。东风一尊酒,新岁独思家。
【花山寒食】
客路逢寒食,花山不见花。归心随北雁,先向洛阳家。
【寒食值雨】
禁火仍风雨,客心愁复凄。阴云花更重,春日水平堤。油壁逢南陌,秋千出绿蹊。寻芳无厌远,自有锦障泥。
【寄谢晏尚书二绝】
送尽残春始到家,主人爱客不须嗟。红泥煮酒尝青杏,犹向临流藉落花。
烂漫残芳不可收,归来惆怅失春游。绿阴深处闻啼鸟,犹得追闲果下骝。
【留守相公移镇汉东】
周郊彻楚,旧相拥新旌。路识青山在,人今白首行。〈相公旧有方城题句。〉问农穿稻野,候节见梅英。腰组人稀识,偏应邸吏惊。
【寄圣俞】
平沙漫去声飞雪,行旅断浮桥。坐觉山陂阻,空嗟音信遥。穷阴变寒律,急节惨惊飙。野霁云犹积,河长冰未销。山阳人半在,洛社客无聊。寄问陶彭泽,篮舆谁见邀?
【柴舍人金霞阁】
檐前洛阳道,下听走辕声。树荫春城绿,山明雪野晴。云藏天外阙,日落柳间营。缓步应多乐,壶歌咏太平。
【送王公忄造判官】
久客倦京国,言归岁已冬。独过伊水渡,犹听洛城钟。山色经寒绿,云阴入暮重。腊梅孤馆路,疲马有谁逢?
【伊川独游〈景元年〉】
绿树绕伊川,人行乱石间。寒云依晚日,白鸟向青山。路转香林出,僧归野渡闲。岩阿谁可访,兴尽复空还。
【游彭城公白莲庄】
谢墅多幽赏,华轩曾共寻。人闲聊载酒,台迥独披襟。水落陂光澹,城当山气阴。惟余桃李树,日觉翠蹊深。
【普明院避暑】
选胜避炎郁,林泉清可嘉。拂琴惊水鸟,代麈折山花。就简刻筠粉,浮瓯烹露芽。归鞍微带雨,不惜角巾斜。
【送高君先辈还家】
闲居寂寞面重城,过我时欣倒屣迎。入洛机云推俊誉,游梁枚马得英声。风晴秀野春光变,梅发家林鸟ミ轻。待登高成鹿赋,汉庭推毂有公卿。
【忆龙门】
楚客有归心,因声道故岑。依依动春色,蔼蔼望香林。山日岩边下,溪云水上{今}。遥知怀洛社,应复动乡吟。
【赠梅圣俞〈时闻败举。〉】
黄鹄刷金衣,自言能远飞。择侣异栖息,终年修羽仪。朝下玉池饮,暮宿霜桐枝。徘徊且垂翼,会有秋风时。
【郡人献花】
蝶绕蜂游露满盘,芳条可惜折来残。我绿多病经春卧,砌下花开不暇看。
【龙门泛舟晚向香山】
暂解尘中绂,来寻物外游。搴兰流水曲,弄桂倚山幽。波影岩前绿,滩声石上流。忘机下鸥鸟,至乐玩游。梵响云间出,残阳树杪收。溪穷兴不尽,系榜且淹留。
【荷叶〈与梅二分题〉。】
采缀本芳陂,移根向玉池。晴香滋白露,翠色弄清漪。雨歇凉飙起,烟明夕照移?如何江上思,偏动越人悲。
【早赴府学释奠】
羽兴东序,春秋纪上丁。行祠汉丞相,学礼鲁诸生。俎豆兼三代,尊奠两楹。雾中槐市暗,日出村坛明。昔齿公卿胄,尝闻弦诵声。何须向阙里,首善本西京。
【和晏尚书夏日偶至郊亭】
关关啼鸟树交阴,雨过西城野色侵。避暑谁能陪剧饮,清歌自可涤烦襟。稻花欲秀蝉初ィ,菱蔓初长水正深。知有江湖杳然意,扁舟应许共追寻。
【和晏尚书自嘲】
未归归即秉鸿钧,偷醉关亭醉几春。与物有情宁易得,莫嗔花解久留人。
【题荐严院】
那堪多难百忧攻,三十衰容一病翁。却把西都看花眼,断肠来此哭东风。
【寄题嵩巫亭〈景二年〉】
平地烟霄向此分,绣楣丹槛照清芬。风帘暮扌卷秋空碧,剩见西山数岭云。
【题净慧大师禅斋〈景德寺普光院。〉】
巾履诸方遍,莓苔一室前。萎花吟次落,孤月定中圆。斋钵都人施,谈机海外传。时应暮钟响,来度禁城烟。
【琵琶亭〈景三年〉】
乐天曾谪此江边,已叹天涯涕泫然。今日始知予罪大,夷陵此去更三千。
【初至虎牙滩见江山类龙门】
晓鼓潭潭客梦惊,虎牙滩上作船行。山形酷似龙门秀,江色不如伊水清。平日两京人少壮,今年三峡岁峥嵘。卧闻乳石淙流响,疑是香林八节声。
【题张损之学士兰皋亭】
岸接芳蹊,琴觞此自怡。林花朝落砌,山月夜临池。雨积蛙鸣乱,春归鸟ミ移。惟应乘兴客,不待主人知。
【霁后看雪走笔呈元珍判官二首】
江上寒山对门,野花岩草共嶙峋。独吟群玉峰前景,闲忆红莲幕下人。
嘉景无人把酒看,县楼终日独凭阑。山城岁暮惊时节,已作春风料峭寒。
【送致政朱郎中】
平生不省问田园,白首忘怀道更尊。已上印书辞北阙,稍留冠盖饯东门。冯唐老有为郎恋,疏广终无任子恩。今日荣归人所羡,两儿腰绶拥高轩。
【留题安州朱氏草堂】
俯槛临流蕙径深,平泉花木绕阴森。蛙鸣鼓吹春喧耳,草暖池塘梦费吟。赌墅乞甥宾对弈,惊鸿送目手挥琴。嗟予远捧从军檄,不得披裘五月寻。
【题光化张氏园亭】
君家花几种,来自洛之滨。惟我曾游洛,看花若故人。芳菲不改色,开落几经春。陶令来常醉,山公到最频。曲池涵草树,啼鸟悦松筠。相德今方赖,思归未有因。
【和圣俞百花洲二首〈宝元二年〉】
野岸溪几曲,松蹊穿翠阴。不知芳渚远,但爱绿荷深。
荷深水风阔,雨过清香发。暮角起城头,归桡带明月。
【鱼】
秋水澄清见发毛,锦鳞行处水纹摇。岸边人影惊还去,时向绿荷深处跳。
【月】
天高月影浸长江,江阔风微水面凉。天水相连为一色,更无纤霭隔清光。
【枨子】
嘉树团团俯可攀,压枝秋实渐斓斑。朱阑碧瓦清霜晓,粲粲繁星绿叶间。
【初冬归襄城敝居】
日落原野晦,天寒闾市闲。牛羊远陂去,鸟雀空檐间。凭高植藜杖,旷目瞻前山。垅梦风际绿,霜鸦村外还。禾黍日已熟,杯酒聊开颜。酣歌岁云暮,寂寞向柴关。
【和晏尚书对雪招饮〈庆历元年〉】
瑶林琼树影交加,谁伴山翁醉帽斜?自把金船浮白蚁,应须红粉唱梅花。
【滑州归雁亭〈庆历三年〉】
长河终岁足悲风,亭古台荒半倚空。惟有雁归时最早,柳含微绿杏粘红。
【送黄通之郧乡】
君子贵从俗,小官能养贤。无惭折腰吏,勉食落头鲜。〈均人相尚食腐鱼,故俗传为落头鲜。〉困有亨之理,穷当志益坚。惟宜少近祸,亲发况皤然。
【秋日与诸君马头山登高】
晴原霜后若榴红,佳节登临兴未穷。日泛花光摇露际,酒浮山色入尊中。金壶恣洒毫端墨,玉麈交挥席上风。惟有渊明偏好饮,篮舆酩酊一衰翁。
【送杨君归汉上】
我昔谪穷县,相逢清汉阴。拂尘时解榻,置酒屡横琴。介节温如玉,嘉辞掷若金。趣当乡士荐,无滞计车音。
【后潭游船见岸上看者有感】
〈河朔之俗,不知嬉游。大名与真定以三月十八日为行乐之日,其俗颇盛。庆历五年〉
喧喧谁暇听歌讴,浪绕春潭逐彩舟。争得心如汝无事,明年今日更来游。
【春日独居】
众喧争去逐春游,独静谁知味最优。雨霁日长花烂漫,春深睡美梦飘浮。常忧任重才难了,偶得身闲乐暂偷。因此益知为郡趣,乞州仍拟乞山州。
【得滕岳阳书大夸湖山之美郡署怀物甚野其意有恋著之趣作诗一百四十言为寄且警激之】
峭孤城倚,平湖远浪来。万寻迷岛屿,百仞起楼台。太守凭轩处,群宾奉笏陪。清霜荐丹橘,积雨过黄梅。逸思歌湘曲,遗文继楚材。鱼贪河岫乐,云忘帝乡回。遥信双鸿下,新缄尺素裁。因闻夸野景,自笑拥边埃。龙漠方多孽,旄头久示灾。旌旗时映日,鼙鼓或惊雷。有志皆尝胆,何人可凿坏?儒生半投笔,牧竖亦输财。沮泽辞犹慢,蒲萄馆未开。支离莫攘臂,天子正求才。
【幽谷种花洗山】
洗出峰峦看腊雪,栽成花木趁新年。史君功行今将满,谁肯同来作地仙?
【鹭鸶】
激石滩声如战鼓,翻天浪色似银山。滩惊浪打风兼雨,独立亭亭意愈闲。
【赠歌者〈庆历八年〉】
病客多年掩绿尊,今宵为尔一颜醺。可怜玉树庭花后,又向江都月下闻。
【初春】
新年变物华,春意日堪嘉。霁色初含柳,余寒尚勒花。风丝飞荡漾,林鸟ミ交加。独有无者,谁知老可嗟!
【送田处士】
秦士多豪侠,夫君久遁名。青山对高卧,白首喜论兵。气古时难合,诗精格入评。公车不久召,归袖夕风生。
【行次寿州寄内】
紫金山下水长流,尝记当年此共游。今夜南风吹客梦,清淮明月照孤舟。
【答吕太博赏双莲〈皇元年〉】
年来因病不饮酒,老去无懒作诗。我已负花常自愧,君须屡醉及芳时。汉宫姊妹争新宠,湘浦皇英望所思。天下从来无定色,况将铅黛比天姿。
【酬孙延仲龙图】
洛社当年盛莫加,洛阳耆老至今夸。〈梅圣俞、张尧夫、张子野、延仲与予皆在洛中。〉死生零落余无几,齿发衰残各可嗟。北库酒醪君旧物,〈延仲前守汝阴。〉西湖烟水我如家。已将二美交相胜,仍枉新篇丽彩霞。
【常州张卿养素堂】
江左衣冠世有名,几人今复振家声?朝廷独立清冰节,闾里归来白首卿。志在言谈犹慷慨,身闲耳目益聪明。长松野水谁为伴,顾我堪羞恋宠荣。
【西湖泛舟呈运使学士张】
波光柳色碧溟,曲渚斜桥画舸通。更远更佳唯恐尽,渐深渐密似无穷。绮罗香里留佳客,弦管声来飘晚风。半醒回舟迷向背,楼台高下夕阳中。
【去思堂会饮得春字〈甲午四月,颍州张唐公座上。〉】
世事纷然百态新,西冈一醉十三春。自惭白发随年少,犹把金钟劝主人。黄鸟乱飞深夏木,红榴初发艳清晨。佳时易失闲难得,有酒重来莫厌频。
【太傅相公入陪大祀以疾不行圣恩优贤诏书俞允发于感遇纪以嘉篇小子不揆辄亦课成拙恶诗一首〈皇二年〉】
驿骑频来急诏随,都人相与窃嗟咨。自非峻节终无改,安得清衷久益思。前席盖将求谠议,在廷非为乏陪祠。尊贤优老朝家美,他日安车召未迟。
【寄子春发运待制】
广陵花月尝同醉,睢苑风霜暂破颜。但喜交情久弥重,休嗟人事老多艰。壮心未忍悲华发,强饮犹能倒玉山。留滞江湖应不久,多为春酒待君还。
【答许发运见寄〈许诗云“芍药琼花应有恨,维扬新什独无名”。〉】
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
【赠庐山僧居讷】
方瞳如水衲披肩,邂逅相逢为洒然。五百僧中得一士,始知林下有遗贤。
【过塞〈至和元年〉】
身驱汉马踏胡霜,每叹劳生自伤。气候愈寒人愈北,不如征雁解随阳。
【晏元献公挽辞三首〈至和二年〉】
接物襟怀旷,推贤品藻精。谋猷存二府,台阁遍诸生。帝念宫臣旧,恩隆衮服荣。春风绿野迥,千两送铭旌。
四镇名藩忽十春,归来白首两朝臣。上心方喜亲耆德,物论犹期秉国钧。退食图书盈一室,开尊谈笑列嘉宾。昔人风采今人少,恸哭何由赎以身。
富贵优游五十年,始终明哲保身全。一时闻望朝廷重,余事文章海外传。旧馆池台闲水石,悲笳风日惨山川。解官制服门生礼,惭负君恩隔九泉。
【酬滑州公仪龙图见寄〈至和元年〉】
画舫斋前旧菊丛,十年开落任秋风。知君为我留红旆,犹记栽花白发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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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七·居士外集卷七
◎律诗七十二首
〈自京归颍作。起嘉元年,尽熙宁五年〉
【赠王介甫〈嘉元年〉】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朱门歌舞争新态,绿绮尘埃试拂弦。常恨闻名不相识,相逢尊酒盍留连。
【苏才翁挽诗二首】
握手接欢言,相知二十年。文章家世事,名誉弟兄贤。可惜英魂掩,惟余醉墨传。秋风衰柳岸,抚柩送归船。
雄心壮志两峥嵘,谁谓中年志不成。零落篇章为世宝,平生风义见交情。青松月下泉台路,白草原头薤露声。自古英豪皆若此,哭君徒有泪沾缨。
【送石扬休还蜀】
长爱谪仙夸蜀道,送君西望重吟哦。路高黄鹄飞不到,花发杜鹃啼更多。清禁寒生凤池水,绣衣荣照锦江波。昔年同舍青衿子,夹道欢迎鬓已皤。
【和景仁试明经大义多不通有感〈景二年〉】
庠序制犹阙,乡闾教不行。古于经学政,今也艺虚名。来者益可鄙,待之因愈轻。无徒诮其陋,讲劝在公卿。
【和公仪试进士终场有作】
朝家意在取遗才,乐育推仁亦至哉。本欲励贤敦古学,可嗟趋利竞朋来。昔人自重身难进,薄俗多端路久开。何异鲂争尺水,巨鱼先已化风雷。
【久在病告近方赴直偶成拙诗二首】
经时移病久端居,玉署新秋独直庐。夜静楼台落银汉,人闲铃索少文书,江湖未去年华晚,灯火微凉暑雨初。敢向圣朝辞宠禄,多惭禁养慵疏。
清晨下直大明宫,驰马悠然宿露中。金阙云开沧海日,天街雨后绿槐风。岁华忽忽双流矢,鬓发萧萧一病翁。名在玉堂归未得,西山画阁兴何穷。
【送润州通判屯田】
船头初转两旗开,清晓津亭叠鼓催。自古江山最佳处,况君谈笑有余才。云愁海阔惊涛涨,木落霜清画角哀。善政已成多雅思,寄诗宜逐驿筒来。
【和刘原甫平山堂见寄〈嘉二年〉】
督府繁华久己阑,至今形胜可跻攀。山横天地苍茫外,花发池台草莽间。万井笙歌遗俗在,一尊风月属君闲。遥知为我留真赏,恨不相随暂解颜。
【送张吉老赴浙宪】
吴越东南富百城,路人应羡绣衣荣。昔时结客曾游处,今见焚香夹道迎。治世用刑期止杀,仁心听狱务求生。时丰讼息多余暇,无惜新篇屡寄声。
【春日词五首】
宫坛青陌赛牛回,玉东风逗晓来。不待岭梅传远信,剪刀先放纟采花开。
试粉东窗待晓回,共寻春柳傍香台。不惊树里禽初变,共喜钗头燕已来。
红务初开上晓霞,共惊风色变年华。香车遥认春雷响。庭雪先开玉树花。
玉吹灰夜色残,鸡鸣红日上仙盘。初惊百舌绵蛮语,已觉东风料峭寒。
待晓铜荷剪蜡煤,绣帘春色犯寒来。画眉不待张京兆,自有新妆试落梅。
【走笔答原甫提刑学士】
岁暮山城喜少留,西亭尚欲挽行。一尊莫惜临歧别,十载相逢各白头。
【酬净照大师说】
佛说吾不学,劳师忽款关。我方仁义急,君且水云间。意淡宜松鹤,诗清叩佩环。林泉苟有趣,何必市A6间。
【和刘原父从幸后苑观稻呈讲筵诸公】
禁皇居接,香畦镂槛边。分渠自灵沼,种稻满氵彪田。六谷名居首,三农政所先。擢茎蒙德茂,养实以时坚。晓谒龙墀罢,行瞻凤盖翩。粹容知喜色,嘉瑞奏丰年。衰病惭经学,陪游与俊贤。安知帝力及,但乐岁功全。拜赐秋风里,分行黼座前。自怜台笠叟,来缀侍臣篇。
【送薛水部通判并州】
胸怀磊落逢知己,气略纵横负壮心。玉麈生风宾满坐,金鳞照甲士如林。牛羊日暖山田美,雨雪春寒土屋深。自古幽并重豪侠,应行乐费黄金。
【鹤】
樊笼毛羽日低摧,野水长松眼暂开。万里秋风天外意,日斜闲啄岸边苔。
【雁】
来时沙碛己冰霜,飞过江南木叶黄。水阔天低云暗澹,朔风吹起自成行。
【鹘】
依倚秋风气象豪,似欺黄雀在蓬蒿。不知羽翼青冥上,腐鼠相随势亦高。
【原甫致斋集禧余亦摄事后庙谨呈拙句兼简圣俞〈嘉四年〉】
受命分行摄上公,紫微人在玉华宫。楼台碧瓦辉云日,莲芰清香带水风。每接少年嗟老病,尚能联句恼诗翁。凌晨已事追佳赏,绿李甘瓜兴未穷。
【同年秘书丞陈动之挽词二首】
场屋当年气最雄,交游尊酒弟兄同。文章落笔传都下,议论生锋服座中。自古圣贤谁不死,况君门户有清风。凋零三十年朋旧,在者多为白发翁。
富贵声名岂足论,死生荣辱等埃尘。青衫照日夸春榜,白首余年哭故人。盛德不忘存志刻,话言能记有朋亲。吴江草木春风动,沥酒谁瞻垄树新。
【奉和刘舍人初雪】
夜雪填空晓更飘,龙墀风冷声高。琼花落处萦仙仗,玉殿光中认赭袍。下直笑谈多乐事,平时尊酒属吾曹。羡君年少才无敌,顾我虽衰饮尚豪。
【暮春书事呈四舍人】
树阴初合苔生晕,花蕊新成蜜满脾。莺燕各归巢哺子,蛙鱼共乐雨添池。少年春物今如此,老病衰翁了不知。饱食杜门何所事,日长偏与睡相宜。
【荷叶】
池面风来波潋潋,波间露下叶田田。谁于水上张青盖,罩却红妆唱采莲。
【小池】
深院无人锁曲池,莓苔绕岸雨生衣。绿萍合处蜻蜓立,红蓼开时蛱蝶飞。
【钓者】
风牵钓线袅长竿,短笠轻蓑细草间。春雨看不见,水烟埋却面前山。
【霜】
一夜新霜著瓦轻,芭蕉心折败荷倾。奈寒惟有东篱菊,金蕊繁开晓更清。
【牛】
日出东篱黄雀惊,雪销春动草芽生。土坡平慢陂田阔,横载童儿带犊行。
【送刘虚白二首】
秘诀谁传妙若神,能将题品遍朝绅。因言祸福兼忠孝,吾爱君平善诲人。
我嗟缰锁若牵拘,久羡去结庐。自顾岂劳君借誉,偶然章服裹猿狙。
【刘丞相挽词二首】
南国邻乡邑,东都并隽游。赐袍联唱第,命相见封侯。念昔趋黄阁,相看笑白头。盛衰同俯仰,旌送山丘。
连章相府辞荣宠,拥旆名都出镇临。年少已推能宰社,乡人终不见挥金。长蛟息浪归帆稳,乔木生烟蔽日深。平昔家庭敦友爱,可怜松贾亦连阴。
【寄大名程资政琳】
龙门长恨晚方登,便以忘年接后生。谈剧每容陪玉麈,饮豪常忆困金觥。冰开御水春应绿,云破淮天月自明。醉倒离筵听别曲,醒来犹尚记余声。
【东斋对雪有怀】
东斋坐客饮方豪,谁报风帘雪已飘。贪听尊前歌袅袅,不闻窗外响萧萧。己怜残腊催梅蕊,更约新春探柳条。共忆瀛洲人独直,神仙清景正寥寥。
【雪后玉堂夜直】
雪压宫墙锁禁城,沈沈楼殿景尤清。玉堂影乱灯交晃,银阙光寒夜自明。尘暗图书愁独直,人闲铃索久无声。銮坡地峻谁能到,莫惜宫壶酒屡倾。
【官舍假日书怀奉呈子华内翰长文原甫景仁舍人圣俞博士】
锁印春风雪人帘,天寒鸟雀聚空檐。青幡受岁儿童喜,白发催人老病添。艳舞回腰飞玉盏,清吟拥鼻封冰蟾。相从一笑两莫得,簿领区区叹米盐。
【酬王君玉中秋席上待月值雨】
池上虽然无皓魄,尊前殊未减清欢。绿醅自有寒中力,红粉尤宜独下看。罗绮尘随歌扇动,管弦声杂雨荷乾。客舟闲卧王夫子,诗阵教谁主将坛。
【中秋不见月问客】
试问玉蟾寒皎皎,何如银独乱荧荧。不知桂魄今何在,应在吾家紫石屏。
【张仲通示墨竹嗣以嘉篇岂胜钦玩聊以四韵仰酬厚贶】
数竿苍翠写生绡,寄我公斋伴寂寥。不待雪霜常凛凛,虽无风雨自萧萧。嗟予心志俱憔悴,羡子文章骋富饶。嗣以嘉篇诚厚贶,远惭为报乏琼瑶。
【奉寄襄阳张学士兄】
东津渌水色,梦寐襄阳二十年。〈予昔游汉上,尝爱其山川,迨今十六七年矣。〉顾我百忧今白首,羡君千骑若登仙。花开汉女游堤上,人看仙翁拥道边。况有玉钟应不负,夜槽春酒响如泉。
【奉答圣俞宿直见寄之作】
寒夜分曹直,严城隔几层。予惭批凤诏,君叹守萤灯。病骨羸漳浦,官书蠹羽陵。无嫌学舍冷。文字比清冰。
【和原甫舍人阁下午寝归有作】
遥知好睡紫微郎,枕簟清薰绿蕙芳。五色诏成人不到,万年风动阁生凉。平时下直归宜早,陋巷相过意未忘。扬子不烦多载酒,主人犹可具黄粱。
【闻原甫久在病告有感】
东城移疾久离居,安得疑蛇意尽祛?诸老何为谗贾谊,君王犹未识相如。浮沉俗喜随时态,磊落材多与世疏。谁谓文章金马客,翻同憔悴楚三闾。
【试笔】
试笔消长日,耽书遣百忧。余生得如此,万事复何求?黄犬可为戒,白云当自由。无将一А土,欲塞九河流。
【斋宫感事寄原甫学士】
曾向斋宫咏麦秋,绿阴佳树覆墙头。重来满地新霜叶,却忆初开黄栗留。
【戏答仲仪口号】
弊居回看如蛙穴,华宇来栖若燕身。〈寄宿人家。〉敢望笙歌行乐事,只忧无米过来春。〈今年远近大水,稼穑何望。〉
【观龙图阁三圣御书应制〈嘉七年〉】
层构严清禁,披图烂宝文。虹光照物,龙凤势腾云。妙极功归一,真随体自分。孝思遵宝训,圣业广惟勤。
【题东阁后集〈熙宁二年〉】
东阁三朝多大事,营丘二载足闲辞。近诗留作归荣集,何日归田自集诗。
【日长偶书】
日长渐觉逍遥乐,何况终朝无事人。安得遂为无事者,人间万虑不关身。
【寄答王仲仪太尉素〈熙宁三年〉】
丰乐山前一醉翁,余龄有几百忧攻。平生自恃心无愧,直道诚知世不容。换骨莫求丹九转,荣名岂在禄千钟。明年今日如寻我,颍水东西问老农。
【解官后答韩魏公见寄〈熙宁四年〉】
报国勤劳己蔑闻,终身荣遇最无伦。老为南亩一夫去,犹是东宫二品臣。侍从藉通清切禁,笑歌行作太平民。欲知念旧君恩厚,二者难兼始两人。〈新制,推恩致仕许依旧兼职,自王仲仪始,今某仍出特恩。〉
【余昔留守南都得与杜祁公唱和诗有答公见赠二十韵之卒章云报国如乖愿归耕宁买田期无辱知己肯逐利名迁逮今二十有二年祁公捐馆亦十有五年矣而余始蒙恩得遂退休之请追怀平昔不胜感涕辄为短句置公祠堂】
掩涕发陈编,追思二十年。门生今白首,墓木已苍烟。报国如乖愿,归耕宁买田。此言今始践,知不愧黄泉。
【答端明王尚书见寄兼简景仁文裕二侍郎二首】
日久都城车马喧,岂知风月属三贤。唱高谁敢投诗社,行处人争看地仙。酒面拨醅浮大白,舞腰催拍趁繁弦。与公等是休官者,方把锄犁学事田。
多病新还太守章,归来白首兴何长。琴书自是千金产,日月闲销百刻香。尚有俸钱沽美酒,自栽花圃趁新阳。醉翁生计今如此,一笑何时共一觞。
【寄题景纯学士藏春坞新居】
清才四纪擅时名,晚卜丘林遂解缨。欲借青春藏向此,须知白首尚多情。水浮花出人间去,山近云从席上生。漫说市朝堪大隐,仙家谁信在重城?
【会老堂〈熙宁五年〉】
古来交道愧难终,此会今时岂易逢。出处三朝俱白首,凋零万木见青松。公能不远来千里,我病犹堪酹一钟。已胜山阴空兴尽,且留归驾为从容。
【叔平少师去后会老堂独坐偶成】
积雨荒庭遍绿苔,西堂潇洒为谁开?爱酒少师花落去,弹琴道士月明来。鸡啼日午衡门静,鹤唳风清昼梦回。野老但欣南亩伴,岂知名籍在蓬莱。
【退居述怀寄北京韩侍中二首】
悠悠身世比浮云,白首归来颍水。曾看元臣调鼎鼐,却寻田叟问耕耘。一生勤苦书千卷,万事销磨酒百分。放浪岂无方外士,尚思亲友念离群。
青殿宫臣宠并叨,不同憔悴返渔樵。无穷兴味闲中得,强半光阴醉里销。静爱竹时来野寺,独寻春偶过溪桥。犹须五物称居士,有及颜回饮一瓢。
【赠潘道士】
门无车辙紫苔侵,鸡犬萧条陋巷深。寄语弹琴潘道士,雨中寻得越江吟。
【答枢密吴给事见寄】
老得闲来兴味长,问将何事送余光。春寒拥被三竿日,宴坐忘言一炷香。报国愧无功尺寸,归田仍值岁丰穰。枢庭任重才余暇,犹有新篇寄草堂。
【答判班孙待制见寄】
三朝窃宠幸逢辰,晚节恩深许乞身。无用物中仍老病,太平时得作闲人。鸣琴酌酒留嘉客,引水栽花过一春。惟恨江淹才已尽,难酬开府句清新。
【初夏西湖】
积雨新晴涨碧溪,偶寻行处独依依。绿阴黄鸟春归后,红花青苔人迹稀。萍匝汀洲鱼自跃,日长阑槛燕交飞。林僧不用相迎送,吾欲台头坐钓矶。
【寄河阳王宣徽】
谁谓萧条颍水边,能令嘉客少留连。肥鱼美酒偏宜老,明月清风不用钱。况直湖园方首夏,正当樱笋似三川。自知不及南都会,勉强犹须诧短篇。
【寄韩子华〈并序熙宁四年〉】
余与韩子华、长文、禹玉同直玉堂,尝约五十八岁致仕,子华书于柱上。其后荐蒙恩宠,世故多艰,历仕三朝,备位二府,已过限七年,方能乞身归老。俗谚云:“也卖弄得过里。”
人事从来无处定,世涂多故践言难。谁如颍水闲居士,十顷西湖一钓竿。
【戏刘原甫】
平生志业有谁先,落笔文章海内传。昨日都城应纸贵,开帘却扇见新篇。
仙家千载一何长,浮世空惊日月忙。洞里新花莫相笑,刘郎今是老刘郎。
【和陈子履游泗上雍家园】
长桥南走群山间,中有雍子之名园。苍云蔽天竹色净,暖日扑地花气繁。飞泉来从远岭背,林下曲折寒波翻。珍禽不可见毛羽,数声清绝如哀弹。我来据石弄琴瑟,惟恐日暮登归轩。尘纷解剥耳目异,只疑梦入神仙村。知君襟尚我同好,作诗闳放莫可攀。高篇绝景两不及,久之想像空冥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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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八·居士外集卷八
◎古赋四首
【红鹦鹉赋〈并序明道元年〉】
圣俞作《红鹦鹉赋》,以谓禽鸟之性,宜适于山林,今兹鹦徒事言语文章以招累,见囚樊中,曾乌鸢鸡雏之不若也。谢公学士复多鹦之才,故能去昆夷之贱,有金闺玉堂之安,饮泉啄实,自足为乐,作赋以反之。夫适物理,穷天真,则圣俞之说胜。负才贤以取贵于世,而能自将,所适皆安,不知笼槛之于山林,则谢公之说胜。某始得二赋,读之释然,知世之贤愚出处名有理也。然犹疑夫兹禽之腹中或有未尽者,因拾二赋之余弃也,以代鹦毕其说。
后皇之载兮,殊方异类。肖翘蠢息兮,厥生咸逐。熔埏赋予兮,有物司之。泊然后化兮,默运其机。陶形播气兮,小大取足。纷不可状兮,千名万族。异物珍怪兮,托产遐陬。来海裔兮贵中州。邈丹山于荒极,越凤皇之所宅,禀南方之正气,孕赤精于火德。盖以气而召类兮,故感生而同域。播为我形,特殊其质,不绿以文,而丹其色。物既贱多而贵少兮,世亦安常而骇异。岂负美以有求兮,适遭时之我贵。客方黜我以文采,吊我于笼樊,谓夫飞鸣而饮啄,不若鸡鹜与乌鸢。噫!不知物有贵贱,殊乎所得。天初造我,甚难而啬,千毛亿羽,曾无其一。忽然成形,可异而珍,慧言美质,俾贵于人。笼轩宝玩,翔集安驯。彼众禽之扰扰兮,盖迹殊而趣乖。既心昏而质陋兮,乃自秽而安卑。乐以钟鼓,宜其眩悲。盖贵我之异禀,何概我于群飞?若夫生以才夭,养以性违。客之所悼,我亦悼之。我视乎世,犹有甚兮:郊牺牢豕,龟文象齿,蚌蛤之胎,牛之尾,既残厥形,又夺其生。是犹天为,非以自营。人又不然,谓为最灵,淳和质静,本湛而宁。不守尔初,自为巧智,凿窍泄和,漓淳杂伪。衣羔染夏,强华其体;鞭扑走趋,自相械系。天不汝文而自文之,天不汝劳而自劳之。役聪与明,反为物使,用精既多,速老招累。侵生性,岂毛之罪?又闻古初,人禽杂处。机萌乃心,物则遁去。深兮则网,高兮则弋。为之职谁,而反予是责!
【述梦赋〈明道二年〉】
夫君去我而何之乎?时节逝兮如波。昔共处兮堂上,忽独弃兮山阿。呜呼!人羡久生,生不可久,死其奈何。死不可复,惟可以哭。病予喉使不得哭兮,况欲施乎其他。愤既不得与声而俱发兮,独饮恨而悲歌。歌不成兮断绝,泪疾下兮滂沱。行求兮不可过,坐思兮不知处。可见惟梦兮,奈寐少而寤多。或十寐而一见兮,又若有而若无,乍若去而若来,忽若亲而若疏。杳兮倏兮,犹胜于不见兮,愿此梦之须臾。尺蠖怜予兮为之不动,飞蝇闵予兮为之无声,冀驻君兮可久,予梦之先惊。梦一断兮魂立断,空堂耿耿兮华灯。世之言曰:死者澌也。今之来兮,是也非也?又曰:觉之所得者为实,梦之所得者为想。苟一慰乎予心,又何较乎真妄。绿发兮思君而白,丰肌兮以君而瘠。君之意兮不可忘,何憔悴而云惜。愿日之疾兮,愿月之迟,夜长于昼兮,无有四时。惟音容之远矣,于恍惚以求之。
【荷花赋】
步兰塘以清暑兮,飒苹风以中人。撷杜若之春荣兮,搴芙蓉于水滨。嘉丹葩之耀质,出渌水而含新。荫曲池之清Г,漾波纹之ち沦。披红衣而耀彩,寄清流以根,挺无华之浅艳,靡竞丽乎先春。抱生意以自得兮,及薰时之嘉辰。若夫夏畹兰衰,梦池草密。惨群芳之已销,独斯莲之迥出。可以嗅清香以析酲,可以玩芳华而自逸。况其晚浦烟霞,水亭风日。投文竿而饵垂,泳萍茎而波溢。丝萦藕以全折,杯卷荷而半侧。坠紫ョ以欹烟,敛红芳而向夕。可怜影兮相顾,列金葩而返植。清风遏以似起,碧露合而乍失。或两两以相扶,渐亭亭而独出。发燕脂于北土,生异香于西域。匪江妃之小腰,即广陵之清骨。尔乃曲沼微阳,横塘细雨。逐桥上之归鞍,笑堤边之游女。堕虹梁而窥影,倚风台而欲舞。覆翠被以薰香,然犀灯而照浦。双心并根,千株泣露。湛月白而风清,杳池平而树古。送艇子于西州,闻棹讴于北渚。迎桃根而待楫,逢宓妃而未渡。迫而视之,靓若星妃临水而脉脉盈盈;远而望之,杳如峡女行云而朝朝暮暮。其妖丽也,其闲丽也,香荃桡兮木兰舟,澹容兴兮怅夷犹,东西随叶隐,上下逐波浮。已见双鱼能比目,应笑鸳鸯会白头。昔闻妃子贵东邻,池上金花不染尘。空留此日田田叶,不见当时步步人。
【螟蛉赋〈并序〉】
《诗》曰:“螟蛉有子,蜾负之。”言非其类也,及扬子《法言》又称焉。嗟夫!螟蛉一虫尔,非有心于孝义也,能以非类继之为子,羽毛形性不相异也。今夫为人,父母生之,养育劬劳,非为异类也。乃有不能继其父之业者,儒家之子卒为商,世家之子卒为皂隶。呜呼!所谓螟蛉之不若也。作《螟蛉赋》,词曰:
爰有桑虫,实曰螟蛉。与夫蜾,异类殊形。负以为子,祝之以声。其子感之,朝夕而成。嗟夫人子,父母所生。父祝之言,子莫之听,父传之业,子莫克承。父没母死,身覆位倾。呜呼为人,孰与虫灵?人不如虫,曷以人称!
◎杂文六首
【啄木辞】
木皇司春兮,物熙以春。芽者斯勾兮,甲者斯萌。物赖皇兮荣以欣,翳有虫兮甚不仁。穴皇木兮群以聚,穴不已兮又加咀。皇木病兮将深,皇心恻兮伤尔蝎。彼{列鸟}鸟兮善啄吾,利汝啄兮饥汝腹。飞以鸣兮啄且食,虫不尽兮啄莫息。山之麓兮水之滨,皮坚节瘿兮龙甲蛇鳞。节流膏兮吻流血,百不一兮徒饥渴。蠹日滋兮{列鸟}日苦,京谒皇兮披云路。云之深兮不可见,归风兮仰诉。古初之皇兮甚仁惠,怜民爱物使两遂。穴民处兮鲜民食,穴不栋梁兮鲜不薪米,其求甚少兮给之孔易。野郁郁兮山苍苍,土有毛发兮山有衣裳。金不鞴冶兮器不刃镳,木至老朽兮不见殃。圣萌机兮五财利,赡有足兮生不匮。蔽风避湿兮修容威,庙祭室寝兮犹无异为。帝何思之不熟兮,忽生般而与亻垂?丹髹之不己兮,又以几。斜钩曲斗兮,华照阑梯。高构兮目精眩,地秃而赭兮山衤而寒,材者伤死兮生者力殚。一躬之庇兮一林夷族,寓龙木马兮重阍阴屋,皇民暴啬兮驱之以扑。噫,智巧兮谁为是,既纷纷而不止!工蠹则大兮虫蠹则小,捕小纵大兮将何谓?皇惜木兮虽甚恩,虫利食兮啄徒勤,蠹未入口兮刃至其根。与其啄蠹能尽死,不如得啄匠手,使不堪于斧斤。
【哭女师〈庆历五年〉】
暮入门兮迎我笑,朝出门兮牵我衣。戏我怀兮走而驰,旦不觉夜兮不知四时。忽然不见兮一日千思。日难度兮何长,夜不寐兮何迟!暮入门兮何望,朝出门兮何之?疑在兮杳难追,髡两毛兮秀双眉。不可见兮如酒醒睡觉,追惟梦醉之时。八年几日兮百岁难期,于汝有顷刻之爱兮,使我有终身之悲。
【会圣宫颂〈并序天圣九年〉】
西京留守推官、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臣欧阳修,谨斋心涤虑顿首再拜言:臣伏见国家采《汉书》原庙之制,作宫于永安,以备园寝。欲以盛陵邑之充奉,昭祖宗之光灵,以耀示于千万世,甚盛德也。
修永惟古先王者,将有受命之符,必先兴业造功,以警动觉悟于元元,然后有其位。而继体守文之君,又从而显明丕大,以纂修乎旧物。故其兢兢勤勤,不忘前人。是以根深而叶茂,德厚而流光,子子孙孙,承之无疆。
伏惟皇帝陛下以神圣至德,传有大器,乾健而正,离继而明。即位以来,于兹十年,勤邦俭家,以修太平。日朝东宫,示天下孝,亲执笾豆,三见于郊。日星轨道,光明清润,河不怒溢,东南而流。四夷承命,欢和以宾,奔走万里,顾非有干戈告让之命,文移发召之期,而犀珠、象牙、文马、玉,旅于阙庭,纳于厩府,如司马令,无一后先。至德之及,上格于在天,下极于地,中浃于人,而外冒于四表。昆虫有命之物,无不仰戴神威圣功。效见如此。
太祖创造基始,克成厥家,当天受命之功;太宗征服绥来,遂一海内,睿武英文之业;真宗礼乐文物,以隆天声,升平告功之典;陛下夙夜虔共,嗣固鸿业,纂服守成之勤。基构累积,显显昌昌,益大而光,称于三后之意,可谓至孝。况春秋岁时,以以袷,则有庙祧之严;配天昭孝,以享以告,则有郊庙明堂之位;篆金刻石,则有史氏之官。歌功之诗,流于乐府;象德之舞,见乎羽毛。惟是邦家之光,祖宗之为,有以示民而垂无穷者,罔不宣著。陛下承先烈,昭孝思,所以奉之以严,罔不勤备,圣人之德谓无以加。而犹以为未也,乃复因陵园,起宫室,以望神游。土木之功,严而不华,地爽而洁,宇敞而邃,神灵杳冥,如来如宅,合于《礼经》孝子謦咳思亲之义。
愚以谓宫且成,非天子自归享,则不能以来三后之灵。然郡国不见治道,大仆不先整驾,恬然未闻有司之诏,岂难于动民而迟其来邪?特以龟筮所考须吉而后行邪?不然何独留意于屋墙构筑,而至于荐见孝享,未之思邪?况是宫之制,夷山为平,外取客土,锻石伐木,发兵胥靡,调旁近郡。如此数年,而道路之民徒见兴为之功,恐愚无以识上意。是宜不惜属车之费,无讳数日之劳,沛然幸临,因展陵墓,退而谕民以孝思之诚,遂见守土之臣,采风俗以问高年,亦尧舜之事也。古者天子之出,必有采诗之官,而道路童儿之言皆得以闻。臣是以不胜之心,谨采西人望幸意,作为颂诗,以献阙下。词曰:
巍峨穹崇,奠京之东,有山而嵩。ち沦道源,汇流而渊,有洛之川。川灵山秀,回环左右,有高而阜。其阜何名?太祖、太宗,真宗之陵。惟陵之制,因山而起,隐隐隆隆。惟陵之气,常王而喜,郁郁葱葱。帝怀穹,受命我宋,造初于屯。帝念先烈,用顾余家,宣力以勤。赫赫三后,重基累构,既丰而茂。燕翼贻谋,是惟永图,其传在予。曰祖曰宗,有德有功,予实嗣之。克勤克绍,以孝以报,予敢不思?惟此园陵,先后之宅,既宅且安。后来游止,弗宫弗室,神何以欢?乃相川原,乃得善地,地高惟丘。乃以荆灼,乃讯宝龟,龟告曰猷。帝命家臣,而职我事,而往惟寅。一毫一丝,给以县官,无取于民。伐洛之薪,陶洛之土,瓦不病窳。柯我之斧,登我之山,木好且坚。家臣之来,役夫万名,三年有成。宫成翼翼,在陵之侧,须后来格。有门有宇,有廊有庑,有庭有序。殿兮耽耽,黼帷,天威可瞻。庭兮殖殖,钩盾虎戟,容卫以饬。太祖维祖,太宗维弟,真宗维子。三圣嶷嶷,有以正位,于此而会。圣兮在天,风马云车,其来仙仙。圣会于此,灵威神驭,其宫肃然。圣既降矣,其谁格之,惟孝天子。圣降当享,其谁来荐,亦孝天子。孝既克祗,而来胡迟?其下臣修,作颂风之。
【州名急就章〈并序至和元年〉】
叙曰:古者史掌文书,以识天地四方、古今事物、名言字训,而教学之法始于童子,谓之小学,君子重焉。《急就章》者,汉世有之,其源盖出于小学之流,昔颜籀为史游序之详矣。余为学士,兼职史官,官不坐曹,居多暇日,每自娱于文字笔墨之间,因戏集州名,作《急就章》一篇,以示儿女曹,庶几贤于博塞尔。章曰:
别州自禹郡于秦,废置经革难具陈。皇家垂统天下定,疆理万方承政令。近征远贡各有宜,或畀吏治或羁縻,九域披图指可知。分音比类慎讹疑,文差字析极精微。若夫锦、居遐裔,孤音无比。隰、集、梓、泗、剑、陕、涪、幽,骈声相附,可如类求。则有夔、绥、随,果、贺、播,滑、达、越,和、河、罗,连三前协。其四谓何?乃有瓜、沙、嘉、巴,凤、陇、雍、宋,歙、峡、合、叠,淄、资、思、师,化、雅、华、夏,密、吉、蔚、悉,永、郢、鼎、颍,不宜吃讷。又如保、邵、道、赵、耀,郓、信、润、晋、慎,凡五声而一韵。柳、寿、茂、窦、宥、凑,宪、兖、汉、简、万、演,海、岱、解、蔡、泰、爱,钦、浔、金、深、郴、黔,蜀、濮、福、睦、复、陆,乃六律而同音。七言惟一:白、泽、虢、石、益、德、壁。八音相望:广、象、相、阆,绛、奖、当、宕、开、莱、台、怀,阶、崖、雷、梅;澧、棣、冀、利,济、蓟、费、智;郑、邓、定、孟,庆、应、静、胜;廉、潭、儋、南,岚、监、甘、岩。至于许、汝、婺、处,楚、普、潞、叙、古;魏、惠、桂、贵,遂、贝、瑞、隽、会,言过乎九,难宣于口。于是有岳、鄂、宅、薄、洛,莫、涿、朔、廓、拓;眉、黎、齐、池、蕲,施、伊、西、夷、溪;濠、曹、饶、昭、韶,潮、辽、交、洮、牢。〈右皆十。〉邛、通、龙、洪、蓬、蒙,邕、同、戎、忠、松、笼。〈右十二。〉连、绵、澶、安、延、丹、端,宣、檀、、兰、潘、田、峦;湖、苏、舒、滁、庐、渝、沪,梧、蒲、徐、、扶、儒、禺。〈右皆十四。〉秦、、麟、汾,均、陈、温、春,筠、辰、文、循,银、云、勤、岷;杭、扬、江、黄,常、漳、康、襄,房、坊、商、沧,洋、昌、、长。〈右皆十六。〉并、青、瀛、登、成、明,衡、彭、英、琼、邢、,泾、宁、升、荣、横、藤,汀、兴、营、平、庭、澄,〈右二十四。〉联章断句,不能遽数。真定、河源,以讳不举。若乃物有疑似,同音异字,则有陵、灵,原、袁,府、抚,乾、虔,滨、宾,融、容,渭、卫,全、泉,绣、秀,易、翼,渠、衢,归、妫、龚、恭,汴、辨、凉、梁,祁、岐,鄯、单,宿、肃,磁、慈,滩、维。峰、封暨丰,沂、宜及仪,乃一号而三之。〈音或不同,相近者亦借以足之。〉剑、环、恩、顺,镇、霸、真、雄,又音文之两同。至于太平、郁林,万安、平琴,武安、洮阳,新定、建康,二名虽美,远小不彰。若监若军,四十有六:保定、信安、广信、安肃,镇戎、保安,岢岚、火山,顺安、宁化,实控三边。其余琐琐,皆不足言。〈其后因检《九域图》有高、富、泷、当四州偶遗不录,以文句难移,不复增入也。
【有宋右谏议大夫赠开府仪同三司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魏国韩公国华真赞〈治平元年〉】
气刚而毅,望之可畏。色粹而仁,近之可亲。有韫于中,必见于外。庶几仿佛,写之图绘。惟其盛德,不可形容。公德之丰,后世之隆。谁为公子?丞相卫公。
【赠太尉夏守ど谥议】
议曰:谨按谥法:世笃勤劳曰忠,不心恭慎曰僖。今考公之行状,言其父以军校殁战阵,遂获赏延;子以君命死道涂,得谥庄恪。公自束发,已能孝谨。遭遇先帝,给事左右,材敏自力,愈久益勤。至于典掌师旅,宿卫王宫,出领节旄,入登枢辅,安享宠荣,六十余年。方真宗时,继迁叛命,用兵朔方;契丹未和,再驾河北。多事之际,其勤最著。或奔走自效,不暇过于私家;亲匿虽至,未尝敢请恩泽。历小大之职,无纤毫之过。先朝用此,尤加奖擢。昨者西师始出,父子迭行,北顾之忧,选任居首。迫于奄忽,厥用未彰;较其始终,其迹可见。所谓勤劳者于奕世,恭慎见于小心。考之不诬,宜以节惠,谨合二法,谥曰忠僖。谨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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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九·居士外集卷九
◎近体赋十一首〈附官题诗三首〉
【进拟御试应天以实不以文赋〈并引状推诚应天岂尚交饰庆历二年〉】
臣伏睹今月十三日御试《应天以实不以文》赋,题目初出,中外群臣皆欢然,以谓至明至圣,有小心翼翼事天之意。盖自四年来,天灾频见,故陛下欲修应天以实之事。时谓出题以询多士,而求其直言。外议皆称,自来科场只是考试进士文辞,但取空言,无益时事。亦有人君能上思天戒,广求规谏以为试题者。此乃自有殿试以来,数百年间最美之事,独见于陛下。然臣窃虑远方贡士乍对天威,又迫三题,不能尽其说以副陛下之意。臣忝列书林,粗知文字,学浅文陋,不自揆度,谨拟御题撰成赋一首。不敢广列前事,但直言当今要务,皆陛下所欲闻者。臣闻古者圣帝明王,皆不免天降灾异,惟能修德修政,则变灾为福,永享无穷之休。臣不胜大愿。其赋一首,谨随状上进。
天灾之示人也,若响应声;君心之奉天也,惟德与诚。固当务实以推本,不假浮文而治情。彼虽不言,谪见以时而下告;吾其修德,祸患可销于未萌。臣闻天所助兮,惟善则降祥;德苟至兮,虽妖而不胜。皆由人事之告召,然后天心之上应。若国家有阙失之政,则当频见于众灾,欲人主知戎惧之心,所以保安于万乘。
臣请述当今之所为,引近事而为证。至如阳能和阴则雨降,若岁大旱,则阳不和阴而可推;〈去年大旱。〉阴不侵阳则地静,若地频动,则阴干于阳而可知。〈去年河东地频动。又如黑者阴之色,晦者阴之时,或暴风惨黑而大至,白昼晦冥而四垂。〈康定元年三月,黑风起,白日晦。〉日食正旦,雨冰木枝。〈今春二月。〉如此之类,皆阴之为。盖阴为小人与妇人,又为大兵与蛮夷。若四者之为患,则群阴之失宜。故天象以此告吾君,不谓不至;陛下所宜奉天戒,不可不思。是谓应以实者,臣敢列而言之。
若夫慎择左右而察小人,则视听之不惑;肃清宫闱而减冗列,则恭俭而成式。况乎远佞人者,孔宣父之明训;放宫女者,唐太宗之盛德。又若西师久不利,宜究兵弊而改作;叛羌久未服,宜讲庙谋之失得。在陛下之至圣,行此事而不忒;庶天意之可回,虽有灾而自息。
方今民疲赋敛之苦,又值饥荒之年,赀财尽于私室,苗稼尽于农田。劫掠居人,盗贼并起;流离道路,老幼相连。陛下视民如子,覆民如天,在于仁圣,非不矜怜。故德音除刻削之令,赦书行赈济之权。然而诏令虽严,州县之吏多慢;人死相半,朝廷之惠未宣。夫天至高远也,惟可动以精诚;民之休戚也,皆系君之好尚。惟善政之能惠,则休符之并贶。而况富有四海之大,独制万民之上。一言之出兮,谁敢不从?百事责实兮,自然无旷。发号施令,在圣意之必行;变灾为祥,则太平之可望。
今《汉史》有《五行》之志,《尚书》有《洪范》之文,愿诏侍臣之讲说,许陈古事于听闻。可以见自召妖灾,虽由于时政;能招福应,亦自于明君。故禾偃于风,表周王之觉悟;雉鸣于鼎,成商帝之功勋。盖恐惧修省者实也,在乎在倦;祈禳消伏者文也,皆不足云。臣生逢纳谏之圣明,不问直言之狂斐;惟冀愚衷之可采,苟避诛夷而则岂!盖赋者古人规谏之文,臣故敢上干于旒。
【监试玉不琢不成器赋〈良玉非琢,安得成器。天圣七年〉】
至宝虽美,因人乃彰,欲成器而斯尚,由载琢以为良。瑕玷弗施,始中含于温润;切磋有则,取应用于圆方。披大礼之遗言,洞先儒之所录。以谓玉不因琢,器莫得以自贵;人不因学,道无由而内勖。故我诱之于人,谕之以玉。内含其美,虽禀质而可嘉;外饰其形,假载雕而后足。然以宝有可尚,世诚所希,价连城而有待,气如虹而上挥。礼神之用斯在,磨玷之言则非。禀尔天真,包十德而成质;制由工巧,参六瑞以凝辉。然则攻自他山,列乎良璞。虽曰宝也,不能效于自用;虽曰坚也,未有成于不琢。美在中矣,徒内抱于英华;龙而错诸,始外成于圭角。岂不以玉者华于国而可重,器者用于人而克安。规矩殊形于圭璧,短长具制于躬桓。亦犹在熔者金,必资乎锻砺之设;从绳者木,遂分乎曲直之端。且夫人务其师,玉贵其德。性虽本善,不学则弗至于道;质虽至美,不琢则弗成其饰。稽匪刻匪雕之说,理实异斯;嘉如切如磋之言,义诚有得。彼大圭贵乎尚质,鸣取乎扬声,虽效珍而并用,在设谕以非精。曷若彰教诲而有渐,譬琢雕而可成。是故西琥东圭,舍规模而安创;半璋全璧,非制度以难明。向若追琢不加,刻画非备,虽缜密以含彩,在文华而曷视?故扬子以谓玉不雕,则不作器。
【国学试人主之尊如堂赋〈堂陛隆峻,人主尊矣。天圣七年〉】
位既异等,君宜有常。惟居尊而体国,爰取谕于如堂。望而畏之,使下民之咸仰;高为贵者,譬远地以同彰。稽往牒之遗文,懿嘉言之洞启。谓立制于君上,谕相承于堂陛。盖以贵贱殊品,尊卑异礼。下临于物,必也尊严而有仪;上譬于堂,所以崇高乎正体。诚以赫赫化被,巍巍道隆,俨正宁以居极,统群黎于宅中。盖取乎驭民之贵,非资于构厦之功。位正当阳,若盛九筵之制;民欣戴后,如瞻七尺之崇。然则堂非高则逼下而易陵,君弗尊则保位而难慎。卑高必贵乎不渎,上下于焉而克顺。迩臣内附,类榱栋之相依,列辟下陈,由陛廉而比峻。岂不以富有函夏,躬临兆民。示臣庶之弗越,表等威之有伦。将使制尔万国,宗予一人。下绝僭王,非历阶之可及;世惟与子,彰肯构以相因。是知制众室者莫先乎堂,奄九有者必尊其主。盖兼统于邦国,匪专称于栋宇。化有于下,奉穆穆以深居,仰之弥高,若耽耽之可睹。盖由堂不可以卑而乱制,君不可以黩而不尊。喻穹隆于九仞,用总制于群元。且异夫盖之如天,但述居高之旨;就之如日,惟明照下之言。大哉!陛峻而堂高者势之然,臣贵而君尊者国之理。伊制度之有别,俾崇高而是视。所以建公卿大夫而天子加焉,其尊也于斯见矣。
【诏重修太学诗〈天圣七年〉】
汉诏崇儒术,虞庠讲帝猷。丛楹新宝构,万杵逐欢讴。照烂云甍丽,回环璧水流。冠童仪盛鲁,蒿柱德同周。舞翟弥文郁,横经盛礼修。微生听昕鼓,愿齿夏弦游。
【省试司空掌舆地图赋〈平土之职,图掌舆地。天圣八年〉】
率土虽广,披图可明,命乃司空之职,掌夫舆地之名。奉水土以勤修,慎司无旷;览山川而尽载,按牒惟精。所以专一官而克谨,辨九区而底平者也。伊昔令王,尊临下土。以谓绵宇非一,不可以周览;众职异守,俾从于各主。故我因地理之察,宜建冬官而法古。将使如指诸掌,括乎地以无遗;皆聚此书,著之图而可睹。险固咸在,方隅异宜,分形胜以昭若,庶指陈而辨之。度地居民,既修官而有旧;辨方正位,俾披文而可知。其或作屏建亲,命侯封国,小大有民社之制,远迩异封圻之式。非图无以辨乎数,非官无以奉其职。主于空土,既险阻之尽明;别尔分疆,志广轮而可识。诚由据函夏之至要,赞大君之永图。上以体国而经野,下以建邦而设都。参古号于周官,各司其局;辨群方于禹迹,无得而逾。是何标区域以并分,限华夷而靡爽。域中所以张乎大,天下无以逾其广。亦犹五土异物,必辨于司徒之官;九州有宜,乃命乎职方之掌。用能三壤咸则,四民奠居,穷人迹于遐域,包坤载于方舆。具异夫充国论兵,但模方略之状;ガ侯创业,惟收图籍之余。彼《夏贡》纪乎州名,《汉史》标乎地志。虽前策之并载,在设官而未备,曷若我谨三公于汉仪,专掌图于舆地。
【翠旌诗〈天圣八年〉】
盛礼郊仪肃,纯音帝乐清。葳蕤飘翠羽,赫奕展华旌。凤邸光交覆,鸾旗色共明。缤纷拂葩盖,辉映杂缨。且异文竿饰,非同舞名。竹宫歌毖祀,雅曲播遗声。
【殿试藏珠于渊赋〈君子非贵,难得之物。天圣八年〉】
稽治古之敦化,仰圣人之作君,务藏珠而弗宝,俾在渊而可分。效乎至珍,虽希世而弗产;弃于无用,媲还浦以攸闻。得《外篇》之寓言,述临民之致理。将革纷华于偷俗,复{艹屯}愚于赤子。谓非欲以自化,则争心之不起。盖贱货者为贵德之义,敦本者由抑末而始。示不复用,虽至宝而奚为;舍之则藏,秘诸渊而有以。诚由窒民情者在杜其渐,防世欲者必藏其机。使嗜欲不得以外诱,则淳朴于焉而可归。将抵璧以同议,谅弹雀而诚非。照乘无庸,尽遗岸之侧;连城奚取,皆沉媚水之辉。用能崇俭德以外昭,复淳风而有谓,民心朴以归本,物产全而靡费。珍虽无胫,俾临渊而尽除;事异暗投,永沉川而不贵。然而道既散则民薄,风一浇而朴残,玩好既纷乎外役,质素无由而内安。故我斥乃珍奇之用,绝乎侈靡之端。将令物遂乎生,老蚌蔑剖胎之患;民知非尚;骊龙无探颔之难。是则恢至治之风,扬淳古之式。不宝于远,则知用物之足;不见其欲,则无乱心之惑。上苟贱于所好,下岂求于难得。是虽宝也,将去泰而去奢;从而屏之,使不知而不识。彼捐金者由是类矣,摘玉者可同言之。谅率归于至理,实大化于无为。致尔汉皋之滨,各全其本;虽有淮之产,无得而窥。自然道著不贪,时无异物,民用遵乎至俭,地宝蕃而不屈。所以虞舜垂衣,亦由斯而弗弗。
【博爱无私诗〈原阙〉】
【赏以春夏赋〈天子行赏,钦顺时令。〉】
赏出于国,时行在天,纪勋庸而有序,顺春夏以昭宣。无忘尔劳,法蠢生而布惠;用嘉乃绩,因长养以旌贤。原夫执政者君,为民之纪,惧赏罚之一失,则恩威之两弛。受焉不以其私,赐之非为其喜。盖夫欲固其国者,必谨国之常;能奉乎天者,是谓天之子。将出令以无僭,必顺时而后轨。显庸制爵,爰占星鸟之中;茂德建官,当俟薰风之始。且夫春居东以首岁,夏司南而执衡,在气为燠,于时主生。东动也,以之起;南任也,以之成。我所以推本万事之理,钦象四时之行。政刑由是以有度,寒暑于焉而不争。颁以土田,顺木行而养育;昭其服物,助火德之光明。故曰天之大端在阴阳,君之大柄在刑赏,操其柄以归己,求其端而取象。法太簇赞阳之月,行庆有常;体林钟种物之时,劝功无爽。诚以赏当则民协,泽流而德深,但虑过时之失,敢怀虚受之心。故《月令》有布德之文,前规具在;景风为赐爵之候,往牒攸钦。呜呼!王者畏天以临民,天道在人而可信。事与时合,则为和而为福;时与事逆,则有灾而有馑。在乎察动静以为本,布仁恩而克慎。亦由田主教,非仲秋而不行;议狱断刑,须大冬而乃顺。故能光昭国体,钦奉邦彝,用岂有于逾德,举无闻于拂时。且异夫赐以ひ缨,示假人而取诮;赠其衮冕,讥锡命以非宜。大哉!君之举者必书,上之出者为令。苟违时而不度,惧招尤而失正。故左氏载声子之言,以戒后王之立政。
【畏天者保其国赋〈祗畏天道,能守其国。〉】
圣人以凝命恭默,膺图肃祗。爰务畏天之义,但彰保国之规。惟帝难之,翼翼固钦于乾道;为人上者,兢兢慎守于邦基。用能御宝位而惟永,隆昌运以咸熙者也。探齐王之式陈,懿子舆之所谓,将设治民之术,先本为君之贵。且曰天惟简在,诚由乎不敢荒宁;国乃治平,是宜乎克自抑畏。惠此方国,钦若昊天。实克遵于栗栗,示无爽于乾乾。虑威宣咫尺之间,所以严恭罔怠;致疆启幅员之内,所以底定无愆。盖由仰高明以惟勤,遂邦家而永保。“又新”之戒斯在,《无逸》之篇可考。顺帝之则,始敦危惧之诚;俾民不迷,终得阜安之道。岂不以天者本降鉴而是显,国者在缉绥而以兴。畏乎天,表降鉴之甚迩;保乎国,示缉绥而可凭。审虽休勿休之理,遵日慎一日之称。是故惧无灾以为怀,见楚庄之勿伐;不敢康而在念,识周成之有能。夫如是,则垂拱是图,持盈可久。不遑启居兮,以圆灵之是奉;无敢暇豫兮,以中区而自守。昭事而宜乎宗社,咸宁之旨攸同;钦承而惠彼民人,设险之功何有。不然,又安得惟寅谨尔,匪懈昭其?盖足惮于覆焘,必克固于蕃维。《周诗》垂陟降之文,亦足畏也;氵存雷著修省之说,于时保之。至哉,阐绎圣猷,铺昭皇极,眷{难心}悚以为本,在抚绥而作式。有以见惟天为大,而君则之,故定于万国。
【斫雕为朴赋〈除去文饰,归彼淳朴。〉】
德以俭而为本,器有文而可除。爰斫载雕之饰,将全至朴之余。篆刻未销,见背伪归真之始;镂章咸灭,知去华务实之初。稽史牒之前闻,述政风而遐举。懿淳俭之攸尚,斥浮华而可沮。谓乎防世伪者在塞其源,全物性者必反其所。素以为贵,将抱朴而是思;焕乎有文,俾运斤而悉去。诚由淳自浇散,器随朴分,骋匠巧而伤本,掩天真而蔑闻。故我反淳风而矫正,杜末作之纷纭。剖刻桷之形,复采椽而不琢;灭镂簋之僭,反木器于无文。则知工巧尽捐,浮淫是抑,道尚取乎反本,理何求于外饰!圭磨岳镇,归璞玉以全真;去山云,表瓦尊而务德。是则遵乎朴者,将反始而臻极;斫乎雕者,恶乱真而饰非。约浇风于一变,矫治古以同归。龙而错诸,尽灭雕虫之巧;质为贵者,宁渐朽木之讥?用能杜文彩之焕然,返淳和而遵彼。雕虽著,则尚可磨也;仆其复,则在其中矣。弃末反本,小巧之工尽捐;革故取新,见素之风可美。彼琢玉然后成器,命工列乎雕人。务以文而胜质,徒散朴以远淳。曷若剞劂之功靡施,大巧若拙;刻镂之华尽灭,其德乃真。懿之隆者,非假饰以为资;俭之至者,匪奇淫而是觉。但期乎去泰去甚,宁患乎匪雕匪斫?有以知一变至道之风,由是而复归乎朴。
【祭先河而后海赋〈王者行祭,先务其本。〉】
在祭者必有常典,务本者贵乎不忘,既先河而告备,乃后海以为常。币玉始陈,恭视诸侯之渎;牲牢继列,方祠百谷之王。探国典之旧文,抚礼经之大旨。以谓河导其派,本一勺而始矣;海纳其会,实百川之委也。祀容肃设,必先有事于灵长;望秩并修,然后功归于善下。诚以决九川而分导,括众流而混并,一则穷本而有自,一则兼容而积成。是用分礼章而异数,昭祭典以推行。命祀首陈,始则出图之所;祷辞以设,方祈纪地之名。用能缛乃令仪,昭夫重祭,利万物以斯善,用五材而并济。无文既秩,经渎以领祠;群望继行,祷朝宗而用币。外则尽物,中惟告虔,既义取于源委,乃礼分于后先。一祷致诚,必告荣光之;大川并走,嗣临重润之渊。得非众岳肇乎一拳,椎轮生乎五辂,考厥初之攸在,彰返始而为务。亦犹文王之祀虽贵,不逾后稷之尊;齐人之事将行,敢越配林之故。是知河必居首,取发源而肇兹;海不自大,由积众以成其。导洪流而并注,散灵润以旁滋。顾乃滥觞之因,必有先也;视尔委输之广,然后从之。异哉,祭尚洁诚,礼惟思反,将展报以为义,必讨源而自远。故夫三王之祭川,必务其本。
【大匠诲人以规矩赋〈良匠之诲人以规矩。〉】
工善其事,器无不良。用准绳而相诲,由规矩以为常。度木随形,俾不欺于曲直;运斤取法,必先正于圆方。载考前文,爰稽哲匠,伊作器以祖善,必诲人而攸尚。有模有范,俾从教之克精;中矩中规,贵任材而必当。诚以人于道也,非学而弗至;匠之能也,在器而攸施。既谆谆而诲尔,俾拳拳而服之。默受以全,曲则轮而直则轸;动皆有法,完为鞠而断为棋。然则道不可以弗知,人不可以无诲。苟审材之义失,则教人之理昧。规矩有取,为圭为璧以异宜;制度可询,象地象天以是配。匠之心也,本乎天巧;工之事也,作于圣人。因从绳而取谕,彰治材而有伦。学在其中,辨盖舆之异状;艺成而下,明凿枘之殊陈。义不徒云,道皆有以,将博我而斯在,宁小巧而专美?殊玉工之作器,惟求磨琢之精;异扁人之斫轮,但述苦甘之旨。是知直在其中者谓之矩,曲尽其妙者本乎规。然工艺以斯下,俾后来之可师。道或相营,引圆生方生而作谕;言如未达。譬周旋折旋而可知。是何朴斫为工,剞劂斯主,玩其役以虽未,听乃言而可取。故孟子谓学者之诲人,亦必由于规矩。
【鲁秉周礼所以本赋〈鲁公之后,其本周礼。〉】
侯国修度,时王著彝。惟东鲁之大本,秉西周之旧仪。曲阜袭封,率奉先规之盛;镐京遗法,限为至治之基。说者谓惟王建邦,裂疆分土,禀正朔者归于元后,尊制度者合于前古。惟周之典,世为大则;惟鲁之盛,法为常矩。及夫姬道衰逸,邦侯侵侮。虽周公之才之美,不行于时;文王之德之纯,尽在于鲁。逮夫礼与时至,教由治隆,翊奉孺子,位为上公。千乘之国,仰有遗法,数世之后,敢弃元功!虽治邦治刑,尚可宏宣于祖业;而教典教法,犹能固本于民风。大德纯纯兮世不敢忘,至文微微兮流而自远。守茂典之惟永,遵飞休而可损。一变于道,圣人之后所以昌;百世可知,先王之法以为本。且夫德固则邦化,法行则教流。治而久,于诸侯则莫若鲁;教而正,于三代则莫如周。在隐、桓之世,力行纯轨;至定、哀之后,不弃芳猷。盖固蒂以维本,以治人而可求。彼虽发叹于诗人,改王室而作《离黍》;何俟兴言于宣子,见《易》象之与《春秋》。盖夫与治同道罔不兴,安上治民莫如礼。礼与邦化,则莫窥其枝叶;法因时至,则深蟠其根柢。亦如齐有太公之遗制,定作民彝;杞观夏道之可知,式成邦体。呜呼!圣之所治,人不可追。移茂实以参用,著通规而有宜。遂使化民之议有所经,理之大者;治国之君无乱纪,则而行之。大哉!周世所行,鲁邦慎守,秉其法为治之极,则其文延付而后。故仲孙知鲁而不可取者,礼为本焉,致邦仪之含厚。
【秋诗〈见古省题诗〉】
豳迎寒至,商飚应节流。戎容修大,杀气顺行秋。多稼登方茂,三农隙始休。饮归军实献,誓众黻为裘。索享仪非蜡,围田礼异搜。国威思远播,神武畅皇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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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居士外集卷十
◎论辩九首
【本论〈庆历二年〉】
天下之事有本末,其为治者有先后。尧、舜之书略矣,后世之治天下,未尝不取法于三代者,以其推本末而知所先后也。三王之为治也,以理数均天下,以爵地等邦国,以井田域民,以职事任官。天下有定数,邦国有定制,民有定业,官有定职。使下之共上勤而不困,上之治下简而不劳。财足于用而可以备天灾也,兵足以御患而不至于为患也。凡此具矣,然后饰礼乐、兴仁义以教道之。是以其政易行,其民易使,风俗淳厚,而王道成矣。虽有荒子孱孙继之,犹七八百岁而后已。
夫三王之为治,岂有异于人哉?财必取于民,官必养于禄,禁暴必以兵,防民必以刑,与后世之治者大抵同也。然后世常多乱败,而三王独能安全者,何也?三王善推本末,知所先后,而为之有条理。后之有天下者,孰不欲安且治乎?用心益劳而政益不就,讠思讠思然常恐乱败及之,而辄以至焉者,何也?以其不推本末,不知先后而已。
今之务众矣,所当先者五也。其二者有司之所知,其三者则未之思也。足天下之用,莫先乎财,系天下之安危,莫先乎兵,此有司之所知也。然财丰矣,取之无限而用之无度,则下益屈而上益劳。兵强矣,而不知所以用之,则兵骄而生祸。所以节财、用兵者者,莫先乎立制。制已具备,兵已可使,财已足用,所以共守之者,莫先乎任人。是故均财而节兵,立法以制之,任贤以守法,尊名以厉贤,此五者相为用,有天下者之常务,当今之世所先,而执事者之所忽也。今四海之内非有乱也,上之政令非有暴也,天时水旱非有大故也,君臣上下非不和也。以晏然至广之天下,无一间隙之端,而南夷敢杀天子之命吏,西夷敢有崛强之王,北夷敢有抗礼之帝者,何也?生齿之数日益众,土地之产日益广,公家之用日益急,四夷不服,中国不尊,天下不实者,何也?以五者之不备故也。
请试言其一二。方今农之趣耕,可谓劳矣;工商取利乎山泽,可谓勤矣;上之征赋榷易商利之臣,可谓纤悉而无遗矣。然一遇水旱如明道、景之间,则天下公私乏绝。是无事之世,民无一岁之备,而国无数年之储也。以此知财之不足也。古之善用兵者,可使之赴水火。今厢禁之军,有司不敢役,必不得已而暂用之,则谓之借倩。彼兵相谓曰官倩我,而官之文符亦曰倩。夫赏者所以酬劳也,今以大礼之故,不劳之赏三年而一遍,所费八九百万,有司不敢缓月日之期。兵之得赏,不以无功知愧,乃称多量少,比好嫌恶,小不如意,则群聚而呼,持梃欲击天子之大吏。无事之时其犹若此,以此知兵骄也。
夫财用悉出而犹不足者,以无定数也。兵之敢骄者,以用之未得其术。以此知制之不立也。夫财匮兵骄,法制未一,而莫有奋然忘身许国者,以此知不在任人也。不任人者,非无人也。彼或挟材蕴知,特以时方恶人之好名,各藏畜收敛,不敢奋露,惟恐近于名以犯时人所恶。是以人人变贤为愚,愚者无所责,贤者被讥疾,遂使天下之事将弛废,而莫敢出力以为之。此不尚名之弊者,天下之最大患也。故曰五者之皆废也。
前日五代之乱可谓极矣,五十三年之间,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国被弑者八,长者不过十余岁,甚者三四岁而亡。夫五代之主岂皆愚者邪,其心岂乐祸乱而不欲为久安之计乎?顾其力有不能为者,时也。当是时也,东有汾晋,西有岐蜀,北有强胡,南有江淮,闽广、吴越、荆潭,天下分为十三四,四面环之。以至狭之中国,又有叛将强臣割而据之,其君天下者,类皆为国日浅,威德未洽,强君武主力而为之,仅以自守,不幸孱子懦孙,不过一再传而复乱败。是以养兵如儿子之啖虎狼,犹恐不为用,尚何敢制?以残弊之民人,赡无赀之征赋,头会箕敛,犹恐不足,尚何曰节财以富民?天下之势方若敝庐,补其奥则隅坏,整其桷则栋倾,枝撑扶持,苟存而已,尚何暇法象,规圜矩方而为制度乎?是以兵无制,用无节,国家无法度,一切苟且而已。
今宋之为宋,八十年矣,外平僭乱,无抗敌之国;内削方镇,无强叛之臣。天下为一,海内晏然。为国不为不久,天下不为不广也。语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言有资者其为易也。方今承三圣之基业,据万乘之尊名,以有四海一家之天下,尽大禹贡赋之地莫不内输,惟上之所取,不可谓乏财。六尺之卒,荷戈胜甲,力彀五石之弩、弯二石之弓者数百万,惟上制而令之,不可谓乏兵。中外之官居职者数千员,官三班吏部常积者又数百,三岁一诏布衣,而应诏者万余人,试礼部者七八千,惟上之择,不可谓乏贤。民不见兵革于今几四十年矣,外振兵武,攘夷狄,内修法度,兴德化,惟上之所为,不可谓无暇。以天子之慈圣仁俭,得一二明智之臣相与而谋之,天下积聚,可如文、景之富;制礼作乐,可如成周之盛;奋发威烈以耀名誉,可如汉武帝、唐太宗之显赫;论道德,可兴尧、舜之治。然而财不足用于上而下已弊,兵不足威于外而敢骄于内,制度不可为万世法而日益丛杂,一切苟且,不异五代之时,此甚可叹也。是所谓居得致之位,当可致之位,当可致之时,又有能致之资,然谁惮而久不为乎?
【正统辨上】
正统曰:“统天下而得其正,故系正焉;统而不得其正者,犹弗统乎尔。继周而后,帝王自高其功德,自代统而得其正者,难乎其人哉!必不得已而加诸人,汉、唐之主乎?”曰:“甚哉,吾子之说其隘也!以汉、唐之盛烈,犹曰不得已而加之焉,为魏、晋之主,则将奈何乎?”曰:“不然。是乌得苟加诸人?‘一箪食,一瓢饮’,其义弗直而取诸人,君子且从而恶之。以天下之广,而被乎太公之实,苟非其人,则阙之可已。必若曰应天而顺人,则继周之后,桀、纣之恶常多,而汤、武之仁义未尝等也。若是,其苟加诸人,何哉?予以谓正统之不常在人,率与言神圣者相类,必待择人而后加焉。是仁王义主不足贵,而奸雄篡弑之臣得以济也。
【正统辨下】
秦之裔罪暴于桀,莽、炀方于纣,汉、唐之主仗义而诛变以取天下,其可谓之正统欤,犹未离乎憾也!〈德不及汤、武。〉秦之得天下也,以力不以德。〈秦之亡仁义,驱其人民以争敌。其任贤得人,孰若汉、唐之始也?〉晋之承魏也,以篡继篡。隋亦若是,而徒禅云尔。晋、隋,盗也。或者以为正统,兹非误欤!〈魏以吴存,至于晋而吴始灭,或者又以魏为正统,愈误矣;自后魏、东晋至于周、陈、五代,或以义,或以不义,皆不能并天下。〉圣人不生,而暴伪代兴,名与实自重久矣,必待后世之明者断焉。断而不以其势,舍汉、唐、我宋,非正统也。
【殿试儒者可与守成论〈题存论阙〉】
【三皇设言民不违论】
论曰:夫至治之极也,涂耳目以愚民之识,畅希夷以合道之极,化被而物不知,功成而迹无朕。古有臻于是者,其大道之行乎!圣人之兴也,捐仁义以为德之细,放约束以取民之信,德及而物自化,言行而人必从。古有盛于此者,其三皇之世欤!故孔子有三皇设言而民不违之说,敢试论之。
若乃畅上古之至道,张亿世之远御。结绳所以为信也,而惧信之未孚,我则有书契之易,于是乎画八卦以由数起。茹毛所以养生也,而惮生之未具,我则有烹饪之利,于是乎尝百谷以粒丞民。网罟利人以为用,使以畋而以渔;牛马异性而必驯,使可乘而可服。壮栋宇以易古者之居,垂衣裳以兴天下之治。凡所以使民不倦者,皆伏牺、神农、黄帝之为也。然而治既行矣,民既赖矣,守之以至静,化之以无为,上有淡泊清净之风,下无薄恶叛离之俗。故言为教诏,非诰誓而自听;言为号令,不鞭朴而自随。
且夫歃血以莅盟约,要之于信者,由不信而然也;为刑以残肌骨,威之使从者,由不从而设也。不若御至质之民,行大道之化。悦不以爱,故不待赏而劝;畏不以威,故不待罚而责;政不罔民,故不待约而信;事不申令,故不待诰而从。一言以行,万民禀命,赖其德者百年而利,服其化者百年而移。非三皇之德,其孰能与于此乎?
噫!商人作誓,欲民之从也,而人始疑;周人会盟,欲信之固也,而诸侯叛。由是而言,则诅民于神明,狃民于赏罚,而违之者,末世之为也;服民以道德,渐民以教化,而人自从之者,三皇之盛也。夫设言而不违者,其在兹乎。
【贾谊不至公卿论】
论曰:汉兴,本恭俭、革弊末、移风俗之厚者,以孝文为称首,议礼乐、兴制度、切当世之务者,惟贾生为美谈。天子方欣然说之,倚以为用,而卒遭周勃、东阳之毁,以谓儒学之生纷乱诸事,由是斥去,竟以忧死。班史赞之以“谊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
予切惑之,尝试论之曰:孝文之兴,汉三世矣。孤秦之弊未救,诸吕之危继作,南北兴两军之诛,京师新蹀血之变。而文帝由代邸嗣汉位,天下初定,人心未集,方且破觚斫雕,衣绨履革,务率敦朴,推行恭俭。故改作之议谦于未遑,制度之风阙然不讲者,二十余年矣。而谊因痛哭以悯世,太息而著论。况是时方隅未宁,表里未辑。匈奴桀黠,朝那、上郡萧然苦兵;侯王僭亻疑,淮南、济北继以见戮。谊指陈当世之宜,规画亿载之策,愿试属国以系单于之颈,请分诸子以弱侯王之势。上徒善其言,而不克用。
又若鉴秦俗之薄恶,指汉风之奢侈,叹屋壁之被帝服,愤优倡之为后饰。请设痒序,述宗周之长久;深戒刑罚,明孤秦之速亡。譬人主之如堂,所以优臣子之礼;置天下于大器,所以见安危之几。诸所以日不可胜,而文帝卒能拱默化理,推行恭俭,缓除刑罚,善养臣下者,谊之所言,略施行矣。故天下以谓可任公卿,而刘向亦称远过伊、管。然卒以不用者,得非孝文之初立日浅,而宿将老臣方握其事,或艾旗斩级矢石之勇,或鼓刀贩缯贾竖之人,朴而少文,昧于大体,相与非斥,至于谪去。则谊之不遇,可胜叹哉!
且以谊之所陈,孝文略施其术,犹能比德于成、康。况用于朝廷之间,坐于廊庙之上,则举大汉之风,登三皇之首,犹决壅捭坠耳。奈何俯抑佐王之略,远致诸侯之间!故谊过长沙,作赋以吊汨罗,而太史公传于屈原之后,明其若屈原之忠而遭弃逐也。而班固不讥文帝之远贤,痛贾生之不用,但谓其天年早终。且谊以失志忧伤而横夭,岂曰天年乎!则固之善志,逮与《春秋》褒贬万一矣。谨论。
【夫子罕言利命仁论】
论曰:昔明王不兴而宗周衰,斯文未丧而仲尼出,修败起废而变于道,扶衰救弊而反于正。至如探造化之本,赜几深之虑,以穷乎天下之至精,立道德之防,张礼乐之致,以达乎人情之大窦。故《易》言天地之变,吾得以辞而系;《诗》厚风化之本,吾得以择而删;《礼》、《乐》备三代之英,吾得以定而正;《春秋》立一王之法,吾得以约而修。其为教也,所以该明帝王之大猷,推见天人之至隐。道有机而不得秘,神有密而不得藏,晓乎人俭,明乎耳目,如此而详备也。然独以利、命、仁而罕言,其旨何哉?请试言之。
夫利、命、仁之为道也,渊深而难明,广博而难详。若乃诱生民以至教,周万物而不遗。草木贲殖而无知,所以遂其生;喙行息而不知,所以达其乐。物性莫不欲茂,则薰之以太和;人情莫不欲寿,则济之以不夭。滞者导之使达,蒙者开之使明。衣被群生,赡足万类。此上之利下及于物,圣人达之以和于义也。则利之为道,岂不大哉!函五行之秀气,兼二仪之肖貌,禀尔至命,得之自天。厥生而静谓之性,触物而动感其欲,派而为贤愚,诱而为善恶,贤愚所以异贵贱,善恶所以定吉凶。贫富穷达,死生夭寿,赋分而有定,循环而无端。圣人达之,内照乎神明;小人逆之,外灭于天理。则命之为义,岂不达哉!又若兼百行以全美,居五常而称首,爱人而及物,力行而能近。守而行之,一日由乎复礼;推而引之,天下称乎达道。则仁之为理,岂不盛哉!噫!三者之说,诚皆圣人之深达,非难言之也。
《易》曰“乾以美利利乎天下”,又曰“利者义之和”。《中庸》曰“天命之谓性”,又曰“君子居易以俟命”。《系辞》曰“乐天知命,故不忧”。《礼记》曰:仁者天下之表,又曰“仁者右也,道者左也”。酌是而论之,则非不言也。然罕言及者,得非以利、命、仁之为道,微而奥,博而远。贤者诚而明之,不假言之道也。愚者鲜能及之,虽言之,弗可晓也。故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又曰“仁则吾不知”者,举一可知也。子贡以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者,诚在是乎。然则利、命、仁之罕言,由此而见矣。谨论。
【原弊〈景三年〉】
孟子曰:养生送死,王道之本。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故农者,天下之本也,而王政所由起也,古之为国者未尝敢忽。而今之为吏者不然,簿书听断而已矣,闻有道农之事,则相与笑之曰鄙。夫知赋敛移用之为急,不知务农为先者,是未原为政之本末也。知务农而不知节用以爱农,是未尽务农之方也。
古之为政者,上下相移用以济,下之用力者甚勤,上之用物者有节,民无遗力,国不过费,上爱其下,下给其上,使不相困。三代之法皆如此,而最备于周。周之法曰:井牧其田,十而一之。一夫之力督之必尽其所任,一日之用节之必量其所入,一岁之耕供公与民食皆出其间,而常有余,故三年而余一年之备。今乃不然,耕者不复督其力,用者不复计其出入,一岁之耕供公仅足,而民食不过数月。甚者,场功甫毕,簸糠麸而食秕稗,或采橡实畜菜根以延冬春。夫糠核橡实,孟子所谓狗彘之食也,而卒岁之民不免食之。不幸一水旱,则相枕为饿殍。此甚可叹也!
夫三代之为国,公卿士庶之禄廪,兵甲车牛之材用,山川宗庙鬼神之供给,未尝阙也。是皆出于农,而民之所耕,不过今九州之地也。岁之凶荒,亦时时而有,与今无以异。今固尽有向时之地,而制度无过于三代者。昔者用常有余,而今常不足,何也?其为术相反而然也。昔者知务农又知节用,今以不勤之农赡无节之用,故也,非徒不勤农,又为众弊以耗之;非徒不量民力以为节,又直不量天力之所任也。
何谓众弊?有诱民之弊,有兼并之弊,有力役之弊,请详言之。今坐华屋享美食而无事者,曰浮图之民;仰衣食而养妻子者,曰兵戎之民。此在三代时,南亩之民也。今之议者,以浮图并周、孔之事曰三教,不可以去。兵戎曰国备,不可以去,浮图不可并周、孔,不言而易知,请试言兵戎之事。国家自景德罢兵,三十三岁矣,兵尝经用者老死今尽,而后来者未尝闻金鼓、识战阵也。生于无事而饱于衣食也,其势不得不骄惰。今卫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持之;禁兵给粮,不自荷而雇人荷之。其骄如此,况肯冒辛苦以战斗乎!前日西边之吏,如高化军、齐宗举两用兵而辄败,此其效也。夫就使兵耐辛苦而能斗战,惟耗农民为之,可也。奈何有为兵之虚名,而其实骄惰无用之人也?古之凡民长大壮健者皆在南亩,农隙则教之以战。今乃大异,一遇凶岁,则州郡吏以尺度量民之长大而试其壮健者,招之去为禁兵,其次不及尺度而稍怯弱者,籍之以为厢兵。吏招人多者有赏,而民方穷时争投之,故一经凶荒,则所留在南亩者,惟老弱也。而吏方曰:不收为兵,则恐为盗。噫!苟知一时之不为盗,而不知其终身骄惰而窃食也。古之长大壮健者任耕,而老弱者游惰;今之长大壮健者游惰,而老弱者留耕也。何相反之甚邪!然民尽力乎南亩者,或不免乎狗彘之食,而一去为僧、兵,则终身安佚而享丰腴,则南亩之民不得不日减也。故曰有诱民之弊者,谓此也。其耗之一端也。
古者计口而受田,家给而人足。井田既坏,而兼并乃兴。今大率一户之田及百顷者,养客数十家。其间用主牛而出己力者,用己牛而事主田以分利者,不过十余户。其余皆出产租而侨居者曰浮客,而有畲田。夫此数十家者,素非富而畜积之家也,其春秋神社、婚姻死葬之具,又不幸遇凶荒与公家之事,当其乏时,尝举债于主人,而后偿之,息不两倍则三倍。及其成也,出种与税而后分之,偿三倍之息,尽其所得或不能足。其场功朝毕而暮乏食,则又举之。故冬春举食则指梦于夏而偿,麦偿尽矣,夏秋则指禾于冬而偿也。似此数十家者,常食三倍之物,而一户常尽取百顷之利也。夫主百顷而出税赋者一户,尽力而输一户者数十家也。就使国家有宽征薄赋之恩,是徒益一家之幸,而数十家者困苦常自如也。故曰有兼并之弊者,谓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
民有幸而不役于人,能有田而自耕者,下自二顷至一顷,皆以等书于籍。而公役之多者为大役,少者为小役,至不胜,则贱卖其田,或逃而去。故曰有力役之弊者,谓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
夫此三弊,是其大端。又有奇邪之民去为浮巧之工,与夫兼并商贾之人为僭侈之费,又有贪吏之诛求,赋敛之无名,其弊不可以尽举也,既不劝之使勤,又为众弊以耗之。大抵天下中民之士富且贵者,化粗粝为精善,是一人常食五人之食也。为兵者,养父母妻子,而计其馈运之费,是一兵常食五农之食也。为僧者,养子弟而自丰食,是一僧常食五农之食也。贫民举倍息而食者,是一人常食二人三人之食也。天下几何其不乏也!
何谓不量民力以为节?方今量国用而取之民,未尝量民力而制国用也。古者冢宰制国用,量入以为出,一岁之物三分之,一以给公上,一以给民食,一以备凶荒。今不先制乎国用,而一切临民而取之。故有支移之赋,有和籴之粟,有入中之粟,有和买之绢,有杂料之物,茶盐山泽之利有榷有征。制而不足,则有司屡变其法,以争毫末之利。用心益劳而益不足者,何也?制不先定,而取之无量也。
何谓不量天力之所任?此不知水旱之谓也。夫阴阳在天地间腾降而相推,不能无愆伏,如人身之有血气,不能无疾病也。故善医者不能使人无疾病,疗之而已;善为政者不能使岁无凶荒,备之而已。尧、汤大圣,不能使无水旱,而能备之者也。古者丰年补救之术,三年耕必留一年之蓄,是凡三岁期一岁以必灾也。此古之善知天者也。今有司之调度,用足一岁而已,是期天岁岁不水旱也。故曰不量天力之所任。是以前二三岁,连遭旱蝗而公私乏食,是期天之无水旱,卒而遇之,无备故也。
夫井田什一之法,不可复用于今。为计者莫若就民而为之制,要在下者尽力而无耗弊,上者量民而用有节,则民与国庶几乎俱富矣。今士大夫方共修太平之基,颇推务本以兴农,故辄原其弊而列之,以俟兴利除害者采于有司也。
【兵储〈庆历四年〉】
惟王建官,各司其局,虽有细大,俾专董其权,责其成功,斯古制也。被坚执锐,乃裨校之事,若屯田积谷,在委办吏尔。而汉末有田禾将军,屯田北边。魏兴,建典农中郎将。唐建营田使、副、判官。虽晋、魏、南北,职未尝阙。
国家弭獯戎之患,包汉、唐之境,然而塞垣储亻待,罔遵古宪,俾仰给他州馈饷,此外固无筑室、反耕、典农、营田之利。倘遇凶荒,未免艰食。虽有转运,未免营田。何尝建明利害,稍致仓禀羡余,但守空名,曾无实效。
当今之议,要在乎河北、河东、陕西戍兵之地,各特置营田使、副、判官,仍在不兼职。若遇水潦行流之处,广植亢稻;虽荒隙原田,亦当垦辟,播以五谷。今河北保塞,河东并、汾,关中泾阳,悉有水地基址,惟有邺中西门豹溉田之迹未见兴起,得非后人务于因循,而无昔贤识邪?不然,何历朝而下,泾陂如是?
或曰:亦尝有人建议,良以溉导之时,濒水之地,恐害及民田,由是而止。斯乃腐儒之见尔,非经远之士也。夫利害相随,古犹未免。若利害相半,惮于改作犹可,苟利七害三,当须择地而行,岂可以小害而妨大利哉?
夫如是,邺中溉田之法若行,关畎水冲民田,只百户妨阂,而能溉灌千万顷。瘠土所收,获利益大,岂止利七而害三?亦尝访于彼州人士,佥曰溉田之迹湮废兹久,土断力田者不谙其事。殊不知官中他日就功,但于泾阳郑白渠和雇水工,及彼中负罪百姓,悉可分配此地,俾之开导。民既见之,必仿效矣,又岂成功之难?然后特置营田使、副、判官,专董其役。西北二边不间水陆,并仿此分职,何假飞刍挽粟、率钟致石,坐困民力以供军实哉!
【塞垣】
先王肇分九州,制定五服,必内诸侯而外夷狄,姑务息民,弗勤远略。其来也,调戍兵以御之;其去也,备战具以守之。修利堤防,申严斥堠。或来献贡,得以羁縻。盖圣人制御戎之常道,严尤所谓得其中策,古今大概,在乎谨边防、守要害而已。古之制塞垣也,与今尤异。汉、唐之世,东自辽海、碣石、榆关、渔阳、卢龙、飞狐、雁门、云中、马邑、定襄,西抵五原、朔方诸郡,每岁匈奴高秋胶折。塞上草衰,控弦南牧,陵犯汉境。于是守边之臣,防秋之士,据险而出奇兵,持重而待外寇。
近世晋高祖建义并门,得戎王为援,既已,乃以幽、蓟山后诸郡为邪律之寿。故今划塞垣也,自沧海、乾宁、雄、霸、顺安、广信,由中山拒并、代,自兹关东无复关险。故契丹奄有幽陵,遂绝古北之隘,往来全师入寇,径度常山,陵猎全魏,澶渊之役以至饮马于河,民不聊生矣。非北虏雄盛如此,失于险固然也。
今既无山阜设险,所可恃者,惟夹峙垒,道引河流,固其复水,为险之势,就其要害以锐兵,兹亦护塞垣之一策也。今广信之西有鲍河,中山之北有唐河,尽可开决水势,修利陂塘。或导自长河之下,金山之北,派于广信、安肃,达于保塞。或包举蒲阴,入于阳城。然后积水弥漫,横绝紫塞,亦可谓险矣。蒲阴、阳城,度其地势,今塞上之要冲。先是,胡马将入寇,于兹城驻牙帐数日,伺汉兵之轻重。或我师御,乃长驱南下,我师既出,即戎人为全师归重之地。此所谓藉贼险而资寇兵,非中国之利。今若修复雉堞,完聚兵谷,与诸城栅,刁斗相闻。鲍、唐二水,交流其下。虏骑纵至,无复投足之地,又焉有扰扰之患?
今之议者,方南北修好,恐边庭生事。然而戎狄之心,桀骜难信,贪我珍币,蓄养锐兵,伺吾人之憔悴,乘边境之间隙,出乎不意,因肆猖獗。兹乃不图豫备疆场,而偷取安逸,弟弟相付,贻后世深患,复如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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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一·居士外集卷十一
◎经旨十八首
【易或问〈景四年〉】
或问曰:“王弼所用卦、爻、《彖》、《象》,其说善乎?”曰:“善矣,而未尽也。夫卦者,时也。时有治乱,卦有善恶。然以《彖》、《象》而求卦义,则虽恶卦,圣人君子无不可为之时。至其爻辞,则艰厉悔吝凶咎,虽善卦亦尝不免。是一卦之体而异用也。卦、《彖》、《象》辞常易而明,爻辞常怪而隐。是一卦之言而异体也。知此,然后知《易》矣。夫卦者,时也;爻者,各居其一位者也。圣人君子道大而智周,故时无不可为。凡卦及《彖》、《象》,统言一卦之义,为中人以上而设也。爻之为位有得失,而居之者逆顺六位,君子小人之杂居也。君子之失位,小人之得位,皆凶也。居其位而顺其理者吉,逆其理者亦凶也。六爻所以言得失顺逆,而告人以吉凶也。爻辞兼为中人以下而设也。是以论卦多言吉,考爻多凶者,由此也。卦、《彖》、《象》辞,大义也。大义简而要,故其辞易而明。爻辞,占辞也。占有刚柔进退之理,逆顺失得吉凶之象,而变动之不可常者也,必究人物之状以为言,所以告人之详也。是故穷极万物以取象,至于臀腓鼠豕,皆不遗其及于怪者,穷物而取象者也。其多隐者,究物之深情也。所以尽万物之理,而为之万事之占也。”
或曰:“《易》曰:‘君子顺天休命’又曰:‘自天之,吉无不利。’其《系辞》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易》之为说一本于天乎?其兼于人事乎?’”曰:“止于人事而已矣,天不与也,在诸《否》、《泰》。”“然则天地鬼神之理可以无乎?曰有而不异也,在诸《谦》。知此,然后知《易》矣。《泰》之《彖》曰:‘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否》之《彖》曰:‘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夫君子进,小人不得不退;小人进,君子不得不退。其势然也。君子盛而小人衰,天下治于泰矣;小人盛而君子衰,天下乱于否矣。否、泰,君子小人进退之间尔,天何与焉?,”问者曰:“君子小人所以进退者,其不本于天乎?”曰:“不也。上下交而其志同,故君子进以道;上下不交而其志不通,则小人进以巧。此人事也,天何与焉?”又曰:“《泰》之《彖》不云乎‘天地交而万物通’,《否》之《彖》不云乎‘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乎?”曰:“所以云者,言天地也。其曰上下之交不交者,言人事也。呜呼!圣人之于《易》也,其意深,其言谨。《谦》之《彖》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圣人之于事,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所以言出而万世信也。夫日中则昃之,月缺则盈之,天吾不知其心,吾见其亏盈于物者矣。物之盛者变而衰落之,下者顺而流行之,地吾不知其心,吾见其变流于物者矣。贪满者多损,谦卑者多福,鬼神吾不知其心,吾见其祸福之被人者矣。若人则可知其情者也。故天地鬼神不可知其心,而见其迹之在物者,则据其迹曰亏盈,曰变流,曰害福。若人则可知者,故直言其情曰好恶。故曰其意深而言谨也。然会而通之,天地神人无以异也。使其不与于人乎,修吾人事而已;使其有与于人乎,与人之情无以异也,亦修吾人事而已。夫专人事,则天地鬼神之道废;参焉,则人事惑。使人事修则不废天地鬼神之道者,《谦》之《彖》详矣。治乱在人而天不与者,《否》、《泰》之《彖》详矣。推是而之焉,《易》之道尽矣。”
或问曰:“今之所谓《系辞》者,果非圣人之书乎?”曰:“是讲师之传,谓之《大传》,其源盖出于孔子,而相传于易师也。其来也远,其传也多,其间转失而增加者,不足怪也。故有圣人之言焉,有非圣人之言焉。其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其‘文王与纣之事欤?殷之末世周之盛德欤?’若此者,圣人之言也,由之可以见《易》者也。‘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幽赞神明而生蓍’,‘两仪生四象’,若此者,非圣人之言,凡学之不通者,惑此者也。知此,然后知《易》矣。”
【石论】
夫据天道,仍人事,笔则笔而削则削,此《春秋》之所作也。援他说,攻异端,是所是而非所非,此三《传》之所殊也。若乃上揆之天意,下质诸人情,推至隐以探万事之元,垂将来以立一王之法者,莫近于《春秋》矣。故杜预以谓经者不刊之书,范宁亦云义以必当为理。然至一经之指,三《传》殊说,是彼非此,学者疑焉。
鲁僖之十六年:“陨石于宋五。六退飞,过宋都。”《左氏》传之曰:“石陨于宋,星也。六退飞,风也。”《公羊》又曰:“闻其真然,视之则石,察之则五,故先言石而后言五。视之则,徐而视之则退飞,故先言六而后言。”《谷梁》之意,又谓先后之数者,聚散之辞也,石、犹尽其辞,而况于人乎?《左氏》则辨其物,《公》、《谷》则鉴其意。噫!岂圣人之旨不一邪?将后之学者偏见邪?何纷纷而若是也。
且《春秋》载二百年之行事,阴阳之所变见,灾异之所著闻,究其所终,各有条理。且《左氏》以石为星者,庄公七年“星陨如雨”,若以所陨者是星,则当星陨而为石,何得不言星而直曰陨石乎?夫大水、大雪,为异必书。若以小风而自退,非由风之力也。若大风而退之,则众鸟皆退,岂独退乎?成王之风有拔木之力,亦未闻退飞鸟也。若风能退,则是过成王之风矣,而独经不书曰大风退乎?以《公羊》之意,谓数石、视而次其言。且孔子生定、哀之间,去僖公五世矣,当石陨、飞之际,是宋人次于旧史,则又非仲尼之善志也。且仲尼隔数世修经,又焉及亲数石而视乎?《谷梁》以谓石后言五、先言六者,石、微物,圣人尚不差先后,以谨记其数,则于人之褒贬可知矣。若乃“西狩获麟”不书几麟,“鸲鹆来巢”不书几鸲鹆,岂独谨记于石、,而忽于麟、鸲鹆乎?如此,则仲尼之志荒矣。殊不知圣人纪灾异,著劝戒而已矣,又何区区于谨数乎?必曰谨物察数,人皆能之,非独仲尼而后可也。
噫!三者之说,一无是矣。而周内史叔兴又以谓阴阳之事,非吉凶所生。且天裂阳,地动阴,有阴陵阳则曰蚀,阳胜阴则岁旱。阴阳之变,出为灾祥,国之兴亡,由是而作。既曰阴阳之事,孰谓非吉凶所生哉?其不亦又甚乎!
【辨左氏】
左丘明作《春秋外传》,以记诸国之语,其记柯陵之会曰:“单襄公见晋厉公视远而步高,且告鲁成公以晋必有祸乱。成公问之曰:‘天道乎?人事也?’单子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吾见晋侯之容矣。’又曰:‘观其容,知其心。’后卒如单子之言。”甚矣,丘明之好奇,而欲不信其书以传后世也!若单子之言然,则夫单子者,未得为笃论君子也,幸其言与事会而已。不然,丘明从后书之,就其言以合其事者乎?
何以论之?观其容,虽圣人不能知人之心,知其必祸福也。夫礼之为物也,圣人之所以饰人之情而闲其邪僻之具也。其文为制度,皆因民以为节,而为之大防而已。人目好五色,为制文物采章以昭之;耳乐和声,为制金石丝竹以道之;体安尊严,为制冕弁衣裳以服之。又惧其佚而过制也,因为之节。其登车也,有和銮之节;其行步也,有佩玉之节;其环拜也,有钟鼓之节。其升降周旋,莫不有节。是故有其服,必有其容。故曰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则外闲其邪,而使非僻之心不入而已。衣冠之不正,瞻视之不尊,升降周旋之不节,不过不中礼而已,天之祸福于人也,岂由是哉?人之心又能以是而知之乎?夫喜怒哀乐之动乎中,必见乎外,推是而言犹近之。单子则不然,乃以绝义弃德因其视瞻行步以观之,又以谓不必天道止于是,而祸福于是皆可以必。此故所谓非笃论君子,而其言幸与事会者也。
《书》曰:“象恭滔天。”又曰:“巧言令色孔壬。”夫容之与心,其异如此。故曰观其容,虽圣人不能知其心。尧、舜之无后,颜回之短命,虽圣人不可必。夫君子之修身也,内正其心,外正其容而已。若曰因容以知心,遂又知其祸败,则其可乎?
【三年无改问】
或问:“传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信乎?”曰:“是有孝子之志焉,蹈道则未也。凡子之事其亲,莫不尽其心焉尔。君子之心正,正则公。尽正心而事其亲,大舜之孝是也,盖尝不告而娶矣,岂曰不孝乎?至公之道也。惟至公,不敢私其所私,私则不正。以不正之心事其亲者,孝乎?非孝也。故事亲有三年无改者,有终身而不可改者,有不俟三年而改者,不敢私其所私也。衰麻之服,祭祀之礼,哭泣之节,哀思之心,所谓三年而无改也。世其世,奉其遗体,守其宗庙,遵其教诏,虽终身不可改也。国家之利,社稷之大计,有不俟三年而改者矣。禹承尧、舜之业,启嗣之,无改焉可也。武王继文之业,成王嗣之,无改焉可也。使舜行瞽之不善,禹行鲧之恶,曰俟三年而后改,可乎?不可也。凡为人子者,幸而伯禹、武王为其父,无改也,虽过三年,忍改之乎?不幸而瞽、鲧为其父者,虽生焉犹将正之,死可以遂而不改乎?文王生而事纣,其死也,武王不待毕丧而伐之,敢曰不孝乎?至公之道也。鲁隐让桓,欲成父志,身终以弑,《春秋》讥之,可曰孝乎?私其私者也。故曰凡子之事其亲者,尽其心焉尔。心贵正,正则不敢私,其所私者大孝之道也。”
曰:“然则言者非乎?”曰:“夫子死,门弟子记其言,门弟子死,而书写出乎人家之壁中者,果尽夫子之言乎哉?”
【诗解统序】
五经之书,世人号为难通者,《易》与《春秋》。夫岂然乎?经皆圣人之言,固无难易,系人之所得有深浅。今考于《诗》,其难亦不让二经,然世人反不难而易之,用是通者亦罕。使其存心一,则人人皆明,而经无不通矣。
大抵谓《诗》为不足通者有三:曰章句之书也,曰淫繁之辞也,曰猥细之记也。若然,孔子为泛儒矣。非唯今人易而不习之,考于先儒亦无几人。是果不足通欤?唐韩文公最为知道之笃者,然亦不过议其序之是否,岂是明圣人本意乎!《易》、《书》、《礼》、《乐》、《春秋》,道所存也。《诗》关此五者,而明圣人之用焉。习其道不知其用之与夺,犹不辨其物之曲直而欲制其方圆,是果于其成乎!故二《南》牵于圣贤,《国风》惑于先后,《豳》居变《风》之末,惑者溺于私见而谓之兼上下,二《雅》混于小、大而不明,三《颂》昧于《商》、《鲁》而无辨,此一经大概之体,皆所未正者。先儒既无所取舍,后人因不得其详,由是难易之说兴焉。毛、郑二学,其说炽辞辩固已广博,然不合于经者亦不为少,或失于疏略,或失于谬妄。盖《诗》载《关雎》,上兼商世,下及武、成、平、桓之间,君臣得失、风俗善恶之事阔广{宀遂}邈,有不失者鲜矣,是亦可疑也。予欲志郑学之妄,益毛氏疏略而不至者,合之于经,故先明其统要十篇,庶不为之芜泥云尔。
【二南为正风解】
天子诸侯当大治之世,不得有《风》,《风》之生,天下无王矣。故曰诸侯无正《风》。然则《周》、《召》可为正乎?曰:可与不可,非圣人不能断其疑。当文王与纣之时,可疑也。二《南》之诗,正、变之间可疑也。可疑之际,天下虽恶纣而主文王,然文王不得全有天下尔,亦曰服事于纣焉。则二《南》之诗作于事纣之时,号令征伐不止于受命之后尔,岂所谓周室衰而《关雎》始作乎?史氏之失也。推而别之,二十五篇之诗,在商不得为正,在周不得为变焉。上无明天子,号令由己出,其可谓之正乎?二《南》起王业,文王正天下,其可谓之变乎?此不得不疑而轻其与夺也。学《诗》者多推于周而不辨于商,故正、变不分焉。以治乱本之二《南》之诗,在商为变,而在周为正乎。或曰:未谕。曰:推治乱而迹之,当不诬矣。
【周召分圣贤解】
圣人之治无异也,一也。统天下而言之,有异焉者,非圣人之治然矣,由其民之所得有浅深焉。文王之化,出乎其心,施乎其民,岂异乎?然孔子以《周》、《召》为别者,盖上下不得兼,而民之所化有浅深尔。文王之心则一也,无异也。而说者以为由周、召圣贤之异而分之,何哉?大抵周南之民得之者深,故因周公之治而系之,岂谓周公能行圣人之化乎?召南之民得之者浅,故因召公之治而系之,岂谓召公能行圣人之化乎?殆不然矣。
或曰:“不系于《雅》、《颂》,何也?”曰:“谓其本诸侯之诗也。”又曰:“不统于变《风》何也?”曰:“谓其周迹之始也,列于《雅》、《颂》,则终始之道混矣;杂于变《风》,则文王之迹殆矣。《雅》、《颂》焉不可混周迹之始,其将略而不具乎,圣人所以虑之也,由是假周、召而分焉,非因周、召圣贤之异而别其称号尔。盖民之得者深,故其心厚;心之感者厚,故其诗切。感之薄者亦犹其深,故其心浅;心之浅者,故其诗略。是以有异焉。非圣人私于天下,而浅深厚薄殊矣。”
“二《南》之作,当纣之中世而文王之初,是文王受命之前也。世人多谓受命之前则太姒不得有后妃之号。夫后妃之号非诗人之言,先儒序之云尔。考于其诗,惑于其序,是以异同之论争起,而圣人之意不明矣。”
【王国风解】
六经之法,所以法不法,正不正。由不法与不正,然后圣人者出,而六经之书作焉。周之衰也,始之以夷、懿,终之以平、桓,平、桓而后,不复支矣。故《书》止《文侯之命》而不复录,《春秋》起周平之年而治其事,《诗》自《黍离》之什而降于《风》。绝于《文侯之命》,谓教令不足行也;起于周平之年,谓正朔不足加也;降于《黍离》之什,谓《雅》、《颂》不足兴也。教令不行,天下无王矣;正朔不加,礼乐遍出矣;《雅》、《颂》不兴,王者之迹息矣。
《诗》、《书》贬其失,《春秋》悯其微,无异焉尔。然则诗处于《卫》后而不次于二《南》,恶其近于正而不明也;其体不加周姓而存王号,嫌其混于诸侯而无王也。近正则贬之不著矣,无王则绝之太遽矣。不著云者,《周》、《召》二《南》至正之诗也,次于至正之诗,是不得贬其微弱而无异二《南》之诗尔。若然,岂降之乎!太遽云者,《春秋》之法书王以加正月,言王人虽微必尊于上,周室虽弱不绝其王。苟绝而不与,岂尊周乎!故曰:王号之存,黜诸侯也;次《卫》之下,别正、变也。桓王而后,虽欲其正风,不可得也。《诗》不降于厉、幽之年,亦犹《春秋》之作不在惠公之世尔。《春秋》之作,伤典、诰之绝也;《黍离》之降,悯《雅》、《颂》之不复也。幽、平而后,有如宣王者出,则礼乐征伐不自诸侯,而《雅》、《颂》未可知矣,奈何推波助澜,纵风止燎乎!
【十五国次解】
《国风》之号起《周》终《豳》,皆有所次,圣人岂徒云哉!而明《诗》者,多泥于疏说而不通。或者又以为圣人之意,不在于先后之次。是皆不足为训法者。
大抵《国风》之次以两而合之,分其次以为比,则贤善者著而丑恶者明矣。或曰:“何如其谓之比乎?”曰:《周》、《召》以浅深比也,《卫》、《王》以世爵比也,《郑》、《齐》以族氏比也,《魏》、《唐》以土地比也,《陈》《秦》以祖裔比也,《桧》、《曹》以美恶比也。《豳》能终之以正,故居末焉。浅深云者,周得之深,故先于召。世爵云者,卫为纣都,而纣不能有之。周幽东迁,无异是也。加卫于先,明幽、纣之恶同,而不得近于正焉。姓族云者,周法尊其同姓,而异姓者为后。郑先于齐,其理然也。土地云者,魏本舜地,唐为尧封。以舜先尧,明晋之乱非魏褊俭之等也。祖裔云者,陈不能兴舜,而襄公能大于秦,子孙之功,陈不如矣。
穆姜卜而遇《艮》之《随》,乃引《文言》之辞以为卦说。夫穆姜始筮时,去孔子之生尚十四年尔,是《文言》先于孔子而有乎。不然,左氏不为诞妄也!推此以迹其怪,则季札观乐之次,明白可验而不足为疑矣。夫《黍离》已下,皆平王东迁、桓王失信之诗,是以列于《国风》,言其不足正也。借使周天子至甚无道,则周之乐工敢以周王之诗降同诸侯乎?是皆不近人情不可为法者。昔孔子大圣人,其作《春秋》也,既微其辞,然犹不公传于人,第口受而已,况一乐工而敢明白彰显其君之恶哉?此又可验孔子分定为信也。本其事而推之以著其妄,庶不为无据云。
【定风雅颂解】
《诗》之息久矣,天子诸侯莫得而自正也。古诗之作,有天下焉,有一国焉,有神明焉。观天下而成者,人不得而私也;体一国而成者,众不得而违也;会神明而成者,物不得而欺也。不私焉,《雅》著矣;不违焉,《风》一矣;不欺焉,《颂》明矣。然则《风》生于文王,而《雅》、《颂》杂于武王之间。《风》之变,自夷、懿始;《雅》之变,自厉、幽始。霸者兴,变《风》息焉;王道废,《诗》不作焉。秦、汉而后,何其灭然也?王通谓“诸侯不贡诗,天子不采风,乐官不达雅、颂,国史不明变,非民之不作也。诗出于民之情性,情性其能无哉?职诗者之罪也”。通之言,其几于圣人之心矣。或问:“成王、周公之际,《风》有变乎?”曰:《豳》是矣。幸而成王悟也,不然,则变而不能复乎!《豳》之去《雅》,一息焉,盖周公之心也,故能终之以正。
【鲁颂解】
或问:“诸侯无正风,而鲁有《颂》,何也?”曰:“非《颂》也,不得已而名之也。四篇之体,不免变《风》之例尔,何《颂》乎!《颂》惟一章,而《鲁颂》章句不等;《颂》无颂字之号,而今四篇皆有。其序曰‘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之’,亦未离乎强也。《颂》之本,一人是之,未可作焉。访于众人,众人可之,犹曰天下有非之者。又访于天下,天下之人亦曰可,然后作之无疑矣。僖公之政,国人犹未全其惠,而《春秋》之贬尚不能逃,未知其《颂》何从而兴乎!《颂》之美者不过文、武,文、武之《颂》,非当其存而作者也,皆追述也。僖公之德孰与文、武,而曰有《颂》乎!先儒谓名生于不足,宜矣。然圣人所以列为《颂》者,其说有二:贬鲁之强,一也;劝诸侯之不及,二也。请于天子,其非强乎?特取于鲁,其非劝乎?”或曰:“何谓劝?”曰:“僖公之善不过复土宇、修宫室、大牧养之法尔,圣人犹不敢遗之,使当时诸侯有过于僖公之善者,圣人忍绝去而不存之乎?故曰劝尔。而郑氏谓之备三《颂》,何哉?大抵不列于《风》而与其为《颂》者,所谓悯周之失、贬鲁之强是矣,岂郑氏之云乎?”
【商颂解】
古《诗》三百始终于周,而仲尼兼以《商颂》,岂多记而广录者哉?圣人之意,存一《颂》而有三益。大商祖之德,其益一也;予纣之不憾,其益二也;明武王、周公之心,其益三也。曷谓大商祖之德?曰:《颂》具矣。曷谓予纣之不憾?曰:悯废矣。曷谓明武王、周公之心?曰:存商矣。按《周本纪》称武王伐纣,下车而封武庚于宋,以为商后。及武庚叛,周公又以微子继之。是圣人之意,虽恶纣之暴,而不忘汤之德,故始终不绝其为后焉。或曰:《商颂》之存,岂异是乎?曰:其然也,而人莫之知矣。非仲尼、武王、周公之心殆,而成汤之德微,毒纣之恶有不得其著矣。向所谓存一《颂》而有三益焉者,岂妄云哉!
【十月之交解】
《小雅》无厉王之诗,著其恶之甚也。而郑氏自《十月之交》已下,分其篇,以为当刺厉王,又妄指毛公为诂训时移其篇第,因引前后之诗以为据。其说有三:一曰《节》刺师尹不平,此不当讥皇父擅恣。予谓非大乱之世者必不容二人之专,不然李斯、赵高不同生于秦也。其二曰《正月》恶褒姒减周,此不当疾。艳妻之说出于郑氏,非史传所闻。况褒姒之恶,天下万世皆同疾而共丑者,二篇讥之,殆岂过哉?其三曰幽王时司徒乃郑桓公友,此不当云番惟司徒。予谓《史记》所载,郑桓公在幽王八年方为司徒尔,岂止桓公哉?是三说皆不合于经,不可按法。为郑氏者独不能自信,而欲指他人之非,斯亦惑矣。今考《雨无正》已下三篇之诗,又其乱说归向,皆无刺厉王之文,不知郑氏之说何从而为据也?孟子曰:“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非如是,其能通《诗》乎?
【本末论】
《关雎》、《鹊巢》,文王之诗也,不系之文王而下系之周公、召公。召公自有诗,则得列于本国。周公亦自有诗,则不得列于本国,而上系于豳。豳,太王之国也,考其诗,则周公之诗也。周、召,周公、召公之国也,考其诗,则文王之诗也。《何彼矣》,武王之诗也,不列于《雅》,而寓于《召南》之风。《棠棣》,周公之诗也,不列于《周南》,而寓于文王之《雅》。卫之诗,一公之诗也,或系之邶,或系之,或系之卫。诗述在位之君,而风系已亡之国。晋之为晋久矣,不得为晋,而谓之唐。郑去咸林而徙河南,为郑甚新,而遂得为郑。自汉以来,其说多矣。盖《诗》之类例,不一如此,宜其说者之纷然也。
问者曰:“然则其将奈何?”应之曰:“吾之于《诗》,有幸有不幸也。不幸者远出圣人之后,不得质吾疑也。幸者《诗》之本义在尔。《诗》之作也,触事感物,文之以言,美者美之,恶者刺之,以发其揄扬怨愤于口,道其哀乐喜怒于心,此诗人之意也。古者国有采诗之官,得而录之,以属太师,播之于乐。于是考其义类而别之以为风、雅,而比次之以藏于有司,而用之宗庙、朝廷,下至乡人聚会,此太师之职也。世久而失其传,乱其雅、颂,亡其次序,又采者积多而无所择。孔子生于周末,方修礼乐之坏,于是正其雅、颂,删其繁重,列于六经,著其善恶以为劝戒,此圣人之志也。周道既衰,学校废而异端起。及汉承秦焚书之后,诸儒讲说者整齐残缺以为之义训,耻于不知,而人人各自为说,至或迁就其事以曲成其己学,其于圣人有得有失,此经师之业也,惟是诗人之意也,太师之职也,圣人之志也,经师之业也。
今之学《诗》也,不出于此四者而罕有得焉者,何哉?劳其心而不知其要,逐其末而忘其本也。何谓本末?作此诗,述此事,善则美,恶则刺,所谓诗人之意者,本也。正其名,别其类,或系于此,或系于彼,所谓太师之职者,末也。察其美刺,知其善恶,以为劝戒,所谓圣人之志者,本也。求诗人之意,达圣人之志者,经师之本也。讲太师之职,因其失传而妄自为之说者,经师之末也。今夫学者,得其本而通其末,斯尽善矣。得其本而不通其末,阙其所疑,可也。虽其本有所不能达者,犹将阙之,况其末乎!所谓周、召、邶、、唐、豳之《风》,是可疑也,考之诸儒之说既不能通,欲从圣人而质焉又不可得,然皆其末也。若《诗》之所载,事之善恶,言之美刺,所谓诗人之意,幸其具在也。然颇为众说汩之,使其义不明,今去其汩乱之说,则本义粲然而出矣。今夫学者知前事之善恶,知诗人之美刺,知圣人之劝戒,是谓知学之本而得其要,其学足矣,又何求焉?其末之可疑者,阙其不知可也。盖诗人之作诗也,固不谋于太师矣。今夫学《诗》者,求诗人之意而已,太师之职有所不知,何害乎学《诗》也?若圣人之劝戒者,诗人之美刺是也,知诗人之意,则得圣人之志也。
【时世论】
按郑氏《谱》,《周南》、《召南》,言文王受命作邑于丰,乃分岐邦、周邦,周、召之邑为周公旦、召公之采地,使施先公太王、王季之教于己所职六州之国,其民被二公之德教尤纯。至武王灭纣,巡守天下,陈其诗以属太师,分而国之,其得圣人之化者系之周公,谓之《周南》,其得贤人之化者系之召公,谓之《召南》。今考之于诗义,皆不合,而其为说者又自相牾。
所谓被二公之德教者,是周公旦、召公所施太王、王季之德教尔。今《周》、《召》之诗二十五篇:《关雎》、《葛覃》、《卷耳》、《つ木》、《螽斯》、《桃夭》、《兔》、《苡》,皆后妃之事。《鹊巢》、《采蘩》、《小星》,皆夫人之事,夫人乃太姒也。《麟趾》、《驺虞》,皆后妃、夫人之德化之应。《草虫》、《采苹》、《殷其雷》,皆大夫妻之事。《汉广》、《汝坟》、《羔羊》、《В有梅》、《江有汜》、《野有死》,皆言文王之化。盖此二十二篇之诗,皆述文王、太姒之事,其余三篇,《甘棠》、《行露》言召伯听讼,《何彼矣》乃武王时之诗,乌有所谓二公所施先公之德教哉?此以《谱》考诗义,皆不能合者也。
《谱》言得圣人之化者,谓周公也,得贤人之化者,谓召公也,谓旦、共行先公之德教,而其所施自有优劣,故以圣贤别之尔。今诗所述既非先公之德教,而二《南》皆是文王、太姒之事,无所优劣,不可分其圣贤。所谓文王、太姒之事,其德教自家刑国,皆其夫妇身自行之,以化其下,久而变纣之恶俗,成周之王道,而著于歌颂尔。盖《谱》谓先公之德教者,周、召二公未尝有所施,而二《南》所载文王、太姒之化,二公亦又不得而与,然则郑《谱》之说,左右皆不能合也。
后之为郑学者,又谓《谱》言圣人之化者为文王,贤人之化者为太王、王季。然《谱》本谓二公行先公之教,初不及文王,则为郑学者又自相牾矣。
今《诗》之《序》曰:“《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故系之召公。”至于《关雎》、《鹊巢》所述,一太姒尔,何以为后妃?何以为夫人?二《南》之事,一文王尔,何以为王者?何以为诸侯?则《序》皆不通也。又不言作诗之时世,盖自孔子殁,群弟子散亡,而六经多失其旨,《诗》以讽诵相传,五方异俗、物名字训,往往不同,故于六经之失,《诗》尤甚。《诗》三百余篇,所作非一人,所作非一国,先后非一时,而世久失其传,故于《诗》之失,时世尤甚。周之德盛于文、武,其诗为《风》、为《雅》、为《颂》,《风》有《周南》、《召南》,《雅》有《大雅》、《小雅》,其义类非一,或当时所作,或后世所述,故于时世之失,周诗尤甚。自秦、汉以来,学者之说不同多矣,不独郑氏之说也。
昔孔子尝言《关雎》矣,曰“哀而不伤”,太史公又曰“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而齐、鲁、韩三家皆以为康王政衰之诗,皆与郑氏之说其意不类。盖尝以哀伤为言,由是言之,谓《关雎》为周衰之作者近是矣。周之为周也,远自上世积德累仁,至于文王之盛,征伐诸侯之不服者,天下归者三分有二,其仁德所及,下至昆虫草木,如《灵台》、《行苇》之所述。盖其功业盛大,积累之勤,其来远矣,其盛德被天下者非一事也。太姒,贤妃,又有内助之功尔,而言《诗》者过为称述,遂以《关雎》为王化之本,以谓文王之兴,自太姒始,故于众篇所述德化之盛,皆云后妃之化所致。至于天下太平,《麟趾》与《驺虞》之瑞,亦以为后妃功化之盛效,故曰“《麟趾》,《关雎》之应”,“《驺虞》,《鹊巢》之应也”。何其过论欤?夫王者之兴,岂专由女德,惟其后世因妇人以致衰乱,则宜思其初有妇德之助以兴尔。因其所以衰,思其所以兴,此《关雎》之所以作也。其思彼之辞甚美,则哀伤之意亦深,其言缓,其意远,孔子曰“哀而不伤”,谓此也。司马迁之于学也,杂博而无所择,然其去周、秦未远,其为说必有老师宿儒之所传,其曰“周道缺而《关雎》作”,不知自何而得此言也,吾有取焉。
昔吴季札闻鲁乐之歌《小雅》也,曰:“思而不二,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而太史公亦曰:“仁义陵迟,《鹿鸣》刺焉。”然则《小雅》者,亦周衰之作也。《周颂·昊天有成命》曰:“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所谓二后者,文、武也。则成王者,成王也,犹文王之为文王,武王之为武王也。然则《昊天有成命》当是康王已后之诗,而毛、郑之说以《颂》皆是成王时作,遂以“成王”为成此王功,不敢康宁。《执竞》曰:“执竞武王,无竞维烈。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所谓成、康者,成王、康王也,犹文王、武王谓之文、武尔。然则《执竞》者,当是昭王已后之诗,而毛以为“成大功而安之”,郑以为“成安祖考之道”,皆以为武王也。据诗之文,但云“成康”尔,而毛、郑自出其意,各以增就其己说,而意又不同,使后世何所适从哉?《噫嘻》曰“噫嘻成王”者,亦成王也。而毛、郑亦皆以为武王,由信其己说以《颂》皆成王时作也。诗所谓成王者,成王也,成康者,成王、康王也,岂不简且直哉?而毛、郑之说岂不迂而曲也?以为成王、康王,则于诗文理易通,而毛、郑之说则文义不完而难通。然学者舍简而从迂,舍直而从曲,舍易通而从难通,或信焉而不知其非,或疑焉而不敢辩者,以去诗时世远,茫昧而难明也。
余于《周南》、《召南》,辩其不合,而《关雎》之作,取其近似者焉,盖其说合于孔子之言也。若《雅》也、《颂》也,则辩之而不敢必,而有待焉。夫毛、郑之失,患于自信其学而曲遂其说也。若予又将自信,则是笑奔车之覆而疾驱以追之也。然见其失不可不辩,辩而不敢必,使余之说得与毛、郑之说并立于世,以待夫明者而择焉可也。
【豳问】
或问:“《七月》,《豳风》也,而郑氏分为《雅》、《颂》。其诗八章,以其一章、二章为《风》,三章、四章、五章、六章之半为《雅》,又以六章之半、七章、八章为《颂》。一篇之诗别为三体,而一章之言半为《雅》而半为《颂》,诗人之意果若是乎?”应之曰:“《七月》,周公之作也。其言豳土寒暑气节、农桑之候、勤生事、男女耕织衣食之本,以见太王居豳兴起王业艰难之事,此诗之本义,毛、郑得之矣。其为《风》、为《雅》、为《颂》,吾所不知也。所谓《七月》之本义幸在者,吾既得之矣,其有所难知者,阙之可也,虽然,吾知郑氏之说,自相牾者矣。今《诗》之经,毛、郑所学之经也。经以为《风》,而郑氏以为《雅》、《颂》,岂不戾哉?夫一国之事谓之《风》,天下之政谓之《雅》,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谓之《颂》,此毛、郑之说也。然则《风》,诸侯之事;雅,天子之事。今所谓《七月》者,谓之《风》可矣。谓之《雅》、《颂》,则非天子之事,又非告功于神明者,此又其戾者也。《风》、《雅》、《颂》之为名未必,然则于其所自为说,有不能通也。”
问者又曰:“郑氏所以分为《雅》、《颂》者,岂非以《周礼》章之职,有吹豳《诗》、《雅》、《颂》之说乎?”应之曰:“今之所谓《周礼》者,不完之书也。其礼乐制度,盖有周之大法焉,至其考之于事,则繁杂而难行者多。故自汉兴,六经复出,而《周礼》独不为诸儒所取,至以为黩乱不验之书,独郑氏尤推尊之,宜其分豳之《风》为《雅》、《颂》,以合其事也。”
问者又曰:“今《豳诗》七篇,自《鸱》以下六篇皆非豳事,独《七月》一篇,岂足以自为一国之《风》?然则《七月》而下七篇,寓于《豳风》耳,豳其自有诗乎?《周礼》所谓《豳雅》、《豳颂》者,岂不为《七月》,而自有《豳诗》而今亡者乎?至于《七月》,亦尝亡矣,故齐、鲁、韩三家之《诗》皆无之。由是言之,豳诗其犹有亡者乎?”应之曰:“经有其文,犹有不可知者;经无其事,吾可逆意而为然乎?”
【鲁问】
或问:《鲁诗》之颂僖公盛矣,信乎?其克淮夷,伐戎狄,服荆舒,荒徐宅,至于海邦、蛮貊,莫不从命,何其盛也!《泮水》曰:“既作泮宫,淮夷攸服。矫矫武臣,在泮献馘。”又曰:“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又曰:“景彼淮夷,来献其琛。”《宫》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又曰:“淮夷来同,鲁侯之功。”又曰:“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蛮貊,及彼南夷,莫不率从。”其武功之盛,威德所加,如诗所陈,五霸不及也。然鲁在春秋时,常为弱国,其与诸侯会盟、征伐见于《春秋》、《史记》者,可数也,皆无诗文所颂之事。而淮夷、戎狄、荆舒、徐人之事有见于《春秋》者,又皆与《颂》不合者何也?
按《春秋》僖公在位三十三年,其伐邾者四,败莒、灭项者各一,此鲁自用兵也。其四年伐楚、侵陈,六年伐郑,是时齐桓公方称霸,主兵率诸侯之师,而鲁亦与焉耳。二十八年,围许,是文公方称伯,主兵率诸侯,而鲁亦与焉耳。十五年,楚伐徐,鲁救徐,而徐败。十八年,宋伐齐,鲁救齐,而齐败。二十六年,齐人侵伐鲁鄙,鲁乞师于楚,楚为伐齐,取谷。《春秋》所记僖公之兵,止于是矣。其自主兵所伐邾、莒、项,皆小国,虽能减项,反见执于齐。其所伐大国,皆齐、晋主兵。其有所救者,又力不能胜而辄败。由是言之,鲁非强国可知也,焉有诗人所颂威武之功乎?
其所侵伐小国,《春秋》必书,焉有所谓克服淮夷之事乎?惟其十六年,一会齐侯于淮尔。是会也,淮夷侵曾阝,齐侯来会,谋救曾阝尔。由是言之,淮夷未尝服于鲁也。
其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者,郑氏以谓僖公与齐桓举义兵,北当戎与狄,南艾荆及群舒。按僖公即位之元年,齐桓二十七年也。齐桓十七年伐山戎,远在僖公未即位之前,至僖公十年,齐侯许男伐戎,鲁又不与。郑氏之说既谬,而诗所谓“戎狄是膺”者,孟子又曰“周公方且膺之”,如孟子之说,岂僖公事也?荆,楚也。僖公之元年,楚成王之十三年也。是时,楚方强盛,非鲁所能制。僖之四年,从齐桓伐楚,而齐以楚强不敢速进,乃次于陉,而楚遂与齐盟于召陵,此岂鲁僖得以为功哉?六年,楚伐许,又从齐桓救许,而力不能胜,许男卒面缚衔璧降于楚。十五年,楚伐徐,又从齐桓救徐,而力又不能胜,楚卒败徐,取其娄林之邑。舒在僖公之世,未尝与鲁通,惟三年,徐人取舒,一见尔,盖舒为徐取之矣。然则郑氏谓僖公与齐桓南艾荆及群舒者,亦谬矣。由是言之,所谓“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者,皆与《春秋》不合矣。
楚之伐徐,取娄林,齐人、徐人伐英氏以报之。盖徐人之有楚伐也,不求助于鲁而求助于齐以报之,以此见徐非鲁之与国也,则所谓“遂荒徐宅”者,亦不见于《春秋》矣。
《诗》,孔子所删正也;《春秋》,孔子所修也。修《诗》之言不妄,则《春秋》疏谬矣;《春秋》可信,则《诗》妄作也。其将奈何?应之曰:吾固言之矣,虽其本有所不能达者,犹将阙之是也。惟阙其不知以俟焉可也。
【序问】
或问:“《诗》之《序》,卜商作乎?卫宏作乎?非二人之作,则作者其谁乎?”应之曰:“《书》、《春秋》皆有《序》,而著其名氏,故可知其作者。《诗》之序不著其名氏,安得而知之乎?虽然,非子夏之作,则可以知也。
曰:“何以知之?”应之曰:“子夏亲受学于孔子,宜其得《诗》之大旨,其言《风》、《雅》有变、正,而论《关雎》、《鹊巢》系之周公、召公,使子夏而序《诗》,不为此言也。自圣人殁,六经多失其传,一经之学分为数家,不胜其异说也。当汉之初,《诗》之说分为齐、鲁、韩三家,晚而毛氏之《诗》始出,久之三家之学既废,而《毛诗》独行以至于今不绝。今齐、鲁之学没不复见,而《韩诗》遗说往往见于他书,至其经文亦不同,如逶迤、郁夷之类是也,然不见其终始,亦莫知其是非。自汉以来,学者多矣,其卒舍三家而从毛公者,盖以其源流所自,得圣人之旨多,与今考《毛诗》诸序与孟子说《诗》多合。故吾于《诗》,常以《序》为证也,至其时有小失,隋而正之。惟《周南》、《召南》失者类多,吾固已论之矣,学者可以察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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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二·居士外集卷十二
◎志铭六首
【卫尉卿祁公神道碑铭〈天圣八年〉】
惟太原祁氏,其先出于黄帝之子二十五人,一食于祁,遂为氏。太原晋公盛于春秋之际,祁氏亦盛于晋。其后世远而衰,子孙散亡之他国,有居谯者,即为谯人。后几世,生公,讳某。公由曾祖以来,畜德蕴明,世不大显。公生几岁,始有贤子革。革,咸平三年以乡贡进士中第,始以禄荣其亲。后几岁,公卒。卒之岁,实景四年正月二十七曰,享年六十有一。革既弃官服丧于家。日月讫,如礼起复,就仕。仕又某年,始为尚书郎。然后又以爵荣之,一命赠大理评事,累升卫尉卿。夫人楚氏,某人女,其贤为公之配,后公以卒。天圣八年,始以公、夫人之丧,合葬谯县汤阴乡。将葬,乃考其世德,刻石藏墓中,又图刻于墓隧之外,以暴露显扬,孝子之心也。
初,公闲居,常命革曰:“祁氏世有仕族,名声可称闻者,比比出于时。自国家建隆以来,天子每岁下书四方,举贤能之士以官之,而四方之人摩肩争出,独祁氏无一人之迹至谯刺史廷下称应书者,岂吾门遂废乎?抑大废而后兴也?或后遂兴,兴由汝也?”于是尽出其家之有,益市群书,曰酿酒为具以待四方之宾,使与之游。每乡里大儒先生讲说授学校,子即随酒具以往,勤勤尽其欢,岁时未尝懈怠。不顾资产之有无者,惟奉其家祭祀及以礼士君子尔,由是浸渐以成人。及享子禄,不数岁乃终,人谓力劳而报约,何也?既而享名爵,登九卿,然后乡里荣之。夫享子养人之常,殁而荣不朽,顾天之报予,孰云无厚薄哉!惟公以纯笃敦实,履其身,行其家,以大其门。教其子,卒成其志,志成矣而身殁,身殁而名益荣矣。今又得显书其行,揭之金石,以彰为善之效,而以其余劝于后人,得为贤也。
噫!今有人负材与能昂立人上,与时争高下,不肯分寸屈其心,而卒困厄颠踣,怏怏不得志,欲一县佐不可得,以至穷且老殁无闻者;幸而得志,处富贵,极崇高,即死而身名俱灭,子孙至为仆隶转死沟壑者,亦不可数。用彼较此,得失孰多乎?岂负材与畜德,所享固不同邪?碑具,使来乞辞。辞具,又为之诗,以贻谯里之童子使歌之,以永公之无穷也。
衣车赫赫驰者谁?生世不闻死莫知。乡居里门乃褐衣,殁荣之存令名垂。人有不信考斯碑,乡之有碑由子为,后之父者宜所思。
【都官郎中王公墓志铭〈明道二年〉】
明道元年五月二十四日,尚书都官郎中王公,以疾终于许州私第。明年十月,其孤宗彭、宗古奉公之丧及公之先君、先夫人,俱葬于许州长社县白兔原。
公讳世昌,字次仲。少属文,举进士,端拱元年登科第,补凤翔县主簿,再调开封士曹参军,知杭州盐官县,又改苏州常熟县。转运使张式以治状奏充秀州判官,迁著作佐郎,知彭州九陇县,转太常丞。会盐铁上言建安茶税不充,请择材臣转其任,公膺是选,岁增四千万。三年归朝,优诏嘉奖,擢知饶州,连典属、福二州。历太常博士,屯田、都官、职方三员外郎,权三司判官,出知邓州,转屯田郎中,徙东川。锡三品服,移成州,权莅西京留守司御史台,又知泽州,转都官郎中,知绛州。老疾上章,得分司西京。享年七十有八。
公性明察,凡为郡,狱讼无细大,皆呼前,面质其罪,有冤者立辨出之,狱官俯伏受教,僚佐充员而已。故所至称有治声,亦用此为人所挤,成州之迁是也。好接士类,不以年耆自处,候门者虽晚进,皆与均礼,论者多之。
初娶李氏。再娶水丘氏,封归安县君,柔婉有妇道,早亡。生子三人:长宗说,终杭州临安主簿;次宗古,前连州阳山令;次宗彭,前孟州汜水主簿。女四人:长适泾州支使朱齐古;次早夭;次适侍御史杨偕;次适光禄寺丞吕昌龄。临安有子一人师温,效社斋郎。阳山子师良、师俭,皆效社斋郎,二女俱幼。铭曰:
八十其龄,三品其服。有子有孙,以才以淑。吁嗟令人兮,向用兹福。
【检校司农少卿致仕张公墓志铭〈明道二年〉】
君讳九思,郓州阳谷县人。张氏世以明经仕宦,君少习《春秋》三传,太平兴国五年,以举中高第,凡仕若干年而致之。又若干年而考终命。初任雅州军事推官,转大理评事,光禄、大理二寺丞,太子中舍,殿中丞,国子博士,尚书虞部、比部、驾部三员外、郎中,凡居官一十有三,历知黄、蕲、道三州。既老,又加检校司农少卿于其家,年八十有五。其终也,实天圣某年某月某日。其葬也,以明道二年某月某日。其葬之地,汝州襄城县某村某山之下。父讳清,累赠某官。母崔氏,追封某县太君。初娶朱氏,某县君,生子龟正、龟文,龟文先亡。女二人。后娶王氏,某县君,生子龟诚。于其葬也,龟正为郓州支使,知鄂州崇阳县;龟诚,襄城县尉。
君为人沉朴谨检,官能其职,为政以慈仁厚下为先。人有斗讼,常两谕之,初强不屈化,必以礼义柔之,卒相服从,原改自为善。故所至,人爱思之。其为黄州也,飞蝗越州不下,州人歌之以为异。凡居官所得俸廪,计身衣食足而已,秩满还家,辄以所余分亲族。噫,其贤厚而敏,亦经之效欤!铭曰:
张世郓居举明经,朴俭勤孝家所承。公壮而仕老康宁,八十其寿位则卿。始终以全为家荣,去郓而汝从新茔,后之世者考此铭。
【河南府司录张君墓志铭〈明道二年〉】
吾友张尧夫,以今年七月癸酉,葬其先君于北邙山。既葬二十有九日壬寅,晨起感疾,复就寝,弗寤若醉状。医视其脉,曰:“疾势,风甚盛,脉宜洪;今细蹶,殆不可为。”昼未尽数刻,启手足于官署。翌曰,殓于正寝。戊申,葬先君墓次实明道二年八月也。
尧夫内淳固,外旷简,不妄与人交。初为河南府推官,后为司录。予与之游几五年,出处多共之。其饬身临事,予尝愧尧夫,尧夫不予愧也。呜呼,安能尽识吾友之善哉!
尧夫名汝士,年三十七,历官至大理寺丞。先君讳某,终虞部员外郎。母李氏,陇西县君。娶崔氏,生二男三女,皆幼。渤海欧阳修为之铭曰:
噫嘻哉!上者苍苍也。宜寿而夭,宜福而祸,有尸者邪?其无也?丰其躬者鲜其仁,予之贤者啬其位,岂其不可兼邪?斯可怪也!其有莫施,其为不伐,充而不光,遂以昧灭,后孰知也!吊宾盈位,哭皆有涕,夫嗟于道,妇咄于灶,夫能使人之若此也!噫嘻哉!君子吾不得见而见善人,善人今复不得而见也。
【尚书职方郎中分司南京欧阳公墓志铭〈景元年〉】
公讳颍,字孝叔。咸平三年,举进士中第,初任峡州军事判官,有能名,即州拜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建宁县。未半岁,峡路转运使薛颜巡部至万州,逐其守之不治者,以谓继不治非尤善治者不能,因奏自建宁县往代之。以治闻,由万州相次九领州而治之。一再至曰鄂州。二辞不行:初彭州,以母夫人老,不果行;最后嘉州,以老告,不行。实治七州,州大者繁广,小者俗恶而奸,皆世指为难治者。其尤甚曰歙州,民习律令,性喜讼,家家自为簿书,凡闻人之阴私毫发,坐起语言,日时皆记之,有讼则取以证。其视入狴牢就桎梏,犹冠带偃箦,恬如也。盗有杀其民董氏于市,三年捕不获,府君至,则得之以抵法。又富家有盗夜入启其藏者,有司百计捕之甚急,且又大购之,皆不获,有司苦之。公曰勿捕与购,独召富家二子,械付狱,鞫之。州之吏民皆曰“是素良子也”,大怪之,更疑互谏。公坚不回,鞫愈急,二子服。然吏民犹疑其不胜而自诬,及取其所盗某物于某所,皆是,然后欢曰:“公,神明也。”其治尤难者若是,其易可知也。
公刚果有气,外严内明,不可犯,以是施于政,亦以是持其身。初,皇考侍郎为许田令,时丁晋公尚少,客其县。皇考识之,曰贵人也,使与之游,待之极厚。及公佐峡州,晋公荐之,遂拜著作。其后,晋公居大位,用事,天下之士往往因而登荣显,而公屏不与之接。故其仕也,自著作佐郎、秘书丞、太常博士、尚书屯田、都官、职方三员外郎、郎中,皆以岁月考课,次第升,知万、峡、鄂、歙、彭、岳、阆、饶、嘉州,皆所当得。及晋公败,士多不免,惟公不及。明道二年,以老乞分司,有田荆南,遂归焉。以景元年正月二十六日终于家,年七十有三。考讳某,赠某官。皇妣李氏,赠某县君。夫人曾氏,某县君,先亡。
公平生强力,少疾病。居家,忽晨起作遗戒数纸,以示其嗣子景昱曰:“吾将终矣。”后三日,乃终。而嗣子景昱能守其家,如其戒。
欧氏出於禹,禹之后有越王勾践。勾践之后有无疆者,为楚威王所灭,无疆之子皆受楚封,封之乌程欧阳亭者,为欧阳氏。汉世有仕为涿郡守者,子孙遂北,有居冀州之渤海,有居青州之千乘。而欧阳仕汉,世为博士,所谓欧阳尚书者也。渤海之欧阳有仕晋者曰建,所谓渤海赫赫欧阳坚石者也。建遇赵王伦之乱,其兄子质南奔长沙。自质十二世生询,询生通,仕于唐,皆为长沙之欧阳,而犹以渤海为封。通又三世而生琮,琮为吉州刺史,子孙家焉。自琮八世生万,万生和,和生雅,雅生高祖讳效,高祖生曾祖讳托,曾祖生皇祖武昌令讳郴,皇祖生公之父赠户部侍郎讳仿,皆家吉州,又为吉州之欧阳。及公,遂迁荆南,且葬焉,又为荆南之欧阳。呜呼!公于修,叔父也。铭其叔父,宜于其世尤详。铭曰:
寿孰与之,七十而老。禄则自取,于取犹少。扶身以方,亦以从公。不变其初,以及其终。
【谏议大夫杨公墓志铭〈景二年〉】
府君,杭州钱塘人。其谱曰汉太尉震之后,世出弘农,其后微远,不能谱录。府君之九代祖隐朝,始复得次序,曰隐朝生燕客,燕客生堪,而犹为弘农人。堪生承休,是谓皇高祖,唐天元年,为刑部员外郎,副给事中郑祁使吴越,册钱Α为王,杨行密乱江淮,道阻不克归,遂留杭州,始分弘农之籍籍钱塘。初,承休之行也,契其子岩以俱,岩仕吴越国,位至丞相,是谓皇曾祖。生尚书职方员外郎讳郾,是谓皇祖。生赠礼部尚书讳,是谓皇考。
府君幼失其父,有志节,不群诸儿,母元夫人独爱之。夫人之丧尚书也,内外之姻未尝有见其笑者,府君生十岁,作《雪赋》一篇,始为之笑。及长,尤好学,日必诵书数万言,或昼夜不息,临食至失匕箸箸。已而疾其目,元夫人夺藏其书,府君盗之,亡邻家以读。
大宋受命,太宗皇帝即位之三年,吴越忠懿王朝京师,以其地纳籍有司,吴越国除。随其皇祖以族行,寓宋州。三举进士,端拱二年中乙科,历蔡州新昌县令,迁著作佐郎、知德州。为政有治迹,诏书褒之。咸平三年,交趾献驯犀,府君以秘书丞监在京商税院,因奏《犀赋》。真宗嘉之,召试学士院,迁太常博士。赋,一时文士争相传诵不及。明年,又上书自荐,献所为文二十余万言,乃直集贤院,知袁、筠二州,提点开封府界诸县。入为三司监铁判官,知越州,提点淮南刑狱。为宰相王文穆公不悦,以事罢之,卒坐考试国子监生,贬监陈州榷酒。逾年,得知常州,复入三司,判磨勘司。丁元夫人忧,服除,判户部勾院。比自荐及是,二十七年矣。然少孤,能自立,力勤苦为文章,履其身以俭约,不妄自为进取。其官业行己之方,一皆自信于圣人之道,不肯少顾时之人所为,而时之人亦以有德君子名之。故其直集贤院者二十七年,不迁官,由太常博士才至刑部郎中,有出其后者往往至荣显。或有笑其违世自守以质朴,讽使少改其为者。府君叹曰:“吾不学乎世,学乎圣人,由是以至此。吾之所有,不敢以荐于人,而尝自献于天子矣。今欲孰附以进邪?”其信道深笃不可屈曲如此。天圣四年,以久次,迁集贤修撰,出知应天府,同纠察在京刑狱,转兵部郎中。六年,年六十五,老矣,始召以知制诰。
府君与颍川陈从易,皆以好古有文行知名。然二人者,皆久不用,遂以老,既而一日并用之。是时学者稍相习,务偷窳为文章,在位稍以为患,皆以谓天子用耆老将有意矣。而又下诏书,敕学者禁浮华,使近古道,然后以谓用二人皆不无意矣,而皆恨其晚也。
居二岁,拜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出知亳州。于州封虢略县男,食邑三百户。明道二年四月十日,以疾卒于州之正寝,年六十有九。其病将卒,犹不废学。有文三十卷,曰《隐居集》;又五卷,曰西垣集。
呜呼!畜其学以老,不克用,独见于文章,然其文卒待一施于朝廷,遂位荣显。既贵,赠其皇考礼部尚书,母太原郡太君。其妇曰漳南县君张氏,后夫人南阳郡君,亦张氏。荫其男,长曰洎,明州观察支使;次曰浚,江阴军司理参军;次曰泳、渐、沆、氵风,皆将作监主簿。既终,又荫二孙某官。其余庆之及者三世,则夫守道者,未必果不遇也。
噫!杨氏尝以族显于汉,为三公者四世。汉之乱,更魏涉晋,戕贼於夷胡,而汉之大人苗裔尽矣。比数百岁,下而及唐,然杨氏之后独在。太和、开成之间,曰汝士者与虞卿、鲁士、汉公,又以名显于唐,居靖恭坊杨氏者,大以其族著。唐之乱,极于懿、僖、昭三宗,下更五姓,天下裂,焚荡翦剃,而唐之名臣之后尽矣。又几百年至于今,然杨氏之后独在,及府君又大显。始震尝有德于汉而死以无辜,君子悼震曰不幸,然孰知夫世不昌且久欤?而府君又畜其德,则孰知其后世又不然欤?于其葬也,是宜铭。铭,盖所以使后世之有考也。
府君卒后若干年,以景二年某月某日,葬杭州某县某乡。漳南县君先府君二十六年以亡,及是合葬,自有志。府君初名侃,后避真宗皇帝旧名,改曰大雅,字子正。铭曰:
杨氏之先,自震有闻。有盛有衰,世惟厥人。由汉迄今,更难冒乱。历时千年,而世三显。府君之显,不彰于初。其久不渝,卒克以敷。弘农之分,遂播南土。呜呼!德则承其先,而葬也茔于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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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三·居士外集卷十三
◎志铭八首
【太子宾客分司西京谢公墓志铭〈景二年〉】
惟景元年十月之晦,太子宾客、分司西京谢公薨。明年三月,嗣子绛自京师举其柩南归,用八月某吉,葬杭州富阳县某乡某原,合以夫人晋陵郡君许氏,而从王父户部侍郎府君之墓次。
公世居富春。生十一岁时已如成人,尝与客谈论,侍郎窃从听之,往往能夺其客议。十四岁诣州学,学《左氏春秋》,略授其说,即为诸生委曲讲论,如其师。稍长,居苏州。时天子平刘继元,露布至,守臣当上贺,命吴中文士作表章,更数人,皆不可意。公私作於家,客有持去者,吴士见之大惊,遂有名于南方。
淳化三年,以进士及第,为梓州榷盐院判官。会两川盗起,攻劫州县,公乘贼未至,尽伐近郊林木内城中,且曰:“除贼隐蔽以修闭守之具,有余可给薪蒸,为久围之备。”身与士卒守{渐土}壁,凡围百日,不能破。贼平,知州事尚书左丞张雍、转运使马襄状言其能,就除观察判官,赐以器币。明年,知益州华阳县。县人苦兵劫,皆逃失业,朝廷下令,许民能倍租入官者皆得占其田,既而良田尽为大豪所夺,而逃人归者不复得。公至,则手判讼牒,以谓恤乱抚人,不宜利倍租,而使贫人失业,尽夺之,格其诏书不用。由华阳召改著作佐郎,通判寿州、筠州,知兴国军,三迁至太常博士。真宗方考责能吏,一日,自内出中外贤吏有治状者二十四人付中书,以名召。公由兴国召见于长春殿,赐绯鱼袋,即日试于学士院。明日,边臣有急奏,天子诏且亲征。是时,大贼王长寿又劫曹、濮,真宗面语宰相,委公曹州,遂改屯田员外郎以往。至则缚凶人赵谏、赵谔,斩于京师,曹人以宁。自曹归朝,是岁,火星见西南方,占曰在蜀。奉使巡检益、利两路,蜀卒无事。又议大铁钱,平其法,至今行之。使还,举州县吏三十余人,宰相疑其多,公愿署连坐以取信,朝廷从之,所举后皆为能吏。奉使举人连坐,自公始。既而为三司度支判官,知泰州、歙州,再迁司封员外郎,坐三司举吏夺官,后为度支,通判河南府。侍中始平公自洛来朝,荐之,召试,授兵部员外郎,直史馆,判三司理欠凭由司,出为两浙转运使,赐金紫,迁礼部郎中,判司农寺。朝廷方议以知制诰,将试,忽得疾,逾旬不能兴,遂寝。天禧五年,以户部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同判吏部流内铨。真宗葬永定陵,诏山陵使:道路所经,拆民庐舍及城门,以过车舆象物。公上言先帝封祀,行幸,仪物全盛,不闻所过坏民居。今少府治涂车明器,侈大非礼,且违遗诏务俭薄之意,请裁损之。书奏,不听,以疾求去职,迁吏部郎中,直昭文馆,知越州。还,迁太常少卿,判太府寺登闻检院,复以疾求西京留司御史台。逾年,就台拜秘书监,遂求分司。明道元年,转太子宾客。
公少以文行有名于时,自言吾于天下无一嫌怨。待士君子,必尽其心,虽人出其下,亦未尝敢懈怠。家居有法度,抚养孤幼,极恩爱。常时温和谦厚,真长者。及在官临事,见义喜为,过于勇夫。故所至必有能称,不幸中废以疾,不得尽其所为。及居西京,不关人事,惟理医药,与方术士语,终日不休。岁时,河南官属诣门请见,惨然肃洁,有威仪,不若老且病者。享年七十有四,以寿终。呜呼!可谓君子者已。
公讳涛,字济之。高祖希图,仕至卫州刺史。曾祖延徽,处州丽水县主簿。祖懿文,杭州盐官令。父崇礼,泰宁军节度掌书记,以公赠户部侍郎。母崔氏,博陵郡太君。弟四人,炎最有文行,知名于时,见国史。子三人:长曰绛;次将作监主簿约;次太庙斋郎绮,亦有文,皆早亡。
谢氏自曾、高不显,由公始昌其家,而子绛又以文行继之。初,公之葬其先君也,为兵部员外郎;今公之葬,绛亦世其宫度支判官、河南府通判,并践世职判太府寺,实父子相代。书府之任,昭文、史馆、集贤院、秘阁,父子同时为之,见于《衣冠盛事录》。谢氏其不衰又将大也欤!铭曰:
谢之远世,河南缑氏。四代之祖,因仕过江。卒葬嘉兴,始留南方。曾祖在南,佐丽水县。卒又葬焉,世亦未显。祖令盐官,始葬富阳。凡三徙迁,遂家于杭。世久当隆,其昌自公。富阳之原,三世有墓。父大于祖,子大于父。后有贤嗣,又有令孙。公其安居,有祀有承。
【漳南县君张氏墓志铭〈景二年〉】
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杨公讳大雅之夫人,曰漳南县君张氏。父讳保衡,官至太仆寺丞。其先荆门大族,刘守光乱幽州,曾祖敏徙其家济南之历城而益盛。夫人生二十有二岁归杨氏。十有五年,生二男三女。景德三年十月十四日,终于袁州之廨。其子洎、浚尚幼,能记其母。及长,闻其家与其外内宗姻之称夫人者曰:夫人生于富族,而柔明孝谨。杨氏尝世家,公少孤贫,始为开封县尉。夫人入其门,若素小家子。事其姑,视日时早暮、气节之寒暑、饮食起居之当进与否者,不少懈,如此十五年,如始归。凡杨氏之内宗与其外姻宾客之至者,如丰家,退视其堵,空如,惟恐人之知也。教其子,不略弛其色,有问之,则曰:“慈或失之教不严,不足以训。”虽家人,亦未尝见其跋坠。自开封及其为秘书丞而得封,又见其夫为太常博士知袁州乃卒。其后杨公登朝廷,掌书命,为谏议大夫,居荣显,皆莫见也。呜呼,可哀也已!天圣某年,杨公薨。景二年某月日,子洎举而合葬之。于其葬也,洎为某官,浚为某官。女三人,皆适人,其幼早亡,二女皆有子,娶矣。铭曰:
呜呼!生而淑,没也何思!夫安于此,其从斯。
【长安县太君卢氏墓志铭】
夫人卢氏。其父讳之翰,单父人。好学,通五行律历,善筹策。中进士第。至道中,用兵河西,以为陕西转运使,屡为太宗言灵武事,不合意,辄贬。既而事验,思之,辄复召用,由是卒为名臣,官至太常少卿、知广州。
夫人归杨公,时年始十七。公前夫人张氏生三男:文友、文举、文本,皆尚幼。夫人亦生三男:一早卒,次文敏、文通。四女:长适大理寺丞王中孚,次适昆山县尉刁绶,次适将作监主簿朱铣,次早卒。杨公以文行著名当时,治身廉清,好施宗族。大中祥符四年,以右谏议大夫薨广州。家无资,夫人居丧于淮上,诸子怡怡,知其母之慈抚其己,不知家之有无也。后二十有五年,文友为虞部员外郎、知建昌军;文举,国子博士、通判蔡州;文本、文通,早卒;文敏由大理寺丞应进士中第,为太子中允、知苏州常熟县。夫人在建昌,感疾,卒官舍,享年五十七。将卒,戒其子曰:“吾幸见汝辈立而死,吾无以教,为人能如汝父足矣!”遂归葬寿州之西原,旧茔,礼也。夫人初用公封范阳县君,后用共子封仁寿县太君,又进封长安县太君。及卒也,张夫人二子居丧,哀如所生。呜呼,贤母也哉!是宜铭。粤景三年二月庚戌,葬之。铭曰:
从者其姑,者其夫,安此室乎!
【左班殿直胥君墓志铭〈庆历二年〉】
胥姓出晋大夫童,世久徙迁,失其谱。君讳某,字致尧。有子曰沆,能略言其世,曰:“吾家为燕人,十三代祖仪,为唐御史中丞,坐言武后事,贬临州,后世因家焉。胥氏义闻乡闾,门有旌表。由吾先君而上,祖讳某,仕伪唐袁州宜春令。父讳某,当周世宗取淮南,李氏日益衰乱,因徙家合肥。及吾先君,始禄于朝,然卒于不得志。今其葬,敢再拜以请。”
予为考次君之行曰:君少力学为文辞,端拱、咸平之间,再举进士,尝中选矣。时天子谅ウ,不能廷试进士,疑有司选太多,削其奏籍之半,乃罢去。其冬,契丹犯边,天子幸魏,又将幸真定,君以草泽应诏,上书理检,言兵事,且曰:“臣言有不可书者,非人主不得闻。”天子召见,为屏左右,听其说矍然而悟,将拜某官。既出,大臣诘其事,不肯对。大臣皆不悦,曰:且可以职縻之。以为三班借职,君辞不就。天子还京师,又固辞,愿从进士试礼部,皆不许,以监温州天富盐监。君叹曰:“吾亲老,敢择禄邪!凡世所谓材者,惟施无不利乃可谓能,吾将有为也。”已乃受命,凡治盐三岁,增其旧二百余万斛。罢归,以能被荐,未暇录。初,契丹陷黎阳,滑州守张秉请君将戍兵击河凌以断贼,契丹去,张公以君为材,留君护渔池、迎阳二埽。朱博代守滑,乃曰:“河恐滑人者,趋西埽尔,请君兼护之。”君疏河为别流以杀其势。明年,河弃西埽去,滑人无水恐,岁省工材百余万。秩满,有司上君盐最、护河之功,迁奉职,君意不满,辞不拜。丁母夫人某氏忧,终丧,不许,以监黄州商税,余年课为最。召还,在道,用祀汾阴恩,卒迁奉职,监杭州排岸司,浚浙江、龙山二闸,废清河堰以通漕,杭人至今便之。为端州兵马监押,就迁右班殿直。给事中乐黄目举君材任阁门祗候,有司限例不行,得温州兵马监押,期还迁职。在温州闻黄目死,前举状格不用,君叹曰:“岂吾命邪!”今天子即位,迁左班殿直,以疾求监寿州酒税。逾年请告,就医京师。天圣元年十月某日,卒于建平坊,享年五十有九。初娶宋氏,生三男,曰沆、澄、泳,澄早卒。二女,长亦早卒,次适某氏。再娶沈氏,后君卒。初,君之丧寓葬朝阳门外。庆历二年某月某日,葬于某县某乡某原。铭曰:
余悲胥君,始以儒者自进,而仕也非其志。方其以一布衣,飞箝人主之意,其志壮哉,岂止于此!自古贤材明智之士,困于失职多矣,岂天所不相邪?岂其力不足邪?盖苟者多得,偷者易安,守义而穷,乃理或然。嗟乎胥君,永矣兹阡。
【内殿崇班薛君墓志铭〈治平三年〉】
公讳塾,字宗道,绛州正平人,资政殿学士、兵部尚书河东简肃公之弟。于惟简肃,为时显人,天圣、明道间,实参大政,以道德刚直外正于朝,孝友敦睦内仁其家。其爵命之荣上逮三世,旁禄其族子,官者三十人。公于太保讳景之庙为曾孙,太傅讳温瑜之庙为孙,太师讳化光之庙为第五子。少以简肃荫补三班借职,九迁内殿崇班,享年六十五以终。
公为人果毅质直,喜以气节自高。少好学,尝为文词。仕虽不章,官能其职。初监曲沃县酒税,民素苦伐薪给官炊,公始更用石炭,民得不苦,至今赖之。又监龙门县清涧木税,绛州盐酒税、河中府浮桥,凡所施设皆有法,后人虽欲辄更,莫能也。蜀民易摇,喜倡事以相惊讠,遂缘为乱。公为兵马监押,旁郡呼曰“盗将大至”,公能以重镇之,州卒无事,民恃以安。岁满,州乞留,不克。知河池县,赋役刑罚示民以信,使民知政,而吏无所措其奸。始建孔子庙,春秋饬其牲器,以与邑人行事,民初识学校之礼。当时名臣,若今枢密副使杜公,多荐其材,以兄嫌避不升用。奉使走马承受沧州路公事,数对便殿,言利害,皆可施行。历监通利军,陕、蜀二州兵。康定二年六月十五日壬辰,以疾卒于蜀州之廨。其长子曰大理寺丞、通判陵州仲孺,扶其柩归于绛州,道出河池,河池之民泣遮于路曰:“此吾民之所思也。”公卒之六日,夫人吴氏卒于代州。其次子曰大理寺丞、通判代州宗孺,以其丧归,遂合葬于正平县清源乡周村原,用庆历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丙申之吉。二子皆以材贤,克承其家。女一人,适将作监主簿郑宗贤。铭曰:
薛绛大族,兴自简肃。简肃之哲,其刚烈烈。公躬直清官,以材称。惟贤是似,不愧其兄。薛有世次,简肃之碑。公墓南原,铭以识之。
【母郑夫人石椁铭〈皇五年〉】
维皇五年癸巳六月庚午,匠作石椁。粤七月己亥,既成。铭曰:
於乎!有宋欧阳修母郑夫人椁,既密既坚,惟亿万年,其固其安。
【胥氏夫人墓志铭〈皇五年〉】
庐陵欧阳先生语其学者徐无党曰:修年二十余,以其所为文见胥公于汉阳,公一见而奇之,曰:“子当有名于世。”因留置门下,与之偕至京师,为之称誉于诸公之间。明年,当天圣八年,修以广文馆生举,中甲科。又明年,胥公遂妻以女。
公讳偃,世为潭州人,官至工部郎中、翰林学士。公以文章取高第,以清节为时名臣。为人沈厚周密。其居家,虽燕必严,不少懈,每端坐堂上,四顾终日,如无人,虽其婴儿女子,无一敢妄举足发声。其饮食衣服,少长贵贱,皆有常数。
胥氏女既贤,又习安其所见。故去其父母而归其夫,不知其家之贫;去其姆傅而事其姑,不知为妇之劳。后二年三月,胥氏女生子。未逾月,以疾卒,享年十有七。后五年,其所生子亦卒。后二十年,从其姑葬于吉州吉水县沙溪之山。
修既感胥公之知己,又哀其妻之不幸短命,顾二十年间存亡忧患无不可悲者,欲书其事以铭,而哀不能文。因命无党序其意,又代为哀辞一篇,以吊胥氏,因并刻而藏于墓。当胥氏之卒也,先生时为西京留守推官,实明道二年也。其哀辞曰:
清冷兮将绝之语言犹可记,仿佛兮平生之音容不可求。谓不见为才几时兮,忽二纪其行周。岂无子兮久先于下土,昔事姑兮今从于此丘。同时之人兮藐独予留,顾生余几兮一身而百忧。惟其不忘兮下志诸幽,松风草露兮此千秋。
【杨氏夫人墓志铭〈皇五年〉。】
庐陵欧阳先生之继室曰杨氏者,故右谏议大夫、集贤院学士杨公之女也。杨氏远有世德,自汉至唐,常出显人,故其系谱所传次序,自震至今不绝。
公讳大雅,以文学笃行居清显,号为古君子。先生尝谓其学者焦千之曰:杨公已殁,修始娶其女,虽不及识公,然尝获铭公之德,究见其终始,其行于己、立于朝、发于文章者,皆得考次。及杨氏之归,又得见公之退施于其家者,皆可法也。
杨氏事其姑以孝而勤,友其夫以义而顺,接其内外宗族以礼而和。方其归也,修为镇南军掌书记、馆阁校勘,家至贫。见其夫读书著文章,则曰“此吾先君之所以乐而终身也。”见其夫食粝而衣弊,则曰“此吾先君虽显而不遇是也”。间因其夫之俸廪,食其月而有余,则必市酒具肴果于堂上,曰“吾姑老矣,惟此不可不勉”。归之十月,以疾卒,享年十有八,实景一年九月也。后十有九年,从其姑葬于吉州吉水县沙溪之山。乃命千之序而铭其圹曰:
其居忽兮而逝也遽,其殁久矣而悲如新。一言以志兮,千万岁之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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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四·居士外集卷十四
◎记二十首
【河南府重修使院记〈明道元年〉】
郡府统理民务,调发赋税,稽功会事,事无不举,代君理物,政教系之。汉承秦余,精意牧民之官,置部刺史以督察,出御史以监掌之。太守二千石,莫不尽诚率下奉上。李唐酌用旧典,使天下以大权小。故有州、有府,刺史专守理所,大镇观察旁郡,后增置胥吏、史以总治诸州,绳宽刺善,理务祥焉。府之有使院也,厥惟尚矣。
皇朝政教清明,制度适中,虽镇守自占,总领委于均输,惟使幕置吏,用而不革。洛都天下之仪表,提封万井,隶县十九,王事浩穰,百倍他邑,而典史之局甚陋不称。彭城相居守之明年,若曰:“政教之废兴出于是,官吏之缓猛系于是,义不可忽。”始谋新之。乃度地于府之西偏,斥大其旧居,列司存整按牒,以图经久之制。夏某月,工徒告成。制作虽壮,不逾距;官司虽冗,执其方。君子谓是举也,得为政之本焉。乌有端其本而末不正者哉!宜乎书厥旨以示方来,且志岁月也。
【河南府重修净垢院记〈明道元年〉】
河南自古天子之都,王公戚里、富商大姓处其地,喜于事佛者,往往割脂田、沐邑、货布之赢,奉祠宇为庄严。故浮图氏之居与侯家主第之楼台屋瓦,高下相望于洛水之南北,若弈棋然。及汴建庙社,称京师,河南空而不都,贵人、大贾废散,浮图之奉养亦衰。岁坏月{随氽},其居多不克完,与大游台、钓池并为榛芜者,十有八九。
净垢院在洛北,废最甚,无刻识,不知谁氏之为,独榜其梁曰长兴四年建。丞相彭城钱公来镇洛之明年,祷雨九龙祠下。过之,叹其空阔,且呼主藏者给缗钱二十万。洛阳知县李宋卿干而辑焉,于是规其广而小之,即其旧而新之。即旧焉,所以速于集工;损小焉,所以易于完修。易坏补阙三十六间。工既毕,宋卿愿刻于石以纪。夫修旧起废,田彭城公赐也,且志其复兴之岁月云。从事欧阳修遂为记。
【陈氏荣乡亭记】
什邡,汉某县,户若干,可征役者家若干,任里胥给吏事又若干,其豪又若干。县大以饶,吏与民尤骜恶猾骑,善货法,为蠹孽。中州之人凡仕宦之蜀者,皆远客孤寓思归,以苟满岁脱过失得去为幸。居官既不久,又不究知其俗,常不暇刂剔,已辄易去。而县之大吏,皆宿老其事,根坚穴深。为其长者,非甚明锐,难卒攻破。故一县之政,吏常把持而上下之,然其特不喜秀才儒者,以能接见官府、知己短长以谗之为己病也。每儒服持谒向县门者,吏辄坐门下,嘲咻踞骂辱之,俾惭以去。甚则阴用里人无赖苦之,罗中以法,期必破坏之而后已。民既素饶,乐乡里,不急禄仕,又苦吏之所为,故未尝有儒其业与服以游者。其好学者,不过专一经,工歌诗,优游自养,为乡丈人而巳。比年,蜀之士人以进士举试有司者稍稍增多,而什邡独绝少。
陈君,什邡之乡丈人,有贤子曰岩夫。岩夫幼喜读书为进士,力学,甚有志。然亦未尝敢儒其衣冠以谒县门,出入闾必乡其服,乡人莫知其所为也。已而州下天子诏书,索乡举秀才,岩夫始改衣,诣门应诏。吏方相惊,然莫能为也。既州试之,送礼部。将行,陈君戒且约曰:“嘻!吾知恶进士之病己,而不知可以为荣。若行幸得选于有司,吾将有以旌志之,使荣吾乡以劝也。”于是呼工理材,若将构筑者。明年,岩夫中丙科以归。陈君成是亭,与乡人宴其下。县之吏悔且叹曰:“陈氏有善子,而吾乡有才进士,岂不荣邪!
岩夫初为伊阙县主簿,时予为西京留守推官,尝语予如此,欲予之志之也。岩夫为县吏材而有内行,不求闻知于上官,而上官荐用下吏之能者岁无员数,然卒亦不及。噫!岩夫为乡进士,而乡人始不知之,卒能荣之。为下吏,有可进之势,而不肯一鬻所长以干其上,其守道自修可知矣。陈君有子如此,亦贤丈人也。
予既友岩夫,恨不一登是亭,往拜陈君其下,且以识彼邦之长者也。又嘉岩夫之果能荣是乡也,因以命名其亭,且志之也。某年某月,欧阳修记。
【游大字院记〈天圣九年〉】
六月之庚,金伏火见,往往暑虹昼明,惊雷破柱,郁云蒸雨,斜风酷热,非有清胜不可以消烦炎,故与诸君子有普明后园之游。
春笋解箨,夏潦涨渠,引流穿林,命席当水,红薇始开,影照波上,折花弄流,衔觞封弈。非有清吟啸歌,不足以开欢情,故与诸君子有避暑之咏。
太素最少饮,诗独先成,坐者欣然继之。日斜酒欢,不能遍以诗写,独留名于壁而去。他日语且道之,拂尘视壁,某人题也。因共索旧句,揭之于版,以志一时之胜,而为后会之寻云。
【伐树记〈天圣九年〉】
署之东园,久不治。修至,始辟之,粪瘠溉枯,为蔬圃十数畦,又植花果桐竹凡百本。春阳既浮,萌者将动。园之守启曰:“园有樗焉,其根壮而叶大。根壮则梗地脉,耗阳气,而新植者不得滋;叶大则阴翳蒙碍,而新植者不得畅以茂。又其材拳曲臃肿,疏轻而不坚,不足养,是宜伐。”因尽薪之。明日,圃之守又曰:“圃之南有杏焉,凡其根庇之广可六七尺,其下之地最壤腴,以杏故,特不得蔬,是亦宜薪。”修曰:“噫!今杏方春且华,将待其实,若独不能损数畦之广为杏地邪?”因勿伐。
既而悟且叹曰:“吁!庄周之说曰:樗、栎以不材终其天年,桂、漆以有用而见伤夭。今樗诚不材矣,然一旦悉翦弃;杏之体最坚密,美泽可用,反见存。岂才不才各遭其时之可否邪?”
他日,客有遇修者,仆夫曳薪过堂下,因指而语客以所疑。客曰:“是何怪邪?夫以无用处无用,庄周之贵也。以无用而贼有用,乌能免哉!彼杏之有华实也,以有生之具而庇其根,幸矣。若桂、漆之不能逃乎斤斧者,盖有利之者在死,势不得以生也,与乎杏实异矣。今樗之臃肿不材,而以壮大害物,其见伐,诚宜尔,与夫才者死、不才者生之说又异矣。凡物幸之与不幸,视其处之而已。”客既去,修然其言而记之。
【丛翠亭记〈明道元年〉】
九州皆有名山以为镇,而洛阳天下中,周营、汉都,自古常以王者制度临四方,宜其山川之势雄深伟丽,以壮万邦之所瞻。由都城而南以东,山之近者阙塞、万安、に辕、缑氏,以连嵩室,首尾盘屈逾百里。从城中因高以望之,众山逶迤,或见或否,惟嵩最远最独出。其崭岩耸秀,拔立诸峰上,而不可掩蔽。盖其名在祀典,与四岳俱备天子巡狩望祭,其秩甚尊,则其高大殊杰当然。城中可以望而见者,若巡检署之居洛北者为尤高。巡检使、内殿崇班李君,始入其署,即相其西南隅而增筑之,治亭于上,敞其南北向以望焉。见山之连者、峰者、岫者,骆驿聊亘,卑相附,高相摩,亭然起,然止,来而向,去而背,倾崖怪壑,若奔若蹲,若斗若倚,世所传嵩阳三十六峰者,皆可以坐而数之。因取其苍翠丛列之状,遂以丛翠名其亭。
亭成,李君与宾客以酒食登而落之,其古所谓居高明而远眺望者欤!既而欲纪其始造之岁月,因求修辞而刻之云。
【非非堂记〈明道元年〉】
权衡之平物,动则轻重差,其于静也,锱铢不失。水之鉴物,动则不能有睹,其于静也,毫发可辨。在乎人,耳司听,目司视,动则乱于聪明,其于静也,闻见必审。处身者不为外物眩晃而动,则其心静,心静则智识明,是是非非,无所施而不中。夫是是近乎谄,非非近乎讪,不幸而过,宁讪无谄。是者君子之常是之何加一以观之未若非非之为正也。
予居洛之明年,既新厅事,有文纪于壁末。营其西偏作堂,户北向,植丛竹,辟户于其南,纳日月之光。设一几一榻,架书数百卷,朝夕居其中。以其静也,闭目澄心,览今照古,思虑无所不至焉。故其堂以非非为名云。
【明因大师塔记〈明道二年〉】
明因大师道诠,姓卫氏,并州文水县民家子。生于太平兴国辛巳之岁,终于明道癸酉之正月,寿五十有三年。始为童子,辞家人,入洛阳妙觉禅院,依真行大师惠,学浮图法。咸平五年,始去氏,削发入僧籍。后二十四年,赐紫衣,遂主其众。又四年,赐号明因,兼领右街教门事。凡为僧三十有一年。卒之明年,其徒以骨葬城南龙门山下。
始道诠未死时,予过其庐,问其年几何,曰五十有二矣。问其何许人也,曰本太原农家也。因与语曰:《诗·唐风》言晋本唐之俗,其民被尧之德化,且诗多以俭刺,然其勤生以俭啬,朴厚而纯固,最得古之遗风。今能言其土风乎?其民俗何若?信若《诗》之所谓乎?《诗》去今千余岁矣,犹若《诗》之时乎?其亦随世而迁变也?”曰:“树麻而衣,陶瓦而食,筑土而室,甘辛苦薄滋味。岁耕日积,有余则窖而藏之,率千百年不辄发。其勤且俭诚有古之遗风,至今而不变也。”又言:“为儿时闻长老语,晋自春秋为盛国。至唐基并以兴,世为北京。及朱氏有中土,后唐倚并为雄,亦卒以王,既而晋祖又以王,汉又以王。遭时之故,相次出三天子。刘崇父子又自为国。故民熟兵斗,饣襄军死战,劳苦几百年不得息。既而圣人出,四方次第平,一日兵临城门,系继元以归。并民然后被政教,弃兵专农,休息劳苦,为太平之幸人。并平后二岁,我始生,幼又依浮图,生不见干戈,长不执耒耜,衣不麻,食不瓦,室不土,力不穑而休,乃并人之又幸者也。今老矣,且病,即死无恨。”
予爱其语朴而详。他日,复过其庐,莫见也。访之,曰死矣,为之恻然。及其葬,其徒有求予志其始终者,因并书其常语予者,志岁月云尔。
【李秀才东园亭记〈明道二年〉】
修友李公佐有亭,在其居之东园。今年春,以书抵洛,命修志之。李氏世家随。随,春秋时称汉东大国。鲁桓之后,楚始盛,随近之,常与为斗,国相胜败。然怪其山川土地,既无高深壮厚之势,封域之广与郧、蓼相介,才一二百里,非有古强诸侯制度,而为大国,何也?其春秋世,未尝通中国盟会朝聘。僖二十年,方见于经,以伐见书。哀之元年,始约列诸侯,一会而罢。其后乃希见。僻居荆夷,盖于蒲骚、郧、蓼小国之间,特大而已。故于今虽名藩镇,而实下州,山泽之产无美材,土地之贡无上物。朝廷达官大人自闽陬岭徼出而显者,往往皆是,而随近在天子千里内,几一百年间未出一士,岂其庳贫薄陋自古然也?
予少以江南就食居之,能道其风土,地既瘠枯,民给生不舒愉,虽丰年,大族厚聚之家,未尝有树林池沼之乐,以为岁时休暇之嬉。独城南李氏为著姓,家多藏书,训子孙以学。予为童子,与李氏诸儿戏其家,见李氏方治东园,佳木美草,一一手植,周视封树,日日去来园间甚勤。李氏寿终,公佐嗣家,又构亭其间,益修先人之所为。予亦壮,不复至其家。已而去客汉沔,游京师。久而乃归,复行城南,公佐引予登亭上,周寻童子时所见,则树之蘖者抱,昔之抱者,草之茁者丛,ぼ之甲者今果矣。问其游儿,则有子,如予童子之岁矣。相与逆数昔时,则于今七闰矣,然忽忽如前日事,因叹嗟徘徊不能去。噫!予方仕宦奔走,不知再至城南登此亭复几闰,幸而再至,则东园之物又几变也。计亭之梁木其蠹,瓦甓其溜,石物其泐乎!随虽陋,非予乡,然予之长也,岂能忘情于随哉!
公佐好学有行,乡里推之,与予友善。明道二年十月十二日记。
【樊侯庙灾记】
郑之盗,有入樊侯庙刳神象之腹者。既而大风雨雹,近郑之田麦苗皆死。人咸骇曰:“侯怒而为之也。”
余谓樊侯本以屠狗立军功,佐沛公至成皇帝,位为列侯,邑食舞阳,剖符传封,与汉长久,《礼》所谓有功德于民则祀之者欤!舞阳距郑既不远,不汉、楚常苦战荥阳、京、索间,亦侯平生提戈斩级所立功处,故庙而食之,宜矣。方侯之参乘沛公,事危鸿门,振目一顾,使羽失气,其勇力足有过人者,故后世言雄武称樊将军,宜其聪明正直,有遗灵矣。然当盗之亻事刃腹中,独不能保其心腹肾肠哉?而反贻怒于无罪之民,以骋其恣睢,何哉?岂生能万人敌,而死不能庇一躬邪!岂其灵不神于御盗,而反神于平民以骇其耳目邪!风雷雨雹,天之所以震耀威罚有司者,而侯又得以滥用之邪?
盖闻阴阳之气,怒则薄而为风霆,其不和之甚者凝结而为雹。方今岁且久旱,伏阴不兴,壮阳刚燥,疑有不和而凝结者,岂其适会民之自灾也邪?不然,则喑呜叱吒,使风驰霆击,则侯之威灵暴矣哉!
【东斋记〈明道二年〉】
官署之东有阁以燕休,或曰斋,谓夫闲居平心以养思虑,若于此而斋戒也,故曰斋。河南主簿张应之居县署,亦理小斋。河南虽赤县,然征赋之民户才七八千,田利之入率无一锺之亩。人稀,土不膏腴,则少争讼。幸而岁不大凶,亦无逋租。凡主簿之所职者甚简少,故未尝忧吏责,而得优游以嬉。应之又素病羸,宜其有以闲居而平心者也。
应之虽病,然力自为学,常曰:“我之疾,气留而不行,血滞而流逆,故其病咳血。然每体之不康,则或取六经,百氏,若古人述作之文章诵之,爱其深博闳达、雄富伟丽之说,则必茫乎以思,畅乎以平,释然不知疾之在体。因多取古书文字贮斋中,少休,则探以览焉。
夫世之善医者,必多畜金石百草之物以毒其疾,须其瞑眩而后瘳。应之独能安居是斋以养思虑,又以圣人之道和平其心而忘厥疾,真古之乐善者欤。傍有小池,竹树环之,应之时时引客坐其间,饮酒言笑,终日不倦。而某尝从应之于此,因书于其壁。
【戕竹记】
洛最多竹,樊圃棋错。包箨时笋之赢,岁尚十数万缗,坐安候利,宁肯为渭川下?然其治水庸,任土物,简厉芟养,率须谨严。家必有小斋闲馆在亏蔽间,宾欲赏,辄腰舆以入,不问辟疆,恬无怪让也。以是名其俗为好事。
壬申之秋,人吏率持镰斧,亡公私谁何,且戕且桴,不竭不止。守都出令:有敢隐一毫为私,不与公上急病,服王官为慢,齿王民为悖。如是累日,地榛园秃,下亡有啬色少见于颜间者,由是知其民之急上。
噫!古者伐山林,纳材苇,惟是地物之美,必登王府,以经于用,不供谓之畔废,不时谓之暴殄。今土宇广斥,赋入委叠,上益笃俭,非有广居盛囿之侈。县官材用,顾不衍溢朽蠹,而一有非常,敛取无艺。意者营饰像庙遇差乎!《书》不云“不作无益害有益,”又曰“君子节用而爱人”。天子有司所当朝夕谋虑,守官与道,不可以忽也。推类而广之,则竹事犹末。
【养鱼记】
折檐之前有隙地,方四五丈,直对非非堂,修竹环绕荫映,未尝植物,因ㄜ以为池。不方不圆,任其地形;不愁不筑,全其自然。纵锸以浚之,汲井以盈之。湛乎汪洋,晶乎清明,微风而波,无波而平,若星若月,精彩下入。予偃息其上,潜形于毫芒;循漪沿岸,渺然有江潮千里之想。斯足以舒忧隘而娱穷独也。
乃求渔者之罟,市数十鱼,童子养之乎其中。童子以为斗斛之水不能广其容,盖活其小者而弃其大者。怪而问之,且以是对。嗟乎!其童子无乃へ昏而无识矣乎!予观巨鱼枯涸在旁不得其所,而群小鱼游戏乎浅狭之间,有若自足焉,感之而作养鱼记。
【湘潭县修药师院佛殿记〈景三年〉】
湘潭县药师院新修佛殿者,县民李迁之所为也。迁之贾江湖,岁一贾,其入数千万。迁之谋曰:夫民,力役以生者也,用力劳者其得厚,用力偷者其得薄。以其得之丰约,必视其用力之多少而必当,然后各食其力而无惭焉。士非我匹,若工农则吾等也。夫琢磨煎炼,调筋柔革,此工之尽力也;斤锄夷,畎亩树艺,此农之尽力也,然其所食皆不过其劳。今我则不然,徒幸物之废兴而上下其价,权时轻重而操其奇赢。游嬉以浮于江湖,用力至逸以安,而得则过之,我有惭于彼焉。凡诚我契而不我欺,平我斗斛权衡而不我逾,出入关市而不我虞,我何能焉,是皆在上而为政者有以庇我也。何以报焉?闻浮屠之为善,其法曰:“有能舍己之有以崇饰尊严,我则能阴相之,凡有所欲,皆如志。”乃曰:盍用我之有所得,于此施以报焉,且为善也。于是得此寺废殿而新之,又如其法,作释迦佛、十八罗汉塑像皆备。凡用钱二十万,自景二年十二月癸酉讫三年二月甲寅以成。
其秋,会予赴夷陵,自真州假其舟行。次浔阳,见买一石,砻而载于舟,问其所欲用之,因具言其所为,且曰欲归而记其始造岁月也。视其色,若欲得予记而不敢言也。因善其以贾为生,而能知夫力少而得厚以为幸,又知在上者庇己而思有以报,顾其所为之心又趋为善,皆可喜也,乃为之作记。问其寺始造之由及其岁月,皆不能道也。九月十六日记。
【游亭记〈景五年〉】
禹之所治大水七,岷山导江,其一也。江出刑州,合沅、湘,合汉、沔,以输之海。其为汪洋诞漫,蛟龙水物之所凭,负涛晦冥之变怪,壮哉!是为勇者之观也。
吾兄晦叔为人慷慨喜义,勇而有大志。能读前史,识其盛衰之迹,听其言,豁如也。困于位卑,无所用以老,然其胸中亦已壮矣。
夫壮者之乐,非登崇高之丘,临万里之流,不足以为适。今吾兄家荆州,临大江,舍汪洋诞漫,壮哉,勇者之所观!而方规地为池,方不数丈,治亭其上,反以为乐,何哉?盖其击壶而歌,解衣而饮,陶乎不以汪洋为大,不以方丈为局,则其心岂不浩然哉!
夫视富贵而不动,处卑困而浩然其心者,真勇者也。然则,水波之涟漪,游鱼之上下,其为适也,与夫庄周所谓惠施游于濠梁之乐何以异?乌用蛟鱼变怪之为壮哉?故名其亭曰游亭。景五年四月二日,舟中记。
【淅川县兴化寺廊记〈明道二年〉】
兴化寺新修行廊四行,总六十四间,匠者某人,用工之力凡若干,土木圬墁陶瓦铁石之费、匠工佣食之资凡若干。营而主其事者,僧延遇。延遇自言余杭人,少弃父母,称出家子。之郓州,拜浮图人,师其说。年十九,尚书祠部给牒称僧,遂行四方。淳化三年,止此寺,得维摩院废基筑室,自为师,教弟子以居。居二十有三年,授弟子惠聪而老焉。又十八年,年七十有一矣,乃敛其衣盂之具所余,示惠聪而叹曰:“吾生乾德之癸亥,明年而甲子一复,而又将甲焉。弃杭即淅四十有三岁,去填墓不哭其郊,闻吴俞不怀其土,吾岂无乡闾亲戚之仁与爱而乐此土邪?吾惟浮图之说,畏且信以忘其生,不知久乎此也。今老矣,凡吾之有衣食之余,生无乡闾宗族之,没不待岁时尝之具,盍就吾之素信者而用焉?毕,吾无恨也。”于是庀工度材,营此廊。廊成,明道二年之某月也。
寺始建于隋仁寿四年,号法相寺。太平兴国中,改日兴化,屋垣甚壮广。由仁寿至明道,实四百四十有四年之间,凡几坏几易,未尝有志刻,虽其始造之因,亦莫详焉。至延遇为此役,始求志之。予因嘉延遇之能果其学也。惠聪自少师之,虽老,益坚不坏。又竭其所有,期与俱就所信而尽焉。夫世之学者知患不至,不知患不能果。此果于自信者也。年月日记。
【偃虹堤记〈庆历六年〉】
有自岳阳至者,以滕侯之书、洞庭之图来告曰:“愿有所记。”予发书按图,自岳阳门西距金鸡之右,其外隐然隆高以长者,曰偃虹堤。问其作而名者,曰:“吾滕侯之所为也。”问其所以作之利害,曰:“洞庭天下之至险,而岳阳,荆、潭、黔、蜀四会之冲也。昔舟之往来湖中者,至无所寓,则皆泊南津,其有事于州者远且劳,而又常有风波之恐,覆溺之虞。今舟之至者皆泊堤下,有事于州者,近而且无患。”问其大小之制,用人之力,曰:“长一千尺,高三十尺,厚加二尺,而杀其上得厚三分之二,用民力万有五千五百工,而不逾时以成。”问其始作之谋,曰:“州以事上转运使,转运使择其吏之能者行视可否,凡三反复,而又上于朝廷,决之三司,然后曰可,而皆不能易吾侯之议也。”曰:“此君子之作也,可以书矣。”
盖虑于民也深,则其谋始也精,故能用力少而为功多。夫以百步之堤,御天下至险不测之虞,惠其民而及于荆、潭、黔、蜀,凡往来湖中,无远迩之人皆蒙其利焉。且岳阳四会之冲,舟之来而止者,日凡有几!使堤土石幸久不朽,则滕侯之惠利于人物,可以数计哉?夫事不患于不成,而患于易坏。盖作者未始不欲其久存,而继者常至于殆废。自古贤智之士,为其民捍患兴利,其遗迹往往而在。使其继者皆如始作之心,则民到于今受其赐,天下岂有遗利乎?此滕侯之所以虑,而欲有纪于后也。
滕侯志大材高,名闻当世。方朝廷用兵急人之时,尝显用之。而功未及就,退守一州,无所用心,略施其余,以利及物。夫虑熟谋审,力不劳而功倍,作事可以为后法,一宜书。不苟一时之誉,思为利于无穷,而告来者不以废,二宜书。岳之民人与湖中之往来者,皆欲为滕侯纪,三宜书。以三宜书不可以不书,乃为之书。庆历六年某月某日记。
【孙氏碑阴记〈皇三年〉】
皇三年夏,元规以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为陕西都转运使,道出南京,遇疾,留河上。予时往问之。元规疾少间,出其皇祖少师之铭,而谓予曰:“此太子太傅杜公所书也。吾家世德,杜公之父荣公实铭之。惟吾二家,皆为当世盛族,五代之乱,播于吴越而不显,然其同禄仕,通婚姻,子孙之好至今而不绝也。自吴越国除,衣冠之族皆北。予以不幸少孤,既壮而后禄养。其为御史谏官,以言事谪守处州,始得过故乡,识其耆老,而求杜氏之铭不可得也。今十有五年而始获于斯。自荣公之铭孙氏,三世百年,至于小子,幸承祖考忠义之训,今得进被荣显于朝廷而列于侍从。杜公以道德名望相明天子,荷天之福,眉寿于家。惟吾二家之盛衰,与时治乱而上下,故屈于彼而伸于此。其世德遗文,由后有人,克保不坠,故晦于昔而显于今。将刻铭于碑,表之墓隧,以昭示来世子孙,其以为如何?
予曰:呜呼!为善之效无不报,然其迟速不必问也。故不在身者则在其子孙,或晦于当时者必显于后世,其孙氏、杜氏之谓乎。刻之金石以遗二家之子孙而劝天下之为善者,不亦宜哉!
【三琴记〈嘉七年〉】
吾家三琴,其一传为张越琴,其一传为楼则琴,其一传为雷氏琴,其制作皆精而有法,然皆不知是否。要在其声如何,不问其古今何人作也。琴面皆有横文如蛇腹,世之识琴者以此为古琴,盖其漆过百年始有断文,用以为验尔。
其一金徽,其一石徽,其一玉徽。金徽者,张越琴也;石徽者,楼则琴也;玉徽者,雷氏琴也。金徽其声畅而远,石徽其声清实而缓,玉徽其声和而有余。今人有其一已足为宝,而余兼有之,然惟石徽者,老人之所宜也。世人多用金玉蚌琴徽,此数物者,夜置之烛下炫耀有光,老人目昏,视徽难准,惟石无光,置之烛下黑白分明,故为老者之所宜也。
余自少不喜郑卫,独爱琴声,尤爱《小流水曲》。平生患难,南北奔驰,琴曲率皆废忘,独《流水》一曲梦寝不忘,今老矣,犹时时能作之。其他不过数小调弄,足以自娱。琴曲不必多学,要于自适;琴亦不必多藏,然业已有之,亦不必以患多而弃也。
嘉七年上巳后一日,以疾在告,学书,信笔作欧阳氏三琴记。
【大明水记〈庆历八年〉】
世传陆羽《茶经》,其论水云:“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又云:“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瀑涌湍漱勿食,食久,令人有颈疾。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其说止于此,而未尝品第天下之水味也。至张又新为《煎茶水记》,始云刘伯刍谓水之宜茶者有七等,又载羽为李季卿论水次第有二十种。
今考二说,与羽《茶经》皆不合。羽谓山水上,乳泉、石池又上,江水次而井水下。伯刍以扬子江为第一,惠山石泉为第二,虎丘石井第三,丹阳寺井第四,扬州大明寺井第五,而松江第六,淮水第七,与羽说皆相反。季卿所说二十水:庐山康王谷水第一,无锡惠山石泉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扇子峡蛤蟆口水第四,虎丘寺井水第五,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扬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瀑布第八,桐柏淮源第九,庐山龙池山顶水第十,丹阳寺井第十一,扬州大明寺井第十二,汉江中零水第十三,玉虚洞香溪水第十四,武关西水第十五,松江水第十六,天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郴州圆泉第十八,严陵滩水第十九,雪水第二十。如蛤蟆口水、西山瀑布、天台千丈瀑布,羽皆戒人勿食,食之生疾,其余江水居山水上,井水居江水上,皆与羽经相反。疑羽不当二说以自异。使诚羽说,何足信也?得非又新妄附益之邪?其述羽辨南零岸时,怪诞甚妄也。
水味有美恶而已,欲求天下之水一一而次第之者,妄说也。故其为说,前后不同如此。然此井,为水之美者也。羽之论水,恶氵亭浸而喜泉源,故井取多汲者,江虽长,然众水杂聚,故次山水。惟此说近物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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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五·居士外集卷十五
◎序八首
【传易图序】
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夫孟子好学者,岂独忽于《书》哉?盖其自伤不得亲见圣人之作,而传者失其真,莫可考正而云也。然岂独无《书》之如此,余读经解,至其引《易》曰“差若毫厘,谬以千里”之说,又读今《周易》有“何谓”、“子曰”、者,至其《系辞》则又曰“圣人设卦”“系辞焉”,欲考其真而莫可得,然后知孟子之叹,盖有激云尔。
说者言当秦焚书时《易》以卜筮得独不焚。其后汉兴,他书虽出,皆多残缺,而《易经》以故独完。然如经解所引,考于今《易》亡之,岂今《易》亦有亡者邪,是亦不得为完书也。昔孔子门人追记其言作《论语》,书其首必以“子曰”者,所以别夫子与弟子之言。又其言非一事,其事非一时,文联属而言难次第,故每更一事必书“子曰”以起之。若《文言》者,夫子自作,不应自称“子曰”。又其作于一时,文有次第,何假“子曰”以发之?乃知今《周易》所载,非孔子《文言》之全篇也。盖汉之《易》师,择取其文以解卦体,至其有所不取,则文断而不属,故以“子曰”起之也。其先言“何谓”而后言“子曰”者,乃讲师自为答问之言尔,取卦辞以为答也,亦如公羊、谷梁传《春秋》,先言“何”、“曷”,而后道其师之所传以为传也。今《上系》凡有“子曰”者,亦皆讲师之说也。然则今《易》皆出乎讲师临时之说矣,幸而讲师所引者,得载于篇,不幸其不及引者,其亡岂不多邪?
呜呼!历弟子之相传,经讲师之去取,不徒存者不完,而其伪谬之失其可究邪!夫系者,有所系之谓也,故曰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言其为辞各联属其一爻者也。是则孔子专指爻辞为系辞。而今乃以孔子赞《易》之文为上、下《系辞》者,何其谬也!卦爻之辞,或以为文王作,或以为周公作。孔子言圣人设卦系辞焉,是斥文王、周公之作为系辞,必不复自名其所作又为《系辞》也。况其文乃概言《易》之大体,杂论《易》之诸卦,其辞非有所系,不得谓之《系辞》必也。然自汉诸儒已有此名,不知从何而失之也?汉去周最近,不应有失。然汉之所为《系辞》者,得非不为今之《系辞》乎?《易需》之辞曰:“需于血,出自穴。”《艮》之辞曰:“艮其限,列其夤。”《暌》之辞曰:“见豕负涂,载鬼一车。”是皆险怪奇绝,非世常言,无为有训故、考证,而学者出其臆见,随事为解,果得圣人之旨邪?《文言》、《系辞》有可考者,其谬如此,而其非世常言无可考者,又可知矣。今徒从夫臆出之说,果可尽信之邪?此孟子所叹其不如亡者也。
《易》之传注比他经为尤多,然止于王弼。其后虽有述者,不必皆其授受,但其传之而已。大抵《易》至汉分为三:有田何之《易》,焦赣之《易》,费直之《易》。田何之《易》传自孔子,有上、下二篇,又有《彖》、《象》、《系辞》、《文言》、《说卦》等,自为十篇,而有章句。凡学有章句者,皆祖之田氏。焦赣之《易》无所传授,自得乎隐者之学,专于阴阳占察之术。凡学阴阳占察者,皆祖之焦氏。费直之《易》亦无所授,又无章句,惟以《彖》、《象》、《文言》等十篇解上、下经。凡以《彖》、《象》、《文言》等参入卦中者,皆祖之费氏。田、焦之学,废于汉末。费氏独兴,递传至郑康成。而王弼所注,或用康成之说,〈比卦六四之类。〉是弼即郑本而为注。今行世者,惟有王弼《易》,其源出于费氏也,孔子之古经亡矣。
【张令注周易序】
《易》之为书无所不备,故为其说者,亦无所不之。盖滞者执于象数以为用,通者流于变化而无穷,语精微者务极于幽深,喜夸诞者不胜其广大,苟非其正,则失而皆入于贼。若其推天地之理以明人事之始终,而不失其正,则王氏超然远出于前人,惜乎不幸短命,而不得卒其业也。
张子之学,其勤至矣,而其说亦详焉。其为自序,尤所发明。昔汉儒白首于一经,虽孔子亦晚而学《易》。今子年方壮,所得已多,而学且不止,其有不至者乎!庐陵欧阳修序。
【删正黄庭经序】
无仙子者,不知为何人也?无姓名,无爵里,世莫得而名之。其自号为无仙子者,以警世人之学仙者也。其为言曰:“自古有道无仙,而后世之人知有道而不得其道,不知无仙而妄学仙,此我之所哀也。道者,自然之道也,生而必死,亦自然之理也。以自然之道养自然之生,不自戕贼夭阏而尽其天年,此自古圣智之所同也。禹走天下,乘四载,治百川,可谓劳其形矣,而寿百年。颜子萧然卧于陋巷,箪食瓢饮,外不诱于物,内不动于心,可谓至乐矣,而年不过三十。斯二人者,皆古之仁人也,劳其形者长年,安其乐者短命,盖命有长短,禀之于天,非人力之所能为也。惟不自戕贼而各尽其天年,则二人之所同也。此所谓以自然之道养自然之生。后世贪生之徒,为养生之术者,无所不至,至茹草木,服金石,吸日月之精光。又有以谓此外物不足恃,而反求诸内者,于是息虑绝欲,炼精气,勤吐纳,专于内守,以养其神。其术虽本于贪生,及其至也,尚或可以全形而却疾,犹愈于肆欲称情以害其生者,是谓养内之术。故上智任之自然,其次养内以却疾,最下妄意而贪生。
世传《黄庭经》者,魏、晋间道士养生之书也。其说专于养内,多奇怪,故其传之久则易为讹舛,今家家异本,莫可考正。无仙子既甚好古,家多集录古书文字,以为玩好之娱。有《黄庭经》石本者,乃永和十三年晋人所书,其文颇简,以较今世欲所传者独为有理,疑得其真。于是喟然叹曰:“吾欲晓世以无仙而止人之学者,吾力顾未能也。吾视世人执奇怪讹舛之书,欲求生而反害其生者,可不哀哉!矧以我玩好之余拯世人之谬惑,何惜而不为?”乃为删正诸家之异,一以永和石本为定,其难晓之言略为注解,庶几不为讹谬之说惑世以害生。是亦不为无益,若大雅君子,则岂取于此!
【月石砚屏歌序〈庆历八年〉】
张景山在虢州时,命治石桥。小版一石,中有月形,石色紫而月白,月中有树森森然,其文黑而枝叶老劲,虽世之工画者不能为,盖奇物也。景山南谪,留以遗予。予念此石古所未有,欲但书事则惧不为信,因令善画工来松写以为图。子美见之,当爱叹也。其月满,西旁微有不满处,正如十三四时,其树横生,一枝外出。皆其实如此,不敢增损,贵可信也。
【七贤画序〈皇五年〉】
某不幸,少孤。先人为绵州军事推官时,某始生,生四岁而先人捐馆。某为儿童时,先妣尝谓某曰:“吾归汝家时,极贫。汝父为吏至廉,又于物无所嗜,惟喜宾客,不计其家有无以具酒食。在绵州三年,他人皆多买蜀物以归,汝父不营一物,而俸禄待宾客,亦无余已。罢官,有绢一匹,画为《七贤图》六幅,曰此七君子吾所爱也。此外无蜀物。”后先人调泰州军事判官,卒于任。比某十许岁时,家益贫。每岁时设席祭祀,则张此图于壁,先妣必指某曰:“吾家故物也。”后三十余年,图亦故ウ。某忝立朝,惧其久而益朽损,遂取《七贤》,命工装轴之,更可传百余年。以为欧阳氏旧物,且使子孙不忘先世之清风,而示吾先君所好尚。又以见吾母少寡而子幼,能克成其家,不失旧物。盖自先君有事后二十年,某始及第。今又二十三年矣,事迹如此,始为作赞并序。
【仁宗御集序〈英宗皇帝密旨代作治平二年〉】
在昔君臣圣贤,自相戒敕,都俞吁叹于朝廷之上,而天下治者,二帝之言语也。号令征伐,丁宁约束,而其辞彬彬笃厚纯雅者,三代之文章也。尧、舜、夏、商、周之盛,邈乎远出千载之上,而昭然著见百世之下者,以其书存焉。此典谟训诰之文,所以为历代之宝也。
惟我仁考神文圣武明孝皇帝之作,二帝之言语而三代之文章也,是宜刊之六经而不朽,示之万世而取法。矧余小子,获承统业,其所以继大而显扬之者,方思勉焉,其敢失坠!乃诏尚书刑部郎中、知制诰邵必,右谏议大夫、天章阁待制吕公著,悉发宝文之旧藏而类次之,以为百卷。而必公著勉朕以叙述之,曰:“是不可阙也。
予惟圣考在位四十有二载,承三圣之鸿业,享百年之盛隆,而不敢暇逸。慎重祭祀以事天而飨亲,斋庄洁精,必以诚信。故亲郊而见上帝者九,恭谢于天地、大享于明堂者皆再,耕于籍田、袷于太庙者皆一,而不为劳。若夫游娱射猎,前世贤王明主之所不能免者,则皆非所欲。岁时临幸,燕饫臣下,必问祖宗之故常,阒然非时不闻舆马之音。后苑岁春一赏,亦故事也,中废者二十余年。而时畋于近郊、曲宴于便坐者,廑才一二而已。故叙祀,享升歌,乐章藏于有司、荐于郊庙者多矣;而登临游赏之适,割鲜献获之乐,前世之所夸者,未始一及焉。至于万机之暇,泊然凝神,不见所好。惟躬阅宝训,陈经迩英,究钟律之本元,训师兵之武略,披图以鉴古,铭物以自戒,其从事于清闲宴息之余者,不过此类。呜呼!大禹之勤俭也。
夫惟一人劳于上,则天下安其逸,约于己,则天下享其丰。此禹之所以圣,勤俭之功也。惟我圣考之在御也,泽被生民,恩加夷狄。宽刑罚,息兵革,容纳谏诤,信任贤材,措民逸于治安,跻俗丰于富庶。使海内蒙德受赐,涵濡鼓舞,而不知所以然者,由勤与俭久而驯致之也。是以功成业茂,立庙建号,为宋仁宗。噫!仁之为言,尧、舜之盛德,而甚美之称也,固已巍乎与天地而亡极矣。永惟圣作,刻之玉版,藏之金匮,以耀后嗣而垂无穷,庶俾知我圣考仁宗之所以为仁者,自勤俭始。呜呼!亦惟予小子是训。
【濮议序〈治平二年〉】
臣某顿首死罪言。臣闻事固有难明于一时而有待于后世者,伯夷、叔齐是已。夫君臣之义、父子之道至矣,臣不得伐其君,子不得绝其父,此甚易知之事也。方武王之作也,人皆以为君可伐;濮议之兴也,人皆以为父可绝,是大可怪骇者也。盟津之会,诸侯不召而至者盖八百国,是举世之人皆以为君可伐矣。彼夷、齐者,眇然孤竹之二羁臣也,以其至寡之力,欲抗举世之人,而力不能胜,言不见察。二子以谓吾言废,则君臣之义废,而后世之乱无时而止也,乃相与务为高绝之行以警世,于是不食周粟而饿死首阳之下,然世亦未之知也。后五百余年,得孔子而称其仁,然后二子之道显。使孱王弱主得立于后世,而臣不敢伐其君者,二子之力也。夫以甚易知之事,二子为之至艰如此,犹须五百年得圣人而后明。然则濮园之议,其可与庸人以口舌一日争邪?此臣不得不述其事以示后世也。
方濮议之兴也,儒学奋笔而论,台谏廷立而争,闾巷族谈而议,是举国之人皆以为父可绝矣,世又无夷、齐以抗之。虽然,赖天子圣明仁孝,不惑群议,据经酌礼,置园立庙,不绝父子之恩,以为万世法,是先帝之明也。今士大夫达于礼义者,涣然释其疑,盖十八九矣,固不待夷、齐饿死,孔子复生,而后明也。然有不可不记者,小人之诬罔也。盖自汉以来,议事者何尝不立同异。而濮园之议,皆当世儒臣学士之贤者,特以为人后之礼,世俗废久,卒然不暇深究其精微,而一议之失,出于无情,未足害其贤。惟三数任言职之臣,挟以他事,发于愤恨,厚诬朝廷而归恶人主,借为奇货以买名。而世之人不原其心迹,不辨其诬罔,翕然称以为忠,使先帝之志郁郁不明于后世,此臣子之罪也。臣得与其事,而知其详者,故不得已而述焉。臣某谨序。
【龙茶录后序〈治平元年〉】
茶为物之至精,而小团又其精者,录叙所谓上品龙茶者是也。盖自君谟始造而岁贡焉,仁宗尤所珍惜,虽辅相之臣未尝辄赐。惟南郊大礼致斋之夕,中书、枢密院各四人共赐一饼,宫人剪金为龙凤花草贴其上。两府八家分割以归,不敢碾试,相家藏以为宝,时有佳客,出而传玩尔。至嘉七年,亲享明堂,斋夕,始人赐一饼,余亦忝预,至今藏之。
余自以谏官供奉仗内,至登二府,二十余年,才一获赐,而丹成龙驾,舐鼎莫及,每一捧玩,清血交零而已。因君谟著录,辄附于后,庶知小团自君谟始,而可贵如此。治平甲辰七月丁丑,庐陵欧阳修书还公期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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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六·居士外集卷十六
◎序十二首〈传一首附〉
【张应之字序】
《传》曰名以制义,谓乎名之必可言也。世之士君子,名而无所言,则不能称述以见乎远。余友河南主簿张君名谷,字仲容。谷之为义,洼而不盈,动而能应,湛然而深,有似乎贤人君子之德,其所谓名而可言者也。然尝窃谓仲容之字,不足以表其所以名之之义。大凡物以至虚而为用者有三,其体殊焉。有虚其形而能受者,器之圆方是也。然受则有量,故多盈溢败覆之过;有虚其中而能鸣乎外者,钟鼓是也,然鸣必假物,故须иね考击之设;有虚其体而能应物者,空谷是也,然应必有待,故常自然,以至静接物而无穷。士之以是为其名,则君之道从可知也,宜易其字曰应之。盖容以言其虚之状,不若应以体乎容之德也。
君早以孝廉文艺考行于乡里,荐之于有司,而又试其用于春官者之选。深中隐厚,学优道充,其有以应乎物矣。然今方为小官,主簿书,其所应者近而小,诚未能有以发乎其声也。余知夫虚以待之,则物之来者益广,响之应者益远,可涯也哉?
余与君同以进士登于科,又同为吏于此,群居肩随,宴间相语,得以字而相呼。故于是不能让而默也,敢为序以易之。
【尹源字子渐序】
奉礼尹君之将西也,称古仁者送人之义,责言于其交之所尝厚者,其友人渤海欧阳修在饯中,率然曰:余无似,虽不能窃仁者之号,奈尝辱君之道义切靡刂为最深,是以不能无言。然君之文行,余既友慕钦揖之不暇,顾岂有遗忽乏少之可以进于言邪!因姑请更君之字,以塞其求云。
君之名源,而字子渊。夫源发于渊,深且止也,于诂训既不类,又无所表发其名之美,甚非称。据礼家之说曰:“三王之祭川也,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盖谓其源发而渐进于广大,委其注积也。扬子曰:“百川学海,而至于海。”今君之学也,皆古文字圣贤之事业,至其尤深而钜者,又乌止渊之譬邪?然亦欲君之渐进不已,而至深远博大之无际也,请字之曰子渐。
古者男子之生,举以礼而名之。年既长,见庙筮宾而加元服,服加而后字,示尊其名以隆成人也。夫君子所以自厚重其名字,如此之甚也,诚以其贤否丑美,必常与名字相上下而始终。邾娄一小国君,片善可称,《春秋》褒之曰仪甫。解者谓国不如名,名不如字,以为极美之谈是也。子渐行矣,勉之。
【胡寅字序】
寅之为言,恭且畏之辞。《虞书》“寅宾出日”、“寅饯纳日”云者,尧命其臣义和者修其官,而史美之之文。又曰“夙夜惟寅”云者,舜敕其臣伯夷之辞也。又曰、同寅协恭,和哀哉”云者,皋陶戒禹之言也。尧、舜、禹之事,载于《书》者,为万世之法。而其君臣之际,相言语者如是,是知恭恪畏慎。以思其事,虽圣人犹然。
尉氏胡君名寅,以问于余,且将字之。余以谓名者,古之人生而有别之称尔。若太甲、盘庚、仲壬者,又直识其次第而已。至于左丘明者载鲁大夫之语,始谓命名必有义,而学者又以文王、武王、伯鱼之类附其说者,尤非也。文王之世为商诸侯,偶商不幸而纣为淫虐,然犹身服事之,岂其生也已有灭商自大之心而名昌?其子始生又期使杀君而发其功业哉?孔子之生子,适有馈鲤者,遂名之。若史鱼、孔鲋,又有馈者乎?则是直为识别之称,未尝有义也。然考古人之命字者,则似若有义,盖将释其名,曰其字若此而已。
胡君曰:“我所以问其字者,将知其寅者何谓?”然因考于古,取尧、舜、禹之《书》常所道告之,而字曰子畏,作字说。
【送方希则序〈天圣八年〉】
蒙庄以绅笏为柴栅,班伯以名声为缰锁。夫轩裳、辉华,人之所甚欲,彼岂恶之邪?盖将有激云尔。是以君子轻去就,随卷舒,富贵不可诱。故其气浩然,勇过乎贲、育,毁誉不以屑,其量恬然不见于喜愠。能及是者,达人之节而大方之家乎!
希则茂才入官,三举进士不利,命乎数奇。时不见用,宜其夷然拂衣,师心自往,推否泰以消息,轻寄物之去来,渊乎其大雅之君子,而几类于昔贤者乎!
余自来上都,寓谒舍,化衣京{鹿土}、穿履金门者,再见春矣。会天子方向儒学,招徕俊良,开贤科,命乡举,而四方之杰贲贡函诣公车者,十百千数。余虽后进晚出,而掎裳摩趺攘臂以游其间,交者固已多矣。晚方得君,倾盖道涂,一笑相乐,形忘乎外,心照乎内,虽濠梁之游不若是也。未几,君召试中台,以枉于有司,夺席见罢。绅议者咸伤冤之,君方澹乎冲襟,竟于使人不能窥也。后数日,贲装具舟,泛然东下。以余辱交者,索言以为赠。
夫恢识宇以见乎远,穷倚伏以至于命,此非可为浅见寡闻者道也。希则,达人尔,可一言之。昔公孙尝退归,乡人再推,射策遂第一,更生书数十上,每闻报罢,而终为汉名臣。以希则之资材识业而沈冥郁堙者,岂非天将张之而固翕之邪?不然,何回而若此也?夫良工晚成者器之大,后发先至者骥之良。异日垂光虹,濯发云汉,使诸儒后生企仰而不暇,此固希则褚囊中所畜尔,岂假予说言之哉?觞行酒半,坐者皆欲去,操觚率然,辞不逮意。同年景山、钦之、识之亦赋诗以为别,则祖离道旧之情备之矣,此不复云。
【送陈经秀才序〈明道元年〉】
伊出陆浑,略国南,绝山而下,东以会河。山夹水东西,北直国门,当双阙。隋炀帝初营宫洛阳,登邙山南望,曰:“此岂非龙门邪!”世因谓之龙门,非《禹贡》所谓导河自积石而号龙门者也。然山形中断,岩崖缺砑,若断若钅兔。当禹之治水九州,披山斩木,遍行天下,凡水之破山而出之者,皆禹凿之,岂必龙门?然伊之流最清浅,水溅溅鸣石间。刺舟随波,可为浮泛;钓鲂扌蜀鳖,可供膳羞。山两麓浸流,中无岩崭颓怪盘绝之险。而可以登高顾望。自长夏而往,才十八里,可以朝游而暮归。故人之游此者,欣然得山水之乐,而未尝有筋骸之劳,虽数至不厌也。
然洛阳西都,来此者多达官尊重,不可辄轻出。幸时一往,则驺奴从骑,吏属遮道,唱呵后先,前傧旁扶,登览未周、意已怠矣。故非有激流上下,与鱼鸟相傲然徒倚之适也。然能得此者,惟卑且闲者宜之。修为从事,子聪参军,应之主县簿,秀才陈生旅游,皆卑且闲者,因相与期于兹。夜宿西峰,步月松林间,登山上方,路穷而返。明日,上香山石楼,听八节滩,晚泛舟,傍山足夷犹而下,赋诗饮酒,暮已归。后三日,陈生告予且西。予方得生,喜与之游也,又遽去,因书其所以游以赠其行。
【送梅圣俞归河阳序〈明道元年〉】
至宝潜乎山川之幽,而能先群物以贵于世者,负其有异而已。故珠潜于泥,玉潜于璞,不与夫蜃蛤、珉石混而弃者,其先膺美泽之气,辉然特见于外也。士固有潜乎卑位,而与夫庸庸之流俯仰上下,然卒不混者,其文章才美之光气,亦有辉然而特见者矣。然求珠者必之乎海,求玉者必之乎蓝田,求贤士者必之乎通邑大都,据其会,就其名,而择其精焉尔。洛阳,天子之西都,距京师不数驿,绅仕宦杂然而处,其亦珠玉之渊海欤!予方据是而择之,独得于梅君圣俞,其所谓辉然特见而精者邪!
圣俞志高而行洁,气秀而色和,崭然独出于众人中。初为河南主簿,以亲嫌移佐河阳,常喜与洛之士游,故因吏事而至于此。余尝与之徜徉于嵩洛之下,每得绝崖倒壑、深林古宇,则必相与吟哦其间,始而欢然以相得,终则畅然觉乎薰蒸浸渍之为益也,故久而不厌。既而以吏事讫,言归。余且惜其去,又悲夫潜乎下邑,混于庸庸。然所谓能先群物而贵于世者,恃其异而已,则光气之辉然者,岂能掩之哉!
【送杨子聪户曹序〈明道二年〉】
士之仕于州郡者,必视其地大小高下之望以为轻重。河南,大府也,参军虽卑,以望而高下之,固与他州郡异矣。然地大望高,居者皆将相、名臣、达官,居又不久,率一二岁,而甚者半岁而易。故河南吏民闲坐而偶语,道某相、某将、某官者,常名斥而一二岁数之。至于郎官、御史、方镇、牧守、使人、贵客由河南出者,入不候于疆,去不饯于郊,途逢而不避,市坐者不起,岂素慢哉?盖其见之习也。彼视公卿、大臣、要官其易如此,矧所谓参军者邪!其不群嘲而随侮之,幸也。参军每上府,望门而趋,吏摩以肩,过不揖。反就焉,持刺执版,求通姓名。虽心负其所有,欲进自达,不可得。其势郁郁,卑且贱,反甚于他州郡,故为之者示尝乐也。然其间能自以头角颀然而出者鲜矣,其才能之美非有异乎众,莫能也。
户曹参军杨子聪居府中,常衣青衫,骑破虎鞯,出入府门下,人固辈视而概易之。居一岁,相国彭城公荐之,集贤学士谢公又荐之,士之有文而贤者尽交之,其能出其头角矣。若去而之他州郡,不特颀然而出矣,遂将杰然以独立也。子聪南人,乐其土风,今秩满调于吏部,必吏于南也。吾见南之州郡有杰然而独出者?必杨子聪也。
【送廖倚归衡山序〈明道八年〉】
元气之融结为山川,山川之秀丽称衡湘,其蒸为云霓,其生为杞梓,人居其间得之为俊杰。秀才生于衡山之阳,而秀丽之精英者得之尤多,故其文则云霓,其材则杞梓。始以乡进士举于有司,不中,遂游公卿间,所至无不虚馆设席,争以礼下之。今永兴太原公雅识沈正,器君尤深。初其镇秦州也,请君与俱行,遂趋函关以览秦都,则西方士君子得以承望乎风采矣。
凡居秦几岁而东,将过京师以归。予尝以上计吏客都中,识君于交逵,辱之以友益。当君之西也,获饯于国门。及夫斯来,又相见于洛,道语故旧,数日乃行。夫山川固能产异物,而不能畜之者,诚有利其用者尔。今君之行也,予疑夫不能久畜于衡山之阿也。
【送王圣纪赴扶风主簿序〈景三年〉】
前年五月,大霖雨杀麦,河溢东畿,浸下田。已而不雨,至于八月,菽粟死高田。三司有言:“前时溢博州,民冒河为言,得免租者盖万计。今岁秋当租,惧民幸水旱,因缘得妄免,以亏兵食,慎敕有司谨之。”朝廷因举田令,约束州县吏。吏无远近,皆望风恶民言水旱,一以农田敕限,甚者笞而绝之。畿之民诉其县,不听;则诉于开封,又不听;则相与聚立宣德门外,诉于宰相。于是遣吏四出视诸县。视者还,而或言灾,或言否,然言否者十七八。最后视者还,言民实灾,而吏徒畏约束以苟自免尔。天子闻之恻然,尽蠲畿民之租。
余尝窃叹曰:民生幸而为畿民,有缓急,近而易知也。雨降于天,河溢于地,与赤日之出,是三者物之易见也。前二三岁,旱蝗相连,朝廷岁岁随其灾之厚薄,蠲其赋之多少,至兵食不足,则岁籴或入粟以爵而充之。是在上者之爱人,而仁人之心易恻也。以易知之近,言易见之事,告易恻之仁,然吏一壅之,几不得达。况四海之大,几万里而远,事之难知,不若霖潦赤日之易见者何数!使上有恻之之心不得达于下,下有思告之苦不得通于上者,吏居其间而壅之尔,可胜叹哉!
扶风为县,限关之西,讵京师在千里外,民之不幸而事有隐畏者何限,其能生死曲直之者,令与主簿、尉三人。而民之志得不壅而闻于州,州不壅而闻于上,县不壅而民志通者,令与主簿、尉达之而已。王君圣纪主簿于其县。圣纪好学有文,佐是县也,始试其为政焉,故以夫素所叹者告之。景三年二月二十四日,庐陵欧阳修序。
【送太原王秀才序〈宝元二年〉】
仲尼之徒子思记中庸事,列于曲台学。欲服圆冠、习矩步者,皆造次必于《中庸》。闻太原生得之矣,生之履行无改是也。月旅析木,地居轸ヵ,霜风动天,万窍号怒,摇鞭长跋,强饭自重。时宝元二年十月初七日,乾德令尹欧阳修序。
【送陈子履赴绛州翼城序〈皇二年〉】
予昔过郑,遇子履于管城。其后二岁,子履西自冯翊,会予于洛阳而去。又明年,复来,遂与乡进士,自河南贡于京师。又明年,予方解官洛阳以来,则子履中甲科,为校书郎。其冬,得翼城于绛。又明年春,西拜其亲于洛而后行。自郑之遇及兹行,凡六岁而四见之焉。其始也,纯然气和而貌野。再见之,则道所学问,出其文辞,炜然有出于众人矣。又见之,则挟其艺以较于群士,而以其能胜之。今之行也,又曰我将试其为政于绛,而且力广其学,当尽落其华而成其实,直取古人之所尚。以距今之为者,其修己力行之道屡见而屡进,进且不已,而志又大焉,孔子曰“未见其止”、孟子曰“孰能御之”者欤!
夫年少者心锐,气盛者好刚,苟有志焉,无不至也。然君子之于临政也,欲果其行,必审其思,审而后果,则不可易而无悔。而学者亦在一明其所趋,而后博其闻,其致思必精,其发辞必易,待其足于中,而后见于外。予友河南富彦国常与予语于此,今彦国在绛,而子履往焉,又从而辨之。后之复见子履,岂特若前之见者乎,将有骇然者矣。
【送孙屯田〈字延仲〉序】
良金美玉藏乎矿石,而追师冶工莫不孜孜攻且炼焉,吾诚有以利其用也。况材臣贤士世不众出,而物官者得不贪以为利乎!故今兹屯田孙公,始以尚书郎来贰洛政。未逾岁,则复乘两马之传东上,将冠惠文以肃台宪。居不皇暖席,行不及具驾,盖被知者之用,且祗君命之速也。
御史本为秦官,出入殿中,督察监视,事无大小皆得以法绳之。至按章举劾,发奸治狱,以清风轨,则朝廷之得失,御史系焉。然过者为之,至有伺求以为察,刚讦以为直,惊愚激俗以速名誉,至于纪纲大政则蔑乎无闻也。故于是选,必要以文儒,沈正闳达大体,然后謇謇王廷,为天子司直之臣。况乎白笔霜简,君家旧物,握兰卧锦,为世名郎,缘饰以儒雅,济之以文敏。余知夫振颓纲,举旧典,嗣先声,扬休闻,在此行也。而洛之士君子,故相与翘足企耸,东向而望,俟闻凛然之余风矣。盍各赋《或朴》以歌能官,且贺举者之得人也。犯长道,掺祛为别,又乌足效儿女之悲哉!
【桑怿传〈皇二年〉】
桑怿,开封雍丘人。其兄忄造,本举进士有名。怿亦举进士,再不中。去游汝、颍间,得龙城废田数顷,退而力耕。岁凶,汝旁诸县多盗,怿白令,愿为耆长,往来里中奸民。因召里中少年,戒曰:“盗不可为也,吾在此,不汝容也。”少年皆诺。里老父子死未敛,盗夜脱其衣,里老父怯,无他子,不敢告县,裸其尸不能葬。怿闻而悲之,然疑少年王生者,夜入其家,探其箧,不使之知觉。明日遇之,问曰:“尔诺我不为盗矣,今又盗里父子尸者,非尔邪?”少年色动。即推仆地,缚之,诘共盗者。王生指某少年。怿呼壮丁守王生,又自驰取少年者,送县,皆伏法。
又尝之郏城,遇尉方出捕盗,招怿饮酒,遂与俱行。至贼所藏,尉怯,阳为不知以过。怿曰:“贼在此,何之乎?”下马独格杀数人,因尽缚之。又闻襄城有盗十许人,独提一剑以往,杀数人,缚其余。汝旁县为之无盗。京西转运使奏其事,授郏城尉。
天圣中,河南诸县多盗,转运奏移渑池尉。崤,古险地,多深山,而青灰山尤阻险,为盗所恃。恶盗王伯者,藏此山,时出为近县害。当此时,王伯名闻朝廷,为巡检者皆授名以捕之。既怿至,巡检者伪为宣头以示怿,将谋招出之。怿信之,不疑其伪也,因谍知伯所在,挺身入贼中招之,与伯同卧起十余日。信之,乃出。巡检者反以兵邀于山口,怿几不自免。怿曰:“巡检授名,惧无功尔。”即以伯与巡检,使自为功,不复自言。巡检俘献京师,朝廷知其实,罪黜巡检。怿为尉岁余,改授右班殿直、永安县巡检。
明道、景之交,天下旱蝗,盗贼稍稍起其间,有恶贼二十三人不能捕,枢密院以传召怿至京,授二十三人名,使往捕。怿谋曰:盗畏吾名,必已溃,溃则难得矣,宜先示之以怯。至则闭栅,戒军吏,无一人得辄出,居数日,军吏不知所为,数请出自效,辄不许。既而夜与数卒变为盗服以出,迹盗所尝行处。入民家,民皆走,独有一媪留,为作饮食馈之如盗。乃归,复闭栅。三日又往,则携其具就媪馔,而以其余遗媪,媪待以为真盗矣。乃稍就媪,与语及群盗辈,媪曰:“彼闻桑怿来,始畏之,皆遁矣。又闻怿闭营不出,知其不足畏,今皆还也。某在某处,某在某所矣。”怿尽钩得之。复三日,又往厚遗之,遂以实告曰:“我,桑怿也。烦媪为察其实而慎勿泄,后三日,我复来矣。”后又三日往,媪察其实审矣。明旦,部分军士,用甲若干人于某所取某盗,卒若干人于某处取某盗。其尤强者在某所,则自驰马以往,士卒不及从,惟四骑追之,遂与贼遇,手杀三人。凡二十三人者,一日皆获。
二十八日,复命京师。枢密吏谓曰:“与我银,为君致阁职。”怿曰:“用赂得官,非我欲,况贫无银;有,固不可也。”吏怒,匿其阀,以免短使送三班。三班用例,与兵马监押,未行,会交趾獠叛,杀海上巡检,昭化诸州皆警,往者数辈不能定,因命怿往,尽手杀之。还,乃授ト门祗候。怿曰:“是行也,非独吾功,位有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今彼留而我还,我赏厚而彼轻,得不疑我盖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惭吾心。”将让其赏归己上者,以奏稿示予。予谓曰:“让之,必不听,徒以好名与诈取讥也。”怿叹曰:“亦思之,然士顾其心何如尔,当自信其心以行,讥何累也!若欲避名,则善皆不可为也已。”余惭其言。卒让之,不听。
怿虽举进士而不甚知书,然其所为皆合道理,多此类。始居雍丘,遭大水,有粟二廪,将以舟载之,见民走避溺者,遂弃其粟,以舟载之。见民荒岁,聚其里人饲之,粟尽乃止。
怿善剑及铁简,力过数人,而有谋略。遇人常畏,若不自足。其为人不甚长大,亦自修为威仪,言语如不出其口,卒然遇,人不知其健且勇也。
庐陵欧阳修曰:“勇力人所有,而能知用其勇者少矣。若怿可谓义勇之士,其学问不深而能者,盖天性也。余固喜传人事,尤爱司马迁善传,而其所书皆伟烈奇节,士喜读之。欲学其作,而怪今人如迁所书者何少也,乃疑迁特雄文,善壮其说,而古人未必然也。及得桑怿事,乃知古之人有然焉,迁书不诬也,知今人固有而但不尽知也。怿所为壮矣,而不知予文能如迁书使人读而喜否?姑次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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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七·居士外集卷十七
◎书七首
【上范司谏书〈明道二年〉】
月日,具官谨斋沐拜书司谏学士执事。前月中得进奏吏报,云自陈州召至阙拜司谏,即欲为一书以贺,多事卒未能也。
司谏,七品官尔,于执事得之不为喜,而独区区欲一贺者,诚以谏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时之公议系焉。今世之官,自九卿、百执事,外至一郡县吏,非无贵官大职可以行其道也。然县越其封,郡逾其境,虽贤守长不得行,以其有守也。吏部之官不得理兵部,鸿胪之卿不得理光禄,以其有司也。若天下之失得、生民之利害、社稷之大计,惟所见闻而不系职司者,独宰相可行之,谏官可言之尔。故士学古怀道者仕于时,不得为宰相,必为谏官,谏官虽卑,与宰相等。天子曰不可,宰相曰可,天子曰然,宰相曰不然,坐乎庙堂之上,与天子相可否者,宰相也。天子曰是,谏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谏官曰必不可行,立殿陛之前与天子争是非者,谏官也。宰相尊,行其道;谏官卑,行其言。言行,道亦行也。九卿、百司、郡县之吏守一职者,任一职之责,宰相、谏官系天下之事,亦任天下之责。然宰相、九卿而下失职者,受责于有司;谏官之失职也,取讥于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时,君子之讥著之简册而昭明,垂之百世而不泯,甚可惧也。夫七品之官,任天下之责,惧百世之讥,岂不重邪!非材且贤者,不能为也。
近执事始被召于陈州,洛之士大夫相与语曰:“我识范君,知其材也。其来不为御史,必为谏官。”及命下,果然,则又相与语曰:“我识范君,知其贤也。他日闻有立天子陛下,直辞正色面争庭论者,非他人,必范君也。”拜命以来,翘首企足,伫乎有闻,而卒未也。窃惑之,岂洛之士大夫能料于前而不能料于后也,将执事有待而为也?
昔韩退之作《争臣论》,以讥阳城不能极谏,卒以谏显。人皆谓城之不谏盖有待而然,退之不识其意而妄讥,修独以谓不然。当退之作论时,城为谏议大夫已五年,后又二年,始庭论陆贽,及沮裴延龄作相,欲裂其麻,才两事尔。当德宗时,可谓多事矣,授受失宜,叛将强臣罗列天下,又多猜忌,进任小人。于此之时,岂无一事可言,而须七年邪?当时之事,岂无急于沮延龄、论陆贽两事也?谓宜朝拜官而夕奏疏也。幸而城为谏官七年,适遇延龄、陆贽事,一谏而罢,以塞其责。向使止五年六年,而遂迁司业,是终无一言而去也,何所取哉!
今之居官者,率三岁而一迁,或一二岁,甚者半岁而迁也,此又非更可以待乎七年也。今天子躬亲庶政,化理清明,虽为无事,然自千里诏执事而拜是官者,岂不欲闻正议而乐谠言乎?然今未闻有所言说,使天下知朝廷有正士,而彰吾君有纳谏之明也。
夫布衣韦带之士,穷居草茅,坐诵书史,常恨不见用。及用也,又曰彼非我职,不敢言;或曰我位犹卑,不得言;得言矣,又曰我有待,是终无一人言也,可不惜哉!伏惟执事思天子所以见用之意,惧君子百世之讥,一陈昌言,以塞重望,且解洛之士大夫之惑,则幸甚幸甚。
【与郭秀才书〈明道二年〉】
仆昨以吏事至汉东,秀才见仆于叔父家,以启事二篇偕门刺先进。自宾阶拜起旋辟,甚有仪。坐而语诺甚谨。读其辞,温密华富,甚可爱。视秀才待仆之意,甚勤而礼也。
古人之相见,必有欢欣交接之诚而不能达,乃取羔雁雉鹜之类致其意为贽。而先既致其意,又耻其无文,则以虎豹之皮、缋画之布以饰之,然后意达情接。客既至,而主人必礼以答之,为陈酒ゾ、币篚、壶矢、燕乐之具将其意,又为赋诗以陈其情。
今秀才好学甚精,博记书史,务为文辞,不以羔禽皮布为饰,独以言文其身,而其贽既美,其意既勤矣,宜秀才责仆之答厚也。仆既无主人之具以为礼,独为秀才赋《诗·女曰鸡鸣》之卒章曰:“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取其知客之来,豫储珩璜琚之美以送客,虽无此物,犹言之以致其意厚也。仆诚无此物,可谓空言之尔。
秀才年且少,貌厚色扬,志锐学敏,因进其业,修其辞,暴练缉织之不已,使其文采五色,涧泽炳郁。若贽以见当世公卿大人,非惟若仆空言以赠也,必有分庭而礼,加笾豆,实币篚,延为上宾者。惟勉之不已!
【与张秀才第一书〈明道二年〉】
修顿首致书秀才足下。前日辱以诗、赋、杂文、启事为贽,披读三四,不能辄休。
足下家籍河中,为乡进士,精学励行,尝已选于里、升于府、而试于有司矣,诚可谓彼邦之秀者欤。然士之居也,游必有友,学必有师。其乡必有先生长者,府县必有贤守长、佐吏,彼能为足下称才而述美者宜不少矣。今乃越数百里,犯风霜,干大国,望官府,下首于阍谒者以道姓名,趋走拜伏于人之阶庑间,何其勤劳乎!岂由心负其所有,而思以一发之邪?将顾视其乡之狭陋不足自广,而谓夫大国多贤士君子,可以奋扬而光远之邪?则足下之来也,其志岂近而求岂小邪?得非磨光濯色,计之熟,卜之吉,而后勇决以来邪?
今市之门旦而启,商者趋焉,贾者坐焉,持宝而欲价者之焉,赍金而求宝者亦之焉,闲民无资攘臂以游者亦之焉。洛阳,天下之大市也,来而欲价者有矣,坐而为之轻重者有矣。予居其间,其官位学行无动人也,是非可否不足取信也,其亦无资而攘臂以游者也。今足下之来,试其价,既就于可以轻重者矣,而反以及予。夫以无资者当求价之责,虽知贪于所得,而不知有以为价也。故辱赐以来,且惭且喜,既不能塞所求以报厚意,姑道此以为谢。
【与张秀才第二书〈明道二年〉】
修顿首白秀才足下。前日去后,复取前所贶古今杂文十数篇,反复读之,若《大节赋》、《乐古》、《太古曲》等篇,言尤高而志极大。寻足下之意,岂非闵世病俗,究古明道,欲援今以复之古,而翦剥齐整凡今之纷淆驳冗者欤?然后益知足下之好学,甚有志者也。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舍近取远,务高言而鲜事实,此少过也。
君子之于学也务为道,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又见于文章而发之,以信后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轲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则六经所载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及诞者言之,乃以混蒙虚无为道,洪荒广略为古,其道难法,其言难行。孔子之言道曰:“道不远人。”言中庸者,曰“率性之谓道”,又曰“可离非道也。”《春秋》之为书也,以成、隐让而不正之,传者曰“《春秋》信道不信邪,”谓隐未能蹈道。齐侯迁卫,书“城楚丘”,与其仁不与其专封,传者曰“仁不胜道”。凡此所谓道者,乃圣人之道也,此履之于身、施之于事而可得者也,岂如诞者之言者邪!尧、禹之《书》皆曰“若稽古”。传说曰“事不师古”,“匪说攸闻”。仲尼曰“吾好古,敏以求之者”。凡此所谓古者,其事乃君臣、上下、礼乐、刑法之事,又岂如诞者之言者邪!此君子之所学也。
夫所谓舍近而取远云者,孔子昔生周之世,去尧、舜远,孰与今去尧、舜远也?孔子删《书》,断自《尧典》,而弗道其前,其所谓学,则曰“祖述尧舜”。如孔子之圣且勤,而弗道其前者,岂不能邪?盖以其渐远而难彰,不可以信后世也。今生于孔子之绝后,而反欲求尧、舜之已前,世所谓务高言而鲜事实者也。唐、虞之道为百王首,仲尼之叹曰“荡荡乎”!谓高深闳大而不可名也。及夫二《典》,述之炳然,使后世尊崇仰望不可及。其严若天,然则《书》之言岂不高邪?然其事不过于亲九族,平百姓,忧水患,问臣下谁可任,以女妻舜,及祀山川,见诸侯,齐律度,谨权衡,使臣下诛放四罪而已。孔子之后,惟孟轲最知道,然其言不过于教人树桑麻,畜鸡豚,以谓养生送死为王道之本。夫二《典》之文,岂不为文?孟轲之言道,岂不为道?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盖切于事实而已。
今学者不深本之,乃乐诞者之言?思混沌于古初,以无形为至道者,无有高下远近。使贤者能之,愚者可勉而至,无过不及,而一本乎大中,故能亘万世,可行而不变也。今以谓不足为,而务高远之为胜,以广诞者无用之说,是非学者之所尽心也。宜少下其高而近其远,以及乎中,则庶乎至矣。凡仆之所论者,皆陈言浅语,如足下之多闻博学,不宜为足下道之也。然某之所以云者,本欲损足下高远而俯就之,则安敢务为奇言以自高邪?幸足下少思焉。
【答西京王相公书〈景元年〉】
月日,某谨斋沐顿首,复书于相公阁下。所遣使二十一日至许州,获赐书一通,伏读周复,且惭且悸。修幸得备下吏,承宠光,日趋走于前,窃慕古人堂下一言之献,思有所陈,而恨愚无识,不足自效,徒抱区区之心者有日矣。昨以初去府,辄因奏记,陈己疏浅,得蒙大君子休德之幸,以为离去眷恋之辞既有次第,临治以来施政之善者,顾寮吏宜有助,而ウ懦独无能之过以为谢;因又妄思一言之献,以毕曩时区区之心,以为忠恳;又辄赞德美,愿广功业、益休问以为祷。其诚虽勤,其言狂惑,犹即蓍龟之神而再三黩,宜其拒以不应。伏蒙相公不即弃绝,犹辱以书,条陈晓谕以为宠,若其为赐也厚矣。然伏读求绎,似有未察其诚得,敢一终其说,以逃责焉。
某闻古之为政者,必视年之丰凶。年凶则节国用,振民穷,奸盗生、争讼多,而其政繁。年丰民乐,然后休息而简安之,以复其常。此善为政者之术,而礼典之所载也。凡某前所陈者,亦不过如是而已。其意谓夫乘凶年之后,灾消息,风雨既时,耕种既得,常平之粟既出而民有食,关西之运既重至而军不乏,不旱不蝗,下民乐利,天子不忧虑。能如是,然后务大体,简细事而已,岂有直以镇俗救民愁、无为置军食之说邪?伏惟详而察之。
昔者孔子尝为委吏,必曰称其职而已。盖苟守其官,不敢慢其事而思其他。伏惟相公所赐之书,有居官不出位之言,有以见君子用心也。然某之所陈,非谓略一邦之小而不为,须四海之广而后施,以弃职而越思也。盖愿乎进德广业,思以致君而及天下,不以一邦而止,既祷且劝之辞也。
噫!士之至贱,敢以言干其上者,有三焉:不量轻重之势,不度贵贱之位,必争以理而后止者,此直士也;蒙德思报,不计善否,务罄其诚而言者,此知义之士也;其言乖谬,不合道理,问不及而自僭者,此狂士也。然直士之言虽逆意,宜思而择,报德之言虽善,原其心之所来,宜容而纳;狂者之言既狂矣,宜不足与之辨。某,士之贱者,敢有干而云者,于斯三者有其二焉。伏惟相公择之纳之,不足与之辨而绝之,惟所赐焉。
【投时相书〈景〈元年〉】
某不佞,疲软不能强筋骨,与工人田夫坐市区、服畎亩,为力役之劳,独好取古书文字,考寻前世以来圣贤君子之所为,与古之车旗、服器、名色等数,以求国家之治、贤愚之任。至其炳然而精者,时亦穿蠹盗取,饰为文辞,以自欣喜。然其为道闳深肆大,非愚且迂能所究及。用功益精,力益不足,其劳反甚于市区畎亩,而其所得,较之诚有不及焉。岂劳力而役业者成功易,勤心而为道者至之难欤?欲悔其所难而反就其易,则复渐圣人为山一篑止焉之言,不敢叛弃。故退失其小人之事,进不及君子之文,茫然其心,罔识所向,若弃车川游,漫于中流,不克攸济,回视陆者,顾瞻徨徨。
然复思之,人之有材能、抱道德、怀智虑,而可自肆于世者,虽圣与贤未尝不有不幸焉。禹之偏枯,克之跛,丘明之盲,有不幸其身者矣。抱关击柝,栖惶奔走,孟子之战国,扬雄之新室,有不幸其时者矣。少焉而材,学焉而不回,贾谊之毁,仲舒之禁锢,虽有其时,有不幸其偶者矣。今以六尺可用之躯,生太平有道之世,无进身毁罪之惧,是其身、时、偶三者,皆幸于古人之所有者。独不至焉,岂天之所予不两足欤,亦勉之未臻欤?
伏惟明公履道怀正,以相天下,上以承天子社稷之大计,下以理公卿百职之宜,贤者任之以能,不贤者任之以力,由士大夫下至于工商贱技,皆适其分而收其长。如修之愚,既不足任之能,亦不堪任以力,徒以常有志于学也。今幸以文字试于有司,因自顾其身、时、偶三者之幸也,不能默然以自羞,谨以所业杂文五轴贽阍人,以俟进退之命焉。
【与范希文书〈景元年〉】
修顿首再拜知郡学士希文足下。自去岁在洛阳,闻以言事出睦州,及来京师,又知移常州,寻复得苏州,迁延南方,岁且终矣。南方美江山,水国富鱼与稻,世之仕宦者举善地,称东南。然窃惟希文登朝廷,与国论,每顾事是非,不顾自身安危,则虽有东南之乐,岂能为有忧天下之心者乐哉:若夫登高以望远,饮旨而食嘉,所以宣辅神明,亦君子起居寝食之宜也。
为别久矣,所怀如何?自古言事而得罪,解当复用。远方久处,省思虑,节动作,此非希文自重,亦以为天下士君子重也。谢希深学士丁家艰,将谋南归。有少私事须托营办,因通区区之诚以问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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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八·居士外集卷十八
◎书八首
【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景元年〉】
某月日,具位某谨斋沐献书枢密相公阁下。某闻《传》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君子之所学也,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诗》、《书》、《易》、《春秋》,皆善载事而尤文者,故其传尤远。荀卿、孟轲之徒亦善为言,然其道有至有不至,故其书或传或不传,犹系于时之好恶而兴废之。其次楚有大夫者,善文其讴歌以传。汉之盛时,有贾谊、董仲舒、司马相如、扬雄,能文其文辞以传。由此以来,去圣益远,世益薄或衰,下迄周、隋,其间亦时时有善文其言以传者,然皆纷杂灭裂不纯信,故百不传一。幸而一传,传亦不显,不能若前数家之焯然暴见而大行也。甚矣,言之难行也!事信矣,须文;文至矣,又系其所恃之大小,以见其行远不远也。《书》载尧、舜,《诗》载商、周,《易》载九圣,《春秋》载文、武之法,《荀》、《孟》二家载《诗》、《书》、《易》、《春秋》者,楚之辞载《风》、《雅》,汉之徒各载其时主声名、文物之盛以为辞。后之学者荡然无所载,则其言之不纯信,其传之不久远,势使然也。至唐之兴,若太宗之政、开元之治、宪宗之功,其臣下又争载之以文,其词或播乐歌,或刻金石。故其间钜人硕德闳言高论流铄前后者,恃其所载之在文也。故其言之所载者大且文,则其传也章;言之所载者不文而又小,则其传也不章。
某不佞,守先人之绪余。先人在太宗时,以文辞为名进士,以对策为贤良方正,既而守道纯正,为贤待制,逢时太平,奋身扬名,宜其言之所载,文之所行,大而可恃以传也。然未能甚行于世者,岂其嗣续不肖,不能继守而泯没之,抑有由也。夫文之行虽系其所载,犹有待焉。《诗》、《书》、《易》、《春秋》,待仲尼之删正。荀、孟、屈原无所待,犹待其弟子而传焉。汉之徒,亦得其史臣之书。其始出也,或待其时之有名者而后发;其既殁也,或待其后之纪次者而传。其为之纪次也,非其门人故吏,则其亲戚朋友,如梦得之序子厚,李汉之序退之也。伏惟阁下学老文钜,为时雄人,出入三朝,其能望光辉、接步武者,惟先君为旧,则亦先君之所待也,岂小子之敢有请焉。谨以家集若干卷数,写献门下,惟哀其诚而幸赐之。
【代杨推官洎上吕相公求见书〈景元年〉】
某闻古者尧、舜、禹之为君也,有皋、夔、益、稷之徒者为其臣。而汤之王也,亦有仲虺、伊尹者。周之始兴也,有周公、召公;其复兴也,有方叔、召虎、申甫之徒。下而至汉,其初也功臣尤多,而称善相者曰萧、曹,其后曰丙、魏。唐之始则曰房、杜,既而曰姚、宋者,是皆能以功德佐其君,而卓然特以名出众而见于世者。夫《诗》、《书》之所美,莫大乎尧、舜、三代,其后世之盛者,莫盛乎汉与唐。而其兴也必有贤哲之臣出其际,而能使其君之功业名誉赫然光显于万世而不泯。故每一读其书,考其事,量其功,而想乎其人,疑其瑰杰奇怪若神人,然非如今世之人可得而识也。夫其人已亡,其事已久,去数千百岁之后,徒得其书而一读之,犹灼然如在人耳目之际,使人希慕称述之不暇。况得身出于其时,亲见其所为,而一识其人,则虽奔走俯伏,从妾圉,执鞭仆,犹为幸欤!
某尝诵于此而私自为恨者有日矣。国家之兴七十有五年矣,礼乐文章,可谓太平,而杰然称王公大人于世者,往往而出,凡士之得身出于斯时者,宜为幸矣,又何必忽近以慕远,违目而信耳,且安知后之望今不若今之望昔者邪!然其实有若不幸者。某生也少,贱而愚,贱则不接乎朝廷之闻,愚故不能与于事,则虽有王公大人者并出,而欲一往识之,乃无一事可因而进焉。噫!古之君子在上,不幸而不得出其间。今之君子在上,幸而亲见矣,又以愚贱见隔,而莫可望焉,是真可闵叹也已。
然尝独念昔有闻于先君大夫者,似有可以藉而为说以干进于左右者,试一陈之。先君之生也,好学勤力,以孤直不自进于时。其晚也,始登朝廷,享荣禄,使终不困其志而少申者,盖实出于大君子之门,则相公之于杨氏,不为无恩矣。某不肖,其能继大先君之世,而又苟欲藉之以有绪于阍人,诚宜获罪于下执事者矣。然而不询于长者,不谋于蓍龟,而决然用是以自进者,盖冀万一得偿其素所愿焉,虽及门而获罪,不犹愈于望古而自为恨者邪!言狂计愚,伏惟聪明幸赐察焉。
【与黄校书论文章书】
修顿首启。蒙问及邱舍人所示杂文十篇,窃尝览之,惊叹不已。其《毁誉》等数短篇尤为笃论,然观其用意在于策论,此古人之所难工,是以不能无小阙。其救弊之说甚详,而革弊未之能至。见其弊而识其所以革之者,才识兼通,然后其文博辩而深切,中于时病而不为空言。盖见其弊,必见其所以弊之因,若贾生论秦之失,而推古养太子之礼,此可谓知其本矣。然近世应科目文辞,求若此者盖寡,必欲其极致,则宜少加意,然后焕乎其不可御矣。文章系乎治乱之说,未易谈,况乎愚昧,恶能当此?愧畏愧畏!修谨白。
【与高司谏书〈景三年〉】
修顿首再拜白司谏足下。某年十七时,家随州,见天圣二年进士及第榜,始识足下姓名。是时予年少,未与人接,又居远方,但闻今宋舍人兄弟与叶道卿、郑天休数人者,以文学大有名,号称得人。而足下厕其间,独无卓卓可道说者,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也。其后更十一年,予再至京师,足下已为御史里行,然犹未暇一识足下之面,但时时于予友尹师鲁问足下之贤否,而师鲁说足下正直有学问,君子人也,予犹疑之。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学问者必能辨是非,以不可屈之节,有能辨是非之明,又为言事之官,而俯仰默默,无异众人,是果贤者邪?此不得使予之不疑也。自足下为谏官来,始得相识,侃然正色,论前世事,历历可听,褒贬是非,无一谬说。噫!持此辩以示人,孰不爱之?虽予亦疑足下真君子也。是予自闻足下之名及相识,凡十有四年,而三疑之。今者推其实迹而较之,然后决知足下非君子也。
前日范希文贬官后,与足下相见于安道家,足下诋诮希文为人。予始闻之,疑是戏言;及见师鲁,亦说足下深非希文所为,然后其疑遂决。希文平生刚正,好学通古今,其立朝有本末,天下所共知,今又以言事触宰相得罪。足下既不能为辨其非辜,又畏有识者之责己,遂随而诋之,以为当黜。是可怪也。夫人之性,刚果懦软,禀之于天,不可勉强,虽圣人亦不以不能责人之必能。今足下家有老母,身惜官位,惧饥寒而顾利禄,不敢一忤宰相以近刑祸,此乃庸人之常情,不过作一不才谏官尔。虽朝廷君子,亦将闵足下之不能,而不责以必能也。今乃不然,反昂然自得,了无愧畏,便毁其贤,以为当黜,庶乎饰己不言之过。夫力所不敢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过,此君子之贼也。
且希文果不贤邪?自三四年来,从大理寺丞至前行员外郎,作待制日,日备顾问,今班行中无与比者。是天子骤用不贤之人?夫使天子待不贤以为贤,是聪明有所未尽。足下身为司谏,乃耳目之官,当其骤用时,何不一为天子辨其不贤,反默默无一语,待其自败,然后随而非之?若果贤邪,则今日天子与宰相以忤意逐贤人,足下不得不言。是则足下以希文为贤,亦不免责;以为不贤,亦不免责。大抵罪在默默尔。
昔汉杀萧望之与王章,计其当时之议,必不肯明言杀贤者也,必以石显、王凤为忠臣,望之与章为不贤而被罪也。今足下视石显、王凤果忠邪,望之与章果不贤邪?当时亦有谏臣,必不肯自言畏祸而不谏,亦必曰当诛而不足谏也。今足下视之,果当诛邪?是直可欺当时之人,而不可欺后世也。今足下又欲欺今人,而不惧后世之不可欺邪?况今之人未可欺也。
伏以今皇帝即位已来,进用谏臣,容纳言论。如曹修古、刘越,虽殁犹被褒称,今希文与孔道辅,皆自谏诤擢用。足下幸生此时,遇纳谏之圣主如此,犹不敢一言,何也?前日又闻御史台榜朝堂,戒百官不得越职言事,是可言者惟谏臣尔。若足下又遂不言,是天下无得言者也。足下在其位而不言,便当去之,无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昨日安道贬官,师鲁待罪,足下犹能以面目见士大夫,出入朝中称谏官,是足下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尔!所可惜者,圣朝有事,谏官不言,而使他人言之。书在史册,他日为朝廷羞者,足下也。
《春秋》之法,责贤者备。今某区区犹望足下之能一言者,不忍便绝足下,而不以贤者责也。若犹以谓希文不贤而当逐,则予今所言如此,乃是朋邪之人尔。愿足下直携此书于朝,使正予罪而诛之,使天下皆释然知希文之当逐,亦谏臣之一效也。
前日足下在安道家,召予往论希文之事,时坐有他客,不能尽所怀,故辄布区区,伏惟幸察。不宣。修再拜。
【与石推官第一书〈景二年〉】
修顿首再拜白公操足下。前岁于洛阳,得在郓州时所寄书,卒然不能即报,遂以及今,然其勤心未必若书之怠,而独不知公操察不察也。
修来京师已一岁也,宋州临汴水,公操之誉日与南方之舟至京师。修少与时人相接尤寡,而誉者无日不闻,若幸使尽识舟上人,则公操之美可胜道哉!凡人之相亲者,居则握手共席,道观欣,既别则问疾病起居,以相为忧者,常人之情尔。若闻如足下之誉者,何必问其他乎?闻之欣然,亦不减握手之乐也。夫不以相见为欢乐,不以疾病为忧问,是岂无情者乎?得非相期者在于道尔。其或有过而不至于道者,乃可为忧也。
近于京师频得足下所为文,读之甚善。其好古闵世之意,皆公操自得于古人,不待修之赞也。然有自许太高,诋时太过,其论若未深究其源者,此事有本末,不可卒然语,须相见乃能尽。然有一事,今详而说,此计公操可朝闻而暮改者,试先陈之。
君贶家有足下手作书一通,及有二像记石本。始见之,骇然不可识;徐而视定,辨其点画,乃可渐通。吁,何怪之甚也!既而持以问人,曰:“是不能乎书者邪?”曰:“非不能也。”“书之法当尔邪?”曰:“非也。”“古有之乎?”曰:“无。”“今有之乎?”亦曰:“无也。”“然则何谓而若是?”曰:“特欲与世异而已。”修闻君子之于学,是而已,不闻为异也,好学莫如扬雄,亦曰如此。然古之人或有称独行而高世者,考其行,亦不过乎君子,但与世之庸人不合尔。行非异世,盖人不及而反弃之,举世斥以为异者欤。及其过,圣人犹欲就之于中庸。况今书前不师乎古,后不足以为来者法。虽天下皆好之,犹不可为。况天下皆非之,乃独为之,何也?是果好异以取高欤?然向谓公操能使人誉者,岂其履中道、秉常德而然欤,抑亦昂然自异以惊世人而得之欤?古之教童子者,立必正,听不倾,常视之毋诳,勤谨乎其始,惟恐其见异而惑也。今足下端然居乎学舍,以教人为师,而反率然以自异,顾学者何所法哉?不幸学者皆从而效之,足下又果为独异乎!今不急止,则惧他日有责后生之好怪者,推其事,罪以奉归,此修所以为忧而敢告也,惟幸察之。不宣。同年弟欧阳某顿首。
【与石推官第二书〈景二年〉】
修顿首白公操足下。前同年徐君行,因得寓书论足下书之怪。时仆有妹居襄城,丧其夫,匍匐将往视之,故不能尽其所以云者,而略陈焉。足下虽不以仆为狂愚而绝之,复之以书,然果未能喻仆之意。非足下之不喻,由仆听之不审而论之之略之过也。仆见足下书久矣,不即有云而今乃云者,何邪?始见之,疑乎不能书,又疑乎忽而不学。夫书,一艺尔,人或不能,与忽不学,特不必论,是以默默然。及来京师,见二像石本,及闻说者云足下不欲同俗而力为之,如前所陈者,是诚可诤矣,然后一进其说。及得足下书,自谓不能,与前所闻者异,然后知所听之不审也。然足下于仆之言,亦似未审者。
足下谓世之善书者,能钟、王、虞、柳,不过一艺,己之所学乃尧、舜、周、孔之道,不必善书;又云因仆之言欲勉学之者,此皆非也。夫所谓钟、王、虞、柳之书者,非独足下薄之,仆固亦薄之矣。世之有好学其书而悦之者,与嗜饮茗、阅画图无异,但其性之一僻尔,岂君子之所务乎?然致于书,则不可无法。古之始有文字也,务乎记事,而因物取类为其象。故《周礼》六艺有六书之学,其点画曲直皆有其说。扬子曰“断木为棋,完革为鞠,亦皆有法焉”,而况书乎?今虽隶字已变于古,而变古为隶者非圣人,不足师法,然其点画曲直犹有准则,如毋母、彳亻 之相近,易之则乱而不可读矣。今足下以其直者为斜,以其方者为圆,而曰我第行尧、舜、周、孔之道,此甚不可也。譬如设馔于案,加帽于首、正襟而坐然后食者,此世人常尔。若其纳足于帽,反衣而衣,坐乎案上,以饭实酒卮而食,曰我行尧、舜、周、孔之道者,以此之于世可乎?不可也。则书虽末事,而当从常法,不可以为怪,亦犹是矣。然足下了不省仆之意,凡仆之所陈者,非论书之善不善,但患乎近怪自异以惑后生也。若果不能,又何必学,仆岂区区劝足下以学书者乎。
足下又云“我实有独异于世者,以疾释老,斥文章之雕刻者”,此又大不可也。夫释老,惑者之所为;雕刻文章,薄者之所为。足下安知世无明诚质厚君子之不为乎?足下自以为异,是待天下无君子之与己同也。仲尼曰:“后生可畏,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是则仲尼一言,不敢遗天下之后生;足下一言,待天下以无君子。此故所谓大不可也。夫士之不为释老与不雕刻文章者,譬如为吏而不受货财,盖道当尔,不足恃以为贤也。属久苦小疾,无意思。不宣。某顿首。
【答孙正之侔第一书〈景二年〉】
修白孙生足下。丁元珍书至,辱所示书及杂文二篇,辞博义高而不违于道,甚喜甚喜。元珍言足下好古自守,不妄接人,虽居乡闾,罕识其面。其特立如此,而乃越千里以书见及,若某者何以当之!岂足下好忽近而慕远邪?得非以道见谋,不为远近亲疏然者也?仆愚学不足以自立,而气力不足以动人,而言不见信于世,不知足下何为而见及?今又岂足下所取信者丁元珍爱我而过誉邪?
学者不谋道久矣,然道固不废,而圣人之书如日月,卓乎其可求,苟不为刑祸禄利动其心者,则勉之皆可至也。惟足下力焉而不止,则不必相见以目而后可知其心。相语以言而后可尽其说也。以所示文求足下之志,苟不惑而止,则仆将见足下大发于文,著于行,而质于行事,以要其成焉。
【回丁判官书〈景二年〉】
九月十四日,宣德郎、守峡州夷陵县令欧阳修,谨顿首复书于判官秘校足下。修之得夷陵也,天子以有罪而不忍即诛,与之一邑,而告以训曰:“往字吾民,而无重前悔。”故其受命也,始惧而后喜,自谓曰幸,而谓夷陵之不幸也。
夫有罪而犹得邑,又抚安之曰“无重前悔”,是以自幸也。昔春秋时,郑詹自齐逃来,传者曰“其佞人来,佞人来矣”!此不欲佞人入其邦,而恶其来甚之之辞也。修之是行也,以谓夷陵之官相与语于府,吏相与语于家,民相与语于道,皆曰罪人来矣。凡夷陵之人莫不恶之,而不欲入其邦,若鲁国之恶郑詹来者,故曰夷陵不幸也。及舟次江陵之建宁县,人来自夷陵,首蒙示书一通,言文意勤,不徒不恶之,而又加以厚礼,出其意料之外,不胜甚喜,而且有不自遂之心焉。夫人有厚己而自如者,恃其中有所以当之而不愧也。如修之愚,少无师传,而学出己见,未一发其蕴,忽发焉,果辄得罪,是其学不本实,而其中空虚无有而然也。今犹未获一见君子,而先辱以书待之厚意,以空虚之质当甚厚之意,窃惧既见而不若所待,徒重愧尔!
且为政者之惩有罪也,若不鞭肤刑肉以痛切其身,则必择恶地而斥之,使其奔走颠踬窘苦,左山右壑,前虺虎而后蒺藜,动不逢偶吉而辄奇凶,其状可为闵笑。所以深困辱之者,欲其知自悔而改为善也,此亦为政者之仁也。故修得罪也,与之一邑,使载其老母寡妹,浮五千五百之江湖,冒大热而履深险,一有风波之危,则叫号神明,以乞须臾之命。幸至其所,则折身下首以事上官,吏人连呼姓名,喝出使拜,起则趋而走,设有大会,则坐之壁下,使与州校役人为等伍,得一食,未彻俎而先走出。上官遇之,喜怒诃诘,常敛手栗股以伺颜色,冀一语之温和不可得。所以困辱之如此者,亦欲其能自悔咎而改为善也。
故修之来也,惟困辱之是期。今乃不然,独蒙加以厚礼,而不以有罪困辱之,使不穷厄而得其所为,以无重悔如前训,可谓幸矣,然惧其顽心而不知自改也。夫士穷莫不欲人之闵己,然非有深仁厚义君子之闵己,则又惧且渐焉。谨因弓手还,敢布所怀,不胜区区,伏惟幸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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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九·居士外集卷十九
◎书十二首
【与尹师鲁第一书〈景三年〉】
某顿首师鲁十二兄书记。前在京师相别时,约使人如河上,既受命,便遣白头奴出城,而还言不见舟矣。其夕,及得师鲁手简,乃知留船以待,怪不如约,方悟此奴懒去而见绐。
临行,台吏催苛百端,不比催师鲁人长者有礼,使人惶迫不知所为。是以又不留下书在京师,但深托君贶因书道修意以西。始谋陆赴夷陵,以大暑,又无马,乃作此行。沿汴绝淮,泛大江,凡五千里,用一百一十程,才至荆南。在路无附书处,不知君贶曾作书道修意否?及来此,问荆人,云去郢止两程,方喜得作书以奉问。又见家兄,言有人见师鲁过襄州,计今在郢久矣。师鲁欢戚不问可知,所渴欲问者,别后安否?及家人处之如何,莫苦相尤否?六郎旧疾平否?
修行虽久,然江湖皆昔所游,往往有亲旧留连,又不遇恶风水,老母用术者言,果以此行为幸。又闻夷陵有米、面、鱼,如京洛,又有梨、栗、橘、柚、大笋、茶Η,皆可饮食,益相喜贺。昨日因参转运,作庭趋,始觉身是县令矣,其余皆如昔时。
师鲁简中言,疑修有自疑之意者,非他,盖惧责人太深以取直尔,今而思之,自决不复疑也。然师鲁又云暗于朋友,此似未知修心。当与高书时,盖已知其非君子,发于极愤而切责之,非以朋友待之也,其所为何足惊骇?路中来,颇有人以罪出不测见吊者,此皆不知修心也。师鲁又云非忘亲,此又非也。得罪虽死,不为忘亲,此事须相见,可尽其说也。五六十年来,天生此辈,沈默畏慎,布在世间,相师成风。忽见吾辈作此事,下至灶间老婢,亦相惊怪,交口议之。不知此事古人日日有也,但问所言当否而已。又有深相赏叹者,此亦是不惯见事人也。可嗟世人不见如往时事久矣!往时砧斧鼎镬,皆是烹斩人之物,然士有死不失义,则趋而就之,与几席枕藉之无异。有义君子在傍,见有就死,知其当然,亦不甚叹赏也。史册所以书之者,盖特欲警后世愚懦者,使知事有当然而不得避尔,非以为奇事而诧人也。幸今世用刑至仁慈,无此物,使有而一人就之,不知作何等怪骇也。然吾辈亦自当绝口,不可及前事也。居闲僻处,日知进道而已,此事不须言,然师鲁以修有自疑之言,要知修处之如何,故略道也。
安道与予在楚州,谈祸福事甚详,安道亦以为然。俟到夷陵写去,然后得知修所以处之之心也。又常与安道言,每见前世有名人,当论事时,感激不避诛死,真若知义者,及到贬所,则戚戚怨嗟,有不堪之穷愁形于文字,其心欢戚无异庸人,虽韩文公不免此累,用此戒安道慎勿作之文。师鲁察修此语,则处之之心又可知矣。近世人因言事亦有被贬者,然或傲逸狂醉,自言我为大不为小。故师鲁相别,自言益慎职,无饮酒,此事修今亦遵此语。咽喉自出京愈矣,至今不曾饮酒,到县后勤官,以惩洛中时懒慢矣。夷陵有一路,只数日可至郢,白头奴足以往来。秋寒矣,千万保重。不宣修顿首。
【与尹师鲁第二书〈景三年〉】
某顿首。自荆州得吾兄书后,寻便西上,十月二十六日到县。倏兹新年,已三月矣,所幸者,老幼无恙。老母旧不饮酒,到此来,日能饮五七杯,随时甘脆足以尽欢。修之旧疾,渐以失去,亦能饮酒矣。不知师鲁为况如何?到此便欲遣任进去,又为少事,且遣伊入京师,于今未回。前者于朱驾部处见手书,略知动静。
夷陵虽小县,然争讼甚多,而田契不明。僻远之地,县吏朴鲠,官书无簿籍,吏曹不识文字,凡百制度,非如官府一一自新齐整,无不躬亲。又朱公以故人日相劳慰,时时颇有宴集。加以乍到,闺门内事亦须自管。
开正以来,始似无事,治旧史。前岁所作《十国志》,盖是进本,务要卷多。今若便为正史,尽宜删削,存其大要,至如细小之事,虽有可纪,非干大体,自可存之小说,不足以累正史。数日检旧本,因尽删去矣,十亦去其三四。师鲁所撰,在京师时不曾细看,路中昨来细读,乃大好。师鲁素以史笔自负,果然。河东一传大妙,修本所取法此传,为此外亦有繁简未中,愿师鲁亦删之,则尽妙也。正史更不分五史,而通为纪传,今欲将《梁纪》并汉、周,修且试撰次,唐、晋师鲁为之,如前岁之议。其他列传约略,且将逐代功臣随纪各自撰传,待续次尽,将五代列传姓名写出,分而为二,分手作传,不知如此于师鲁意如何?吾等弃于时,聊欲因此粗申其心,少希后世之名。如修者幸与师鲁相依,若成此书,亦是荣事。今特告朱公□介,驰此奉咨,且希一报,如可以,便各下手。只候任进归,便令赍《国志》草本去次。春寒,保重。
【与尹师鲁第三书〈庆历四年〉】
某顿首启。始闻师鲁徙晋,乃骇然,本初与郭推官计,师鲁必离渭而受晋命,中道无所淹留,径之晋,则谓于晋得相见。既闻待阙,至九月,又计当入洛,则谓于洛得相见。又闻方留州,有所陈,来期未可知,则谓遂不相见而东也。及陕,乃知直趋绛州。修在绛阻雨数日,苟更少留,犹得道中相遇,奈何前后相失如此!尚欲留陕,走人至解,期一为会。而大暑惧烦,往复亦须三四日,又不欲久在陕,使郡人有馆待之劳。顾此势不得留庆、晋,不足屑屑于胸中。但向闻师鲁有失子之苦,时方走河东界,道远多事,不暇奉慰。修尝失一五岁小儿,已七八年,至今思之,痛苦初失时。修素谓诸君自为寡情而善忽世事者,尚如此,况师鲁素自谓有情而子长又贤哉!语及此,虽修忽自不堪,又欲进何说以解师鲁心邪!
自西事已来,师鲁之发无黑者,其不如意事多矣。人生白首矣,外物之能攻人者,其类甚多,安能尚甘于自苦邪!得失不足计,然虽欢戚势既极,亦当自有否泰,惟不动心于忧喜,非勇者莫能焉。咫尺不相见,又无以奉慰,惟自宽自爱乃佳。
【与尹师鲁第四书〈庆历五年春〉】
某顿首启。两路地壤相接,幸时文字往还,然阙附状,盖书生责以钱谷,强其所不能,自然公私不济,况其素懒于作书也。然时闻师鲁动止。苏子美事深欲论叙,但避犹豫,闻有极言,乃知自信为是,甚善甚善。子美虽未亟复,其如排沮群议,为益不少。晋、潞,师鲁少所乐游,其况如何?春寒,千万保爱。
列传人名,便请师鲁录取一本,分定寄来。不必以人死年月断于一代,但著功一代多者,隋代分之,所贵作传与纪相应,千万递中却告一信,要知尊意。
【与尹师鲁第五书〈庆历五年夏〉】
某顿首。今春子渐兄云亡,修在镇场,半月后方知,时又卧病,草率走介,托赵秉致奠,云已之洛中矣,苦事苦事。修一春在外,四月中还家,则母、病妻皆卧在床,又值沈四替去本司,独力出治公事,入营医药。才得清卿来,即往德博视河功,比还,马坠伤足,至今行履未得。以故久不及拜书为慰,一写朋友号呼之痛。
子渐平生所为,世谓吉人君子者。然人生固不可以善恶较寿夭,吾徒所为,天下之人嫉之者半,故人相知不比他人易得,失一人如他人之失百人也。修往时意锐,性本真率。近年轻人事多,于世俗间,渐似耐烦,惟于故人书问,尚有逭慢之僻在。因之渐亡,追思数年不以一字往还,遂至幽明永隔,因此欲勉强于书尺,益知交游之难得为可惜也。子渐为人,不待缕述,修自知之。然其所为文章及在官有可记事,相别多年,不知子细,望录示一本。修于子渐不可无文字,墓志或师鲁自作则已,若不自作,则须修与君谟当作,盖他平生相知深者,吾二人与李之才尔。从不作墓志,则行状或他文字须作一篇也。愁人愁人。
师鲁知为士廉所讼,仇家报怨不意,亦听而行,此更不须较曲直,他不足道也,夏君来日,询他潞州事,得动静甚详,差慰。夏热,千万保重。
【与谢景山书〈景四年〉】
修顿首再拜景山十二兄法曹。昨送马人还,得所示书并《古瓦砚歌》一轴,近著诗文又三轴,不胜欣喜。景山留滞州县,行年四十,独能异其少时隽逸之气,就于法度,根蒂前古,作为文章,一下其笔,遂高于人。乃知驵骏之马奔星覆驾,及节之銮和以驾五辂,而行于大道,则非常马之所及也。古人久困不得其志,则多躁愤佯狂,失其常节,接舆、屈原之辈是也。景山愈困愈刻意,又能恬然习于圣人之道,贤于古人远矣。某常自负平生不妄许人之交,而所交必得天下之贤才,今景山若此,于吾之交有光,所以某益得自负也,幸甚幸甚。
与君谟往还书,不如此何以发明?然何必惧人之多见也?若欲长而耻短,则是有争心于其中,有争心则意不在于谋道也。荀卿曰,“有争气者,不可与辩”,此之谓也。然君谟既规景山之短,不当以示人,彼以示人,景山不当责之而欲自蔽也,愿试思之。此县常有人入京,频得书信往还,今者兹人入京,作书多,未能子细。夏热,千万自爱。
【答李淑内翰书〈宝元元年〉】
修启。修违去门馆,今三年矣,罪弃之迹不敢自齿于人,是以虽有诚心饥渴之勤,而奏记、通问,弥时旷阙,惟恃怜悯,宽而置之。今月六日,邮中蒙赐手书,加以存恤憔悴之意,感悦何胜,幸甚幸甚。
问及《五代》纪传,修曩在京师,不能自闲,辄欲妄作,幸因余论,发于教诱,假以文字,力欲奖成。不幸中间,自罹咎责。尔来三年,陆走三千,水行万里,勤职补过,营私养亲,偷其暇时,不敢自废,收拾缀缉,粗若有成。然其铨次去取,须有义例;论议褒贬,此岂易当?故虽编摭甫就,而首尾颠倒,未有卷第,当更资指授,终而成之,庶几可就也。蕞尔之质,列于囚拘,瞻望门墙,岂任私恨。
【与王源叔问古碑字书〈宝元元年〉】
修顿首白源叔学士。秋凉,体候无恙。修以罪废,不从先生长者之游久矣。今春蒙恩得徙兹邑,然地僻而陋,罕有学者,幸而有之,亦不足与讲论。或事有凝滞,无所考正,则思见君子,北首瞻望而已。
县有古碑一片,在近郊数大冢之间,《图经》以为儒翟先生碑。其文云:“先生讳寿,字元考,南阳隆人也。”大略述其有道不仕,以学为业。然不著其姓氏,其题额乃云“苡<彡需>A7先生碑”。A7字疑非翟字,而莫有识者,许慎《说文》亦不载,外方无他书可考正。其文辞简质,皆棣书。书亦古朴,隐隐犹可读,乃云熹平三年立,去今盖八百五十六年矣。汉之金石之文存于今者盖寡,惜其将遂摩灭,而图记所载讹谬若斯,遂使汉道草莽之贤湮没而不见。源叔好古博学,知名今世,必识此字,或能究见其人本末事迹,悉以条示,幸甚幸甚。源叔居京师事多,不当以此烦听览。渐寒,千万保重。不宣。
【答孙正之侔第二书〈宝元二年〉】
某再拜。人至,辱书甚勤。前年丁元珍得所示书,喜吾子之好学自立,然未深相知,及得今书,乃知吾子用心如此。仆与吾子生而未相识面,徒以一言相往来,而吾子遽有爱我之意,欲戒其过,使不陷于小人。此非惟朋友之义,乃吾父兄训我者不过如此。仆自知何足爱,而吾子所爱者道也。世之知道者少,幸而有焉,又自为过失以取累,不得为完人,此吾子之所悉也。
仆知道晚,三十年前尚好文华,嗜酒歌呼,知以为乐而不知其非也。及后少识圣人之道,而悔其往咎,则已布出而不可追矣。圣人曰“勿谓小恶为无伤”,言之可慎也如此。为仆计者,已无奈何,惟有力为善以自赎尔。《书》曰:“改过不吝。”《书》不讥成汤之过,而称其能改,则所以容后世之能自新者。圣人尚尔,则仆之改过而自赎,其不晚也。吾子以谓如此可乎?尚为未可,则愿有可进可赎之说见教。
吾子待我者厚,爱我者深,惜乎未得相见,以规吾子之所未至者,以报大惠,盖其他不足以为报也。值多事,不子细。
【与刁景纯学士书〈宝元二年〉】
修顿首启。近自罢乾德,遂居南阳,始见谢舍人,知丈丈内翰凶讣,闻问惊怛,不能已已。丈丈位望并隆,然平生亦尝坎坷,数年以来,方履亨涂,任要剧,其去大用尺寸间尔,岂富与贵不可力为,而天之赋予多少有限邪?凡天之赋予人者,又量何事而为之节也,前既不可诘,但痛惜感悼而已。
某自束发为学,初未有一人知者。及首登门,便被怜奖,开端诱道,勤勤不已,至其粗若有成而后止。虽其后游于诸公而获齿多士,虽有知者,皆莫之先也。然亦自念不欲效世俗子,一遭人之顾己,不以至公相期,反趋走门下,胁肩谄笑,甚者献谗谀而备使令、以卑昵自亲,名曰报德,非惟自私,直亦待所知以不厚。是故惧此,惟欲少励名节,庶不泯然无闻,用以不负所知尔。某之愚诚,所守如此,然虽胥公,亦未必谅某此心也。
自前岁得罪夷陵,奔走万里,身日益穷,迹日益疏,不及再闻语言之音,而遂为幽明之隔。嗟夫!世俗之态既不欲为,愚诚所守又未克果,惟有望门长号,临柩一奠,亦又不及,此之为恨,何可道也!徒能惜不永年与未大用,遂与道路之人同叹尔。
知归葬广陵,遂谋京居,议者多云不便,而闻理命若斯,必有以也。若须春水下汴,某岁尽春初,当过京师,尚可一拜见,以尽区区。身贱力微,于此之时当有可致,而无毫发之助,惭愧惭愧。不宣。某再拜。
【与陈员外书〈康定元年〉】
陈君足下无恙。近县干上府,得书一角,属有少吏事,不皇作报,即而私有惑焉。修本愚无似,固不足以希执友之游。然而群居平日,幸得肩从齿序,跪拜起居,窃兄弟行,寓书存劳,谓宜有所款曲以亲之之意,奈何一幅之纸,前名后书,且状且牒,如上公府。退以寻度,非谦即疏。此乃世之浮道之交,外阳相尊者之为,非宜足下之所以赐修也。
古之书具,惟有铅刀、竹木。而削札为刺,止于达名姓,寓书于简,止于舒心意,为问好。惟官府吏曹,凡公之事,上而下者则曰符、曰檄;问讯列对,下而上者则曰状;位等相以往来,曰移、曰牒。非公之事,长吏或自以意晓其下以戒以饬者,则曰教;下吏以私自达于其属长而有所问候请谢者,则曰笺记、书启。故非有状牒之仪,施于非公之事。相参加今所行者,其原盖出唐世大臣,或贵且尊,或有权于时,绅凑其门以傅,向者谓旧礼不足为重,务稍增之,然始于刺谒,有参候起居,因为之状。及五代,始复以候问请谢加状牒之仪,如公之事,然止施于官之尊贵及吏之长者。其伪缪所从来既远,世不根古,以为当然。
居今之世,无不知此,而莫以易者,盖常俗所为积习已牢。而不得以更之也。然士或同师友,缔交游,以道谊相期者,尚有手书勤勤之意,犹为近古。噫!候问请谢,非公之事,有状牒之仪以施于尊贵长吏,犹曰非古之宜用,况又用之于肩从齿序,跪拜起居如兄弟者乎?岂足下不以道义交游期我,而惜手书之勤邪?将待以牵俗积习者,而姑用世礼以遇我之勤邪?不然,是为浮道以阳相尊也。是以不胜拳拳之心,谨布左右。属以公檄赴滑台,行视驿传,迫于促装。杨秀才旦诣县,府中事可悉数。
【答祖择之书】
修启秀才。人至,蒙示书一通,并诗、赋、杂文、两策,谕之曰:“一览以为如何?”某既陋,不足以辱好学者之问,又其少贱而长穷,其素所为,未有足称以取信于人。亦尝有人问者,以不足问之愚,而未尝答人之问。足下卒然及之,是以愧惧不知所言。虽然,不远数百里走使者以及门,意厚礼勤,何敢不报。
某闻古之学者必严其师,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笃敬,笃敬然后能自守,能自守然后果于用,果于用然后不畏而不迁。三代之衰,学校废。至两汉,师道尚存,故其学者各守其经以自用。是以汉之政理文章与其当时之事,后世莫及者,其所从来深矣。后世师法渐坏,而今世无师,则学者不尊严,故自轻其道。轻之则不能至,不至则不能笃信,信不笃则不知所守,守不固则有所畏而物可移。是故学者惟俯仰徇时,以希禄利为急,至于忘本趋末,流而不返。夫以不信不固之心,守不至之学,虽欲果于自用,莫知其所以用之之道,又况有禄利之诱,刑祸之惧以迁之哉!此足下所谓志古知道之士世所鲜而未有合者,由此也。
足下所为文,用意甚高,卓然有不顾世俗之心,直欲自到于古人。今世之人,用心如足下者有几?是则乡曲之中,能为足下之师者谓谁?交游之间,能发足下之议论者谓谁?学不师则守不一,议论不博则无所发明而究其深。足下之言高趣远,甚善,然所守未一而议论未精,此其病也。窃惟足下之交游,能为足下称才誉美者不少,今皆舍之,远而见及,乃知足下是欲求其不至,此古君子之用心也,是以言之不敢隐。
夫世无师矣,学者当师经。师经必先求其意,意得则心定,心定则道纯,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施于事者果毅。三代、两汉之学,不过此也。足下患世未有合者,而不弃其愚,将某以为合,故敢道此,未知足下之意合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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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居士外集卷二十
◎书二十首
【答徐无党第一书】
修白。人还,惠书及《始隐》、《书论》等,并前所寄《获麟论》文,辞驰骋之际,岂常人笔力可到?于辨论经旨,则不敢以为是。盖吾子自信甚锐,又尝取信于某,苟以为然,谁能奉夺?凡今治经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为诸儒以自出之说汨之也。今于经外又自为说,则是患沙浑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尽去,则水清而明矣。
鲁隐公南面治其国,臣其吏民才十余年,死而入庙,立谥称公,则当时鲁人孰谓息姑不为君也?孔子修《春秋》,凡与诸候盟会、行师、命将,一以公书之,于其卒也,书曰“公薨”,则圣人何尝异隐于他公也?据《经》,隐公立十一年而薨,则左氏何从而知其摄,公羊、谷梁何从而见其有让桓之迹,吾子亦何从而云云也?仲尼曰“吾其为东周乎”,与吾子起于平王之说,何相反之甚邪!故某常告学者慎于述作,诚以是也。秋初许相访,此不子细,略开其端,吾子必能自思而得之。不宣。某书白。
【答徐无党第二书〈庆历三年〉】
修再拜白。前夜自外归,灯下得吾子书,言陈烈事。亟读之,未暇求陈君之所为,犹爱吾子辞意甚质,径知吾子之有成,不负其千里所以去父母而来之之意。修亦粗塞责,不愧于吾子之父母与亲戚邻里乡党之人。甚善甚善。
修今岁还京师,职在言责,值天下多事,常日夕汲汲,为明天子求人间利病,无小大,皆躬自访问于人。又夏大暑,老母病,故不得从今学者以游,得少如前岁之乐。自入京来,便闻陈君之名,数以问于人,多不识,今得吾子所言,如见其面矣。幸母病今已愈,望时过,且谋共见陈君。
【与陈之方书】
某白陈君足下。某忧患早衰之人也,废学不讲久矣。而幸士子不见弃,日有来吾门者,至于粹然仁义之言,韪然闳博之辩,蔚然组丽之文,阅于吾目多矣。若吾子之文,辩明而曲畅,峻洁而舒迟,变动往来,有驰有止,而皆中于节,使人喜慕而不厌者,诚难得也。某固不能悉得天下之士,然尽某所见,如吾子之文,岂一二可数哉?为而不止,行而必至,畜厚而发益远。吾虽不能悉得天下之士,然天下之士如吾子者,可一二而数也。某老矣,心耗力惫,有所不能,徒喜后生之奋于斯也,恨不得鸣跃于其间而从之。姑奉此为谢。
【与集贤杜相公书〈庆历四年秋〉】
修皇恐顿首。三两日,不审尊体动止何似。某被催赴任,不得躬造门下,岂胜恋恋之诚!保州叛卒,必欲招之,而外不退兵,虽使忠臣孝子,不免疑惑。今又闻有筑城之请,虽知朝廷不以为是,而便宜之旨已下军前,万一他事尽如筑城之缪,遂不请而便宜从事,脱有败误,则一方之事系天下安危。伏惟聪明,何以裁处?
某才薄力劣,不足以备急缓之用,若止于调发输饷,此俗吏之所能为,故自请愿与田、李共议兵事,至今寝而不报。内窃自度,不报诚宜。然朝廷既已力排言事者,而托以用才于外,今反疑之而不任以事,何以解言者之惑哉?此某之不可谕也。秋暑尚繁,伏惟为国自重。
【与田元均论财计书〈皇二年〉】
修启。承有国计之命,朝野欣然。引首西望,近审已至阙下。道路劳止,寝味多休。弊乏之余,谅烦精虑。建利害、更法制甚易,若欲其必行而无沮改,则实难;裁冗长,塞侥幸非难,然欲其能久而无怨谤,则不易。为大计,既迟久而莫待;收细碎,又无益而徒劳。凡相知为元均虑者,多如此说,不审以为如何?但日冀公私蒙福尔。春暄,千万为国自厚。不宣。修再拜。
【答陈知明书〈皇二年〉】
修再拜启。人至,辱书,有秦燕玉马之说,何其谦之甚邪!某昨在广陵,一相见于众人中,未有相知之意,及食,将撤案,方接足下以言,而始知其非众人也。然尚不暇少留,以尽修之所欲得者,后常以为恨也。去年辱书于颍,又客之来自滁者皆能道足下之事,于是判然以为士之相知,或相望于千里,或相追于异世,知其道而已,不必接其迹也,则广陵之不留,无足以为恨。此前书所道,勤勤备矣。
某于足下,不必见其文章之自述,然后以为知也明矣。盖尝辱示诗及书,读而爱之不已,以谓闳博高深,必有放纵奔驰而可喜者,虽得之多,宜不厌也。因复辄有求于足下者,譬之垂涎已啖一脔之味,而思快意于五鼎之间也,何足怪哉!幸足下无惜。
【又答宋咸书〈至和三年〉】
某启。去年冬承惠问,时以奉使契丹,不皇为答。兹者人至,辱书,岂胜感愧。某区区于此,无补当时,徒于京师大众中,汩汩人事,旧学都废,耳不闻仁义之言久矣。惟吾子不以甘荣禄、走声利之徒见待,时有所教,幸甚幸甚。天日之高,以其下临于人者不远,而自古至今,积千万人之智测验之,得其如此。故时亦有差者,由不得其真也。圣人之言,在人情不远,然自战国及今,述者多矣,所以吾侪犹不能默者,以前人未得其真也。然亦当积千万人之见,庶几得者多而近是,此所以学者不可以止也。足下以为如何?倘或不然,当赐教。向热,为政外自重,以副所怀。不宣。某再拜。
【答李大临学士书〈皇二年〉】
修再拜。人至,辱书,甚慰。永阳穷僻而多山林之景,又尝得贤士君子居焉。修在滁之三年,得博士杜君与处,甚乐,每登临览泉石之际,惟恐其去也。其后徙官广陵,忽忽不逾岁而求颍,在颍逾年,差自适,然滁之山林泉石与杜君共乐者,未尝辄一日于心也。今足下在滁,而事陈君与居。足下知道之明者,固能达于进退穷通之理,能达于此而无累于心,然后山林泉石可以乐,必与贤者共,然后登临之际有以乐也。
足下所得与修之得者同,而有小异者。修不足以知道,独其遭世忧患多,齿发衰,因得闲处而为宜尔,此为与足下异也。不知足下之乐,惟恐其去,能与修同否?况足下学至文高,宜有所施于当世,不得若某之恋恋,此其与某异也。得陈君所寄二图,览其景物之宛然,复思二贤相与之乐,恨不得追逐于其间。因人还,草率。
【与王深甫论世谱帖】
修启。惠借《颜氏谱》,得见一二,大幸前世常多丧乱,而士大夫之世谱未尝绝也。自五代迄今,家家亡之,由士不自重,礼俗苟简之使然。虽使人人自求其家,犹不可得,况一人之力,兼考于缪乱亡失之余,能如所示者,非深甫之好学深思莫能也。《颜谱》且留,愚有未达,须因见过得请。《集古录》未始委僮奴,昨日大热,艰于检寻,今送,不次。修再拜。
【与王深甫论裴公碣〈嘉八年〉】
修启。辱示,承旦莫体佳。高阳说如此,为得之矣。载初元年正月,乃永昌年之十一月尔,当与永昌同年。天授庚寅,载初己丑尔。然自天授至长安四年甲辰,凡十五年,使自武德不除周年,则乾元己亥乃一百四十二年,除周年,则大历乙卯为一百四十年。乙卯,大历十年也,哥舒晃事在八年。又江西出兵,不当越数千里出于明州,此又可疑。前日奉答后再将校勘,却未敢书,更俟面议也。盖江西出岭,路绝近,次则出湖南,已为稍远,就令出明州,非江西可节制也。病嗽无,姑此为报。修顿首。
【再与王深甫论裴公碣】
修启。蒙疏示,开益已多,感服何已!唐除周岁,诚如所谕,兼密罢明州在建中二年,则大历八、九年后,儆为明守而密代之,以年数推之,与乾元之说不较可知。但恐除周之年,前人未必如此,难以臆断为定,当两载之,使来者自择也。高阳门徒之说,恐便是高阳人,未知何如?《郭子仪家传》等先送,碑当续驰。修再拜。
所推诚好,然更深思唐人除周之说,恐未必然也。则天是天授中改周,惟复是载初,相较亦只一年尔。
【与王深甫论五代张宪帖〈景□年〉】
修启。辱教甚详,蒙益不浅。所疑所论,皆与修所考验者同。今既疑之,则欲著一小论于传后,以哀其忠,如此得否?修之所书,只是变赐死为见杀,于宪无所损益。宪初节其明,但弃城而走不若守位而死,已失此节,则见杀与赐死同尔。其心则可喜,但举措不中尔。更为不见《张昭传》中所载,或为录示,尤幸。目痛,草草不次。修再拜。
庄宗月一日遇弑,存霸在河中闻变,走太原见杀,而宪亦走忻州。明宗初三日入洛,十日监国,二十日即位,宪二十四日死,初以此疑之。又本传言明宗郊天,宪得昭雪,则似非明宗杀之。更为思之,如何?
【再与王深甫论五代张宪帖】
修启。辱教,益详尽,多荷多荷。存霸奔太原,人言其马秋秋断,疑其战败而来,存霸乃以情告,仍自髡,衣僧衣,见符彦超曰:“愿为山僧,望公庇护。”彦超亦欲留之俟朝命,为军众所杀,若此,则宪似知庄宗已崩,据张昭劝宪奉表,则知新君立明矣。但不知其走忻州何故也。此意可喜,而死不得其所尔。食后见过,更尽高议,可乎?修再拜。
【问王深甫五月一日会朝帖】
修启。信宿为况清佳。前日贪奉笑言,有一事数日欲咨问,偶忘之。唐时有五月一日会朝之礼,略记其始本出于道家,是日君臣集会,其仪甚盛。而其说不经,不知起自何帝,亦记得是开元已后方有,略与批示其时为幸。修再拜。
中间尝罢,后又复行,复行恐是宪宗朝,亦不记子细。
【与杜论祁公墓志书〈嘉二年〉】
修启。专人至,辱书,伏承暑热,孝履支福,深慰企想。所要方字,终不曾得的实葬日,以谓卜日尚远,遂未曾铨次,忽辱见索,亦莫知葬其远近。为一儿子患伤寒,三次劳发,已一月在床,虚乏可忧。日夕忧迫,心绪纷乱,不能清思于文辞,纵使强为之,辞亦不工,有玷清德。如葬其逼,乞且令韩舍人将行状添改作志文。修虽迟缓,当自作文一篇记述。平生知己,先相公最深,别无报答,只有文字是本职,固不辞,虽足下不见命,亦自当作。然须慎重,要传久远,不斗速也。苟粗能传述于后,亦不必行,况治命不用邪?若葬期未有日,可待,即尤好也,然亦只月十日可了。若以愚见,志文不若且用韩公行状为便,缘修文字简略,止记大节,期于久远,恐难满孝子意。但自报知己,尽心于纪录则可耳,更乞裁择。
范公家神刻,为其子自增损,不免更作文字发明,欲后世以家集为信,续得录呈。尹氏子卒,请韩太尉别为墓表。以此见朋友、门生、故吏,与孝子用心常异,修岂负知己者!范、尹二家,亦可为鉴,更思之。然能有意于传久,则须纪大而略小,此可与通识之士语,足下必深晓此。但因葬期速,恐仓卒不及,遂及斯言也,幸察。京师区区中,日为病患忧煎,不时遣人致问。夏热,节哀自爱。
【再与杜论祁公墓志书〈嘉二年〉】
修启。秋凉,不审孝履何似?前于递中辱书,所示志文今已撰了,为无得力人,遂托李学士送达。修愚鄙,辱正献公知遇,不比他人。公之知人推奖,未有若修之勤者;修遇知己,未有若公知之深也。其论报之分,他事皆云非公所欲,惟纪述盛德,可以尽门生故使之分。然以衰病,文字不工,不能次序万分之一,此尤为愧恨也。然所纪事,皆录实,有稽据,皆大节与人之所难者。其他常人所能者,在他人更无巨美,不可不书,于公为可略者,皆不暇书。〈如作提刑断狱之类。〉然又不知尊意以为何如?苟见信,甚幸,或择一真楷书而字画不怪者书之,亦所以传世易晓之意也。刻石了,多乞数本,为人来求者多。葬事知定十月,不知何人篆盖?早了为善,昨礼院定谥曰正献。〈清白守节曰贞,今曰正,避御名,音同所改也。文贤有成曰献,义兼文节,文正矣。〉知己今不可得,每临公事,但知感涕尔。渐寒,侍亲千万节哀自爱。不宣。修再拜。
【问刘原甫侍读入阁仪帖】
入阁之礼,起自何年,〈阁是何殿?〉开延英,亦起何年?五日一起居,遂废正衙不坐,起何年?三者,孤陋所不详,乞示其本末。
修启。辱示,其烦尊用。然得以开释未悟,其幸尤多,感刻、感刻。问此一事,本为明宗置内殿起居,又复入阁,当时缘昭宗朝误缪,不合故事也。朔望宣政一事,尤失紫宸入阁本制也。〈然不见初起年代。〉今乃入阁却御前殿,〈此自昭宗失之。延英之对与入阁合仪,〈亦自昭宗失之。〉起居而废正衙,〈自明宗失之,至今遂尔。〉含元大殿,〈大朝会。〉宣政常朝,〈谓之正衙。本为玄宗朔望以陵寝荐食,不复御正殿,始于便殿召入宰臣本已下,此入阁之渐。今云朔望御宣政殿,大失之矣。〉延英便殿,〈亦谓入阁,乃五日一开,与宰臣议事,宣政立而奏事讫,赐坐茶汤。延英赐坐而论事,盖渐密而渐亲也。昭宗始一日中九度开延英入阁,仍于一度开延英,一日行之。〉前殿入阁,〈唐末,即于朔望日前殿正观殿行入阁,自后唐至国朝,并于文明殿行入阁皆非便殿。或指朔宣正为入阁,尤误说也。〉修于史已不熟,于制度又不熟,乞为参详之。
【与蔡君谟求书集古录目序书〈嘉八年〉】
修启。在河朔,不能自闲,尝集录前世金石之遗文,自三代以来古文奇字,莫不皆有。中间虽罪戾摈斥,水陆奔走,颠危困踣,兼之人事吉凶,忧患悲愁,无聊仓卒,未尝一日忘也。盖自庆历乙酉,逮嘉壬寅,十有八年,而得千卷,顾其勤至矣,然亦可谓富哉!窃复自念,好嗜与俗异驰,乃得区区收拾世人之所弃者,惟恐不及,是又可笑也。因辄自叙其事,庶以见其志焉。
然顾其文鄙意陋,不足以示人。既则自视前所集录,虽浮屠、老子诡妄之说,常见贬绝于吾儒者,往往取之而不忍遽废者,何哉?岂非特以其字画之工邪?然则字书之法虽为学者之余事,亦有助于金石之传也。若浮屠、老子之说当弃而获存者,乃直以字画而传,是其幸而得所托尔,岂特有助而已哉?仆之文陋矣,顾不能以自传,其或幸而得所托,则未必不传也。由是言之,为仆不朽之托者,在君谟一挥毫之顷尔。窃惟君子乐善欲成人之美者,或闻斯说,谓宜有不能却也,故辄持其说以进而不疑。伏惟幸察。
【与乐秀才第一书〈景三年〉】
某白秀才乐君足下。昨者舟行往来,皆辱见过,又蒙以所业一册,先之启事,宛然如后进之见先达之仪。某年始三十矣,其不从乡进士之后者于今才七年,而官仅得一县令,又为有罪之人,其德、爵、齿三者,皆不足以称足下之所待,此其所以为惭。自冬涉春,阴泄不止,夷陵水土之气,比频作疾,又苦多事,是以阙然。
闻古人之于学也,讲之深而言之笃,其充于中者足,而后发乎外者大以光。譬夫金玉之有英华,非由磨饰染濯之所为,而由其质性坚实,而光辉之发自然也。《易》之《大畜》曰:“刚健笃实,辉光日新。”谓夫畜于其内者实,而后发为光辉者日益新而不竭也。故其文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此之谓也。古人之学者非一家,其为道虽同,言语文章未尝相似。孔子之系《易》,周公之作《书》,奚斯之作《颂》,其辞皆不同,而各自以为经。子游、子夏、子张与颜回同一师,其为人皆不同,各由其性而就于道耳。今之学者或不然,不务深讲而笃信之,徒巧其词以为华,张其言以为大。夫强为则用力艰,用力艰则有限,有限则易竭。又其为辞不规模于前人,则必屈曲变态以随时俗之所好,鲜克自立。此其充于中者不足,而莫自知其所守也。
窃读足下之所为高健,志甚壮而力有余。譬夫良骏之马,有其质矣,使驾大辂而王良驭之,节以和銮而行大道,不难也。夫欲充其中,由讲之深,至其深,然后知自守。能如是矣,言出其口而皆文。修见恶于时,弃身此邑,不敢自齿于人。人所共弃而足下过礼之,以贤明方正见待,虽不敢当,是以尽所怀为报,以塞其惭。某顿首。
【代曾参答第子书〈不类公作,今附书末。〉】
参白诸足下。闻吾党之士思夫子而莫得见也,以有子之貌似夫子,欲假设其位以夫子师之,诸足下必其然乎否邪?吾试为诸足下陈夫子之道以为断。
诸足下知天之有四时乎?春能生物而不能长也,夏能长之而不能成也,秋能有成而不能有敛也,敛之者其在冬矣。自生民以来,有大圣德,居大圣位,而作法以济世者,类不过八九。三皇经始之,五帝缵明之,禹、汤、文、武该洽之,周公祖述之。经始者春也,缵明之,该洽之者夏也,祖述之者秋也。天恐斯文之中未有以折衷,乃生吾夫子于衰乱之世。前圣之所未立者,俾夫子立之;前圣之所未作者,俾夫子作之。上规圣明,下救沦坏,垂之百王而不变,稽之千古而不疑。虽百周公、百尧舜复出于世,亦无以过夫子也。是夫子于列圣有成岁之功也,是列圣不能敛而夫子敛之也。
吾以谓夫子之道,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吾与诸足下奚所识知?幸而生于时,得以登其门,望其堂,而传其道,以光荣其身。吾与诸足下犹众无名之星也,夫子犹日月之明也,以无名之星代日月之明,虽积累万数,吾未见其可,况一焉而已乎!诸足下奈何乃不察于是也?天则有一冬,而诸足下有二冬乎?苟有子升夫子之席,而吾与诸足下趋进于左右,敛衣而立,负墙而请,当是时,有子能勿愧乎?吾有以知彼之必愧也。吾侪有所问而不能答,有所辨而不能断,哗然而往,默然而来,铿然而叩,寂然而应,当是时,有子能勿惭乎?吾又知彼之必惭也。昔者吾友子渊,实有圣人之德,不幸短命,前夫子而死。使子渊尚在,而设之于夫子之席,吾犹恐天下之不吾信也。足下以有子之道义,孰与子渊?德明而仁备,孰与子渊?夫子称而叹之,孰与子渊?群弟子服其为人,孰与子渊?达夫子之道而邻夫子之性,孰与子渊?是数者皆无一可,而独以其容貌之似,而欲升师之席,窃师之位,不亦难乎!
夫容貌之似者,非独有子也,阳虎亦似矣。如欲其大似,则当以阳虎为先,奚先于有子哉?诸足下果欲何邪?复欲睹夫子之容乎?复欲闻夫子之道乎?如止欲睹夫子之容,则图之可也,木之可也,何必取弟子之似者以僭其称而悖其位?如必欲闻夫子之道,不可以苟而已也。
且吾闻之:师其道,不必师其人;师其人,不必师其形。如欲师其道,则有夫子之六经在,《诗》可以见夫子之心,《书》可以知夫子之断,《礼》可以明夫子之法,《乐》可以达夫子之德,《易》可以察夫子之性,《春秋》可以存夫子之志。是之弗务,而假设以为尚,此吾所以悼痛而不敢知也。且昔夫子果何师哉?师尧、舜者也,师文王者也,师周公者也。惟曰师其道而已,未闻其假设而师之,则似尧、舜者,似文王者,似周公者,终身而不得见矣。苟不见其人,则亦弗师其道乎?夫麟之于兽也,凤之于鸟也,出乎其类而处乎长者也。不幸而麟以死,凤以亡,则亦假设而为之乎?诸足下盍姑止,不然吾恐万世之后,完口者寡矣。死而无知则已,如其有知,则子渊、子路辈将目流涕而有责于足下也。诸足下其思之!不宣。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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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一·居士外集卷二十一
◎策问五首试策八首
【问进士策题五道】
问:古之人作诗,亦因时之得失,郁其情于中,而发之于咏歌而已。一人之为咏歌,欢乐悲瘁宜若所系者,未为重矣。然子夏序《诗》,以谓“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者。《诗》之言,果足以动天地、感鬼神乎?
问:古之为圣人者莫如舜,贤而与圣人近者莫如颜回。仲尼称虞舜不可及,而颜氏其殆庶几。至其称舜之所为,则曰“好问而好察迩言”而已;称颜氏之好学,则曰“不迁怒,不贰过”而已。然则如是者,是为不可及与庶几乎?
问:汉宣中兴,丙、魏为相,后之人言为相之贤者必稽焉,宜其有兴树之业显于世也。及观其纪传,亦无他功德,相独有《明堂月令》一章,吉之事大概而已。不识丙、魏之所以得贤于后世者,可得见乎?
问:子、丑、寅,三代之正也,孔子何独行夏之时?说者曰:“夏时质也。”忠、质、文,三代之政也,孔子何独曰从周之文?使夏之时为正,则商、周之时不正乎?周之政尚文,则夏、商之政无文乎?夫周以子,则今之冬十一月乃春正也;商以丑,则今之冬十二月乃春正也。夫以冬十有一月、十有二月颁春正于天下,而教民之事,无乃与天时相戾欤?夫君臣之相和、父子之相爱、兄弟夫妇之相为悌顺,是文之本也;仁以守之、义以制之、礼乐以和节之,是文之成也。使夏、商而无文,则夏、商之世,无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制欤?说者曰:“三代之正,皆同也。子、丑、寅,出于后儒之妄也,忠、质、文,亦出于后儒之妄也。”使夫诚出于后儒之妄,则孔子安有行时、从文之说?
问:周天子之田方千里,号称万乘,万乘之马皆具,又有十二闲之马,而六卿三百六十官,必皆各有车马,车马岂不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其牧养之地又几何,而能容马若是之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马之法又如何?今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
【国学试策三道〈并问目天圣七年〉·第一道】
问:《诗》删风、雅,有一国四方之殊;《书》载典、谟,实二帝三王之道。君臣之制有别,小大之政不侔。然而《关雎》王者之风,反系于周公之化;《秦誓》诸侯之事,乃附于训诰之余。究其闳纲,必有微旨。且巧言者丘明为耻,传《春秋》蒙诬艳之讥;惠人者子产用心,作丘赋被虿尾之谤。谓之诬艳,非巧言乎;目之虿尾,岂惠人也?夫子又何谓之同耻,叹其遗爱者哉?子大夫博识洽闻,强学待问,请谈大义,用释深疑。
对:举贤而问,炎汉之得;射策程材,有唐之明诏。晁错明国家之大体,仲舒究《春秋》之一元,皆条对于篇章,备天子之亲览;刘ナ述兵农之大略,微之以才识而中科,然品核其言词,由有司而考第。皇上思讲勋华之闳道,欲举汉、唐之茂规,已诏公卿之流,博选贤良之士。而又申《周官》辨论之法,以考于贤能;较成均上游之徒,并升于岁贡。退愧拘儒,亦当奥问。夫近世取士之弊,策试为先,谈无用之空文,角不急之常论。知井田之不能复,妄设沿革之辞;知榷酤之不可除,虚开利害之说。或策之者钩探微细,殆皆游谈;而对之者<骨皮>曲辞,仅能塞问。弃本求末,舍实得华。若乃《诗》、《书》之可疑,圣贤之异行,乐所以导和而率俗,官所以共治而建中,此皆圣师之所谈,明问之至要。敢陈臆见,用备询求。策曰《诗》删风、雅,有一国四方之殊;《书》载典、谟,是二帝三王之道。《关雎》王者之风,反系于周公之化;《秦誓》诸侯之事,乃附于训诰之余。考其本因,可为梗概。夫述四始之要,明五际之变,始之以《风》,终之以《颂》。以厚风俗,以察盛衰,此《诗》之所以作也。而变《风》变《雅》,有六义之殊焉。《关雎》王化之基,三百五篇推其首,而《周南》之作,亦系其列者,盖姬旦分陕而居,天子与之共治,故其政化之美得系于王者之风也。述百篇为历代之宝,断之自唐,迄之以周,以陈典、谟,以为约束,此《书》之所以设也。作诰、作誓,皆三王之事焉。成汤有罪己之言,五十九篇载其义,而秦侯之誓亦参其末者,盖穆公伐晋之辞,夫子善之于改过,故其诫令之说,亦附训诰之余。不然,夫仲尼述尧、舜,删《诗》、《书》,著为不刊,以示来叶,岂容其失乎?且巧言者丘明所耻,惠人者子产用心,著于前经,此可明矣。先儒称仲尼立一王之法,始修《春秋》,而亲授丘明,使之作《传》。及范宁欲专《谷梁》一家,故蒙以诬艳之讥。前志称子产犹众人之母,善其养民,而临治郑国,能行其惠。及国人怨其丘赋之重敛,故被以虿尾之谤。夫传一经之义,非曲而畅之,盖不能详也。救一时之弊,盖权而行之,非为毒也。学者偏见。妄云诬艳,岂丘明之失欤?国人无知,谤以虿尾,非子产之过矣。况以仲尼之圣,作经亲授,岂有缪举乎?国侨既死,国人皆罢,不曰惠乎!宜其同巧言之为耻,以遗爱而见称也。荒孱之说,敢以此闻。谨对。
【国学试策三道·第二道】
问:乐由中出,音以心生,自金石毕陈,《咸》、《韶》间作,莫不协和律吕,感畅神灵。虽嗜欲之变万殊,思虑之端百致,敦和饰喜,何莫由斯。是以哀乐和睽,则噍杀单缓之音应其外,礼信殊衍,则《大雅》、《小雅》之歌异其宜。锺期改听于流水,伯喈回车于欲杀。戚忧未弭,子夏不能成声;感慨形言,孟尝所以扌文泣。斯则乐由志革,音以情迁,盖心术定其惨舒,铿锵发之影响。是以亡陈遗曲,唐人不以为悲;文皇剧谈,杜生于斯结舌。谓致乐可以导志,将此音不足移人。先王立乐之方,君子审音之旨,请论详悉,倾伫洽闻。
对:人肖天地之貌,故有血气仁智之灵;生禀阴阳之和,故形喜怒哀乐之变。物所以感乎目,情所以动乎心,合之为大中,发之为至和。诱以非物,则邪僻之将入;感以非理,则流荡而忘归。盖七情不能自节,待乐而节之;至性不能自和,待乐而和之。圣人由是照天命以穷根,哀生民之多欲,顺导其性,大为之防。为播金石之音以畅其律,为制羽毛之采以饰其容,发焉为德华,听焉达天理。此六乐之所以作,三王之所由用。人物以是感畅,心术于焉惨舒也。故《乐记》之文,噍杀单缓之音以随哀乐而应乎外;师乙之说,以《小雅》、《大雅》之异礼信而各安于宜。夫奸声正声应感而至,好礼好信由性则然,此则礼信之常也。若夫流水一奏而子期赏音,杀声外形则伯喈兴叹,子夏戚忧而不能成声,孟尝听曲而为之堕睫,亡陈之曲唐人不悲,文皇剧谈杜生靡对,斯琐琐之滥音,曾非圣人之至乐。语其悲,适足以蹙匹夫之意;谓其和,而不能畅天下之乐。且黄钟六律之音,尚贱于末节;《大武》三王之事,犹讥于未善。况鼓琴之末技,亡国之遗音,又乌足道哉,必欲明教之导志,音之移人,粗举一端,请陈其说。夫顺天地,调阴阳,感人以和,适物之性,则乐之导志将由是乎;本治乱,形哀乐,歌政之本,动民之心,则音之移人其在兹矣。帝尧之《大章》,成汤之《大》,乃是先王立乐之方;延陵之聘鲁,夫子之闻《韶》,则见君子审音之旨。谨对。
【国学试策三道·第三道】
问:建官惟百,帝尧之闳规;莅事惟能,《武成》之今典。然则简易之理斯得,爵禄之驭有经。自卜洛开基,述天定位,别九服广轮之数,辨一圻国邑之宜。乃六卿在郊,五家为比,咸用蒙士,尸于厥官。教以和亲,禁其爱恶,惟列爵之既众,岂取士之尽贤?匪徒百里比肩,尚艰于充选;抑亦一命授职,咸仰于代耕。以夫至寡治众之言,清心省事之论,会其归趣,不乃异乎?是以秦汉已还,抑而不举,得非折衷,难用相沿乎?象魏旧章,人伦彝训,迟闻清论,用析深疑。
对:天生民而树之牧,执政以驭邦;王建国以辨其方,设官而分理。列职乎庶位,立民之大中,以登至平,皆由此道。帝尧以巍巍之功臻乎静治,故建官惟百,缉熙于大猷;姬周以郁郁之风缛乎至化,故莅事惟能,丕扬于景铄。逮夫卜洛开基,述天定位,别九服而有等,建六官而分职。至于六卿在郊,五家为比,并列官叙,教于民人。嬴政并诸侯之疆,姗古以自是,其制不经,绅者罕道。炎汉承孤秦之弊,日给不暇,相沿末流,贵因循而不比。尧民被乎无为之化,故官虽至简,亦可以治平。姬周承二代之弊,意在救时之失,故官必众建,乃能为共治。此世之异,时之然也。虽曰六卿五家,为职甚细,然由计以会要,行之诛赏,贤者尊之以劝善,不贤者罚之以去恶,则列职虽云至众,取人安不尽贤,禄何由而滥尸?官诚难于充选,此宗周所以治安而长久,后世所宜法则而奉行也。知秦历汉,积弊相沿,权宜适时,放去古法,居位者莫分善恶之真,考课者未见诛赏之当,故列职弥众,莅事益烦。故政立而治不能进,官众而人不必贤。夫清心省事之论,所以为此弊而设,非为宗周而谈也。今欲舍姬周之往轨,谈秦汉之末规,浊源清流,未见其可。夫惟简易之深旨,贤哲之异能,求礼乐之深源,述官师之大义,此诚远大之闳体,非陋儒之能具也。管窥之微,既难于殚见;刍荛之鄙,聊备于周询。谨对。
【南省试策五道〈并问目天圣八年〉】
问:管夷吾之书曰:圣人之治天下也,四民勿使杂处,杂处则其言ζ其事易。士就闲燕,工就官府,商就市井,农就田野。群萃而州处,少而习焉,其志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且曰士农之子常为士农,工商之子常为工商。若乃士讲学以居位,农力穑以阜生,安而不迁,斯则嘉矣。其或百工居肆,万商成渊,奇技淫巧之荡心,鬻良杂苦之牟利,安于所习,未足敦风,见善而迁,兹亦何害?又如端木之货殖,胶鬲之鱼盐,倪宽之带经,王猛之卖畚,乘时万变,安可限其定居?黄宪之牛医,胡广之田亩,桑羊之贾竖,叔敖之负薪,肯构百端,安可责其承世?今兹贡士之制,亦有异类之防,虽条禁之久行,谅甄明之不暇。众君子优于博古,长于辨宜,以为如何?无惜辞费。
对:讲天人之精,责草茅之愚言,古之求治者莫急于此;兴愚民之休利,传经术而条对,士之射策者以尽其才。自汉而还,于唐为盛。然以公孙之对,置第本下,天子自擢于第一;刘ナ之言,指时甚直,有司不敢以入第。盖言至切者顾后害,论至直者为难行。故事欲述者,枉于有司,而议不得申;言欲显者,牵于文辞,而谈不得骋。为弊之甚,由古而然,夫能革之,诚在今日。皇上垂衣御图,侧席延士,诏郡国以充赋,命公卿而署奏。而末学庸妄,亦预试言。开陈其端,周爰而问,上所以讲求至治之本,下所以展尽思虑之秋也。
策以谓古之四民,罔敢杂处之义,而今取士,故有异类之防。端木、胶鬲、倪宽、王猛之徒,谓不可限以定居;黄宪、胡广、桑羊、叔敖之贤,谓不可责其世职。以古之鉴,求今之宜,此诚当世之所急也。且夫至治之世,四民异居。士处闲燕,谈仁义,礼乐于是乎兴;农服力穑,限井田,衣食于是乎足。工述巧以备器用,商达货以迁有无。少而习之,各有常分。故命射以观其德,命御以论其行,如是,则可以官贤材,而不肖者有所劝。不耕则祭无盛,不蚕则衣无帛,如是,则可以禁游手,而趋末者著于本。器奇者杀,以杜工之伪;关讥弗征,以检商之猾。此圣王所以治天下之本,明不得以异物迁也。及周之晚,汉继而兴,救时之宜,犹有可取。士虽不选于里,而有孝廉之举;农欲劝之使勤,故有力田之秩。有市籍则不得仕,禁乘车以抑其豪。行之当时,犹为近古;降及弊末,适于权宜。有入赀以为郎,有入粟而拜爵,农商杂进,黑白混然。今国家监太清以为治,求王道之大端,务思真贤,以登庶位。故于贡士之制,亦有异类之防,此诚法古为政之要也。然自井田一堕,四民失业,士不本乡里,举不明真伪,后世之取贤者,宜条禁之。故有行限年之制,有复乡举之请,有立秀才之科,有立中正以品功伐之高下,有从土断以禁人士之流移。科条益严,变更非一,贤否之辨,未睹其真,岂非制其末而失其要欤?方今诏郡国岁贡,谨土著以占数,先乡议而核实。然患条禁久行,甄明不暇者,诚由制之未得其术尔。必若取人以才,考行以实,举贤者上赏以旌功,不肖者黜地以明罚,自然无冒举之过,有得人之盛,又何患工商杂以并进,士类混而无别乎?彼作奇巧以荡心,杂良苦而射利,谓其偷俗,未足敦风,在乎禁之,以绝其伪而已。若乃端木殖财,胶鬲擅利,倪宽为御史而称职,王猛与诸葛而并功,黄宪有三公之量,胡广明万事之理,桑羊之心计,叔敖之善相,如此数贤者,皆遭遇其时,以立勋业,故不限以定居,责其世职,乌得同条而语哉?谨对。
△第二道
问:古者纠邦禁以叙六典,因天讨而作五刑,所以申严国章,明慎时宪。协大中之法,助教化之治,定三尺以著令,明一成而不变。又赦过宥罪,议狱缓死,法天地之茂育,象雷雨之作解,式显好生之化,茂宣去杀之仁。且肆眚之恩苟废而不用,则时无涤秽之泽;若数以为利,则人有委辔之欢。折衷之理,愿闻嘉言。
对:夫民弊于末,心作乎争,德不可以独行也,辅之者其刑法乎。猛而则残,虐以为暴,刑不可以独任也,济之者其仁恩乎。先王由是扶衰世以救溢,即民心而有作。谓天有震耀杀戮,我则严之以威虐刑罚;谓天有生殖长养,我则申之以温慈惠和。大为之防,曲为之制。以商、周之盛德,有《九刑》之典,亦知狱与刑之不可去也如此。然而议狱缓死,羲《易》之明文;眚灾肆赦,帝《典》之奥训。《周官》有三宥,新国用轻典,皆所以宽民之谓也。故肆眚苟废,则时无涤秽之泽,是伤乎无恩也;数以为利,则人有委辔之叹,是因而起弊也。折衷之理,何以辨之?盖周家之政至忠厚也,须成、康而刑乃措;汉世之德至宽仁也,至文、景而狱乃平。夫所以致刑之措、狱之平,其要非他,在削苛刻之深文,执议论之平谳。无罹民之不远,无纵诛以快怒,使愚民知所避,奸吏无所弄,则狱虽不赦,刑将自平。且投箪者不能救饥,持几者不能御骑,又何必申小惠,推私恩,启民心之奸,弛古刑之典者哉!故谓不赦者良医之针石,赦者奔马之委辔,质斯言也,不其然乎!谨对。
△第三道
问:天驷、先牧列于祭经,圉人、圉师实有官局,然则国马之政,其来尚矣。皇朝累盛,函夏大同。华阳之归,偃息既久;野之颂,孳生益蕃。而又河陇、朔方,岁行互市,颇积糜于金帛,亦罕辨于良驽。诚由骑兵不可以阙供,夷落仰资于善价,浸为经制,著在有司。议者或云承平日深,冗费宜革,思欲减边关之条禁,遂氓庶之贸迁,倘缓急于戎容,可借资于民畜。恭惟圣治,务广刍言,靡倦极谈,以光俊域。
对:养马有夏<广牙>之制,掌于《周官》;《春秋》纪日中之候,著于《左传》。远郊任乎牧事,祭祖标于《月令》,作延厩,禁原蚕,著为国经,并载方策。则国马之政,其可废乎?国家接千岁之大统,承五代之末流,画牡荆以指麾,包虎皮而载戢,闻有日矣。而犹弗敢忘战,备于不虞,内有七校禁卫之屯,外有三边防狄之戍。而兵骑之众,畜牧且蕃,资河朔以仰足,用金帛而交易,为日滋久,其费自深。然欲减边防之条禁,遂氓庶之贸迁,施之于今,未见其得。何则?探宝货以怀利者。此夷落之民所甚欲;商功利以惜费,则主计之臣所遍明也。若乃捐有余之宝,获为兵之备,以其所有,易其所无,斯诚利害可明,而经久弗变之制也。非互市不能以足用,归氓庶则惧乎起奸。颛蒙所见,故在于此,谨对。
△第四道
问:粤若姬氏,肇自邰封,佐尧而为农师,居豳成于王业。绵绵之瓞,本仁积功;无无之原,聿来胥宇。建文、武之景化,被岐、镐之故区,继圣嗣兴,定命攸厚。相兹河洛之宅,求乎天地之中,涧、之间,风雨所会,在《礼》也载土圭之法,于《书》也兆、龟墨之祥。逖观献卜之文,显著徙都之事。何乃丘明作《传》,康王有酆宫之朝;杜预垂言,平王为东周之始?岂先后之殊致,将方策之失传?矧又奉春始谋,极谈秦地之固;孟坚能赋,颇析西宾之问。建邦之利,折理奚长?谅兹俊髦,精于经传,敷言条对,勿尚猥并。
对:肇祖乎后稷,以至乎赧王,流德而深厚者,莫大乎西周;始封乎邰土,卒终于洛都,因世而相宅者,逮历乎七百。方策之所并载,诗颂之所歌舞,可略而谈也。若乃武王在镐,继文而有声;周公践祚,相成而负。即神皋以开壤,据涧、之上游,是为洛都,以徙周邑。然而丘明作《传》,康王有酆宫之朝;杜预垂言,平王为东周之始。此策所以疑而问者。得非洛之初营,周都既定,但迁九鼎,以居其中,及周德之下衰,始平王之东徙?迹先后之可见,非方策之失传也。夫守金城之府,据绕溜之固,扼关中之形势者,强秦之兴也,此奉春以是建策而为高皇说也。因土圭之影,迹宗周之旧,当天下而宅中者,东汉之盛也,此孟坚之所以因赋而陈光武之业也。夫圮耿徙亳,成汤非一邦而理;在岐居镐,姬氏不共邑而兴。世之盛衰,顾德薄厚而已,又乌称建邦之利哉?故东西二都,皆两汉由之而兴废也。谨对。
△第五道
问:听德惟聪,前王之至训;嘉言罔伏。举善之令猷。国家守承平之基,御中区之广,地利无极,齿籍益蕃。各有争心,必虞强诈之患;或非良吏,虑兴枉滥之尤。故立肺石以达穷民,设匦函以开言路。而又俾之转对,复彼制科,思广所闻,遂延多士,属兹举首,将列仕途。以何道致民之暴者兴仁,智者无讼;以何术使吏之酷者存恕,贪者守廉?试举所长,用观精识。
对:帝尧之德非不圣也,必乘九功而兴;虞舜之明非不智也,必开四聪之听。大禹之勤求贤士,乃至乎王;汉家之并建豪英,以翼乎治。诚以一人之圣,据群元之尊,王道之浸微浸昌,生民之或仁或鄙,理有未烛,思求其端。是以垂精留神,广览兼听,居以侧迟贤之席,行则驰裹轮之车,施及于方外而弗遗,退托于不明而求辅。其勤若此,犹惧乎弗及也。故今国家所以览照前古,讲求旧规,下明诏以开不讳之门,设匦函以广言者之路,复转对以采绅之议,立制策以待隽良之言者,意在兹乎!猥惟昧之微,举皆管浅之说。夫欲民之暴者兴仁,智者无讼,在乎设庠序以明教化;欲吏之酷者存恕,贪者守廉,在乎严督责而明科条。为治之方,不过乎是而已。谨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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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二·居士外集卷二十二
◎祭文六首
【祭五龙祈雨文〈宝元元年〉】
伏以去秋之潦,丰不补凶,饥民食糟麦为命,而天久不雨,苗将槁焉。旱非人力之能移,徒知奔走;雨者龙神之所作,其忍不为!薄奠拙辞,致诚而已。尚飨!
【祭沙山太守祈晴文〈皇五年〉】
修谨告祭于沙山太守之神:修扶护母丧,归礻付先域,大事有日,险云屡兴。修不孝罪逆,赖天地鬼神哀怜,行四千里之江,得无风波之恐。今即事矣,幸神宽之,假三日之不雨,则始终之赐,报德何穷!尚飨!
【祈晴文】
吏之所以食民之赋而神之所以享民之祭祀者,吏以刑政庇民,而神能以祸福加之也。冤枉之无诉,刑罚之不明,此人力能为,而吏不举之,其过宜在吏。水旱而不时,饥馑而疾疫,此人力所不能及,而皆职神之由。今自冬涉春,雨雪不止,居人无食,市肆不开,人皆食糟以延旦夕之命,至于无食有自杀者。此县吏不能治民,以致神祸之过。此宜罚县令之身,使为病恙灾殃以塞其责,不宜使数千户人皆受其灾。雨雪虽久,及今而止,民犹有望焉。惟神闵之!
【祭金城夫人文〈皇五年〉】
修谨遣表弟郑兴宗,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金城夫人之灵。修遭罹酷罚,方在哀疚,护丧归葬,千里之外。忽承凶讣,情礼莫申,聊陈薄奠,致诚而已。尚飨!
【祭王深甫文〈治平二年〉】
嗟吾深甫!孝悌行于乡党,信义施于友朋。贫与贱不为之耻,富与贵不为之荣。虽得于内者无待于外物,而不可掩者盖由其至诚。故方身穷于陋巷,而名已重于朝廷。若夫利害不动其心,富贵不更其守。处于众而不随,临于得而不苟。惟吾知子于初,世徒信子于久。念昔居颍,我壮而子方少年;今我老矣,来归而送子于泉。古人所居,必有是邦之友。况如子者,岂止一邦之贤。举觞永诀,夫复何言!
【祭东岳文〈熙宁四年〉】
某比者获解郡章,许还里,方巾车而即路,属暑雨之时行。辄以愚诚,仰干大造,蒙神之惠,赐以不违,吹清飙而散阴,暴秋阳以涸辙,遂无道路之阻,得返草茅之居。荷德之深,不知为报,一觞之洁,谨用荐衷。尚飨!
◎杂题跋七首
【论尹师鲁墓志】
《志》言天下之人识与不识,皆知师鲁文学、议论、材能。则文学之长,议论之高,材能之美,不言可知。又恐太略,故条析其事。再述于后。
述其文,则曰简而有法。此一句,在孔子六经惟《春秋》可当之,其他经非孔子自作文章,故虽有法而不简也。修于师鲁之文不薄矣,而世之无识者,不考文之轻重,但责言之多少,云师鲁文章不合祗著一句道了。既述其文,则又述其学曰通知古今。此语若必求其可当者,惟孔、孟也。既述其学,则又述其论议云:是是非非,务尽其道理,不苟止而妄随。亦非孟子不可当此语。既述其论议,则又述其材能,备言师鲁历贬,自兵兴便在陕西,尤深知西事。未及施为而元昊臣,师鲁得罪。使天下之人尽知师鲁材能。
此三者,皆君子之极美,然在师鲁犹为末事。其大节乃笃于仁义,穷达祸福,不愧古人。其事不可遍举,故举其要者一两事以取信。如上书论范公而自请同贬。临死而语不及私,则平生忠义可知也,其临穷达祸福不愧古人又可知也。
既已具言其文、其学、其论议、其材能、其忠义,遂又言其为仇人挟情论告以贬死,又言其死后妻子困穷之状。欲使后世知有如此人,以如此事废死。至于妻子如此困穷,所以深痛死者,而切责当世君子致斯人之及此也。
《春秋》之义,痛之益至则其辞益深,“子般卒”是也。诗人之意,责之愈切则其言愈缓,“君子偕老”是也。不必号天叫屈,然后为师鲁称冤也。故于其铭文,但云“藏之深,固之密,石可朽,铭不减”,意谓举世无可告语,但深藏牢埋此铭,使其不朽,则后世必有知师鲁者。其语愈缓,其意愈切,诗人之义也。而世之无识者,乃云铭文不合不讲德,不辩师鲁以非罪。盖为前言其穷达祸福无愧古人,则必不犯法,况是仇人所告,故不必区区曲辩也。今止直言所坐,自然知非罪矣,添之无害,故勉徇议者添之。
若作古文自师鲁始,则前有穆修、郑条辈,及有大宋先达甚多,不敢断自师鲁始也。偶俪之文苟合于理,未必为非,故不是此而非彼也。若谓近年古文自师鲁始,则范公祭文已言之矣,可以互见,不必重出也。皇甫《韩文公墓志》、李翱《行状》不必同,亦互见之也。
《志》云师鲁喜论兵。论兵,儒者末事,言喜无害。喜非嬉戏之喜,喜者,好也,君子固有所好矣。孔子言回也好学,岂是薄颜回乎?后生小子,未经师友,苟恣所见,岂足听哉!
修见韩退之与孟郊联句,便似孟郊诗;与樊宗师作志,便似樊文。慕其如此,故师鲁之志用意特深而语简,盖为师鲁文简而意深。又思平生作文,惟师鲁一见,展卷疾读,五行俱下,便晓人深处。因谓死者有知,必受此文,所以慰吾亡友尔,岂恤小子辈哉!
【书冲厚居士墓铭后】
东南固多学者,而徐氏尤为大族,其子弟从予学者,往往有闻于时。视其子弟,则可知其父兄之贤也。庐陵欧阳修书。
【书李翱集后〈天圣□年〉】
予为西京留守推官,得此书于魏君,书五十篇。予尝读韩文,所作《哀欧阳詹文》云:“詹之事,既有李翱作传。”而此书亡之,惜其遗阙者多矣。
【书梅圣俞稿后〈明道元年〉】
凡乐,达天地之和而与人之气相接,故其疾徐奋动可以感于心,欢欣恻怆可以察于声。五声单出于金石,不能自和也,而工者和之。然抱其器,知其声,节其廉肉而调其律吕,如此者,工之善也。今指其器以问于工曰:彼и者,ね者,堵而编、执而列者,何也?彼必曰:鼗鼓、钟磬、丝管、干戚也。又语其声以问之曰:彼清者,浊者,刚而奋、柔而曼衍者,或在郊、或在庙堂之下而罗者,何也?彼必曰:八音,五声,六代之曲,上者歌而下者舞也。其声器名物,皆可以数而对也。然至乎动荡血脉,流通精神,使人可以喜,可以悲,或歌或泣,不知手足鼓舞之所然,问其何以感之者,则虽有善工,犹不知其所以然焉,盖不可得而言也。乐之道深矣,故工之善者,必得于心,应于手,而不可述之言也。听之善,亦必得于心而会以意,不可得而言也。尧、舜之时,夔得之,以和人神、舞百兽。三代、春秋之际,师襄、师旷、州鸠之徒得之,为乐官,理国家,知兴亡。周衰官失,乐器沦亡,散之河海,逾千百岁间,未闻有得之者。其天地人之和气相接者,既不得泄于金石,疑其遂独钟于人。故其人之得者,虽不可和于乐,尚能歌之为诗。
古者登歌清庙,太师掌之,而诸侯之国亦各有诗,以道其风土性情。至于投壶、飨射,必使工歌,以达其意,而为宾乐。盖诗者,乐之苗裔欤!汉之苏、李,魏之曹、刘,得其正始。宋、齐而下,得其浮淫流佚。唐之时,子昂、李、杜、沈、宋、王维之徒,或得其淳古淡泊之声,或得其舒和高畅之节,而孟郊、贾岛之徒,又得其悲愁郁堙之气。由是而下,得者时有,而不纯焉。今圣俞亦得之。然其体长于本人情,状风物,英华雅正,变态百出。哆兮其似春,凄兮其似秋,使人读之可以喜,可以悲,陶畅酣适,不知手足之将鼓舞也。斯固得深者邪!其感人之至,所谓与乐同其苗裔者邪!余尝问诗于圣俞,其声律之高下,文语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余亦将以心得意会,而未能至之者也。
圣俞久在洛中,其诗亦往往人皆有之,今将告归,余因求其稿而写之。然夫前所谓心之所得者,如伯牙鼓琴,子期听之,不相语而意相知也。余今得圣俞之稿,犹伯牙之琴弦乎!
【读李翱文〈景三年〉】
予始读翱《复性书》三篇,曰此《中庸》之义疏尔。智者诚其性,当读《中庸》。愚者虽读此,不晓也,不作可焉。又读《与韩侍郎荐贤书》,以谓翱特穷时,愤世无荐己者,故丁宁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然。以韩为秦汉间好侠行义之一豪隽,亦善论人者也。最后读《幽怀赋》,然后置书而叹,叹已复读,不自休。恨翱不生于今,不得与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时,与翱上下具论也。
凡昔翱一时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韩愈。愈尝有赋矣,不过羡二鸟之光荣,叹一饱之无时尔。此其心使光荣而饱,则不复云矣。若翱独不然,其赋曰:“众嚣嚣而杂处兮,咸叹老而嗟卑。视予心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又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为忧。呜呼!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
然翱幸不生今时,见今之事,则其忧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忧也?余行天下,见人多矣,脱有一人能如翱忧者,又皆贱远,与翱无异。其余光荣而饱者,一闻忧世之言,不以为狂人,则以为病痴。予不怒则笑之矣。呜呼!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可叹也夫!景三年十月十七日,欧阳修书。
【书春秋繁露后〈景四年〉】
《汉书·董仲舒传》载仲舒所著书百余篇,第云《清明》、《竹林》、《玉杯》、《繁露》之书,盖略举其篇名。今其书才四十篇,又总名《春秋繁露》者,失其真也。予在馆中校勘群书,见有八十余篇,然多错乱重复。又有民间应募献书者,献三十余篇,其间数篇在八十篇外。乃知董生之书流散而不全矣。方俟校勘,而予得罪夷陵,秀才田文初以此本示予,不暇读。明年春,得假之许州,以舟下南郡,独卧阅此,遂志之。董生儒者,其论深极《春秋》之旨。然惑于改正朔而云王者大一元者,牵于其师之说,不能高其论以明圣人之道,惜哉惜哉!景四年四月四日书。
【书韦应物西涧诗后〈庆历□年〉】
右唐韦应物《滁州西涧》诗。今州城之西乃是丰山,无所谓西涧者。独城之北有一涧,水极浅,遇夏潦涨溢,恒为州人之患,其水亦不胜舟,又江潮不至。此岂诗家务作佳句,而实无此邪?然当时偶不以图经考正,恐在州界中也。闻左司郭员外新授滁阳,欲以此事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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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三·居士外集卷二十三
◎杂题跋二十首
【读裴寂传〈景□年〉】
予尝与尹师鲁论自魏、晋而下佐命功臣,皆可贬绝,以其贰心旧朝,协成大谋,虽曰忠于所事,而非人臣之正也。及读《裴寂传》迹其终始,良有以哉。始寂为晋阳宫监,私以宫人馈高祖,因见亲匿,可谓贰隋矣。及太宗以博奕啖之,遂开义师之谋,卒成唐室。武周为寇,请行自败,不即就诛者,非特佐命有功,岂非曩时私狎之恩哉?坐交沙门,法虽免官见放,复有所陈。太宗数之曰:“计公勋庸,不至于此。”数以武德时政之缪,皆归其人。又闻妖言不自明,乃欲杀人缄口,遂被流放。列其四罪,贷不致理。盖由进身之私恩衰即败也。韩、彭之功犹终不保,况寂也哉!
【书梅圣俞河豚鱼诗后〈至和□年〉】
予友梅圣俞于范饶州席上赋此《河豚鱼》诗,余每体中不康,诵之数过辄佳,亦屡书以示人为奇赠。翰林东阁书。
【书三绝句诗后〈至和□年〉】
前一篇梅圣俞咏泥滑滑,次一篇苏子美咏黄莺,后一篇余咏画眉鸟。三人者之作也出于偶然,初未始相知,及其至也,意辄同归,岂非其精神会通,遂暗合邪?自二子死,余殆绝笔于斯矣。翰林东阁书。
【跋晏元献公书〈至和□年〉】
右观文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晏元献公二帖。公为人真率,其词翰亦如其性,是可嘉也。
【跋李西台书〈嘉三年〉】
嘉三年三月晦日,和叔携以过余,因得览之,不能释手。嗟今之人清尚如西台君者,何少也!遂书其后而还之。庐陵欧阳修。
【又〈嘉三年〉】
李公为人端重清方,为当时所重,不徒爱其笔迹也。嘉三年三月晦日,修题。
【跋李翰林昌武书〈嘉□年〉】
昌武笔画遒峻,盖欲自成一家,宜其见称于当时也。修览其书,知此道寂寞久矣。响时苏、梅二子,以天下两穷人主张斯道,一时士人倾想其风采,奔走不暇,自其沦亡,遂无复继者。岂孟子所谓折枝之易,第不为邪?览李翰林诗笔,见故时朝廷儒学侍从之臣,未尝不以篇章翰墨为乐也。
【记旧本韩文后〈嘉□年〉】
予少家汉东,汉东僻陋无学者,吾家又贫无藏书。州南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尧辅颇好学。予为儿童时,多游其家,见有弊筐贮故书在壁间,发而视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脱落颠倒无次序,因乞李氏以归。读之,见其言深厚而雄博,然予犹少,未能悉究其义,徒见其浩然无涯,若可爱。
是时天下学者杨、刘之作,号为时文,能者取科第,擅名声,以夸荣当世,未尝有道韩文者。予亦方举进士,以礼部诗赋为事。年十有七试于州,为有司所黜。因取所藏韩氏之文复阅之,则喟然叹曰:学者当至于是而止尔!因怪时人之不道,而顾己亦未暇学,徒时时独念于予心,以谓方从进士干禄以养亲,苟得禄矣,当尽力于斯文,以偿其素志。
后七年,举进士及第,官于洛阳。而尹师鲁之徒皆在,遂相与作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补缀之,求人家所有旧本而校定之。其后天下学者亦渐趋于古,而韩文遂行于世,至于今盖三十余年矣,学者非韩不学也,可谓盛矣。
呜呼!道固有行于远而止于近,有忽于往而贵于今者,非惟世俗好恶之使然,亦其理有当然者。而孔、孟皇皇于一时,而师法于千万世。韩氏之文没而不见者二百年,而后大施于今,此又非特好恶之所上下,盖其久而愈明,不可磨灭,虽蔽于暂而终耀于无穷者,其道当然也。
予之始得于韩也,当其沉没弃废之时,予固知其不足以追时好而取势利,于是就而学之,则予之所为者,岂所以急名誉而干势利之用哉?亦志乎久而已矣。故予之仕,于进不为喜、退不为惧者,盖其志先定而所学者宜然也。
集本出于蜀,文字刻画颇精于今世俗本,而脱缪尤多。凡三十年间,闻人有善本者,必求而改正之。其最后卷帙不足,今不复补者,重增其故也。予家藏书万卷,独《昌黎先生集》为旧物也。呜呼!韩氏之文、之道,万世所共尊,天下所共传而有也。予于此本,特以其旧物而尤惜之。
【题薛公期画〈嘉八年〉】
善言画者多云鬼神易为工,以谓画以形似为难,鬼神人不见也。然至其阴威惨淡,变化超腾,而穷奇极怪,使人见辄惊绝,及徐而定视,则千状万态,笔简而意足,是不亦为难哉?此画虽传自妙本,然其笔力精劲,亦自有嘉处。嘉八年仲春旬休日,窃览而嘉之,题还薛公期书室。庐陵欧阳修题。
【跋杜祁公书〈嘉八年〉】
右杜祁公墨迹。公当景中,为御史中丞,时余以镇南军掌书记为馆阁校勘,始登公门,遂见知奖。后十五年,余以尚书礼部郎中。龙图阁直学士留守南都,公已罢相,致仕于家者数年矣。余岁时率僚属候问起居,见公福寿康宁,言笑不倦。岁余,予遭内艰去,居于颍。服除,来京师,蒙恩召人翰林为学士,与公书问往还,无虚月。又二岁,公以疾薨于家。予既泣而论次公之功德而铭之,又集在南都时唱和诗为一卷,以传二家之子孙。又发箧,得公手书简尺、歌诗,类为十卷而藏之。余与时寡合,辱公之知,久而愈笃,宜于公有不能忘,矧公笔法为世楷模,人人皆宝而藏之,然世人莫若余得之多也。嘉八年六月晦日。
【跋永城县学记〈嘉八年〉】
唐世执笔之士,工书者十八九,盖自魏、晋以来风流相承,家传少习,故易为能也。下逮懿、僖、昭、哀,衰亡之乱,宜不暇矣。接乎五代,四海分裂,士大夫生长干戈于积尸白刃之间,时时犹有以挥翰驰名于当世者,岂又唐之余习乎?如王文秉之小篆,李鹗、郭忠恕之楷法,杨凝式之行草。至于罗绍威、钱ㄈ,皆武夫骄将之子,酣乐于狗马声色者,其于字画,亦有以过人。
及宋一天下,于今百年,儒学称盛矣,唯以翰墨之妙,中间寂寥者久之,岂其忽而不为乎?将俗尚苟简,废而不振乎?抑亦难能而罕至也?盖久而得三人焉,响时苏子美兄弟以行草称,自二子亡,而君谟书特出于世。
君谟笔有师法,真草惟意所为,动造精绝,世人多藏以为宝,而予得之尤多,若《荔枝谱》、《永城县学记》,笔画尤精而有法者。故聊志之,俾世藏之,知余所好而吾家之有此物也。庐陵欧阳某书。嘉八年,岁在癸卯中元日。
【书荔枝谱后〈嘉八年〉】
善为物理之论者曰:天地任物之自然,物生有常理,斯之谓至神。圆方刻画,不以智造而力给,然千状万态,各极其巧以成其形,可谓任之自然矣。而其丑好精粗、寿夭多少,皆有常分,不有尸之,孰为之限数?由是言之,又若有为之者。是皆不可诘于有无之间,故谓之神也。
牡丹花之绝,而无甘实;荔枝果之绝,而非名花。昔乐天有感于二物矣,是孰尸其赋予邪?然斯二者惟一不兼万物之美,故各得极其精,此于造化不可知,而推之至理,宜如此也。余少游洛阳,花之盛处也,因为牡丹作记。君谟,闽人也,故能识荔枝而谱之。因念昔人尝有感于二物,而吾二人者适各得其一之详,故聊书其所以然,而以附君谟谱之末。嘉八年七月十九日,庐陵欧阳修题。
【跋学士院题名〈嘉八年〉】
余向在翰林七年,尝以谓宰辅有任责之忧,神仙无爵禄之宠。既都荣显,又享清闲,而兼有人天之乐者,惟学士也。自顷以来,叨被恩私俾,俾参政议,力疲矣而勤劳不得少息,心衰矣而忧患浩乎无涯。却思玉堂,如在天上。偶因发箧,闲览题名,不觉慨然,遂书于此。嘉八年中秋日。
熙宁四年正月二十九日,载览至“却思玉堂,如在天上”之语,因思余作《内制集序》,亦为此语,英宗皇帝尝加称赏,为之泫然感涕不能止也。六一居士书。
【跋茶录〈治平元年〉】
善为书者以真楷为难,而真楷又以小字为难。羲、献以来遗迹见于今者多矣,小楷惟《乐毅论》一篇而已。今世俗所传,出故高绅学士家最为真本,而断裂之余,仅存者百余字尔。此外吾家率更所书《温彦博墓铭》,亦为绝笔。率更书世固不少,而小字亦止此而已,以此见前人于小楷难工,而传于世者少而难得也。君谟小字新出而传者二,《集古录目序》横逸飘发,而《茶录》劲实端严,为体虽殊,而各极其妙。盖学之至者,意之所到必造其精。予非知书者,以接君谟之论久,故亦粗识其一二焉。治平甲辰。
【跋观文王尚书举正书〈治平元年〉】
右观文学士、尚书王公,子伯中,清德之老也。余晚接公游,爱其为人。未几,公以病卒,因录其遗迹而藏之,实思其人,不独玩其笔也。天圣中,公与谢绛希深、黄鉴唐卿修国史。余为进士,初至京师,因希深始识公,而未接其游。后三十年,余为翰林学士,公以书殿兼职经筵,始得窃从公后。故得公手笔不多。呜呼!天圣之间,三人者皆一时之选,今皆亡矣,其遗迹尤可惜,矧公素以书名当世也。治平元年清明前一日书。
【跋学士院御诗〈治平元年〉】
列圣御制刻石龛,在玉堂北壁,扃锁甚严。至和元年秋,余初蒙恩召为学士,尝因事独对便殿。先帝密谕将幸玉堂,及欲如祖宗时夜召学士,因问唐朝故事。余奏曰:“唐世学士以献替为职业,至于进退大臣,常参密议,故当时号为内相。又谓之天子私人,其职在禁近,故唐制学士不与外人交通。比来选用非精,致上恩礼亦薄,渐见疏外,无异百司。若圣君有意崇奖,则当渐修故事。”予遂退而建言,不许私谒执政。时人喧然,共以为非。盖流俗习见近事,不知学士为禁职,旧制不通外人也。
真宗时,刘子仪当直,既不为丁晋公草制。明日,晏元献公入直,刘见晏来,遽趋以出,相遇不揖,掩面而过,盖当时学士犹交直也。近时当直者多不宿,宿者暮入晨出,玉堂终日阒然,吏人共守空院而已。职隳事废已久,自朝廷近臣皆不知故事,流俗不足怪也。因览刻石,遂并记之于后。治平元年清明日。
院中名画,旧有董羽水,僧巨然山,在玉堂后壁。其后又有燕肃山水,今又有易元吉猿及犭亘,皆在屏风。其诸司官舍,皆莫之有,亦禁林之奇玩也。余自出翰苑,梦寐思之。今中书、枢密院惟内宴更衣,则借学士院解歇。每至徘徊画下,不忍去也。
【跋薛简肃公奎书〈治平四年〉】
右薛简肃公诗并书,其背乃天圣四年司农卿李湘门状,是岁丙寅,至今丁未,实四十二年矣。偶得于家人箧中,因标轴而藏之。公之清节直道,余既铭之,而有传在国史,此不复书。治平四年闰月十八日。
【跋醉翁吟〈熙宁三年〉】
余以至和二年奉使契丹。明年,改元嘉,与圣俞作此诗。后五年,圣俞卒。作诗迨今十有五年矣,而圣俞之亡亦十年也。阅其辞翰,一为泫然,遂轴而藏之。熙宁三年五月十三日。
【题青州山斋〈熙宁三年〉】
吾常喜诵常建诗云:“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欲效其语作一联,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为难工也。晚来青州,始得出斋宴息,因谓不意平生想见而不能道以言者乃为己有,于是益欲希其仿佛,竟而莫获一言。夫前人为开其端,而物景又在其目,然不得自称其怀,岂人才有限而不可强?将吾老矣,文思之衰邪?兹为终身之恨尔。熙宁庚戌仲夏月望日题。
【跋三绝贴〈熙宁五年〉】
南唐澄心堂纸为世所珍,今人家不复有,曼卿诗与笔称雄于一时,今亦未有继者,谓之三绝,不为过矣。余家藏此,盖三十余年熙宁壬子正月雨中记。六一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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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四·居士外集卷二十四
◎谱
【欧阳氏序吉州庐陵县儒林乡欧桂里】
欧阳氏之先本出于夏禹之苗裔。自帝少康封其庶子于会稽,使守禹祀,传二十余世至允常。允常之子曰勾践,是为越王。越王勾践卒,子王<鼠石>与立。自<鼠石>与传五世,至王无疆,为楚威王所灭。其诸族子分散争立,滨于江南海上,皆受封于楚。有封于欧阳亭者,为欧阳亭侯,欧阳亭在今湖州乌程欧余山之阳。其后子孙遂以为氏。
汉高祖灭秦,得无疆之七世孙摇,复对为越王,使奉越后。而欧阳亭侯之后有仕汉为涿郡太守者,子孙遂居于北。一居冀州之渤海,一居青州之千乘。其居千乘者曰生,字和伯,仕于汉最显,世为博士,以经名家,所谓欧阳《尚书》是也。其居渤海者,仕于晋,最显曰建,字坚石,所谓渤海赫赫欧阳坚石是也。
建遇赵王伦之乱见杀。其兄子质以其族奔于长沙,由是子孙复居于南。仕于陈者曰,威名著于南海。之孙曰询,询之子通,仕于唐尤显,皆为名臣,其世居长沙,犹以渤海为对望。
自通三世生琮,琮为吉州刺史,子孙因家焉。自琮八世生万,万为安福县令。万生和,和生雅,雅生效、楚,效生谟、、讠玄,生皇高祖府君。府君生子八人,于世次为曾祖。今图所列子孙,皆八祖之后。盖自安福府君以来,遭唐末五代之乱,江南陷于僭伪,欧阳氏遂不显,然世为庐陵大族。而皇祖府君以儒学知名当世,至今名其所居乡曰儒林云。及宋兴,天下一统,八祖之子孙稍复出而仕宦。然自宋兴三十年,吾先君、伯父、叔父始以进士登于科者四人。后又三十年,某与丽兄之子乾、曜又登于科。今又殆将三十年矣,以进士仕者又才二人。盖自八祖以来,传今百年,或绝或微,分散扶疏,而其达于仕进者,何其迟而又少也!
今某获承祖考余休,列官于朝,叨窍荣宠,过其涯分,而才卑能薄,泯然遂将老死于无闻。夫无德而禄辱也,适足以为身之愧。尚敢以为亲之显哉!呜呼,自通而上,其行事见于史,自安福府君而下,遭世故无所施焉。某不幸幼孤,不得备闻祖考之遗德,然传于家者,以忠事君,以孝事亲,以廉为吏,以学立身。吾先君诸父之所以行于其躬,教于其子弟者,获承其一二矣。某又尝闻长老言,当黄巢攻破江西州县时,吉州尤被其毒,欧阳氏率乡人捍贼,赖保全者千余家。子孙宜有被其阴德者,顾某不肖,何足以当之?《传》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今八祖欧阳氏之子孙甚众,苟吾先君诸父之行于其躬、教于其子孙者守而不失,其必有当之者矣。故图其世次,传于族人,又志于其石以待。自八祖以来,迁徙、婚嫁、官封、名谥与其行事,则具于谱。嘉四年已亥四月庚午嗣孙修谨序。
谱图:
惟欧阳氏自得姓以来,子孙众多,而谱随亲疏,宜有详略。其上世远而支分疏者,事或具于史,或各见其家谱。今自吉州府君而下,具列如左:
吉州府君讳琮,葬袁州之萍乡,而子孙始家于吉州。当唐之末,黄巢攻陷州县,府君率州人捍贼,乡里赖以保全,至今人称其德。
安福府君讳万,事迹阙。
处士讳雅,字正言,高年不仕,德行称于乡里。夫人龙氏。
韶阳府君讳效,字德用,为韶州韶阳主簿。夫人周氏。
处士讳,字达明,隐德不仕,乡里称之。凡民有争决之官府者。后多复诉讼;有从处士平其曲直者,遂不复争。夫人王氏。
令公府君讳郴,字可封,仕南唐,为武昌令、吉州军事衙推,官至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性至孝,兄弟相友爱。有紫芝,一茎两葩,生于楹。乡人以为孝德听感,为著赋颂。享年九十有四,葬欧桂里横溪保之燕湖。夫人刘氏。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夫人累封楚国太夫人。
屯田府君讳俊,〈第三十六〉仕南唐,为洪州屯田院判官。享年五十七,葬栗源。夫人李氏。
处士讳伸,〈第三十七〉守道不仕。享年七十有三,葬滁陂。夫人萧氏。
屯田府君讳仪,〈第三十八〉字象之,仕南唐,举进士及第,官至屯田郎中。府君之登进士第也,父母皆在乡里,荣之,乃改庐陵之文霸乡安德里为儒林乡欧桂里,其所居履顺坊为具庆坊。享年五十有五,葬官山。夫人王氏。
处士讳亻丕,〈第三十九〉守道不仕。夫人王氏、张氏。
静江府君讳信,〈第四十〉仕南唐,为静江军团练使。〈据宋所撰《安福太君墓志》列序八子官封云:“信为静江军团练使兼宪秩。”南唐官品疑与今异。〉享年二十有五,葬曾家庄。夫人郭氏。
令公府君讳偃,〈第四十一〉少以文学著称南唐,耻从进士举,乃诣文理院上书,献其所为文十余万言。召试,为南京街院判官。享年三十八,葬吉水之回陂。夫人李氏。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夫人累封吴国太夫人。
处士讳,〈第四十二〉晦迹不仕。享年四十有七,葬东田。夫人陆氏。
工部府君讳亻放,〈第四十三〉仕皇朝,为许田令。葬奉新,累赠工部侍郎。夫人李氏。
处士讳翱,事迹阙。
处士讳宏,事迹阙。
处士讳猛,葬马家坑。夫人郑氏。
水部府君讳谷,为筠州团练副使,官至检校水部员外郎。葬傅家坑。夫人王氏。
封州府君讳宽,为封州司理参军。葬早禾坑。夫人边氏。
工部府君讳载,字则之,淳化三年进士及第。欧阳氏自江南归朝,以进士登科者自府君始。为人方重寡言,真宗皇帝尝自择御史,府君以秘书丞拜监察御史。后知泗州,毁龟山佛寺,诛妖僧数十人。为政清廉简静,所至官舍不窥园圃,至果烂堕地,家人无敢拾者。官至尚书工部郎中,享年六十有八。夫人金坛县君米氏。
处士讳素,事迹阙。
处士讳端,事迹阙。
崇公讳观,字仲宾,事具《泷冈阡表》。享年五十有九,葬吉水沙溪之泷冈。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崇国公。夫人彭城郡太君郑氏,累封魏国太夫人。享年七十有二,礻付葬泷冈。
处士讳旦,隐德不仕。事母以孝,为乡里所称。葬乌龟塘。夫人彭氏。
兵部府君讳晔,字日华,咸平三年进士及第,官至都官员外郎。历知桂阳监,端、黄、永三州。所至有能称,尤长于决疑狱。所得俸禄,分养孤遗。其兄之子修少孤,教之如己子。享年七十有九,葬安州应城之彭乐村。夫人福昌县君范氏。其后兄子修者,以参知政事遇今上登极恩,赠府君兵部员外郎。
处士讳翦,事迹阙。
处士讳羽,事迹阙。
职方府君讳颍,字孝叔,咸平三年进士及第,官至尚书职方郎中,历知万、峡、鄂、歙、彭、岳、阆、饶八州,为政务严明,有威惠。以本官分司。享年七十有三,家于荆南,遂葬焉。夫人广陵县君曾氏。
奉职府君讳ダ,为三班奉职。
殿直府君讳顼,为右班殿直。
谱例曰:姓氏之出,其来也远,故其上世多亡不见。谱图之法,断自可见之世,即为高祖,下至五世玄孙,而别自为世。如此,世久子孙多,则官爵、功行载于谱者,不胜其繁。宜以远近亲疏为别,凡远者、疏者略之,近者、亲者详之,此人情之常也。玄孙既别自为世,则各详其亲,各系其所出。是详者不繁,而略者不遗也。凡诸房子孙,各纪其当纪者,使谱牒互见,亲疏有伦,宜视此例而审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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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五·居士外集卷二十五
◎谱
【砚谱】
端石出端溪,色理莹润,本以子石为上。子石者,在大石中生,盖精石也,而流俗传讹,遂以紫石为上。又以贮水不耗为佳。有鸲鹆眼为贵,眼,石病也,然惟此岩石则有之。端石非徒重于流俗,官司岁以为贡,亦在他砚上。然十无一二发墨者,但充玩好而已。
歙石出于龙尾溪,其石坚劲,大抵多发墨,故前世多用之。以金星为贵,其石理微粗,以手摩之,索索有锋芒者尤佳。余少时又得金坑矿石,尤坚而发墨,然世亦罕有。
端溪以北岩为上,龙尾以深溪为上。较其优劣,龙尾远出端溪上,而端溪以后出见贵尔。
绛州角石者,其色如白牛角,其文有花浪,与牛角无异。然顽滑不发墨,世人但以研丹尔。
归州大沱石,其色青黑斑斑,其文理微粗,亦颇发墨。归峡人谓江水为沱,盖江水中石也。砚止用于川峡,人世未尝有。余为夷陵县令时,尝得一枚,聊记以广闻尔。
青州紫金石,文理粗,亦不发墨,惟京东人用之。又有铁砚,制作颇精,然患其不发墨,往往函端石于其中,人亦罕用。惟研筒便于提携,官曹往往持之以自从尔。
红丝石砚者,君谟赠余,云此青州石也,得之唐彦猷。云须饮以水使足乃可用,不然渴燥,彦猷甚奇此砚,以为发墨不减端石。君谟又言,端石莹润,惟有芒者尤发墨,歙石多芒,惟腻理者特佳,盖物之奇者必异其类也。此言与余特异,故并记之。
青州、潍州石末研,皆瓦砚也。其善发墨非石砚之比,然稍粗者损笔锋。石末本用潍水石,前世已记之,故唐人惟称潍州。今二州所作皆佳,而青州尤擅名于世矣。
相州古瓦诚佳,然少真者,盖真瓦朽腐不可用,世俗尚其名尔。今人乃以澄泥如古瓦状作瓦埋土中,久而斫以为砚。然不必真古瓦,自是凡瓦皆发墨,优于石尔。今见官府典吏以破盆瓮片研墨,作文书尤快也。虢州澄泥,唐人品砚以为第一,而今人罕用矣。《文房四谱》有造瓦砚法,人罕知其妙。向时有著作佐郎刘羲叟者,尝如其法造之,绝佳。砚作未多,士大夫家未甚有,而羲叟物故,独余尝得其二,一以赠刘原父,一余置中书阁中,尤以为宝也。今士大夫不学书,故罕事笔砚,砚之见于时者惟此尔。
◎洛阳牡丹记〈景元年〉
◇花品序第一
牡丹出丹州、延州,东出青州,南亦出越州,而出洛阳者今为天下第一。洛阳所谓丹州花、延州红、青州红者,皆彼土之尤杰者,然来洛阳才得备众花之一种,列第不出三已下,不能独立与洛花敌。而越之花以远罕识,不见齿,然虽越人,亦不敢自誉,以与洛阳争高下。是洛阳者,果天下之第一也。洛阳亦有黄芍药、绯桃、瑞莲、千叶李、红郁李之类,皆不减他出者,而洛阳人不甚惜,谓之果子花,曰某花、某花。至牡丹,则不名,直曰花,其意谓天下真花独牡丹,其名之著,不假曰牡丹而可知也。其爱重之如此。
说者多言洛阳于二河间,古善地。昔周公以尺寸考日出没,测知寒暑风雨乖与顺于此,此盖天地之中,草木之华得中气之和者多,故独与他方异。予甚以为不然。夫洛阳于周所有之土,四方入贡,道里均,乃九州之中;在天地昆仑旁薄之间,未必中也。又况天地之和气,宜遍被四方上下,不宜限其中以自私。
夫中与和者,有常之气,其推于物也,亦宜为有常之形,物之常者,不甚美亦不甚恶。及元气之病也,美恶鬲并而不相和入,故物有极美与极恶者,皆得于气之偏也。花之钟其美,与夫瘿木雍肿之钟其恶,丑好虽异,而得分气之偏病则均。洛阳城圆数十里,而诸县之花莫及城中者,出其境则不可植焉,岂又偏气之美者独聚此数十里之地乎?此又天地之大,不可考也已。凡物不常有而为害乎人者曰灾,不常有而徒可怪骇不为害者曰妖,语曰:“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此亦草木之妖而万物之一怪也。然比夫瘿木雍肿者,窃独钟其美而见幸于人焉。
余在洛阳,四见春。天圣九年三月,始至洛,其至也晚,见其晚者。明年,会与友人梅圣俞游嵩山少室、缑氏岭、石唐山、紫云洞,既还,不及见。又明年,有悼亡之戚,不暇见。又明年,以留守推官岁满解去,只见其早者。是未尝见其极盛时,然目之所瞩,已不胜其丽焉。
余居府中时,尝谒钱思公于双桂楼下,见一小屏立坐后,细书字满其上。思公指之曰:“欲作花品,此是牡丹名,凡九十余种。”余时不暇读之,然余所经见而今人多称者才三十许种,不知思公何从而得之多也。计其余,虽有名而不著,未必佳也。故今所录,但取其特著者而次第之:
姚黄魏花
细叶寿安呈红〈亦曰青州红〉
牛家黄潜溪绯
左花献来红
叶底紫鹤翎红
添色红倒晕檀心
朱砂红九蕊真珠
延州红多叶紫
粗叶寿安丹州红
莲花萼一百五
鹿胎花甘草黄
一ㄓ红玉板白
◇花释名第二
牡丹之名,或以氏,或以州,或以地,或以色,或旌其所异者而志之。姚黄、牛黄、左花、魏花以姓著,青州、丹州、延州红以州著,细叶、粗叶寿安、潜溪绯以地著,一ㄓ红、鹤翎红、朱砂红、玉板白、多叶紫、甘草黄以色著,献来红、添色红、九蕊真珠、鹿胎花、倒晕檀心、莲花萼、一百五、叶底紫皆志其异者。
姚黄者,千叶黄花,出于民姚氏家。此花之出,于今未十年。姚氏居白司马坡,其地属河阳,然花不传河阳,傅洛阳,洛阳亦不甚多,一岁不过数朵。牛黄亦千叶,出于民牛氏家,比姚黄差小。真宗祀汾阴,还过洛阳,留宴淑景亭,牛氏献此花,名遂著。甘草黄,单叶,色如甘草。洛人善别花,见其树知为某花云。独姚黄易识,其叶嚼之不腥。魏家花者,千叶肉红花,出于魏相仁溥家。始樵者于寿安山中见之,斫以卖魏氏。魏氏池馆甚大,传者云:此花初出时,人有欲阅者,人税十数钱,乃得登舟渡池至花所,魏氏日收十数缗。其后破亡,鬻其园,今普明寺后林池乃其地,寺僧耕之以植桑麦。花传民家甚多,人有数其叶者,云至七百叶。钱思公尝曰:“人谓牡丹花王,今姚黄真可为王,而魏花乃后也。呈红者,单叶深红花,出青州,亦曰青州红。故张仆射齐贤有第西京贤相坊,自青州以乇驼驮其种,遂传洛中。其色类腰带呈,故谓之呈红。献来红者,大,多叶,浅红花。张仆射罢相居洛阳,人有献此花者,因曰献来红。添色红者,多叶花,始开而白,经日渐红,至其落乃类深红。此造化之尤巧者。鹤翎红者,多叶花,其末白而本肉红,如鸿鹄羽色。细叶、粗叶寿安者,皆千叶肉红花,出寿安县锦屏山中,细叶者尤佳。倒晕檀心者,多叶红花。凡花近萼色深,至其末渐浅。此花自外深色,近萼反浅白,而深檀点其心,此尤可爱。一ㄓ红者,多叶,浅红花,叶杪深红一点,如人以手指ㄓ之。九蕊真珠红者,千叶红花,叶上有一白点如珠,而叶密蹙其蕊为九丛。一百五者,多叶白花。洛花以谷雨为开候,而此花常至一百五日开,最先。丹州、延州花,皆千叶红花,不知其至洛之因。莲花萼者,多叶红花,青趺三重如莲花萼。左花者,千叶紫花,〈出民左氏家。〉叶密而齐如截,亦谓之平头紫。朱砂红者,多叶红花,不知其所出。有民门氏子者,善接花以为生,买地于崇德寺前治花圃,有此花。洛阳豪家尚未有,故其名未甚著,花叶甚鲜,向日视之如猩血。叶底紫者,千叶紫花,其色如墨,亦谓之墨紫花。在丛中,旁必生一大枝,引叶覆其上,其开也,比他花可延十日之久。噫,造物者亦惜之邪!此花之出,比他花最远,传云唐末有中官为观军容使者,花出其家,亦谓之军容紫,岁久失其姓氏矣。玉板白者,单叶白花,叶细长如拍板,其色如玉而深檀心。洛阳人家亦少有,余尝从思公至福严院见之,问寺僧而得其名,其后未尝见也。潜溪绯者,千叶绯花,出于潜溪寺。寺在龙门山后,本唐相李藩别墅,今寺中已无此花,而人家或有之。本是紫花,忽于丛中特出绯者,不过一二朵,明年移在他枝,洛人谓之转〈音篆〉枝花,故其接头尤难得。鹿胎花者,多叶紫花,有白点如鹿胎之纹。故苏相禹圭宅今有之。多叶紫,不知其所出。初,姚黄未出时,牛黄为第一;牛黄未出时,魏花为第一;魏花未出时,左花为第一。左花之前,唯有苏家红、贺家红、林家红之头,皆单叶花,当时为第一,自多叶、千叶花出后,此花黜矣,今人不复种也。
牡丹初不载文字,唯以药载《本草》。然于花中不为高第,大抵丹、延已西及褒斜道中尤多,与荆棘无异,土人皆取以为薪。自唐则天已后,洛阳牡丹始盛。然未闻有以名著者,如沈、宋、元、白之流皆善咏花草,计有若今之异者,彼必形于篇咏,四而寂无传焉。唯刘梦得有《咏鱼朝恩宅牡丹》诗,但云“一丛千万朵”而已,亦不云其美且异也。谢灵运言永嘉竹间水际多牡丹,今越花不及洛阳甚远,是洛花自古未有若今之盛也。
◇风俗记第三
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花开时,士庶竟为游遨,往往于古寺废宅有池台处,为市井,张幄,笙歌之声相闻,最盛于月陂堤、张家园、棠棣坊、长寿寺东街与郭令宅,至花落乃罢。
洛阳至东京六驿,旧不进花,自今徐州李相迪为留守时始进御,岁遣衙校一员,乘驿马,一日一夕至京师。所进不过姚黄、魏花三数朵,以菜叶实竹笼子藉覆之,使马上不动摇,以蜡封对花蒂,乃数日不落。
大抵洛人家家有花而少大树者,盖其不接则不佳。春初时,洛人于寿安山中斫小栽子卖城中,谓之山篦子。人家治地为畦塍种之,至秋乃接。接花工尤著者,谓之门园子,〈盖本姓东门氏,或是西门,俗但云门。园子,亦由今俗呼皇甫氏多只云皇家也。〉豪家无不邀之。姚黄一接头直钱五千,秋时立契买之,至春见花乃归其直。洛人甚惜此花,不欲传,有权贵求其接头者,或以汤中蘸杀与之。魏花初出时,接头亦直钱五千,今尚直一千。
接时须用社后重阳前,过此不堪矣。花之木去地五七寸许截之,乃接,以泥封裹,用软土拥之,以叶作庵子罩之,不令见风日,惟南向留一小户以达气,至春乃去其覆。此接花之法也。〈用瓦亦可。〉
种花必择善地,尽去旧土,以细土用白敛末一斤和之,盖牡丹根甜,多引虫食,白敛能杀虫。此种花之法也。
浇花亦自有时,或用日未出,或日西时。九月旬日一浇,十月、十一月,三日、二日一浇,正月隔日一浇,二月一日一浇。此浇花之法也。
一本发数朵者,择其小者去之,只留一二朵,谓之打剥,惧分其脉也。花才落,便剪其枝,勿令结子,惧其易老也。春初既去庵,便以棘数枝置花丛上,棘气暖,可以辟霜,不损花芽,他大树亦然。此养花之法也。
花开渐小于旧者,盖有蠹虫损之,必寻其穴,以硫黄簪之。其旁又有小穴如针孔,乃虫所藏处,花工谓之气窗,以大针点硫黄末针之,虫乃死,虫死花复盛,此医花之法也。乌贼鱼骨以针花树,入其肤,花辄死。此花之忌也。
◇牡丹记跋尾
右蔡君谟之书,八分、散隶、正楷、行狎、大小草众体皆精。其平生手书小简、残篇断稿,时人得者甚多,惟不肯与人书石,而独喜书余文也。若《陈文惠公神道碑铭》、《薛将军碣》、《真州东园记》、《杭州有美堂记》、《相州昼锦堂记》,余家《集古录目序》,皆公之所书。最后又书此记,刻而自藏于其家。方走人于亳,以模本遗予,使者未复于闽,而凶讣已于亳矣,盖其绝笔于斯文也。於戏!君谟之笔既不可复得,而予亦老病不能文者久矣,于是可不惜哉!故书以传两家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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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六·易童子问卷一
童子问曰:“‘《乾》,元、亨、利、贞’,何谓也?”曰:“众辞淆乱,质诸圣。《彖》者,圣人之言也。”童子曰:“然则《乾》无四德,而《文言》非圣人之书乎?”曰:“是鲁穆姜之言也,在襄公之九年。”
童子问曰:“《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何谓也?”曰:“其传久矣,而世无疑焉,吾独疑之也。盖圣人取象所以明卦也,故曰‘天行健’《乾》而嫌其执于象也,则又以人事言之,故曰‘君子以自强不息’。六十四卦皆然也。《易》之阙文多矣。”
童子问曰:“《乾》曰‘用九’,《坤》曰‘用六’,何谓也?”曰:“释所以不用七八也。《乾》爻七九则变,《坤》爻八六则变,《易》用变以为占,故以名其爻也。阳过乎亢则灾,数至九而必变,故曰‘见群龙无首,吉’;物极则反,数穷则变,天道之常也,故曰‘天德不可为首也’;阴柔之动,多入于邪,圣人因其变以戒之,故曰‘利永贞’。”
童子问曰:“《屯》之《彖》、《象》与卦之义反,何谓也?”曰:“吾不知也。”童子曰:“《屯》之卦辞曰‘勿用有攸往’,《彖》曰‘动乎险中,大亨贞’。动而大亨,其不往乎?《象》曰‘君子以经纶’。不往而能经纶乎?”曰:“居《屯》之世者,勿用有攸往,众人也,治《屯》之时者,动乎险而经纶之,大人君子也。故曰‘利建侯’。”
童子问曰:“《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何谓也?”曰:“‘《蒙》者’,未知所适之时也,处乎《蒙》者,果于自信其行以育德而已。《蒙》有时而发也,患乎不果于自修,以养其德而待也。”
童子问曰:“《象》曰‘云上于天,《需》。君子以饮食宴乐’,何谓也?”曰:“《需》须也。事有期而时将至也。云已在天,泽将施也。君子之时将及矣,必待之焉。饮食以养其体,宴安和乐以养其志,有待之道也。”
童子问曰:“‘《师》,贞丈人’,何谓也?”曰:“师正于丈人也。其《彖》曰‘能以众正,可以王矣’。”童子曰:“敢问可以王矣,孰能当之?”曰:“汤、武是已。彼二王者以臣伐主,其为毒也甚矣。然以其本于顺民之欲而除其害,犹毒药瞑眩以去疾也,故其《彖》又曰‘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童子曰:“然则汤、武之师正乎?”曰:“凡师必正于丈人者,文王之志也。以此毒天下而王者,汤、武也。汤、武以应天顺人为心,故孟子曰‘有汤、武之心则可也’。”童子曰:“‘吉,无咎’,何谓也?”曰:“为《易》之说者,谓无咎者本有咎也,又曰善补过也。呜呼!举师之成功,莫大于王也,然不免毒天下,而仅得补过、无咎,以此见兵非圣王之所务,而汤、武不足贵也。”
童子问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何谓也?”曰:“王氏之传曰‘万国以比建,诸侯以比亲’,得之矣。盖王者之于天下,不可以独比也,故建为万国,君以诸侯使其民各比其君,而万国之君共比于王,则视天下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矣。”
童子问曰:“《同人》之《彖》曰‘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象》又曰‘君子以类族辨物’,何谓也?”曰:“通天下之志者,同人也;类族辨物者,同物也。夫同天下者不可以一概,必使夫各得其同也。人睽其类而同其欲。则志通;物安其族而同其生,则各从其类。故君子于人则通其志。于物则类其族,使各得其同也。”
童子问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何谓也?”曰:“圣人急于人事者也。天人之际罕言焉,惟《谦》之《彖》略具其说矣。圣人,人也,知人而已。天地鬼神不可知,故推其迹;人可知者,故直言其情。以人之情而推天地鬼神之迹,无以异也。然则修吾人事而已,人事修,则与天地鬼神合矣。”
童子问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何谓也?”曰:“于此见圣人之用心矣。圣人忧以天下,乐以天下。其乐也,荐之上帝祖考而已,其身不与焉。众人之豫,豫其身耳。圣人以天下为心者也,是故以天下之忧为己忧,以天下之乐为己乐。”
童子问曰:“《观》之《象》曰‘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何谓也?”曰:“圣人处乎人上而下观于民,各因其方,顺其俗而教之。民知各安其生而不知圣人所以顺之者,此所谓神道设教也。”童子曰:“顺民,先王之所难欤?”曰:“后王之不戾民者鲜矣。
童子问曰:“‘《剥》,不利有攸往’。《彖》曰‘顺而止之,观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者,何谓也?”曰:“《剥》,阴剥阳也,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之时也,故曰‘不利有攸往’。君子于此时而止,与《屯》之‘勿往’异矣。《屯》之世,众人宜勿往,而君子动以经纶之时也。剥者,君子止而不往之时也。剥尽则复,否极则泰,消必有息,盈必有虚,天道也。是以君子尚之,故顺其时而止,亦有时而进也。”
童子问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者,何谓也?”曰:“天地之心见乎动,《复》也,一阳初动于下矣。天地所以生育万物者本于此,故曰‘天地之心’也。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其《彖》曰‘刚反,动而以顺行’是矣。”童子曰:“然则《象》曰‘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岂非静乎?”曰:“至日者,阴阳初复之际也。其来甚微,圣人安静以顺其微,至其盛然后有所为也,不亦宜哉!”
童子问曰:“《大过》之卦辞曰‘利有攸往,亨’,其《象》曰‘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者,其往乎?其遁乎?”曰:“《易》非一体之书,而卦不为一人设也。《大过》者,挠败之世可以大有为矣。当物极则反,易为之力之时,是以往而必亨也,然有不以为利而不为者矣。故居是时也,往者利而亨,遁者独立而无闷。”
童子问曰:“《坎》之卦曰‘习坎’,其《彖》曰‘习坎,重险也’者,何谓也?”
曰:“《坎》因重险之象,以戒人之慎习也。习高山者可以追猿猱,习深渊者至能泅泳出没以为乐。夫险可习,则天下之事无不可为也。是以圣人于此戒人之习恶而不自知,诱人于习善而不倦。故其《象》曰‘君子以常德行,习教事’也。”
童子问曰:“‘《咸》,取女吉’,何谓也?”曰:“《咸》,感也。其卦以刚下柔,故其《彖》曰‘男下女’,是以‘取女吉’也。”童子又曰:“然则男女同类欤?”曰:“男女睽而其志通,谓各睽其类也。凡柔与柔为类,刚与刚为类。谓感必同类,则以柔应柔,以刚应刚,可以为咸乎,故必二气交感,然后为咸也。夫物类同者自同也,何所感哉?惟异类而合,然后见其感也。铁石无情之物也,而以磁石引针,则虽隔物而应。《彖》曰‘观其所感,而万物之情可见’者,谓此类也。”童子又曰:“然则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是果异类乎?”曰:“天下之广,蛮夷戎狄、四海九州之类,不胜其异也。而能一以感之,此王者所以为大,圣人所以为能。”
童子问曰:“‘《恒》,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何谓也?”曰:“恒之为言久也,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也,久于其道者知变之谓也。天地升降而不息,故曰‘天地之道久而不已’也。日月往来,与天偕行而不息,故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代谢循环而不息,故曰‘四时变化而久成’。圣人者尚消息盈虚,而知进退存亡者也,故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化成’。”
童子问曰:“‘《遁》,亨,小利贞’,何谓也?”曰:“《遁》,阴进而阳遁也。遁者,见之先也。阴进至于否,则不正利矣。《遁》者阴浸而未盛,阳能先见而遁?犹得小利其正焉。”
童子问曰:“‘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何谓也?”曰:“日,君象也,而下入于地,君道晦而天下暗矣。大哉!万物各得其随,则君子向晦而入宴息;天下暗而思明,则君子出而临众。商纣之晦,周道之明也,因其晦发其明,故曰‘用晦而明。’”童子曰:“然则,圣人贵之乎?”曰:“不贵也。圣人非武王而贵文王矣。”
童子问曰:“‘《家人》,利女贞’,何谓也?其不利君子之正乎?”曰:“是何言欤!《彖》不云乎‘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也?”曰:“然则,何为独言‘利女正?’”曰:“家道主于内,故女正乎内,则一家正矣。凡家人之祸,未有不始于女子者也,此所以戒也。呜呼!事无不利于正,未有不正而利者。圣人于卦,随事以为言,故于《坤》则利牝马之正,于《同人》则利君子正,于《明夷》则利艰正,于《家人》则利女正。”
童子问曰:“《睽》之《彖》与卦辞之义反,何谓也?”曰:“吾不知也。”童子曰:“《睽》之卦曰‘小事吉’,《彖》曰‘睽之时用大矣哉’。”曰:“小事睽则吉,大事睽则凶也。凡睽于此者,必有合于彼。地睽其下而升,天睽其上而降,则上下交而为泰,是谓小睽而大合。使天地睽而上下不交,则否矣。圣人因其小睽而通其大利,故曰‘天地睽而其事同,男女睽而其志通,万物睽而其事类’,其《象》又曰‘君子以同而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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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七·易童子问卷二
童子问曰:“履险蹈难谓之《蹇》,解难济险谓之《解》,二卦之义相反而辞同,皆曰‘利西南’者,何谓也?”曰:“圣人于二卦,辞则同而义则异,各于其《彖》言之矣。《蹇》之《彖》曰‘往得中也’,《解》之《彖》曰‘往得众也’者是已。西南,坤也,坤道主顺。凡居蹇难者,以顺而后免于患。然顺过乎柔,则入于邪。必顺而不失其正,故曰‘往得中也’;解难者必顺人之所欲,故曰‘往得众也’。”
童子问曰:“‘《损》,损下益上’,‘《益》,损上益下’,何谓也?”曰:“上君而下民也。损民而益君,损矣;损君而益民,益矣。《语》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此之谓也。”童子又曰:“《损》之《象》曰‘君子以惩忿窒欲’,《益》之《象》曰‘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何谓也?”曰:“呜呼!君子者天下系焉,其一身之损益,天下之利害也。君子之自损者忿欲尔,自益者迁善而改过尔。然而肆其忿欲者,岂止一身之损哉?天下有被其害者矣。迁善而改过者,岂止一己之益哉?天下有蒙其利者矣。”童子曰:“君子亦有过乎?”曰:“汤、孔子,圣人也,皆有过矣。君子与众人同者,不免乎有过也。其异乎众人者,过而能改也。汤、孔子不免有过,则《易》之所谓《损》、《益》者,岂止一身之损益哉?”
童子问曰:“‘《》,不利即戎’,何谓也?”曰:“谓其已甚也,去小人者不可尽,盖君子者养小人者也。小人之道长,斯害矣,不可以不去也;小人之道已衰,君子之利及乎天下矣,则必使小人受其赐而知君子之可尊也。故不可使小人而害君子,必以君子而养小人。《》,刚决柔之卦也。五阳而一阴,决之虽易,而圣人不欲其尽决也,故其《彖》曰‘所尚乃穷也’。小人盛则决之,衰则养之,使知君子之为利,故其《象》曰‘君子以施禄及下’。小人已衰,君子已盛,物极而必反,不可以不惧,故其《象》又曰‘居德则忌’。”
童子问曰:“‘《困》,亨。贞大人吉,无咎’,其《彖》曰‘险以说,困而不失其所,亨’,何谓也?”曰:“困,亨者,困极而后亨,物之常理也,所谓《易》穷则变,变则通也。困而不失其所,亨’者,在困而亨也,惟君子能之。其曰‘险以说’者,处险而不惧也。惟有守于其中,则不惧于其外。惟不惧,则不失其所亨,谓身虽困而志则亨也,故曰‘其惟君子乎’。其《象》又曰‘君子以致命遂志’者,是也。”童子又曰:“敢问‘贞大人吉,无咎’者,古之人孰可以当之?”曰:“文王之里,箕子之明夷。”
童子问曰:“《革》之《彖》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何谓也?”曰:“逆莫大乎以臣伐君,若君不君,则非君矣。是以至仁而伐桀、纣之恶,天之所欲诛而人之所欲去,汤、武诛而去之,故曰‘顺乎天而应乎人’也。”童子又曰:“然则正乎?”曰:“正者常道也,尧传舜,舜传禹,禹传子是已。权者非常之时,必有非常之变也,汤、武是已。故其《彖》曰‘《革》之时大矣哉’云者,见其难之也。”童子又曰:“汤、武之事,圣人贵之乎?”曰:“孔子区区思文王而不已,其厚于此则薄于彼可知矣。”童子又曰:“顺天应人,岂非极称之乎,何谓薄?”曰:“圣人于《革》称之者,适当其事尔。若《乾》《坤》者,君臣之正道也,于《乾》《坤》而称汤、武,可乎?圣人于《坤》,以‘履霜’为戒,以‘黄裳’为吉也。”
童子问曰:“《革》去故而《鼎》取新,何谓也?”曰:“非圣人之言也,何足问!《革》曰去故,不待言而可知。《鼎》曰取新,《易》无其辞,汝何从而得之?夫以新易旧,故谓之革。若以商革夏,以周革商,故其《象》曰‘汤、武革命’者是也。然则以新革故一事尔,分于二卦者,其谁乎?”童子又曰:“然则《鼎》之义何谓也?”曰:“圣人言之矣:‘以木巽火,亨饪也。’”童子问曰:“《震》之辞曰‘震惊百里,不丧匕鬯’者,何谓也?”曰《震》者,雷也。惊乎百里,震之大者也。处大震之时,众皆震惊,而独能不失其守、不丧其器者,可以任大事矣。故其《彖》曰‘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也’。‘不丧匕鬯,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为祭主’者,谓可任以大事也。”童子曰:“郭公夏五,圣人所以传疑。《彖》之阙文奈何?”曰:“圣人疑则传疑也。若《震》之《彖》,其辞虽阙,其义则在,又何疑焉?”
童子问曰:“《艮》之《象》曰‘君子以思不出其位’,何谓也?”曰:“《艮》者,君子止而不为之时也。时不可为矣则止,而以待其可为而为者也,故其《彖》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于斯时也,在其位者宜如何,思不出其位而已。然则位之所职,不敢废也。《诗》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此之谓也。”
童子问曰:“‘《归妹》,征凶’,《彖》曰‘《归妹》,天地之大义,人之终始也’,其卦辞凶而《彖》辞吉,何谓也?”曰:“合二姓,具六礼,而归得其正者,此《彖》之所谓归妹者也。若婚不以礼而从人者,卦所谓征凶者也。”童子曰:“敢问何以知之?”曰:“《咸》之辞曰‘取女吉’。其为卦也,艮下而兑上,故其《彖》曰‘上柔而下刚’,‘男下女’,是以吉也。《渐》之辞曰‘女归吉’。其为卦也,艮下而巽上,其上柔下刚,以男下女,皆与《咸》同,故又曰‘女归吉’也。《归妹》之为卦也不然,兑下而震上,其上刚下柔,以女下男,正与《咸》、《渐》反,故彼吉则此凶矣。故其《彖》曰‘征凶,位不当也’者,谓兑下震上也。”童子曰:“取必男下女乎?”曰:“夫妇所以正人伦,礼义所以养廉耻,故取女之礼,自纳采至于亲迎,无非男下女而又有渐也。故《渐》之《彖》曰‘渐之进也,女归吉也’者是已。奈何《归妹》以女下男而往,其有不凶者乎?”
童子问曰:“《兑》之《彖》曰顺乎天而应乎人,何谓也?”曰:“‘《兑》,说也’。‘说以先民,民忘其劳。说以犯难,民忘其死’。说莫大于此矣。而所以能使民忘劳与死者,非顺天应人则不可。由是见小惠不足以说人,而私爱不可以求说。”
童子问曰:“‘《萃》聚也’,其辞曰‘王假有庙’;‘《涣》,散也’,其辞又曰‘王假有庙’何谓也?”曰:“谓《涣》为散者谁欤?《易》无其辞也。”童子曰:“然则敢问《涣》之义?”曰:“吾其敢为臆说乎!《涣》之卦辞曰‘利涉大川’,其《彖》曰‘乘木有功也’,其《象》亦曰‘风行水上,《涣》’。而人之语者,冰释汗浃皆曰涣。然则涣者流行通达之谓也,与夫乖离分散之义异矣。呜呼!王者富有九州四海,万物之象莫大于《萃》,可以有庙矣;功德流行达于天下,莫大于《涣》,可以有庙矣。”
童子问曰:“《节》之辞曰‘苦节,不可贞’者,自节过苦而不得其正欤?物被其节而不堪其苦欤?”曰:“君子之所以节于己者,为其爱于物也,故其《彖》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者是也。节者物之所利也,何不堪之有乎?夫所谓苦节者,节而太过,行于己不可久,虽久而不可施于人,故曰‘不可贞’也。”童子曰:“敢问其人?”曰:“异众以取名,贵难而自刻者,皆苦节也。其人则鲍焦、于陵仲子之徒是矣,二子皆苦者也。”
童子问曰:“《小过》之《象》曰‘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者,何谓也?”曰:“是三者施于行己,虽有过焉,无害也。若施于治人者,必合乎大中,不可以小过也。盖仁过乎爱,患之所生也;刑过乎威,乱之所起也。推是可以知之矣。”
童子问曰:“《既济》之《象》曰‘君子思患而豫防之’者,何谓也?”曰:“人情处危则虑深,居安则意怠,而患常生于怠忽也。是以君子既济,则思患而豫防之也。”
童子问曰:“‘火在水上,《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何谓也?”曰:“《未济》之《象》,火宜居下而反居上,水宜居上而反居下,二物各失其所居,而不相济也。故君子慎辨其物宜,而各置其物于所宜居之方,以相为用,所以济乎未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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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八·易童子问卷三
童子问曰:“《系辞》非圣人之作乎?”曰:“何独《系辞》焉,《文言》、《说卦》而下,皆非圣人之作,而众说淆乱,亦非一人之言也。昔之学《易》者,杂取以资其讲说,而说非一家,是以或同或异,或是或非,其择而不精,至使害经而惑世也。然有附托圣经,其传已久,莫得究其所从来而核其真伪。故虽有明智之士,或贪其杂博之辩,溺其富丽之辞,或以为辩疑是正,君子所慎,是以未始措意于其间。若余者可谓不量力矣,邈然远出诸儒之后,而学无师授之传,其勇于敢为而决于不疑者,以圣人之经尚在,可以质也。
童子曰:“敢问其略?”曰:“《乾》之初九曰‘潜龙勿用’,圣人于其《象》曰‘阳在下也’,岂不曰其文已显而其义已足乎。而为《文言》者又曰‘龙,德而隐者也’,又曰‘阳在下也’,又曰‘阳气潜藏’,又曰‘潜之为言,隐而未见’。《系辞》曰:‘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其言天地之道、乾坤之用、圣人所以成其德业者,可谓详而备矣。故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者,是其义尽于此矣。俄而又曰:‘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简之善配至德。’又曰:‘夫乾,确然示人易矣。夫坤,ㄨ然示人简矣。’又曰:‘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其德行常易以知险。夫坤,天下之至顺也,其德行常简以知阻。’《系辞》曰‘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者,谓六爻而兼三材之道也。其言虽约,其义无不包矣。又曰:‘《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两之,故六。六者非他也,三材之道也。’而《说卦》又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材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系辞》曰‘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又曰‘辨吉凶者存乎辞’,又曰‘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又曰‘《易》有四象,所以示也。系辞焉,所以告也。定之以吉凶,所以断也’,又曰‘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其说虽多,要其旨归,止于系辞明吉凶尔,可一言而足也。凡此数说者,其略也。其余辞虽小异而大旨则同者,不可以胜举也。谓其说出于诸家,而昔之人杂取以释经,故择之不精,则不足怪也。谓其说出于一人,则是繁衍丛脞之言也。其遂以为圣人之作,则又大缪矣。孔子之文章,《易》、《春秋》是已,其言愈简,其义愈深。吾不知圣人之作,繁衍丛脞之如此也。虽然,辨其非圣之言而已,其于《易》义,尚未有害也。而又有害经而惑世者矣。《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是谓乾之四德。又曰‘《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贞者,性情也’,则又非四德矣。谓此二说出于一人乎,则殆非人情也。《系辞》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所谓图者,八卦之文也,神马负之自河而出,以授于伏羲者也。盖八卦者非人之所为,是天之所降也。又曰:‘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然则八卦者是人之所为也,河图不与焉。斯二说者已不能相容矣,而《说卦》又曰‘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则卦又出于蓍矣。八卦之说如是,是果何从而出也?谓此三说出于一人乎,则殆非人情也。人情常患自是其偏见,而立言之士莫不自信,其欲以垂乎后世,惟恐异说之攻之也,其肯自为二三之说以相牾而疑世,使人不信其书乎?故曰非人情也。凡此五说者自相乖戾,尚不可以为一人之说,其可以为圣人之作乎?”
童子曰:“于此五说,亦有所取乎?”曰:“《乾》无四德,河、洛不出图书,吾昔已言之矣。若元亨利贞,则圣人于《彖》言之矣。吾知自尧、舜已来,用卜筮尔,而孔子不道其初也,吾敢妄意之乎?”童子曰:“是五说皆无取矣,然则繁衍丛脞之言与夫自相乖戾之说,其书皆可废乎?”曰:“不必废也。古之学经者皆有《大传》,今《书》、《礼》之传尚存。此所谓《系辞》者,汉初谓之《易大传》也,至后汉已为《系辞》矣。语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也。’《系辞》者谓之《易大传》则优于《书》、《礼》之传远矣,谓之圣人之作,则僭伪之书也。盖夫使学者知《大传》为诸儒之作,而敢取其是而舍其非,则三代之末,去圣未远,老师名家之世学,长者先生之余论,杂于其间者在焉,未必无益于学也。使以为圣人之作,不敢有所择而尽信之,则害经惑世者多矣。此不可以不辨也,吾岂好辨者哉!
童子曰:“敢问四德?”曰:“此鲁穆姜之所道也。初,穆姜之筮也,遇《艮》之《随》,而为‘《随》,元亨利贞’说也,在襄公之九年。后十有五年,而孔子始生,又数十年而始赞《易》。然则四德非《乾》之德,《文言》不为孔子之言矣。”童子曰:“或谓左氏之传《春秋》也,窃取孔子《文言》以上附穆姜之说,是左氏之过也,然乎?”曰:“不然。彼左氏者胡为而传《春秋》,岂不欲其书之信于世也?乃以孔子晚而所著之书,为孔子未生之前之说,此虽甚愚者之不为也。盖方左氏传《春秋》时,世犹未以《文言》为孔子作也,所以用之不疑。然则谓《文言》为孔子作者,出于近世乎。”
童子曰:“敢问八卦之说?或谓伏羲已授河图,又俯仰于天地,观取于人物,然后画为八卦尔。二说虽异,会其义则一也,然乎?”曰:“不然。此曲学之士牵合傅会,以苟通其说,而遂其一家之学尔。其失由于妄以《系辞》为圣人之言而不敢辨,故不得不曲为之说也。河图之出也,八卦之文已具乎,则伏羲授之而已,复何所为也?八卦之文不具,必须人力为之,则不足为河图也。其曰观天地、观鸟兽、取于身、取于物,然后始作八卦,盖始作者前未有之言也。考其文义,其创意造始其劳如此,而后八卦得以成文,则所谓河图者何与于其间哉?若曰已授河图,又须有为而立卦,则观于天地鸟兽、取于人物者皆备言之矣,而独遗其本始所授于天者,不曰取法于河图,此岂近于人情乎?考今《系辞》二说离绝,各自为言,义不相通,而曲学之士牵合以通其说,而误惑学者,其为患岂小哉!古之言伪而辨、顺非而泽者,杀无赦。呜呼,为斯说者,王制之所宜诛也!”
童子曰:“敢问生蓍立卦之说?或谓圣人已画卦,必用蓍以筮也,然乎?”曰:“不然。考其文义可知矣。其曰‘昔者圣人之作《易》也’者,谓始作《易》时也。又曰‘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者,谓前此未有蓍,圣人之将作《易》也,感于神明而蓍为之生,圣人得之,遂以倚数而立卦,是言昔之作《易》立卦之始如此尔。故汉儒谓伏羲画八卦由数起者,用此说也。其后学者知幽赞生蓍之怪,其义不安,则曲为之说,曰用生蓍之意者,将以救其失也。又以卦由数起之义害于二说,则谓已画卦而用蓍以筮,欲牵合二说而通之也。然而考其文义,岂然哉?若曰已作卦而用蓍以筮,则大衍之说是已。大抵学《易》者莫不欲尊其书,故务为奇说以神之。至其自相乖戾,则曲为牵合而不能通也。
童子曰:“敢请益。”曰:“夫谕未达者,未能及于至理也,必指事据迹以为言。余之所以知《系辞》而下非圣人之作者,以其言繁衍丛脞而乖戾也。盖略举其易知者尔,其余不可以悉数也。其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又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云者,质于夫子平生之语,可以知之矣。其曰‘知者观乎彖辞,则思过半矣’,又曰‘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云者,以常人之情而推圣人可以知之矣。其以《乾》、《坤》之策‘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而不知七八九六之数同,而《乾》、《坤》无定策,此虽筮人皆可以知之矣。至于何谓‘子曰’者,讲师之言也。《说卦》、《杂卦》者,筮人之占书也。此又不待辨而可以知者。然犹皆迹也,若夫语以圣人之中道而过,推之天下之至理而不通,则思之至者可以自得之。”童子曰:“既闻命矣,敢不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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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九·外制集卷一
◎制敕五十首
【劝农敕】
敕:朕惟德之不明,而至于用武,久兴师旅,重困黎元。有闵民爱物之心,谁能副予意者;有信赏必罚之令,今将举而行之。朕言有条,其听无忽。夫农,天下之本也,凡为国者莫不务焉。要在节其用则易充,勉其力使不匮。今夫食者甚众,而输者已殚,劝之不勤,而取之仰足。使民尽耕犹不给,而半为游惰之手;使岁常熟犹恐乏,而多罹水旱之凶。调敛不得已也,而吏之不仁者缘以诛求;赋役自有法也,而政之不明者重为烦费。农者有几,害者若兹!欲宽吾民,何可得也?既富而教,岂无术乎?体予兹怀,望尔良吏,自今在官,有能兴水利、辟田荒、课农桑、增户口,凡有利农而弗扰者,有司具为赏格,当议旌酬。其或陂池不修,田野不辟,桑枣不植,户口流亡,慢政隳官,亦行降黜。夫言而不信,法弛于宽,朕久患之,方思革弊。尔毋犹习旧态,慢我新书。此匪虚名,必期责实。凡为条约,告尔既明,赏吾不欺,罚尔无悔。
【颁贡举条制敕】
敕:夫儒者通乎天地人之理,而兼明古今治乱之原,可谓博矣。然学者不得骋其说,而有司务先声病章句以牵拘之,则吾豪隽奇伟之士何以奋焉?有纯明朴茂之美,而无学养成之法,其饬身励节者使与不肖之人杂而并进,则夫懿德敏行之贤何以见焉?此士人之甚弊,而学者自以为患,议者屡以为言。朕慎于改更,比令详酌,仍诏宰府,加之参定。皆以谓本学校以教之,然后可求其行实。先策论,则辨理者得尽其说;简程式,则闳博者可见其材。至于经术之家,稍增新制,兼行旧式,以勉中人。其烦法细文,一皆罢去,明其赏罚,俾各劝焉。如此,则待士之意周,取人之道广。夫遇人以薄者,不可责其厚。今朕建学兴善以尊子大夫之行,而更制革弊以尽学者之材,予于教育之方,勤亦至矣。有司其务严训道,精察举,以称朕意。学者其思进德修业,而无失其时。凡所科条,可为永制。
【皇叔荆王元俨可赠徐兖二州牧追封燕王加天策上将军制】
敕:朕负荷先业,惧德不明,实赖宗藩,以屏王室。今其亡也,何痛如之!故皇叔、荆南淮南节度大使、守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行荆州扬州牧、荆王,先皇帝之弟而朕之诸父,于属为尊;荆、淮之节,于镇为重;太师、三公、尚书、中书令皆一品,于官为崇,于爵为贵。而王皆享之,克有令德,贵而能去其骄,富而能守以约,名重天下,闻于四夷。自遘疾以来,医祷备至,朕尝临省,亲为煮药。赐赉之物,谦而不受,话言犹在邈可想焉噫!享年六十,不谓不寿;天之五福,不曰不全。而朕之所以悼叹之至深者,上遵先帝友于之仁,而下示朕孝思之至也。故诏有司择位号之尤尊美者以追荣之,而称朕意焉。夫名载册书而不朽,泽流子孙而亡穷。魂而有知,膺我休命。可特赠天策上将军,依旧荆南、淮南节度大使,守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行荆州牧,仍加兖州、徐州牧,追封燕王。
【堂后官李元方可大理寺丞制】
敕李元方:丞相府,天下政本也。吾任于相者既重,则为之选吏也亦艰。赏劳劝能,皆有优典。以尔给事兹久,其勤益著,慎不漏泄,谨无过差。用尔岁成,俾丞卿寺。勉图后效,无玷宠荣。可。
【祠部员外郎直集贤院两浙转运按察使王琪可就转刑部员外郎制】
敕:具官王琪以儒学官于朝,而尝好言天下之利。今二浙之广,生齿众而物产繁,诚可以效汝之材,干予之蛊。今有司申考绩之旧文,乃叙迁之常法。尔其能使吾民不劳而邦用给足,去吏之贪愚者毋害于州县,举士之材能者不遗其寒俊,厥效苟著,信赏岂稽?往其勉哉,以率尔职。可。
【国子博士陈淑秘书丞薛仲简尹源太子中舍李随大理评事朱寿昌磨勘改官制】
敕:国家考课之格,叙进有常,所以示为法之均平,而防有司之轻重也。及其弊也,贤愚并进,而功过不明。属者命考旧文,稍更新制,不专累日以为限,间须善举而后迁。夫选之艰则材者出,赏之当则能者劝焉,此予之意也。今尔等虽以满岁增秩,而皆敏材可称,尚有尔知,以应新法。可。
【前光禄寺丞王简言复旧官制】
敕:夫王者之有敕,所以闵训道之不纯,而愚民之陷焉者,开其自新之路,诱于改过之善而已。然前世议者,莫不以数赦为患。得非人之无良,以赦为幸者欤?具官王简言,服于朝论,向以罪废。屡经肆眚,宜与涤瑕。夫过不可以贰,赦不可以幸。惟勉尔力,以赎前羞。可。
【登州黄县尉东方辛可密州司士参军制】
敕具官东方辛:朕以信示天下,而以禄报有功。今尔辛,缘死事而命于官。然按察者,纠失职而来有请。按察,吾所诏也,不从则不自信;念功,吾所急也,不报则无所劝焉。是用易尔散秩,优尔俸禄,免尔吏责,俾尔自安,庶几使吾信赏并行而不失。可。
【华州郑县尉程炎可泗州录事参军京兆府兴平县尉吕定可凤翔府左司理参军制】
敕:自兵兴以来,盗贼颇众。屡明信赏,思以劝能。具官程炎等,各以敏材,试于一尉。今有司上尔所获,应于赏格。聊兹甄录,以嘉勤劳。夫量功而赏,大小异宜。勉尔自图,余无所爱。可。
【大理评事张子庚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张子庚:往临邑政,近在王畿。当夫赋役方繁而盗贼并起,凡诸州县之吏能不失职而免于咎者,盖亦鲜焉。尔考绩有司,法当进秩。能守厥职,是亦可嘉。迁尔卿丞,勉终县治。可。
【舒州推官吕选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吕选:国家设官之法,由保荐而迁者必试之县政。非惟质举者之信否,亦以慎临民之选焉。以尔久服官勤,今由材举,往服新命,将观汝能。可。
【殿中丞郭及大理寺丞鲁有立太常寺太祝张昭度等磨勘改官制】
敕具官郭及等:朕患考绩之不明,而使无闻者累久而幸迁,有善者混淆而莫别。故申新法,不专以日月叙秩,而间须保任之举。非以抑人之进,而所以求能者焉。汝等无谓今由积日而得次升,尚勤后图,以俟知者。可。
【东头供奉官桑逵可内殿崇班制〈先因过犯格磨勘一年,今及四年除授〉】
敕具官桑逵:国家命官之术,必量功过之分,计岁时之勤,以为升黜。法在有司,其平不欺,其信不渝。以尔向因事累,格其会课。今日月及矣,考绩者以时来上。还汝所当得者,示我不汝忘焉。可。
【环州石昌镇熟户牛家族巡检奴讹男万讹可本族都军主制】
敕万讹:世捍边陲,继生材武,能以威信,服其部人。今尔父以疾而告休,俾尔承家而济美。夫忠孝之节,不徒守其先业而已,亦以奋功名而图富贵焉。可。
【审官院令史马登可遂州司户参军充职制】
敕马登:百司丞史皆有入官之格,不惟赏其劳,所以劝能者而谨其无过也。惟勤与慎,可不勉焉!可。
【西京左藏库使内侍省内侍押班任守信可遥郡刺史依旧延路驻泊兵马钤辖制】
敕:国家自灵夏不宾,边隅多警。议者率以谓用兵之道,任将宜专。恩信不久,则无以得士心;山川不习,则不可图胜算。顷自兵宿于野,久而无功,此殆将帅数易之过也。苟其能者,无遽夺焉。以具官任守信,选以敏材,临于戎事,肃军捍寇,宣力有闻。遽以飞章,自言满岁。顾久亲于矢石,岂不念于勤劳?然而士卒之乐既汝安,夷狄之情惟汝熟,虽欲代汝,实难其人。所宜旌以郡章,仍临旧部。体兹委寄,服我茂恩。可。
【开封府兵曹参军谢晔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谢晔:府掾之制,凡再岁而无过失者,皆得例迁。盖以京师大众之会,狱讼尤多,能无过焉,是亦材也。今考尔岁月,法当进秩。夫官能有守,卑者尤难;事之实繁,勤则克济。勉服明训,往膺宠章。可。
【虞部员外郎卢士宏太常博士王揆祠部员外郎秘阁校理张瑰丁忧服阕复旧官制】
敕具官张瑰等:夫孝子之于其亲也,无所不至焉。生则养之以禄,殁则荣之以名。尔等自丁家艰,克尽孝道,天时屡变,礼制以终。勉思扬名,无坠厥世。可。
【比部员外郎赵宗古谢衍屯田员外郎李琪秘书丞刘元瑜殿中丞马伸磨勘改官制】
敕具官谢衍等:自兵兴以来,天下重困,盗贼并起,狱讼繁多,为州县者不亦劳乎!夫饥寒者未能衣食,而调敛者未能尽除。惟处之有方,则民不甚弊。赖夫勤敏,乃克济焉。尔等咸以吏材,寄予民政。录劳考课,宜有茂恩。可。
【前磁州录事参军杜钅戈可卫尉寺丞制】
敕:朕抚有万国而官群材,不敢专用独见之明,而外诏庶寮,各举其善。具官杜钅戈:举者言尔材堪亲民,是用升汝司卫之丞,而将用汝临人于治。《诗》云:“岂弟君子,民之父母。”盖夫善为政者,能使其民爱之如此。汝能以此亲我民乎?往膺进秩之荣,无为举者之累。可。
【前杭州司理参军范衮可卫尉寺丞充堂后官制】
敕:朕观两汉名臣,多或出于丞史小吏。非夫丞史之能出名臣也,乃知古虽吏属,亦必选用贤材焉。今中书丞相之职,比古公府曹掾之制,吏员已为简阙,欲任其事,岂不择人?故诏铨衡,俾其慎选。具官范衮:有司来上,以尔为材。进尔诸丞,往率乃职。古人可慕,无自怠焉。可。
【将作监主簿程中行制】
敕程中行:夫廉耻道缺而贪冒成俗,风化之薄久矣,吾思有以励焉。故于致仕之制,特示推恩之优,厚廪给以家居,官子孙而世及。今尔父至,服劳在官,以老得谢,宜兹懋赏,以示宠荣。汝尚勖哉,无忘济美。可。
【祠部郎中沈周可开封府判官制】
敕具官沈周:夫刑狱以禁暴,而托狱足以为奸;法令以止乱,而舞法反以滋害。平民者政,而败政者吏也。知政之术,绳吏为先。况乎京师,号称繁剧。凡治繁者,贵乎不劳。苟知其方,在得于要。レ奸急吏,此非要欤?以尔久列周行,屡经任使,通于政事,俾佐浩穰。告汝政弊之多端,训汝治烦之有术。善思乃职,无或废官。可。
【绛州防御判官张锐卫州军事推官汲熙载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张锐等:以尔由学饬身,试材于吏,服劳既久,荐者屡闻。有迩臣之亟称,加所司之考实,推恩进秩,其慎若斯。岂不勉哉,无回汝守。可。
【供备库副使王道卿可西京左藏库副使制】
朕观春秋之际,公侯卿大夫之谱至数十世而不绝,不徒世其禄尔,惟克劭者,乃不陨焉。近至于唐,将相之后能以勋名自继其家者亦众。秉笔者记之,号称衣冠盛事。噫,古之大族,多良子孙,而今独鲜邪?抑惟人之勉不勉尔。惟汝大臣之子,世为名家,岂不励焉,无俾自坠。有司积日,兹乃叙进。不次之赏,能者得之。汝其勉哉,无忽而怠。可。
【前彰信军节度判官褚式可太子中舍致仕制】
敕具官褚式:昨按察者言尔事有迹,而尔方以老自请。吾屈言者不究,而进尔以秩,全尔之归。吾之欲成人之美而不欲成人之恶如此。汝其休矣,知我之仁。可。
【祠部员外郎崔峄男庶可试秘书省校书郎制】
敕崔峄男庶:古称不学者之于事,譬夫立而面墙,与其败政于官,孰若劝教之明而养之有素也?属者故敕有司,增定荫补之格,必由试艺,乃得莅官。夫不惟为国造士,是乃为臣立家。此予诏也,汝其勉之。可。
【梓潼县主簿宋文质可国子监丞致仕制】
敕具官宋文质:壮也服劳,晚而登仕。老能知止,意亦可嘉。吾有跻民仁寿之心,尔其归安田里之养。可。
【驾部员外郎席夷甫可本官致仕制】
敕具官席夷甫:古者七十而得谢,所以优其臣也。不任以事而养之于家,所以爱老也。朕患廉耻之缺,而尤嘉止足之人;隆长老之恩,而欲兴孝弟之俗。今尔之请,朕所褒焉。已诏有司,录尔之子。克安眉寿,往服宠章。可。
【南剑州司理参军李孝友责授吉州参军制】
敕具官李孝友:不孝之罪,国有常刑。民愚无知,犯者犹鲜。况尔被儒服者,诵习六经,而背本忘亲,悖理伤化。虽屡经赦宥,法欲贷汝;而汝之自视,夫亦何颜!宜屏远方,绝而不齿。
【江南□路提刑内殿承制柴贻庆可就转礼宾副使制】
敕具官柴贻庆:传曰:“夫刑者,一成而不变。”又曰:“法者,天下之至平。”庶狱之间,其可不慎?故于国制,尤重邦刑。择彼监司,必参文武,所以藉其材敏,而佐夫不逮者也。惟尔克守其职,能济以勤。有司质成,法应叙进。故增荣秩,无替前劳。可。
【右侍禁乐天锡可率府率致仕制】
敕具官乐天锡:服劳兹久,因疾得衰。虽未及于引年,嘉自能于知止。俾进春宫之率,以为归老之荣。可。
【大理寺丞袁穆许恢授殿中丞著作佐郎程适授秘书丞制〈并磨勘改官。〉】
敕具官程适等:国家治民之要,其具素备。惟奉法守职而免于有过者,考其积日,皆得叙迁。苟有能称,岂无懋赏?尔等寄予民政,咸上岁成,俾登于朝,盖用常典。若夫异绩,在尔勉焉。可。
【皇侄仲伉赠官制】
敕具官仲伉:朕上凭宗社之灵,克荷先帝之业,思治天下以孝,而亲九族以仁。今宗正言尔信安郡王之长孙也,不幸早世,而追荣之典尚未有称。朕闻于听,意甚悼焉。可。
【秦州推官董彝可太子中舍致仕制】
敕具官董彝:朕向遣韩琦,行视边鄙,所以宣上恩而下逮,抚下情而上通也。今琦言尔有勤未录,久疾自淹。夫人之有劳,吾岂不念?事或在远,患于不闻。既披奏章,宜示宠典。可。
【剑州司理参军董寿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董寿:夫法者,所以禁民为非,而使其迁善远罪也。然世之专于法者,不患于不通,而患于刻薄,岂夫学者之弊欤?今尔以学法入官,而有能被荐,以之临事,可不戒哉!往服明恩,宜慎汝习。可。
【兵部郎中皇甫泌男可将作监主簿制】
敕具官皇甫泌男:梓潼去京三千里外,而东蜀一都会也,吾难其选。知泌为材,而乃以家为言,请任其子。俾得荣初仕,仍便其私,庶乎泌无内顾之忧,而得尽心于事,则汝之干蛊,可不勉哉!可。
【东头供奉官ト祗候知胜关寨李守信可就转内殿崇班仪州寨主制】
敕具官李守信:西师之出累年,而将帅之效未著。凡为吾捍城而乘障者,不亦久劳乎?迹其勤诚,宜有升进。若夫异赏,俟尔立功。可。
【和州防御判官夏侯溥可太子中舍致仕制】
敕具官夏侯溥:古者王道之隆也,使夫种树、畜养皆不失其时,然后衣帛、食肉,而老者得以安之。今夫致仕而归者,必增其荣秩,而又廪给于其家者,所以虑夫田野之间,养老之具未备,而有以优其终身焉。尔其往哉,服我新命。可。
【都官员外郎知成州王嘉闻转职方员外郎殿中丞知普州葛昌转国子博士某官监州盐酒税李思恭转驾部员外郎制〈并磨勘改官。〉】
敕具官王嘉闻等:夫士之学古干禄而陈力莅官者,孰不欲自为材邪?患乎劝之、励之无方,而使贤能之不勉也。此朕所以思革审官之法,近增举类之科。尔等犹用旧文,例当升秩。其思率职,无懈厥勤,俟乎有闻,以应新格。可。
【东头供奉官张德荣张行简可率府率致仕制】
敕具官张行简等:陈力有年,服劳匪怠。止足之戒,乃能自知。终始之恩,亦以示劝。卫率之长,东宫要官。享兹荣名,可以休老。可。
【虞部员外郎吕师简可比部员外郎制〈为招军。〉】
敕具官吕师简:国家向因募兵,特立赏格,俾劝勤者,速于集事。而议者皆患应募之卒虽多而难用,岂夫训练之未至,将由简阅之不精?然而号令重于已行,赏罚贵乎存信。今有司按籍,言尔当迁。往服新恩,其思实效。可。
【悉利族军主嗟移可都军主制〈为功效。〉】
敕嗟移:夫贼垒未平,王师在野,当吾闻鼓鼙思将帅之际,是汝立功名取富贵之时。而能率其部人,力捍狂寇,材武忠勇,是皆可嘉。爵秩阶勋,兹以为宠。犹有异赏,尔其图之。可。
【东上ト门使普州刺史赵安期可右领军卫大将军致仕制】
敕具官赵安期:夫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而致仕之制,非为止者而设,乃古所以礼其卿大夫之美名也。而今又有增官秩、颁廪给之数,于尔之止,岂不为优?尔其归哉,可以荣矣。可。
【供备库副使沿边巡检都监王守一可就转西京左藏库副使制】
敕具官王守一:临于军政,邈彼塞垣,训齐甲兵,谨备寇盗。尔其勤职,吾不忘劳。适因奏课之来,宜举陟明之典。可。
【贝州历亭县主簿周登可国子监丞致仕制】
敕具官周登:方刚而仕,以疾思归。自陈不能,可谓知止。有官以为汝宠,有俸以终汝身。体予深仁,膺此嘉命。可。
【进纳长马空名诰海词】
敕某人等:国家以用师西鄙,不欲加赋于人。乃能出尔家赀,佐吾邦用。第其多少,咸有旌酬。俾缀官联,以荣里。可。
【颍州推官江楫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江楫:朕思与多士,共宁庶邦。而贤豪材美之人,或自沉于幽远,与夫懿节茂行之韫于中而未见于事者,吾皆不得而遍观焉。故以举类之科,而为官人之法。今举者言尔材行可称,命尔新恩,以期后效。可。
【广南西路转运按察使金部员外郎周陵可司勋员外郎就差充荆湖南路转运按察使制】
敕具官周陵:朕顾荆楚之俗杂于诸蛮,而向者州县之间,不能绥缉,与民生患,旷日未平。夫惟蛮貊虽不通于礼义,而剽轻之性,惟信可怀,犷悍之心,以威则服。思择能者,佥曰汝材。至于察官吏之否臧,平赋输而移用,广西之最,朕已嘉焉。今其谕我至仁,晓兹异俗,并申威信,以静一方。仍迁郎署之荣,以增使车之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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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外制集卷二
◎制五十首
【内殿承制桑逵可左监门卫将军致仕制】
敕具官桑逵:夫少也用其力,老也优其秩,在予推恩之意固亦仁矣,于汝克终之善岂不美哉!况尔方置朝行,又升环列。归安汝寿,服此新命。可。
【驾部员外郎致仕席夷甫男汝贤可将作监主簿制】
敕具官席夷甫男汝贤:夫力强而仕,老至而休,还其官政于君,传其家事于子。士之美行,不亦荣哉!在尔承之,宜勤以孝。惟善事父,乃能事君。可。
【内殿崇班柴贻坦可内殿承制制】
敕具官柴贻坦:自列朝班,克勤官次。用有司之常典,因满岁以当迁。往服新恩,益思后效。可。
【福州宁德县令孙知古可太子中舍致仕制】
敕具官孙知古:礼于老者尚不责其筋力,而况莅官行法,非强而敏者莫能焉。士之老而还政者,不惟示国之优恩,亦自爱其身者,得以遂其安养也。矧加宠命,岂不荣哉!可。
【前太常寺奉礼郎司马旦前将作监主簿司马光前秘书省校书郎黄元规丁忧服阕复旧官制】
敕司马旦等:先王制礼之中,不使贤者过而愚者不及。故三年之丧,谓之通制者,人皆所共行焉。惟立身事君,用显亲扬名之节,则必贤者勉焉而可至。此孝之大者也,尔其思之。可。
【比部员外郎知眉州冯平转虞部员外郎太常博士知秀州嘉兴县胡转秘书承制〈并磨勘改官〉】
敕具官冯平等:朕顷因考绩之文,增以荐材之法。夫累日月以叙进,则患贤愚之不分;因举类而观能,则虑奔趋而求誉。知人选士,其难若此。惟材茂而业广,既久而自彰者,不亦优哉!尔宜不懈其勤,以求诸己。可。
【东头供奉官钟怀德可内殿崇班制】
敕具官锺怀德:临于榷,颇服勤劳。因兹会课之来,宜举叙迁之例。升之朝序,勉荷宠章。可。
【东头供奉官夏惟庆可内殿崇班制】
敕具官夏惟庆:爵禄,王者所以厉世磨钝之具,非徒为进者积日之资也。尔考绩有司,例当迁秩。升于朝序,可谓宠荣。惟材与能,在尔自力。可。
【进纳人空名诰海词】
敕某人等:官者所以治人,而非以假人之器也。朕闵西人之劳,而欲纾其乏。有出其私以佐吾之用者,是亦有益于吾民。俾命于官,所以示劝。尔其往矣,服我茂恩。可。
【三班借职崔瑾可换县尉制】
敕具官崔瑾:夫器人之材术者,无施而不宜,其次用其所长,而各尽其善。今尔厌夫武吏之不足为,而思自择以奋厥效。从尔之请,必有可观。可。
【太子中允通判秦州冯诰可太常丞制】
敕具官冯诰:西鄙用师久矣,而未见成功。然凡从事于兵间者,微劳小善,未尝不录,而稍为久次,已曰滞材。夫材者必能集吾事,赏者所以图厥功。吾无爱焉,以观汝效。可。
【文学李长卿可长史制】
敕具官李长卿:文学、长史,皆无职事,而有秩俸。吾设科以待天下之士而官其才者,其不中于有司者,犹禄其终身。吾于养士之仁至矣,汝其知之。可。
【著作佐郎张去惑可秘书丞制】
敕具官张去惑:国家设官之法,患乎巧伪干誉者之难止。故考绩之格,三载而一例迁,所以使沉实守正之人得以自进。及其弊也,庸人希累日之赏,而贤者不能自别。故又增旧法,稍欲因举类而求能者焉。推尔之材,世所称美。夫累日而迁非尔志,干誉而进不可为。惟思厥中,务广其业。可。
【任若拙牛文渥等改官制】
敕具官任若拙等:朕闵夫士有少而执经、老不及禄者,其勤可嘉,不可以弃。故皆登于仕,以荣厥躬。岁月久焉,又增以秩。吾之不忘于尔也厚矣。往其勉哉。可。
【殿中丞通判延州高良夫可国子博士制】
敕具官高良夫:边鄙之事,不徒衽金革而当矢石,至于抚民人,平政赋,凡关决于兵间者,不亦劳乎!惟尔之材,久于其事。今三载考绩,而例当进秩,乃为常典。况尔有劳,宜推茂恩,以旌能吏。可。
【前司门员外郎乐许国殿中丞路纶李仲宣丁忧服阕复旧官制】
敕乐许国等:夫生事而死祭,苴麻哭泣之礼,二十七月而后止,孝子之服于其亲也足矣。奉其遗体,立身扬名,而施于有政,孝子之忠于事君也。吾欲观尔之能焉。勉膺新恩,无怠其志。可。
【内殿崇班刘显可内殿丞制制】
敕具官刘显:以尔习知河事,二十余年,既久而勤,有劳可录。宜增荣秩,以示褒嘉。无易其官,俾终厥效。可。
【泽州推官李泰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李泰:诵习之学,患乎专固少通而难施于事。尔由学《礼》以登仕,而莅官行法,能使荐者称之为材。是亦可嘉,宜推宠命。可。
【大理寺丞知钜野县孟皆可太子中舍制】
敕具官孟皆:夫执经之士,不徒诵其文,而必知其义。一县之政,有土与民,用尔所通之经,求其治人之术。苟有善闻,岂无褒荣?勉服新恩,以率尔职。可。
【陈曙李方改官制】
敕具官陈曙等:朕向以州县之间,备盗不谨,而官吏畏怯,擒捕失时。虽置于刑,以警不职,而思得材武之士,旌其功伐,以广劝能。尔于兹时,以捷来上。霈然推赏,朕所乐焉。服我新恩,益勤后效。可。
【驸马都尉柴宗庆可赠中书令制】
敕具官柴宗庆:夫爵禄,王者所以赏功懋德之器。古之聪明材智之士,处乎崇高,犹或颠覆。尔以名臣之家,为国近戚。惟富与贵,享兹兼美。乃能守而不失,克保厥终。盖朕思广孝爱之心,务推仁恩之厚而致也。夫生而宠之以位,则殁也不可不荣其终。在乎朕心,既所嗟闵;考之国典,则有彝章。魂而有知,膺此休命。可。
【前观察支使试大理司直张德熙怀州防御判官试大理司直倪俊并可检校水部员外郎制】
敕具官张德熙等:士之在乎下位,其有所称道者,吾无不擢其材而用之。其积日累久而未闻于予者,犹有兼试、检校、阶勋之次而叙升之,所以念劳也。况郊祀之礼,庆赐所均。宜有茂恩,以彰宠典。可。
【永兴军节度推官董士廉可著作佐郎制】
敕具官董士廉:自古奇伟之士,因时立功而名在竹帛者,率皆不以细文常行责其备。盖于其大者,人有所不能而能者焉。惟尔少而好奇,不徇小节,喜从兵事,思奋其材。今积久录劳,盖从请者。若夫异赏,待尔有为。可。
【潭州录事参军杨令闻可太子中舍致仕制】
敕具官杨令闻:向因疾病,自请退休。少有间焉,复思从政。今其决矣,可以止哉。俾升朝序之荣,以为归老之美。可。
【权保安军判官王温恭可知延州延水县制】
敕具官王温恭:自西鄙用兵,而智谋材敏之士奋然而争出者,非唯吾爵赏是利,盖士之负其能者,亦欲因时而有立焉。百里之县,有民与土,课田而实军备,平政以怀边人,亦足有为,将观汝效。可。
【平阳郡王允升第二十二女赵氏可某县主制】
敕:王者之以孝治天下也,必先仁其九族,然后刑于四海。故具官允升女赵氏,幼而淑美,将及有行。沐邑之封,盖稽旧典。其勤女训,往宜汝家。可。
【入内内侍省内东头供奉官李允恭可内殿承制制】
敕具官李允恭:昨者亡命之卒攻劫京西,而吏不能捕,烦吾出兵。尔称我使令,克奋厥效。录劳第赏,宜有及焉。升尔于朝,往膺宠命。可。
【真州推官陈则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陈则:朕抚有万邦,以官多士。而材能廉善之迹,苟有闻于予德者,必皆进而用之。而申以赏罚之文,惧乎言者之不信。今尔之善,屡有以闻。勉尔之勤,克广其业。无使言者,干予之罚。可。
【内殿崇班郝质可内殿承制制】
敕具官郝质:夫被甲驰马,出而与敌周旋于原野;搴旗斩馘,归而与士卒数俘获于军中;量功较计,蒙褒被宠,进而受赏于朝廷。此将帅之事也,岂不荣且乐哉!战之功有大小,国之赏有重轻。膺此茂恩,更期后效。可。
【龙卫指挥使亓ど拱圣指挥使胡元并可内殿承制制】
敕具官亓ど等:朕之劲兵锐将戍于边者不可胜数,惟尔能以武勇出乎其间。方吾思得猛士之时,吾之大臣以尔来上,高爵厚禄为尔等而设也。往其勉矣,吾将观汝之能。可。
【殿中丞崔愈可国子博士制】
敕具官崔愈:博士,古经师之职也。尔由明经登仕而居是官,于尔之志,岂不荣哉!夫经者,圣人之遗法也。其临民莅政、治身之道备矣,虽未能施之于国,子其率而行于厥躬。可。
【录事参军张垂象登州文登县令盖巨源并可太子中舍致仕制】
敕具官张垂象等:致仕,士之克终之美节也。故吏部之格,吏赇无重轻,皆不得与乎斯命,所以劝廉士而重乎归老之荣也。尔等为吏二十余年,而能获还政之名以归。宜推褒恩,以宠田里。可。
【右侍禁田延昭可右内率府率制】
敕具官田延昭:尔之子况,乃吾侍从之臣,既不得去吾而从汝,而念汝之老,思得来归。朕亦嘉汝世陷虏中,能识忠义,自投归国,致子显荣。宜有嘉褒,以旌美节。服兹休命,慰子孝心。可。
【三司前行胡敏可许州长史制】
敕胡敏:陈力莅事,积有岁年。自知不能,以疾而止。俾列州佐,以荣厥终。可。
【前将作监主簿张盛丁忧服阕复旧官制】
敕张盛:尔幼未任事而已命于官,盖承其祖父之遗业。长而宜思有立,以显其亲。惟学可以成人,尔其勉而无怠。可。
【大理寺丞王谆转左赞善大夫赞善大夫王若谷转殿中丞著作佐郎李望周辅并转秘书丞制〈并磨勘改官〉】
敕具官王若谷等:庶官之在位者,吾不能遍察其常行,而有司考第岁月,以为进退之法。惟治之有声者,吾未尝遗,必有甄擢。予闻无壅,各勉所为。可。
【前涟水军判官吴知几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吴知几:士之饬躬励行以勤厥官,未有不知于人者。知而荐之,吾亦无所遗焉。惟尔之能,数有称道。有司较最,于格当升。勉膺新恩,无废其业。可。
【供备库副使郭承绪可西京左藏库副使制】
敕具官郭承绪:夫善训卒者,少而愈精;善用兵者,寡可击众。一障之守,苟得其人,推恩信以悦士心,明教习以修武备,捍城御寇,其任岂轻?顾尔宣劳,颇勤岁月。今兹考绩,宜有宠章。尔其勉哉,思奋厥效。可。
【秦州观察支使乔察可静难军节度推官知陇城县制】
敕具官乔察:夫吏之不能称职者,或谓数易使之然。今尔尝佐于州,就临属县,其上下政令之便否,士风民俗之所安,皆所习知,可以为治。将观汝绩,无替其勤。可。
【吴守一改官制】
敕具官吴守一:夫文士之职有常守,而循叙进之科,至夫出类之材,尚有不次之用。况夫武吏,有可以奋节立功之资,而当兹用武之时,其材易施,其效易著。岁月考课,是为常格。膺兹新命,其往勉哉。可。
【沂州沂水县主簿韩道可大理评事制】
敕具官韩道:自京以东,比苦多盗,而临沂狂卒,一岁再变。汝以主簿领尉职,而能力捕首恶,上功第二。凡真捕贼吏,后时而无所获,与夫不获而坐黜罚者,岂不愧于汝哉!夫事无不能,惟不勉尔。以褒以劝,宜有宠恩。可。
【比部员外郎致仕张纬男允修可将作监主簿制】
敕具官张纬男允修:凡人之既老且病,而见其子之得禄,岂不荣哉!尔宜修身励节,入而思有以慰其亲,出而思有以报于国。可。
【杜惟序可西上ト门使福州刺史知泾州制】
敕具官杜惟序:西鄙用兵,五六岁矣。凡是中外文武之吏,其材勇而可任者,无不简在于予心。苟思得人,则择而用。惟尔久习戎事,勤于北边,素有能称,熟于朕听。泾原重地,当贼之冲。督视兵师,兼抚其俗,惟尔为可。往其勉哉。佩兹新恩,以观厥效。可。
【左藏库使泾原钤辖王从政可西上ト门使益州钤辖制】
敕具官王从政:西蜀之人,性本轻悍,易摇以事,动辄惊搔。而御寇捍城,兵任尤重。夫驭兵之法,威主于肃,令一则威明;恩患乎私,信著则恩浃。使士卒和而武备谨,则军有善政,民无奸心,此惟材者能之。而尔久习兵戎,尝委边寄,克堪兹任,往服训词。可。
【大理寺丞王陶转殿中丞大理寺丞郭佑贤王正己并转太子中舍制〈并磨勘改官〉】
敕具官王陶等:州县之政,其文具矣,吏之良者能举而行之,足以为治。故夫奉法守职、积劳岁月而无过者,皆有进秩之资,所以褒劝而勉夫不及也。今尔之课,考于有司,膺兹叙升,慎守厥位。可。
【试助教郭固可宁州军事推官制】
敕具官郭固:自边陲用兵,而天下游谈之士趋时蹈利者,吾非不知其滥,而未始怠焉者,冀必有得于其间。惟尔之能,乃其素学。夫学有实者,诘之不穷,而推之可用。嘉汝施设,精而有条,虑变适宜,将观汝用。可。
【东头供奉官李禹言可内殿崇班制】
敕具官李禹言:惟尔陈力效职,三十余年,而后登于朝序。虽命官进秩,厥有常法,而尔之积劳至此,不亦勤哉!夫得之惟艰,守之不可不慎。往膺明训,服此宠章。可。
【礼院副礼直官王永可益州司户参军充职制】
敕王永:太常所上礼,皆祖宗之法,朝廷之仪。掌在有司,尔所当习,成书第赏,及下不遗。往膺新恩,慎守尔职。可。
【太常寺太祝张观可大理评事制】
敕具官张观:有司上尔会课之书,考其日时,当得叙进。夫有劳必录,其信不渝。惟勤与能,不可不勉。可。
【故国子博士李克明可赠度支员外郎制】
敕:国家务以孝治,为人子者欲有所申于其父母,则其为请不可不从。故具官某,有子德隆,克嗣其世,效官陈力,当得叙迁。而思以其荣报于罔极,合于经之以显父母之义,朕甚嘉之。魂而有知,膺此追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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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一·外制集卷三
◎制五十首〈又拾遗十五首〉
【左班殿直李德隆母王氏可追封永安县君制】
敕:夫观其子之孝,可以知其父母之贤。具官李德隆亡母永安县君王氏,生此孝子,能守其家。请以身官,移于泉壤。夫禄养于亲,有时而止;荣名之及,存不朽焉。魂兮享之,可以为慰。可。
【比部员外郎知绵州薛贻应转驾部员外郎虞部员外郎知博州薛纶转司门员外郎秘书丞知嘉州洪雅县李述转太常博士制〈并磨勘改官。〉】
敕具官薛贻应等:吏之庸庸而无闻者,吾所不取;章章而特见者,必擢用之。若夫奉法循职,守其官而无过者,不亦吏之良哉!念其勤劳,岂可不录?三年考绩,叙进有常。往服新恩,无渝尔守。可。
【司门员外郎李公谨秘书丞充集贤校理杨仪殿中丞段高磨勘改官制】
敕具官李公谨等:夫令在必信,法在必行。今审官考课,增以举类之科,乃吾示信之令而新行之法也。汝等叙进,于此犹用常文。其后当迁,皆须应格。勉勤其业,以俟尔知。可。
【范仲温可台州黄岩县尉制】
敕具官范仲温:尔弟仲淹参吾大政,方欲辅朕平赏罚,推至公,以修纪纲而正庶位。尔今所任,有土与民。惟过与功,则有赏罚。尔勤厥职,可不戒哉?可。
【东头供奉官ト门祗候石宗尹可内殿崇班制】
敕具官石宗尹:陈力效官,积有岁月。会其课最,来上有司,按于旧文,当得叙进。升之朝列,可谓宠荣。往服新章,益勤后效。可。
【著作佐郎卢革潘泳等磨勘改官制】
敕具官卢革等:州县之职,治有常法,而远方之俗,风土异宜。若夫上克奉于教条,下不违于民欲,惟勤与敏,乃克济焉。尔等服职有劳,会课来上,膺兹叙进,无废官箴。可。
【史馆书直官潘宗益可梓州司户参军制】
敕具官潘宗益:给事有年,其劳可录。宜命以秩,俾旌厥勤。凡为有司,惟久则习。尚安乃职,以慎克终。可。
【角厮波男合罗角可本族军主制】
敕合罗角:生禀劲勇之姿,而济以忠果之性。屡陈厥效,咸可旌褒。俾升官荣,以劝诸部。勉图功业,无自失时。可。
【军事推官龚待问可桂州观察推官制】
敕具官龚待问:捕盗之格,有功者赏,而吏能应书者少,非吾有所爱焉。苟有其劳,岂不甄录?今有司言尔于格当迁,方兹多盗之时,用劝不能之者。可。
【进士刘纯可试将作监主簿制】
敕刘纯:自兵兴累年,而功效未立,然游谈之士以兵为说而得禄者多矣。吾犹意乎厥路尚狭,而未足以来特起之人,故甄收未始少懈。况尔屡经器使,而言者谓材,宜有推恩,以劝来者。可。
【秘书丞窦随可本官致仕制】
敕具官窦随:夫老而致其政于君者,士之懿节也。尔壮而登仕,困于数奇。今其老焉,可以归矣。安而眉寿,膺此美名。可。
【邢州观察支使张德熙可著作佐郎制】
敕具官张德熙:士之在下位而能以闻于上者,不有言者乎?一失其言,则有常罚焉。知人而荐,岂为易哉?今尔由举者而被升擢,尚勤其业,无累尔知。可。
【大理寺丞薛仲孺可太子右赞善大夫制】
敕具官薛仲孺:尔之伯父奎,为吾大臣,参议国政。刚直之节,见于临事。殁而无嗣,吾甚哀之。尔幼以奎荫,而登仕籍。今由累岁,遂升于朝。惟尔伯父之行,有司考法,易以一德不懈、执心决断之名,可谓美矣。守尔家法,克勤厥官。可。
【殿中丞王正民大理寺丞朱景阳陈亻先等磨勘改官制】
敕具官王正民等:审官之法,三岁一迁。惟无过焉,乃得会课。尔等服于官政,以莅吾民。奉法守职,积劳岁月。膺兹叙进,此乃常科。勉尔之为,以期懋赏。可。
【内殿崇班李允恭可内殿承制制】
敕具官李允恭:朕患州县之吏不职者不能御奸禁暴,而悯吾民罹于贼盗。故于捕盗之吏,推赏尤厚,非以为私,盖有为也。今尔之请,自陈其劳。方吾以赏行劝之时,惟恐不及,故加尔宠,非徇尔私。夫古有让功不言之贤,惟尔宜慕。可。
【节度推官张绅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张绅:朕闵夫兵兴而费广,不忍加敛于吾民,凡能佐国足用者,皆思懋赏以劝其勤。今荐尔者皆曰尔材,而吾近臣尤所取信。故增汝秩,不易厥官。夫官惟业勤,常患不久。尔其自勉,无替乃劳。可。
【学士院孔目官遂州司户参军李怀德可特授棣州阳信县尉充学士院录事制】
敕具官李怀德:夫有司之事,惟久则习。次迁之例,顾汝宜升。无忘克勤,慢则有罚。可。
【虞部员外郎李备太子中舍侯克明大理寺丞曹炎等磨勘改官制】
敕具官李备等:国家外建庶位以官群士,而赏罚进退之法掌于有司者,所以待中材之无过者尔。高能异效,吾有不次之用焉。尔等咸服于官,久勤岁月。以劳序进,虽曰宠荣,勉尔所为,以期懋赏。可。
【彰武军节度推官李仲昌可大理寺丞签署渭州判官公事制】
敕具官李仲昌:群材之在下者思达其上,难矣。而在上者思得可用之材,岂为易哉?朕顷自择能臣,使举其类,而洙以尔充荐。今琦又以为言。琦、洙皆能体吾劳于择士之心者,举尔不应不慎。霈然推宠,吾所不疑。尔尚勉哉,以称兹举。可。
【故尚父汾阳王郭子仪孙元亨可永兴军助教制】
敕郭元亨:继绝世,褒有功,非惟推恩以及远,所以劝天下之为臣者焉。况尔先王,名载旧史。勋德之厚,宜其流泽于无穷,而其后裔不可以废。往服新命,以荣厥家。可。
【奉礼郎李景圭可大理评事制】
敕具官李景圭:九州四海,风俗不同,而王者之化无不及。吾于远者,尤加意焉。夫吏非敏于其事,则不能通俗习而顺其宜,政一失焉,下则重困。邈兹南海,尔莅吾民。今会课上闻,增尔荣秩。克勤厥职,以副予怀。可。
【故右骁卫大将军致仕王元男知信可内殿崇班制】
敕具官王知信:尔父元,陈力事予,告老以休,位终环尹,殁而余庆尚及尔身。尔嗣厥家,苟能有立,则始终宠荣,视汝父焉。惟孝与忠,勉思两得。可。
【前楚州团练判官丁宗臣可著作佐郎制】
敕具官丁宗臣:庶官之在位者众矣,吾思一善之取而无失,则惟举类之法,所得尤多。今荐者交章,言尔可取。尔其自勉,以称吾思善之心焉。可。
【左侍禁李从式孙清并可太子左清道率府副率致仕制】
敕具官孙清等:壮而陈力,老也告休。古人所难,有始有卒。尔能至此,可谓克终。尚有推恩,以嘉尔节。归安眉寿,服此新荣。可。
【权无为军判官刘皆洪州录事参军张德元并可太子中舍致仕制】
敕具官刘皆等:礼与法之为书,其于老者,皆有优焉。今尔等学于礼法,而能安其老,思以归休。吾所嘉褒,宜推宠命。可。
【国子监直讲青州千乘县主簿孙复可大理评事制】
敕具官孙复:昔圣人之作《春秋》也,患乎空文之不足为,故著之于行事,以为万世之法。然学而执其经者,岂可徒诵其言哉?惟尔复,行足以为人师,学足以明人性,不徒诵其说,而必欲施于事,吾将见吾国子蔚然而有成。宜有嘉褒,以为学者之宠。可。
【太子中舍孙砺李国庆并可殿中丞制】
敕具官孙砺等:六经皆载治民之术,而法者为吏之资也。汝等学之,用以从政。经之道广矣,择其宜于民者;法之文密矣,取其平而不害者。足以莅尔官,而成厥绩焉。膺兹叙迁,勉用尔学。可。
【秘书丞黄正殿中丞卢咸并可太常博士制】
敕具官黄正等:自兵兴以来,调度日广。其能勤征榷以佐经费,而均漕运使不滞以通诸用者,皆方今之急务。其为劳力,宜有劝焉。因兹岁成,宠尔荣秩。可。
【原州彭阳县令郝嗣宗可某州推官制】
敕具官郝嗣宗:吏三岁而一易,其法久矣。然议者莫不以屡易为患。苟有能者,吾岂夺焉?尔于彭阳,数有称者,就增其秩,无易其居。勉尔所为,以俟成绩。可。
【供备库副使张礼一可西京左藏库副使制】
敕具官张礼一:考课之法,计过与功,皆有常文,得以叙进。此所以待夫中材,而勉其不及者也。苟能有立,吾必异之。尔其往哉,思所自效。可。
【杜谘转官制】
敕具官杜谘:吏部之格,吏之升降、远迩、劳逸之均,皆有法焉,不可以乱。今衍以尔为请,吾既重违大臣之言,而顾有司之法,苟不甚戾,吾岂不从?无专尔私,其率厥职。可。
【柴宗庆第三女可封郡君制】
敕某人:相与将,人臣之极也。尔父常兼享其位而连戚里,其于存殁,宜有宠焉。况其生也贵,而殁也无嗣续之裔,此吾尤所悯焉。加尔郡封,此非常典,所以申吾不忘尔父之意。可。
【洛苑使英州团练使内侍省内侍右班副都知蓝元用可眉州防御使罢副都知制】
敕具官蓝元用:尔之事予,陈力兹久,既明而敏,能济以勤,慎密一心,不见过失,屡更器任,实简予怀。屡披奏章,陈疾自请,愿解要职,以思便安。惟尔之旧予所嘉,惟尔有劳予所录,虽可尔请,岂无加褒?服兹宠荣,勉尔后效。可。
【西头供奉官ト门祗候綦恩可内殿承制制】
敕具官綦恩:用兵久矣,而将吏能以材武称于军中者,岂不多哉?苟有闻焉,无不用也。况如世衡,吾所信者,今其称尔,吾岂不然?夫信以出令,仁以抚人,勇以临战,而严以一众,必皆出于智而后成功。虽大将不过此也,尔其勉之。可。
【达州司户参军吴冲可奉宁军节度推官制】
敕具官吴冲:向者盗起州县,久而未捕。议者皆曰:素备不谨,赏罚不明,所以盗滋而吏怠。今考尔所获,嘉尔之能,第赏推恩,予无所爱。凡谨备者,尔则勉之,当使怠吏,由尔而劝。可。
【内殿崇班程逸可左监门卫将军致仕制】
敕具官程逸:将军之职,居则宿卫天子,出则征伐四方,此武人之重也。今假尔兹宠以为归老之荣者,以尔服劳既久,能克厥终,而不忘尔勤之意也。其往钦哉。可。
【怀州防御判官倪俊可著作佐郎制】
敕具官倪俊:凡官人之法,莫不期于得材。而或失之于有遗,或失之于太滥。故有司之守,厥有常文,苟能应书,皆可选擢,可使中材之并进,不滥而无遗。此吾所以慎于择材之意也。尔膺兹举,其不勉哉。可。
【大理寺丞宋缅孙周苏逢等磨勘改官制】
敕具官宋缅等:庶官之守位者众,予欲百职并举而人各趋之,则于考功叙进之科,厥有常法,使夫自勉者无不得焉,盖所以示劝而及众也。今考尔岁绩,法当迁秩。尔无以为例得,其体予劝功进善之心,以勉尔职,其无懈。可。
【卢守勤致仕制】
敕具官卢守勤:少也陈其力,病而养其衰,非惟安生乐寿,人之所欲,而朝廷待劳能之臣,厚始终之意,考之典礼,亦有彝章。尔之事予,既勤且久。今其病矣,可以息焉。尚有恩荣,以为尔宠。夫劳无不报,既享爵禄之丰;身孰与亲,宜专辅养之理。可。
【曹元宾转官制】
敕具官曹元宾:夫用兵之法不可先言,则为将之材亦难先见。国家用兵久矣,求之行阵,堪将者少。夫士有素蕴之材,未得达者。比降明诏,广其询求,而方平等以汝为言。吾将观汝之能,试汝以事,俾升朝序,往自勉焉。可。
【司理参军杜彭寿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杜彭寿:士有洁身以廉而服官以勤者,长吏皆得荐论。有司加之考阅,用而进秩,俾以临民,虽曰常科,岂不慎选?汝膺兹命,其往勉哉。可。
【户曹参军尹植可某官致仕制】
敕具官尹植:惟尔陈力,二十余年。以老而归,朕岂不悯?升之朝序,荣以宫僚。往其休哉,安尔眉寿。可。
【开封府开封县主簿孙量可保大军节度掌书记制】
敕具官孙量:用兵之法不欲久,惟能使调敛发输不劳而民有余力,则可以制敌而有待于必胜。西师之出久矣,不惟将帅之选为重,其州县临民之吏,能不乏民之力而佐吾之军者,亦难其人。今尔既荐者皆曰材,而临泾乃尔自请,往膺新命,将试汝能。可。
【内殿崇班韩守允可左监门卫将军致仕制】
敕具官韩守允:自兵兴于边,天下多事,吏强有力者犹不能称厥职,而况于老者乎!夫老者,吾所优也,岂宜强其力之所不逮?往从尔请,以安尔私。尚有茂恩,以为尔宠。可。
【泰州兴化县主簿朱思道可卫尉寺丞制】
敕具官朱思道:夫廉,为吏之一节也。今保荐之法惟以受财为同坐,则待夫能吏,岂尽其材?尔其奋厥所长,思有所立,不独守夫一节而已焉。可。
【溪洞杨先ど可权知古城州制】
敕杨先ど:世号材勇,雄于一州。威能服其部人,忠能奉其职贡。宜加宠秩,以绍厥家。往服恩章,无忘报效。可。
【京西转运按察使虞部员外郎杜杞可刑部员外郎直集贤院充广西转运使制】
敕具官杜杞:自五隅用兵,而调发输役之繁,无远不及。况广东、西之路,于东南尤为远者,而吏多不良。吾之疲民,既有赋敛之劳,而今又罹盗贼之患。吾一虑及,为之恻然。凡与吾忧国者,岂遑暇于安居哉?汝为吾往,其可惮劳?吾又嘉汝名臣之后,好学博文。尚有荣名,以为汝宠。凡吾寄汝之事,ム汝之材,吾惟责成。尔可自勉。可。
【内殿承制孟均可千牛卫将军制】
敕具官孟均:诸卫之置将军,唐之盛时,兵官之重者也。卫兵之制废久矣,其官虽存,而世不知其重也。自顷西北用师,讲求武事,而议者多言唐之府兵可复。朕方思之,而尔能有请,朕甚嘉焉。尔其往哉,吾将有用。可。
【殿中丞史吉亨王瑜著作佐郎苏黄中等磨勘改官制】
敕具官史吉亨等:夫官者,所以尽人之材也。至乎材之难得,则姑以岁月常法,积劳而叙迁。诚亦冀有异材之善出于其间,非止于此而已也。尔等各膺例进,宜自勉旃。可。
【蕲州广济县令充国子监直讲邵必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邵必:夫学,所以为治也。而儒者以记诵为专,多或不通于世务,但能传古之说,而不足施之于事。使愚者益固而不明,而材者听之而怠,以为儒迂不足学。故教人之法,必该于古今,以博其识,而成其业焉。惟尔之学,能明当世之事,而屡形议论,朕甚嘉焉。尔其守节砺行,以率诸生,而取古之有以宜于今者而养成之,则功利广矣。可不勉哉。可。
【孙复可秘书省校书郎国子监直讲制】
朕勤治体,喜贤俊,尝虑四方遗逸之善,有不吾闻者。间属近列,屡腾荐章,以尔孙复深经术,荏德行,躬耕田亩,以给岁时,东州土人皆师尊之。吾命汝校文于书省,讲艺于胄序,不由乡举,不俟科选。汝姑直屏杂说,纯道粹经,使绅子弟闻仁义忠孝之乐,此吾所以待汝意。往钦哉!可。
【周陵荆湖转运使制】
敕具官周陵:朕思欲宽民赋役,而衣食给足天下之饥寒。而患州县之吏不能称职,其老疾ウ懦而纵其下,与夫贪暴而自为残者,皆所以蠹于物而重困吾民者也。然按察之司,视而不举,反务较锱铢毫末之遗利,而欲足用舒民,岂不失其术而且劳者哉!今荆湖之南,十一州、一监、三十有一县,吏员不为不多矣。尔其察其不良者而举其贤者,使州县得良吏,未有民富而用不足者。广西之最,知汝为材。今其往哉,无替朕命。可。
【皇弟安静军节度使允迪可责授右监门卫大将军制】
敕皇弟具官允迪:五刑之属三千,其罪莫大于不孝。小民无知,犯者犹鲜。况尔燕恭肃王之子,而朕之诸弟也,宜率训义,以迪四方。而乃忘苴麻哭泣之哀,为酣饮沉酗之佚,肆情鄙行,害于而家,达于朕听,嗟惋无已。朕苟贷法,何以处王公之上而教天下哉!宜归爵秩,下领屯卫。盖宽于驭过,而欲循省其非,无蹈后悔也。可。
【杨畋屯田员外郎直史馆制】
敕:尚书省二十四司散郎,皆当今要官。况分直史馆,提太史笔,盖位之高者。非材资甚美,安可以兼此授?以尔东染院使、湖南钤辖杨畋,出自将家,有文武器干。早由辞科,历任郡县,至提按之职。向以群蛮绎骚,湖岭未靖,故特命以使名,往专讨辑。逮兹二岁,溪洞帖然。而勤劳积时,重<疒追>生疾。沥恳来上,愿还朝行。予既嘉尔作事不怠,以集疹于厥躬,又重烦尔以军旅之役,宜改田曹之号。且以表年为业,苟能有以益于国家,则执干戈,书简牍,其义一也。可。
【司勋郎中张从革可卫尉少卿制】
敕:洛宅,朕之西都,而居之未皇暇也。然有司百职,莫不具焉。其留务之多闲,在宪司之尤简。最为清峻,可以优贤。具官某,久服官劳,颇彰吏最。老于郎署,分领西台。用乎考绩之交,俾列命卿之贵。仕而至此,是亦为荣。可。
【殿中丞府司录李虞卿可国子博士制】
敕具官某:司录为府曹首,民阀阅增减、吏词按曲直皆系焉。前莅此者,或苛悍,或懦软,率不免缺折之患。惟尔慎不逾节,廉不挠人。吾用嘉之,俾增秩于庠列。尔其惟祗惟畏,以茂对我朝家休命。可。
【大名府推官徐治可著作佐郎制】
敕某:朝廷置磨勘之法,必以考限用人者,使详试吏能而后进也。则仕者由铨调改京秩,乃荣阶之始,固非轻授。以尔进士登第,历佐大幕。所知论荐,是用进擢。尔惟自勉,以副恩命。可。
【平阳县尉林术可试秘校知永州祁阳县事制】
敕具官某:南方之吏,不能为吾以恩信抚兹溪蛮,而使毒吾民于攻劫。尔尝被甲操矢而逐之,则蛮之害民也深,民之疮痍者众,所宜自见焉。今录汝之劳,命汝以县。勉勤其政,以抚吾人。可。
【大理寺丞彭通程浚可殿中丞某人可赞善制】
敕具官某等:仲尼有云:“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今有司大比群吏之治,不待悉最课而后迁也,但不处于尤悔斯迁矣。某等或赞治远藩,或长人大邑,奉法循职,克无累疵。铨考岁成,用应陟典。循省储坊,俾通朝守。盍勤官业,以对恩荣。可。
【奏举人杭州观察推官吕遘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某:夫士之处世,如锥在囊中,其锋立见。尔以选吏为藩府宾佐,凡荐尔材者,自戬等十有二人,是必脱颖而出其辈者矣。不然,何言者之多也?擢尔卿属,试尔治民。无谓宠利之可图,因违道以干誉,其思行义以自立,务求己而为人。服此训辞,则无疵吝。可。
【军事推官王野民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王野民:自兵兴用乏,而能不取民以佐有司之急者,利入之法尤多,非勤且敏者则莫能焉。不惟干赏者趋之,盖亦适时之用也。尔职酒利,厥课屡闻。所宜褒升,以劝怠者。可。
【录事参军张师民可大理寺丞制】
敕具官某:方今官人之法,由举善而迁者,必试之以临民,而观其从政。自兵兴以来,吾民可谓劳矣。惟吏之良者,能为吾休息之。今尔被举曰材,亟迁其秩,将观汝政,其不勉哉!可。
【阎文宝供备副使监亳州茶盐税制】
敕具官某:国家因山泽之饶,兴莞榷之利,以足邦用,实须干臣。尔其绝侵牟,谨出入,使岁课增羡,而绩效著明。叙进之荣,兹乃常典,畴劳之赏,尚有优恩。可。
【滕公辅卫州推官制】
敕具官滕公辅:堂洎р之,皆朕侍从之臣,而外当寄任之重。交章来上,荐尔为材。必有可观,以称公举。宜从其请,以察尔能。往其勉哉,无废尔职。可。
【蓝田县主簿权充府学教授□□可华州蒲城主簿就差管勾永兴府学制】
敕具官某:古之学之法肄习以时,而难易先后教之有方,非久而安之则不能以成其业。今学者言尔讲说训导可以为师,吾欲观汝之道至于有成,故假尔大邑之佐,使禄足以充,然后安然克终其业。可不勉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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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二·内制集卷一
【太祖皇帝忌辰道场斋文〈至和元年九月八日〉】
维至和元年岁次甲午九月辛酉朔十九日己卯,皇帝遣入内内侍省内侍殿头、勾当太平兴国寺开先殿刘立言,请僧三七人,于太平兴国寺开先殿开启太祖皇帝忌辰道场一月日。伏以受命开先,肇基兴运。昭祖功而丕显,绵宝祚于无疆。用深追远之诚,式奉明斋之荐。载严净刹,以集善因。伏愿觉力常资,威灵如在。延鸿宗,集庆眇冲。庶邦咸被于余休,品物共均于博施。谨言。
【太祖皇帝忌辰道场功德疏右语〈九月八日〉】
右,伏以当天开运,聿隆创始之功;继统承休,方罄奉先之孝。爰戒彻音之日,用资作善之祥。严法会于金园,启灵文于贝叶。伏愿超登妙果,高证真乘。瞻不动以常存,佑无疆而永固。下均氓庶,咸获宁。
【顺祖惠元睿明皇帝忌辰斋文】
伏以积仁累德,王业始终艰难;追远奉先,孝治刑于遐迩。式临讳日,祗率旧章。顺祖惠元睿明皇帝肇启庆基,克光前烈,昭圣谟而贻厥,隆庙德而可观。今皇帝嗣继大明,克昌盛业,属讳辰而增感,因佛事以荐严。顺祖皇帝伏愿如在之威,亘百年而可畏。无疆之祚,佑亿世以垂休。今皇帝伏愿圣寿延鸿,丕图永固。然后愿钧衡旧德,宗室群英,下洎臣民,咸均福佑。
【赐宰臣陈执中生日礼物口宣〈九月八日〉】
有敕:卿为时柱石,秉国钧衡。爰逢庆育之辰,宜有便蕃之锡。岂惟故事,式示眷怀。今差卿男将作监丞世儒赐卿生日礼物,想宜知悉。
【班荆馆赐契丹国信使副赴阙御筵口宣〈九月八日〉】
卿等载持信节,方止都圻。特申式宴之仪,以示劳勤之意。用推宠数,当体至怀。
【赐陇州团练使代州部署田辛等敕书〈九月十四日〉】
敕田辛:省所进奉谢恩赐公使月俸马一疋事,具悉。边防有严,寄任尤重。嘉汝材武,董吾兵师。军声俾壮于威容,宠数宜优于廪赐。遽陈贡谢,益认倾输。尚体眷怀,勿忘自效。故兹示谕,想宜知悉。秋冷,汝比好否?遣书,指不多及。
【赐翰林学士尚书工部郎中知制诰王洙奖谕诏〈九月十四日〉】
敕王洙:省监护使刘沆扎子,奏缴连到少府监修制法物所状,修制温成皇后一行法物,勘会例各鲜明,及减省得物料功限甚多事。少府领五署之众工,乃九卿之旧职。卿以儒学,参吾侍从,兼莅其事,能勤厥官,俾夫功简而速成,物精而有法。益彰材敏,尤用叹嘉。故兹奖谕,想宜知悉。
【抚问梓州路臣寮口宣〈九月十七日〉】
〈汝卿〉等并韫器能,远膺寄任。式戒严秋之序,载怀勤事之劳。宜示抚存,以彰眷厚。
【班荆馆赐契丹国信使副却回御筵口宣〈九月十七日〉】
卿等聘仪成礼,归驭戒途。念兹夙驾之勤,宜有祖行之宠。式陈ぅ乐,以示宴私。
【班荆馆赐契丹国信使副却回酒果口宣〈九月十七日〉】
卿等信节爰驰,示邻欢之永固;使轺云复,申饮饯以为荣。宜有匪颁,以彰眷遇。
【雄州白沟驿赐契丹人使却回御筵兼传宣抚问口宣〈九月二十日〉】
卿等言持信节,式戒归途。念兹冲涉之勤,宜有抚存之意。仍颁宴饯,以示眷怀。
【皇帝本命兖州会真宫等处开启道场青词〈九月二十日〉】
维至和元年岁次甲午十月辛卯朔二十日庚戌,嗣天子臣某谨遣某人,开启本命灵宝道场三昼夜,罢散日设醮一座,谨上启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玉皇大天帝:宝祚无疆,苍穹垂。吉旦式临于元命,醮科爰举于旧章。荐诚悫以惟精,延圣真而并集。仰希灵贶,敷锡眇冲。四时协序于和平,品汇均休于康泰。无任恳祷之至,谨词。
【建隆观开启追荐温成皇后道场青词〈九月二十五日〉】
伏以苍圆降鉴,列象纬以昭垂;蠲洁备陈,荐馨香而上达。载严仙宇,恭按科仪。眷内则之遗芳,冀高真之冥佑。仰祈阴贶,永助灵游。
【福康公主宅修筑地基祭告太岁已下祝文〈九月二十七日〉】
维至和元年岁次甲午十月辛卯朔七日丁酉,皇帝遣宫苑使、荣州防御使、内侍省内侍右班副都知任守忠,致祭于太岁、土地诸神。《礼》崇下嫁,《诗》美宜家。惟筑馆之有初,方涓辰而协吉。冀百灵之来护,期不日以斯成。尚飨!
【雄州白沟驿抚问契丹贺正人使兼赐御筵口宣〈九月二十七日〉】
卿等载驰瑞节,爰及疆亭。顾惟夙驾之勤,宜有示慈之宴。用彰宠待,当体眷怀。
【皇帝回谢契丹皇帝书〈至和元年九月〉】
九月日,兄大宋皇帝致书于弟大契丹聪文圣武英略神功睿哲仁孝皇帝阙下:使轺云止,惠问见贻。且承累岁而来,荐有西师之举。讨其不服,初烦翦伐之谋;全以旧恩,终示含容之度。庆武戈之遂息,分军获以为仪。言谕斯勤,欣铭并集。方凝寒律,冀保冲襟。企咏之诚,指陈奚既?续遣使人咨谢次。今忠正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萧德等回,专奉书陈谢。不宣。白。
【皇帝回谢契丹皇太后书〈至和元年九月〉】
九月日,侄大宋皇帝谨致书于婶大契丹仪天体道至仁广德慈顺章圣皇太后阙下:邻邦敦睦,结信好以弥深;使聘申欢,承谕言而甚厚。固寿龄之遐福,欣帖泰之休期。加侑币以惟丰,积感而增切。秋商在候,啬履惟和。今忠正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萧德等回,专奉书陈谢。不宣。谨白。
【赐新除参知政事程戡让恩命不允断来章批答〈十月十二日〉】
省表具之。朕有欲治之心而甚劳,思底治之方而未获,夙夜于此,惟贤是求。卿出入宣勤,材望兼著,诚明发于事业,识虑可以询谋。而召自外邦,参于宰府,朕志所定,其何可移?夫任之重者忧实深,遇之隆者报亦厚。让而后受,虽敦难进而可嘉;知无不为,其一乃心而图效。所让宜不允,仍断来章。
【赐宁远军节度使张茂实进谢恩马诏〈十月二十日〉】
敕茂实:省所进奉谢恩赐公使并月俸及牌印到任马共八匹事,具悉。卿出守蕃宣,宜优禄给。诏条方布,受署有初。印绶为荣,古人所重。载披贡谢,深用叹嘉。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赐新授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英州团练使郝质敕书〈十月二十日〉】
敕郝质:省所进奉谢恩授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英州团练使并赐公使月俸马共二匹事,具悉,朕嘉汝有忠勇之材,遂膺选擢;丰汝以廪赐之厚,实示眷怀。贡奉所陈,勤诚已著。功名可勉,后效其思。故兹示谕,想宜知悉。
【赐尚书工部侍郎余靖诏〈十月二十日〉】
蠢尔蛮蜒,惊于海隅。卿起自家居,首宣勤力。至于大兵之后,抚彼凋残。余孽未平,推吾恩信。寄任实深于委遇,宠章宜有于便蕃。遽阅贡输,良增嘉叹。
【抚问江南东西路臣寮口宣〈十月二十三日〉】
卿汝等并以材贤,出分寄任。荐更岁月,备著劳能。宜示抚存,以彰眷遇。
【抚问延路臣寮口宣〈十月二十六日〉】
〈卿汝〉等并膺柬寄,绰著才猷。顾边圉之肃然,嘉王事之勤止。属兹寒Ё,宜示抚存。
【雄州抚问契丹贺正旦两蕃人使口宣〈十一月九日〉】
卿等夙将瑞节,方戒疆亭。奉邻聘以申欢,庆岁端之资始。载惟跋履,宜示抚存。
【景福殿库开启冬节道场斋文〈十一月十二日〉】
伏以国财丰衍,资民力以为先;禁宇深严,迩天居而甚邃。式届一阳之候,俾修众善之因。诵贝叶之遗文,集金园之净侣。庶延梵福,用副精衷。
【军器库开启冬节道场斋文〈十一月十二日〉】
伏以储戎器以戒不虞,敢忘武备?肇新阳而集多福,爰届令辰。俾法侣之精虔,修胜因之妙善。仰瞻毫相,载绎真文。冀昭鉴之甫回,契偃兵之盛际。
【舒州灵仙观开启上元节道场青词〈十一月十五日〉】
伏以万物熙春,肇新阳于首岁;三元纪序,标令节于真经。爰即灵场,俾遵科式。荐虽陈于菲薄,诚已达于精明。伏愿穹昊垂休,紫青降鉴。邦家锡庆,永协于泰宁;民物遂生,并臻于和乐。
【恩州赐契丹皇太后贺正旦人使茶药口宣〈十一月十五日〉】
卿等载饬轺车,方凝寒律。乃顾道涂之役,深嘉跋履之劳。宜有颁宣,式彰眷遇。
【恩州赐契丹皇帝贺正旦人使茶药口宣〈十一月十五日〉】
卿等继修邦好,来及王春。方凝凛之在辰,念勤劬而将事。聊颁饮剂,式助宣调。
【恩州赐契丹皇太后贺正旦大使茶药诏〈十一月十五日〉】
敕:卿夙将信币,来庆王春。载惟涉履之勤,方示眷怀之意。锡兹良物,以辅至和。今差入内内侍省内侍殿头张昭化往恩州,赐卿茶药,具如别录,至可领也。故兹诏示,想宜知悉。冬寒,卿比平安好?遣书,指不多及。
【恩州赐契丹皇太后贺正旦副使茶药诏〈十一月十五日〉】
卿车载饬,方讲于邻欢;岁序将回,式凝于寒律。载怀冲涉,宜有颁宣。
【恩州赐契丹皇帝贺正旦大使茶药诏〈十一月十五日〉】
卿修南北之欢,会期于首岁;勤夙宵之役,方及于半涂。弥切眷怀,宜加宠锡。
【恩州赐契丹皇帝贺正旦副使茶药诏〈十一月十五日〉】
卿使介选才,以达欣欢之意;道涂将命,宜申慰劳之恩。式示颁宣,俾兹调护。
【皇帝本命兖州会真宫等处开启道场青词〈十一月二十一日〉】
伏以荷三灵之乃眷,获奉宝图;隆万寿于无疆,遐资道荫。爰荐精衷之祷,及兹元命之辰。伏愿诚洁上通,真灵俯鉴。如松之茂,永固于延长;一物虽微,并均于贶施。
【醴泉观真君殿开启年交道场青词〈十一月二十四日〉】
伏以元气均调,运三正而并用;岁功肇序,谨五始之惟初。爰敞福庭,恭陈净醮。伏冀精衷上达,灵鉴俯回。却凝阴伏之余顺和气发生之造旁沾庶物并集多休岂惟眇冲膺此纯嘏。
【添修开先殿祭告土地祝文〈十一月二十七日〉】
伏以神游所格,秘寝有严。役事时兴,方勤于缔葺;后祗安静,颇惧于震惊。菲荐式陈,明灵昭鉴。
【东太一宫开启祝圣寿年交金道场密词〈十二月十日〉】
伏以积阴穷候,始变于三阳;庶物更新,宜均于百福。是陈法供,载肃严祠。延真驭以来临,冀明灵之洞鉴。眇冲集佑,期万寿之无疆;遐迩同休,俾兆民之咸赖。
【兖州会真宫等处开启上元节青词〈十二月十五日〉】
伏以万物资生,肇新于阳月;三元纪节,式按于仙经。爰款殊庭,恭陈净醮。荐精诚而交感,企真驭以来临。冀集灵休,下均群品。
【二十四日就驿赐契丹贺正旦人使银钅沙锣唾盂盂子锦被褥口宣〈十二月十五日〉】
乡等继讲邻欢,会期元日。载嘉勤敏,涉此凝严。用示颁宣,俾彰眷待。
【正月一日入贺毕就驿赐酒果口宣〈十二月二十五日〉】
卿等方尼聘车,即安宾馆。属此春阳之煦,宜多宴ぅ之欢。宠锡有加,眷怀增厚。
【今月三十日赐契丹贺正旦人使内中酒果口宣〈十二月二十五日〉】
卿等式修邦聘,来会春朝。方休道路之勤,宜有宴私之惠。聊颁甘实,以侑清尊。
【正月三日就驿赐契丹贺正旦人使内中酒果口宣〈十二月二十五日〉】
卿等聘仪交举,欣入见于彤墀;笾品有加,俾示慈于宴席。用申颁赉,宜体便蕃。
【赐契丹人使春幡春盘法酒口宣〈十二月二十五日〉】
卿等并驱使传,来及王正。初阳式应于新春,令节俾修于故事。宜加颁赉,用示眷怀。
【内中福宁殿开启三长月祝圣寿道场青词】
伏以真游飚,秘殿邃严。惟首月之正时,协新阳而布庆。俾陈法供,仰荐明诚。伏冀敷佑眇躬,保千龄而永固;跻民寿域,均万国以同休。
【万寿观斋殿内权奉安真宗皇帝御容祝文〈十二月二十五日〉】
伏以斋室洁严,容清穆。涓辰协吉,具礼有仪。冀真驭之妥安,符孝心之虔奉。
【班荆馆赐契丹贺正旦人使到阙酒果口宣】
卿等夙戒轺轩,荐修信好。顾凝严之在候,宜宴锡以申恩。颁以甘新,彰予眷遇。
【班荆馆赐契丹贺正旦两番人使到阙御筵口宣】
卿等载驰邻聘,来及岁元。深惟道路之勤,方戒郊圻之近。特颁宴劳,以示眷怀。
【春帖子词二十首〈至和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皇帝阁六首】
萌牙资暖律,养育本仁心。顾彼苍生意,安知帝力深。
阳进升君子,阴消退小人。圣君南面治,布政法新春。
气候三阳始,勾萌万物新。雷声初发号,天下已知春。
玉气来灰已动,东郊风至晓先迎。乾坤有信如符契,草木无知但发生。
朝云蔼蔼弄春晖,万木欣欣暖尚微。造化未尝私一物,各随妍丑自芳菲。
熙熙人物乐春台,风送春从天上来。玉辇经年不游幸,上林花好莫争开。
【皇后阁五首】
御水冰销绿,宫梅雪压香。新年贺交泰,白日渐舒长。
蔼蔼珠帘日,溶溶碧瓦烟。漪涟采荇水,和暖浴蚕天。
初欣采胜迎春早,已觉鸡人报漏迟。风色结寒犹料峭,天光煦物已融怡。
莺寒未报宫花发,风暖还催腊雪销。欲识春来自何处,先从天上斗回杓。
三辰明润璇机运,四气均调玉烛光。共喜新年献椒酒,惟将万寿祝君王。
【温成皇后阁四首】
琐窗珠户暖生烟,不觉新春换故年。众卉争妍竞时态,却寻遗迹独依然。
宝奁香歇掩铅华,旧阁春归老监嗟。画栋重来当日燕,玉阑犹发去年花。
椒壁轻寒转晓晖,珠帘不动暖风微。可怜春色来依旧,惟有余香散不归。
内助从来上所嘉,新春不忍见新花。君王念旧怜遗族,常使无权保厥家。
【夫人阁五首】
太史颁时令,农家候土牛。青林自花发,黄屋为民忧。
元会千官集,新春万物同。测圭知日永,占岁喜时丰。
黄金未变千丝柳,白日初迟百刻香。圣主本无声色惑,宫花不用妒新妆。
微风池沼轻澌漾,旭日楼台瑞蔼浮。四海欢声歌帝泽,万家春色满皇州。
玉殿{}声玉漏催,采花金胜巧先裁。宿云容与朝晖丽,共喜春随曙色来。
【万寿观告迁真宗皇帝御容祝文〈至和元年〉】
伏以宗庙之礼,是为典彝;衣冠以游,实有故事。载严宝构,以奉威灵。涓吉日以有初,庶真驭之斯格。
【万寿观造温成皇后相仪祝文〈十二月二十九日〉】
式营丛构,俾俟灵游。顾落成之有初,惟筮日而斯吉。冀兹往宅,庶以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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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三·内制集卷二
【景灵宫奉真殿看经堂开启真宗皇帝忌辰黄道场青词〈至和二年正月十一日〉】
伏以崇妙道于清虚,实惟先志;感时思于雨露,式表孝心。按金之真科,即琳宫之福地。荐兹精洁,庶以感通。冀善应之无方,期永资于冲荫。
【景灵宫广孝殿看经堂开启章懿皇后忌辰黄道场青词〈正月十一日〉】
伏以坤仪永,昭厚德于无疆;蕊馆载严,奉真游而如在。式临远讳,用感孝思。荐时品之维新,启斋场而增肃。仰祈歆鉴,永集祥祺。
【慈孝寺开启真宗皇帝忌辰资荐道场斋文〈正月十一日〉】
伏以仙驭乘云,式临于远日;春阳濡露,载感于孝思。爰即梵居,俾延净侣。瞻玉毫之妙相,启贝叶之真文。集此胜因,仰资冥佑。
【集英殿开启真宗皇帝忌辰道场斋文〈正月十一日〉】
伏以神游斯远,方仰于轩威;讳日兹临,载深于舜慕。虔依正觉,俾集善因。敞禁殿以有严,启法筵而夙设。仰祈冥助,用慰孝思。
【内中福宁殿罢散三长月道场青词〈正月十七日〉】
伏以首春纪序,标令月以惟时;善气宣和,纷百祥而来集。载严秘殿,恭按真科。依妙道之冲虚,荐清衷之蠲洁。冀迎纯佑,均被群伦。
【抚问真定府定州等路臣寮口宣〈正月二十二日〉】
〈卿汝〉等并韫时才,出分边寄。属新阳之戒候,念宣力以惟劳。特示抚存,体兹眷遇。
【抚问保州路臣寮口宣〈正月二十二日〉】
〈卿汝〉等夙临边圉,尽瘁公家。当春序之方和,念朔陲之尚凛。俾兹抚慰,式示眷怀。
【抚问北京并恩州臣寮口宣〈正月二十二日〉】
〈卿汝〉等并膺柬寄,方布教条。惟夙夜之宣勤,在眷怀而弥切。特加存抚,宜体优隆。
【雄州抚问契丹贺乾元节人使口宣〈二月二十三日〉】
卿等并持使节,协讲邻欢。饬车驭以载劳,及疆亭而兹喜。俾申抚慰,式示眷怀。
【赠保顺军节度使张惟吉祭文〈堂祭二月二十六日〉】
维至和二年岁次乙未三月己未朔,皇帝遣入内内侍省内西头供奉官、勾当延福宫康为政,致祭于赠保顺军节度使张惟吉之灵。惟灵忠勤之节,克保于有终;存殁之恩,备隆于异数。仍加祖奠,式表哀荣。尚享!
【赠保顺军节度使张惟吉祭文〈坟所二月二十六日〉】
惟灵左右宣力,始终不渝。载嘉遗忠,实用追恻。奠尔临圹,魂其有知。
【赐镇安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陈州程琳进奉乾元节诏〈三月十五日〉】
诞祥著节,延祝申诚。顾予同德之臣,首列充庭之贡。式彰勤荩,深用叹嘉。
【赐外任臣寮进奉乾元节银绢马等诏〈敕书同三月十五日〉】
夏时正候,诞节戒辰。惟事君之尽忠,因效贡而申祝。嘉乃勤意,勿忘于怀。
【抚问麟府路臣寮及并代州路臣寮口宣〈三月十五日〉】
〈卿汝〉等蔚有时才,并分边寄。顾蕴隆之在候,嘉勤瘁以不忘。式示抚存,体兹柬注。
【赐枢密使河阳三城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德用生日礼物口宣〈三月二十五日〉】
卿勋阀名家,枢机重任。式因诞日,用示优恩。宜体眷怀,膺兹蕃锡。
【广圣宫开启乾元节青词〈三月二十五日〉】
伏以月旅正阳,当百嘉之茂盛;祥标诞节,期万寿之穹隆。式案旧章,载严秘殿。延紫霄之飞驭,诵玉笈之灵篇。伏冀诚悫上通,圣真垂佑。锡之多福,均动植之幽微;永以无疆,并乾坤而悠久。
【抚问河东路沿边臣寮夏药口宣〈三月二十五日〉】
〈卿汝〉等并膺寄任,深柬器能。顾隆暑之惟时,念御边之宣力。俾分珍剂,式示眷怀。
【抚问宣徽南院使彰信军节度使判真定府李昭亮口宣〈四月六日〉】
卿宣劳边鄙,颇历岁时。因乃子之言行,俾过家而赐问。式彰宠眷,以耀私门。
【锡庆院赐宰臣已下罢乾元节道场酒果口宣】
卿等任国钧轴,为予股肱。因诞节之届辰,严梵宫而申祝。载嘉忠盖,宜示宠颁。
【赐右屯卫大将军叔韶奖谕敕书〈四月十二日〉】
敕叔韶:省所进《祝圣寿歌》、《日月元枢论》共二轴事,具悉。朕固嘉尔向学励善,蔚然而有文,与夫习富贵之骄而乐狗马之玩者异矣。然夫学者所以知君臣父子之礼,出可以施于国,入可以施于家。汝其慎择厥师,讲救其阙,使言而无过,以自远于悔尤。夫能异于众人,诚为有立;必至乎君子,然后大成。汝其勉之,无或中止。故兹奖谕,想宜知悉。
【十九日契丹贺乾元节人使朝辞讫就驿赐酒果口宣〈四月十二日〉】
卿等夙持邻聘,申庆诞辰。嘉成礼之有仪,在眷怀而增厚。宜颁优赉,式示宠章。
【赐契丹贺正旦人使却回班荆馆酒果口宣〈十二月二十九日〉】
卿等并持信节,继讲邻欢。既夙驾以言归,俾及郊而留饯。宜申宠锡,用示眷怀。
【端午帖子词二十首〈至和二年四月二十五日〉】
【皇帝阁六首】
天清槐露,岁熟麦风凉。五日标嘉节,千龄献寿觞。
午位星杓正,人间令节同。四时和玉烛,万物被薰风。
舜舞来遐俗,尧仁达九区。五兵消以德,何用赤灵符。
楚国因谗逐屈原,终身无复入君门。愿因角黍询遗俗,可鉴前王惑巧言。
嘉辰共喜沐兰汤,毒何须采艾禳。但得皋夔调鼎鼐,自然灾变休祥。
炎晖流烁蕙风薰,草木蕃滋德泽均。畜药蠲こ虽故事,使民无疾乃深仁。
【皇后阁五首】
画扇催迎暑,灵符喜辟邪。风光丽宫禁,时节重仙家。
椒涂承茂渥,嫔范柔仪。更以亲蚕茧,纫为续命丝。
覆槛午阴黄鸟啭,烘帘晓日绛榴繁。六宫彩缕争新巧,共续千龄奉至尊。
紫兰淅淅光风转,绿叶阴阴禁苑凉。天子万机多暇日,喜逢嘉节奉瑶觞。
五色双丝献女功,多因荆楚记遗风。圣君照物同天鉴,不用江心百链铜。
【温成皇后阁四首】
密叶花成子,新巢燕引雏。君心多感旧,谁献辟兵符。
旭日映帘生,流晖槿艳明。红颜易零落,何异此花荣。
彩缕谁云能续命,玉奁空自锁遗香。白头旧监悲时节,珠阁无人夏日长。
依依节物旧年光,人去花开益可伤。圣主聪明无色惑,不须西国返魂香。
【夫人阁五首】
梅黄初过雨,麦实已登秋。避暑多佳赏,皇欢奉豫游。
鸣蜩惊早夏,斗草及良辰。共荐菖华酒,君王寿万春。
楚俗传筒黍,江人喜竞船。深宫亦行乐,彩索续长年。
凉生玉宇来风细,日永金徒报漏稀。皎洁冰壶清水殿,三千争捧赭黄衣。
仙盘冷泛银河露,纨扇香摇绿蕙风。禁掖自应无暑气,瑶台金阙水精宫。
【集禧观迎祥池崇禧殿就上清宫功德前开启保夏祝圣寿金道场密词〈五月十八日〉】
伏以道本无为,功施万物;福惟善应,信若四时。当茂育之届辰,荐精明而交感。载严珍馆,恭按仙科。伏愿飚来临,清真垂佑。保寿龄之永锡,均动植以咸休。
【赐判大名府贾昌朝判陈州程琳判成德军李昭亮等进奉上寿金酒器一副马六匹诏〈五月二十三日〉】
载诞及辰,万邦咸庆。顾乃蕃宣之重,实惟耆哲之明。休有物容,来陈寿祝。嘉乃诚意,不忘于怀。
【兖州会真宫等处开启皇帝本命道场青词】
伏以三辰昭运,六甲驯行。当薰风阜育之时,属正命本元之日。谨遵科式,上荐诚明。诵灵蕊之真文,延紫清之诸圣。伏冀苍灵降鉴,福嘏骈臻。蒙休匪止于眇躬,博施咸均于庶品。
【除皇弟允初特授依前检校尚书右仆射充感德军节度使加食邑食实封余如故制〈五月二十八日〉】
门下:爵赏当功,则为善之劝广;名器不假,则至公之道存。然而隆恩睦亲,所以厚乎风俗;建侯作屏,所以捍乎王家。非予敢私,乃国旧典。具官允初,质性纯茂,禀乎天姿;学问发明,由于师训。维我叔父,时为贤王。缅怀遗烈之存,属乃克家之善。自被蕃宣之寄,久参朝请之联。宜从留务之繁,进委临戎之重。节旄并建,井赋兼增。佥谋克谐,宠数惟渥。於戏!干戈卫社,内有宣勤夙夜之臣;甲胄在躬,外有奋力行伍之将。尔其念宴安之怀毒,知富贵之难居。戒损于满,而罔敢自骄;劳身以谦,而克保其位。无忘勖励,往服恩荣。可特授依前检校尚书右仆射,使持节耀州诸军事,耀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感德军节度使,耀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仍加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二百户,散官、勋、封如故。主者施行。
【赐镇海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亳州陈执中让恩命第二表不允仍断来章批答〈六月十八日〉】
卿自再司钧轴,未久岁时,乃者数上封章,愿还印绶。朕惟委任之际,古今所难,知之不尽如不知,用之不终如不用。所以悉格群议,独断余衷,非惟勉尔以胡恤人言,亦庶几乎任贤勿贰之意也。而卿避让之节,再三益坚,事有重违,理当俯徇。夫进退以礼,岂惟优大臣?堂陛俱隆,盖以尊人主。是用宠尔以节旄之寄,兼之以槐鼎之荣,虽为新恩,实尔旧物。出入中外,载嘉夙夜之勤;待遇始终,当尽君臣之分。无烦封执,用体眷怀。所让宜不允,仍断来章。
【赐新除宰臣富弼赴阙茶药口宣〈六月十八日〉】
卿祗若新恩,式趋近甸。炎方郁,冲冒良勤。宜有颁宣,用申眷遇。
【赐新除宣徽北院使检校太保判并州王拱辰让恩命不允仍断来章批答〈六月十八日〉】
省表具之。宣导徽猷,号为近职;镇抚方面,实惟难才。余思其人,于尔为得。至于儒学雍容于顾问,勤劳出入于剧繁,考资望以孰先?在甄升而惟允。辞让之节,诚虽可嘉;询谋既同,命则无易。所让宜不允,仍断来章。
【赐新除宣徽南院使检校太保判延州吴育让恩命不允仍断来章批答〈七月十七日〉】
省表具之。卿学足以治人,知足以谋事,夙有闻望,称于绅。惟时旧人,常历二府,一使之职,夫复何让?若乃居则道古先之训,讲朕以六经;出则重朝廷之威,抚余之远俗。才无不可,用之文武而皆宜;忠无不为,任以内外而何异。余考于众,佥维汝谐。所让宜不允,仍断来章。
【赐新除昭德军节度使知郓州庞籍赴阙生料口宣〈七月二十一日〉】
卿言秉觐圭,甫临畿甸。属此新商之序,载嘉执辔之勤。宜有颁宣,以彰宠待。
【赐新除昭德军节度使知郓州庞籍赴阙茶药诏〈七月二十一日〉】
敕庞籍:拥节之蕃,饬车来觐。顾都圻之甫及,嘉跋履之斯劳。特颁饮剂之良,以示眷怀之厚。
【醴泉观本观三门上梁文〈七月二十一日〉】
儿郎伟,我国家膺三灵之眷命,革五代之荒屯。多垒削平,包干戈而偃武;四夷面内,解辫索以承风。逮先圣之抚临,跻群生于富寿,乃欲追羲、轩以并轨,款云、亭而勒成。容典交修,遂举旷古难行之礼,瑞应来集,有非人力可致之祥。卿云裔露之光,纷纶而杂委;朱草灵芝之秀,耀而丛生。爰有神泉,涌兹福地,甘如饮醴,美可蠲こ。湛灵液以渊氵亭,敞琳宫而崛起。岁时游豫,顺民俗之乐康;栋宇翼严,表京师之壮丽。近以有司不谨,飞焰延灾。皇上爱物推仁,因民所利,顾遗基之岿尔,回圣虑以恻然,爰饬良工,载新有作。损其土木之费,所以宽民;适其奢俭之中,俾之可久。用涓吉日,构此修梁。盍效欢讴,形于善祝。
儿郎伟,抛梁东,危构彩露中。欲识圣君仁及物,灵源一勺本无穷。
儿郎伟,抛梁西,金碧相辉俯仰迷。万瓦寒光浮瑞露,层檐晚景挂晴。
儿郎伟,抛梁南,善利深功不可谈。但喜斯民无疾疠,谁知灵液有余甘。
儿郎伟,抛梁北,观者如云来九陌。四方万国会京师,有类众星环斗极。
儿郎伟,抛梁上,栋宇规摹标大壮。落成行即庆良辰,望幸何时来彩仗。
儿郎伟,抛梁下,祈福为民崇广厦。四时和气致休祥,万国多欢洽朝野。
伏愿上梁以后,三辰顺轨,百谷丰登。卉服雕题,咸被垂衣之化;行歌戴白,永为击壤之氓。皇帝万岁!皇帝万岁!皇帝万万岁!
【赐新除宰臣文彦博让恩命第二表不允仍断来章批答〈七月二十八日〉】
省表具之。朕躬俭约以先人,而生民未足;勤忧劳以励政,而百职多隳。岂布德之不明,抑任人之弗至?是以斋居正虑,先志后占,鉴屡易以为烦,念难知之可慎。永惟商、周之所记,至以萝卜而求贤,孰若用绅之公言,从中外之人望?卿以旧哲,比尝相余,惟宇量能宽以服人,惟纯诚故久而益信,勋德兼著可以重朝廷,忠信不回可以临大事。夫谋于其始而既审,则果于必用而不疑。汝其钦哉,朕命无易。所让宜不允,仍断来章。
【赐新除宰臣富弼让恩命第二表不允仍断来章批答〈七月二十八日〉】
省表具之。卿有忧国爱君之心,而忠以忘其己;有经邦济时之学,而用未究其能。夫畜久而积厚,则施之不穷;虑深而计熟,则谋无不获。兹朕所以虚心仄席,有望于卿也。矧卿正直不回,庸邪素忌,小人所异,君子所同。是以在外十年,而左右之誉不及;履躬一德,而绅之望愈隆。朕内决于心,外询于众,敢谓有得,卿其可辞?所让宜不允,仍断来章。
【南京鸿庆宫开启皇帝本命道场青词〈八月一日〉】
伏以紫青垂佑,资道妙之冲虚;甲乙驯行,会天辰于元本。款别都之福地,举净醮之真科。荐以洁精,通乎。伏愿众灵昭鉴,百福来臻。隆万寿于无疆,溥群生而咸遂。
【抚问真定府高阳关河东等路臣寮口宣〈八月六日〉】
〈卿汝〉等出分边寄,备罄材谋。载嘉宣力之劳,属此爽秋之候。宜加抚慰,俾示眷怀。
【抚问宁环庆泾原镇戎军德顺军路臣寮口宣〈八月八日〉】
〈卿汝〉等各韫材猷,并膺寄任。属商秋之在候,念障圉之为劳。宜有恩言,用彰眷待。
【后苑华景亭开启故秦晋国夫人林氏追荐道场斋文】
伏以淑懿之贤,已贲追荣之典;阴幽之助,仍资众善之因。爰即华林,载陈法供。冀慈仁之广被,均胜利于无穷。乘此妙缘,超升福果。
【后苑华景亭开启安土地道场斋文〈八月二十二日〉】
伏以后皇安静,禀厚德以无疆;灵贶冥符,惟至诚而有感。载严净侣,夙按梵仪。冀祓涤于百邪,俾妥安于庶品。
【为秦晋国永寿圣佑夫人林氏身亡于寿星观修设九幽道场青词】
生而有尽,是谓于物常;道本无形,实资于冥助。虔依仙宇,载肃净场。追懿德之已遥,冀明灵之垂佑。荐兹勤洁,庶达精诚。
【故秦晋国夫人祭文〈路祭八月二十二日〉】
惟灵蔚有令仪,著于茂则;顾追褒之宠数,已极恩荣;念永于佳城,载深恻怛。列兹奠礼,用慰营魂。
【故秦晋国夫人祭文〈夜排敕祭八月二十三日〉】
惟灵懿德惟旧,嘉问克彰。奄然沦逝,恻尔追感。侑以礼奠,庶乎来歆。
【荆南府紫府观并潭州南岳真君观开启皇帝本命道场青词〈八月二十六日〉】
伏以道非常名,无方而善应;诚之所至,有感而必通。惟南服之奥区,敞清真之靖馆。因本元之吉日,备科式之多仪。延集众灵,仰祈冲鉴。冀咸臻于百福,期永固于千龄。
【广圣宫开启祝圣寿道场青词〈八月二十六日〉】
伏以百工休力,标礼典以顺时;众善延祥,纪道家之吉月。恭陈秘馆,式按常科。瑶席琼尊,夙陈于芳洁;芝华羽葆,纷集于真灵。伏愿锡祉眇躬,隆寿龄于无极;遂生庶品,臻隐伏以咸均。
【论奖谕叔韶奏】
臣伏准中书扎子下本院,为右屯卫大将军叔韶进《祝圣寿歌》、《日月玄枢论》,奉圣旨,令学士院降敕书奖谕。窃以叔韶宗室之子,好学修辞,诚可嘉奖。然臣伏见玄字,自来公私文字悉皆讳避。其叔韶所进《日月玄枢论》,欲暂降付本院,略更详其文理,庶于诏辞褒劝之间,因而得以训励。今取进止。四月日学士臣欧阳某扎子。
贴黄所有奖谕敕书,未敢修撰,乞早降指挥。
内批其《元枢论》名以犯讳字,因而讽谕,使后来所撰益精。其文字更不付外,只如此降诏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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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四·内制集卷三
【河南府平阳洞河阳济渎北海水府投送龙简青词〈至和二年八月二十六日〉】
伏以九区至广,万物类居。惟川岳之宅灵,系真仙而总治。载稽道秘,实有旧章。粲然玉简之清文,蜿若金鳞之瑞质。兹为镇信,辅以精诚。伏冀冲鉴昭临,纯祺锡羡。保邦家之永固,均动植以蒙休。
【雄州开启北朝皇帝尽七道场斋文〈八月二十六日〉】
伏惟北朝皇帝世结邻欢,岁交聘问。方睦敦隆之好,遽闻讣告之音。深极哀怀,用申资荐。广梵筵而斯启,陈法供以惟严。冀仰助于仙游,庶永孚于冥佑。
【班荆馆赐北朝告哀人使御筵口宣〈八月二十六日〉】
卿载驰使介,来讣国哀。当节物之凛秋,嘉道涂之良苦。宜颁燕犒,以示眷勤。
【班荆馆赐契丹告哀人使酒果口宣〈八月二十六日〉】
卿载驰国讣,来及都城。顾惟跋履之劳,宜有颁宣之宠。俾推珍锡,式示眷怀。
【故秦晋国夫人林氏祭文〈堂祭八月二十六日〉】
维灵归全协礼,卜吉有期。念将于幽扃,俾载陈于祖奠。歆兹芳洁,尚体追怀。
【故秦晋国夫人祭文〈坟祭八月二十六日〉】
维灵寿考有终,劳能可录。安兹宅兆,备有物容。载申奠诀之恩,式尽追荣之美。
【内中福宁殿罢散三长月祝圣寿道场青词〈八月三十日〉】
伏以清霜肃候,资万物以将成;嘉月斋心,延百祥而并集。有严秘殿,来格众灵。冀真鉴之妙冲,答精衷之蠲洁。保鸿图而绵固,均庶品以阜康。
【契丹告哀人使回至北京赐御筵口宣〈九月四日〉】
卿远将国命,来告讣音。当使传之言旋,俾宴需之加锡。用申眷劳,式示宠恩。
【契丹告哀人使回至雄州赐御筵兼传宣抚问口宣〈九月四日〉】
卿远驰国讣,旋饬使轺。载嘉复命之勤,爰锡示慈之宴。式彰宠数,宜体至怀。
【赐镇海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亳州陈执中生日礼物口宣〈九月四日〉】
卿荣拥节旄,出临蕃翰。属兹诞日,宜有宠颁。当体眷怀,克膺茂数。
【太平兴国寺开先殿开启太祖皇帝忌辰道场斋文〈九月八日〉】
伏以绍百王而开统,昭著于祖功;植众善之妙因,爰凭于觉力。循有邦之旧典,稽讳日以先期。载肃斋场,并延净侣。瞻玉毫之真相,诵贝叶之灵文。仰依慈慧之仁,遐荐清真之驭。庶资冥佑,式广孝思。
【太平兴国寺开先殿开启太祖皇帝忌辰道场功德疏右语〈九月八日〉】
伏以受命造邦,耀无穷之丕烈;以时荐福,资妙用于能仁。爰及讳辰,式遵彝宪。即神居之宝殿,延法侣于只园。仰冀觉慈,广敷胜利。威灵如在,冥助于真游;运祚克昌,永隆于卜世。
【赐西南蕃蛮人张汉顶等敕书〈九月十二日〉】
敕张汉顶:省所附进马并朱砂等事,具悉。汝世安边徼,远效款诚,涉道里以甚勤,修贡输而自达。载嘉忠顺,宜有宠颁。今回赐汝红中锦旋衤阑一领,八两浑镀银腰带一条,衣着二十匹,至可领也。故兹示谕,想宜知悉。秋冷,汝比好否?遣书,指不多及。
【增修青帝朝日风师先蚕等坛祭告逐坛并当处土地祝文〈九月十二日〉】
坛之严,神明所格。以时修旧,式协彝仪。涓此吉辰,用申昭告。
【皇帝回契丹皇帝告哀书〈至和二年九月〉】
九月日,伯大宋皇帝致书于侄大契丹皇帝阙下:特枉使轺,遽驰国讣。不意凶变,文成皇帝上仙。载念久敦世好,方睦邻欢,闻问震惊,抚怀感恻。侄皇帝始兹缵绍,深极哀摧。冀节至情,以遵典礼。已差人使,专持慰礼。今右宣徽使、忠顺军节度使、左金吾卫上将军耶律元亨回,奉书陈谢。不宣。白。
【皇帝回契丹皇太后告哀书〈至和二年九月〉】
九月日,侄大宋皇帝谨致书于婶大契丹仁慈圣善钦孝广德安静正淳懿和宽厚崇觉仪天皇太后阙下:不意凶变,文成皇帝上仙。方敦邻睦,遽及讣音。载惟慈慕之怀,必极哀伤之念。冀从顺变,式副瞻言。已差人使,专持慰礼。今右宣徽使、忠顺军节度使、左金吾卫上将军耶律元亨回,奉书陈谢。不宣。谨白。
【赠昭信军节度使遂国公宗颜祭文〈堂祭九月十三日夜〉】
维汝幼而敏明,长克有立,胡谓为善而不永年!奠在兹,营魂其慰。
【赠昭信军节度使遂国公宗颜祭文〈坟所九月十三日〉】
维汝禀质甚秀,享龄不遐。日月有期,厝安惟吉。陈兹奠酌,实悼余怀。
【赐右领军卫将军克冲奖谕敕书〈九月十五日〉】
朕览先帝之遗文,怆然增慕;嘉汝志之专学,期乃有成。惟睿制之坦明,合圣经之雅奥。传写之善,兹谓艺能;诵习不忘,是为宝训。宜加褒勖,以勉进修。
【吴王院上梁祭告土地祝文〈九月十五日〉】
本支之盛,栋宇有严。吉日既涓,修梁始构。冀神之佑,永壮厥居。
【南京鸿庆宫开启皇帝本命道场青词〈九月二十三日〉】
伏以帝运开先,建别都而雄壮;神游钦奉,肃真馆以邃严。适临元命之辰,恭按仙科之式。荐兹嘉洁,仰彼穹灵。敢祈善应之祥,永固无疆之寿。
【赐镇海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亳州陈执中诏〈十月二日〉】
卿近辞宰柄,出守蕃宣。方受署以云初,效右牵而来献。式彰诚荩,深用叹嘉。
【赐知建昌军张贵和敕书〈十月二日〉】
敦本劝农,惟汝之职。因时任土,修贡有仪。载省勤诚,用增奖叹。
【启圣禅院修设故秦晋国肃恭贤正夫人林氏尽七大会斋一中斋文〈十月二日〉】
伏以觉慈广被,兼济于含生;冥福所资,必凭于慧力。惟懿柔之秉德,享寿考而有终。隆睿眷以不忘,集胜缘而增备。愿乘妙果,超荐真乘。
【赐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文彦博生日礼物口宣〈十月二日〉】
卿以名世之材,当秉钧之任。乃顾具瞻之重,适临载诞之辰。爰示颁宣,用彰眷遇。
【西太一宫开启皇帝本命道场青词〈至和三年正月十五日〉】
伏以真游所集,灵宇载严。聿临元命之辰,恭按仙科之式。冀紫清之垂鉴,感蠲洁以潜通。百福来臻,克彰于善应;万龄增固,永保于无疆。
【抚问麟府代州路臣寮口宣〈二月五日〉】
〈卿汝〉等各蕴才猷,出膺寄任。绰著绥宁之绩,克彰勤荩之劳。宜示抚存,用推眷遇。
【皇帝回契丹太皇太后回谢书】
三月日,侄大宋皇帝谨致书于婶大契丹仁慈圣善钦孝广德安静正淳懿和宽厚崇觉仪天太皇太后阙下:向以讣音来告,方深感怆之怀;礼是将,用继讲修之好。岂期懿念,复枉使车。且承春候之和,克固寿康之福。其于感慰,罔罄敷陈。今顺义军节度使、左监门卫上将军萧佶等回,专奉书陈谢。不宣。谨白。
【皇帝回契丹皇帝回谢书】
三月日,伯大宋皇帝致书于侄大契丹皇帝阙下:顷承哀讣,尝遣使轺。惟久睦于仁邻,俾往申于赙衤遂。复蒙惠问,仍示腆仪。方此春和,克支福履。其为慰浣,奚既名言。今顺义军节度使、左监门卫上将军萧佶等回,专奉书陈谢。不宣。白。
【建隆观翊教院开启皇帝本命道场青词〈闰三月四日〉】
伏以道妙无方,默运清真之气;日缠有次,式临元本之辰。恭按仙仪,俾陈净醮。伏愿苍灵昭鉴,福嘏骈臻。万寿无疆,永隆于鸿算;群生咸遂,均被于余休。
【赐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泾州观察使王凯赴阙茶药口宣〈闰三月二十五日〉】
卿远戒戎车,夙祗召节。式及炎薰之候,载惟道路之勤。宜颁饮剂之良,用示眷怀之厚。
【赐龙图阁直学士给事中施昌言已下为修河了毕御筵口宣〈四月四日〉】
卿等分庀工徒,缮修堤楗。遽兹讫事,嘉乃有成。宜推宴犒之恩,用奖劳能之效。
【赐镇东军节度观察留后知颍州李端愿赴阙茶药诏〈四月八日〉】
卿出布诏条,入祗召节。属此炎之候,深惟道路之勤。宜颁药剂之良,用示眷怀之厚。
【赐契丹贺乾元节国信使副生饩口宣〈四月八日〉】
卿等式将聘币,来讲邻欢。载嘉道路之勤,宜厚饩牵之品。往膺宠锡,用示眷怀。
【赐文武百官文彦博已下于大相国寺罢散乾元节道场香合口宣〈四月八日〉】
卿等式因诞节,祗率き寮,修梵供以惟精,罄臣诚而申祝。载嘉忠爱,宜示颁宣。
【赐文武百官文彦博已下于锡庆院罢散乾元节道场酒果兼教坊乐口宣〈四月八日〉】
卿等协德同寅,爱君尽礼。因诞弥之纪节,申祝颂之常仪。宜示宴私,用彰优宠。
【东太一宫开启保夏祝圣寿金道场密词〈四月二十七日〉】
伏以风薰纪候,阜庶物以蕃滋;道妙无言,集百祥而善应。即琳宫之福地,考金之秘文。荐此令芳,通乎。冀延纯锡,保乃昌图。资寿考于无疆,均蠢生而咸被。
【大庆殿行恭谢之礼御札〈五月二日〉】
敕内外文武臣寮等:执璧以事神,严祖宗而配帝,虽有国之常典,亦因时而制宜。朕承三圣之丕基,抚万邦之有众。俭于己,思天下之民丰;劳于心,致天下之民佚。罔敢怠忽,庶几治平。而首春以来,偶爽调适,赖三灵敷佑,百福来臻,顺以节宣,获兹康裕。加以边隅不耸,风雨以时。虽庶物之咸和,顾眇躬之增惕。是用稽先朝之成宪,询故实于有司,即广殿之翼严,择灵辰之良吉,式申昭谢,以格纯休。宜示先期,俾兹诞告。朕取今年九月内,于大庆殿行恭谢之礼,其今年冬至亲祀南郊,即宜权罢。所有合行诸般恩赏,并特就恭谢礼毕,一依南郊例施行。至日,朕亲御宣德门宣制,仍令所司详定仪注以闻。务遵典礼,勿俾烦劳。咨尔多方,咸体予意。故兹札示,想宜知悉。
【赐五台山十寺僧正知令等敕书〈五月七日〉】
汝等并怀出俗之心,而有爱君之志。因王正之肇序,遵佛事以修严。期申祝延,来效诚献。载嘉勤款,宜有恩颁。
【赐天章阁待制知扬州许元诏〈五月七日〉】
汝以材敏,班余诏条。眷乃淮海之滨,产兹草木之美。以时采掇,来效贡输。嘉尔勤诚,良深叹奖。
【天贶节谢内中露香表〈五月七日〉】
伏以薰风应候,滋阜于群生;嘉节纪时,恭承于景贶。已严净馆,虔奉秘祠。仍假薰修,附通精意。苍灵昭鉴,纯祉来臻。
【抚问广南西路臣寮口宣〈五月十七日〉】
〈卿汝〉等并以干能,出分寄任。顾此蕴隆之候,载嘉宣布之勤。宜示慰存,用彰眷遇。
【除授陈执中行尚书左仆射充观文殿大学士依旧判亳州加食邑食实封余如故仍放朝谢制〈六月十日〉】
门下:爵禄之宠,所以优老而崇贤;退让之风,所以励俗而敦化。眷我元辅,殿于近邦,屡辞将相之荣,备述君臣之遇。虽重违恳悃之请,而岂无恩意之隆?爰告外庭,以旌嘉尚。具官陈执中,质性刚直,姿识敏明。出于名臣之家,早有时材之用。自更中外之任,实勤夙夜之劳。出抚师徒,宣威种落之外;入参机要,竭忠帷幄之间。至于两践台司,首当国论。杜门绝请,善避权势以远嫌;处事执心,不为毁誉而更守。顾方深于倚信,乃祈解于钧衡。兼秉旄调鼎之荣,资镇俗偃蕃之重,所以优逸耆哲,养颐精神。而数形奏封,每以疾告。察其诚至,良为恻然。若夫中台之崇,端揆是为于师长;秘殿之职,询访实思于老成。推此茂恩,俾如汝志。仍广邑封之数,即安屏翰之居。於戏!壹思虑以专心,勤药石以自辅。人实求旧,予惟不忘。勉期寿康,往服休命。可特授行尚书左仆射,充观文殿大学士,依旧判亳州,加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三百户,功臣、散官、勋封如故,仍放朝谢。主者施行。
【宣召曾公亮口宣〈六月六日〉】
有敕:卿自辞职禁林,班条近辅,休有政绩,播于民声。既深柬于予衷,俾召还其旧物。矧汝材望,著于绅。岂惟润色之文,方伫论思之益。
【抚问河北路臣寮诸军将校口宣〈七月二日〉】
卿等任膺委寄,职在绥宁。当兹灾之余,备著劳能之效。俾申抚慰,宜体眷怀。
【抚问枢密直学士施昌言为患口宣〈七月七日〉】
卿方委政条,遽闻疾告。致爽调和之理,岂非夙夜之劳?勉辅天真,冀遵药喜。俾申抚慰,式示眷怀。
【抚问澶州滑州卫州通利军梅挚等及存恤逐州军为水灾及防护堤岸口宣〈七月七日〉】
卿汝等列蕃宣之重寄,罹澍潦之时灾。顾乃兵民,载深隐恻。尚赖班条之善,克申捍患之劳。往道予怀,俾申慰抚。
【万寿观延祥殿开启中元节资荐真宗皇帝道场青词〈七月七日〉】
伏以道生万物,运元气于无形;节正三元,纪清商之令序。洪惟先圣,邈矣真游。贻睿业以嗣承,增孝思之时感。式陈净醮,仰荐精衷。伏愿灵驭在天,愈资于冥佑;宝图绵世,永庇于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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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五·内制集卷四
【赐昭德军节度使庞籍并武康军节度使韩琦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英州团练使郝质各进奉端午马诏敕〈至和三年〉】
卿外分寄任,方切眷怀。屡令节之纪时,效骏足而来贡。备彰勤荩,深所叹嘉。
【赐溪洞进奉乾元节并端午敕书】
汝夙被朝恩,克绥种落。属兹佳节,来效贡仪。省乃勤诚,良深叹奖。
【赐外任臣寮进奉乾元节功德疏诏敕〈七月七日〉】
〈卿汝〉等夙韫材猷,出分委寄。属兹诞节,来效勤诚。载详善祷之言,弥见爱君之义。良深叹尚,宜体眷怀。
【赐外任臣寮进奉助恭谢礼毕银绢等诏敕〈七月二十五日〉】
国有大事,严祀以荐馨;臣能尽忠,因物而修礼。〈卿汝〉分职居外,乃心于朝。载陈来助之仪,深叹勤诚之至。
【赐新授观文殿大学士行尚书左仆射陈执中诏〈七月二十五日〉】
卿出守蕃垣,自陈疾恙。秘殿之职,揆路之崇,所以褒优辅臣,增重朝体。而乃发于诚悫,来效贡输。载省恪勤,但深嘉尚。
【赐武康军节度使韩琦到阙坐对口宣〈八月五日〉】
卿德著耆明,时膺材任。祗趋召节,方及国门。宜示颁宣,式彰眷遇。
【赐新授四方馆使依旧英州剌史马怀德进奉谢恩马敕书〈八月十日〉】
汝近以畴劳,擢升要职。乃求良骏,来备贡输。深推报国之诚,更俟奋身之效。良深嘉奖,当悉眷怀。
【赐知池州包拯进奉石菖蒲一银合敕书〈八月十日〉】
汝识远言忠,身外心内。乃因时物,来效贡仪。深体诚勤,益增叹尚。
【赐新除资政殿大学士知青州孙沔告敕并对衣鞍辔马口宣〈八月十六日〉】
卿蔚为名臣,久抚方面。俾加美职,徙领要蕃。仍推宠锡之优,式示眷怀之厚。
【赐护国军三军将吏僧道百姓等为护国军节度使枢密使狄青罢政加平章事判陈州示谕敕书〈八月十六日〉】
敕护国军某人等:朕以狄青夙兼忠勇之姿,尝著勤庸之效。自参机务,颇历岁时。载深乃眷之怀,优以均劳之宠。惟命崇于名器,盖体系于朝廷。是加鼎轴之司,委以藩垣之任。乃人臣之荣遇,想舆论之佥谐。
【赐翰林学士尚书左司郎中知制诰权知审刑院曾公亮诏〈八月十六日〉】
国家致治之难,惟刑是恤。使民无犯,嗟训导之未纯;执法必平,顾重轻而宜允。卿以精识,附之经术,不恃明而克审,既能敏而加勤。期于无刑,子敢不勉?靡有留事,尔实为材。副乃忧劳,良深叹奖。
【赐尚书刑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权判大理寺郭申锡等敕书〈八月十六日〉】
狱,重事也,余所慎焉。五刑之难,请比之文毛举;四海之广,报决之书日繁。汝以通敏之姿,济之夙夜之力,厝刑不用。余实慕于前猷,俾狱无留;汝则能于厥职,副我钦恤。良增嘉叹。
【除刘沆特授行工部尚书充观文殿大学士知应天府加食邑实封仍改赐功臣余如故制〈嘉元年十一月五日〉】
门下:罄一节以事君,中外之任无间;处大臣而有体,进退之礼必优。矧余辅弼之良,方赖股肱之寄。屡形恳避,嘉敦悫之弗移;宜峻宠章,示眷怀之特异。具官刘沆,质性刚鲠,姿材敏明。早以艺文,策俊科于异等;遂追髦彦,腾夷路以飞华。入必侍于清闲,出屡更于事任。翼翼是则,有声京邑之雄;岩岩具瞻,遂参廊庙之用。乃畴嘉绩,爰正台司。执毁誉不回之心,笃于自信;勤夙夜匪懈之志,久而益劳。顾方厚于倚毗,乃遽思于退让。宴见之际,有言而必诚;封章之来,虽却而复至。察其所守,实亦重违。惟兹秘殿之严,眷乃留都之重,既增美秩,仍益真封。宠我迩臣,斯为异数,虽如汝志,尚柬予衷。於戏!秉国之钧,居则坐而论道;为时旧老,往则殿于大邦。是惟出处之荣,勉服便蕃之命。可特授行工部尚书,充观文殿大学士,知应天府,加食邑一千户,食实封四百户,仍改赐推诚保德崇仁忠亮功臣,散官、勋封如故。主者施行。〈替钱明逸。〉
【赐新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大名府依前彰信军节度使李昭亮让恩命不允诏〈十二月五日〉】
卿勋阀之门,世承旧德,忠勤之节,效著厥官。惟别都管钥之严,兼方面镇临之重,俾提相印,增宠将旄。嘉辞让之有仪,在眷怀而岂易。尔无固执,往服新恩。
【赐溪洞进奉助恭谢贺冬贺正水银绵绸等敕书〈十二月五日〉】
汝世膺朝宠,能抚其人。时效乃诚,善修其贡。载惟忠恪,深用叹嘉。
【东太一宫开启年交祝圣寿金道场密词〈十二月十日〉】
伏以三阳肇序,始变于凝阴;万寿无疆,宜膺于茂祉。俾延净侣,祗款严祠。按金之仙科,格紫清之真驭。冀迎福应,永固丕图。下逮庶邦,咸均纯锡。
【赐夏国主诏〈十二月二十五日〉】
诏夏国主:丧葬之仪,孝子之大节;赙之礼,国家之至恩。眷惟忠顺之邦,宜厚哀荣之恤。缅思荼毒,深用恻伤。俾遣使车,勉膺慰锡。今差文思院使张惟志充吊慰使,兼赐安葬故母物色,具如别录,至可领也。故兹诏示,想宜知悉。冬寒,比平安好否?书指不多及。
【正月六日朝辞讫就驿赐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口宣〈十二月二十五日〉】
卿等聘礼有成,使轺云复。嘉肃祗于将事,宜宴饫以劳勤。式示眷怀,勉膺宠锡。
【班荆馆赐契丹贺正旦人使却回酒果口宣】
卿等载驰瑞节,来会王正。嘉成礼以言旋,念戒途之伊始。式推宠眷,勉服恩颁。
【赐枢密副使程戡生日诏〈嘉二年三月四日〉】
卿久罄谋猷,协宣机政。眷惟诞日,属此令时。宜推宠赉之优,式示顾怀之厚。
【赐诸道州府军监及四京恤刑诏敕】
朕欲使民知礼义以远罪,而患乎劝戒之未明。蠢兹群愚,犹冒常宪。顾此溽暑,闵然拘{系}。〈卿汝〉夙以敏材,外分忧寄。惟刑之恤,当体于朕心;举政以时,勉思于汝职。务从钦慎,庸副哀矜。
【契丹国信使副回入四月沿路赐夏药扇子甘蔗等口宣〈三月十九日〉】
卿等载驱使传,言复归途。顾兹溽暑之辰,宜有优恩之赉。俾颁品剂,当体眷怀。
【瀛州赐契丹国信使副却回御筵口宣〈三月十九日〉】
卿等将命达辞,回辕届道。方涉川涂之邈,宜申宴犒之私。式示优延,体兹眷厚。
【北京赐契丹国信使副却回御筵口宣〈三月二十九日〉】
卿等夙将信聘,言复使轺。方就馆于别都,宜示恩于锡宴。式彰优渥,当体眷怀。
【就驿赐契丹贺乾元节人使内中酒果口宣】
卿等将乃聘仪,及兹寿节。宜示宴私之惠,用彰眷宠之怀。推以甘珍,体余嘉锡。
【赐河北东西路边臣夏药及传宣抚问口宣】
〈卿汝〉等各以敏材,任兹边寄。属此炎之候,深惟勤悴之劳。俾颁药剂之良,式示眷怀之厚。
【东太一宫开启保夏祝圣金道场密词〈四月二十六日〉】
伏以道妙无言,惟一资生于万物;岁功有序,以时均播于五行。当火德之甚明,顺南讹而阜育。式稽金简,祗即琳宫。祈降集于上灵,冀迎来于众福。伏愿齐天永算,益保于鸿休;触类赋形,皆均于纯锡。
【赐昭德军节度使检校太傅知并州庞籍抚谕戒勖诏〈五月二十三日〉】
敕庞籍:省所上表,麟州申管勾麟、府州军马司郭恩领兵过屈野河陷没待罪事,具悉。卿以文武之才,更将相之任。入筹帷幄,早资决胜之谋;出抚边隅,方重临戎之寄。载惟同德,可谅宣勤。而裨校贪功,曾罔虞于虿毒,败役衔辱,致轻损于国威。嘉封奏之上陈,能列言而引咎。虽勇夫偾于轻敌,彼实自贻;而智者虑于未形,宜无不备。已失难追于既往,后图犹倚于老成。勉思节制之方,用副眷怀之厚。故兹诏示,想宜知悉。夏热,卿比平安好?遣书,指不多及。
【大相国寺开启为民祈福道场斋文】
伏以薰风协序,阜百物以蕃昌;慧福均慈,蒙万生而广被。顾惟编俗,属此烦蒸。庶依妙觉之仁,护此含灵之众。祓除时,迎集天祺。凡载坤舆,共臻寿域。
【醴泉观感通殿开启为民祈福道场青词】
伏以瑞泉涵液,湛一勺之灵源;琳馆凝华,严众真之福地。眷兹炎郁,闵彼蒸黔。俾肃按于仙科,冀导迎于善气。伏愿紫清昭鉴,飙来临。旁均海宇之遐,下逮;蠕之细。并蒙道荫,咸被时禧。
【赐宰臣富弼上第三表乞退不允断来章批答】
省表具之。朕眷惟宰辅之司,实系朝廷之重,职或非称,势因易摇。比以连年,厌于屡易,或用人之不审,致厥位之靡安。故于图任之初,尤极精求之意。而议者谓卿有天下之誉,庆朕得非常之才。岂惟断不惑之余心,固已慰久郁之人望。则朕之用卿者至矣,卿之自待者如何?而方沃嘉猷,遽形退让。骇无因而及此,曾莫谕于乃诚。岂廊庙之崇,责重者其忧难任?而富贵之至,位高则其虑易危邪?朕尝历考往昔之人,其于进退之际,过计而图全者未必无患,忘身而徇国者固多令名。惟汝之明,必知所择,宜少安于职业,用深体于倚毗。所乞宜不允,仍断来章。
【赐兖国公主陈让恩命第三表不允断来章手诏〈七月七日〉】
省所三上表陈让兖国公主事,具悉。古者周姬下嫁,车服不系于其夫;汉女有封,汤沐并开于新邑。所以重国家之体,隆亲爱之恩,稽累圣之旧章,皆按图而启国。汝以天姿之甚淑,习姆教而已娴。方及有行,乃遵先制,俾褒贤懿,用锡土田。而乃志在谦,愿还渥泽。固辞以礼,既深体于恳诚;承命必恭,宜勉祗于宠数。所让宜不允,仍断来章,付兖国公主。
【赐贤妃苗氏陈让恩命第三表不允断来章批答】
省所三上表陈让贤妃事,具悉。妃嫔之制,秩序著于王宫;爵赏之行,名数存乎国典。举必谋众,予其敢私?眷柔闲淑慎之贤,有辅佐忧勤之德,更岁时而维旧,列号位以既隆。属者因筑馆之将行,示缘恩而推宠,虽朕心之乃眷,必廷论之曰然。而能恪执谦冲,深形恳避。然而让宜有节,礼不越于再三;命出惟行,告已申于中外。往祗休渥,毋或固辞。所让宜不允,仍断来章,付贤妃苗氏。
【赐知乾宁军高遵约奖谕敕书〈七月七日〉】
敕高遵约:省河北安抚提刑司奏,勘会乾宁军去岁值大雨,河水泛涨,冲破护城堤,氵浸城壁,其河岸大段垫坏,军城危急。汝乘此水灾,径赴本任,交割勾当,寻计度功料,多方用心,躬亲部役,修筑河堤及护城堤,至今年三月内了当,甚得坚固,本军久远,委不消迁废,伏乞特加旌赏事。向以暑雨失节,悍湍迅流,水防废官,冲溢为患。汝能奔走就职,勤劳匪躬。民氓无垫溺之虞,壁垒得缮完之固。厥效明著,攸司以闻。载宽忧顾之怀,宜示褒嘉之意。故兹奖谕,想宜知悉。秋热,汝比好否?遣书,指不多及。
【福宁公主宅开启道场青词〈七月十五日〉】
伏以妙道无形,宅真灵于杳默;精衷有感,延福应之纯。眷外馆之有严,肃行车而伊始。俾遵科式,祓以芬芳。冀冥佑之敷垂,集休宁而永保。
【玉津园开启保佑圣躬为民祈福道场青词〈八月二十五日〉】
伏以祗绍庆图,抚宁方夏。仰荷百祥之时集,思同庶品以均休。乃即清郊,载严净侣。诵蕊宫之真训,瞻璇极之高灵。伏愿圣寿无疆,永锡鸿之佑;物生咸遂,并臻康泰之期。
【内中福宁殿开启三长月祝圣寿道场青词〈八月二十六日〉】
伏以凛秋肃物,嘉岁序之成功;吉月延祥,按仙科之旧式。瞻彼清真之驭,敞兹禁密之廷。荐以芬芳,通于杳默。伏冀寿龄永固,福应来臻。隆宝历以遐昌,均庶邦而康靖。
【南京鸿庆宫开启皇帝本命道场青词〈九月十三日〉】
伏以宝图兴运,兹惟受命之邦;琳馆凝祥,肃奉真游之驭。惟本元之令日,荐精洁之明诚。按金之科仪,瞻紫霄之杳默。伏冀众灵敷佑,百福来臻。保遐算于无疆,均含生之赖德。
【赐枢密副使田况生日礼物诏〈九月十三日〉】
卿夙韫才猷,赞吾机务。属凉秋之肃物,嘉诞日之届期。宜有宠颁,以彰恩眷。
【班荆馆赐契丹国信使副到阙酒果口宣〈九月十三日〉】
卿等祗命使轺,修欢邻聘。式及都圻之近,宜推宴劳之恩。锡以甘芳,用彰眷遇。
【班荆馆赐契丹国信使副到阙御筵口宣】
卿等肃持聘问,协讲邻欢。涉川陆之甚遐,戒郊圻而兹始。宜申宴犒,用示眷优。
【玉津园赐契丹国信使副弓箭御筵口宣】
卿等荐修聘好,方憩轩。肃射圃以有仪,丰宴笾而加品。膺兹宠锡,式体眷怀。
【雄州白沟驿赐北朝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兼传宣抚问口宣】
卿等言饬使轺,时修聘好。涉此Ё寒之候,载惟行李之勤。宜示宴慈,用彰眷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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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六·内制集卷五
【赐枢密使山南东道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贾昌朝生日礼物口宣〈嘉二年九月五日〉】
卿位峻枢庭,望崇旧老。属诞期之斯及,顾宠数以宜优。体乃眷怀,膺兹蕃锡。
【皇帝贺契丹皇帝正旦书】
正月一日,伯大宋皇帝致书于侄大契丹圣文神武睿孝皇帝阙下:玉历正时,布王春而兹始;宝邻敦契,讲信聘以交修。方履新阳,益绥多福。其于祝咏,罔罄敷言。今差朝散大夫、守太常少卿、上骑都尉、渤海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吴中复,供备库使、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御史大夫、骑都尉、广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宋孟孙,充正旦国信使、副。有少礼物,具诸别幅。专奉书陈贺。不宣。白。
【皇帝贺契丹太皇太后正旦书】
正月一日,侄大宋皇帝谨致书于婶大契丹仁慈圣善钦孝广德安静正淳懿和宽厚崇觉仪天太皇太后阙下:岁律更新,春阳鬯达。因履端之协吉,敦永好以申欢。载惟慈懿之和,方集寿康之祉。更希善摄,用副遐。今差朝散大夫、守太常少卿、直昭文馆、护军、广陵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吕景初,洛苑使、兼ト门通事舍人、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御史大夫、骑都尉、清河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七百户张利一,充正旦国信使、副。有少礼物,具诸别幅。专奉书陈贺。不宣。谨白。
【赐知颍州徐宗况进奉贺兖国公主出降银绢马等敕书】
敕徐宗况:省所进奉贺兖国公主出降绢五百疋事,具悉。《诗》称王姬之下嫁,国著嘉礼而有仪。惟臣职之聿修,备物容而叙庆。诚勤所至,叹尚良深。故兹示谕,想宜知悉。冬寒,汝比好否?遣书,指不多及。
【赐知建昌军沈造敕书】
敕沈造:省所进奉银珠稻米一十石计一百黄绢袋事,具悉。汝职守军符,政兼民穑。乐此有秋之实,择其嘉谷之英。式陈常贡之仪,弥体恪官之意。故兹示谕,想宜知悉。冬寒,汝比好否?遣书,指不多及。
【集禧观凝祥池崇禧殿开启祝圣寿年交金道场密词〈十二月十日〉】
伏以璇霄默运,推四序以循行;玉历更新,集万灵而交会。俾清琳宇,延格高真。荐兹精一之诚,祈乃纯之祉。冀绵福祚,均及含生。
【班荆馆赐契丹贺正旦人使到阙酒果口宣〈十二月十日〉】
卿等岁律更端,邻欢交聘。载驰使传,方及国郊。宜推宠锡之恩,式示眷怀之厚。
【琼林苑开启保佑圣躬祈福道场青词〈十二月十二日〉】
伏以四时成岁,嘉庶汇之咸新;百福自天,荷众真之冥贶。俾开灵囿,恭讲仙科。恢宝祚之延长,锡寿康之遐永。是惟降鉴,享乃克诚。
【琼林苑开启保佑圣躬祈福道场默表】
伏以荷天地之鸿休,席祖宗之丕业。载惟励翼,敢怠忧勤?属岁律之更端,冀时禧之茂集。俾严禁御,祗率旧章。庶通芬洁之诚,仰格清真之驭。伏冀锡龄斯永,降福孔多。保邦祚于无穷,均物生而咸被。
【启圣院斋殿内权奉明德元德章穆皇后今告迁赴普安院重徽隆福两殿奉安祝文】
向以雨水为灾,殿涂增缉。亦既新于丛构,庶来复于真游。爰揆灵辰,冀兹安妥。缅惟慈佑丕鉴乃诚。
【皇帝亲诣启圣禅院告迁明德元德章穆皇后赴普安院奉安祝文】
向者因霖灾之为,饬殿构以增新。涓旦之惟良,奉神游而还止。载深感慕,躬荐芬馨。式慰孝思,冀兹临格。
【正月三日就驿赐契丹贺正旦人使内中酒果口宣】
卿等奉将邻好,来会岁元。载推宠赉之私,宜极珍丰之品。俾颁嘉味,式侑宴欢。
【琼林苑交年祷祭太岁诸神祝文】
天行有度,运三统以环周;岁德所临,从百神而拱列。载涓旦,荐此令芳。惟阴鉴之享诚,委时祥而昭佑。
【班荆馆赐契丹贺正旦人使到阙御筵口宣〈十二月十四日〉】
卿等历纪岁元,聘交邻好。载驰使传,方及国门。宜颁宴犒之恩,式示眷怀之厚。
【赐夏国主进奉贺正马驼诏】
诏夏国主:省所差人进奉贺正马、驼共一百头疋事,具悉。履端纪岁,万邦咸禀于王正;效贡以时,奕世克修于藩职。载阅充庭之实,深惟守土之勤。遐体倾输,不忘叹奖。今回赐银、绢、茶等,具如别录,至可领也。其差来人所赐物色,亦具赐目。故兹诏示,想宜知悉。春寒,比平安好否?书指不多及。
【赐夏国主赎大藏经诏〈十二月〉】
诏夏国主:省所奏伏为新建精蓝,载请赎大藏经、帙、签、牌等,其常例马七十疋充印造工直,俟来年冬贺嘉四年正旦使次附进,至时乞给赐藏经事,具悉。封奏聿来,秘文为请。惟觉雄之演说,推善利于无穷。嘉乃纯诚,果于笃信。所宜开允,当体眷怀。所载请赎大藏经、帙、签、牌等,已令印造,候嘉四年正旦进奉人到阙,至时给付。故兹诏示,想宜知悉。春寒,比平安好否?书指不多及。
【赐新除观文殿学士礼部侍郎孙沔诏〈嘉三年正月十七日〉】
敕孙沔:省所上表“伏蒙圣慈差使臣赍到诰、敕各一道,授臣观文殿学士、礼部侍郎,并赐对衣、金带、鞍辔、马钱五百贯文,不敢恭受,伏乞特改差臣知一小郡,或依例除一官致仕”陈乞事,具悉。卿蔚有敏材,膺予简任。外分边寄,尝著于恩威;入赞国机,早参于帷幄。风猷甚美,宠遇既优。适当择帅之初,方鉴用谋之失,是惟慎举,实允佥谐。岂宜图自便之私,而罔体眷怀之意?顾兹重地,难久旷官,往祗成命之行,当略好谦之节。所让宜不允,依前降指挥,疾速发赴本任。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集禧观奉神殿开启谢雪道场青词】
近以温阳干时,雨雪愆候,载惟寡薄,敢罄精纯。明灵孔昭,嘉应斯获,兆丰年而有望,消疠气于未形。惟物蒙休,以时申报,冀清真之来格,期福贶之永依。
【自京至雄州已来抚问契丹告哀人使口宣〈正月十九日〉】
卿祗戒轺轩,载驰邻讣。顾道涂之甚邈,惟涉履之斯勤。俾宣恩言,式慰良苦。
【赐契丹国告哀人使阙茶药口宣〈正月十九日〉】
卿式将邻聘,来告国哀。属春候之尚寒,顾驿涂之攸邈。俾颁品剂,用示眷怀。
【沿路赐契丹国告哀人使赴阙茶药口宣〈正月十九日〉】
敕萧福延:卿夙驾使,遽传国恤。属余寒之在候,想驰驿之为劳。俾颁饮剂之良,用示眷怀之厚。
【景灵宫雅饰元天大圣后圣容并侍从等开启预告道场青词〈正月二十日〉】
伏以珍宇邃严,奉真灵而有素;玉容清穆,谨修祓以惟时。爰按仙科,俾申虔告。载瞻道荫,宜鉴冲诚。
【皇帝回契丹皇帝告哀书】
二月日,伯大宋皇帝致书于侄大契丹圣文神武睿孝皇帝阙下:承遣使车,特贻缄翰,不意凶变,太皇太后上仙。载惟契好,久睦仁邻,闻此讣音,但增感怆。侄皇帝负荷至重,追慕所深,冀节哀情,用遵礼制。已差人使,专持慰礼。今林牙、怀德军节度使萧福延回,奉书陈谢。不宣。白。
【雄州抚问契丹贺乾元节人使口宣〈二月二十四日〉】
卿等夙持信聘,来讲邻欢。及疆候以惟初,属暄和之方盛。宜加抚慰,式示眷怀。
【赐给事中参知政事曾公亮生日诏〈二月二十五日〉】
卿蔚有时望,参于柄臣。惟倚注之所深,在眷顾之尤异。属兹诞日,宜尔寿期。膺此宠颁,体予至意。
【赐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尚书户部郎中知制诰知审刑院胡宿诏〈三月三日〉】
敕胡宿:省所奏“据大理寺日奏司申,二月二十一日已前下寺公案,并已断奏了毕,无见在事”,具悉。朕欲斯民足衣食、知礼让,而窃攘争斗之狱犹滋;欲吾吏慎刑罚、尽情伪,而傅予轻重之文不一。卿以儒学之职,总评谳之繁,克勤其官,曾不留事,实副予意,惟时可嘉。若乃使天下囹圄空虚而风流笃厚,是亦论思献纳者之志,其勉助我,以共臻焉。仍依奏宣付史馆。故兹奖谕,想宜知悉。
【赐判大理寺陈太素并权少卿杨开及审刑院详议官大理寺详断官等敕书〈三月三日〉】
敕陈太素:省知审刑院胡宿奏:“据大理寺日奏司申,二月二十一日已前下寺公案并已断奏了毕,无见在事。”刑狱之重,一成而不迁;比类之微,可疑者甚众。汝好学而敏,莅官以勤。夫俾天下之无冤,几刑错而不用。此朕翼翼希慕之所未及,而尔孜孜厥职之所不忘者也。故兹奖谕,想宜知悉。
【恩州赐契丹遗留使副茶药口宣〈三月二十八日〉】
卿等夙驰使传,来达信函。载惟涉履之勤,当此暄和之候。宜加颁赉,式示眷怀。
【瀛州赐契丹贺乾元节人使却回御筵口宣〈四月七日〉】
卿等既成聘好,方即归涂。再惟将命之劳,宜有犒勤之锡。俾申宴饫,用示眷私。
【班荆馆赐契丹贺乾元节人使却回酒果口宣〈四月七日〉】
卿等使轺复命,郊馆饯行。惟兹良洁之英,荐以甘馨之实。用申恩锡,当体眷怀。
【十六日就驿赐契丹贺乾元节人使内中酒果口宣〈四月十七日〉】
卿等夙奉信函,方休宾馆。惟此醇甘之品,用推宠赉之恩。聊侑宴欢,以申优遇。
【赐知舒州齐廓进新茶并知广德军浦延熙进先春茶敕书】
敕齐廓:省所进奉新茶一银合,合重五十两,绯罗夹复全事,具悉。百物茂生,取新为贵;群方修职,效贡以时。汝守土有方,事上惟恪;阅兹来献,用体勤诚。故兹示谕,想宜知悉。
【赐外任臣寮进奉乾元节银绢马敕书】
敕高易简:省所进奉乾元节绢五百疋事,具悉。汝夙以敏材,膺于柬寄。及此奉觞之节,载陈任土之仪。能因物以达诚,见事君之甚恪。省阅于再,叹嘉不忘。故兹示谕,想宜知悉。
【班荆馆赐契丹告哀人使内中酒果口宣】
卿夙将邻讣,方届国门。载惟冲涉之勤,宜有宴休之锡。俾申颁赉,用示眷优。
【开宝寺福胜院开启道场于乾元节日支散袈裟并设大会斋一中斋文】
伏以正阳旅月,方及于嘉时;万寿齐天,式标于令节。启真乘之秘藏,集净侣于法筵。仰惟慈妙之仁,茂委纯之祉。永隆丕算,均福群伦。
【东太一宫开启保夏祝圣寿金道场密词〈四月二十四日〉】
伏以寂然妙道,推善应以无方;瞻彼高灵,荐精诚而必达。届此长嬴之候,是惟茂育之时。爰稽玉笈之真文,载洁云坛之净醮。冀敷昭鉴,来集纯禧。固寿历之延昌,溥苍黔而均佑。
【赐彰信军节度使检校太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大名府李昭亮乞知西京不允诏】
敕昭亮:省所上表乞移判河南府事,具悉。朕惟魏、洛之重,皆为别都,将率所居,难于屡易。卿以中外勤劳之绩,有抚绥捍御之材,自膺寄任之雄,方厚倚毗之意。遽兹列奏,嘉乃好谦。宜体眷怀,靖安尔位。所乞宜不允。故兹诏示,想宜知悉。夏热,卿比平安好?遣书,指不多及。
【赐宣徽南院使淮康军节度使张尧佐乞知西京不允诏〈五月二日〉】
敕尧佐:省所奏“臣皇三年内授宣徽南院使、判河阳军州事,未满任,蒙诏赴阙供职,至今六载,自量尸素,深不遑宁。近知西京阙人,未有除授,伏望特赐差委”事,具悉。宣导徽猷,任亲而事简;居留京邑,地要而务繁。惟予眷遇之臣,方处清闲之职。载披来牍,深识乃诚。虽奋其聪明,尚足以临莅;而待我耆艾,宜有以优游。实嘉尽瘁之心,难徇谦之意。所乞宜不允。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赐宰臣文彦博上第一表乞解重任不允批答〈五月十八日〉】
省表具之。夫知其人之为贤,任则勿贰;事其君而有道,去不可轻。此古之臣主之明,举措必慎,所以收功于一时,而垂法于后世也。卿夙有时望,为予柄臣,自复秉于国钧,仅三周于岁序。若乃进退贤否,诛赏罪功,每于听纳之间,敢忘虚己;顾彼绅之论,曾靡异辞。方期有成,以副予意。而乃过形谦损,思避台衡。岂寡德弗明,于用才而不尽;将多言害正,致厥位之难安?苟异于斯,夫何引让?矧卿忠信之节,足以协予之一心;材谋之优,可以断予之大事。兹所柬注,宁烦谕言。所请宜不允。
【就驿赐契丹遗留使副银钞锣唾盂盂子锦被褥口宣〈五月十八日〉】
卿等驰轺来止,将命有仪。顾兹馆憩之初,宜具燕私之用。俾申优锡,式示眷怀。
【通商茶法诏〈嘉四年二月四日〉】
敕:古者山泽之利与民共之,故民足于下而君裕于上,国家无事,刑罚以清。自唐末流,始有茶禁,上下规利,垂二百年。迩闻比来,为患益甚。民被诛求之困,日惟咨嗟;官受滥恶之入,岁以陈积。私藏盗贩,犯者实繁。严刑重诛,情所不忍。使田闾不安其业,商贾不通于行。呜呼!若兹,是于江湖之间幅员数千里,为陷阱以害吾民也。朕心恻然,念此久矣,间遣使者,往就问之。而皆欢然,愿弛榷法,岁入之课,以时上官。一二近臣,件析其状,朕嘉览于再,犹若慊然。又于岁输,裁减其数,使得饶阜,以相为生,戋刂去禁条,俾通商贾。历世之弊,一旦以除,著为经常,弗复更制,损上益下,以休吾民。尚虑喜于立异之人,缘而为奸之党,妄陈奏议,以惑官司,必置明刑,用戒狂谬。布告遐迩,体朕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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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七·内制集卷六
【恩州赐契丹皇太后贺乾元节大使茶药诏〈嘉四年二月二十四日〉】
卿夙将信聘,方止中涂。惟兹药录之良,加之茗品之美。特申颁赉,式示眷怀。
【恩州赐契丹皇太后贺乾元节副使茶药诏〈二月二十四日〉】
卿肃将聘币,来及寿觞。载嘉道路之勤,宜有颁宣之宠。仍申抚劳,当体眷优。
【恩州赐契丹皇帝贺乾元节大使茶药诏〈二月二十四日〉】
卿将命宝邻,讲欢寿节。属此暄和之候,载惟涉履之勤。宜颁品剂之良,式示眷怀之意。
【恩州赐契丹皇帝贺乾元节副使茶药诏〈二月二十四日〉】
卿夙副聘轺,来陈寿祝。顾川涂之攸邈,属气节之方和。俾颁饮饵之精,式助宣调之理。
【皇帝回契丹皇帝贺乾元节书〈嘉四年〉】
四月日,伯大宋皇帝致书于侄大契丹圣文神武睿孝皇帝阙下:乾阳正月,纪兹载诞之辰;邻聘修欢,贶以千龄之祝。书言既缛,礼币兼丰。感著之私,敷陈罔罄。今彰圣军节度使萧供等回,专奉书陈谢。不宣。白。
【皇帝回契丹皇帝达皇太后贺乾元节书】
四月日,伯大宋皇帝致书于侄大契丹圣文神武睿孝皇帝阙下:寿节届期,邻欢契,仍导柔慈之旨,过申延祝之言。兼厚物容,用增刻著。颛布侍次,达此诚。今左监门卫上将军耶律侃等回,专奉书陈谢。不宣。白。
【恩州赐契丹皇太后贺乾元节人使茶药口宣】
卿等夙奉信函,及兹诞节。载勤驰传,方止中涂。宜有宠颁,用申抚慰。
【恩州赐契丹皇帝贺乾元节人使茶药口宣】
卿等甫临诞日,来讲邻欢。载惟将命之严,宜有劳勤之锡。俾申宠赉,式示眷嘉。
【天齐仁圣帝庙开启祈祥迎福催生金道场密词〈三月二十日〉】
伏以高穹降庆,方垂佑于邦家;弥月告期,用荐诚于科。冀众真之昭鉴,臻百顺以储休。
【广圣宫开启催生道场默表〈三月二十日〉】
伏以带迎祥,庆祠之协应;洁坛修荐,致精恳以冥祈。俾因麟瑞以通诚,仰冀灵真之报福。
【内中福宁殿开启天祺节道场青词〈三月二十日〉】
伏以候临初燠,节纪嘉名。肃严秘殿之居,降集清真之驭。荐之馨,报以善祥。岂惟敷佑于眇躬,兼冀均休于庶品。
【内中福宁殿罢散天祺节道场青词〈三月二十日〉】
伏在薰风应候,瑞节纪时。按琳简之真文,严紫庭之邃宇。众灵来格,冥感交通。嘉乃群生,蒙兹百福。载倾虔意,鉴此明诚。
【后苑亲稼殿开建镇星祈福道场青词〈三月二十日〉】
伏以祠协应,弥月告祥。肃依科以荐诚,仰冀照临之降鉴。锡之祉福,佑以休宁。惟集庆于邦家,永延鸿于基绪。
【万寿观开启求嗣保安道场青词】
伏以庙社降祥,宫庭协庆。载涓吉旦,交荐明诚。期仰格于清真,俾敷延于祉福。永昌基祚,遐企灵休。
【景灵宫天兴殿开启催生保庆道场青词】
伏以诞弥协庆,蠲洁修诚。严秘殿于灵宫,诵真文于蕊简。通此芬之荐,祓其害之虞。仰冀昭回,不符鉴佑。
【护国显应公庙开启保安催生道场青词】
伏以正阳旅月,载育开祥。式因灵宇之严,交荐精衷之洁。仰冀众真之贶,敷昭百顺之休。永祚皇图,实希道荫。
【赐新除行刑部尚书依前观文殿大学士知陈州刘沆让恩命不允诏〈四月五日〉】
卿向以宰弼之崇,屡形恳避,居留之任,因用均劳。而休风蔼然,嘉问时至。方深眷倚,遽阅奏封。顾惟陪辅之邦,俾遂便安之请。增之美秩,优我旧臣。岂只循于故常,盖以示夫褒宠。膺受之际,逡巡以辞。虽言匪饰文,见于能让;而令行已出,难矣复还。其体余怀,往只新命。
【雄州白沟驿赐契丹贺乾元节人使却回御筵兼抚问口宣〈四月十三日〉】
卿等聘函时达,使传言旋。冒兹炎燠之辰,涉此川涂之邈。宜申宴锡,式示眷怀。
【端午帖子词二十首〈嘉四年〉】
【皇帝阁六首】
天容清永昼,风色秀含薰。五日逢佳节,千龄奉圣君。
彩索盘中结,杨梅粽里红。宫闱九重乐,风俗万方同。
宝典标灵日,明离正午方。五行当火德,万寿续天长。
岁时令节多休宴,风俗灵辰重祓禳。肃穆皇居百神卫,涤邪宁待浴兰汤。
香菰黏米著佳名,古俗相传岂足矜。天子明堂遵月令,含桃初荐黍新登。
圣主忧勤致治平,仁风惠泽被群生。自然四海归文德,何用灵符号辟兵。
【皇后阁五首】
茧馆覆柔桑,新丝引更长。纫为五色缕,续寿献君王。
槐绿阴初合,榴繁艳欲然。翠筒传角黍,嘉节庆年年。
烟含玉树风生细,日永宫花漏出迟。深殿未尝知暑气,水精帘拂砌琉璃。
玉壶冰彩莹寒光,避暑宸游乐未央。采艾不须禳毒,涂椒自已馥清香。
兰苕擢秀迎风紫,槿艳繁开照日红。嘉节相望传有旧,深宫行乐自无穷。
【温成阁四首】
香黍筒为粽,灵苗艾作人。芳音邈已远,节物自常新。
珠箔凉ざ入,金壶昼刻长。鸾台尘不动,销尽故时香。
闻说仙家事杳微,世传真伪岂能知。遥思海上三山乐,宁记人间五日时。
云散风流岁月迁,君恩曾不减当年。非因掩面留遗爱,自为难忘窈窕贤。
【夫人阁五首】
冰壶凝皓彩,水殿漾轻涟。绣茧夸新巧,萦丝喜续年。
黄金仙杏粉,赤玉海榴房。共斗今朝胜,盈百草香。
光风细细飘香转,绿叶阴阴覆槛凉。云物鲜明时节丽,水精宫殿侍君王。
蓬莱仙阙彩云中,端日欣逢岁岁同。皎洁霜纨空咏扇,深沉玉宇自生风。
古今风俗记佳辰,乐事深宫日日新。巧女金盘丝五色,皇家玉历寿千春。
【赐中书门下戒僭奢诏〈五月四日〉】
敕中书门下:朕缵承丕基,抚有方夏,谓教之不可以家至,而行之每务于身先,惟是俭勤,敢忘勉励!期与群庶,臻于富康。而人殆久安,骄于佚欲,物丰太盛,耗以浮虚,苟奉养以自私,忘僭奢之为戾。士民交黩,贵贱靡分,惟其强力之能,无复等威之制。考于著令,虽有旧章,顾在攸司,鲜闻用法。民遂安于常习,弊罔革以滋深,纪纲既紊于度程,风俗以至于流荡。俾朕有欲治之意,不能副余之诚心;而民多自陷之愚,未免烦余之训导。夫令信由于贵始,下化先于上行。眷予一二之臣,其率庶工而警职;俾尔多方之众,勿逾常宪以干刑。庶渐革于侈风,以共趋于治路。凡居室之制,器用之度,冠服之章,妾媵之数,其令中外臣庶,遵守前后条诏,如有违犯,仰御史台及开封府纠察闻奏。其诸路州军,即委转运使、提点刑狱臣寮及逐处长吏施行。布告中外,咸使闻知。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西太一宫续催生道场密词〈四月二十六日〉】
伏以吉月迎祥,灵协应。爰即清真之宇,虔修科式之仪。冀祓涤于害灾,俾敷昭于福应。载昌储庆,永佑基图。
【东太一宫开启保夏祝圣寿金道场密词〈四月二十六日〉】
伏以珍馆邃严,格真灵而来宅;明诚蠲洁,荐馨以交修。导迎百顺之祥,及此长嬴之序。伏愿保图绵固,寿历延长。永敷佑于邦家,溥均休于品庶。
【为将来享礼毕奏谢内中福宁殿并景灵宫等处诸神表〈六月二十五日〉】
伏以清庙有严,仲冬正序。乃先时祭,躬讲礼文。赖真灵之集休,俾容典之咸举。仰膺佳贶,弥励丹衷。
【为将来享礼毕奏谢诸寺院表〈六月二十五日〉】
伏以宗庙之严,祭祀惟重。矧兹合食之义,尤为盛礼之文。乃顾眇躬,克成大飨。实ム贶佑,用荐菲诚。
【内中为将来享礼毕奏谢露香表〈六月二十五日〉】
伏以月正仲冬,礼成大飨。所以序昭穆之位,格祖宗之灵。荷清穹之降休,俾盛典之获举。敢申昭谢,冀达精衷。
【为将来享礼毕奏谢诸寺院神御表〈六月二十五日〉】
伏以兹者祗率孝心,躬修合祭。洁精诚而是荐,蒙顾享之来临。惟慈圣之降休,俾眇冲之成礼。敢忘励翼,永荷基图。
【为将来享礼毕奏谢永安陵等处表〈六月二十五日〉】
伏以恭承先烈,获守庆基。式因冬物之有成,载肃庙容而合食。上ム丕贶,克展孝思。是惟感慕之诚,益励祗寅之志。
【为将来享礼毕奏谢泰山庙等处表〈六月二十五日〉】
伏以兹者因岁物之冬成,讲祭容而时举。豆笾有序,礼乐交修。顾惟眇躬,克遵盛典。实赖明灵之佑,敢忘报贶之诚。
【赐步军副都指挥使泾州观察使秦凤路副都部署王凯赴阙茶药口宣〈六月二十五日〉】
卿祗膺召节,方届都畿。载惟道路之勤,属此炎薰之候。宜颁良剂,式示眷怀。
【赐步军副都指挥使泾州观察使秦凤路副都部署王凯赴阙生料口宣〈六月二十五日〉】
卿出膺边寄,入恪觐容。顾就馆以云初,方奉圭而来见。宜颁饩劳,式示眷怀。
【除宋庠制〈加恩进封〉】
门下:尽其志以飨亲,因而惠;爵于朝而示众,所以褒功。考祭典而可稽,著国章而有旧。矧乃枢机之任,惟余鼎鼐之臣,饬事斋庄,宣力左右,方此庆行之始,宜推宠数之隆。推忠协谋同德佐理功臣、枢密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行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群牧制置使、上柱国、广平郡开国公、食邑七千八百户、食实封二千九百户宋庠,履行清纯,器识深茂。夙有佳誉,蔚为名臣。文足以为国华,学足以谋王体。入则登于三事,备罄谟猷;出则殿于大邦,蔼存风绩。自还机务,颇历岁时。秉一德以协恭,出处不更其守;展四体而尽瘁,夙夜匪懈其劳。属盛礼之有成,广推恩而自近。按夫舆地,特启于新封;加以宠名,盖遵于故事。惟是便蕃之锡,式申眷倚之怀。於戏!君子者邦之基,大臣者民之表。绅之望,所属老成,德业之隆,岂烦多训?服我休命,往惟钦哉。可特授依前检校太尉,行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群牧制置使,充枢密使,特封莒国公,仍赐推忠协谋同德守正佐理功臣,散官、勋、食实封如故。主者施行。
【除李昭亮制〈加恩〉】
门下:朕卜吉孟冬,躬荐清庙。祖考来格,贶以百福之多;庆赐遂行,均于四海之广。惟予将相之任,是谓股肱之良,宜择刚辰,诞扬休命。忠果守正佐运翊戴功臣、彰信军节度、曹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持节曹州诸军事、行曹州剌史、上柱国、陇西郡开国公、食邑一万一千五百户、食实封三千四百户李昭亮,志尚纯悫,资诚敏明。世蒙旧德之余,早遘重熙之盛,备于器使,奋厥材猷。好学诗书,知将率之为体;兼推威信,抚士卒以克和。入则有宿卫之勤,出则著捍城之效。寄之方面,屡守于要藩;班乃政条,颇闻于佳誉。乃眷别都之重,实司留钥之严。拥节秉钧,并享崇高之贵;治戎抚俗,兼资镇静之材。兹惟图任之艰,方属倚毗之意,是用因霈恩之浃洽,推异数之便蕃,广乃疏封,增其真户,仍畴美绩,褒以嘉名。於戏!秉德不回,所以见始终之操;好谦自守,乃能居宠禄之荣。汝其钦哉,膺此优渥。可特授依前检校太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使持节曹州诸军事,行曹州刺史,充彰信军节度、曹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加食邑七百户、食实封四百户,仍赐推诚保德守正佐运翊戴功臣,散官、勋封如故。主者施行。
【除梁适制〈特授特进加恩〉】
门下:王者严其宗庙,飨必及其时;尽其诚心,祭则受其福。朕躬执圭瓒,率诸臣工,因百物之成冬,格列圣而合食,嘉与有位之众,均兹锡祉之繁。矧惟槐鼎之旧臣,实系国家之大体,宜优新命,以告外庭。推诚保德忠亮翊戴功臣、定国军节度、同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光禄大夫、检校太傅、使持节同州诸军事、同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安定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七百户、食实封一千五百户梁适,世胄之华,早跻仕路;艺文自奋,继践辞科。进阶显荣,亟被奖擢。优游侍从之列,尝奉于清闲;出入中外之勤,实劳于夙夜。既赞枢府,遂登宰司。启沃之谋,话言犹在;进退之际,礼遇兼隆。自历藩垣,颇更岁月,近惟大卤,实宿劲兵,俾分节制之权,以为方面之重。抚兹雅俗,藉尔敏材,属熙事之有成,均庆恩而方洽,是用叙陟崇阶之贵,兼增食户之多,推兹宠章,盖率旧典。於戏!执忠信之一节,所以事君;守富贵而不骄,乃能终吉。是惟素学,宁假训辞?往服茂恩,当体予意。可特授特进,依前检校太傅,使持节同州诸军事,行同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定国军节度、同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加食邑七百户,功臣、勋封、食实封如故。主者施行。
【除许怀德制〈加恩〉】
门下:赏以懋功,俾有能之知劝;祭之为泽,思在位以咸均。嘉盛礼之斯成,务推恩而惟广。矧乃耆明之哲,是为心膂之臣,宜示优隆,式扬诞告。卫圣忠果雄勇翊戴功臣、殿前都指挥使、保宁军节度、婺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特进、检校尚书左仆射、使持节婺州诸军事、行婺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颍川郡开国公、食邑五千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许怀德,劲勇之质,盖禀天姿;忠厚之良,自为国器。少有四方之志,出逢千载之辰,蕴其材谋,能自奋励。训我士卒,号令之信甚明;为予爪牙,介胄之色难犯。爰采军中之誉,俾分阃外之权;遂膺旄节之荣,专董貔貅之旅。宿卫宫禁,周旋岁时。宣力甚勤,有知无不为之节;尽瘁后已,加老而益壮之心。诚未耗于精明,岂但矜于矍铄?属受厘之均庆,方浃宇以蒙休。载推图旧之怀,式叙畴劳之典。益其封食;录乃功庸。於戏!享爵禄之崇高,荷宠灵之优渥。挺金石不渝之操,兹惟事上之诚;知富贵克守之难,用保有终之吉。勉矣来效,往其钦哉。可特授依前检校尚书左仆射,使持节婺州诸军事,行婺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殿前都指挥使,保宁军节度、婺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加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三百户,仍赐卫圣忠果雄勇宣力翊戴功臣,散官、勋封如故。主者施行。
【翼祖皇帝册文〈嘉四年〉】
维嘉四年岁次己亥十月壬戌朔十二日癸酉,孝曾孙嗣皇帝臣某,敢昭告于高祖翼祖简恭睿德皇帝。伏以皇天眷命,兴德造邦,始基之功,实自积累,获嗣丕烈,敢忘翼励?孟冬吉月,岁事既成,合祭以时,举兹礼典。惟是备物,将以诚悫之心,神其歆之,锡以多福。谨以一元大武、柔毛、刚鬣、粢盛、芗合、芗萁、嘉蔬、嘉荐、醴齐,严恭备物,式荐虔心。高祖妣简恭皇后刘氏配。尚飨。
【真宗皇帝册文〈嘉四年〉】
维嘉四年岁次己亥十月壬戌朔十二日癸酉,孝子嗣皇帝臣某,敢昭告于皇考真宗膺符稽古成功让德文明武定章圣元孝皇帝。伏以古之以孝而飨亲者,气节既至,感其思心,祠、礻龠、尝、,礼以时举。然犹未厌其志也,则又大合祖宗而享焉。顾惟小子,克守成业,治民事神,动有丕训。是用躬执圭瓒,荐其芬芳。慨然如闻,来格来贶。谨以一元大武、柔毛、刚鬣、粢盛、芗合、芗萁、嘉蔬、嘉荐、醴齐,严恭备物,式荐虔心。皇妣章穆皇后郭氏、皇妣章献明肃皇后刘氏、皇妣章懿皇后李氏配。尚飨。
【淑德皇后册文〈嘉四年〉】
维嘉四年岁次己亥十月壬戌朔十二日癸酉,孝孙嗣皇帝臣某,敢昭告于皇祖妣淑德皇后尹氏。伏以彤管有炜,内德茂焉。清庙载严,合食为重。十月惟吉,备物有容。威灵来临,昭穆序配。荐以诚洁,神其顾思。谨以一元大武、柔毛、刚鬣、粢盛、芗合、芗萁、嘉蔬、嘉荐、醴齐,严恭备物,式荐虔心。尚飨。
【赐枢密使宋庠让恩命第一表不允批答〈嘉四年〉】
省表具之。朕以因时致享,克展于孝思;已祭受厘,大均于庆泽。乃眷耆明之哲,实予体貌之臣,肃临事之有容,既交神而蒙贶。宜推异数,以示眷怀。虽嘉好谦,曷止成命?所让宜不允。
【赐枢密使宋庠让恩命第二表不允断来章批答】
省表具之。卿蕴纯和端悫之诚,富敏赡通明之学,惟时旧德,实我柄臣。当祀事之有成,广庆恩而方洽,畴其封爵,锡以号名。兹为宠章,盖举常典,无烦避让,其往钦承。所让宜不允,仍断来章。
【赐枢密使宋庠让恩命第一表批答口宣】
熙事既成,方大均于祭泽;宠章所异,宜首及于枢臣。当即往膺,勿烦冲让。
【赐枢密使宋庠并河阳三城节度使判河南府文彦博加恩告敕口宣】
朕以飨亲致孝,惠均恩。宜有宠章,以褒旧德。往钦新命,当体眷怀。
【阁门赐华原郡王允良感德军节度使允初告敕口宣】
蔚为贤王,陪我祀事。既膺福贶,宜被宠灵。往体予怀,祗服新命。
【赐皇弟奉宁军节度使华原郡王允良让恩命第一表不允批答】
朕合食祖考以昭孝,推恩宗族以展亲,所以厚人伦,明教爱。卿以近属,肃然在庭,能尽志以修容,不违礼而终事。方庆典之均洽,宜宠章之所先。好谦之怀,虽可嘉尚;已出之命,其往钦承。
【赐皇弟奉宁军节度使华原郡王允良让恩命第二表不允断来章批答】
卿擢秀宗英,作屏王室。从我祠事,罄其齐明。因惠之均恩,示推仁而睦族。避让之节,固已识于冲怀;敦谕既勤,宜往祗于成命。
【赐皇弟感德军节度使允初让恩命第一表不允批答】
朕因时孟冬,荐鬯清庙。蒙祖考之来贶,均庆赐以推行。乃眷宗藩,宜优宠数。盖克遵于旧典,何过自于谦?其钦训言,往服休命。
【赐皇弟感德军节度使允初让恩命第二表不允断来章批答】
朕亲款太宫,致飨列圣。蒙神贶其百福,思庆及于多方。乃眷宗藩,宜优异数。惟是便蕃之锡,式推敦睦之仁。嘉乃冲怀,形于恳避。礼有常节,无为过恭。命之已行,难或中止。
【赐皇弟华原郡王允良感德军节度使允初让恩命第一表不允批答口宣】
卿以宗藩之近,参祀之严。爰畴乃劳,优以异数。宜思祗受,勿复固辞。
【赐皇弟华原郡王允良感德军节度使允初让恩命第二表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
卿以宗支之贤,陪庙祀之重。均兹庆典,遽述让诚。命出已行,理难中止。所宜祗受,以副予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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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八·内制集卷七
【赐河阳三城节度使同】
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
南府文彦博加恩告敕诏
朕因孟冬之吉辰,飨太宫而合食,膺受神贶,推行庆恩。眷惟同德之臣,方处居留之任,宜优异数,少示眷怀。既敷告于外庭,其往祗于休命。
【内中福宁殿开启享预告】
道场青词〈嘉四年十月十九日〉
伏以宗庙之严,祭为重,乃卜孟冬之吉,躬修合食之仪。仰企上灵,冥孚阴佑,俾克成于盛礼,冀永锡于纯禧。式展孝思,用膺神贶。
【在外五岳四渎四海并】
诸神庙等处谢享礼
毕祝文〈十月十九日〉
属者卜吉孟冬,致飨清庙。圣灵来格,福祉沓臻。荷神贶之不违,俾缛仪之克举。敢忘神报?达此明诚。
【泗州塔下并峨嵋山开启】
谢享礼毕道场斋文
兹者冬物告成,因飨亲而达孝;神厘来贶,既均庆之以时。惟盛礼之弗违,荷巨慈之旁佑。即灵场而申报,冀冥鉴之孔昭。荐此诚明,期于福应。
【太平兴国寺开先殿开启孝明皇后忌辰道场斋文〈十一月一日〉】
伏以柔明之范,瞻厚德而已遐;感慕之思,托洪慈而申荐。载严宝殿,恭启贝函。惟净福之是资,冀灵游之永佑。
【太平兴国寺开先殿开启孝明皇后忌辰道场功德疏右语】
右伏以真觉之慈,应物溥示于能仁;孝思之感,以时式临于讳日。俾延净侣,交奏梵功。冀承胜利之因,永获冥深之佑。
【赐西南蕃蛮人张光现等敕书〈十一月三日〉】
汝世守边疆,远输忠顺。时修职贡,附达款诚。载嘉勤恪之心,宜示褒优之锡。
【赐宰臣富弼乞退不允批答】
省表具之。夫知人之明,可谓难矣;而任贤之术,兹岂易哉?若乃听之不聪,信之不笃。施设之方未尽,弗极其材;迟速之效有时,莫能少待。则被其任者实亦艰欤。卿以纯一忠亮之诚,蕴宏深远大之业。朕虚己以听,推心仰成。至于一二之臣,是惟同德;下逮众多之论,曾靡间然。方将甄叙贤愚,修明法度,务究本根而更治,不求岁月之近功。期于有成,兹乃予意。奈何中道而将止,夫亦奚托以为辞?矧上下既交,宁有不通之志;而君臣相遇,岂为易得之时?当体余怀,勉安厥位。所乞宜不允。
【赐外任臣寮进奉助享银绢等敕书】
朕卜吉孟冬,合食清庙,礼乐交举,臣工毕从。嘉守土之修官,咸以时而来助,各以其物,粲然在庭。载省勤诚,良深叹尚。
【赐观文殿学士礼部尚书王举正乞致仕不允诏〈十一月十四日〉】
夫朝廷之广大,贤隽之众多,必有皤然耆寿之臣,以当上所优礼之异。或事思所访,则有老成;俾时之式瞻,以为人望。故礼虽七十,犹有不得谢者焉。卿懿文高行,有君子之风;清节令问,为当世所重。阅书秘殿,日侍清闲,进读经筵,坐论道德,固非有官司之责,筋力之劳。宜思少安,副我眷待。
【镇潼军华阴县云台观修整真宗皇帝御容等殿今已了当扶请御容入本殿奉安祝文〈十一月十四日〉】
屹尔名山,斯为福地。翼然宝构,式奉威灵。缮完既新,考卜惟吉。鉴兹恳至,永以妥安。
【镇潼军华阴县云台观修整圣祖及真宗御容等殿今已了当乞请御容入本殿奉安青词〈十一月十四日〉】
伏以灵峰甚峻,仙宇载严。爰考吉辰,奉宁真圣。式申祗告,昭鉴乃诚。
【赐相州观察使刘从广进奉乾元节马诏】
卿蔚有敏材,膺于寄任。远瞻寿节,效乃诚勤。在庭之献肃陈,事上之忠可见。省阅之际,嘉叹不忘。
【赐观文殿大学士尚书户部侍郎知定州庞籍乞退不允诏】
敕庞籍:省所札子,奏以年齿衰残,自去年七月后,累奉表及札子,输沥恳诚,寻蒙差知定州,亦曾面告,氐乞一年,许赐请老归第,伏望早赐差人承替,得遂前恳事,具悉。夫难进易退,虽士节之甚美;而尚贤优老,亦朝家之所先。故《礼》称引年,而有不得谢。卿以隽德,为时旧臣。柬于予衷,任以方面。材猷甚壮,视听方强。矧夫边候无虞,民事尤简,固可以偃息藩屏,养颐精神。而远慕昔贤,愿还官政。虽止足之意,诚可尚于高怀;而眷遇之深,难遽从于来请。所乞宜不允。故兹诏示,想宜知悉。冬寒,卿比平安好?遣书,指不多及。
【赐河阳三城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河南府文彦博辞加恩不允诏〈十一月十七日〉】
敕彦博:省所上表,陈让享礼毕加恩事,具悉。朕属者洁齐精诚,荐见宗庙。蒙神之贶,受福孔多。推庆赐以大行,均中外而咸及。矧我同德,乃时旧臣。惟体貌之隆,宜加于异数;而褒优之意,未称于予衷。嘉让节之甚勤,顾成命之难止。所让宜不允。故兹诏示,想宜知悉。冬寒,卿比平安好?遣书,指不多及。
【赐枢密使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宋庠让恩命第二表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
卿陪祀畴劳,启封加命。再形恳让,深识冲怀。顾定志之弗移,宜承命而毋忽。
【西太一宫开启祝圣寿年交金道场青词〈十一月二十三日〉】
伏以万物坚成,乐岁功之斯就;四时迭运,荷乾施之无穷。爰即灵场,载启科式。荐以芬芳之洁,通于杳默之神。伏愿威鉴昭临,福禧穰集。固穹隆之寿历,延绵永之皇图。下逮群生,咸均余佑。
【万寿观宁华殿开启温成皇后忌辰道场青词〈十一月二十九日〉】
伏以妙道无方,推乎善应;清真昭格,通以明诚。追内则之有仪,蔼余芳而未远。式临讳日,俾按醮科。爰即琳宫,肃延羽士。冀资冥福,永助仙游。
【阁门赐许怀德张茂实告敕口宣】
卿素称忠勇,备著劳能。俾更旄节之荣,仍董貔貅之旅。往膺宠命,其体眷怀。
【赐观文殿学士礼部尚书王举正乞致仕不允诏〈十一月二十九日〉】
卿精深之学,足以待问;清懿之望,足以镇浮。向从守藩,念远贤之在外;来侍经席,冀开予于未闻。惟道德之所资,非耆旧而谁处?虽引年之制,礼固有常;而爱老之心,予宁敢怠?所宜勉近医药,辅安精神。期臻寿康,以副虚伫。所乞宜不允。
【赐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张茂实赴阙生料口宣〈十二月六日〉】
卿远趋召节,方届都城。惟兹饩品之丰,式举彝章之旧。往祗宠锡,式体眷怀。
【班荆馆赐契丹贺正旦人使到阙御筵口宣〈十二月九日〉】
卿等岁元兹始,邻好时修。载驰使传之劳,方次都门之近。宜申颁锡,式示眷怀。
【赐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张茂实让恩命不允诏〈十二月十五日〉】
卿蔚有材武,称于周行。早罄忠力,膺予寄任。自分齐钺,屡易名邦。俾更节制之权,入总禁严之旅。捍城宿卫,皆汝职焉。载阅来章,虽嘉让节;趋祗成命,宜体眷怀。所让宜不允。
【内中福宁殿开启天庆节道场青词】
伏以新阳协律,肇正于岁端;嘉节纪时,盖遵于国典。载严秘殿,遐企上真。荐兹蠲洁之诚,杳达清冥之应。冀承灵贶,永佑皇图。
【内中福宁殿罢散天庆节道场青词】
伏以元符肇贶,先圣是膺。纪为令节之名,著乃仙科之式。用严禁密,恭荐芬。冀真驭之昭临,贶嘉祥而茂集。基图永固,动植均休。
【赐新除建雄军节度使依旧殿前都指挥使许怀德让恩命第二表不允断来章批答〈十二月五日〉】
省表具之。卿拔从行伍之微,董我师徒之众。嘉尔劳旧,优之宠荣。乃思功效之未彰,能形避让之冲恳。已行之命,其往钦承。事上之忠,无或怠忽。所让宜不允,仍断来章。
【内中御侍以下贺皇帝年节词语】
妾等忝言:伏以尧官谨历,万物惟新;夏数得天,四时以正。恭惟尊号皇帝陛下,睿明禀哲,慈俭保邦。正朔颁行,极舟车之所至;仁恩溥及,顺天地以发生。妾等忝备掖庭,获瞻黼座。顺三微之首月,祝万寿于无疆。
【赐夏国主进奉贺正旦马驼诏】
王正首岁,玉历颁春。眷惟继世之忠,克效守藩之职。勤修时贡,来旅明庭。言念倾输,良深叹奖。
【赐起居舍人知制诰刘敞等奖谕诏〈十二月九日〉】
敕刘敞:省所进享诗事,具悉。,大祭也,礼久阙焉。朕因时孟冬,躬荐圭鬯。永惟祖考之烈,格于天地;礼乐之盛,昭乎物容。宜有儒学之臣,形为颂叹之美。卿议论宏博,辞章烂然。敷训告以代予言,是惟其职;发揄扬而称上德,聊见余才。省阅已还,嘉尚良切。故兹奖谕,想宜知悉。
【赐刑部郎中充天章阁待制钱象先等奖谕诏〈十二月九日〉】
敕象先:省所进享诗事,具悉。,大祭也,礼久阙焉。朕因时孟冬,躬荐圭鬯。永惟祖考之烈,格于天地;礼乐之盛,昭乎物容。宜有儒学之臣,形为颂叹之美。览奏篇之来上,庆熙事之有成。文采可观,叹嘉于再。故兹奖谕,想宜知悉。
【赐屯田员外郎国子监直讲梅尧臣奖谕敕书〈十二月九日〉】
敕梅尧臣:省所进享诗事,具悉。汝行懿而粹,学优而纯,而诗自名,为众所服。况乃咏祖宗之功德,述礼乐之声容,宜被朱弦,以荐清庙。载披来献,深用叹嘉。故兹奖谕,想宜知悉。
【赐西京作坊使知麟州王庆民奖谕敕书〈十二月十七日〉】
敕王庆民:省所奏“准密院札子节文,以臣撰成麟、府二州绢图一面,并序目二册,诣阙上进”事,具悉。古之用兵者,必因地形制方略,然后可以策胜败之算,运奇正之谋。尔以材武之资,有明敏之识,自膺柬寄,出守边封。而能周知山川险易之形,历览亭障屯防之要,列为凡目,粲尔条陈。不惟指掌于披图,足以因时而制变。遽兹来上,深体乃忠。省阅以还,叹嘉曷已。故兹奖谕,想宜知悉。
【集英殿告迁宣祖皇帝昭宪皇后御容赴奉先禅院庆基殿奉安祝文】
伏以祖烈昭宣,威神缅邈。顾祠庭之夙敞,崇宝构以载新。冀即妥安,永申严奉。
【奉先禅院法堂上告迁宣祖皇帝昭宪皇后御容赴内中奉安祝文】
伏以早严宝殿,以伫神游。今奉威灵,即安清禁。仰惟鉴格,歆此精衷。
【景灵宫奉真殿开启真宗皇帝忌辰道场看佛经都功德疏语】
伏以威神在天,奉真游而时格;觉慈宣化,敷慧福以无穷。追讳日之甫临,演秘言而申荐。永ム仁佑,式慰孝衷。
【景灵宫奉真殿真宗皇帝忌辰道场看道经都功德疏语】
伏以琳宫严敞,奉真驭以来临;宝笈飞华,演灵篇而甚秘。式届遏音之日,载深濡露之怀。遐荐福因,永资道荫。
【景灵宫广孝殿章懿皇后忌辰道场看佛经都功德疏语】
伏以讳日斯临,孝心增感。永慕至慈之德,载瞻大觉之雄。既集善因,遐资福果。
【景灵宫广孝殿章懿皇后忌辰道场看道经都功德疏语】
伏以春露既濡,孝思罔极。即仙庭之秘邃,诵金简之精微。仰冀清真,永资遐福。
【赐新除建雄军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许怀德让恩】
命第一表不允批答口宣
卿以宿卫之勤,劳能备著。俾移使节,式示眷怀。宜体优恩,勿持坚让。
【赐新除建雄军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许怀德让恩命第二表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
卿夙推才武,久拥节旄。俾易名藩,用申优遇。无烦固避,往服新恩。
【正月五日赐贺正旦人使内中酒果口宣〈嘉五年〉】
卿等夙将信聘,来结邻欢。方申宴饫之丰,式示眷怀之意。芳醪嘉实,宜厚宠颁。
【皇帝回契丹皇帝贺正旦书】
正月日,伯大宋皇帝致书于侄大契丹圣文神武睿孝皇帝阙下:岁端更始,顺阳律以布和;信聘时修,讲邻欢而增固。阅书言之勤好,加篚币之腆丰。感戢所深,述宣罔既。今怀化军节度使耶律嘏等回,专奉书陈谢。不宣。白。
【皇帝回契丹皇帝达皇太后贺正旦书】
正月日,伯大宋皇帝致书于侄大契丹圣文神武睿孝皇帝阙下:玉历颁时,宝邻交聘。兼驰使日,别枉信函。载传慈懿之言,益固讲修之好。颛布侍次,达此诚。今归德军节度使耶律思宁等回,专奉书陈谢。不宣。白。
【赐观文殿学士尚书右丞田况乞致仕不允批答〈嘉五年正月八日〉】
省表具之。卿德量足以容众,材识足以济时。蔚然君子之风,绰有大臣之体。自婴疾恙,求解枢机。朕心恻然,深以为惜。乃惟书殿之清职,自非耆哲而弗居。俾从优游,以便颐养。所期福善之理,当蒙勿药之休。还来辅予,以尽贤业。遽形引谢,良异眷怀。所乞宜不允。
【皇第九女封福安公主制〈正月二十四日〉】
门下:朕稽有国之彝章,著皇女之称谓。取其主以同姓,所以见王体之尊;必也锡之美名,所以彰礼命之宠。载涓吉日,敷告在庭。皇第九女岐嶷之姿,有生知之异禀;柔顺之质,得天性之自然。方严保傅之规,以养肃雍之德。俾遵旧典,褒以微章。嘉乃妙龄,盛哉仪服。考佥言而惟允,非予意之敢私。於戏!隆仁恩以厚亲,兹惟教爱;习图史而循法,ム乃夙成。祗若训言,往膺涣渥。可封福安公主,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皇第十女封庆寿公主制〈正月二十四日〉】
门下:《诗》纪王姬之盛,车服之制甚严;汉优帝女之仪,汤沐之封并列。盖敦国体,匪曰亲私。惟始被于宠章,常推择于嘉号。载稽成宪,诞告外庭。皇第十女宝婺分晖,仙源袭庆。天姿异禀,温而有仪。姆教不烦,生而知善。方居妙岁,蔚有令猷。朕仰承燕翼之谋,膺兹蕃衍之祉,俾新礼命,式示褒荣。於戏!宠秩既崇,在乎有德;名称甚美,享乃多休。祗服茂恩,勿忘明训。可封庆寿公主,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内中御侍已下贺皇帝乾元节词语〈正月二十六日。〉】
妾等言:正阳旅月,式符诞圣之期;令节称觞,共献无疆之寿。伏惟尊号皇帝陛下,法尧聪睿,躬禹俭勤。厚德溥于黎元,至仁同于覆载。舟车所及,声教咸均。罄兹率土之滨,共效之祝。妾等欣逢嘉会,获侍严宸。敢望清光,恭陈善颂。无任歌时乐圣欢呼激切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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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九·内制集卷八
【乾元节谢内中露香表】
嘉五年正月二十六日〉
伏以清穹眷佑,皇绪丕隆。方阳月之正时,属诞辰而著节。仰瞻霄极,荐此芬馨。冀膺敷锡之祥,永保延鸿之庆。
【乾元节谢内中真宗皇帝表〈正月二十六日〉】
伏以嘉名著节,载诞纪辰。永惟凉眇之躬,获荷显休之业。动遵圣训,期保庆基。怵惕之怀,孝思罔极。
【乾元节谢内中章献明肃皇太后章懿皇太后章惠皇太后表〈正月二十六日〉】
伏以天阳正候,寿节纪时。深惟载育之恩,缅慕至慈之德。敢忘翼励,期保延鸿。
【赐枢密副使右谏议大夫张乞解罢第一表不允批答〈正月二十九日〉】
省表具之。朕惟一二左右之臣,出纳枢机之命,必有同德,为时老成。卿质厚器闳,材优识敏。风力甚劲,晚而不衰。议论有稽,言而必中。朕所体貌,民之具瞻。岂宜退徇谦冲,自厌繁务,尽瘁事国,矧惟素怀?推心仰成,当体予意。所乞宜不允。
【除文彦博易镇判大名府制〈二月十五日〉】
门下:朕惟将相之崇资,是为文武之极选。隆其名器,所以重朝廷;列于蕃宣,所以屏王室。矧乃居留之任,必属老成之人。爰择刚辰,敷告有位。具官文彦博,器闳而厚,识粹而明。学得其方,通古今而知要;才周于物,适大小以惟宜。自奋发于声猷,早更扬于中外。居则参裨乎国论,出则宣畅乎皇威。两践台司,首当柄用。贤愚式序,举百职以咸修;纲纪甚明,赞万机而至悉。自恳避钧衡之任,出司管钥之严,逮此逾时,蔚然休问。眷言邦哲,实简予衷。是用更其拥节之荣,委以别京之重。劲兵所宿,实资总制之权;雅俗惟淳,兼赖抚绥之政。於戏!与国同体,是谓股肱之良;惟民具瞻,方隆师尹之望。顾我旧德,岂烦训辞?往其钦哉,祗服休命。可特授依前检校太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潞国公,行陕州大都督府长史,充保平军节度使,判大名府,兼北京留守司事,充大名府路安抚使,加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五百户,功臣、散官、勋封如故。仍放谢辞,发赴本任。主者施行。
【除李昭亮检校太保判定州制〈二月十五日〉】
门下:严师律以宣威,是为将率之事;谋王体而坐论,必属廊庙之臣。惟二柄之是兼,盖一时之首选。顾于寄任,宜副倚毗。爰告外庭,式扬休命。具官李昭亮,资质纯厚,器识通明。世有勋庸,蔚为旧德。家传韬略,济以美材。爰自壮龄,早膺奖擢。训齐士伍,号令信于恩威;宿卫朝廷,勤劳著于夙夜。屡被蕃宣之寄,实资镇抚之才。惟留钥之别都,乃宿兵之重地。岁时滋久,誉望益嘉。眷言中山,还尔旧治。是用易以将旄之宠,增其帝傅之崇。於戏!宣国威灵,用绥宁于边鄙;求民疾苦,以班布于教条。俾无北顾之忧,惟我老成之倚。往践厥位,时惟钦哉。可特授检校太傅,依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行兖州大都督府长史,充泰宁军节度使,充定州路都部署,兼安抚使,判定州,加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三百户,功臣、散官、勋封如故。仍放谢辞,发赴本任。主者施行。
【除李端懿宁远军节度使知澶州制〈二月十八日〉】
门下:至治之时,常不忘于武备;用兵之要,在先择于将臣。《礼》、《乐》、《诗》、《书》,必资于学;智、信、严、勇,又兼以仁。是惟难才,岂不慎选?用诹刚日,敷告外庭。具官李端懿,器质宏深,资识敏茂。地联近戚,无富贵之骄;世济美材,躬儒素之行。粤从壮岁,绰有令名。学问足以与谋,忠信可以事上。而〔能〕克励名节,靡皇宴安。每思报国以有为,尝请治民而自效。北州之政称最,东土之人甚思。惟留务之是居,顾历时而颇久。俾加褒进,爰考佥同。是用宠以节旄,委之蕃翰。於戏!为政而先无扰,所以靖民;除戎以戒不虞,是宜有素。ム乃通明之略,副予柬任之怀。往惟钦哉,膺此休渥。可特授依前检校刑部尚书,充宁远军节度使,知澶州,加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三百户,散官、勋封如故。主者施行。
【赐礼部侍郎参知政事曾公亮乞罢不允诏〈二月十八日〉】
卿以敏识精学,参赞万务。隽德茂行,表仪百僚。而思虑之劳,偶婴疾恙。药石之效,闻比康平。嘉谋话言,日以虚伫。封章屡上,引避甚坚。岂未体于眷怀,而每烦于开谕?宜专辅养,以副倚毗。所乞宜不允。
【赐新除宁远军节度使李端懿让恩命第一表不允断来章批答口宣〈二月十八日〉】
卿联国懿戚,惟时美材。久居留使之权,俾委将旄之任。载嘉冲挹,思避宠荣。宜体眷怀,无烦牢让。
【阁门赐新除宁远军节度使知澶州李端懿告敕口宣〈二月十八日〉】
卿世胄联华,资材甚茂。早膺器使,颇著声猷。俾进总于中权,式增荣于戚里。所宜祗服,以体眷怀。
【赐新除工部尚书知秦州张方平陈让不允诏〈三月十六日〉】
卿识茂器闳,智优学博。施于有用,谓靡不宜。乃眷西陲,最为重地。惟抚绥备御之任,必通明敏给之才。予难其人,于尔为得。委遇之意,则惟其勤。避让之诚,夫何于再?勉祗其往,当体朕怀。
【赐枢密副使尚书礼部侍郎程戡乞退休第二表不允批答〈三月十六日〉】
省表具之。朕惟朝廷之礼广大,材贤之士众多,必有耆哲之臣,以为时望之重。卿早被奖擢,蔼然声猷。参联钧辅之崇,协赞枢机之要。履躬之懿,久见于纯诚;事上之忠,志期于尽瘁。顾方深于毗赖,而恳避于宠荣。封章继来,敦谕亦至。引年以礼,虽嘉止足之贤;优老虚怀,未忘眷遇之意。往安厥位,宜体予衷。所乞宜不允。
【大相国寺大殿上开启为民祈福道场斋文〈五月三日〉】
伏以南薰被物,方兹长育之期;西觉称雄,允赖慈仁之济。俾延净侣,虔启法筵。冀迎百善之祥,普洽万生之众。
【赐宰臣富弼第二表乞退不允批答〈五月十五日〉】
省表具之。卿事君一心,忧国百虑。简拔寒俊,而多得遗才;慎重赏刑,而惟恐过举。蔚然德业,方厚倚毗。而纲宪之司,异同兴论。或事非大体,或言涉难明。因其捃摭于至微,益见始终之无过。虽开广言路,务在兼容;而进退大臣,岂当缘此?所宜笃卿自信之志,成朕不惑之明。涣然无疑,来复厥位。所乞宜不允。
【赐宰臣富弼乞退第四表不允断来章手诏〈五月二十四日〉】
省四上表乞解机务事,具悉。朕力排谗构之言,兼采绅之望,委卿以重任,待之以不疑。惟致治之至难,方同心而共济。勉以无怠,庶几有成。而执法之臣,以言为职。议既不一,理难必从。遂其好胜之私,因于积忿而发,事缘蔼昧,语涉中伤。遽罢宪司,以释群惑。虽朕之不明不敏,既能为卿而辨之;而卿亦何嫌何疑,遂将去朕而不顾?避辞已确,敦谕亦勤。其体予怀,复安尔位,使天下晓然知朕任贤而勿贰也。所乞宜不允,仍断来章,付富弼。
【赐枢密副使张生日诏〈五月十九日〉】
卿以业履之清优,任枢机之密勿。余所礼遇,时之具瞻。爰届诞辰,俾加庆赐。
【赐荆湖北路救济饥民知州奖谕敕书〈五月二十七日〉】
夫修人事所以御天灾,安吾民岂不在良吏?尔学优从政,职任治人。因凶岁之疫饥,体诏书之隐恻。既免罹于殍馑,仍不夭于札瘥。再惟敏事之材,深得恤荒之礼。第课来上,予心所嘉。宜有褒章,以旌善绩。
【赐河阳三城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文彦博进奉谢享加恩诏〈六月十七日〉】
《诗》云君子邦之基,《记》曰大臣民之表。予所宠异,礼宜优隆。乃因祭福之均恩,首效骏良而来献。载惟诚恪,深用叹嘉。
【赐定国军节度使知并州梁适进奉谢恩马诏〈六月十七日〉】
大卤之雄,中权为重。时有旧老,柬于予衷。宠之旄钺之荣,委以蕃宣之寄。效骏良而来献,将诚悫之甚勤。省览已还,叹嘉曷已。
【赐观文殿大学士知定州庞籍进奉谢恩马诏〈六月十七日〉】
书殿之职,号为清优。旧德之臣,所宜宠异。乃求骏足,以副勤诚。曾非贵物之心,实体事君之节。省阅于再,叹奖不忘。
【赐虔州观察使定州路副都部署刘涣进奉恩谢马诏〈六月十七日〉】
国家慎选材武,委之事权。优其宠荣,所以责效;厚其颁予,所以养廉。乃因物以达诚,见事上之惟恪。省阅于再,叹嘉不忘。
【赐定国军节度使梁适进奉谢恩马诏】
卿惟时旧德,为国将臣。推恩典以既优,俾家庭之增宠。乃输良贡,以效诚勤。省阅以还,叹嘉弥切。
【赐外任臣寮进奉贺享礼毕敕书〈六月十七日〉】
朕以孟冬卜吉,大祭申虔。惟熙事之既成,实庶邦之共庆。载披来贡,深见输忠。省阅以还,叹嘉良切。
【赐翰林学士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吴奎乞知青州不允诏〈七月二十一日〉】
卿强学博览,足以通古今;嘉谋谠言,足以承顾问。朝夕献纳,余有望焉。矧方委之剧烦,婴以事任。懋乃贤业,宜有施于朝廷;奋乎壮猷,岂暇便于乡里?其安尔职,深体眷怀。
【赐新除宣徽南院使检校太保延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使判延州程戡让恩命第一表不允断来章批答〈八月八日〉】
省表具之。乃者卿数上封章,恳辞枢要。兼引年而为请,思还政以自颐。眷惟耆旧之英,诚久剧繁之任。俾增书殿之职,仍参讲席之联。是曰清优,岂忘顾遇?而进见之际,聪明未衰。乃迁使领之华,往重边陲之寄。予意所属,佥言允谐。虽冲尚之可嘉,惟成命之难止。所让宜不允,仍断来章。
【赐新除翰林学士依前礼部郎中知制诰权知开封府蔡襄上表乞依旧知泉州不允诏〈八月十五日〉】
卿学通古今,足以备献纳;政适宽猛,足以临剧烦。而得材之难,顾常劳于选任;矧居外兹久,宁自逸于便安?是宜勉旃,来服新命。绰有余力,夫何微疾之辞;居此宠名,固为荣养之乐。其毋必让,当体至怀。
【赐知建昌军杨仪进奉银珠稻米敕书〈八月十六日〉】
劝力农而务本,惟汝之官;登嘉谷以告丰,乃时之瑞。粲然良实,来效贡囊。载惟修职之勤,式缓忧民之意。省阅于再叹,尚不忘。
【赐右谏议大夫知梓州吕居简进奉乾元节无量寿佛一帧敕书〈八月十六日〉】
寿觞纪节,罄率土以均欢;妙像有仪,献无疆之善祝。嘉乃爱君之意,见于事上之恭。省阅以还,叹嘉良切。
【赐屯田员外郎王公衮奖谕敕书】
向者长人之官,备盗不谨,害我命吏,惊兹远民。汝于斯时,能奋厥效,督捕甚急,馈饷有方,致兹凶徒,卒就擒戮。第功来上,覆实不虚。载嘉勤劳,深用褒叹。
【东太一宫立冬祝文〈九月二十四日〉】
四时适序,万物坚藏。嘉岁事之有成,ム神休之是赖。承兹灵贶,报以吉蠲。惟冀享诚,益敷多佑。
【延福宫性智殿开启皇后生辰道场斋文〈九月二十四日〉】
伏以坤德流徽,式临于诞日;贝文宣妙,恭仰于巨慈。载严秘邃之庭,骈集清修之侣。冀资寿福,特启灵场。伏愿毫相分光,法云假荫。凭兹胜利,永保遐龄。
【延福宫性智殿开启皇后生辰道场密词〈九月二十六日〉】
伏以寒律正时,适临于良月;曾沙诞庆,爰纪于嘉辰。夙清秘殿之严,并集祗园之侣。冀因胜利,延锡禧祥。永辅坤仪,益隆寿祝。
【故赠濮王允让十月九日拆攒祭文〈九月二十六日〉】
日月惟吉,山川既佳。启兹攒涂,往即襄事。顾歆薄奠,宜体哀。
【故赠濮王允让十月十八日起灵祭文〈九月二十六日〉】
仪物既备,川涂甚夷。往即佳城,卜兹吉日。灵其顾享,副此哀怀。
【故赠濮王允让十月二十日下炅祭文〈九月二十六日〉】
惟灵禀德甚茂,享年不遐。余心所哀,恤典斯备。往即安宅,享兹克诚。
【抚问护葬使向传式诏〈九月二十六日〉】
葬之为礼,古所重焉。方将事以在涂,顾劳心于祗役。眷赖之意,不忘于怀。
【抚问西京并汝州路礻付葬随护宗懿已下敕书〈九月二十六日〉】
日月惟吉,川涂匪遐。顾襄事之有期,嘉送终之尽礼。劳勤备至,眷瞩良深。
【抚问尚宫沈氏敕书〈九月二十六日〉】
而旌就道,霜露戒时。载惟将护之劳,无怠祗勤之意。
【抚问西京并汝州路管勾修坟并沿路巡检道路及管勾一行灵舆程顿排办等朝臣使臣内臣等敕书】
卜吉趋时,送终备物。顾风霜之方厉,念事役之为劳。
【赐宰臣富弼上第一表乞解罢机务不允批答】
省表具之。夫宰相之事,非可以岁月考而一二数也。其在朝廷,选贤任能而各得其职;下俾民俗,迁善远罪而不知其然。至于法度修,纪纲正,然后相与慎守而安行之,以臻于治。此朕所以虚心一意,日有望于卿者也。今事有绪而卿辞焉,岂朕德之不明,将顾时之不可?中道而止,夫何谓哉?俾予获用材不尽之讥,而卿涉苟安自便之计,予所不取。卿其勉焉。所乞宜不允。
赐宰臣富弼上第三表乞解
罢机务不允断来章批答。
省表具之。卿博通古今之学,深达治乱之原,德业之隆,名称甚盛。朕方虚己而任,不愧知人之明。而自秉钧衡,宣劳夙夜,惟是小大之政,损益施设,惟卿之为;罚罪赏功,进退能否,惟卿之听。时有异论,岂无多言;一切屏之,惟卿之信。若乃恭己南面,庶几辅予,享其成功,登于至治,亦惟卿之图。其三者,人君之所难,予罔敢忽;其一者,在卿之不止,庶克有成。而无名屡辞,实所难谕。卿其体兹至意,究乃素怀。所乞宜不允,仍断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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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一
◎表状札子二十五首
【谏院谢赐章服表〈庆历三年九月〉】
臣某等今月日准阁门告报,奉圣旨,来日改赐章服者。臣等寻以列状,具言供职以来未有能效,不敢即受,乞赐停寝。明日朝于垂拱,退立帘下,俟命不报。方共彷徨,未知进退,而阁门吏已迫臣等入对。及见于延和,有司赞使俯伏受命。臣等不胜惶恐,趋出以辞。伏蒙遣中使宣谕,云出自宸衷,并不因臣僚荐举,不得辞让。臣等知君命甚宠,不可必让,因退而拜受。俯伏之际,竦动群臣。伏惟陛下圣德仁慈,优容臣下。凡有上殿者,多因事陈述,自乞章服。故陛下不因臣等奏事之时,特召赐见,又宣明命,告以出自宸衷。盖不欲使臣等雷同侥幸之流,而为外人讥议。乃知陛下爱惜臣等,至于如此。臣等爱君忧国之勤,自宜如何?伏惟天地之恩,无物可称,欲申报谢,惟有至诚。今陛下以一章服赐臣等,尚不欲令外人所非。伏况陛下上承社稷之重,下制元元休戚之命,举动得失,所系者大。则臣等固当事无大小,一一规正,致陛下纤过小失不见于外。然后可以称臣等报君之心,如陛下所以爱惜臣等之意。臣等无任。
【辞召试知制诰札子〈庆历三年十二月〉】
臣今早准中书传指挥,令臣到聚厅处,寻问得有圣旨,令臣就试。伏念臣自忝谏垣,言事无状,日月未久,恩渥已频。凡朝廷任用非人,侥幸干进,在于臣职,皆所当言,岂有自为侥幸,以冒荣宠?其召试指挥,伏乞特赐追寝。取进止。
【辞召试知制诰状〈庆历三年十二月〉】
臣今日准中书召臣,闻有圣语,令臣就试,已曾略具札子辞免。退而循省,未止忧惊。伏念臣本乏才能,岂堪任用?误蒙圣奖,擢在谏垣。窃自思维,无以论报,但竭愚虑,知无不为。凡奸邪在朝,侥幸求进,多以激讦沽名,未察臣心,粉然议诮。臣亦自省忠国之节,特惟陛下知之,而可畏之言,何由悉辨!但誓不敢干进,庶几久乃自明。今若骤觅宠荣,越次升用,则是讥议者谓臣向之所为,果是沽激,本非为国而去恶,但务倾人而进身。不惟使今后朝廷擢用忠言之臣,不以自明而取信,兼恐小人见言者得进既速,则各务奔趋。一长其风,遂成偷弊。盖上干于国体,非止徇于臣私。况臣供职未久,言效无闻。方今百度未修,四夷多事,言者正当以失职坐黜,岂可以亡状遽迁?其召试之命,必望特赐追寝。缘臣早来为中书催召,仓卒之际,论述未详,谨再具状奏闻。
【辞直除知制诰状〈庆历三年十二月〉】
今月六日,准中书召臣试,寻曾具札子并奏状辞免。今日忽闻已有圣旨,更不召试,直除知制诰者。伏以圣恩优异,至宠至荣。臣所以敢兹恳请者,盖以上系朝廷任人之体,非专臣子饰让之私。唯冀圣明,察臣悃忄。窃以朝廷进用臣下,患忠邪不分。欲辨忠邪,须核情伪。今一言事之臣得速进,则小人好进纷然,争以口舌为事,至其甚弊,理难抑绝。则后来有谠言之士,必雷同以干进见疑,使君子、小人,情伪何别?故臣以谓任人之体,惟言事者不可以速冒宠荣。臣累得对便殿,奏事之际常陈此说。伏况臣供职已来,日月未久,幸值陛下切于求理,优容直言。然而夷狄未宾,盗贼未息,官吏未汰,黎民未苏,以事考言,其效安在?而数月之内,恩典频仍,当黜而升,宜罚而赏。系于国体,则如前所陈;揣于臣私,则自知若此。且夫设官赋禄,本以劝善。擢臣一人,好进者得以奔趋,无劳者皆容忝冒,所损已多。伏望圣慈悯臣愚讷,直降恩命,特赐寝停。
【辞免第二状〈庆历三年十二月〉】
昨以准中书札子,为臣累辞恩命,奉圣旨,不得辞让者。伏以臣之事君,有诚无饰。若理必当受,则岂敢虚辞,上烦圣聪,自陷矫诈?盖臣所陈述者,上系朝廷事体,非独专徇臣私。如臣之愚,本以言事者速进,则伪言者诱以争趋。今若辞让而不获,则伪让者终于得进,损之又损,不如不辞。臣猥以非材,已在言责。若陛下欲擢臣以责效,则今所居之职,自足展效,但患无能;若以宠典为赏劳,又无可赏。伏况此来恩命,特出圣心,臣子至荣,人所愿得。苟非深思熟虑,理须避让;岂敢固自稽迟,以干典宪。伏望圣慈察臣至诚至恳,所除诰敕,早赐追还。
【举吕溱自代状〈庆历三年十二月〉】
准先降敕节文:应两省台官尚书六品已上、诸司四品已上,授官讫,具表让一人自代,于阁门投下,方得入谢者。
右臣伏见著作郎、直集贤院、知苏州吕溱,首登辞科,素有文学。不肯碌碌,以希例进,请补外郡,躬勤政事,今苏州治状,为两浙第一。臣尝与溱同在馆阁,闻其论议,服其度量。材美甚众,非臣所如。擢以代臣,庶允公议。谨具状奏举以闻。
【谢知制诰表〈庆历三年十二月〉】
臣某言:伏奉制命,蒙恩特授臣右正言、知制诰者。伏以王者尊居万民之上,而诚意能与下通,奄有四海之大,而惠泽得以遍及者,得非号令告诏发挥而已哉!然其为言也,质而不文,则不足以行远而昭圣谟;丽而不典,则不足以示后而为世法。居是职者,古难其人。乃以愚臣,而当此选。臣某〈中谢。〉伏惟尊号皇帝陛下,茂仁圣之姿,荷祖宗之业,日慎一日,曾未少懈。而自羌夷负固,边鄙用师,勤俭率先于圣躬,焦劳常见于玉色。虽有忧民之志而亿姓未苏,虽有欲治之心而群臣未副。故每进一善,则未尝不欲劝天下之能;每官一贤,则未始不欲尽人材之用。虽以爵禄而砥砺,尚须训诫之丁宁,尤假能言,以谕至意。可称是者,不又艰欤?伏念臣虽以儒术进身,本无辞艺可取,徒值向者时文之弊,偶能独守好古之勤,志欲去于雕华,文反成于朴鄙。本惧不适当世之用,敢期自结圣主之知?陛下奖之特深,用之太过。此臣所以恳让三四,至于辞穷。而天意不回,宠命难止,尚虑顽然之未谕,更加使者以临门。恩出非常,理难屡黩。及俯而受命,伏读训辞,则有必能复古之言,然后益知所责之重,夙夜惶惑,未知所措。伏况文字之职,厕于侍从之班,在于周行,是为超擢。不徒挥翰以为效,自当死节以报恩。惟所使之,期于尽瘁。
【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
使谢上表〈原阙庆历四年八月〉
【谢奖谕编次三朝故事表〈庆历四年九月〉】
臣修言:今月二十八日,进奏院递到诏书一道,以臣前奉诏编次《三朝故事》成,上进讫,特赐奖谕者。圣后当天,孝循先志,嘉与左右,奉为大法。成编上闻,惧不称旨,蒙诏温谕,以荣以悸。臣某〈中谢。〉臣闻艺祖造邦,翕受骏命,文绥武服,震万方,十七年间,大业以定。神宗享御,睿谋独断,照奸以察,用贤以诚,政清法明,夷夏安乐。章圣绍衣上下,错国既安,玉帛走于庭,犀革于库,刑赏有典,礼乐有经,草木人灵,鬯懋欢喜。恭惟皇帝陛下以甚盛之德,位久大之业,日旰坐朝,昧爽思道,置器安处,纳民大中。尚惟一祖二宗之远谟,有百世无疆之丕训,君臣所以固附,天人所以调谐,法令所以必行,邦国所以从,天垂日皎,布在方册。爰诏近侍,采摭要实,秘在大府,用裨圣政。盖守成念夫至艰,孝者先乎善继,睿心远绍,振古与偕。臣亲被上音,适终论次,虑失烦简,陨越待罪。圣度兼贷,锡以褒言。誓捐微躯,仰荷鸿覆。瞻望宸无任激切。
【滁州谢上表〈庆历五年十月〉】
臣某言:臣伏蒙圣恩,授臣依前右正言、知制诰、知滁州军州事,已于今月二十二日赴上讫者。谤谗始作,大喧群口而可惊;诬罔终明,幸赖圣君之在上。列职尚叨于清近,为邦仍窃于安闲。祗荷恩荣,惟知感涕。臣某〈中谢。〉伏念臣生而孤苦,少则贱贫。同母之亲,惟存一妹,丧厥夫而无,携孤女以来归。张氏此时,生才七岁。臣愧无蓍龟前知之识,不能逆料其长大所为,在人情难弃于路隅,缘臣妹遂养于私室。方今公私嫁娶,皆行姑舅婚姻。况晟于臣宗,已隔再从;而张非己出,因谓无嫌。乃未及笄,遽令出适。然其既嫁五六年后,相去数千里间,不幸其人自为丑秽,臣之耳目不能接,思虑不能知。而言者及臣,诚为非意,以至究穷于资产,固已吹析于毫毛。若以攻臣之人,恶臣之甚,苟罹纤过,奚逭深文?盖荷圣明之主张,得免罗织之冤枉。然臣自蒙睿奖,尝列谏垣,论议多及于贵权,指目不胜于怨怒。若臣身不黜,则攻者不休,苟令谗巧之愈多,是速倾危于不保。必欲为臣明辩,莫若付于狱官;必欲措臣少安,莫若置之闲处。使其脱风波而远去,避陷阱之危机。虽臣善自为谋,所欲不过如此。斯盖尊号皇帝陛下,推天地之赐,廓日月之明,知臣幸逢主圣而敢危言,悯臣不顾身微而当众怨,始终爱惜,委曲保全。臣虽木石之心顽,实知君父之恩厚。敢不虔遵明训,上体宽仁,永坚不转之心,更励匪躬之节。
【贺章献明肃章懿二皇后礻付庙表〈庆历五年十月〉】
臣修言:伏睹十月九日赦书,章献明肃皇后、章懿皇后庙礼毕者。大孝发于宸衷,刑于四海;休气乎美泽,赉及万方。华夏欢呼,人只咸悦。臣某〈中贺。〉恭惟尊号皇帝陛下,自天生德,继圣垂衣,率勤俭以在躬,推仁恩而浃物。
动稽先训,谦弗自专。奉二后之慈灵,永怀罔极;询百执之公议,所据有经。然后肃清庙以载严,由宫而升。上仪交举,大庆咸均。孝思永奉于尝,懿范有光于典策。臣守藩地近,受国恩深,欣盛事之亲逢,与苍生而共乐。
【贺礻付庙礼毕进奉银五百两状】
右臣伏以庙容礻付室,一人式奉于孝思;方物充庭,万国率从于奔走。前件物坚刚挺质,粹美称珍,勉修邦贡之仪,用罄臣忠之节。
【谢赐庆历五年历日表】
伏以圣人在上,天地节,阴阳和。一日、十二辰、五星、二十八舍,皆安次而行;四时、八风、六律、二十四气,各应时而至。臣愚幸同万物,俱被长育,而得与草木自别,使知寒暑之期。臣某〈中谢。〉伏惟尊号皇帝陛下,聪明睿智,天纵多能。向因万机之余,亲考上元之历,以授百职,以同万方。而臣官任转输,兼司按察。若乃加正朔于四海,颁政教于明堂,陛下总其要而举其大端。至于经时节,劝农桑,候丰凶,勤畜积,顺时令,察奸非,则臣敢不守其职而行其小者。庶无失业,以答洪恩。
【谢赐庆历六年历日表】
祗膺宠锡,伏积兢荣。臣某伏惟尊号皇帝陛下,爱人育物,精意奉天,日用而百姓不知,圣德与四时合序。是以星辰顺轨,日月清明,阴阳和,风雨节。恭己南面,授人以时。属此岁端,大颁玉历。臣职在守土,愧无他能,谨守诏条,其敢失坠!
【谢赐庆历七年历日表】
臣修言:本州进奏院递到诏书一道,赐臣庆历七年历日一本者。天序方周,王正肇建。凡尔守邦之吏,皆蒙颁历之恩,匪以为私,盖遵彝典。臣某〈中谢。〉伏惟尊号皇帝陛下,乾坤覆载,日月照临,不言而四时行,有作而万物睹。而乃考览气象,精穷天人,著为玉历之文,以协明堂之政。舟车所至,正朔咸加,虽被谪以穷居,亦以时而受赐。臣敢不虔遵圣训,顺布民时,上副欲治之心,少逃旷官之责。
【慰申王薨表〈庆历七年五月〉】
臣某言:臣得进奏院状报,五月二十三日,以皇叔申王德文薨,皇帝幸后苑举哀挂服者。伏以申王德文,位崇王爵,地重宗藩,遽背明时,奄然殂谢。伏惟尊号皇帝陛下,仁亲九族,孝治万方,成服发哀,恩隆礼备。臣忝居侍从,远守诏条,不获躬诣阙庭,以申奠慰。臣无任哀感之至。
【贺鸿庆宫成奉安三圣御容表〈庆历七年七月〉】
臣修言:伏睹南京鸿庆宫成,奉安三圣御容者。一人致孝,式表于奉先;三后在天,并垂于鸿。人灵交感,华夏欢呼。臣某〈中贺。〉伏惟尊号皇帝陛下,以上圣之姿,抚重熙之运。亲执玉币,礼天地之神只;时奉尝,报祖宗之功德。乃眷别京之重,载崇原庙之仪。衣冠出游,仰稽于故事;郡国尝幸,俾得以奉祠。实隆广孝之风,以著不刊之典。臣猥叨辞职,方守郡条,瞻盛礼以阻陪,效欢声而徒切。
【谢加上骑都尉进封开国伯加食邑三百户表〈庆历七年十二月〉】
训辞深厚,恩典优隆。祗服以还,战兢无措。臣某〈中谢。〉伏念臣材非世用,行与时违,过蒙奖擢之私,忝居侍从之列。坐尸厚禄,安处善邦。当见帝以亲郊,莫陪严祀;洎受厘而均庆,亦被宠光。进爵赐勋,即封加户。并兹荣数,及乃无功。敢不退自省循,益思砥砺。上答乾坤之造,更坚犬马之诚。
【贺平贝州表〈庆历八年闰正月〉】
伏闻闰月一日攻下贝州,杀到妖贼王则者。盗孽窃兴,人只共忿。果凭睿算,悉殄凶徒。臣某〈中贺。〉伏惟尊号皇帝陛下,推仁育物,浸泽在人,常服俭以躬行,惟足兵而在念。
至于多捐金币,讲好戎夷,务休战争,盖惜士卒。德至深而莫报,恩既厚则生骄。敢肆妖狂,自干斧钺,驱肋士众,闭守城,既违天而逆人,宜不攻而自破。而况圣神运略,将相协忠,不遗一人,咸即大戮。悖慢者警而肃恪,昏愚者知有诛夷,销沮奸萌,震扬威令。臣幸忝郡寄,欣闻德音。
【扬州谢上表〈庆历八年二月〉】
臣修言:准枢密院递到诰敕一道,伏蒙圣恩,授臣起居舍人,依前知制诰、知扬州军州事,已于今月二十二日赴任讫者。贬所脱身,遽叨临于督府;岁成无状,仍叙进于官联。被渥以优,抚心增惧。臣某〈中谢。〉伏念臣材非适用,行辄违时,徒知好古之勤,自励匪躬之节。误蒙奖拔,骤玷宠荣。小器易盈,固已宜于颠覆;尽言取祸,仍多结于怨仇。仰恃公朝,臣虽自信;在于物理,岂有不危?矧利口之中人,譬含沙之射影,谓时之众嫉者易为力,谓事之阴昧者易为诬。上ム天听之聪,终辨狱辞之滥。苟此冤之获雪,虽永弃以犹甘,而况得善地以长人,享及亲之厚禄。坐安优逸,未久岁时,亟就易于方州,仍陟迁于秩序。有以见圣君之意,未尝忘言事之臣。孤拙获全,忠善者皆当感励;奸谗不效,倾邪者可使息心。非惟愚臣,独以为幸。此盖伏遇尊号皇帝陛下,乾坤覆载,日月照临,察人常务于究情,行赏必思于有劝,致兹恩典,施及懦庸。誓坚终始之心,少答生成之造。
【颍州谢上表〈皇元年三月十三日〉】
臣修言:伏蒙圣恩,就差臣知颖州军州事,臣已于三月十三日赴上讫者。规求安闲,坐享荣禄。虽大君之德曲示含容,而为臣之心岂自遑处?臣某〈中谢。〉伏念臣材能浅薄,性识昏蒙。偶自弱龄,粗知学古,谓忠义可以事国,名节可以荣身。自蒙不次之恩,亦冀非常之效。然而进未有纤毫之益,已不容于怨仇;退未知补报之方,遽先罹于衰病。神与明而并耗,风乘气以交攻。睛瞳虽存,白黑才辨。盖积忧而自损,信处世之多危。伏蒙尊号皇帝陛下,造化陶钧,高明覆载。闵其孤拙,未即弃捐。付以善邦,俾从私便。所冀疗治有验,瞻视复完。则及物之仁,荷更生之大赐;使身不废,犹后效之可图。
【谢转礼部郎中表〈皇元年四月〉】
臣某言:蒙恩授臣礼部郎中、知制诰,依旧知颍州者。恩出非常,荣逾始望。人以臣为宠,臣以喜为忧。伏念臣自小无能,惟知嗜学,常慕古人而笃信,不思今世之难行。而自遭遇圣明,骤蒙奖拔,急于报国,遂欲忘躯。结怨仇者,皆可畏之人;所违忤者,悉当权之士。既将行己,又欲进身,惟二者之难兼,虽至愚而必达。况臣粗知用舍,颇识廉隅。故其自被谗诬,迨于降黜。当举朝沸议,未尝以寸牍而自明;及累岁谪居,不敢以半辞而自理。其后再经宽赦,移镇要藩。曾未逾年,遽求小郡。盖臣知难当之众怒,尚未甘心;思苟免之善谋,惟宜退迹。则臣于荣进,岂敢侥求?此盖皇帝陛下,日月照临,乾坤覆载,不忘旧物,曲轸睿慈。谓后臣贬职之人悉皆牵复,而悯臣无名之罪久未雪除。故推叙进之文,特示甄收之意。然臣近于去岁,早已改官,逮此便蕃,岂宜叨窃?欲固让,则有嫌疑之避;欲遽受,则怀忝冒之惭。进退之间,凌兢失措,惟当尽节,上报深恩。
【谢复龙图阁直学士表〈皇元年八月〉】
臣修言:今月十八日,枢密院递到诰敕各一道,伏蒙圣恩,授臣依前礼部郎中,充龙图阁直学士,仍旧知颍州者。恩还旧职,事雪前诬,感极心惊,涕随言出。臣某〈中谢。〉臣伏见前世材贤之士身结主知,勋德之臣功施王室,然尚或一遭谤毁,欲辨无由,少忤要权,其祸不测。顾如臣者,何足道哉!臣材不迨于中人,功无益于当世,用之未见其效,去之无足可思。矧罔极之谗交兴而并进,易危之迹何恃而不颠?而圣心不忘,恩意特至,辨罔欺于暧昧,沮仇嫉于众多。虽暂居谴谪之中,而屡被升迁之渥。今又特蒙甄录,牵复宠名。以臣之愚,岂比前人而独异;推其所幸,盖由圣主之亲逢。谓宜如何,可以论报!再念臣禀生孤拙,本乏艺能。徒因学古之勤,粗识事君之节。苟临危效命,尚当不顾以奋身;况为善无伤,何惮竭忠而报国?誓期尽瘁,少答高明。
【南京谢上表〈皇二年七月〉】
臣某言:伏蒙圣恩,就差臣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臣已于今月二十四日赴上讫者。守宫钥之谨严,敢忘夙夜?布政条之纤悉,上副忧勤。寄任非堪,兢营并集。臣某〈中谢。〉伏念臣赋才庸薄,禀数奇屯。毁誉交兴,两尝过实。宠荣逾分,动辄招尤。念报效之未申,敢不竭忠而尽瘁;因风波之可畏,则思远去以深藏。迨此六年,外更三守。学偷安而杜口,负素志以愧心。朽质易衰,已凋零于齿发;良时难得,尚希慕于功名。岂谓皇慈,未捐旧物,擢从支郡,委以名都。惟此别京,旧当孔道。簿领少勤于职事,厨传取悦于路人。苟循俗吏之所为,虽能免过;非有古人之大节,未足报君。
【谢明堂覃恩转官加勋表〈皇二年十月〉】
臣某言:今月十三日,进奏院递到诰敕各一道,伏蒙圣恩,授臣尚书吏部郎中,加轻车都尉,依前龙图阁直学士,仍旧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及放朝谢者。天地号令,风雷鼓行,一气所均,万物咸被。遂容侥幸,亦与褒升。臣某〈中谢。〉伏念臣材不逮人,识非虑远,徒有事君之节,未知报国之方。冒宠贪荣,已逾其量;见利临得,曾不知惭。此者伏遇尊号皇帝陛下尧舜聪明,禹汤勤俭,修前王之旷典,述先志以继成。昭致精,躬临路寝,膺受上天之多福,推与万方而不私。臣于此时,限以官守。讲仪制礼,不预议郎博士之流;助祭陪祠,不在诸侯方物之列。既乏一言之献,又无执事之劳。徒随翟阍,共享余赐。普天率土,难异众以独辞;厚高,但抚躬而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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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一·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二
◎表状札子三十首
【谢赐对衣状〈至和元年六月〉】
右臣伏以粹然玉色,方觐于清光;贲以身章,遽蒙于宠赐。授受之际,兢惧交相。伏念臣材靡及中,器非周用。遘光华之在旦,荷荣禄以逾涯。非惟罪谤之多罹,实亦祸罚之并至。苟存遗体,仅续余生。敢谓伏蒙尊号皇帝陛下,覆焘之恩,幽微必及,召从庐次,复以官联。当陛见之云初,陈笥衣而有焕。饰躬增耀,愈彰不称之讥;处物虽愚,犹识谢生之所。臣无任。
【谢对衣金带鞍辔马状〈至和元年〉】
右臣伏蒙圣慈,以臣入院,特赐衣一对、金带一条、金镀银鞍辔马一匹者。禁林促召,弥峻于近班;慈泽逾涯,复叨于蕃锡。退循昧陋,曷称晖荣?伏念臣素乏艺文,久尘清近。神都繁浩,常惧于旷官;内署凝严,遽叨于厕职。便蕃曲被,兢栗方深。岂谓载厚宸慈,式垂宠赉。兼金锡带,荣逾廓落之名;在笥颁衣,愧甚曳娄之刺。辍以内闲之骏,饰精宝校之光。俯耀微躯,仰惭殊渥。庸何酬补,但誓糜捐。臣无任。
【辞翰林学士奏〈至和元年九月〉】
臣今日准阁门告报,蒙恩除臣翰林学士,所降敕告,臣未敢祗受。窃以内制之职,选用非轻。臣以庸虚,缪尘侍从,岁月虽久,能效无闻。居外任不历烦难,在朝廷未有补益。见居学士之职,已甚厚颜,岂敢更希荣进?况臣屯蹇之迹,忧患所侵。齿发凋残,心志衰耗。向侍老母,久缠疾恙;寻丁忧制,仅有余生。累岁以来,学业荒废,诏诰之任,尤非所当。欲望圣慈,察臣衰拙,所有恩命,特赐寝停。臣无任。
【谢宣召入翰林状〈至和元年〉】
使车入里,君命在门。闾巷惊传,岂识朝廷之故事;缙绅竦叹,以为儒者之至荣。在臣之愚,何以堪此?窃以文章之任,自古非轻。待遇宠荣,至有私人之目;询谋献纳,因加内相之名。恩既异于常伦,人愈难于称职。伏念臣器非宏远,识匪该明,学不通古今之宜,材不识方圆之用。久叨尘于侍从,曾莫著于劳能。而自出守外藩,近遭家祸,苟存余喘,复齿周行。风波流落者十年,天日再瞻于双阙。进对之际,已萧飒于霜毛;慰劳有加,赐悯怜于玉色。形神若此,志意可知。身已分于早衰,心敢萌于希进?加以羁危之迹,仇嫉交攻,进退动系于群言,论议多烦于睿听。虽覆载之造,每赐保全;而孤蹇偷安,常思引去。敢谓伏蒙尊号皇帝陛下,俯怜旧物,曲轸宸慈,因内署之阙员,俾备官而承乏。臣敢不勉寻旧学,益励前修,感遗簪未弃之仁,竭驽马已疲之力。庶申薄效,少答鸿恩。
【贺寿星表〈至和三年二月〉】
臣某等言:天虽不言,事以象见,保佑圣德,其祉无疆。臣某等〈中贺。〉伏惟尊号皇帝陛下,以忧劳勤俭之志,躬自发愤,而以仁慈宽厚之惠,爱养元元。下洎万邦,小大诸物,咸欲各正性命而毕安其生。上天降监,宜有以报。庚寅之夕,星见南方,占考天文,福在人主。惟天去人不远如此,灾祥在德,可不戒哉!臣等忝备词臣,无所裨补。惟愿清心屏欲,以隆之固,而享无疆之休。
【乞洪州札子〈嘉二年〉】
臣去冬曾有奏陈,乞差知洪州一次,寻以差入贡院,无由再述恳私。伏念臣本以庸愚,叨尘恩宠,一入禁署,迨今三年。进无补于朝廷,退自迫于衰病。眼目昏暗,脚膝行步颇艰,右臂疼痛,举动费力。虽翰苑事无繁剧,圣恩曲赐优容,然非养病尸居之地。兼臣乡里在吉州,昨于丁忧持服时归葬亡母,荒迷之中,庶事未备。本期服阕还朝,上告圣慈,乞一近乡州郡,贵得俸禄,因便营缉。而自叨禁职,荏苒岁时,贪宠忘亲,此又人子之责也。所以夙夜彷徨,不能自止。欲望圣慈悯臣衰朽,察臣恳迫,特许差知洪州一次。取进止。
【辞侍读学士札子〈嘉三年三月〉】
臣准阁门告报,伏蒙圣恩,授臣兼侍读学士。臣伏见侍读之职,最为清近,自祖宗以来,尤所慎选,居其职者,常不过一两人。今经筵之臣一十四人,而侍读十人,可谓多矣。臣以愚缪,忝厕翰林,又充史职、太常礼仪、秘阁、秘书省、尚书礼部、刊修《唐书》。然则在臣不谓无兼职,而经筵又不阙人,忽沐圣慈,特此除授。盖以近年学士相承,多兼此职,朝廷以为成例,不惜推恩。比来外人议者,皆云讲筵侍从人多,无坐处矣。每见有除此职者,则云学士俸薄,朝廷与添请俸。官以人轻,一至于此!欲乞罢臣此命,不使圣朝慎选之清职,遂同例授之冗员。况臣材职浅薄,自少以来,粗习辞章,过蒙进擢,俾尘禁署。中年衰病,常忧废职。至于讲说经义,博闻强记,矧复非臣所长。今耆旧之臣、经术之士并侍讲读者,足以备顾问,承清光。欲望圣慈矜臣不材自知,俾免冒荣之诮。所有告敕,不敢祗受。取进止。
【再辞侍读学士状〈嘉三年三月〉】
右臣准中书札子,以臣辞免侍读学士恩命,奉圣旨,不许辞让者。伏念臣猥以庸虚,过蒙奖擢。禁署为一时清选,既已忝窃;经筵况近例多兼,何必辞让?盖以臣身见兼八职,侍读已有十人,为朝廷惜清职遂为冗员,况讲席不添人,未至阙事,所以敢陈瞽说,乞免冒荣。臣伏见国家近年以来,恩滥官冗,议者但知冗官之弊,不思致弊之因。盖由凡所推恩,便为成例。在上者稍欲裁减,则恐人心之不足;在下者既皆习惯,因谓所得为当然。积少成多,有加无损,遂至不胜其弊,莫知所以裁之。中外之臣,无有贤愚,共知患此。而臣为陛下学士,职号论思,岂有目睹时弊,心知可患,无所献纳,而又自身蹈之?今既已陈述,若又不自践言,则贪荣冒宠,不止寻常之责,而虚辞饰让,又为矫伪之人。此臣所以恐迫惶惑,不自知止也。伏望圣慈矜臣至恳,察臣狂言,许寝新恩,俾安常分。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辞开封府札子〈嘉三年六月〉】
臣伏闻内出诰敕各一道付阁门,除臣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臣以庸拙,久尘侍从。初无劳效,以申补报,日夕循省,常愧心颜。今者曲蒙圣慈误加选用,岂可苟避繁剧,辄希辞免。盖臣有不得已者,须至缕陈。臣自前岁已来,累有奏列,乞一外任差遣。盖以臣久患目疾,年齿渐衰,昏暗愈甚。又自今年春末,忽得风眩。昨于韩绛入学士院敕设日,众坐之中,遽然昏踣,自后往往发动。缘臣所修《唐书》,已见次第,所以盘桓,欲俟书成,便乞补外。岂期圣造,委以治烦。臣素以文辞专学,治民临政既非所长,加以早衰多病,精力不强,窃虑隳官败事,上误圣知。兼所修《唐书》,不过三五月,可以毕手。置局多年,官吏拘留,糜耗供给,今已垂成。若别差人,转成稽滞;只委臣了毕,则恐无暇及之。欲望圣慈,矜臣衰病,才非所长。欲乞别选材能,许臣且仍旧职,候《唐书》成日,乞一外任差遣,以养衰残。今取进止。
【乞洪州第二札子〈嘉四年正月〉】
臣辄有愚恳,上干圣聪,出于至诚,不敢缘饰。臣本以愚懦,别无材能,过蒙恩私,列在侍从,初无补报之效,每以尸素为惭。昨者忽被选差,俾权京尹。臣虽知材力浅薄,衰病侵陵,当此浩穰,实难办济。直以忝厕翰苑,迨今数年,所职清闲,过享优逸,一旦遽蒙烦使,不可再辞,亦欲勉强年岁之间,少陈筋力之效,苟无旷败,乞一外州。不意眼目旧疾,遽然发动。盖自供职以来,旦旦常于灯烛下看读文字,及签书发遣,自早至夜,率以为常,全借眼力。而臣旧患已及十年,两目毛然,中外具见。近一两月来,暗昏疼痛,屡在假告,不无废事。人虽未责,臣岂自安?臣自前累曾陈乞江西差遣一任,欲乞检会臣前后陈乞,依蔡襄例,除臣洪州一次,俾解繁剧,以养衰残。伏望圣慈,特赐矜允。今取进止。
【乞洪州第三状】
右臣近罄恳私,自陈衰病,愿罢权尹,乞一外州。伏蒙圣恩,降诏不允。臣以庸缪,过叨奖擢,不能陈力,辄欲辞劳,当被刑诛,敢期诏谕?理宜祗惕明训,勉励疲驽。而敢再干天聪,固自愚执者,盖臣有不得已也。臣旧患两目,于今十年。近日以来,发作尤甚,眵泪浸涩,睛瞳毛昏,视物稍多,其痛如割。欲频请假告,则浩穰之地,岂自遑安;欲竭力枝梧,则疾患内攻,有难勉强。夙夜忧畏,不知所为。欲望圣慈,悯臣衰残,察臣愚拙,许解繁剧,假一远外之州,俾之待罪。臣无任瞻天祈恩激切之至。谨具状陈乞,伏候敕旨。
【乞洪州第四札子】
臣近两曾陈乞差知洪州一任,未蒙恩许。盖以臣衰病不支,难当任使,素心所切,苟欲便私,非敢自图外州,以就优逸。臣年虽五十三岁,鬓须皓然,两目昏暗。自丁忧服阕,便患脚膝。近又风气攻注,左臂疼痛,举动艰难。一身四肢,不病者有几?以此贪冒荣禄,兼处剧繁,实知难济。矧自权行府事以来,三致台谏上言,两烦朝廷起狱。其他碌碌常事,亦无分寸可称。盖其资材本自庸虚,加以精神日渐耗竭。处之清职,则论议谋猷无一可取;擢以烦使,又心力疲惫自诉不能。上赖圣慈怜悯,虽未欲遽弃于外,而臣自处,实所难安。伏见侍从之班,交相出入。昨吕溱、刘敞并请补外,不三数岁,今悉召归。况如臣者,留之无所补,去之无所惜者哉。欲望圣慈,矜臣此志,乞一外任差遣,得以养理衰残。誓于余年,少图报效。今取进止。
【辞转给事中札子〈嘉四年二月〉】
臣近曾陈乞外任差遣,伏蒙圣慈许臣解罢府事,兼授臣给事中。臣本以庸虚,误蒙奖任,不能陈力。况未及期,遽以衰病自求罢去,理当黜责,以励不才,岂宜非时,滥被恩赏?况臣权府之初,已蒙加以兼职,到今才及半年有余。不因朝廷别有差使,只是自以疾病求罢,岂可又转一官?虽圣恩优厚,过宠衰残;而臣自揣量,无容滥受。所有恩命,乞赐停寝,只许令臣归院供职,所贵少安疲病。今取进止。
【再辞转给事中札子〈嘉四年二月〉】
臣近准阁门告报,蒙恩授臣给事中。臣寻曾沥恳,乞赐停寝。今准中书札子,奉圣旨,不许辞让,便令授告敕者。臣本庸材,蒙陛下擢在翰苑。言语侍从,既无所纳,以申报效;任以烦使,又自陈疲病,诉以不能。然则如臣久冒宠荣,果堪何用?上赖圣君优容,未加黜责。岂可授命之日,已蒙加职,不久罢去,又复转官?此臣所以惭惧徊徨,不敢即受也。臣窃见前知府吕公弼差知益州,授枢密直学士,及公弼辞免不行,徙领郡牧,遂却只依旧充龙图阁直学士。王素、蔡襄,并因方面之寄乃迁职。是则罢府供职京师者,不当别有迁转,此近例也。臣非敢饰伪,上烦圣聪,直以恩宠频并,理当辞避。欲望圣慈,察臣无所堪用,矜臣能自揣量,俾寝新恩,免贻群议。今取进止。
【举吕公著自代状〈嘉四年二月〉】
臣伏见司封员外郎、崇文院检讨吕公著,出自相门,躬履儒行。学赡文富,器深识远。而静默寡欲,有古君子之风。用之朝廷,可抑浮俗;置在左右,必为名臣。非惟臣所不如,实当今难得之士。臣今举以自代。
【进新修唐书表〈嘉五年七月戊戌为提举编修曾公亮作。〉】
臣公亮言:窃惟唐有天下,几三百年。其君臣行事之始终,所以治乱兴衰之迹,与其典章制度之英,宜其粲然著在简册。而纪次无法,详略失中,文采不明,事实零落。盖百有五十年,然后得以发挥幽昧,补缉阙亡,黜正伪谬,克备一家之史,以为万代之传。成之至难,理若有待。臣某〈中谢。〉伏惟尊号皇帝陛下,有虞、舜之智而好问,躬大禹之圣而克勤,天下平和,民物安乐。而犹垂心积精,以求治要,日与鸿生旧学,讲论六经,考览前古。以谓商、周以来,为国长久,惟汉与唐,不幸接乎五代,衰世之士,气力卑弱,言浅意陋,不足以起其文。而使明君贤臣隽功伟烈,与夫昏虐贼乱祸根罪首,皆不足暴其善恶,以动人耳目。诚不可以垂劝戒,示久远,甚可叹也。乃因迩臣之有言,适契上心之所闵。于是刊修官、翰林学士臣欧阳修,端明殿学士臣宋祁,与编修官、知制诰臣范镇,臣王畴,集贤校理臣宋敏求,秘书丞臣吕夏卿,著作佐郎臣刘羲叟等,并膺儒学之选,悉发秘府之藏,俾之讨论,共加删定,凡十有七年,成二百二十五卷。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至于名篇著目,有革有因,立传纪实,或增或损,义类凡例,皆有据依,纤悉纲条,具载别录。臣公亮典司事领,徒费日月,诚不足以成大典,称明诏,无任惭惧战汗屏营之至。
【辞转礼部侍郎札子〈嘉五年七月庚子〉】
臣准阁门告报,蒙恩除臣礼部侍郎,令臣授告敕者。臣伏思圣恩所及,必以臣近进《唐书》了毕,凡与修书官,并均睿泽。窃缘臣与他修书官不同。检会宋祁、范镇到局,各及一十七年,王畴一十五年,宋敏求、吕夏卿、刘羲叟并各十年已上。内列传一百五十卷,并是宋祁一面刊修,一部书中三分居二。范镇、王畴、吕夏卿、刘羲叟并从初置局便编纂故事,分成卷草,用功最多。如臣者,盖自置局已十年后,书欲有成,始差入局,接续残零,刊撰纪、志六十卷。是臣到局月日不多,用功最少。今来一例受赏,臣实愧心。兼臣自嘉二年蒙恩转谏议大夫,三年蒙恩加龙图阁学士,四年蒙恩转给事中,到今方及一年,岂可又以无功滥赏?臣不敢虚饰辞让,烦黩朝廷,理有不安,实难自默。欲望圣慈,特寝新命。今取进止。
【再辞转礼部侍郎状】
右臣今月二十三日,奉被诏书一道,以臣乞寝新除礼部侍郎恩命不允事。伏念臣出自孤寒,累蒙奖擢,职忝学士,官至给事中,前后所授恩命不少。岂敢顿于此际,过饰伪辞,取好让之虚名,为有识之所诮?实以臣抚心内愧,不敢自欺。盖以《唐书》置局已十余年,纂录垂就,臣最后至,接续分撰,卷数不多,用功最少,不敢与从初置局及在局年深用功勤劳人一例受赏。所陈情实,皆有据依,不敢过言,冀为可信。敢谓特烦诏谕,前例所无,上体圣恩,便合祗受。而臣迫于恳悃,实所难安,夙夜徊徨,莫知所措。若以臣虽无功效,不欲独遗,欲望圣慈稍加裁损,或于阶、勋、食邑一有所沾,俾臣得不过分,足以为荣。臣若自欺不言,则冒宠虽多,为愧愈甚。臣不胜激切战惧屏营之至。谨具状陈乞以闻,伏候敕旨。
【乞洪州第五札子〈嘉五年七月〉】
臣猥以庸虚,过蒙奖擢,久列侍从,讫无补报。年齿老大,疾病侵陵,听重目昏,聪明并耗,发白手颤,精力俱衰。兼以父母坟茔,远在江外,未有得力子弟照管,诚心迫切。臣自三四年来,累曾陈乞一外任差遣。中间缘奉敕刊修《唐书》,未见次第,所以盘桓岁月,不敢再三坚请。今来《唐书》已得了当,欲望圣慈差臣知洪州一次,所冀退养衰拙,兼便私茔。取进止。
【乞洪州第六状〈嘉五年〉】
右臣近沥恳私,上干睿听,以臣年衰多病,父母坟墓在远,无人照管,乞一次江西差遣,至今未蒙恩旨。臣以病攻于外,事迫于中,既不自安,实难缄默,将期得请,不避烦言。重念臣不幸少孤,先父远葬乡里,在吉州之吉水。昨臣丁母忧日,又扶护归葬。然臣方在忧祸,故事力有所不周。臣但仰天长号,抚心自誓,只期服阕,便乞一江西差遣,庶几近便营缉。至于种植松柏,置田招客,盖造屋宇,刻立碑碣之类,事难仓卒,冀于一二年间勉力可就。当是时,乡人、父老、亲族、故旧,环列墓次,并闻臣言。自臣除服还期,皆引领望臣归践前约。而臣迁延荏苒,一住七年。是臣欺罔幽明,贪恋荣禄,食言不信,罪莫大焉。兼臣禀赋奇薄,衰羸多病,两目昏暗,已逾十年。近又两耳重听,如物闭塞。前患左臂疼痛,举动无力。今年以来,又患右手指节拘挛。至于须鬓萧飒,久已皤然。臣自视形容如此,不惟不宜滥厕贤材英隽之士出入朝廷,以取笑于缙绅之列。实虑早衰易殒,恐遂不得一尝素志,以为终身之恨。臣自数年以来,虽累曾陈乞,而恳诚不至,天听未回。亦向欲伺候《唐书》了毕,今者幸已成书上奏,其余所领,并是寻常职务,别无朝廷差委勾当未了事件。臣是敢罄述愚衷,备尽微琐。伏念臣本乏材能,初无阶援。特蒙睿奖,拔自常流,置在侍从,殆今十有七年矣。讫无补报,孤负恩荣。伏望圣慈察臣心志凋零,形骸朽悴,闵臣昔当少壮,锐意立朝,今而衰退,一至于此,哀臣情实迫切,乞赐检会数年以来前后陈乞,特许与除知洪州一次。臣虽疲惫,犹能遵奉诏条,修举常职,誓殚犬马之力,上酬天地之仁。臣无任徊徨激切。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乞洪州第七状〈嘉五年〉】
右臣奉被今月二十一日诏书一道,以臣陈乞江西差遣宜不允者。伏念臣早以孤贱,误玷恩荣。而生禀拙艰,动罹谤咎。往自河北,斥守滁阳,在外十年,遂至白首。顷除忧制,还奉内朝。幸蒙圣恩,收以桑榆,置之翰苑。凡今仕宦光宠,孰不乐在朝廷;职任清优,顾亦无出禁近。臣岂不思向之流落,引领欲还,而乃却蹈风波,彼投远外?此之愚计,岂近人情?盖以臣事迫心危,有不得已。凡诸恳悃,尝具剖陈,不敢烦言,况已罄尽。再念臣遭遇明圣,过被恩私,犬马无知,犹能报效。而臣性既疏简,识非明敏,少以专学而自愚,不能趋世以济务。效当求实,而安事虚名;才贵适时,而一无可用。至于上所询访,时有论议,亦碌碌随众人,未尝有所建言。纵令有之,亦不足采。惟有文字,缪为流俗过称。而自供职禁庭,殆今七载,属中外无事,文书甚简,不过月赴四五直,饱食甘寝,止撰青词、斋文一两通。只此为臣所能,是臣事业,去之亦何阙于事,存之又奚补于时?将何以上烦睿慈,曲示恩意,特颁诏谕,前例所无。捧读惊惭,继以感涕。臣亦窃闻近日两制臣寮多求外任,彼皆材业有素,年齿方强,又无事于外方,可以且留供职。惟臣材无可用,年又渐衰,外有私营,冀偿夙素。欲望圣慈畀之一郡,使其志毕愿从。若天幸余龄,未填沟壑,则遗簪旧物,尚或冀于见收;而疲马君轩,岂不知于有恋。臣无任祈恩激切之至。谨具状陈乞以闻,伏候敕旨。
【辞侍读学士状〈嘉五年九月〉】
右臣准阁门告报,蒙恩除臣兼侍读学士者。窃以学士不宜兼侍读,臣于前岁已具陈论。当时蒙恩,遂许辞免。在于今日,岂宜复授?得非以方今经筵阙人,而臣在学士中,适当次补,圣恩优异,不忍独遗?臣以衰残,久尘禁署,已兼龙图阁学士。而在院学士,多未有兼职。况臣前已有言,理宜自践。欲乞许臣只兼旧职,其经筵阙侍读,别赐除人。所有诰敕,臣不敢祗受。今取进止。
【辞枢密副使表〈嘉五年十一月〉】
臣某言:伏奉制命,蒙恩特授臣依前礼部侍郎,充枢密副使,仍加食邑、实封,散官、勋、赐如故者。成命始行,骤惊于众听;抚心增惧,曾莫以自容。臣某〈中谢。〉窃以枢要之司,朝廷慎选。出纳惟允,实赞于万机;礼遇均隆,号称于二府。顾任人之得失,常系国之重轻,苟非其材,所损不一。伏念臣器能甚薄,风力不强。少喜文辞,殆浮华而少实;晚勤古学,终迂阔以自愚。而自遭逢盛明,擢在侍从。间尝论天下之事,言出而众怨已归;思欲报人主之知,智短而万分无补。徒厝危躬于祸咎,每烦圣造之保全。既不适于时宜,惟可置之闲处。故自叨还禁署,逮此七年,屡乞方州,几于十请。沥愚诚而恳至,被明诏之丁宁。虽大度并包,猥荷优容之赐;而群贤在列,敢怀希进之心?岂谒伏遇尊号皇帝陛下,急于求人,思以济治,因柄臣之并选,怜旧物以不遗。然而致远之难,力不胜者必速其覆;量材不可,能自知者犹得为明。敢冀睿慈,察其迫切,俾回涣渥,更选隽良。如此,则器不假人,各适贤愚之分;物皆知报,何胜犬马之心。
【谢枢密副使表〈嘉五年十一月〉】
臣某言:伏奉制命,蒙恩特授臣依前官充枢密副使,寻具表陈免,蒙降批答不允、断来章者。右枢虚府,充位宜求于隽贤;多士盈庭,误选乃先于庸妄。既牢辞之靡获,徒冒宠而为忧。臣某〈中谢。〉伏念臣少本贱愚,初无志虑。为小人之事,力不胜于负薪;程有司之文,学止期于干禄。过被仁恩之乐育,早从英俊之并游。遂叨侍从之流,久玷论思之地。方时求治,殆无补于毫分;顾质早衰,况渐凋于齿发。但思藏缩,敢望甄升?矧惟赞万事之机,必也极一时之选。岂容滥得,猥以备员?当命令之始行,方惶惑以自失。而睿恩至渥,召旨甚严。莫谐恳避之诚,徒负贪荣之愧。此盖伏遇尊号皇帝陛下,廓天地之量,垂日月之光。怜朴直之无他,谓疲驽之可勉。俾承阙乏,以效拙勤。臣敢不奋励无能之姿,感激难逢之会。职思其位,庶免于旷官;谋不以身,少期于报国。
【辞参知政事表〈嘉六年八月〉】
职参论道,宜极选于一时;授匪其人,实骇闻于众听。恩荣所被,难安。臣某〈中谢。〉伏念臣本乏材能,徒缘幸会。列于侍从,白首无闻;置在枢机,素餐已甚。虽圣主之恩,天地曲示含容;而朝廷之事,毫厘动关利害。岂止旷官之诮,每怀误国之忧。矧惟政事之臣,实代天工之任。俾之赞贰,宜择材贤。伏望尊号皇帝陛下,收误奖之恩,广佥谐之访。悯疲驽之已试,备见无庸;求俊于在廷,擢之不次。俾获安于旧职,冀免速于罪辜。报效之诚,殒糜后已。
【谢参知政事表】
赞贰国钧,参闻庙论,谓宜不次而选,冀得非常之材。乃以叙迁,俾之承乏,误恩过被,诉让靡从。臣某〈中谢。〉伏念臣少迫贱贫,偶勤学问。儒者博而寡要,况匪多闻;文章世之空言,岂能适用?徒以早遘亨嘉之会,骤蒙奖拔之私。叨言语侍从之流,逮今逾纪;玷出纳枢机之任,初乏可称。幸先弹理之未加,每欲逡巡而引去。敢期睿眷,俾与政机,优以宠章,进其爵秩?望非意及,荣与忧并。此盖伏遇尊号皇帝陛下,尧德聪明,禹躬勤俭,博求俊,以济治康。谓臣既朴且愚,必能循于忠谨;虽庸而懦,尚可策其疲驽。猥以备员,遂兹冒宠。臣敢不益坚素守,自勉不强,惟殚犬马之劳,上答乾坤之造。
【辞明堂加恩表〈嘉七年九月〉】
祭之为惠,虽泽贵乎均;而赏不因功,则士无以劝。既难安于兢愧,敢自避于黩烦?臣某〈中谢。〉伏念臣性本颛愚,学无师法,才不适当时之用,识不通治古之原。误蒙圣知,擢自平进。俾参国论,幸有蕴而得施;坐耗岁时,讫无称而取诮。方惧素餐之责,敢怀滥得之心?属宗祀之有严,奉精之致孝。陪一二大臣之后,既窃窥于盛仪;献千万岁寿之觞,获共庆于成礼。然而赐之胙,蒙福已多;加以宠荣,在臣岂称?伏望尊号皇帝陛下,回高明之听,察恳至之诚。推一人有庆之恩,务先于幽远;悯小器易盈之量,俾免于覆颠。特收涣汗之行,仰冀曲全之造。
【谢赐飞白并赐宴诗状〈嘉八年正月〉】
右臣去月二十七日,伏蒙圣慈召赴天章阁观太宗、真宗御集,次赴宝文阁观御飞白书,赐以金花笺字,遂赐宴于群玉殿。臣本出寒儒,遭逢盛旦,误被奖擢,参赞钧衡。陛下忧勤万机,德被四海,边鄙不耸,年谷顺成,民物熙闲,圣心怡豫。臣于此际,既得以尸素偷安,而又获亲侍清光。便蕃恩锡,一时之盛事,千载之难遇,臣不胜至荣至幸,谨课成《召赴天章阁宝文阁观祖宗御集赐飞白群玉殿赐宴》五言八韵诗一首,随状上进。干渎宸严,无任惶恐战汗屏营之至。
【谢覃恩转户部侍郎表〈嘉八年英宗登极,四月上〉。】
皇明继照,如日之升;睿泽滂流,溥天咸被。时惟朽懦,亦玷光华。臣某〈中谢。〉伏念臣本以庸虚,仅知学问,识不周于往行,材莫逮于中人。方其壮年,喜论时事。名声滥得,招谤咎以偕来;荣宠逾涯,蹈忧危而亦至。晚被先朝之误奖,俾陪二府之后尘。居无补于休明,方自期于引避。遽号弓而结恨,虽殒体以何追?伏遇皇帝陛下,奋发乾刚,嗣承天统。当茂业继文之始,乃欢讴归启之初。宗社获安,人神洽庆。矧惟新之号令,方无间于幽遐。顾于兹时,其敢独异?俯从祗受,但益凌兢。敢不勉励衰残,感遇今昔,更竭疲驽之效,庶申尘露之微。
【谢皇太后表】
嗣圣当天,法重离而正位;鸿恩浃物,均万国以同庥。遂容尸素之臣,猥被优隆之渥。臣某〈中谢。〉伏念臣名虽学古,性实迂儒,徒诵习于《典》、《坟》,靡该通于今古。爰从束发,遭会明时,蒙先帝之误知,与群英而并进。紫枢黄阁,叨陪论道之司;白首丹心,徒有报群之志。属缀衣之扬命,奉主鬯以承祧。方推庆赐之行,遽荷便蕃之宠。伏遇皇太后殿下坤元厚载,母道居尊,惟兹听览之初,务霈汪洋之泽。臣敢不勉修职业,上副忧勤,送往事居,忘身尽节,庶展涓埃之效,少酬覆焘之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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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二·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三
◎表状札子二十三首
【辞特转吏部侍郎表〈治平元年闰五月〉】
受宠若惊,况被非常之命;事君无隐,敢倾至恳之诚。仰黩高明,惟知。臣某〈中谢。〉伏念臣性姿庸近,识局昏冥。学古自愚,非有适时之用;论材甚薄,岂堪任重之难?徒以荷先帝之误知,自孤生而拔擢。犬马未报,但虞填壑之有时;弓剑忽遗,遽叹攀髯之莫及。而属皇明继照,圣治惟新。送往事居,虽策疲驽而自励;进思退补,未知罪戾之所逃。至于贪逾分之宠荣,冀无功之爵赏,非惟愚虑所不敢及,顾有公议,其将谓何?而甫兹弥年,再以增秩,方命书之始下,骇群听以生疑。此臣所以剖沥肺肝,不能自止,彷徨夙夜,莫获偷安。伏望皇帝陛下,回日月之余光,廓乾坤之大度,察其悃忄,假以矜宽。虽成命已行,国体当严于出令;而从人之欲,天高幸或于听卑。特收涣汗之恩,以息喧哗之论。庶安常业,誓毕愚衷。
【再辞转官第一札子】
臣此者伏蒙圣恩,特除臣吏部侍郎,依旧居职。臣早来获对天颜,虽略具陈述,退而循省,未尽恳诚。伏念臣本以常材,误蒙任使。问其所职,则皆朝廷之大事;较其成效,则无尺寸之可称。外惟碌碌以随人,内则区区而自守。当陛下圣政惟新之始,励精求治之时,虽天度包容,未加斥罢,而臣心自揣,常负惊忧。岂谓宜黜而升,当责而赏?非惟臣自知不可,顾于物论,其谓如何?况自去年陛下即位之初,均庆之典,臣已首叨迁秩。今来恩命,实出非常,在臣之愚,难以自处。欲望圣慈矜察,特赐寝停。今取进止。
【再辞转官第二札子】
臣今日伏蒙圣慈差中使传宣,令于后殿告谢。臣与赵概等遂诣垂拱殿门请对,欲再具敷陈。续奉圣旨,须管便受告敕。臣以圣驾已起,君命甚严,惶惑之间,不知所措。虽已受告敕,寻于延和殿得对,已会沥恳,备述圣恩非次,义实难安。盖以无功受赏者,众以为非,若窃事为功,则罪又大矣。仅以陛下承先帝已定之命,入继大统,此天人之意也。而即位之始,偶因过哀,致违和裕。既而勿药有喜,圣躬清宁。盖由宗社神灵,显此异事,欲彰皇天眷佑陛下,使不由人力而致康复。而臣今乃贪以为功,坐获厚赏,此臣所谓于义难安者也。至于陛下未亲庶政之间,中外幸得无事,此有宋百年,四圣相继,威德在人。顾臣等辈有何施设,过蒙睿奖,以此畴劳。况臣猥以庸材,参闻国政,上所赏罚,臣职奉行。若群臣之间,有功状不明,迹涉侥幸,尚当裁抑,以绝滥恩。而臣乃自贪宠荣,以速议论,此臣所以区区不能自已也。故圣恩虽极优异,而臣不免屡渎天听。伏乞早回圣断,追寝成命,俾臣获安常分,以息群言。今取进止。
【再辞转官第三札子】
臣今日伏蒙圣慈差入内高品陈日新至中书传宣,令臣系新除官。臣寻与曾公亮等具札子奏,乞候来日复奏。伏缘此来恩命,出于非常,臣与韩琦等进退惶惧,夙夜思维。虽君恩至优,违则有咎;然事体所系,义有难安。所恃者睿圣聪明,必察臣等恳诚之至;圣心宽恕,不以臣等屡黩为烦。欲望天慈省阅臣等前后所陈事理,曲加裁择,特赐寝停。于此四方旱灾百姓嗷嗷之际,是臣等合被责之时,免滥受非次之赏,则臣不胜幸甚。臣诚迫意切,言不成文,干冒冕旒,伏俟诛戮。今取进止。
【谢特转吏部侍郎表】
骤膺涣渥,备沥愚诚。虽至辞穷,罔避烦言之为黩;重乎令出,莫回成命于已行。祗受以还,惊惶失节。臣某〈中谢。〉伏念臣学不通于元本,材不足以经纶。但知守拙以为忠,每务师心而自信。徒以遭逢先帝,拔自众人,久参侍从之联,遂玷机衡之贰。而属大横启兆,嗣统膺期,方初政之清明,思百度之修理。内量谫薄,实忧以圣而责愚;矧迫衰残,方念乞身而告病。不谓皇慈曲被,宠数屡加。当覃大庆之初,已无功而冒赏;曾未逾年之久,复进秩以叨荣。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圣政惟新,用人务广,谓才难于求备,思悦使以忘劳。悯其勤劬,锡以优洽。虽荣逾于望表,亦宠与其忧并,誓殚犬马之微,少答乾坤之造。
【乞外任第一表〈治平二年正月二十三日上,二十五日批答不允。〉】
臣某言:臣闻事君以忠,本期尽瘁,不能者止,亦贵自知。敢倾悃忄之诚,仰渎高明之听。臣某〈中谢。〉伏念臣本由寒素,偶践科场,只希干禄以养亲,敢冀逢时而见用?盖以腐儒章句之学,岂堪王佐之才;童子雕篆之文,固异贤人之事。而误蒙睿奖,俾贰宰司,讫无毫发之可称,常惧满盈之必覆。加以年龄迫于衰晚,气血损于忧伤。惟两目之旧昏,自去秋而渐剧,精明ㄙ蔼,瞻视茫洋,冬春以来,职业多废。当圣君求治之始,是群臣宣力之时。自嗟犬马之微生,遽先疲乏;惟恃乾坤之大度,曲赐含容。虽未责于旷官,亦难安于尸禄。与其坐待于弹劾,岂如自乞于哀怜?伏望推天地之恩,回日月之照,察其愚直,不敢矫诬。许辞政事之名,假以州符之寄。则臣不止偷安而养拙,亦将自疗以求痊,尚冀昏瞳之复明,会图后效而论报。
【乞外任第一札子】
臣所有诚恳,昨日获对便坐,已具敷述。盖臣自去年八月,丧一女子,凡庶常情,不免悲苦,因此发动十年来久患眼疾。又为老年,全服凉药不得,自深冬已来,气量昏涩,视物艰难。接此春旱,阳气上攻,遂至大段妨事。然臣愚心只欲俟寿圣节随班上寿,一展臣子之诚,以为荣幸,然后恳求罢去,所以勉强迁延至今。缘此是臣私故琐屑,虽臣子之于君父,理当无隐,然难委曲尽载表章,所以先具奏陈,冀蒙省察。臣以非才,过蒙任用。使其聪明强健,犹惧不能称职,况此衰病,何以堪处?昨日虽面奉圣旨,今且未要入文字,盖臣迫于情恳,退不自安,今已具表陈乞,伏望圣慈哀许。今取进止。
【乞外任第二表〈正月二十六日上,二十九日批答不允。〉】
臣某言:臣近贡封章,乞解政事,伏奉批答不允者。天甚仁而溥爱,人有欲而必从。苟睿听之未回,由恳诚之不至,敢干斧钺,再沥肺肝。臣某〈中谢。〉伏念臣学不通经,材非适用。徒以遭逢亨会,进冒宠荣,一玷机衡,五迁岁律。伏遇皇帝陛下,握图抚运,嗣统当天。览决万事,则尧舜之聪明;爱养群生,则禹汤之勤俭。贤材并进,圣治惟新。臣于此时,得与大政。何修何饰,而可以称职;旅进旅退,而莫知所为。已惭廊庙之︳谟,既无远略;惟有簿书之琐屑,尚可宣劳。而苦此双瞳,莫能久视,毛然终日,兀尔尸居。上无以副人主之忧勤,下无以申臣子之报效。久而不去,罪则奚逃?此臣所以夙夕彷徨,难安自默者也。伏望皇帝陛下,曲回天听,少轸皇慈。念臣日侍冕旒,察臣心非木石。禄位者人情之所顾惜,孰肯妄辞;筋骸者物理之有盛衰,不能无乏。哀其可悯,宽以不诛。俾谐得请之恩,当识谢生之所。
【乞外任第二札子】
臣受国厚恩,叨与机政,材识庸下,不能有所补报。上赖圣君含垢,未即斥去。而又不思勉强竭力,以修职业,辄以衰疾自陈,欲图安便。重烦圣念,特降中使传宣,赐以训诲,丁宁切至,而又顽然未即听从。在臣之罪,可诛者非一。臣以方具表陈乞,理当阖门俟命,不得进见阙庭,面陈悃忄。臣闻自古君臣去就之际,与今不同。盖昔之公卿解职,便归田里,其朝居君侧,暮已绝于朝廷,所以臣重去其君,君亦难其臣之去,然犹去者相继。今则不然,凡辞职任者皆不去禄仕,或优游侍从之班,或出守藩要之地,岂为避宠辞荣,乃是免劳就逸,实人臣之侥幸也。况如臣者,尸禄终日,无劳可均。实以两目俱昏,是十年旧疾,自去秋发动,日益昏涩,看读文字,艰难忧虑,职事旷废,有误国家。所以敢布恳诚,乞怜君父,冀一闲僻处将养二三年,或目复清明,却乞一边远繁难处展效。乃是臣自为侥幸之计,与辞荣避宠者不同。欲望圣慈不以为难,早赐恩许。今取进止。
【乞外任第三表〈正月二十九日上,二月二日批答不允。〉】
臣某言:近上表章,乞解政事,伏蒙圣慈再降批答不允者。臣闻事君以忠信为本,立朝以进退为难。惟不自疑,乃能取信于上;苟无大过,庶几善退其身。昔之为臣,全此者少。今臣遇聪明之圣主,固不自疑;荷保庇之宽仁,幸无大过。是以敢因疾病,直露情诚,而封章屡陈,俞旨未赐。臣窃谓日月之明无不照,岂不谅臣之乃心;得非天地之恩有所怜,未忍许臣之遽去?在臣自揣,何以克堪?岂合更此多言,上烦宸听?所难遂默,益切恳私。臣某〈中谢。〉伏念臣以中下之才,被非常之任。日偕进见,则蒙眷待之优隆;退接同寮,则绝纤毫之间隙。自可安然乐职,亦复何所忧危。况千载一遇者,盛时之难逢;高秩厚禄者,常情之贪得。苟非迫于衰病,岂敢固自欺诬?伏望皇帝陛下,曲轸睿慈,俯哀愚款。念其蒲柳,质易朽而先衰;譬若马牛,力已疲而则止。赐其如请,恕以苟安。则臣刮膜祛昏,尚冀清明之来复;捐躯殒命,终图报效于余生。
【为雨水为灾待罪乞避位第一表〈治平二年八月〉】
臣某言:臣闻任非其人,则官必旷职;时多阙政,则天为降灾。惟谴咎之有归,难侥幸于独免。臣某〈中谢。〉伏念臣本以庸妄,遭逢盛明,擢贰宰司,与闻国论。不能协宣上德,辅导至和。频年已来,害气交作。春饥已甚,馑疫相望,秋潦暴兴,覆溺无数,下致生民之愁苦,上贻圣主之焦劳。臣独何心,安于厥位?举朝廷之典法,便合黜幽;赖覆帱之宽仁,尚容自劾。伏望皇帝陛下,特回天造,俯察愚忠,俾解政机,推行宪罚,以塞上穹之降责,以警庶位之惰官。然后别选隽贤,俾居参辅,益图更化之术,上副求治之心。自然人神以和,灾异咸弭,不惟臣适其分,亦俾国无屈刑。
【乞避位第二表】
臣某言:近以雨水之变,上表待罪,蒙降批答不允者。上天告戒,比屋罹灾。虔思消异之方,愿避进贤之路。特迂圣训,未谅愚诚,退自省循,岂遑安处?臣某〈中谢。〉伏以天人之相去不远,见于事常若响之应声;赏罚之至要易知,举其大则以一而警百。是以政有得而有失,则灾祥以类而来;官若成而若亏,则黜陟以时而举。伏念臣猥由愚陋,进冒宠荣。一贰政机,五更岁律。相府之事无不总,既皆得以与闻;斯人之居不聊生,欲于何而归咎?辜朝廷之委任,贻君父之忧劳。此而不诛,何以励众?伏望皇帝陛下,奋然睿断,赫以皇明,理其旷败之愆,正厥经常之法,置之散地,全以宽恩。誓坚犬马之心,终效涓埃之报。
【乞避位第三表】
臣某言:近以雨水之灾,再上表待罪,蒙降批答不允,仍断来章者。阴干时,圣心轸虑。明诏一下,群臣震惶。况居任责之司,敢为幸免之计!臣某〈中谢。〉伏惟皇帝陛下,身膺眷命,光绍丕图,总览万几之繁,讲求三代之治。旰不遑食,励文王之小心;行之以勤,躬伯禹之盛德。固已生民受赐,品汇蒙休,宜召至和,以来嘉应,而善气未效,时灾荐臻。惟天聪明,异不虚出,示人警戒,咎必有归。所以三事之臣,连章沥恳。况臣最为滥窃,尤玷宠荣。方平日以尸居,不知引分;及败官而宜罚,其敢逃刑?伏惟皇帝陛下,俯抑至慈,深思大谴。退其不肖,以为修政之先;不以空文,庶得应天之实。
【再乞外任第一表】
治平三年三月二十四日上,二十七日批答不允。〉
臣闻忠以事上,虽见义而必为;力有不能,则知难而当止。是惟臣子进退之分,实系国家利害之机。则其居也,敢怀窃位之安;其去也,岂止全身之计?辄殚拙讷,上黩高明。臣某〈中谢。〉伏念臣本以庸妄,出于孤平,学不通方,识非虑远。徒以遭逢先帝,误被圣知,擢自诸生,俾参大政。伏遇皇帝陛下,膺期出震,继统当天,方圣政之惟新,思群材而并济。臣以衰迟之朽质,久当机要以妨贤,有守经泥古之愚,无应变适时之用。考于外论,早合黜幽。伏蒙皇帝陛下,廓大度以兼容,谓众恶者必察,特加庇覆,俾获保全。固当勉励疲驽,誓图报效。而臣量盈器极,福过灾生。两目毛昏,积年旧苦;中渴涸,新岁所加。精液销澌,志与神而并耗;革肤削,气将力以俱殚。臣若犹强残骸,窃贪厚禄,坐取败官之责,上累知人之明。苟以此致兴于人言,则乃是可畏之公议,异夫诬谤,难复主张。此臣所以深自揣思,敢陈悃迫。伏望皇帝陛下,曲回睿眷,俯察愚忠,念其获亲日月之光,颇历岁时之久。居常碌碌,曾莫异于片言;一有纷纷,遂独当于众怒。尚乏周身之智,岂堪为国之谋?因其自诉于病衰,幸俾获逃于罪戾,退之散地,得尽余龄。则臣永荷天地之恩,敢忘犬马之报。
【乞出第一札子〈治平三年〉】
臣昨日获对便坐,辄述恳私,乞解政事之任。缘臣疾患累日,气血虚乏,头目昏眩,不能久立,不得久侍天颜,悉陈悃忄。伏自濮园之议既兴,言事之臣荒唐不学,妄执违经非礼无稽之说,耻于不用,不胜其忿,遂厚诬朝廷,借以为名,因乃肆言讪上,指臣为奸邪首议之人。陛下至圣至明,洞见中书与两制所议本末,察臣无罪,曲赐保全。而吕诲等附下罔上,语言悖慢,无复君臣之礼,以至斥黩母后,非毁诏书等事,陛下皆屈意含容,不加显戮,止于退罢而已。及诏定濮王典礼,不如诲等所诬,既又诏榜朝堂,谕以本末。由是中外释然,凡素为诲等诬诳炫惑之人,皆识朝廷本意,但恨晓谕之晚。今则是非已正,曲直已分,臣所被诬,亦已获雪。然则更何所辨,岂合有言,而臣义有不得已者。盖以执政之臣,天下之所瞻望,朝廷以为重轻。若其名誉ピ赫,非止一人之荣,乃是朝廷之光也。其或身名毁辱,非止一人之辱,乃是朝廷之辱也。昔唐文宗甘露事后,小人用事,宰相李石为其所恶,乃遣盗杀之,不中而断石马尾,石遂求罢。文宗虽知石贤相可惜,亦不得已而罢石为荆南节度使,盖顾国体当尔也。今臣固无李石可惜之贤,而其所被毁辱者,何止断马尾而已?吕诲等连章累疏,恶言丑诋,陛下为臣爱惜,留中而不出。诲等自写章疏,宣布中外,今闾巷之人皆能传诵。虽诲等急于卖直取名,肆其诬罔,不暇惜国体而自为传播,如臣者岂合强颜忍耻,犹安厥位,使天下何所瞻望?凡臣所贪以为荣者,乃朝廷之辱也。由是言之,臣岂得已哉?使臣无疾病,犹当恳自引去,况臣不幸适值自春来渴不止,昨日面奉德音,陛下悉已知臣所苦,圣恩悯恤,为之恻然。伏望陛下特赐除臣近京一郡,俾养衰残,则臣未死之间,誓当别图报效。今取进止。
【乞出第二表〈三月二十八日上,四月三日批答不允。〉】
臣近贡封章,愿还政事,伏蒙圣慈特降批答不允者。臣闻愚诚虽微而苟至,可以动天;大仁博爱而无私,未尝违物。敢殚恳悃,再冒诛夷。臣某〈中谢。〉伏念臣智识非精,器能甚浅。禀生奇薄,自少尝履于艰虞;虽处困穷,所守粗知于名节。而自早蒙擢用,思奋猷为。不善自谋,遂致怨仇之积;罔知避祸,屡触陷阱之机。先皇帝深察孤忠,悉排群议,甄收奖进,终始保全,以至晚年,致之二府。念初无于报效,徒久玷于恩荣。逮逢神圣之嗣兴,顾已岁时之三易。问其职业,曾无补于毫分;听于喧哗,则不胜于诋辱。犹强残之质,坐怀宠禄之贪。昔云高位之疾颠,何况千人之所指?继以恙疴之苦,ぃ然气血之衰。药石之功,既难求于速效;机政之地,岂宜久于旷官?伏望皇帝陛下,曲轸睿慈,俯哀危恳,谓献纳︳谟之任,已无益于明时,而沮伤憔悴之余,实难安于久处,许其引避,宽以优容。倘后来因此以得贤,则臣去犹为于有补。苟未填于沟壑,誓终竭于涓埃。
【乞出第二札子〈治平三年〉】
臣近再述恳诚,上干天听,乞解重任,伏蒙圣慈特降批答,丁宁训诲,未赐允俞。臣本庸材,不堪大用,遭逢圣主,误被奖知。陛下急于求治,取信辅弼,言无不从。臣于此时,不谓不得君,不谓不得位。而智识驽下,初无补报。既不能建明大义,镇遏群言;又不能和会众心,协于一德。遂致浮词异论,中外喧哗。惟务含胡,无一言以辨正,但欲因循,苟于无事。以此养成群小,诬谤圣朝,上则烦黩睿聪,下则自取身辱。虽陛下悯臣拙直,众怒独当,察臣暗愚,不识陷阱。然臣拙于谋身,不堪任用,已验如此,可黜不疑。陛下圣度宽仁,曲加保庇,以为簪履旧物,不忍一旦弃捐。然臣夙夜彷徨不能安于自处者,盖以朝廷轻重,系在大臣。若大臣望重,则朝廷尊;大臣望轻,则朝廷不重。大臣望轻犹为不可,何况恶言丑诋,毁辱百端?今“豺狼当路、奸邪在朝”之语,下专闾巷,外播四夷。以是而言,何止望轻而已。陛下有臣如此,岂不为朝廷之辱哉!虽陛下至圣至明,察臣无过,臣能自信无愧于心,而中外之人不可家至而户晓。百辟之瞻望,众人之讥诮,臣亦何颜以处之?与其负惭俯首以见缙绅,孰若乞身远去,少避指目?是则圣恩许臣解罢,俾臣稍获便安,乃是臣居位也以荣为辱,其去也以黜为升。惟望天慈,俯从人欲。今臣已上第二表,伏望圣慈曲体人情,除臣蔡、亳一州差遣。
【乞出第三表〈四月初四日上,初七日批答不允,断来章。〉】
臣近以疾患自陈,乞解重任,伏蒙圣慈再降批答不允者。坐贪国宠,既以难安,仰叫帝阍,期于必达。臣某〈中谢。〉伏念臣早缘幸会,亲遘休辰,以一经之腐儒,参万几之密论。违时背俗,速谤招尤。虽无独立弗惧之明,粗怀可杀不辱之节。所以强颜忍耻,不知轩冕之荣。加之多病久衰,难胜筋力之任。近从去岁,益以中干,渴如鼹鼠之饮河,喘若吴牛之见月,多言外噪,众疾内攻。心已自危,岂足当于谋虑;力虽欲强,几或至于踣颠。方奋锐于壮时,犹无可道;迨摧伤于晚节,亦复何堪?虽幸圣君容覆之恩,岂逭神理满盈之罚?苟不知退,其将殒生。伏望皇帝陛下推天地之私,回日月之照,察臣粗识廉耻,悯臣遽此衰疲,丐以一州,俾从素志。如此,则力排群议,已荷于保全;遂养残生,更ム于亭育。虽同草木之贱,尚识造化之仁。
【乞出第三札子〈治平三年〉】
臣近以疾病,乞解重任除一蔡、亳州差遣,已上三表及两具札子陈述,伏蒙圣慈累降批答不允断来章者。臣窃伏思惟,臣之披沥肝血,祈天请命之恳,其说甚详,而其诚至矣。陛下每降答谕,丁宁奖勖,所以过赐优待臣之恩礼,亦已至矣。而臣不能仰遵圣训,力疾就职,而犹更哀鸣,上烦天听者,盖臣义不获已,与近日韩琦、曾公亮、胡宿等从容于进退者,事体不同也。臣以非才被任,违时忤众,自招谤怒,不容其身。今上自朝廷,下至闾阎巷陌,远洎四海,外及夷狄,皆能传吕诲等章疏矣。其罔诬丑诋之语,莫不能道之矣。而臣以顾惜国体,既不当更与诲等辨正,便合引避去位,而以是非曲直付之公议,乃为合理。昔汉世大臣有被诬以罪者,例不对理陈冤。盖其人或遂废黜,或被刑诛,所以更不自辨可矣。未有论议喧沸,不自辨明,而顽然自安其位者也。今朝廷处臣者何位,任臣者何事,所系事体者如何,而诲等诋臣者何语,臣其可安处此位者乎?昨濮园之议,自手诏告示中外后,凡中书论议本末邪正及诲等加诬诋讪等事,皆已幸蒙辨正矣。惟臣所被“邪谋首议、奸谀徼宠”之恶名,既不能自辨,若又不识廉耻,顽如木石,遂安其位。陛下谓有臣如此,其可当国家之大任乎?此臣所以夙夜思维,诲等诋臣者,谀佞希宠荣耳。故惟有恳辞重任,远避宠荣,乃可以塞小人之口。然则陛下圣恩,一许臣罢去,是为臣辨诬谤、全名节,其赐臣者多矣,厚于赐以高秩重禄万万也。臣幸蒙陛下知奖久矣,臣之心迹,圣鉴昭然,洞见表里,此臣不当复言。臣所谓辨诬谤、全名节者,为中外之人不可家至户晓者尔。盖非早自引去,无以塞诬谤臣者之口也。夫爵禄,朝廷所以宠臣下也,使身安心泰、名誉光显者居之,则不胜其荣也。若毁辱愧耻愤闷忧郁者居之,适足为苦耳。伏望圣慈察臣哀切恳迫之诚,不以臣比从容于进退者,特许臣解罢政事,除臣一外任差遣,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今取进止。
【乞出第四札子〈治平三年〉】
臣近以疾病,乞解重任,已具札子,罄述恳私,更不敢重叠叙陈,上烦天听。臣以非才,误膺奖任,存之既无所惜,去之何足可思?然而不早罢去,此乃陛下至仁至慈,怜臣衰残,不忍遽便弃捐,务欲退人以礼。今臣表章、札子各已三上,伏蒙三降批答,丁宁训勖,未即允俞。中外之人,皆知陛下曲意留连,恩礼已足。伏乞出自宸断,早赐恩许,除臣一外任差遣。
【乞出第五札子〈治平三年〉】
臣昨日获对威颜,备陈恳迫,而言意拙讷,不能感动。愚诚虽切,天听未回,夙夜省循,莫遑安处。臣本庸材,不足比数,然而职所任者国政,身所系者国体。而遭罹诬枉,毁辱百端,既不自辨明,便当引去。加以年齿凋耗,疾病侵凌,岂可勉强衰残,不知廉耻?此臣所以披肝沥血,干冒诛夷,不能自止者也。再念臣材识驽下,过蒙陛下奖用,固当奋发事业,粗立功名,上报君恩,次雪身辱。然臣出入二府,已七八年,迄无一言建明,一事可采。以前日之碌碌如此,可知后日之无所为也。若终于尸禄偷安,苟贪荣宠,不惟上辜委遇,实亦自负初心。盖材力短长,固有不能勉强,若进退名节,尚可自择。前世人主之待其臣也,事非一端,或高其行义,不夺其志;或许其闲退,俾自安全。不必悉以高秩厚禄,但曲从所欲,便是君恩。伏望圣慈察臣悃忄,特许臣所乞,则臣未尽之年,尚知论报。今取进止。
【辞覃恩转左丞表〈治平四年正月神宗登极,二月上。〉】
臣某言:伏奉制命,蒙恩特授臣行尚书左丞,依前参知政事,加阶、食邑、食实封及赐功臣者。泽施无外,虽务极于汪洋;宠至若惊,实难安于启处。敢倾拙讷,上黩高明。臣某〈中谢。〉伏念臣本以妄庸,早由平进。一经之学,乃自守之迂儒;十驾其驽,终不堪于远用。徒以旦暮千载,遭逢两朝。擢贰钧衡,坐淹岁月。国恩未报,但虞填壑以遗羞;金鼎已成,岂谓攀胡之莫及?幸遇皇帝陛下,重离继照,正统当天,万物睹而咸欣,大号涣其均庆。致兹孱朽,亦玷光华。然夫位高而疾颠者,是亦其势然;器满而必覆者,盖由于量过。敢忘戒惧,诚迫恳私。伏望皇帝陛下,特轸睿慈,俯矜愚守。当万几之新政,收厚赏于无功。则臣虽蒲柳之易衰,尚冀涓埃于后效。
【谢覃恩转左丞表】
臣某言:〈云云。〉大庆均行,滂流而甚渥;鸿恩曲被,俯偻以无容。臣某〈中谢。〉伏念臣性质迂愚,器能浅陋,言不足以备《典》、《谟》之奥,学不足以通治乱之原。徒以早荷两朝之误知,拔自孤生而奖用。疲驽虽勉,讫无补于毫分;岁月屡迁,犹坐贪于宠禄。方惧黜幽之典,敢希冒进之荣!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光绍宝图,惟新圣政,继《离》明而大照,推《乾》施以无偏。致此妄庸,首沾涣汗。臣敢不退思警惧,益励衰疲。感风云际会之难,依日月光华之末,少图后效,冀尽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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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三·表奏书启四六集卷四
◎表状札子三十二首
【乞罢政事第一表〈治平四年〉】
臣某言:臣闻事君之节,虽尽瘁以为期;量力而行,有不能而则止。敢黩盖高之听,沥陈至悃之诚。臣某〈中谢。〉
伏念臣本出羁单,粗知业履。逢右文崇学之代,窃并群英之游;当好问纳谏之朝,获从诸老之后。遂蒙奖用,叨贰机衡。幸四海之无虞,得容尸素;荷三圣之殊遇,特察孤忠。坐贪宠禄之荣,不觉岁时之久。而余龄向晚,百疾交侵。四体癯羸,甚已衰之蒲柳,双瞳毛瞀,几不辨于骊。顷自去秋,累陈愚款。先皇帝恻然垂闵,慰以恩言,许至新年,俾解重任。万乘之仙游忽远,孤臣之素愿莫从。方今圣统嗣兴,皇明继照,人神胥悦,中外宴安。顾无避事之嫌,敢遂乞身之请。伏望皇帝陛下,特回睿眷,俯察懦衷,念孤根之易危,哀小器之难用,置之闲处,赐以保全。如此,则天地之仁,曲从于物性;犬马之报,尚识于主恩。
【乞罢政事第二表〈治平四年〉】
臣某言:臣近贡封章,乞解职任,伏奉批答,未赐允俞者。臣闻高而必危,盖处易倾之势;满则招损,实存至戒之言。敢再沥于恳私,辄自干于斧钺。臣某〈中谢。〉伏念臣本以庸妄,出于遭逢,误被国恩,俾参政论。材非适用,而当重任之难;智不周身,而履危机之地。既不能于阿徇,故多积于怨仇。谤怒之兴,纷纭靡一。所恃者圣君在上,公道方行。虽构造中伤,人言可畏,而聪明听察,天鉴孔昭。既悉辨于罔诬,遂判分于枉直。俾臣不陷大恶,得为完人。今乱国之谗已蒙于远屏,立朝之士皆保于自妄,则臣仰衔再造之盈,理难久处。顷事先帝之日,屡贡乞骸之言,间奉德音,亦蒙恩许。一麾之请,素志甚勤。伏望皇帝陛下推天地之仁,回日月之照,闵其孤拙,曲赐矜从。予之一州,俾自退处,亦有民社,可宣教条。苟知尽瘁之方,未失事君之节。
【乞罢政事第三表〈治平四年〉】
臣某言:臣近再上表,乞解政事,除一外郡差遣,奉今月八日批答,所乞宜不允者。臣闻士之行己,所慎者始终之不渝;臣之事君,难者进退而合理。苟无大过,善退其身。昔之为臣,全此者少。臣顷侍先帝,屡陈斯言。今之恳诚,盖迫于此。臣某〈中谢。〉伏念臣识不足以通今古,材不足以语经纶,幸逢盛际之休,早自诸生而拔擢。方其与儒学文章之选,居言语侍从之流,每蒙过奖于群公,常愧虚名之浮实。暨晚叨于重任,益可谓于得时,何尝敢伤一士之贤,岂不乐得天下之誉?而动皆臣忌,毁必臣归。人之爱憎,不应遽异;臣之本末,亦岂顿殊?盖以处非所宜,用过其量。惟是要权之地,不胜指目之多。周防所以履危,而简疏自任;委曲所以从众,而拙直难移。宜其举足则蹈祸之机,以身为敛怨之府。复盘恒而不去,遂谤议以交兴。谗说震惊,舆情共愤。皇明洞照,圣断不疑,孤臣获雪于至冤,四海共欣于新政。至于赖天地保全之力,脱风波险陷之危,使臣散发林丘,幅巾衡巷,以此没地,犹为幸民。况乎拥盖垂,其荣可喜;抚民求瘼,所寄非轻。苟可效于勤劳,亦宁分于内外?伏望皇帝陛下,曲回天造,俯察愚衷,许解剧繁,处之闲僻。物还其分,庶获遂于安全;心匪无知,岂敢忘于报效。
【乞根究蒋之奇弹疏札子〈治平四年二月〉】
臣近因误于布衣下服紫袄,为御史所弹。臣即时于私第待罪,蒙圣恩差中使传宣,召入中书供职。今窃闻蒋之奇再有文字,诬臣以家私事。臣忝荷国恩,备员政府,横被污辱,情实难堪。虽圣明洞照,察臣非辜,而中外传闻,不可家至而户晓。欲望圣慈解臣重任,以之奇所奏出付外庭,公行推究,以辨虚实,显示多方。取进止。
【再乞根究蒋之奇弹疏札子】
臣昨日曾有奏陈,为台官蒋之奇诬奏臣以家私事,乞以之奇所奏出付外庭,公行推究,以辨虚实,未蒙降出施行。臣夙夕思维,之奇诬罔臣者,乃是禽兽不为之丑行,天地不容之大恶。臣若有之,万死不足以塞责;臣若无之,岂得含胡隐忍,不乞辨明?伏况陛下圣政惟新,万方幽远,咸仰朝廷至公,不为辨曲直。而臣身为近臣,忝列政府。今之奇所诬臣之事,苟有之,是犯天下之大恶;无之,是负天下之至冤。犯大恶而不诛,负至冤而不雪,则上累圣政,其体不细。由是言之,则朝廷亦不可含胡,不为臣辨明也。大抵小人欲中伤人者,必以暧昧之事,贵于难明,易为诬污。然而欲以无根之谤绝无形迹,便可加人,则人谁不可诬人?人谁能自保?欲望圣慈特选公正之臣为臣辨理,先赐诘问之奇所言。是臣闺门内事,之奇所得,必有从来,因何彰败,必有踪迹。据其所指,便可推寻,尽理根穷,必见虚实。若实,则臣甘从斧钺;若虚,则朝廷典法必有所归。如允臣所请,乞以臣札子并蒋之奇所奏,降出施行。
【又乞罢任根究蒋之奇言事札子】
臣为台官蒋之奇诬奏阴私事,已具札子,乞差官根究,明辨虚实。伏缘臣见任政府,在于事体,理合避嫌,欲望圣慈先罢臣参知政事,除一外任差遣。臣既解去事权,庶使所差之官无所畏避,得以尽公根究。臣窃虑朝廷未明虚实,不欲直以此事罢臣职任。臣已别具表章,伏乞早赐施行。
【谢赐手诏札子】
臣伏蒙圣慈差内臣朱可道传宣抚问,仍赐臣手诏,委曲慰安。臣孤危之迹,横为言事者诬以莫大之罪,自非遭遇圣明特为穷究,则当为冤死之鬼。然事出暧昧,上烦天造累行诘问,必见踪由。臣仰恃圣君在上,内省于心,必冀终获辨雪。臣无任捧诏涕泗,感天荷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奏。
附:神宗御札
〈治平四年二月二十四日,差中使朱可道赐。〉
春寒安否?前事,朕已累次亲批出诘问,因依从来,要卿知。付欧阳修。
【乞诘问蒋之奇言事札子】
臣近为蒋之奇诬奏臣以阴私事,前日再具札子,乞诘问之奇自何所得,因何踪迹彰败?乞差官据其所指,推究虚实。伏缘之奇所诬臣者,乃是非人所为之大恶,人神共怒,必杀无赦之罪。传闻中外,骇听四方。四方之人以谓朝廷执政之臣犯十恶死罪,乃旷世所无之事,皆延首倾耳,听朝廷如何处置。惟至公以服天下之心。若实有之,则必明著事迹,暴扬其恶,显戮都市,以快天下之怒。若其虚妄,使的然明白,亦必明著其事,彰示四方,以释天下之疑。至如臣者,若实有之,则当万死。若实无之,合穷究本末,辨理明白,亦不容苟生。若托以暧昧,出于风闻,臣虽前有鼎镬,后有钺,必不能中止也。以此言之,系天下之瞻望,系朝廷之得失,系臣命之死生,其可忽乎?其得已乎?伏乞以臣所奏,诘问蒋之奇得于何人?其人所说有何事?更不得徒说虚辞,直具所说人姓名及所闻事状,据实闻奏。臣所沥血恳,必望朝廷理辨虚实。乞不留中。
【再乞诘问蒋之奇言事札子】
臣近累陈血恳,烦黩天听,为彭思永、蒋之奇诬奏臣阴私事,乞辨明虚实。伏蒙圣慈累赐诘问,至今未闻有所指陈。窃以台宪之司虽许风闻言事,然所谓风闻者,谓事不亲见而有闻于他人耳。然其说必有其人,其人必有姓名。若所闻小事,则有不足论。若所闻大事,系人命之死生,则必须审问所说之人事状虚实,然后可以上言。况之奇明列章疏,伏地顿首,坚请必行。若不明见事状,审知虚实,岂敢果决如此!及朝廷穷究,又却不指定所闻之人姓名,亦不明言有何事迹,但饰游辞,无所的确。盖之奇初以大恶诬臣,期朝廷更不推究,便有行遣。及累加诘问,遂至辞穷也。不然,思永、之奇惧见指说出所说人姓名后,朝廷推鞫,必见其虚妄,所以讳而不言也。臣忝列政府,动系国体,不幸枉遭诬陷,惟赖朝廷至公推究,别证虚实,使罪有所归,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臣窃虑朝廷须所说人姓名,思永、之奇无所指说,必以朝廷拒谏为言。此乃辞穷理屈而妄说也。臣谓若朝廷闻言事不行,则是拒绝言者。今以所言事体不可直行,须当根究虚实,乃是用台官之言即须行遣尔,岂足为拒谏也?
【封进批出蒋之奇文字札子】
臣以拙直,受恩两朝,惟以至公之心为报国之效,凡于亲旧不敢有纤介阿私。是致怨怒臣深者,造为飞语,诬臣以家私阴事,是人伦之大恶,所以语骇人听,易于传布。窃以言事之臣,谓之天子耳目之官,本期裨益聪明。若闻外有怨家仇人造作飞语,中伤执政之臣,正当奋然嫉恶,为臣根穷起谤之人,辨别虚实,明其诬罔,使后凶人不敢陷害良善,以彰朝廷之明。此乃言事之职。今思永心知事无实状,而不能为臣辨明,反碌碌随众,腾口摇舌。蒋之奇专用怨仇人飞语,便以虚为实,上惑圣聪。及至朝廷再三诘问,须要事实,则不能明指一人之言,明陈一事之据。思永既云无实状,则知虚妄可知。之奇则饰游辞,谓风闻于众。且台官虽许风闻,而朝廷行事,岂可不辨虚实?大凡可骇之语,易于传布。假如怨仇之人有诬大臣以叛逆不道者,飞语一出,则必腾口相传,岂可便以传闻之众,致大臣族诛?如此,则为大臣者终日恐惧弥缝不暇,何敢尽公行事,以身当怨?而一夫之怒,飞语腾出,可以摇动朝廷,则正人端士不立足矣。以此言之,则思永、之奇专用风闻惑乱圣聪,为耳目之官,罔上欺君,其害岂细?今闾巷小民有罪,犹须证验分明,案节圆备,方可行刑。之奇言臣死罪,未明虚实,岂可含胡?伏乞朝廷以至公之明,必为分别。令事理穷尽,止于两端,不过虚与实而已。实则臣当死,虚则之奇安得无罪?使事实而臣不死,不足以显之奇之言;使事虚不罪之奇,不足以雪臣之冤枉。臣非敢固惜名位,不自引去,但以冤若不得雪,则身是罪人,朝廷自当行法,岂容臣自引退?若虚,则幸望朝廷辨别分明,使中外之人知臣无罪,然后可以容臣自陈引去。臣初乞朝廷差官根究虚实,故当乞解权任以避嫌,今既蒙朝廷直行诘问,故臣合杜门俟命。乞不留中,降出施行。
【乞辩明蒋之奇言事札子】
臣先于庆历中擢任谏官,臣感激仁宗恩遇,不敢顾身,力排奸邪,不避仇怨。举朝之人侧目切齿,恶臣如仇。适会臣有一妹夫张龟正前妻女,嫁臣一疏族不同居侄晟,于守官处与人犯奸。是时钱明逸为谏官,遂言臣侵欺本人财物,与之有私。既蒙朝廷置狱穷勘,并无实状,事得辨明。而当时执政之臣恶臣者众,其阴私事虽已辨明,犹用财物不明降臣知滁州。今惟赵概知此事甚详。若非仁宗至圣至明,察臣无辜,为臣穷究,则臣岂复更有今日?仁宗岂有用臣至此?今台官方举前事,弹钱明逸陷害良善,不意蒋之奇自又效尤。欲望朝廷特加裁察,若以蒋之奇所对语无事实,知其虚妄,乞早赐明告中外,以辨臣冤。若犹疑于虚实之间,则乞更加尽理,推穷辨正。
【再乞辨明蒋之奇言事札子】
臣近以蒋之奇诬奏臣家私事,乞赐辨正,杜门俟命,今已多日。
虽蒙朝廷累赐诘问,之奇则但云得自彭思永,而思永又云事无实状。是暧昧之言若此,便欲加臣十恶大罪,虽州郡小民犯罪,官司断狱,必未敢便断其死。臣孤拙无党,特被两朝眷遇,忝列政府,横被小人诬以禽兽不为之恶。本因臣以至公报国,以身当怨,不徇亲党阿私,至多积仇怨,造作飞语中伤,而以忠取祸。之奇乃以虚为实,欺天罔上,及至朝廷诘问,则辞穷理屈,并无实状指陈。至于彭思永亦自言暧昧无实,各自乞罢去。若臣果有实状,何故惜而不言?何故自言无实状而自乞罢去?以此见思永、之奇专欲以暧昧之事惑乱圣聪,使臣不能自辨,冀望朝廷更不辨明,便以风闻行法。况圣君在上,公道方行,臣必不能枉受大恶之名,当举族碎首,叫天号冤,仰诉于阙廷,必不能含胡而自止。当陛下圣政惟新之日,使执政之臣守阙号冤,固知非朝廷美事,然臣以恶名不可虚受,将不得已而为之,期于以死必辨而后止。臣无任恳血哀号激切之至。取进止。
【谢赐手诏札子〈三月四日〉】
臣今日伏蒙圣慈差中使朱可道传宣抚问,赐臣手诏,为言者污臣以大恶,已令降黜,仍出榜朝堂,令中外知其虚妄,敕臣宜起视事如初,无恤前言者。臣捧读感咽,不知涕泗之横流。窃伏自念,天地父母能生臣身,不能免臣于忧患。陛下神圣聪明,无幽不烛,察臣孤危,辨臣冤枉,使臣不陷大恶,得为完人,至德大恩过于天地父母万倍。则臣余生之命,是陛下所延之命;今日之身,是陛下再造之身。虽尽此命,捐此身,亦不能上报至德大恩之万一。而臣又有大罪者,蒙国宠荣,忝居重位,处危机之地而自任拙直,不防祸患,怨仇所积,谤怒交兴。当陛下即位之初,外有机政之繁,内有孝思感慕之戚,于此之时,致言事者以阴私之恶,丑秽之言,上黩圣听。烦陛下晓夕在怀,为臣亲加诘问,特赐辨明。臣之此罪,何以自赎?扪心内省,何以自安?臣无任感天荷圣惭惧涕泗激切屏营之至。臣已依诏旨,来日诣阁门祗候入见,冀面天颜,别陈血恳次。
附神宗御札〈治平四年三月四日,差中使朱可道赐。〉
春暖,久不相见,安否?数日来,以言者污卿以大恶,朕晓夕在怀,未尝舒释。故累次批出,再三诘问其从来事状,讫无以报。前日见卿文字,力要辨明,遂自引过。今日已令降黜,仍出榜朝堂,使中外知其虚妄。事理既明,人疑亦释,卿宜起视事如初,无恤前言。赐欧阳修。
【又乞外郡第一札子】
臣前日获对便坐,已具血恳,披陈为台官诬臣以阴丑之事。臣闻《诗》曰:“中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盖阴丑之事,君子之所深恶,犹不可自道于口,而况上达君父之听,污黩朝廷,惊骇中外。事虽起于诬罔,然本臣而发。此臣所以夙夜惭惧而无地自容也。伏况当陛下即政之初,日有军国万几之繁,乃以人口不道之事,上烦圣虑。蒙陛下晓夕在怀,亲批诘问,再三穷究,得其虚妄之状,特赐行遣,晓告中外,使臣大冤获雪,人疑尽释。夫辨枉直,雪幽冤,以释天下之疑,以快舆情之愤,此固陛下神圣聪明,自是新政之一事。然亦因臣致劳圣虑,此亦臣所以夙夜惭惧而无地自容也。只此二事,臣自循省,已不能安。然而上赖陛下至宽至仁,必以此事是臣寮中伤臣,非臣自作以紊烦朝廷,以此必赐矜恕。然臣有不得已而必不能处者。盖臣所以致此大谤者,本出怨仇之口,由臣拙直,多忤于物,而在位已久,积怨已多。若使臣顿然变节,勉学牢笼小人以弭怨谤,非惟臣所不能,亦非陛下所以任臣之意。若使臣复居于位,只如前日所为,则臣恐怨家仇人以臣不去,必须更为朝廷生事,臣亦终不能安。况臣一二年来,累为言者攻击,心志摧沮,加以衰病所侵,两目昏暗,四支骨立。顾身已如此,而人情又如此,亦复何心贪冒荣宠?伏望圣慈悯臣之志诚可哀矣,察臣之迹实难安矣,特许臣解罢,除一外郡,则天地保全之恩,何以论报。臣今已上第三表,伏乞早赐降出施行。
【乞外郡第二札子】
臣近者虔露恳诚,乞解政事,已三上表。殆今累日,夙夕俟命,靡遑。臣窃伏自思理宜罢退者,其事非一。臣闻所谓大臣者,必能宣布上德,协和中外,使人心悦豫,朝政肃清,此乃辅弼之任也。臣性既简拙,耻为阿徇,又复愚暗,不识祸机,多积怨仇,动遭指目,谤怒毁辱,不可胜言,一二年来,屡为言事者攻击。以臣一人无日不烦君父,不惟朝廷未尝少静,而臣亦未尝少安,则臣之小材不堪大用,从可知矣。臣又思朝廷每用柄臣,必取人望者,以其为众人所服,故使处众人之上也。今如臣者,举必为众人所怒,动必为众人所怨,谗谤忌嫉,丛集于一身,以此而居要任者八年矣。其未陷于祸咎者,臣窃自怪以为晚也。所赖者圣君在上,朝廷至公,察臣孤危,辨正诬罔,使臣不罹枉横,得为完人。臣于此时不自引去,是不知进退矣。臣窃见前世元勋旧德社稷之臣,一有间隙,尚或罹于祸咎。而臣能薄材劣,窃位已久。语其勤,则劳效未著于毫发;询于众,则怨毁已积于丘山。所谓众怒难犯,孤根易危,岂敢与人自结仇敌?昨缘思永等诬臣以大恶之名,于义不可虚受,若不辨于今时,则无以自明于后世。故臣屡乞辨理者,盖事不获已而为之,非敢与言事者争胜负也。而自思永等得罪以来,言事者固已耻于不胜,若臣复处事权,迁延不去,彼必自疑而不安。是臣下有众人之怨嫉,旁为言事者切齿,他人视之,犹为臣寒心,顾臣何以自处?伏望圣慈哀臣言之至恳,察臣势已难安,予之一州,俾自藏缩。如此,则臣大冤已雪,既彰新政之清明;孤迹获安,又荷圣恩之优假。言事者但得臣去,亦稍释其忿,必无疑而安处,别不为朝廷生事。则臣之一去,所利甚多。惟乞出自睿断,早赐允俞。
【乞外郡第三札子】
臣今月二十日,伏蒙圣恩,以臣所上第三表乞解政事,特降批答不允,仍断来章者。闻命以还,忧惶殒越,恳诚所迫,欲止不能。臣以非才,误膺委用,岁月已久,不知引避。而宠禄盈满,福过灾生,仇怨既多,谤谗大作,众情不与,孤迹已危,陛下既已深察而哀怜之矣。臣之忧危迫切、披肝沥血之诚,亦已屡渎于天聪,而陛下固已谅臣至诚至恳,察臣事势当去而无疑矣。然而圣恩未忍遽许臣解罢者,必以不欲令臣因言者而罢尔。盖自思永等远窜,榜朝堂告示以来,中外皆知臣事已辨雪,陛下至圣至明,言事者不能动摇朝廷矣。今臣自以恳请,与言事者不复相关。若赐允俞,是陛下出臣于万死之中,保全其终始而使之善退也。如此,则臣之大冤已蒙辨雪,危迹又保安全,陛下天地父母之恩,自非殒骨糜躯,何以论报!臣自上三表后,已两具札子披陈,必已蒙省览。臣之血诚,竭于是矣。今更不敢烦言上黩睿听,惟乞圣慈哀悯,早赐施行。
【谢传宣抚问札子〈治平四年三月壬申〉】
臣今日伏蒙圣慈差中使传宣抚问,以臣累表乞解政事之职,已除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仍问臣几日朝参者。臣近以迫切之诚,累形章表,上烦天听,合被罪诛。乃蒙睿恩,曲赐矜许,既特加美职,又超转官资,仍假善邦,俾从私便。臣孤危之迹,已荷保全,衰晚之年,犹贪荣宠,但以未受新命,无由入谢。又蒙圣造曲赐记录,丁宁慰谕,趣其入见。恩数优异,举族欢呼。伏缘自二十六日后,前后殿不坐。臣欲乞候御殿日参假,冀面天颜,别披血恳次。
【辞刑部尚书札子〈治平四年三月二十六日〉】
臣今月二十六日,伏蒙圣慈,赐臣告敕各一道,授臣刑部尚书,充观文殿学士,知亳州。臣猥以庸材,久窃重任。虽策励驽蹇,讫无补报,而荏苒岁月,渐迫衰残。所以屡陈危恳之诚,上干宸造者,正以愿避宠荣,冀全衰朽。而天私曲被,恩命过优,既加以美职,又超转官资。臣窃寻前例,参贰之职,出处非一,而推恩之数,罕有若臣之优者。况臣近遇覃庆,已叨迁秩,未逾两月,恩典频仍,无功之赏,度越常格。非惟臣自循省,莫知所措,而名器所假,人言谓何?欲望圣慈悯臣孤拙,察臣畏避宠荣之恳,特许臣只以本官兼职,或止转一官,庶俾少安常分。臣誓竭晚节,上报鸿恩。今取进止。
【谢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表】
臣某荷国厚恩,除为刑部尚书者职清书殿,实为儒者之荣;望峻天台,仍忝刑官之重。内循谫薄,仰玷光华,臣某〈中谢〉。伏念臣禀质迂愚,粗知业履,因时幸会,遂窃宠灵。无拾遗补阙之勤,常陪法从;非大册高文之手,久厕翰林。晚缀宰寮,俾闻国论。荷三朝之眷遇,每察懦衷;幸四海之清平,得容尸禄。居满盈而不戒,积灾衅以自贻。属圣统之嗣兴,赫皇明而继照。诬言诘服,已大释于群疑,危迹保全,俾不亏于素守。犬马合思于报效,桑榆奈迫于衰迟。屡贡恳私,上干聪睿。遂蒙开允,俾解繁机。然而晚节余生,本期避宠;清资显秩,益更贪荣。被优渥之非常,但凌兢而失措。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圣神御极,亭育推仁。闵孤拙之势危,无容自立;谓疲驽之力竭,难责远图。曲轸至慈,俯从诚请。仍怜旧物,特示殊恩。顾非木石之顽,宜识乾坤之造。飒然素领,虽难强于筋骸;皎若丹心,犹自期于尘露。
【进永厚陵挽歌辞三首引状〈治平四年闰三月〉】
右臣伏蒙圣恩,差臣知亳州军州事,见发赴本任次。伏见大行皇帝将来八月迁坐于永厚陵,中外群臣咸进挽歌辞。臣以非才,久窃重任,遭遇先帝,蒙被圣知,恩极昊天,未知论报,痛深丧考,徒切攀号。臣今谨撰成《大行皇帝灵驾发引日挽歌辞》三首,谨随状上进,伏候敕旨。
【亳州谢上表〈治平四年六月〉】
臣某言:伏蒙圣恩,授臣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军州事,已于今月二日赴上讫者。贰政非才,虽获奉身而退;分符善地,犹怀窃禄之惭。祗荷宠灵,惟知战惧。臣某〈中谢。〉伏念臣章句腐儒之学也,岂足经邦;斗筲小器之量也,宁堪大用?而叨尘二府,首尾八年。荷三朝之误知,罄一心而尽瘁。若乃枢机宜慎,而见事辄言;陷阱当前,而横身不避。窃寻前载,未有能全。一昨怨出仇家,构为死祸。造谤于下者,初若含沙之射影,但期阴以中人;宣言于廷者,遂肆鸣枭之恶音,孰不闻而掩耳?赖圣神之在上,廓日月之至明,悉究罔诬,遂投谗贼。再念臣性实甚愚,而疏于接物,事多轻信者,盖以至诚。如彼匪人,失于泛爱。平居握手,惟期道义之交;延誉当朝,常丐齿牙之论。而未干荐祢之墨,已弯射羿之弓。知士其难,世必以臣为戒;常情共恶,人将不食其余。而臣与游既昧于择贤,持满不思于将覆,自贻祸衅,几至颠齐。上烦睿圣之保全,得完名节于终始。洎恳辞于重任,尤深恻于皇慈。虽避宠辞隆,仅能去位;而清资显秩,愈更叨荣。莫逃侥幸之讥,实负心颜之。斯盖伏遇皇帝陛下,乾坤大度,尧舜至仁。察臣自取于怨仇,本由孤直;悯臣力难于勉强,盖迫衰残。既获免于非辜,仍曲从于私欲。遂同万物,俾无失所之嗟;未尽余生,敢忘必报之效!
【谢赐仁宗御集表〈治平四年〉】
臣某言:伏准御药院告报,伏蒙圣慈赐臣《仁宗御集》一部一百卷者。倬彼云章,方联于宝轴;刻之玉版,忽被于恩颁。臣某〈中谢。〉恭惟仁宗皇帝睿哲聪明,宽仁恭俭,每虚心而访道,务向学以崇儒。天纵生知,臻作者之谓圣;功高德盛,由焕乎其有文。伏惟皇帝陛下,纂绍丕图,善继先志。惟仁祖发挥于众制,乃英考序述而成编。昭如三光,并照万物;法彼后世,同符六经。方副本之颁行,非近辅而莫获。敢期睿眷,尚及愚臣,宠异群邦,光生室。载念臣出身寒苦,自少遭逢。晚蒙奖任之殊,尝与赓歌之后。捐躯论报,余生已负于素心;拜赐为荣,抚事但零于清血。
【亳州乞致仕第一表〈熙宁元年春〉】
臣某言:臣闻难进易退者,礼经之格言;知足不辱者,道家之明戒。苟贪荣而不止,宜招损以自贻。况灾疾之所缠,顾筋力之难强。辄披悃忄,自冒诛夷。臣某〈中谢。〉伏念臣生也多屯,少虽有志,而识不明于大体,用不适于当时。徒以荷三朝之误知,属四方之无事,遂容章句之学,窃与机政之司。逮更二府之繁,盖亦八年之久。既不能遇事发愤,慨然有所建明;又不能与世浮沉,默尔以为阿徇。每多言而取怨,积众怒以难当。继逢时事之方艰,思欲乞身而未获。不虞暗祸,陷臣于风波必死之渊;上赖至仁,脱臣于鲛鳄垂涎之口。以至平生所守之名节,晚暮未尽之年龄,岂臣能于自全,皆陛下之所赐。既恳辞于重任,仍假守于善邦。固已坦无危疑,幸此优逸。而风霜所迫,鬓发凋残;忧患已多,精神耗尽。加之肺肝渴涸,眼目毛昏,去秋以来,所苦增剧。两胫惟骨,拜履俱艰;双瞳虽存,黑白才辨。顾形骸之若此,尸宠禄以何安?伏望皇帝陛下,特轸睿慈,俯从人欲,许还官政,俾返田庐。白首明时,幸遭垂衣之治;酣歌圣化,愿追击壤之民。虽居畎亩之间,永荷乾坤之造。
【亳州第一札子】
臣辄沥血恳,上干宸慈。臣本以庸虚,误蒙奖擢,滥尘二府,获事三朝。无德可称,无言可采,既不能报国,又不善谋身。怨嫉谤谗,喧腾众口,风波陷阱,仅脱余生。忧患既多,形神俱瘁,齿发凋落,疾病侵陵,故自数年以来,窃有退休之志。而臣猥以非才,久叨重任,连值国家多事,所以未敢遽言。顷自去春,伏蒙陛下矜悯孤危,保全晚节,许解政事,得从外补。臣于此时,遂乞守亳,盖以去颍最近,便于私营。及入辞之日,亦具奏陈,乞枉道至颍,修葺故居。幸蒙圣恩,皆赐允许。臣自到亳以来,殆将暮岁。旧苦渴,盖已三年,腰脚细瘦,惟存皮骨,行步拜起,乘骑鞍马,俱觉艰难。而眼目昏花,气晕侵蚀,视一成两,仅分黑白。职事至简,犹多妨废,坐尸厚禄,益所难安。然臣向者不敢启言,而今乃辄兹有请者,盖以方今朝廷无事,中外晏然,臣亦幸无任责之重,其进退之际,既无所嫌避,又不系重轻。故敢直以臣子之私诚,自乞君父之怜悯。臣以守官在外,不得亲伏旒之前,缕陈悃忄。臣今已具表章,欲乞一致仕名目,就近于颍州居止,以养残年。伏望圣慈特赐开许,臣无任祈天俟命。
【亳州第二表】
臣某言:臣近贡封章,乞还官政。伏奉诏答,未赐允俞。退自省循,奚胜殒越?臣闻神功不宰而万物得以曲成者,惟各从其欲;天鉴孔昭而一言可以感动者,在能致其诚。敢倾虔至之心,再渎高明之听。臣某〈中谢。〉伏念臣本以一介之贱,叨尘二府之联,知直道以事君。每师心而自信。然而既乏捐躯之效,又无先觉之明。用之已过其分,而曾不自量;毁者不堪其辱,而莫知引去。幸赖乾坤之再造,得逃陷阱之危机,仍许避于要权,俾退安于晚节。今乃苦于衰病,莫自支持,顾难冒于宠荣,始欲收于骸骨。敢期圣念,过轸天慈,谓虽迫于桑榆,末忍弃于草莽。窃以古今之制,沿袭不同。盖由两汉而来,虽处三公之贵,每上还于印绶,多自驾于车辕,朝去朝廷,暮归田里,一辞高爵,遂列编民。岂如至治之朝,深笃爱贤之意,每示隆恩之典,以劝知止之人。故虽有还政之名,而仍享终身之禄。固已不类昔时之士,无殊居位之荣。然则在臣素心,虽切退休之志;迹臣所乞,尚虞侥幸之讥。伏望皇帝陛下,恻以深仁,矜其至恳,俾解方州之任,遂归环堵之居。固将优游垂尽之年,涵泳太平之乐。惟辛勤白首,迄无一善之称;孤负明时,莫报三朝之德。此为惭恨,何可胜陈。
【亳州第二札子】
臣近以疾病衰迟,再上表章,沥陈血恳,乞一致仕名目,以养残年。圣恩怜悯,不忍遽弃,特降诏谕,未赐允俞。承命之际,惟知感泣。臣窃以七十之制虽著《礼》经,而历代以来,人臣进退多不拘此,有年已过而不得去者,有年未及而可以去者。盖以人有贤愚,理难一概。其或上智高才,元勋旧德,用舍去就系朝廷得失轻重者,故虽年已过之,理不得去,而人皆不以为非也。若中常之人碌碌备位,存之既无所益,去之亦无可思,其用舍不为得失,去就不系轻重,其人苟能量分知止,奉身而退,朝廷则必嘉其趣尚而成就其志,故虽年未及而特许其去,而人亦不以为非也。彼中常之人者,居常则无足可称,及能识分自量,不待年及而知止,则尚有一节可取。故人君推乐贤养士之心,务欲奖成其名节,所以不待年及而亦许其去也。如臣愚陋,不敢过自陈其不肖,辄窃自比于中常之人,所谓碌碌备位,存之无所益,去之无可思,而用舍去就不系朝廷得失轻重者,臣某是也。然臣比于中常之人,犹有不及者。贪冒荣宠,过其涯分,荷三朝之恩德而无所报效,被小人之摧辱而不能远去,固非有识分知止之明,而直以疾病侵陵,心神昏耗,力不能勉,然后不得已而自陈耳。此臣自愧于心者也。虽然,臣以犬马之贱,蒙陛下天地养育之恩,始终保全,以至今日。惟晚暮一节,尚赖君父之仁,奖成其志。臣今已具第二表陈乞,伏望圣慈特赐开许。今取进止。
【亳州第三表】
臣某言:臣近者再贡封章,乞从致仕,伏奉诏书,宜不允者。窃稽典礼,退止一辞;上黩睿慈,臣今三请。虽未忍弃捐之意,曲烦再谕以丁宁;而不胜迫切之诚,尚冀终蒙于开可。臣某〈中谢。〉伏念臣禀生至陋,力学不强。徒以略诵仁义之言,粗知廉耻之节,早缘一艺,擢自诸生。智非先见之明,材无适用之敏,但知报国,不敢谋身。惟枉寻直尺之不为,故圆凿方枘而难合,以至被侵凌于群小,遭诋毁之百端。而臣忍辱强颜,逾时历岁,盖思责任之方重,顾于去就而难轻。今者幸蒙宽恩,获保孤拙,脱于死地,优以便藩。既无效于勤劳,徒坐尸于宠禄。加以艰危备历,忧患已多,老将疾以偕来,形与神而俱瘁。昔而少健,黔驴之技已殚;今也病衰,驽马之疲难强。始露肺肝之恳,乞收骸骨而归。迹臣前后之心,可见迟徊之久。不敢为于妄举,盖幸冀于必从。伏望皇帝陛下,推天地之仁,垂日月之照。察臣既非狷愤,以肆一朝之忿;又非矫激,而希高世之名。本由多难之余,诚以不能而止。矜其朽惫,赐以哀怜,许上印章,退居田里。使病樗拥肿,尽尔天年;斥逍遥,遂其物性。幸克成于素志,惟仰赖于鸿私。
【亳州第三札子】
臣辄有血恳,上干天慈,意迫言烦,合从诛戮。臣近以衰年疾病,三上表章,乞一致仕名目。伏蒙圣恩,累降诏谕,未赐允俞。祗服训辞,惟知感涕。臣闻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此臣子之常分也。臣以庸谬,遭遇三朝,误被奖擢,叨尘二府。论其报效,初无取于毫分;积为怨仇,则不胜于诋訾。虽忠邪善恶,上则难逃圣鉴之明;毁誉是非,下则一付至公之论。可以抚心省己,自信不疑。其如蹇拙孤危,亦已甚矣。而犹贪冒荣宠,不知进退,以至横遭诬陷,几至颠齐。上赖陛下推天地父母之恩,以保全之。察其诚心,许解重任,假以善地,从其私便。偷安苟禄,优幸已多。而臣量盈器极,福过灾生。衰疾所婴,积年滋甚。中虚渴涸,若注漏卮;腰脚伶俜,仅存皮骨。旧患两目,气晕侵蚀,日加昏暗,签书文字,转觉艰难。一郡之间,事多旷废。是敢直露肺肝,愿还印绶。而皇慈垂恻,未忍遽弃,三赐诏谕,慰以恩言。中外之人,皆知圣君恩礼之数过厚,于臣者至矣。而臣之恳悃迫切不能自止之诚,亦已至矣。伏望圣慈,悯臣衰残,哀臣恳迫,特赐允臣累表所乞,俾以本官致仕,归老田闾。则臣虽死之年,犹生之日。今取进止。
【亳州第四表】
臣某言:臣累贡封章,乞从致政,伏奉诏书,所乞宜不允者。未忍遽捐,幸曲怜于旧物;尚兹再黩,盖中迫于危诚。进冒诛夷,俯深殒越。臣某〈中谢。〉伏念臣以一介无能之贱,荷三朝特达之知。仁宗擢自诸生,俾参二府;先帝力排群议,深察孤忠。暨逢神圣之纂临,窃幸风云之感会,至于辨正诬枉,保全始终。虽天地之施无私,恩非责报;而犬马之微自效,力不逮心。继之衰疾之缠绵,加以年龄之晚暮。宠荣既过,小器盈而必颠;筋力已疲,飞鸟倦而思止。辄露乞身之请,愿谐解组之归。而皇慈恻然,明诏屡下,示廓含容之大度,慰安憔悴之余生。祗服训辞,惟知感涕。然而忠信所以事上,理无弗践之空言;进退各有其宜,力或不能而当止。虽礼著引年之制,必待及时;而身有负薪之忧,亦容辞仕。是敢再殚悃忄,仰冀哀矜。伏望皇帝陛下,轸尧舜之深仁,推乾坤之曲造,悯其确至,赐以允俞,俾还颍尾之居,遂养漳滨之病。再念臣早从壮岁,粗学文辞,久冒荣阶,常丰禄赐。尚能遇樵夫而谈道,宣上德以谕愚民;与故老而挥金,均君恩而荣里巷。以终晚节,永荷鸿私。
【亳州第四札子】
臣近者累具章表札子,披述恳诚,上干宸造,乞一致仕名目,归老田庐。伏蒙五降诏书,未赐俞允,训谕丁宁,恩意深至。捧读之际,惟知感泣。而臣情迫于中不能自止者,盖以疾病侵攻,心志衰尽,欲于未填沟壑之间,自为苟且朝暮之计。是敢更沥肝膈,冀蒙哀怜。臣自治平二年已来,遽得渴,四肢瘦削,脚膝尤甚,行步拜起,乘骑鞍马,近益艰难。而两目昏暗,多年旧疾,气晕侵蚀,积日转深,视瞻恍惚,数步之外,不辨人物。至于公家文字,看读签书,动成妨废。臣本庸常之人,非有深识远虑。每见比来臣僚多因疾病致仕,其人既遂闲退,往往稍复康安。臣伏自念无才无能,叨窃荣宠,满盈之罚,福过灾生。亦欲量分知止,辞去官禄,庶于晚暮之年,少免灾疾之苦。又臣所患眼目,自今年春夏以来,日更增加,其势未止,惟恐年岁之间,遂成废疾。若幸于未废之前,获遂退休之请,与其病废,尚窃美名,臣之愚虑,所希实止于此。臣遭遇明圣,过蒙知奖,其孤危蹇拙之迹,荷保全终始之恩,可谓至矣。而未知报效,遽迫病衰。天心仁悯,必垂矜恻。臣不敢避烦言屡黩之罪,今已再具表陈乞,伏望圣慈特赐开许。今取进止。
【亳州第五表】
臣某言:臣近者累具陈乞,愿还官政。伏蒙圣慈五降诏书,未赐俞允。上恩曲谕,已至矣而丁宁;下愚弗移,但顽然而迷执。论罪合当于诛戮,原情尚冀于矜从。臣某〈中谢。〉伏念臣以空言少实之文,守泥古不通之学,遭逢亨会,玷窃宠灵。禄利已丰,乃辞臣力;恩私未报,辄欲便身。推是以言,固难逃责。若乃艰危险陷,仅存将尽之余龄,沮辱摧伤,无复平生之壮气。加以形骸衰飒,疾病侵凌。顾难恋于轩裳,遂退甘于畎亩。语其此志,又若可哀。自申五请之勤,已涉三时之顷。天慈恻隐,圣度优容。谓驽马虽疲,念服辕之已久;而蓍簪至贱,闵旧物而不忘。固当上体至仁,勉安厥位。而夏秋交际,こ疹日增。弱胫零丁,惟存骨立,昏瞳毛瞀,常若冥行。既未知痊损之期,终当废去;而苟遂退休之恳,尚窃美名。是敢更殚悃忄之私,冀动高明之听。伏望皇帝陛下,推乾坤亭育之施,回日月照临之光,少宽屡黩之刑,俯徇至诚之请。庶使戒满盈而知止,免灾疾以全生。老安治世之和,永荷终身之赐。
【第五乞守旧任札子〈熙宁元年十月〉】
臣今月六日,准枢密院递到诏书一道,以臣上第五表乞致仕,伏蒙圣恩未赐俞允者。伏念臣以庸虚浅末之学,遭遇三朝,荷非常不次之恩宠,未知报效之方。而遽迫衰病,自惧盈满,思慕古人知止之节,愿于圣世,获遂退休。陛下仁圣宽慈,俯哀诚悃,既恕其屡黩之罪,未加诛戮,而又推天地父母之恩,不忍遽令退去,六降诏书,丁宁训谕。感极惟泣,不知所容。再念臣昨蒙恩许,守此便郡,以养衰残,今到任已及一年。盖为脚膝,乘骑鞍马艰难,忧虑非时别有移替。欲望圣慈许臣且更于此将理一二年间,若稍获安痊,则不敢上烦圣听。臣以孤危蹇难之迹,荷陛下始终保全之恩,以至今日。犹以衰残疾病之恳,烦君父含容养育之私。臣无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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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四·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五
◎表状札子三十首
【辞免青州第一札子〈熙宁元年八月九日〉】
臣今月八日,准枢密院递到诰敕各一道,蒙恩授臣兵部尚书,依前观文殿学士、知青州者。伏念臣近以疾病衰残,累上表章,陈乞致仕。天慈悯恻,六降诏书,未赐俞允。臣以训谕丁宁,不敢更烦睿听。然臣久患脚膝,乘骑鞍马艰难,又到任已逾一年,深虑非时别有移替。已具札子奏陈,乞且于亳州将理一二年间,若稍获痊安,冀可陈力。敢谓圣恩优异,命出非常,超转官资,移委大郡。再念臣累年渴,众所具知,肌体瘦削,精神昏耗,本以衰羸,惧难勉励,遂乞休致。今青州所管一路寄任至重,实藉干才,以臣居之,必至旷败。兼臣所患脚膝,道路乘骑鞍马艰难。欲望圣慈特赐矜察,许臣且守旧任,冀得将理衰残。所有诰敕,臣未敢祗受,已送军资库寄纳。今取进止。
【辞免青州第二札子〈熙宁元年八月二十八日〉】
臣今月二十七日,准枢密院递到诏书一道,以臣辞免青州恩命,所乞宜不允者。臣窃惟表海名邦,青为重地,圣恩优借,以宠衰残。岂合固辞,上烦宸听。伏念臣情有迫切不能自已者。盖臣近以疾病侵陵,心志昏耗,方沥血恳,乞从退休。际下曲赐矜怜,不忍废弃,丁宁训谕,未赐俞允。今则忽被新恩,有此迁擢,乃是臣乞退休而得进秩,方称疾而领要任。则臣向所陈请,矫激欺诈以要恩宠之罪,何以自逃?虽天度宽仁,未以此责臣,而臣之心颜,何以自处?使臣筋力可以勉强,犹当陈述义理,必冀获辞,以免清议之责。况臣衰病羸悴,实如累表所陈。陛下推天地父母之恩,未忍废退,且令苟禄养疾于便郡,臣已不胜侥幸之惭,岂敢更望迁进?况亳州于近邦之中尤为善地,前后曾任两府臣寮,如陈执中、宋庠,皆得养疾于此者甚多。伏望圣慈悯臣衰病,哀臣诚悃,俾臣且守旧任,更将理一二年间,苟其筋力稍完,则臣尽瘁薄效,岂无犬马识恩知报之心?所有降到诏敕,臣不敢祗受,见在本州军资库寄纳。伏乞早赐许臣缴纳。臣无任。
【辞免青州第三札子〈熙宁元年九月〉】
臣今月十四日,准枢密院递到诏书一道,以臣辞免青州恩命,所辞宜不允,及准中书札子,奉圣旨,令臣便受敕告,疾速发赴青州本任者。伏念臣自去春蒙恩,许解重任,俾守便郡,以养衰残。方及一年,忽被恩渥,超转官资,移委藩镇。圣恩眷异,便当祗受,岂合固辞,上烦睿听?臣罪当万死。然念臣义迫情切,不能自止者,缘臣久患眼目、脚膝,心志昏耗,自惧盈满,乞从休退,六蒙诏谕,丁宁深至。臣上体圣眷殊常,未敢固辞再黩,方且乞更将理一二年,冀少痊安,庶可勉强,而不图遽被迁擢之命。臣窃思圣恩本以悯臣憔悴,加以宠荣,以慰臣之衰暮。而臣蹇薄羁危,不能上副恩眷。今进退皆触于罪戾。盖臣若进而祗受,则有连章累恳、矫激欺诈以邀恩宠之罪,而其罪大。若退而恳辞,则有稽违君命、烦言屡黩之罪,然比于矫诈邀恩,则其罪似轻。在臣愚计自择,则固当逃大罪而就轻罪。臣又窃惟陛下所以保全爱惜臣者,至深至厚矣,亦必不使臣至于大罪也。故臣披沥肝血,不敢避烦言屡黩之诛。臣所患眼目、腰脚,前奏已具陈述,不敢虚矫。欲望圣慈于未许臣休致间,且令臣守旧任,便于将理。所有敕告,见寄纳本州军资库。稽留君命多日,臣晓夕忧惶,如履冰炭,伏乞早赐许臣缴纳。臣无任。
【辞转兵部尚书札子〈熙宁元年九月〉】
臣近蒙恩除臣兵部尚书,移知青州,臣已三具札子辞免,伏奉今月二十五日诏书,所辞宜不允者。圣恩优异,训谕丁宁,便当祗命而行,岂合上烦睿听?罪宜诛戮,无以自逃。然臣恳血之诚,犹有不能自己者。伏念臣本以衰羸疾病,方乞退休,遽兹迁擢,义迫难安,所以恳祈辞免。至于恩典超优,迁转频数,使臣不因疾病乞退,亦合恳辞。盖臣近自去春,由尚书吏部侍郎转左丞。未逾两月,又超转三资,除刑部尚书。今才逾岁,又超转两资。尚书六曹,一岁之间超转其五,无功之赏,公议岂容?此臣所以不避烦言屡黩之罪而上干宸造也。然臣已三被诏书,慰谕深切,进退惶惑,不知所措,敢不力勉衰残,上副恩眷。臣今更不敢辞免青州差遣,若得祗守旧官而往,庶几可免矫激邀求之责。伏望圣慈察臣悃忄,特许免臣转官恩命,缴纳近降诰敕。所有青州差敕,臣见别候指挥。今取进止。
【青州谢上表〈熙宁元年十月〉】
臣某言:伏蒙圣慈,特授臣兵部尚书,依前观文殿学士、知青州军州事,充京东东路安抚使,臣已于今月二十七日赴上讫。掌国五兵,叨进中台之秩;宣风一面,俾绥东土之人。祗荷宠灵,徒知殒越。臣某〈中谢。〉伏念臣学非通敏,材实空疏。幸逢千载之休明,误被三朝之奖擢,久陪法从,尝与政机。国恩未报,而身已先衰;世途可畏,而命亦多蹇。顷缘灾疾,遂决退休。敢期上恻于皇慈,未忍遽捐于旧物,而复过推优渥,以慰癃残。惟孤拙之无堪,蹈艰危而已甚。世之所荣者,臣之所惧;人以为宠者,臣以为忧。是敢辄殚悃忄之诚,累黩高明之听,迫于危虑,罔避烦辞。而圣度并容,宽其罪戾,恩言屡降,譬以丁宁。知成命之难回,勉颜而祗受。而况全齐旧壤,负海奥区。民俗富完,而凿井耕田各安其业;诏条宽大,而奉法守职足以修官。内省庸虚,奚胜忝幸?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日新求治,天覆推仁。谓簪履虽为于贱微,尚堪收录;而犬马苟丰于豢养,犹可使令。臣敢不策励疲羸,勤思夙夜,庶期尽瘁,少答鸿私。
【谢南郊加食邑五百户表〈熙宁元年十一月〉】
紫坛高峙,式荐于精,皇泽滂流,推行于大庆。祗膺宠数,伏切兢营。臣某〈中谢。〉伏惟皇帝陛下,出震膺期,继文兴治,百度讲明于新政,群生涵泳于至和。乃考旧章,聿思报本。谓三岁一郊之礼,必举以时;俾四海九州之人,并受其福。遂因景至,躬款阳丘。万国充庭,其谁敢后;六卿联事,各以其官。而臣职忝颁条,位拘守土。执豆笾而祗役,罔获施劳;逮翟之余,遽蒙均惠。无功受赏,莫遑俯伛之辞;尽瘁事君,惟誓糜捐之效。
【谢传宣抚问赐香药银合表〈熙宁二年三月〉】
臣某言:今月二十五日,伏蒙圣慈差入内内侍省西头供奉官王延庆传宣抚问,仍赐臣香药一银合者。祗命有严,瞻天威而不远;抚躬增惕,拜君赐以为荣。臣某〈中谢。〉伏念臣本以妄庸,幸缘遭际。进陪国论,莫赞万机之微;出布政条,未闻五月之报。属北州之灾馑,怜东土之封疆。皇帝陛下子育黔黎,仁深覆载,闵扶携而转徙,轸宵旰之焦劳。而臣职在抚绥,任叨寄委,曲烦训谕,备极丁宁。仍因使传之驰,特示恩颁之宠。臣敢不恪官自警,祗事以时。惟善是从,勉企前人之迹;俾民受赐,上宽明主之忧。
【谢赐汉书表〈熙宁二年三月〉】
臣某言:臣伏蒙圣恩,赐臣新校定《前汉书》一部,已于今月日据进奏院递到,臣已祗受讫者。俯躬承命,拭目生辉。臣某〈中谢。〉窃以右文兴化,乃致治之所先;著录藏书,须太平而大备。惟汉室上继三代之统,而班史自成一家之书。文或舛讹,盖共传之已久;诏加刊定,俾后学之无疑。一新方册之文,增焕秘书之府。而奏篇之始,方经衡石之程;赐本之荣,惟及钧枢之近。敢期孤外,特与恩颁。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曲轸睿慈,俯矜旧物。谓其尝与臣邻之列,不忍遽遗;怜其自喜文字之间,俾之娱老。然臣两目昏毛,虽嗟执卷之已艰;十袭珍藏,但誓传家而永宝。
【乞寿州第一札子〈熙宁二年冬〉】
臣辄沥诚恳,上干天聪。臣本以妄庸,逢时窃禄,宠荣逾分,报效无闻。顷在亳州,尝以疾病,乞从休退。圣恩怜悯,未忍遽捐,累降诏谕,丁宁备至。适会东秦阙守,误被选差,超转两官,委以一路。臣亦屡陈朽惫,既不获辞,便当策励疲,上副忧寄。而臣迫以年齿晚暮,近日以来,心力俱耗,事多健忘。腰脚旧苦,拜起艰难。两目气晕,尤更昏然,仅分黑白。虽勉力支持,日虞旷败。兼臣到任已及一年有余,欲乞就移淮、颍间一差遣,以便私计。伏望圣慈特赐怜悯,许差臣知寿州一次,冀就闲僻,苟养衰残。今取进止。
【乞寿州第二札子】
臣近以疾病,乞就移知寿州一次,伏奉今月九日诏书,宜不允者。圣恩优假,训谕丁宁。迫以危诚,不能自默,再烦睿听,罪合诛夷。伏念臣旧患眼目已十余年,又苦渴淋亦五六岁,年日加老,病日加深。睛瞳气晕,侵蚀几尽;脚膝瘦细,行步艰难。自入今岁以来,心神又更昏耗,事多健忘,动辄差失。九州一路,寄任匪轻,勉强残,日虞旷败。况臣贪冒荣宠,过分已多,年齿衰迟,又复如此,理宜量力知止,早自退休。盖臣昨在亳州,累陈此恳。伏蒙陛下,至仁至慈,怜悯旧物,不忍遽弃,屡颁恩诏,委曲慰安,欲令且更勉励。故臣今者未敢别有陈请,只欲求淮、颍之间一便郡,苟窃俸禄,以尽余生,庶几上副圣君天地父母含容养育之恩。伏望睿慈,特赐矜许。今取进止。
【谢擅止散青苗钱放罪表〈熙宁三年夏〉】
臣某言:今月二十九日,准中书札子,以臣奏乞不秋料青苗钱事,奉圣旨,不合不听候朝廷指挥,擅行止散之罪,特与放免者。有罪必诛,是为彝典;原情以恕,特出深仁。闻命惊惭,省躬涕泗。臣某诚惶诚感。伏念臣以一介之微贱,荷三圣之奖知。宠禄既丰,初无报效,筋骸已惫,尚此迟徊。曲蒙大度之并容,误委一方之寄任,职当抚俗,责在分忧。方兹旰昃之劳心,岂敢因循而避事?昨遇国家新建官司而主计,大商财利以均通。分命出使之车,交驰于郡县;悉发旧藏之镪,取息于民氓。而臣方久苦于昏衰,初莫详其利害。既已大喧于物议,始知不便于人情。亦尝略陈众弊之三,冀补万分之一。属再当于班给,顾已逼于会期,虽具奏陈,乃先擅止。据兹专妄,合被谴呵。岂谓伏蒙皇帝陛下深轸睿慈,俯矜朴拙,免从吏议,特贷刑章。夫何草木之微,曲被乾坤之施。臣敢不益思祗畏,更励操修?戒小人之饰非,希君子之改过,冀图薄效,少答鸿私。
【辞宣徽使判太原府札子〈熙宁三年四月〉】
臣准今月二十九日,入内东头供奉官冯宗道到州传宣抚问,赐臣告敕各一道,伏蒙圣慈除臣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事。伏念臣久苦老疾,自今春眼目疼痛,及渴淋旧疾作,脚膝细瘦,行步艰难。自二月已来,交割却本州公事,见今在假将理。所有今来恩命优异,寄任非轻,以臣非才,固不敢当。兼以久婴疾病,未得痊安。见别具奏章,陈乞一小郡差遣次。所有赐到敕告,臣未敢祗受,已于青州军资库寄纳,别听指挥次。今取进止。
【辞宣徽使第二札子】
臣前月二十九日,伏蒙圣恩差中使赍赐臣告敕,除臣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事。臣寻已具奏陈,未敢祗受。今辄再沥危恳,上干天聪,意迫言烦,敢避诛戮。伏念臣自至青州,忽已逾岁。适值年时丰稔,盗讼稀少,足以偷安窃禄。而臣自以年齿日加,衰残日甚,心识昏耗,难于勉强,以谓一路九州不可常幸于无事,每忧缓急,有误寄委。所以去冬累陈衰病,乞移一淮、颍间小郡。未赐允俞之间,遂接春阳戒候,为风气上攻,眼目骤加昏痛,因此服药过度,发动渴淋旧患,甚于初得疾时,腰脚枯瘦,行履艰难。自三月后来,不免两次交割却本州公事,在假将理,百方治疗,终未痊损。敢期于疾告中,忽被睿恩,有此差遣,不惟宠命优异,非臣敢当,兼以久病淹延,筋力难强。欲望圣慈曲赐哀悯,特许检会臣前所陈乞,于淮、颍间移一小郡,俾养残年。所有太原重任必难久阙人,伏乞别选用人,上副忧寄。今取进止。
【辞宣徽使第三札子〈五月一日〉】
臣近蒙圣恩,除臣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事,续准中书札子,奉圣旨,令臣依前降指挥疾速起发,仍赴阙朝见讫,发赴本任者。伏念臣以老疾经春,方在病假中,忽被此恩命,自揣才力难当寄任,不敢祗受。寻已具辞免,仍乞一淮、颍间小郡。见别听候朝旨次。今取进止。
【辞宣徽使第四札子〈附冯供奉入奏〉】
臣此者伏蒙圣旨,除臣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事,特差入内供奉官冯宗道赐臣告敕各一道,兼传宣抚问,续准中书札子,奉圣旨,令臣疾速起发,仍赴阙朝见讫赴任者。伏缘臣以非才久病,心力衰耗,难当擢任之宠。兼自春以来疾病,久在假告。已于四月二十九日、五月一日,两具札子奏闻,辞免恩命。至今祗候提点刑狱席汝言到任,交割公事,别听朝旨次。欲望圣慈矜察,早赐允俞。今取进止。
【辞宣徽使第五札子】
臣今月二十二日,准进奏院递到诏书一道,伏蒙圣慈以臣辞免恩命,未赐允俞者。训谕丁宁,理宜祗受,恳诚迫切,尚敢烦言。伏念臣本以妄庸,误叨器使,宠荣逾分,福过灾生。五七年来,缠绵疾病。向蒙圣念,许解政机,仍与近藩,俾从优便。臣以高秩厚禄,非为养病之资;窃位素餐,难于偷安以处。所以决谋休致,累上封章。陛下尚以簪履之微,曲怜旧物,不忍遽弃,屡赐安存。既又徙以东州,兼委兵民之任。然而虽名一路,不系边防;所管九州,苦无军马。加以岁时稍稔,盗讼颇稀。臣得以偶免旷愆,盖出天幸。而臣常窃自念,年齿日以向暮,筋力知不复完,与其临事而后辞,不若量分而先止。故于去冬,再沥恳私,乞一小郡,冀就迁于淮、颍,得渐近于田庐。敢期病告之中,忽被优殊之命,超转贵职,付以极边。使臣未至衰残,尚非所受;而况实难勉强,敢不必辞。再念臣自在亳州,累乞致仕,殆今三岁矣。而口诵退休之言,身贪荣进之宠,既自违于言行,岂不愧于心颜?虽圣度之兼容,必公议之难遏。伏望睿慈,曲加悯察,特赐追还新命,许换近颍一州。则天地父母之恩,敢忘犬马之报。今取进止。
【辞宣徽使第六札子】
臣今月十五日,准枢密院递到诏书一道,伏蒙圣恩,以臣辞免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事、充河东四路经略安抚使恩命,乞差知蔡州一次,所乞宜不允者。圣训丁宁,已烦再谕;臣诚迫切,难避严诛。臣窃以朝廷之用人,臣子之事上,盖常察其进退不违于理,则可以知其大节之所守。而予之爵禄,将以为宠,则必使不犯清议之所非。授受之间,可谓两难矣。故高秩厚禄,人臣所愿,必也处之无愧,然后得以为荣。或其义有不安,所以容其自免。今陛下宠臣者至矣,任臣者优矣。而臣不幸心怀自愧,义有难安,敢更竭此恳诚,必期哀许。伏念臣妄以迂儒,遭逢三圣,宠逾其分,器小易盈。爰自中年,早苦多病。臣因窃思前世为人臣者,不待伏于床第,然后称疾,不必废其支体,然后辞官,但其心志已衰,筋力难强,则义当知止,不可贪荣尔。此臣所以不待年及,累乞退休。而睿圣慈仁,不忍遽弃,六赐诏谕,备极恩怜。而臣上体圣眷之优殊,不敢自决而引去。然止当ㄣ伏闲处,偷安窃禄,譬诸已乏之马牛,俾尽余生于刍豢而已。此乃粗为合理,其如事则不然。盖臣前岁以老告,便超兵部尚书;今春以疾辞,又转宣徽南院使。辞淮南一州,则领淄、青九州;免京东一路,则总并、代四路。是每求退则得进,每辞少则获多。使其一出偶然,人情犹或少恕,若其每举必尔,则公议岂复可容?虽幸人之未言,顾臣何以自处?此臣所谓心怀自愧,义有难安者也。使臣筋力犹强,尚合恳辞恩宠。况臣疾病,积有岁年,已具奏陈,累干听览。臣亦窃闻议者以臣脚膝未至着床枕,眼目犹可分人物,便谓尚堪驱策,致此误蒙选任。殊不知臣心志已衰,精神并耗,虽未伏枕,实一行尸。再念臣本出书生,老于文字,赋才非敏,以学自愚。故历官以来,多触罪辜,屡罹忧患,盖以不通时务,不习人情。加以晚年,继之衰疾,识虑昏毛,举事乖违。大抵时多喜于新奇,则苟独思守拙;众方兴于功利,则苟欲循常。至于军旅之间,机宜之务,则又非其所学,素不经心。盖以病悴已衰之躯,持昏毛乖违之见,任素非所学之事,一有败阙,虽戮臣身不足以塞责,而误国之计,如后患何!使臣粗有爱君忧国之心,岂敢不思及此而贪荣苟得?臣所宜必辞者三:义所难安,一也;精力已衰,二也;用非所学,三也。然于三者之中,其二尤急。若其义所难安者,幸蒙圣恩获免,俾臣不取非于清议,而无愧于晚节,则陛下之赐臣者,荣于高秩厚禄之赐远矣。至于用非所学,致误国家之计,贻朝廷之忧,则当君父旰昃忧劳求治之时,圣虑所宜留意也。伏望圣慈,哀臣诚至之言,察非矫伪之饰,特赐允臣屡请,追还新命,换一小州,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今取进止。
【蔡州谢上表〈熙宁三年〉】
臣某言:臣伏奉敕命,就差知蔡州军州事,已于九月二十七日赴上讫者。负薪婴疾,获辞四贵之迁;剖竹分符,尚忝一麾之守。荷宽恩之优假,抚朽质以兢惭。臣某〈中谢。〉伏念臣本出孤平,粗亲文艺,遭逢亨会,叨窃宠荣。方犬马之壮时,早无施于尺寸;况桑榆之晚景,嗟已迫于衰迟。一昨误被选抡,擢升要近,付以一方之民政,委之四路之兵机。惟寄任之匪轻,揣庸虚而内惧,辄陈恳悃,屡黩高明。敢冀天慈不违人欲,还其旧职,易以近藩。惟古豫之名邦,控长淮之右壤,土风深厚,物产丰饶。虽宣化班条,惭无异术,而守官循法,足以偷安。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恻以至仁,包之大度,既不责其避事,又曲从其便私,哀尔残,容其侥幸。仰被乾坤之造,顾非木石之顽。臣敢不勉自励其筋骸,更殚尽瘁之节。苟未填于沟壑,尚知图报之方。
【蔡州再乞致仕第一表〈熙宁四年四月〉】
臣某言:臣闻士之致政而传家,虽著礼经之常制;昔有乞骸而称疾,不待年及者固多。况臣久苦于病衰,早岁已陈于悃忄。敢兹再黩,仰冀哀怜。臣某〈中谢。〉伏念臣以一介之妄庸,荷三朝之眷奖。因时窃位,尝俾赞于万机;积日累年,讫无称于一善。徒缘朴戆,动触机危。每烦君父之保全,不殒终身之名节。向由灾疾,愿谢轩裳。披沥肺肝,累奏封而五上;留连宠禄,复岁序之三迁。间被误恩,骤加擢任。顾已难于策励,遂复力于恳辞。上赖慈仁,曲加悯恻,既不责其避事,又曲从其便私,得善地之宽闲,俾残躯之养息。而臣年日加老,病益交攻。新春以来,旧苦增剧。中渴涸,注若漏卮;弱胫零丁,兀如槁木。加以睛瞳气晕,几废视瞻,心识昏耗,动多健忘。虽圣君之念旧,廓大度以兼容。而隳职旷官,实为可畏,贪荣窃食,难久自安。伏望皇帝陛下,日月照临,乾坤亭育,察其情实,赐以矜从,许解郡章,归荣里。俾其酣咏乐时之盛化,优游为世之幸民,以毕余生,永依鸿造。
【蔡州再乞致仕札子〈熙宁四年〉】
臣辄沥恳私,上干宸造,愚诚所迫,罪戾难逃。臣自顷蒙恩,许解政事,即曾乞一近颍州差遣,庶得渐谋归老。上荷至仁悯臣衰病,允其所乞,差知亳州。到任之明年,遂乞致仕。圣念恻然,怜其旧物,不忍废置。凡五上表章,四具奏札,皆蒙诏答,未赐允俞。臣以不敢更为烦黩,遂且中止。寻又蒙恩超转臣兵部尚书,安抚淄、青一路。既不获恳辞,遂勉力就任。而臣迫以昏衰,事多旷废。甫及一年,则又陈乞寿州,亦以近颍、冀便于归老。未得请间,寻又蒙恩除臣宣徽使,移守并门,付以河东一路。官益荣,任益重,而臣身益老,病益加,不胜忧惧之情,所以累沥血恳,上烦天听。伏蒙睿慈,察其诚实,养疾便私,悉如其请。臣自到今任,忽已半年,幸值岁物丰成,民讼稀少,坐尸厚禄,足以偷安。臣上戴陛下天地父母之恩,未知论报之所。而身与愿违。盖自冬春以来,旧苦愈增,上渴下淋,昼夜不止,脚膝细瘦,仅存皮骨,行履拜跪艰难。加以眼目昏暗,视物睛痛,有妨签书看读公家文字。载念臣昏衰疾病,既已累年,量分知止,亦非一日,宠禄之荣,无容久窃。臣今辄具表章,再申旧请,乞一致仕名目。欲望圣慈,特赐开许。今取进止。
【蔡州再乞致仕第二表〈熙宁四年五月〉】
臣某言:臣近上表章乞从致仕,伏奉诏书,所乞宜不允者。睿训丁宁,曲加慰谕。愚衷恳迫,尚敢黩烦。将再干于冕旒,宜先伏于砧。臣某〈中谢。〉伏念臣世惟寒陋,少苦奇屯,识不达于古今,学仅知于章句。名浮于实,用之始见于无能;器小易盈,过则不胜于几覆。徒以早遘千龄之亨会,误蒙三圣之奖知。宠荣既溢其涯,忧患亦随而至。禀生素弱,顾身未老而先衰;大道甚夷,嗟力不前而难强。每念恩私之莫报,兼之疾病以交攻。爰于守亳之初,遂决窜漳之计。逮此三迁于岁律,又更两易于州符。而犬马已疲,理无复壮;田庐甚迩,今也其时。是敢更殚蝼蚁之诚,仰冀乾坤之造。况今时不乏士,物咸遂生。凫雁去来,固不为于多少;鸢鱼上下,皆自适于飞潜。苟遂乞于残骸,庶少偿其夙志。伏望皇帝陛下,哀怜旧物,隐恻至仁,察其有素非伪之诚,成其识分知止之节,曲从其欲,赐报曰俞。俾其解组官庭,还车故里。披裘散发,逍遥垂尽之年;凿井耕田,歌咏太平之乐。其为荣幸,曷可胜陈。
【蔡州再乞致仕第二札子〈熙宁四年〉】
臣此者伏奉诏书,以臣再乞致仕,未赐允俞,恩旨稠重,伏读感涕。臣自熙宁元年,初有陈乞,迨今四年之间,凡八上表章,五具札子。其恳悃迫切,言意重复,干冒天慈,烦黜圣听,固已可厌而可责矣。而蒙陛下未加诛谴,曲为优容,八被诏音,丁宁慰譬,此天地父母之仁可谓至矣。然臣犹有不得已者。臣前尝奏述古之为臣,不必伏于床枕然后称疾,不待废其支体然后辞官。但其心力已衰,不能勉强,则自宜知止而不可贪荣。此臣前次陈乞之时,所志止于如此尔。盖自守亳迨今,又已四年,身比前日加老,则气血比前日益衰,而疾病比前日益不支持,但未伏床枕废支体尔。此臣不能自已者也。臣窃伏思圣君久已察臣区区,而未允其请者,必以臣历事三朝,最为旧物,圣恩眷眷,未忍废弃,而年又未及,去之太早耳。然臣前又尝奏述今之致仕与古之人不同,恩礼优幸,不为废弃。至于年未及而早去,亦今昔人臣常事。臣窃见《实录》所载,太宗时有太常少卿孔承恭者,年才六十一便乞致仕。太宗皇帝欣然许之,仍特降诏书褒奖,以敦劝人伦。盖当时议者不以朝廷许承恭早去为非,而但称承恭之善,又以有臣如此,可以劝励风俗,自为朝廷美事也。欲望圣慈,少纡听览。果若致仕,优幸不为废弃。虽年未及,又议者不以为非,而反为朝廷美事,则理无可疑。而臣若蒙哀怜,得遂其请,则上不损朝廷之体,下不失优幸之恩,而又窃知止之名,为一时之佳事,则臣之受赐者多矣。臣不胜意迫言烦,惶惧激切,俯伏待罪之至。今取进止。
【蔡州再乞致仕第三表〈熙宁四年五月〉】
臣某言:今月二十一日,准枢密院递到诏书一道,伏蒙圣慈以臣再乞致仕,未赐允俞者。恩深煦妪,感极涕Д。虽情有迫于危心,不知自止;而辞已穷于累牍,几至无言。惟以至诚,期于必达。自乞怜于君父,不复讯于蓍龟。臣某〈中谢。〉伏念臣家世单平,性姿中下。少从宦学,本免饥寒,不自意于遭逢,遂进阶于华显。然而群材方茂,蒲柳未秋而早衰;众骏并驰,驽骀中道而先乏。而况荷难胜之任用,窃逾分之宠荣,风波忧畏而虑已深,疾病侵凌而老亦至。故自辞于机政,即愿谢于轩裳。蒙上圣之至仁,念三朝之旧物,每曲烦于训谕,久未忍于弃捐。窃惟臣之事君,必本忠信,言不顾行,是为罔欺。而臣口日诵于田闾,身坐贪于禄利,可畏至公之议,何施有之颜?每自省循,莫遑启处。是敢罔避再三之烦黩,犹希万一之矜从。伏望皇帝陛下,特轸天慈,俯回睿听。察前言之可复,盖屡请者有年;哀下愚之不移,俾卒成于素志。徇其所欲,乞以残骸。臣若得上还印绶于有司,自驾柴车而即路,晚节知无于大过,没身永荷于鸿私。
【谢致仕表〈熙宁四年六月〉】
臣某言:今月十七日,进奏院递到敕告,伏蒙圣恩除臣太子少师、依前观文殿学士致仕者。愚诚恳至,曲轸于皇慈;宠命优殊,特加于常品。本期得谢,更此叨荣。臣某〈中谢。〉伏念臣猥以庸近之材,早遘休明之运。不通之学,既泥古以难施;无用之文,复虚言而少实。是以三朝被遇,四纪服劳,蒙德重于丘山,论报亡于毫发。而年龄晚暮,疾病残,辄希知止于前人,不待及期而后请。自陈悃忄,屡至渎烦,既久历于岁时,始曲蒙于开可。仍超加于异数,非止赐于残骸。道愧师儒,乃忝春宫之峻秩;身居畎亩,而兼书殿之清名。至于头垂两鬓之霜毛,腰束九环之金带,虽异负薪之里,何殊衣锦之归?使闾巷咨嗟,共识圣君之念旧,缙绅感悦,皆希后福之有终。岂惟愚臣,独受大赐?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无私覆物,博爱推仁。以其夙幸遭逢,密契风云之感会;曾经服御,不忘簪履之贱微。致此便蕃,萃于衰朽。虽伏枥之马,悲鸣难恋于君轩;而曳尾之龟,涵养未离于灵沼。余生易毕,鸿造难酬。
【乞免明堂陪位札子〈熙宁四年八月〉】
臣伏准今月二日诏书,以明堂大礼,特令臣赴阙陪位者。臣窃惟大飨之礼,国家盛典,千官分职以奉事,万国骏奔而在庭。方以老病衰残,退伏闾里,尚蒙天慈,曲加记录,特赐诏召,俾与侍祠之列。此臣子之至荣至幸,岂臣克堪。而臣不幸早婴灾疾,沥恳累年,近蒙圣恩,许以归老。而自春涉秋,旧苦增剧,脚膝佃瘦,行履拜跪艰难。伏况祠事恭虔,出于强力。而臣迫此疾苦,不获祗赴召命,无以上副君父记录爱怜之恩。臣不胜惶恐。
【谢免明堂陪位表】
合宫大启,爰讲于上仪;明诏忽颁,俾祗于严召。被恩言之优渥,抚病质以兢营。臣某〈中谢。〉伏惟皇帝陛下,仁圣聪明,忧勤慈俭,遂群生而涵育,臻至治于和平。乃因万物之成秋,爰即九筵而展礼。陟降荐献,百官以职而恪共;膺受福厘,一人有庆而咸赖。而臣近辞印绂,方伏田庐,当与庶民,并蒙余泽。敢期睿眷,尚录孤孱,俾陪在外之臣,来预侍祠之列。载念臣自缘灾疾,幸获退休,殆未逾时,尚婴旧苦。虽朝廷礼乐之盛,得与者为荣;而犬马筋力之衰,告疲而已久。既不能于策励,姑自信于奇屯。太史滞于周南,惟知叹命;子牟瞻于魏阙,但极驰心。
【谢明堂礼毕宣赐表〈熙宁四年九月〉】
臣某言:臣今月十七日,伏蒙圣恩特差右班殿直王昌,赐臣衣一袭、金腰带一条、银器一百五十两、绢一百五十匹、米面羊酒等者。太室精,方集神明之贶;筚门增耀,亦沾庆赐之优。祗受以还,兢营失措。臣某〈中谢。〉伏惟皇帝陛下,垂衣致治,尽志奉先,率循三岁之旧章,时举季秋之大飨。四方万国,执玉帛以盈庭;群卿百司,洁豆笾而恭事。而臣以衰残之病质,荷宽假之深仁,方居畎亩以偷安,莫睹朝廷之盛礼。玺书赐召,不遑祗命而趋;使指就临,特被匪颁之宠。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容之大度,推以至慈。今簪履之虽微,犹为于旧物;闵桑榆之向暮,俾慰其余生。惟嗟犬马之已疲,莫报乾坤之大施。
【代作三首·代进奉承天节绢状】
右臣伏以重熙纂历,载诞启辰。正宁陈仪,允昭于嘉会;庶邦修贡,咸效于骏奔。前件绢三壤所宜,九赋攸出。备诸宰旅,实纤篚以非工;窃比野人,得美芹而是献。虔诚所至,欣颂咸同。
【代作三首·代进奉土贡状】
右臣伏以百嘉咸茂,允赖圣功。九贡所仪,备存方志。前件物出于茧税,载厥仙经,疏密有程,甘馨可采。以时述职,庶六尚之攸资;向日倾诚,保亿龄而是祝。干浼宸造,臣无任。
【代作三首·代薛德孺乞御篆神道碑状】
右臣辄沥哀恳,上干睿听。人子之志,盖急于显亲;天心至仁,仰冀于从欲。伏念臣先臣奎早以孤直,遭逢盛明,自结主知,参预国政。谠言忠节,著在朝廷;遗德余芳,宜刻金石。伏见两府旧臣之家所立神道碑,多蒙圣恩赐以御书名额。臣今欲于先臣墓隧刻立碑铭,欲望圣慈特赐御篆神道碑额。所冀神翰之光,照临幽壤,不独荣其后嗣,实以劝于事君。谨具状陈乞以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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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五·表奏书启四六集卷六
◎书启三十八首
【上胥学士〈偃〉启〈天圣六年〉】
某闻在昔筑黄金之馆,首北路以争趋;附青云之名,使西山而起价。诚以求千里之迹者,先其市骨;得一字之宠者,荣于衮章。而况天下之风采耸闻,口吻之雌黄并出,以末涂之亻台亻疑,说定鉴于妍媸。目论所加,能令重于九鼎;髦端或倚,可使逸于太霄。是宜殚重趼宿舂之劳,怀漫刺署里之字,铺论有素,题品攸归。
伏惟某官禀粹天英,抽华道秘。虹霓远映,拂霄Ф而垂光;黼黻ゼ文,绚云河而发藻。游士乡而著品,入圣域以践优。爽爽之声,轶前良而通美;琅琅其璞,瑞昭世以称珍。爰自览辉下翔,阶木特起,掎袂于群英之彀,颇弁乎千龄之辰。列坐棘以联曹,署法庭而奏谳。若若怀绶,宛转于一纶;翘翘聘车,雍容于半刺。陈仲举以题舆而擅美,何恭祖以纟丽帻而驰称。垂腰佩刀,见赏三公之器;追锋给传,终膺双武之皮。第连最以推高,贲初仪而上获。公车以两令而持牍,绨几以十篇而奏文。禅衣曲裾,暮召大台之对;尚方给札,霈洒鸿都之毫。虽西昆者册书之藏,是开乎仙室;而东壁者文章之府,载郁于时风。居为显化之阶,式是育材之地,爰膺丽正之选,首被集仙之名。白覃芸简以生香,兹焉辟恶;紫袷荷囊而备问,最近清光。固已丹毂解嘲,天禄草经而拟圣;金刀博学,太一秉藜而下观。顷缘泛驾之求,亟发违行之讼。耻从吏对,出检猾商。谓轩冕之傥来,视同于寄物;履名教之中乐,坦照乎清襟。旋关掌于郡条,久从容于别乘。一麾出守,固雅尚之所存;千里佩青,乃上心之攸注。距楗江之清郡,В军壁之上游,犬之警无哗,贾室之繁甚富。足以坐棠听讼,闭阁凝神。秀野颁春,过蘅皋而倦目;清言捉麈,临雅俗以镇浮。然而未央居半夜而生思,安石以苍生而待起。望之补吏,意雅在于本朝;主父出游,帝已嗟于见晚。行奉一封之传,入随三节之趋。见堂堂之姿,送之逆目;对雍雍之表,威不违颜。登涉乎赤墀之涂,进重于高门之地,卓然远韵,度越诸公。沾芳润者漱其清芬,仰龙光者思其末照。英风有焕,物议攸归;矧此妄庸,盍希品目?
伏念某社樗槁,膏枣钝昏,抱器质以何堪,赋天机而甚浅。发华旦,从于清流;措足英躔,终惭于远到。自遭家之不造,早遂生于百忧。茹叹之音,悲存乎手泽;动明之韵,远失于先时。西华以孤露而见哀,庾信以流离而多感。矧复齐气多缓,嵇筋甚驽,乏朽木之先容,无一钱而为地。旁魄而论都邑,则被伧父之诃;顽钝以取世资,但听斫轮之晓。终非令器,第困穷涂。一昨窃万家之应书,随重车而上计。方策条对,廑至猥并;雅拜匪仪,失于盘辟。甘触闻而引去,但饮墨以蒙羞。卧漳滨而养こ,窜身兹久;吊湘累而感赋,些语迷招。当树之于无何,宜匠者之不顾。
而或窃先生之余论,企诸公之末晖。闻伯夷之名,增其懦气;伏海滨之下,久以望风。是敢强饰固陋之容,庶伸伏拜之谒,缀穷愁之汗简,奏芜累之庸音。窃觇崇闳,将尘隐几。登太山者小天下,在培娄以宜惭;奏《咸池》而张洞庭,非哇咬之可度。然遇某官量波无际,宇荫甚,推毂成猷,嘘枯振德。裹阳秋于皮里,不言备乎四时;吞云梦于胸中,兼容尽于一介。幸望许承音旨,少贬光尘,曲垂褒采之私,俾获题评之目。如是,则六辔在手,骥足何滞于蚁封;五色成文,乐节或资于牛铎。荷恩有素,累牍奚陈。
附:胥学士答启
伏蒙眷私,以盛制文笔二编,先之长笺为贽者。恭以某人象舆异禀,龙辅至珍。奉奕世之贻谋,克隆堂室;倾群言之妙旨,深违渊源。伏膺圣域以惟勤,策足俊躔而迥异,敏学该乎变贯,英识极于覃研。秉节高奇,发清吟于《梁甫》;缔交名胜,缀雅聚于兰台。飘飘之逸思无穷,籍籍之芳尘自远。偶衄一飞之翼,行跻多士之魁。何误采于虚声,辱远垂于厚顾。方披ㄧ表,遽捧雄篇,恣探赏以忘劳,信窥测而靡暇。幽意绚于道德,高义薄于云天,飞染遒丽以盈箱,雕缋纷华而满眼。赏孙诗之零雨,何止一章;赞沈赋之追星,岂惟数句。固将备西昆之玉府,奚独易东堂之桂枝,允矣难能,诚哉可畏。虽亨衢自至,靡资左右之先容;而名路共成,敢惜齿牙之余论。
【谢胥学士启】
近贽芜音,仰尘纟由几,载形答复,深极褒称。弊帚无庸,愧藏家而自享;重言外奖,干尺牍以必珍。始绳穷而匣开,烂然在目;旋骨惊而心折,至矣闻音。退揆顽疏,阴加震叠。窃以昔者鲁衮垂乎一字,宠极于华章;汝月更乎坐评,自成于往法。得河南之口占,多藏┑以为荣;获江左之笔踪,则神明之来复。至有不喜人事,常堆案而弗酬;靡答私书,或矜才而格物。未若翠缕鸣玉之彦,兰台金马之英,品风流坐正物之源,交士林忘公侯之贵。俯存寒素之目,毋密謦咳之音。兔墨流英,洒鸿都百金之笔;犀谈对客,发荆州一日之函。有焕私藏,因为殊遇。
某倥蒙惟旧,操检弗支,乏沃若之轩髦,有尾兮之长丑。顾右臂而为弹,早叹ぃ疲;虽左肘之生杨,徒能殚化。爰以自童发之交剪,浴圣日之光华,勉绍箕裘,惧隳门素。冠乎枝木,莫践化人之场;钝若神槌,爰对囊锥之颖。一昨与偕外计,续食县官之邮;召诣中台,果玷浮华之目。州闾贬于素论,箧衍弃于祭刍,委末路而弗振,与清途而自隔。然或鼓舞至化,呻吟变儒,效骚人之郁伊,慕漳滨之模楷。品之上下,曾弗齿于钟评;掷中宫商,直远惭于孙赋。奚辨丽而可纪,徒<骨皮>以兴讥。何弗避于诋诃,辄外彰于嗤鄙?甚踔短韵,迨无取于击辕;庐胡见贻,乃自珍于干璞。所期用覆酱瓿,譬十年之练都;投置皮箱,资一笑于相乐。
伏蒙某官悯{艹屯}愚之无似,加品目之惟优,丑以爱忘,音缘赏奏。许上修名之谒,获伸拜德之恭。后堂执经,饫陪一肉之赐;西斋坐宴,密亲三雅之欢。执如意以指挥,务车毂而推引。喷咳珠玉,大小以之成珍;指顾飞沉,眄睐于焉起色。出乎望表,溢乃情涯。而复俾十倍而增荣,示一兼而为美。当黯阁之多暇,枉虞笔以ゼ文。缛旨星稠,襞笺云落。布帛之言甚暖,暴以秋阳;齿牙之论所加,重于大吕。譬以明月,暗投于人;不意此音,猥来入耳。谨当纳藏行褚,归耀党闾。袭以十绨,为天下之至宝;脱复一读,解体中之不安。贵洛纸而争传,与吴刀而共布。隐恩所及,顶踵奚胜?
【谢国学解元启〈天圣七年〉】
右修启。伏睹解文,滥膺名荐。肄三合雅,方列于胄筵;旅百在庭,遽陪于方贡。惟遴柬之弥众,叨首举以为荣。饰让无从,循涯有溢。
窃以姬庭讲治,务多士之思皇;汉席迟贤,以得人而为盛。然皆谨能书而上献,始扬进造之名;随计吏而与偕,乃署秀廉之等。一适谓之有德,九变选乎知言。所以乐育群材,并赞郁乎之化;润色鸿业,协畅炳然之风。用登至平,皆由此道。而况成均讲艺,昭五帝之遗文;辟雍环流,耸三宫而对峙。自京师而首善,俾天下之向风。卓尔丕彝,垂之来叶。皇上握褒文而统理,坐法宫以垂精,并举丰规,丕扬先烈。恢迓衡之至治,揽入彀之群雄。躬孝武招徕之勤,绍永嘉敦朴之举。取之数路,并用文武以兼通;托之百朋,思讲天人之相与。并申辨论之法,特为孝秀之门,责土著以占名,谨乡评之清议。一郡国之众,咸使得以应书;百孝廉之群,皆劝令其趋驾。固以厚一马乘轺之聘,光束帛贲园之招。张罗挂云,尽取于逸翮;倾昆取琰,无复于遗珍。超振古以无前,契千龄而犹是。而复诏大胥之掌版,登游ヘ于上庠,谨从事以新书,先考言而明试。才可嘉于辨丽,择之妍词;言析理以精详,求于闳论。当此三道,使无讳以著于篇;对有百人,尽挥毫欲善其事。自非行能高妙,业履优殊,关览乎九家之流,含漱乎六艺之润。讲乎高谊而已久,识必研几;施之当世而可行,言皆诣理。则何以当重围之树棘,并列于名闻;佩后席之容刀,得趋于台试?
如修者,天机甚浅,俗韵素冥。响未彻于一皋,器不贾于当世。琐尾成乎长丑,寒素本乎后门。抚顽钝以无庸,常拙艰而茹叹。首戴蒲而服业,早失先畴;书剖楹而发函,仅存手泽。毁瓦居惭于志食,不龟安可以得封?勉为占毕以呻吟,动取戏儒之诟病。发光华之旦,徒庆于逢辰;策足英雄之躔,奚能于远到?尝因续食于县次,获陪待诏于公车。对策无为,终以空言而罢;雅拜非礼,几坐举者之人。辱皮相以堪羞,耗心气而都尽,讳穷极于反袂,铩羽嗟其触隅。学揣摩而不成,反嗤于丘更;旁《离骚》而发咏,几吊于湘累。志销落以堙沉,迹零丁而孤苦。顷自脱身侨籍,著录师黉,学狗曲以见讥,肄堂而卒业。入梁兹久,敢期英俊之并游;论都未成,殆以伧荒而见隔。对合鳍而记食,ε讹履以倦游。会深诏之急贤,俾命乡而论士。靡惭炫鬻之技,上充斥弛之求,辄以复来,勉兹再鼓。当翰场之斯辟,接隽轨以并驰。秃千兔之毫,笔不停而争缀,举连帷之袂,袍何白以太纷。曾是鲰生,最当前列。踯躅燥吻,舌不下以乔然;琢曼词,思弥枯而兀若。率有枚生之累句,仅同睢苑之后成。日伫报闻,阴图引去。夫何滥吹之曲,误中程文之规,用冠誉髦,越升上级。屏间误墨,本无望于成蝇;灶下焦桐,岂有思于为器?玷兹褒采,实骇群伦。顾扬秕以增羞,在冠鳌而曷称?再循窃据,实用颜。
此盖伏遇某官表烛群伦,丹青上化。雌黄在口,捉麈尾而不休;剪拂长鸣,托旌端而可逝。因兴民于三物,务推毂于诸生;致此妄庸,及于甄采。敢不仰衔提奖,益励进修,磨铅钝以为,策蹇步而希骥。哆兮箕舌,已簸糠而在前;沛乎鸿毛,使培风而直上。用于知己,答乃初心。过此以还,未知所措。
【谢进士及第启〈天圣八年〉】
枫宸蠖,方赞趋而在庭;云幄靓深,遽胪传而唱第。窃顾无庸之品,仍跻异等之科。祗服宠灵,实增震悸。
窃以“思皇”之咏多士,《雅》、《颂》播于姬庭;间出之有异人,文章炳乎汉德。选知言于九变,东都下深诏之辞;开孝秀之一门,唐家有得贤之盛。皆所以招徕时彦,乐育人材,讲求精之原,润色帝王之美。卓为往范,垂照来今。丕哉文物之华,属我神灵之运。国家右贤兴治,若古敷猷,休声塞乎渊泉,至德涌于烽火。弥文上化,疏璧水以环流;储精太宁,坐蒿莱而讲道。烂兮舜日之晏晏,焕乎尧章之巍巍。而且优游岩廊,梦想豪俊,下贤书而旁午,谕上意之丁宁。复诏策于廉科,谨乡能于岁举。驰封一马,使者在道而相望;翘首群英,天下向风而咸靡。逮计车之偕上,首方贡以前陈,委密侍之巨贤,先春闱而覆较。毡笔署乎重棘,奏可而后行;锦几坐乎中楹,亲临而明试。森陈奏牍,逮两令之不胜;精阅书衡,几百斤而未止。自匪该明治具,佩服儒规,行实蔼乎徽猷,识宇包乎贤业。寝明浸昌之毕讲,学际乎天人之交;至纤至悉而不遗,言达于国家之体。则何以上当乙览,荣中甲科,联俊以服官,陪英雄而入彀?
如某者,风猷靡立,操植素沦,树樗甚乎液,膏枣嗟乎昏钝。戴枝冠而竦诮,切愧命儒;问尺咫以不知,终然懵学。加以素钟舛运,生遘百罹,自剪发以交垂,已不髦而茹叹。逐耕夫而衣衤发,早去先畴;署生版以占名,转随侨籍。流离末路,亻台亻疑后尘。借誉群公之游,本无题目;接足诸生之后,多见排扌艮。嗟盛际之亲逢,忍穷途而自窜。陪贡廉于百郡,每与计偕;饮试墨之一升,尝从罢去。退惭甚踔,数此只奇,抚骨嗟乎沦铺,卷迹甘于藏密。然而良裘学冶,惜先芬而惧隳;母发垂星,感亲闱之思养。未及衰于驹齿,勉自奋于驽筋。乘下泽以去乡,弃裂而为誓。车骑乏甚都之雅,风尘有化俗之劳。上国连衡,仰攀于俊轨;桥门倚袂,获觇于邦光。会泛驾之求才,辄应书而充赋。以孝廉而射策,本无百六之能;自炫鬻之上书,盖逾千数之众。逮汉庭之籍奏,咸以名闻;同矍圃之去宾,仅有存者。顾惟庸妄,首玷甄升,获召于公车之庭,给试乎上方之札,致狂言之误择,叨署第以开荣。若若飞华,交垂宛转之绶;谆谆其诲,载聆郁穆之言。浸云泽以芬流,沐天光之下烛。窃惭铅钝,尝厕翰场,屡以下中之才,当乎第一之选,宜不失于旧物,期仰答于知人。然其战屡胜而后骄,鼓至三而乃竭。绠短褚小,嗟远用以奚胜;弓拨矢钩,惜前功之皆废。诚以九阍坐狄,百戟森庭。就列瞻天,骇威临于咫尺;争观落笔,纷立若于堵墙。讶钧庭之梦游,骤觉干魂之惊去。仅成牵课,靡中科程。渎睿览之至精,宜报闻于独罢。尚赖︻旒之过听,兼求箕斗之虚名。谓簸扬之在前,常先于群彦;以荐籍之良厚,重违于大臣。猥自下流,参联上列。省逢辰之至幸,实叨恩之有因。
此盖某官阐绎帝猷,雍容朝首。粉泽光华之治,表烛荐修之伦。膺上心之柬求,主斯文之盟会。言皆有味,务推毂以弥勤;先为之容,俾朽株之见用。致兹孱琐,及此抽扬。敢不慎服官箴,遵修士则。鞭后策足,更希远致之涂;熔金钧泥,尚依陶者之力。誓殚用拙之效,少酬再造之恩。过此以还,未知所措。
【代王状元〈拱辰〉谢及第启〈天圣八年〉】
右某启云云。坐狄启扉,并集千人之俊;赐袍在笥,骤纡一采之纶。矧惟蕞尔之躯,仍玷α然之首。仰膺渥涣,伏积震惶。
窃以周陈三物以宾贤,和慎乎命乡之选;汉开数路而求士,乃盛乎得人之称。用能畅郁乎之文,一变而至道;饰炳然之化,三代以同风。阐是齐明之猷,允属神灵之旦。国家景炎兴运,赤伏膺图,敷四叶以重光,式九围而用。销锋偃革,外忄詹乎灵威;卷领垂衣,坐朝乎夷憬。上方穆然无事,监于太清,崇庠序以兴文,饰弓旌而招俊。苹歌式宴,咸预于计偕;氵存棘树围,载严于籍奏。敞中楹而亲试,署异等以精求。所宜得命世之伟才,为一时之清选。夫何么陋,前玷宠光。
如某者,业履空疏,才猷散戾,门绪本乎寒素,人品几乎下中。窃逢待旦之盛期,浸被右文之上化,激昂稚节,策发蒙襟。溲鸡白以树碑,偶然于童戏;炙简青而嗜学,常访于师严。徒有志于雕虫,仅不成于刻鹄。陆机阅史,尚靡识于撑犁;枚皋属文,徒率成于<骨皮>。早缘妄动,窃企英游。贡版赍行,常从于末荐;佩刀脱去,寻触于报闻。何天幸之聿臻,遘贤书之荐降,滥乎事举,猥以名闻。洪惟圣治之光华,蔚有俊才而Ш集,并进乎千篇之牍,精览于百斤之衡。曾是孤生,绝企殊级;岂期庸鄙,偶中科程。采乎一日之长,冠乃诸生之列。既行能之无取,加世胄以非高。甚踔后尘,迹靡参于俊轨;雌黄余论,名不齿于人评。骤从底下之才,擢居第一之选。顾掎裳之在列,诚扬秕以贻讥。明命已行,固无容于反汗;多言可畏,谅弥甚于铄金。岂非思致异才,揖怒蛙兹始;将招骏足,假死骨以为先。则何以靡遗谫薄之姿,偶首清明之举?再省循而是惧,实奖擢之有因。
斯盖伏遇某官,黼黻斯文,丹青至化。嘉猷屡进,务推毂以为先;贤路一开,使腾夷而有始。敢不仰衔恩遇,进励操修,循士则以为勤,佩官箴而有守。在钧以播,既由陶者之为;摩顶无忘,誓答知人之赐。过此以往,未知所图。
【代谢唐签判〈俞〉启〈天圣八年第一甲〉】
伏自某人飞策上第,就辟初筵。千里奋乎鸿轩,方讶雀知之晚;一木为乎大厦,岂无燕贺之私?属被责于吏诃,方罢归于士伍。翟公之门有大署,意欲谢交;嵇康之性不便书,浸而成懒。屏居田里,遂隔音徽。
岂谓某官俯示存临,过敦礼意。乃金乃玉,坚乎久而不渝;如璧如,问以音而厚赐。服劳谦而自牧,若饮醇而醉人。恭佩恩勤,敢忘寝寐。伏况以英英之善誉,丁宴晏之休辰。德行中乎妙科,谘谋参乎大府。运筹帷幄,岂足尽于上才;垂光虹霓,固莫量于逸致。内惟衰退,但积欣愉。
【答李秀才启】
修再拜天锡友兄足下。此月八日,叔父自贵郡回辕,首得所赐书教一筒。开阖数四,欢喜无量。逃虚既久,骤闻足音以跫然;迷魂若招,顿归常干而来些。惜乎一失交臂之旧,再见回星之周,薰歇烬销,壤断土绝。昔人以三月不见,尚或嗟于生鄙;群居久离,则弗能于无过。况孤蒙之有素,邈师友以斯疏。妍皮裹骨而益痴,独学面墙而奚向?薰濡弗及,寡陋已增。岂意此音,猥来入耳。美乎溢云纸以ゼ思,春华而发藻。厚乎养鸟,误奏咸池之和;豁若睹天,骤发醯鸡之覆。兹焉匠者之规矩,誓订漳滨之模楷。承平居之无俚,方枕块以罹忧。不见齿而三年,合乎礼制;加于人之一等,时以孝闻。愿思肯构之不忘,无使过哀而至毁。而况天锡标绝俗之隽轨,包大贤之茂器,学兼九变,辨雕万物。
窃伏一乡之评,宜首幽人之聘。而屈试方策,见枉有司,荐绅冤嗟,道路哗铄。且夫好恶之异,古今所均。仲尼至贤,乃取侮于盗跖;帝茎大乐,犹见非于墨子。抚弦在乎流水,难矣赏音;珍┶鬻于九戎,谁其识宝?使怀道而委莽,动直士之盱衡。然而泰先否而后倾,祸为福之所伏。鸷鸟将击,先卑而飞;流川久壅,其决孰御?愿养高而全道,密中藏而俟时。掩乎十仞以韬光,去则万里而不息。良工晚成者器必大,宁以朴而示人;逐水先至者骥之能,岂与驽而争路?斯皆雅量之素蕴,诚非两好之溢言。
某之妄庸,本无似肖,误蒙甄擢,遂见收齿。众珉入宝,至璞使之见遗;我辈登科,前贤所以愧让。循涯已溢,目无容。江关复重,音问睽阻。时既昏而将暮,人在阴而鲜欢。逖怀英俊之并游,恨无羽翮而飞肉。冀绥吉履之福,以迎来誉之光。纸尽笔穷,辞不逮意。
【与西京留府交代推官〈仲简〉启〈天圣九年三月〉】
某启。此者窃吹下科,滥巾大府。怀檄之嘉容外见,迫感于逮亲;负薪之足力不强,靡遑于愧让。在业官之资始,惧伤锦以贻讥。况上邦英俊之躔,大相荧煌之座。幕中诸彦,泛泛莲池之宾;门下并游,一一兰台之众。勉策驽筋之缓,仰陪席聘之珍。问祈招而不知,因惭谘访;奉南阳之坐啸,曷有筹谋?赖乎天幸之来,续于贤者之躅。睨伐柯而取则,获企前规;告旧政以乞灵,得师余。已积想风之慕,弥增窃之怀。俟ㄡ墨以戒辰,即赍行而首路。倾依之至,谈悉非终。
【谢人投贽启】
伏蒙某人宠贻妙制,兼枉长笺。钦玩懿辞,忄双铭丹臆。恭以某人机神邃茂,识理淹和,徽名籍布于士乡,表挺生于王国。言章绚美,搴六艺之英蕤;思绪蕴华,漱五河之芳润。揆兹逸辄,冠乃髦。今国家崇柬骏珍,寤求孝秀,下细文于方国,腾贲帛于丘园。而某人夙蕴瑰材,褒膺温诏,占磐鸿而启繇,俟苹鹿以送宾。顾以某体质顽疏,声猷隘薄,误中程文之选,猥参吁俊之求。承版谒以见临,袖瑶华而伸贶。仰衔清眷,荷褒衮以奚胜;载抉蒙襟,念英琼而曷报?钦降至极,敷染奚周?所示盛编,辄敢留借。
【谢石秀才启】
某启。累日前伏承惠然见过,仍以嘉什一筒宠示者。猎缨拜赐,刮目披文,纸弊墨渝,不能舍手。伏以某人英躔逸轨,天骥上才。好学屡空,浸润渊源之奥;知言九变,窥见天人之交。久已擅一乡之评,早亦应万家之令。然而奏磬俚耳,难矣赏音;抱石荆山,终为至宝。而自慕幅巾于衡巷,乘下泽于乡闾,晦丘园之养高,轻雁而坚卧。冥飞已远,笑弋者之何求;龌龊坐谈,嗟律魁之独弃。而以锦带居士,白莲社人,效菩萨之坐家,去尘自远;扫维摩之一室,敢入者稀。是宜邈为方外之游,隔乃俗中之轨。而乃过存庸妄,曲借奖题,因隐几之闲居,抽吮毫之余思,洒乃藻丽,用饰愚蒙。为鼷鼠而抉机,仅成轻发;养ジス而奏曲,徒使眩悲。矧夫峭格峻高,春华美,畅求云依月之句,擅落花映草之评。内惟枣钝之姿,奚称衮褒之宠?去天尺五,已服于清标;和者数人,蔑闻于绝调。未遑赓报,徒用惭。
【上随州钱相公〈惟演〉启〈明道二年〉】
此者及期被代,投版言归,宿官早愧于迷方,书课廑能于自脱。徒以无庸之迹,曾希一盼之荣。当怀檄以云初,属拥旄之方始。相公坐于雅俗,镇以无为,民丰四之年,市息三丸之盗。行郊憩树,绝无两造之辞;托乘载宾,惟奉百金之宴。而况西河幕府,最盛于文章;南国兰台,莫非乎英俊。岂伊末迹,首玷初筵,至于怜嵇懒之无能,容祢狂而不辱。告休漳浦,许淹卧以弥旬;偶造习家,或忘归而终日。但觉从军之乐,岂知为吏之劳?芘德已深,游藩未几。既而持山国之瑞节,改戎乘而启行。荆州遽失于所依,周南遂留于滞迹。稍以引去,无复并游之人;岿然自存,时有思归之叹。每临风而结想,徒零涕以怀恩。
相公以彝鼎之勋,极公台之重,独立不倚,群言互兴。中山之箧虽盈,南海之车终辩。《系辞》有云:“崇高莫大乎富贵。”古人叹曰:“富贵必履于危机。”伏惟推盈虚消长之言,究动静吉凶之理。秉璋之德,何恤瑕疵;挺松筠之心,不变霜雪。虽流路之谤,未免三年以居东;而在廷之臣,岂无一言之悟主。俟闻来复,以庆终亨。愿无以理而自明,当要既久而复见。区区之志,实在于斯。徒有恋轩之心,未知报恩之所。
【谢校勘启〈景元年〉】
仰服恩荣,实增震栗。窃以校雠之职,是正为难,委方册于程文,折群疑于独见。脱绚组之三寸,简编多前后之乖;并《盘庚》之一篇,文章有合离之异。以仲尼之博学,犹存郭公以示疑;非元凯之勤经,孰知门王而为闰。况乃西昆册府,备帝者之来临;蓬莱道山,非人间之所见。自匪识穷元本,学渐渊源,究百世之放纷,总群言而博达。则何以效官天禄,对青藜而属书;抱简羽陵,拂白覃而辨蠹
如修者,器惟庸妄,族本羁单。虽出逢千载之期,而生有百罹之苦。入桥门而著录,最后诸生;闲月旦之坐评,敢希一目!徒以浸润声明之代,优柔教育之仁。过时之年,已捍坚而难入;少作可悔,终雕刻以无功。早滥吹以决科,旋释巾而补吏。逮亲而得斗禄,虽慰于子心;敛版以揖上官,遂成于俗状。学久矣而将落,思兀然而欲枯,进无取当涂之资,退已失故时之步。岁月其忽,徒有志于分阴;英俊并游,方问途而孤进。内顾拙艰之若此,敢怀荣遇以为心?
岂期天幸之来,特被柄臣之荐,敢辱知人之美,盖因连茹而升,蒙曲造之并容,俾考言而善择。顾无庸之末学,已屡试于有司。<鼠石>鼠之有五能,尽于是矣;铅刀之堪一割,其可再乎?固无可喜之文,过辱太优之等,俾从宾席,入预书林。一进阶而可荣,何胜于睿渥;三下拜而闻命,深服于训辞。天阙乍趋,迷目睛而眩转;芸台深敞,近星象以昭回。恣窥金匮之书,坐费太官之膳,内循忝据,有溢情涯。此盖伏遇昭文相公奖物均私,乐材推美。圆方有范,大陶冶以埏熔;高下不欺,正权衡而轻重。闵此庸懦,曲以甄收。誓坚顶踵之诚,永荷丘山之赐。
【谢襄州燕龙图〈肃〉惠诗启〈景二年〉】
昨日伏蒙知府龙图即席宠示五言诗一章者。修闻古者宾主之间,献酬已接,将见其志,必有赋诗,托于咏叹之音,以通欢欣之意。然而工歌《三夏》,使者再辞,及于《皇华》,然后拜贶。是则施于贵贱,各有所当。修,贱士也,何足当之?
伏惟某官,以侍从之臣,当藩屏之任,德爵之重,与齿俱尊。学通天人,识洞今古,绰有余裕,多为长言。谈笑尊俎之间,舒卷风云之际。成于俄顷,盖其咳唾之余;得而秘藏,已如金玉之宝。岂伊孱陋,敢辱褒称?形于短篇,以为大赐。伏读三四,且喜且惭。譬夫四面之宫,铿锵之奏,愚者骤听,骇然震荡。及夫心平悸定,然后知于至和。在于顽蒙,获此开警。然贶之厚者,不敢报之以薄;礼所尊者,不敢敌之以平。顾惟愚庸,岂得赓继?但佩黄金之赐,无忘长者之言。
【夷陵上运使启〈景三年〉】
修近以狂言,当蒙大谴,荷乾坤之厚施,全蝼蚁之微生。得一邑以庇身,使之思过;窃三钟而就养,犹足为荣。获在公庥,是为天幸。
伏以运使郎中,懿猷经远,茂业康时,当一面之利权,竦百城之威誉。凡居属部,皆仰余辉。顾此孤生,最为沉迹,时蒙眄睐,曲赐拊存,安其惶惧之心,慰乃危疑之虑。敢不铭之肌骨,佩恩纪以无忘;策其筋骸,尽疲驽而为报?将谋就道,即遂公趋,瞻企门闳,欣愉罔既。
【谢朱推官启】
某启。伏念某出自寒乡,本非茂器。束发州里,绝无一日之评;飘缨王畿,窃阶群俊之后。加以识非远到,才不及中。惟至治之方隆,顾上官之并恪。苹、蘩之不失职,咸尽其能;庖、祝之各有司,悉共尔位。岂伊下列,遂敢奸官?因忿躁之使然,奋狂愚而不顾。恶讦为直,仲尼之所深讥;尽言招人,武子之犹不免。在于庸妄,宜抵谴诃。尚赖至仁,特加宽议,投之遐僻,使自省思,犹寸禄以事亲,守一同而庇邑。有民与社,足为政以效勤;退食自公,敢忘心于补过?是惟天幸,徒自睹颜。
伏遇某官,式佐郡符,屈临宾席。ピ赫天下,方想于风猷;从容幕中,暂为于府望。是惟孱昧,得庇光华。然而从事有便宜之权,县吏本徒劳之迹。负弩而随伍伯,当备前驱;折腰以揖上官,敢羞敛板?况兹殿懦,素本孤危,犯忌于时,窜身无所。弃刍道上,过者践之;摇尾阱中,人谁怜尔?岂谓某官哀其戆朴,赐以存怜,削去常仪,自敦高谊。猥因介使,先辱长缄,过形溢美之辞,曲尽至勤之意。片言之辱,荣于尼父之褒;一顾所临,增其大吕之律。徒益谦之盛美,岂宜鄙陋之敢当?岁律已残,寒威方肃,更祈珍摄,以副倾依。
【回王舍人〈尧臣〉启〈景四年〉】
伏审某官光膺宠擢,入掌命书。窃以三代之兴,两汉之治。蔚声名之为盛,何前后之相望!盖以高文大册之所传,遗风余烈之尽在。是以代言之任,难乎命世之才。至于雷动风行,金相玉振。至意难谕,必尽于丁宁;盛德有容,兼资于粉泽。适当休运,允属巨贤。
伏惟某官识际天人,学通今古。而自亲膺圣择,第中甲科。闻乎风采,而天下悚然;论之人物,而时无先者。若乃从容禁署,润色皇猷,使德泽之流下沦于民髓,文章之盛交映于国华,遂阶荣涂,以致公辅。斯皆雅度之素蕴,考于群议而犹稽,岂惟愚蒙,私独称赞。
某迹居遐邑,名在罪人,忽以逾时,未能补过。省孤危之已甚,惟藏缩以为宜。岂望龙光之末辉,希咳唾之余润?匪期齿论,犹录疏顽,先以珍函,越于常礼。遗簪已弃,尚以旧物而见怜;穷谷久寒,忽如温律之来煦。幽忧并释,荣感兼深。瞻望门闳,无任飞越。
【谢李秀才贽见启〈宝元二年在乾德日〉】
某启。自某获罪于时,窜身南楚。楚之为邑,既陋且穷,《诗》称荆蛮,以比戎狄。羁游宦学之不至,风俗言语之不通,顽然囚拘,谁与为偶?孤陋之诮,古人所忧。今者上蒙宽仁,徙之善地,始得与士君子揖让,进退周旋。方将沐而薰之,自与人齿。秀才首迂玉趾,贽以长笺,升自宾阶,肃有仪矩。开函启纸,粲然词章。盖夫逃于虚空,闻足音而尚喜;友于贤者,况邦士之所推。愿斥簿领沉迷之劳,以从闲燕仁义之乐。区区之意,言岂足殚。
【回谷城狄令启】
某启。此者县徒云至,书牍见贻,载道鄙文,曲加荣奖。伏以某官以文饰吏,学古任官,讲事劝功,修旧起废。示之典礼,固已警于愚民;刻以铭文,又将贻于来者。足见仁人之意,非惟吏最之优。顾尔讷辞,矧非善叙。已然之诺,将止以奚能;既出之言,虽追而莫及。岂敢逃于众诮,但虑玷于清猷。惭愧之诚,敷陈罔罄。
【上执政谢馆职启〈康定二年十二月〉】
修启。今月日,蒙恩以本官充前件职者。受命之始,荣惧交并。
伏以国家悉聚天下之书,上自文籍之初,六经、传记、百家之说,翰林、子墨之文章,下至医卜、禁祝、神仙、黄老、浮图、异域之言,靡所不有,号为书林。又择聪明俊之臣以游其间,因其校雠,得以考阅,使知天地事物,古今治乱,九州四海幽荒隐怪之说,无所不通,名曰学士。一日天子阙左右之人,思宏博之彦,出赞明命,入承顾问,遂登宰辅,以厘百工,一有取焉,多从此出。所以平居优游,崇奖其业,馆以禁署,食于太官。《诗》菁莪之育人材,《易》鼎饪之养贤者,凡在兹选,得非茂欤?
然而廪重职闲,则未免尸禄;官无吏责,则可容幸人。若修者,以寒陋之资,被文艺之举,自初营职,已与书筵。于时上有鸿儒侍从之才,下多群贤论撰之众。而修方被罪谴,窜之荆蛮,流离五年,赦宥三徙,山川跋履,风波雾毒,凡万四千里,而后至于京师。其奔走之役,忧思之劳,形意俱衰,岂暇旧学?比其来复,书已垂成,遂因众功,岂有微效?奏御之日,凫雁而前,例蒙褒嘉,正以职秩。虽因时而幸会,实有于面颜。
此盖伏遇某官,柱石之功,佐佑明主;钧衡之任,进退百官。方畴众劳,不忍独弃,遂令忝冒,出自生成。在于颛愚,何以论报!虽未能著见德业,以称君子教育之仁;犹可以作为歌诗,称颂圣朝功化之美。过此以往,未知所裁。
【回滑州知郡启〈庆历三年四月〉】
伏审某官显膺美诏,移领陪藩。凋弊之民,方仰思于惠煦;抚绥之术,况旧著于政谣。猥以下僚,获陈大府;近膺朝命,俾擢谏垣。实自揣于非才,岂敢同于饰让?日祈聪睿,哀此孤蒙,庶所请之典从,即依仁而有幸。凡云瞻企,但切欣愉。初暑方隆,就涂甚迩,伏惟上为邦国,倍保兴居。
【回贺环庆帅天章滕待制〈宗谅〉谢赐龟紫启〈庆历三年〉】
伏以龟紫之重,唐制所难。武元衡、牛僧孺为宰相,裴度为中丞,李宗闵为学士,方有是赐。圣朝推恩庶位,半乎朱蓝。然被之则负器艺兼名实者,惟一人所贵。恭惟知府待制,历谏局以蹇正闻,领麾守以惠养及。临边镇静,训士精研。岁功遽成,时议颇郁。果褒三品之丽,特焕五府之光。其在欣慰,增倍众多。展庆未皇,麾毫为赠。载仰明庭之命,如瞻君子之容。
【谢知制诰启〈庆历三年十二月〉】
此者蒙恩,授前件官并职者。祗荷宠灵,不任战惧。伏念某学非逮古,材匪适时,励孤进以立朝,偶四方之多事。虽圣聪广纳,获尽狂夫之言;而暗虑空劳,未闻愚者之得。方虞官谤,敢冀主知?擢自周行,尘于华选。代言禁掖,已愧才难;兼职谏垣,犹当责重。补报不可以浅,则忧愧不得不深。此盖某官过采庸虚,尝形奖饰,致兹忝冒,骤此宠荣。敢不勉拙以勤,誓身许国,上酬天造,次答己知。恳忄之诚,敷宣曷罄。
【上提刑司封启〈庆历五年冬〉】
伏念自临贬所,屡辱诲音。霜雪方严,见不凋之雅操;惠兰其意,佩可服之清芬。慰此孤危,奚胜感佩!某人学通治乱,识达古今,奋经远之才谟,慰甚高之议论。六条颁政,早钦善最之奇;列郡按刑,行迓陟明之典。隆冬式序,保履惟和。瞻企祷祈,交于诚素。
【回校理邵学士〈必〉启〈庆历五年冬〉】
伏审召试荣庭,升华儒馆。方思驰贺,遽辱飞笺。伏惟某人性禀生知,材惟秀出。学通今古,究明人事之始终;辞富典谟,焕发文章之雅颂。蔚然茂器,蔼著休声。惟上相之知人,务荐贤而报国。况此图书之府,素为俊彦之游。峻乃清资,岂止文翰之乐;兹焉养士,以取公辅之材。豪英既登,朝野共庆;顾兹沦谪,敢谓记存?已怀欣之诚,又积感铭之恳,患于涩讷,匪可殚陈。
【回河北安抚王〈骐骥〉启】
右修启。此者伏承显奉朝恩,峻迁使职,宠光甚渥,舆论佥和。卓然高世之才,久蕴经时之略。山川指画,千里如在于目前;帷幄坐筹,百胜无穷于术内。是宜听之前膝,副乃沃心,遂宽北顾之忧,行正中权之任。敢期眷与,尚顾衰残,辱诲问以弥勤,积感铭之徒切。倾瞻企咏,兼集灵。
【回贾状元〈黯〉启〈庆历六年〉】
伏以状元廷评,行久著于乡书,声素驰于文囿,果先群彦,荣中甲科。英雄入于彀中,众称妙选;风采倾乎天下,争仰余光。盖以擢才之难,近世为重。趋好尚而成俗,则文章坐变其风;系利害于斯民,则公辅常由此出。一贤既进,拔茅皆可以汇征;一士以旌,劝善不劳于家至。得人之要,其利若斯。鸿惟治朝,臻此盛事。方深窃,遽辱惠音。顾惟弃置之余,宜此退藏之密。久稽裁叙,但切悚惶。
【回贺杨翰林〈察〉启〈庆历六年〉】
伏审某人荣奉宸恩,入升禁署,伏惟庆慰。恭以某人声猷峻立,德宇宏深。学洞渊源,焕发六经之蕴;文含纯粹,邈追三代之风。雍容侍从之华,柬注喁之眷,亟由星掖,入践銮坡。天邑之雄,虽暂烦于尹正;国钧之重,行即俟于畴庸。事业炳于丹青,勋德光于鼎鼐,实系缙绅之望,非惟祷颂之私。某幸守陋邦,遥闻美拜。迹宜藏密,非敢怠于致诚;恩厚记存,特辱垂于荣问。欣愉感愧,交集难陈。
【上都运待制启〈庆历六年夏〉】
昨者解官河外,窜迹淮ヂ,顾乃孤危,便于藏缩,虽瞻依之甚久,在讯候以阙修。某人天禀中和,材惟周洽。凛然风操,早肃于朝伦;蔚若谋猷,实裨于圣治。自辍从于侍从,暂临总于剧繁。足食强兵,虽并资于经画;先机别事,诚有系于安危。况成绩之已彰,伫褒功之不次。时炎燠若,天宇泰然,更冀珍调,以符倾祷。
【回贺李待制〈柬之〉启〈庆历七年九月〉】
伏审肃奉宠灵,峻升侍从。得贤之庆,固宜发于欢愉;待罪之人,方自思于藏密。遂稽驰贺,敢谓不遗;先辱荣函,可胜愧色?伏惟某官懿文经国,敏识造微,学探姬、孔之渊源,世济皋、夔之德业。立朝正色,凛风宪以载严;造膝沃心,赖仁言之甚博。遂膺简注,升著清华,上宽乃顾之忧,聊假有余之刃。作时霖雨,当均及于疲民;秉国大钧,实久于群望。凉秋之谢,严律将凝,冀为邦朝,善绥福履。
【贺文参政〈彦博〉启〈庆历七年九月〉】
伏以光膺制命,参秉国钧,爰择令辰,已谐礼上,伏惟庆慰。恭以某人学通系表,识照几先,懿文为大国之光华,伟望乃一时之柱石。上心所柬,适符赉弼之祥;舆颂载喧,久渴为霖之望。果膺宠数,式副具瞻。进退群材,运诚衡之轻重;调和元气,登至治于升平。然后正台衮以代天工,列功勋而铭庙器,符为元志,以重熙朝。某幸在陶熔,惟知庆。商秋式序,岁物方成,伏请上为邦家,精调寝膳。
【回贺集贤韩学士〈绛〉启〈庆历七年十月〉】
伏承被召试文,升华儒馆,伏惟欢庆。伏以某人天麟异禀,庙琏至珍,学通今古之渊源,言合质文之体要。英躔高步,群俊耸以望风;雄彀笼材,妙选称为得士。果膺帝柬,入耀书林。给札挥毫,耸如墙而骇目;奏篇称善,喧贵纸以传都。惟秘府之育贤,乃熙朝之盛美。优游岁课,岂铅椠之是专;选取国材,实栋梁之此出。蔚然茂业,奚测远涂?方怀跃之私,遽辱置邮之问。仰衔隆眷,徒切愧诚。冬序云初,天和善保。倾瞻感颂,交集灵。
【上致政王太保启】
某启。昨者太保还政王朝,荣归故里,暂留齐舫,云止陋邦。窃省孤危,方婴罪谪。逃虚易喜,盖人迹之罕逢;道旧为欢,矧平生之有素。特荷眷私之厚,不为位貌之严。金玉之坚,弗渝于弥久;松筠之操,独见于天寒。感慰所深,幽忧如释。舍舟趋陆,去险腾夷。怀组乡闾,虽暂伸于夙尚;追锋疾置,将入副于精求。惟期善卫襟灵,以迎休宠。
【回泗州通判勾龙都官书】
右修启。此者特蒙惠顾,远辱诲言,副以雄编,俾之拭目。通判都官识穷渊韫,学探本原。请于仁义之余,深得风骚之旨,杂然众体,各极其精。时无钟期,谁识高山之意;人非季札,岂知治世之音?矧惟朽拙之无堪,方幸退藏而自屏。敢期时彦,不我鄙遗,谕之累幅之勤,贶以百篇之富。四面之宫并奏,骤听于铿;三叹之音有余,岂穷于杳默。但骇夜光之投暗,徒令海鸟之惊魂。愧乏重言,以起连城之价;用为永好,惟期十袭之藏。感幸之诚,敷陈罔既。
【回和州通判启】
自睽风表,旷有岁时,邈绝奉于声尘,盖率奔于事役。幸兹邻郡,首辱诲言,缔缛旨之勤隆,若清徽之晤挹。政条关决,难久滞于材猷;台彦飞英,即入承于光宠。更希珍摄,以副祷祈。
【谢黄岩李主簿启】
伏念为邦诚乐,怀旧则劳。风月佳时,久辜燕集;文酒胜处,动渴清狂。亦惟爱忘,未弃疏外;猥蒙流问,但喜拜嘉。某官力学多文,射策得隽。枳棘甚贱,非翔凤之所栖;杞梓惟材,宜大厦之可用。穷冬不雪,多温少寒,勾稽之余,啬神为最。益期勤懋,庸迓升扬。
【回陈殿丞启】
伏念暌阔英猷,贸迁时。窜身穷僻,方便于自藏;惠问周隆,遽承于曲顾。钦雅材之高妙,播华誉以芬扬。贰政藩宣,谅难于滞俊;飞台阁,行被于宠迁。岁律斯回,阳和将布,善绥嘉履,以副愿言。
【贺文相公拜相启〈庆历八年正月〉】
伏审就降命书,入持宰柄,伏惟庆慰。恭以某官际天蕴识,名世标才,以文章甲贤科,以忠义挺臣节。华要之选,翱翔逮周,素蕴内充,所临必最。化行右蜀,政贰中枢。属边寇之肆狂,仗使威而殄灭,暂形筹略,已取荡平。还居庙堂,副圣主仰成之意;坐调鼎鼐,洽群生咸遂之和。凡被陶熔,皆知颂;矧居庶列,实倍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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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六·表奏书启四六集卷七
◎书启六十五首
【与晏相公〈殊〉书〈皇元年〉】
春暄,伏惟相公阁下动止万福。修伏念曩日相公始掌贡举,修以进士而被选;及当钧衡,又以谏官而蒙奖擢。出门馆不为不旧,受恩知不为不深。然而足迹不及于宾阶,书问不通于执事。岂非飘流之质愈远而弥疏,孤拙之心易危而多畏?动常得咎,举辄累人,故于退藏,非止自便。今者偶因天幸,得请郡符。问遗老之所思,流风未远;瞻大邦之为殿,接壤相交。因得自伸恳悃之诚,庶几少赎旷怠之责。伏惟相公朝廷元老,学者宗师,尚屈蕃宣,行膺图任。伏惟上为邦国,倍保寝兴。企望旌麾,无任激切。
【答胡秀才启】
修启。窃以考行选贤,故人皆修德而自厚;论才较艺,则下或炫己而忘廉。诚诱养之道殊,致进趋之势异。浸久之俗,益薄恶而可嗟;习见为常,遂安恬而不怪。伏以秀才学优坟史,词富文章,能力行以自强,方韫藏而待价。岂期误举,遂尔遗材!惟贤食之不家,顾良时之难得。譬夫饿者,虽耻嗟来,因而无言,亦将不及。既一惭之莫忍,遂两讼以交兴。逮乎究穷,果自明白。矧朝廷之选士,惟寒俊之是先,虽尔初屯,理将后得。必也莅官学古,为政临民。当狱讼而平心,视斯为戒;利公家而忘己,效此必争。苟终身之不回,虽一眚之何患?如此,则圭璧之玷,犹或可磨;日月之更,其将皆仰。至于较定能否,明辨是非,形长者岂度之私,貌妍者非鉴之惠。但惭浅识,惟竭至公。渔者让泉,思古人而莫见;私门受谢,亦鄙志之不为。
【辞副枢密与两府书〈嘉五年十一月〉】
右修启。伏奉制命,特授依前官充枢密副使者。闻命若惊,抚躬无措。伏念修禀生孤苦,赋性拙疏,才不足以适时,少本无于远志,早迫逮亲之禄,学为应用之文。而自叨尘侍从之联,荏苒岁月之积,初无实效,少补明时。中被谤谗,固多忧而速老;素非强力,加困病以成衰。白首禁林,厚颜时彦,方欲自请江湖之上,渐谋田亩之归。屡沥危诚,未蒙恩许,敢希圣选,登贰枢庭。夙夕内循,俯仰惟惧,已形恳奏,期必寝停。伏望昭文相公借以闵怜,察其悃迫,幸因对见,特为开陈,俾遂牢辞,庶安常分。谨奉状披闻。
【又谢两府书〈嘉五年十一月〉】
此者叨膺圣选,俾贰枢庭。涣命已行,循涯匪称。伏念修学非臻奥,才不逮中,仰属昌期,猥尘朊仕,抱孤忠而自许,顾独立之易危。窃比古人,每常嗟其巽懦;有志当世,徒自愧于衰迟。虽策励之愈勤,信技能之奚取?久尸厚禄,进无补于高明;屡乞方州,冀渐谋于退缩。敢期误宠,缪及匪才?此盖伏遇昭文相公,协赞大猷,翊宣元化,为时柱石,持物权衡,急于甄才,过及庸品。第坚一节,力勉不能,上酬聪睿之知,次答陶熔之赐。
【谢参政与两府书〈嘉六年闰八月〉】
宠兼忧而并至,恩与责以俱深。叩让靡从,抚循无措。伏念修禀生孤懦,赋识迂愚,力微非致远之才,学陋无适时之用。徒缘士类,早借称扬。幸会圣时,过加奖擢,既叨尘于侍从,遂窃与于谋谟。待罪枢庭,顾无分而可录;备员政府,用累日以叙升。岂惟致寇之虞,奚逭旷官之诮?此盖某官心存体国,道广济时,谓庶政之交修,必群材之博取,误加品目,俾玷光灵。虽冥拙之无知,岂忘感励;苟疲驽之可策,尚冀涓尘。鄙讷之诚,敷陈罔罄。
【回池州吕侍读〈溱〉谢到任书〈嘉八年春〉】
伏承祗奉明恩,已临善治,虽未充于士望,聊有渐于复亨。深虑危心,君子固尝多难;处穷与否,昔贤因以知人。矧远器之莫量,伫华涂之归践。过承谦挹,曲损谕言。感愧之诚,敷宣罔既。春和在候,福履增休。
【英宗覃恩转官回前两府贺书〈嘉八年四月〉】
叨膺涣渥,叙进官联。祗荷恩荣,岂任战惧。伏念某识非周物,学不逮人。蒙先帝之误知,自诸生而奖擢,久尘侍从,蔑著声猷。不图衰病之龄,进备政机之贰。幸久安于无事,容充位以素餐。未知报国之方,遽结遗弓之恨。属皇明之继照,均庆万邦;发大号以惟新,推恩一切。致兹滥及,莫获恳辞,内省庸虚,实虞颠覆。此盖某官为时元老,协德一心,言成华衮之文,志乐菁莪之育,素加品目,遂至叨逾。方怀感励之私,遽辱诲存之枉。佩铭悚愧,交集襟灵。
【回文相公辞起复使相判河南书〈嘉八年四月〉】
伏承光奉制书,起从哀次。未皇驰贺,特辱贻函。伏惟留守太师相公望重缙绅,道高岩庙。出处之际,系中外之重轻;驰张有宜,兼将相之文武。蔚为元老,柬在先朝。虽孝性之隆,专守经而执礼;而权时之制,或以义而断恩。副圣君仄席之思,见忠臣许国之急。谅难遵于固避,幸勉屈于至情。修方与苍生,同兹引领。遽烦诲谕,但极感。
【回富相公〈弼〉辞枢密使书〈嘉八年五月〉】
此者伏审光膺制命,登赞国机,涣号始行,群情胥悦。伏惟枢密相公缙绅旧德,社稷元勋。维石岩然,朝廷以为轻重;长城隐若,中外系其安危。向由执礼以居忧,重于至性之难夺。圣君仄席而劳想,枢庭虚位以待贤。自闻召节之来归,故虽行路而相庆。矧惟庸昧,早辱知怜,幸陪副贰之联,得企光尘之末。赖庇冀逃于罪戾,望赐有过于苍黔。敢谓谦,例贻诲翰。罔知承命,但极感。
【又回富相公谢书〈嘉八年五月〉】
伏承显奉制书,茂膺宠数,伏惟欢庆。伏惟枢密太师相公学优孔、孟,道协皋、夔。屏于万邦,申伯之兼文武;秉乎一德,仲山之不刚柔。嘉谋早著于先朝,时望久隆于岩石。属嗣圣继明之始,乃宵衣讲治之初,首速元臣,来还宰席。三接之际,群心以安。出纳枢机,虽为于要任;调和鼎鼐,当正于鸿钧。始塞舆谈,实非私论。敢期谦眷,曲示诲函,既深跃之诚,复积悚铭之抱。
【回郑〈獬〉钱〈公辅〉二舍人谢】
新除书〈嘉八年八月〉
伏承显奉制恩,升华禁掖,允膺圣选,式协舆谈。朝廷之体尊严,王者之居渊默。德泽宣布,必使入人心之深;号令发挥,而能鼓天下之动。惟是代言之任,实资博古之英。伏惟某官履行敦方,材猷敏茂,蔼一乡之佳誉,掩众俊以名科。通达古今,固已优游于儒学;出入侍从,是宜顾问于清闲。果被佥俞,并司典训。竦万方之视听,追三代之文章,遂升荣涂,益奋贤业。共庆得人之盛,方深窃之私。遽辱谦,特贻诲翰。感铭之素,敷叙奚殚。
【回皇子神宗辞使相封淮阳郡王书〈嘉八年九月〉】
伏承光奉制书,峻膺宠数,伏惟欢庆。窃以命官有秩,正上下之等威;制礼缘情,以亲疏而隆杀。惟是国家之旧典,盖推天下之至公。郡王相公识禀诚明,学穷原本。笃于乐善,因天性之自然;举必有仪,秉君子之常德。地崇冢嗣,望著宗英,兼升将相之荣,显被山川之锡。有光典册,允协朝佥。岂谓仁私,曲贻诲翰,感铭之素,敷述奚殚。
【与安抚密学启】
伏自安抚密学显奉宠灵,出分寄任。边氓被德,蔚兴襦之谣;宸眷倚材,隐若金汤之固。实借威名之重,即畴勋绩之华,入践廊庙之崇,以副缙绅之望。祁寒在候,福履凝休。瞻颂倾虔,罔殚庸鄙。
【贺延州程太尉〈戡〉加节度使再任启〈治平元年〉】
伏审赐节中宸,建侯巨屏,伏惟庆慰。恭惟太尉阁下刚明禀哲,纯一端诚,嘉猷夙著于本朝,伟望尤先于旧德。久郁岩廊之用,屡淹藩翰之居。惟关陕之一方,苦干戈而累岁。用兵之后,疲伤尤急于抚绥;难信之盟,丑黠宜先于经制。是膺帝眷,实允朝佥。大纛高牙,虽暂烦于节度;鸿钧元鼎,行即俟于登庸。乃公议之久然,匪私情之独祷。春阳式序,幕府肇开,伏惟上为邦家,精调寝膳。
【转吏部侍郎回谢亲王书〈治平元年五月〉】
祗膺涣渥,交积兢惭。伏念某学问不强,颛蒙自守。流离当世而寡合,幸会先朝之误知,拔自众人,俾参国论。而属承祧嗣庆,布治惟新。以圣主而责愚臣,方怀惕惧;假小人而乘大器,岂不齐颠?故当成命之初行,屡竭愚诚而必请。而君恩至笃,天听莫回。此盖某官借以余光,致兹冒宠。仍贻诲翰,曲赐褒扬,感佩之私,敷陈罔既。
【回颍王书〈治平元年六月〉】
右修启。伏承显膺帝制,荣启国封,伏惟欢庆。某官宇量闳深,机神敏悟,玉质非由于追琢,天姿自发于纯明。德盛地尊,乃王家之屏卫;色温言厉,为宗籍之表仪。顾惟爵秩之崇,实系朝廷之体。真王锡号,盖遵有国之彝章;宠命始行,方惬至公之舆议。岂期谦挹,曲示诲函。感戢之私,欣瞻并集。
【贺颍王书〈治平元年六月〉】
右某启。伏承显颁帝制,荣启国封,伏惟欢庆。某官纯茂凝姿,温仁秉哲。济之学问,而以广其业;履夫崇高,而能守以谦。蔚然德誉之隆,式是宗藩之列,遂膺典册,进位真王。胙之土以建邦,实资亲屏;爵于朝而示众,盖匪私恩。方宠命之初行,听佥言而惟允。莫遑伸庆,徒积欣瞻。
【回宋相公〈庠〉谢除司空致仕书〈治平元年十二月〉】
右修启。伏承显奉制书,入膺召节,遂谐归政之请,兼升论道之崇,伏惟庆慰。司空相公道觉天民,学臻圣域。两朝硕望,文武兼资;四海具瞻,缙绅取法。虽欲优游于进退,实系轻重于朝廷。矧初政之日新,方任人而图旧,所以奏封累上,眷遇弥隆。终于雅志之重违,难徇舆情之所惜,耸高风以励偷俗,介眉寿而膺百祥。若贤若愚,以荣以祝,况惟庸懦,早荷知怜。方深欣颂之私,遽辱诲存之厚。感铭之至,敷叙奚周。
【回文相公谢服阕入觐书〈治平二年〉】
右某启。伏承荣奉制恩,显膺宠典,伏惟庆慰。恭惟相公道兼文武,功著鼎彝,言行缙绅之表仪,出入朝廷之轻重。自执至情而不夺,勉从制礼之难逾,爰被徽章,遂趋召节。介圭来觐,方优体貌之隆;前席嘉谋,即正弼谐之任。实系士夫之素论,岂惟朽拙之焉依。敢谓谦,特贻诲翰,感铭之至,欣交深。
【又回文相公服除迁侍中移判永兴书〈治平二年四月〉】
右修启。窃承显奉制恩,荐膺宠拜,伏惟欢庆。恭惟太师侍中器深宏达,业茂经纶,驰张文武之才,出入将相之任。而日者来觐冕旒之邃,喜闻履舄之声。从容话言,固多仁者之利;体貌耆哲,是惟先帝之臣。宜加异数之优,以为一面之重。虽方劳于忧顾,借有素之威名。然而患轻四支,不足爬搔于虮虱;坐制万里,理当根本于朝廷。即期廊庙之来归,始慰士夫之素望。过蒙谦挹,曲示诲言。趋宾以无由,积感而徒切。
【又回文相公辞避枢密使启〈治平二年四月〉】
右修启。此者伏承显膺制命,首赞枢庭。伏惟某官业茂两朝,望崇百辟。向自入亲法座,欣体貌于元勋;出抚西师,借威名于犷俗。然而筹谋当出于帷幄,根本固在于朝廷。果兹暖席之未遑,已被追锋之迅召。扬庭诞告,方喜动于朝绅;仄席来仪,固渴闻于嘉话。窃承谦挹,尚欲逡巡,敢谓不遗,亦贻善诲。即期前贺,但切感铭。
【回杭州蔡端明〈襄〉谢到任书〈治平二年十月〉】
右修启。伏承出领要藩,已谐礼上,伏惟欢庆。某官刚毅体仁,粹明迪哲,直道信于中外,高风凛乎缙绅。顷烦持橐之清资,盖赖富民之余术。经纶之业,蓄素蕴以未施;偃息于藩,邈冲怀而自远。虽重违于诚请,实深郁于舆情。谅暖席之未遑,即追锋而迅召,遂登大用,顾匪私言。寒律向严,神襟善啬。瞻凝感著,交集灵。
【回吴侍郎〈奎〉辞副枢书〈治平四年二月〉】
右修启。伏承显奉制恩,宠升枢近。伏惟某官才兼文武,业茂皋、夔,左右帷幄之谋谟,出入朝廷之轻重。自丁至戚,暂解繁机,执丧礼以过哀,虽君命而难夺。祥琴甫御,召节甚严。尚少郁于登庸,姑复还于旧物,光辅一人之新政,式副四海之具瞻。敢谓谦,曲贻诲翰。方属卧漳之告,莫申贺厦之诚,感之私,敷陈罔既。
【回谏院傅龙图〈卞〉攀违书〈治平四年三月〉】
修猥以非才,久窃重任,报效初无于毫发,怨仇已积于丘山。近蒙睿恩,曲徇诚请,与之近郡,俾养衰年。荷圣主之保全,赖公朝之议论,俾获奉身而退,方怀去德之思。谏院龙图舍人深闵孤危,特迂诲翰。意爱勤甚,有逾平时;风义凛然,可激薄俗。仰止门仞,莫遑叙违;铭之肌肤,永以佩赐。瞻依之恳,敷道奚周。
【亳州到任谢两府书〈治平四年三月〉】
修此者祗荷朝恩,出分郡寄。退循忝冒,徒积兢惭。伏念修学知行己,而智不周身;才匪适时,而任参大政。用过其量,危而必颠,乃物理之宜然,偶天幸而获免。昨以怨仇并作,谗谤交兴。盖逢尧、舜之聪明,方与夔、龙而左右,讲新至治,销伏狂邪。而市虎之言,虽惊于众听;投豺之恶,遽屏于远方。得逃九死于非辜,实荷更生之大赐。今者特蒙睿眷,深察孤忠。乐土近藩,已曲从于私欲;清资显秩,仍过窃于宠灵。舍衰疲勉强之劳,就空旷逍遥之适。然而坐思补报,叹心存而愿违;却视风波,犹寝惊而梦噩。顾获全身而至此,岂非宰物之深功?仰佩恩私,但铭肌骨。
载念修以至愚之朴陋,蹈可畏之危机。徇物从时,既昧自容之计;拂衣远去,又无先见之明。惟贪得于暮年,致以身而取辱。而识虽不早,悔尚可追。至于缉风雨之敝庐,治松菊之三径,少假岁年之顷,即为田亩之人。固将追野老而行歌,永陶圣化;恃仁人之在上,必保余生。尚有斯诚,犹烦再造。炎方盛,机务至繁,上为庙朝,精调寝膳。瞻依之恳,敷述奚周。
【回颍州通判杨虞部书】
修启。兹者赴郡假涂,久留宾次,过承眷与,日接宴言。遽此暌违,实增感恋。但以尼车之始,视职方初,虽云陋邦,粗有人事,加以大暑,遂成病躯。旦夕之间,方思布款;急遽之至,先以惠音。且承别来,福履清胜。修以衰朽,得此退藏。如夙昔之所闻,皆少过于其实;惟寂寞之为乐,须渐久而益佳。余非悉谈,更冀多爱。
【回西京留守韩侍郎〈贽〉书〈治平四年六月〉】
右修启。此者祗荷朝恩,出分郡寄。顾惟庸妄,早乏声猷,才非经济之谋,位玷光华之宠。进陪国论,无补于休明;动触祸机,可嗤于朴戆。赖圣神之烛理,获终始以保全。许解要权,俾逃重责;仍分善地,以养衰龄。留守龙图侍郎清德镇浮,纯诚接物,曲敦故旧,不我鄙遗,远形诲奖之言,以慰孤危之迹。嗟时久薄,孰为金石之交;因岁大寒,方见松筠之色。凛然高谊,可激偷风。永佩恩私,但铭肌骨。晤言未遂,溽暑方隆,更冀珍调,以符瞻咏。
【回宝文吕内翰〈溱〉书〈治平四年九月〉】
右修启。兹者伏承宝文内翰被召禁林,升华内阁。仰惟道德名望之老,久淹言语侍从之流。以望之之忠诚,兼孔光之慎密。岂止典谟润色,朝廷遂变于斯文;固已朝夕论思,天下获受其阴赐。虽未正秉钧之任,而姑副仄席之求。凡在缙绅,皆同庆;况于庸鄙,最荷知怜。而多病早衰,思乞骸而已久;因闲成懒,顾与世而益疏。岂无向慕之私,殊阙寝兴之问。敢期惠眷,先辱诲言。世路多虞,方叹风波之恶;岁寒已甚,始知松柏之心。感慰之深,敷陈奚既。清霜戒候,内直方严,惟冀珍调,以符瞻咏。
【贺枢密使吕太傅〈公弼〉书〈治平四年〉】
右修启。伏承显膺宠典,登进枢庭。成命始行,舆言佥允。伏惟某官存诚直谅,蹈道中和,学臻三代之英,世济八人之美。论思献纳,已多补益之勤;谟明弼谐,久韫经纶之业。三朝眷遇,一德老成,尚虚黄阁之居,姑正紫枢之位。坐筹帷幄,方资制胜之谋;正席钧台,始慰具瞻之望。顾惟衰朽,早辱知怜,惟与苍黔,同深庆。
【贺韩相公〈琦〉罢相转司徒两】
镇节度使判相州书〈治平四年冬〉
右修启。伏审荣被恩俞,勉从恳请,极便蕃之宠命,均休逸于名邦。伏惟司徒侍中诚明发挥,德业久大,三朝顾遇,百辟表仪,挺金石之纯诚,当国家之大事。上所取信,有疑决于元龟;民之具瞻,为望重于九鼎。属圣神之嗣统,方毗倚于老成。而功高不居,志确难夺。爰并推于异数,用显答于元勋。孰不秉旄,讵有兼持于双节;昔尝衣锦,今而盛服于九章。极古今儒者之至荣,保进退君子之全德。顾惟庸懦,久辱知怜,聆诞告之颁行,极私诚之窃。隆寒戒候,大旆启行,伏惟上为庙朝,精调寝膳。倾依瞻颂,笔舌奚殚。
【回青州吴资政〈奎〉书〈治平四年〉】
右修启。伏承光被制恩,出临藩服。斯民之幸,将蒙岂弟之仁;有识所嗟,共惜忠贤之去。伏惟资政侍郎智周物表,性自诚明,学穷仁义之本原,识达古今之治乱。匪躬之操,出入三朝;秉心不回,进退一德。方圣神之嗣统,赖耆哲以倚衡。送往事居,其勤亦至;沃心造膝,为益已多。毅然君子之刚,卓尔大臣之节,信于中外,明若丹青。虽就逸均劳,暂倚殿邦之重;而用人图旧,谅难暖席之安。顾惟衰退之踪,终托光辉之末。隆寒戒候,大旆启行。上为庙朝,精调寝膳。
【回陈州王密学〈陶〉贺冬书〈治平四年〉】
右修启。天心来复,七日之亨有初;阳气潜萌,万物之生以此。兹谓履长之庆,宜膺多福之祥。伏惟某官性禀纯诚,识穷至韫。讲明道德,是惟旧学之臣;启沃谋猷,蔚有嘉言之话。暂遂偃藩之便,已劳侧席之思;即膺图任之求,庸慰具瞻之望。顾惭衰朽,方卜退藏,自期田亩之获安,惟幸仁人之在上。倾依祝咏,交集灵。
【回谏院吴舍人〈充〉书〈熙宁元年二月〉】
右修启。伏承光奉制恩,入司书命。得人为盛,舆颂同欣。伏惟某官器禀纯明,道探渊蕴。清名峻望,独映于一时;硕学高文素推于群彦。果被上心之柬,进膺宠命之华。红药翻阶,直禁垣之清切;紫荷持橐,陪法从以雍容。文章追三代之风,号令警四方之听。允归鸿笔,增重本朝。顾惟衰朽之退藏,方与缙绅而窃。岂期谦眷,特枉诲函,感服之私,敷言罔既。
【与开封知府吕内翰〈公著〉书〈熙宁元年四月〉】
伏自某官辍从迩列,暂领陪藩。窃顾愚蒙,获兹庇赖;载惟孤拙,每荷优容。积于佩德之诚,无异遗民之爱。恭惟入趋宸,荣署天畿,仰匪日以政成,即畴贤而柄用。始兹溽,宜乃高明。伏惟上为邦家,精调寝膳。
【回王先辈〈安国〉谢赐及第书〈熙宁元年〉】
某启。伏审先辈显承严召,明试雄文。立若堵墙,骇笔端之洒落;程之衡石,留帝览以称嗟。遂膺赐第之荣,式副求贤之意。讲明仁义之奥,久以充中;发挥德业之光,实从兹始。凡居交旧,孰不欣愉?雅眷不忘,惠音斯及,其为铭佩,难罄敷宣。
【谢判大名府韩侍中惠书启〈熙宁二年夏〉】
右修启。伏念东秦僻处,在海一涯;全魏相望,溯风千里。特枉惠音之问,实惟眷与之私,兼承镇抚之余,克集休祥之。伏惟某官道优文武,业茂皋、夔,为百辟之表仪,首三朝之勋德。从容进退,虽不有于成功;出入勤劳,实未忘于忧国。顷遂便藩之请,岂遑暖席之安。属北州大震之灾,加仍岁氵存饥之后。流亡殍踣,民未复于故居;招辑绥来,上方倚于元老。岂不少烦于思虑,夫何暇顾于衰残?乃知才大经纶,固多余裕;契敦道义,出常情。辱知己之既深,辄忘言于叙感。统临寄重,炎燠时繁,更祈上为邦家,精调寝饣束。即还大用,均福群黎。蕞尔孤生,但同舆颂。
【回宫教丘寺丞书〈熙宁三年六月〉】
右修启。不聆嘉话,忽已再期。晚节无堪,久思归于南亩;上恩未忍,犹复委于东州。但谋屏迹以深藏,敢冀时髦之枉顾?远贻诲问,实慰病衰,示之进退之方,励以始终之节。爱人不苟,知君子之用心;服义甚高,俾懦夫之有立。仰衔眷与,徒极佩铭。载嗟疾恙之攻,兼以年龄之迫。虽请缨自效,岂不窃慕于功名;而伏枥已疲,第恐难胜于鞭策。未期披款,徒以倾驰。暑伏方炎,襟灵善啬。区区之恳,敷布奚殚。
【回李舍人〈寿朋〉书〈熙宁三年冬〉】
右修启。此者伏承显膺宠命,入直禁垣,台阁登贤,缙绅共庆。舍人器涵闳远,德蕴纯深,讲仁义之渊源,极天人之精。备言语侍从之列,承清闲顾问之荣,时望蔚然,与舆谈久属。果被上心之柬,进司书命之严。惟帝制之坦明,必训辞之深厚。金相玉振,焕三代之文章;雷动风行,警四方之耳目。遂归鸿笔,增重本朝。顾惟衰病之余,敢辱眷勤之贶?遽先惠问,益认谦。感服欣愉,敷陈罔既。
【贺王相公〈安石〉拜相启〈熙宁四年冬〉】
伏审荣膺帝制,显正台司,伏惟庆慰。伏以史馆相公诚明禀粹,精穷微。高步儒林,著三朝甚重之望;晚登文陛,当万乘非常之知。论道黄扉,沃心黼,果被往谐之命,遂膺爰立之求。左右谋谟,方切倚衡之任;缙绅中外,益崇岩石之瞻。窃顾病衰,恪居官守,莫陪班谒,徒用驰诚。春序布和,政机惟密,伏惟上为邦国,精调寝兴。欣之诚,叙陈罔既。
【致仕谢两府书〈熙宁四年六月〉】
某启。此者获解郡章,许归田亩,荷圣君之念旧,越常典以推恩。内自省循,惟知感涕。伏念某猥以一介之贱,幸会千龄之期。学业素荒,早接俊游之末;谋谟无取,晚陪国论之余,讫于报效之蔑闻,徒蹈危机之可畏。而年龄迟暮,疾病侵攻,乃以难强之筋骸,坐尸逾分之荣禄。自陈恳悃,颇历岁时。犹蒙上之哀怜,久乃赐其开可。奉身而去,怅负国之已多;受宠至优,但扪心而自愧。此盖伏遇某官权衡万物,佐佑三朝,思辅治于和平,务敦行于仁厚。不遗故旧,期俗革于偷风;过借宠光,俾民知于爱老。致兹涣渥,并及衰残。已自屏于明时,惟永藏于大赐。
【代辞胥学士启】
某闻驽蹇之材虽谢,终恋于故轩;颉颃之羽方归,尚怀于广厦。何则?物由时制,质以愿违,瞻后来以不遑,岂卑飞而自适。矧在最灵之品,优叨再造之仁。拘文宪以难逾,舍藩墙而轻去。翩如秋带,临一水以将归;Ъ若晨霞,与孤舟而遂往。恩渥山积,感绪丝棼。
窃念某材实懦庸,识惟<黑>浅,谬偷生于人壤,获遘幸于王涂。弓冶传家,耒耜遵业,尝畏圈牢之诮,乐闻《诗》、《礼》之言。逮过弱龄,粗坚苦节。且亲闱就养,宦路随方,西走巴ク,南浮江ㄛ。登稽山而访古,学谢前良;历剑阪以刊铭,文惭往哲。何尝不清徽于朝闼,咏鸿藻于圣门。丈席是依,寸晷惟竞,仅偕童刻之技,终无老成之风。性既愚而不移,齿及壮而自惕。
幸遘当阳求士,上哲持衡,勉趋翰墨之场,滥齿孝廉之举。袍纷纷而若雪,志凛凛以怀霜。鉴本无私,敢逃于蚩鄙;科非有备,遽荷于甄收。玷妙简以惟精,抚微生而何幸。洎春闱之较艺,叨云陛以策名。山木呈材,自选抡而为器;冶金效用,荷熔造以成功。进匪时来,幸由恩假。
自此从风宦牒,授任选台,俾外掌于司刑,寻参荣于军幕。幸莅熙熙之壤,姑随冉冉之趋。若乃民命所矜,在一成而致慎;宪条具设,知五听之惟难。允非干明,曷副钦恤?而某身专吏局,世匪法家。象斗之制斯严,肇闻甲令;磔鼠之能素寡,举乏片言。矧乎人有刻木之嫌,口擅铄金之利,或行如黠虏,或巧过腾猿。居多纳履之防,愿奉酌泉之戒。事机匪一,识局难周,惟旷弛之是忧,在宪章而可惧。弱羽未沉于泥滓,福星聚列于珠躔。
幸遇某官,京辅移辕,军牙莅政。金鳌虚署,久稽上笏之荣;银兔分符,实重专车之任。抚治纲之大振,使讼牒以浸销,茂草鞠扉,甘棠蔽坐。不谓斗筲之役,载依旌之门,荣立府庭,恪奉条教。卿云之荫虽广,润及于纤荆;冬日之爱至高,惠先于一物。降包荒之大体,示含垢之深仁,赐以雍容,优其颜色。常与言于麈柄,许献技于铃斋,曲矜蹇蹇之躯,过损循循之诱。
重念某襟灵不爽,道艺非优,自窃吹于秀科,颇空食于官舍。尝欲温故于案几之暇,励力于岁月之余,冀少益于颛愚,庶上裨于亨遇。而寡闻自任,格奚胜?学圃遂荒,整一经而不治;文绪难绎,惧弥日而无成。露狂狷以居多,黩聪明而为甚。断无他技,动乏所长,徒祗事于麾旄,固无施于尘露。
岂谓伏蒙某官恢山薮之量,纳菲葑之言,曲掩疵瑕,荐加题品。褒采一介,靡遗五管之微;甄拔下流,有过众人之遇。举空疏之器,爰定品于优长;饰暗弱之姿,将类能于开敏。矜其拙效,嘉乃妄庸,上辱哲明,曲型表荐。且俾预官联于毂下,参器使于民间,苟检操之有渝,引简书而共守。
所念名编桂籍,已尘玷于大猷;迹厕金台,复叨居于始赏。恩逾素望,理迈常均。永怀肉骨之私,宁止捐躯之报!方幸辉光未运,使节少留。愿旅翮之有依,适谐栖集;何飞蓬之易转,遽至飘离。俄及戍期,倏辞藩岳,结课蔑闻于最赋,省躬幸免于常刑。初履有光,优慈是赖。而自解曹符而退处,终岁律以寓居。荷眷待以特殊,沐沾濡之至泽,越后筵之礼分,接右席之宾仪。置酒梁园,几逢于美景;观容相圃,屡奉于清欢。给舳舻以备行,假舆台而补乏,士林增耀,民巷改观。今则已揆良辰,将还旧筚,违乐郊而去德,恋大幕以销魂。行当闻优诏于涂中,候归サ于日下。瀛洲秘局,式瞻侍从之班;温树近司,永托陶熔之造。愿趋槐府,获效蓬心,揽涕叙诚,陨首誓报。卑情无任。
【代人辞官状】
温辞甫及,渥命骈臻。窃用退思,匪遑祗受。伏念某本以孤宦,托于盛时,专室之性甚愚,外廷之游粗足。寅缘圣奖,宠滥朝荣。属潜邸之署官,首膺表擢;陪学黉之讲道,无所发明。旋预政机,益承恩纪,钦缵图而布庆,亚司会以名官。隘薄奚胜,深惧覆于公饣束;毫分未报,自愧食于土毛。而乃曲被宸慈,骤隆礼秩,既褒异于邦爵,复登贰于天官。震悸来并,墨无措,已陈车府之奏,冀息乡校之讥。方听俞音,尚希旧贯。伏望某官轸念庸识,鉴谅危衷。享其所宜,勿使其进冒;诚有所诉,特示于保全。获追寝于恩章,实有依于德荫。
【上李学士启】
某猥策草茅之愚,近膺寒素之日。沿宦牒而便道,许以过家;入里门而下趋,遂兹税鞅。想孤生之弱植,早自困于无津。窃希上国之并游,偶以诸生而著录,久弹镡于外舍,托推毂于名卿。然而泰机后门,最嗟于晚出;兰台雅聚,本格于清流。某官ε履起迎,一顾增价,借以左右之誉,视如子姓之亲。辱谢公之齿牙,怜其未立;经平子之题目,时不敢更。遂凭外奖之华,获致荣阶之渐。仰衔殊遇,阴誓铭藏。至于当便坐而执经,对诸公而隶笔。闻麈尾之余论,入于耳而不忘;得师门之一言,书诸绅而故在。越流离于下国,怅洵远于崇闳。在阴鲜欢,岁峥嵘而倏尽;逃虚既久,音謦咳而不闻。逖仰堕之庭,岂胜疲马之恋?
【又上李学士启】
某启。伏自学士被渥帝宸,跻荣史局,尝贡跃螽之恳,谅尘隐几之观。然而偃宣父之风,草蒂何胜于余暖;望长安之日,葵心愈属于爱辉。计六气之顺调,降百祥而穰简。恭以学士星奎禀粹,玉镇凝华。敏学兼该,复一变而归乎道;美文鼓动,导元气而泄其和。自丁千载以亲逢,出协五灵而瑞圣,当天下之第一,履大名而久居。爰属国家盛纪无疆之休,慎求良史之实。仰惟俊望,允彼佥谐,入聚石渠之书,坐擅鸿都之笔。毕圣人之能事,曲畅大猷;约《春秋》而谨元,修明旧法。乙其处者三月,上览以忘疲;勒成书于一家,官藏而永秘。益注帝心之柬,行闻柄用之求。推相如之文章,坐朝而当大册;取公孙之儒雅,作相以绳群臣。岂伊纟由绎之勤,可滞久贤之业。窃揆妄庸之质,永怀栖庇之心。缇律已穷,凝寒方凛,冀保和倪之妙,益迎福履之绥。逖门墙,卑情不任。
【回颍州吕侍读远迎状〈熙宁三年〉】
右某启。某此者误恩擢任,嗟癃病之不堪;危恳力辞,蒙睿慈之垂闵。许从易地,俾养衰龄。方趋便道之行,适遂过家之乐。敢期雅眷,远辱惠音。虽瞻款之尚遥,若话言之已接。倾驰之素,欣感交深。谨奉状谢。
【与颍州吕侍读贺冬状〈熙宁三年〉】
右某启。伏以七日告期,候天阳之来复;百祥佑德,宜君子之承休。知府侍读侍郎经济嘉谟,论思硕望。宜风抚俗,一方式藉于镇临;献可告猷,三接伫升于近密。属迎长之届旦,当受祉于无疆。倾咏倾勤,敷宣罔既。谨奉状贺,伏惟照察。谨状。
【谢张先辈启〈明道前〉】
早者公步至,伏蒙以七言雅什一篇为赠者。承命之辱,拜赐甚嘉,亟沦心而玩辞,殆惊魂之去体。伏以秀才〈即先辈〉象舆禀异,庙连凝姿,服懿行以朋中,腾藉华而冒远。游圣门而入其阈,洞际天人之交;塞艺圃而漱其芳,猎取菁英之妙。自叨一日之雅,已服百人之豪,方育贤而在阿,久俟时而足。第一乡之品,推月旦之美评;游诸公之门,有名卿之ε履。而乃过存庸妄之品,曲借交游之光。采箕斗之虚名,靡责其实;谓糠秕之无用,偶置于前。特遗梦草之余妍,ゼ写《阳春》之雅曲。加华衮之一字,宠示荣褒;鬻珍┶于九戎,委之非所。矧复警辞骇,峭格锋生,挫万物以挥毫,入无间而抽秘。荡荡默默,而满坑满谷,雅韵迭扬;郁郁纷纷,而非雾非烟,文章炳发。属苦中于清圣,方卧叹于酸,倏骇无因而至前,不醉为之而强起。病酲都释,飒若清风之袭人;纟由绎并辉,永订至珍之藏衍。顾迫持于归鞅,惭弗获于披风。恭佩之私,谈非终悉。
【回发运主客启】
伏审显膺宠命,荣总使权,伏惟庆慰。恭以某官才猷经世,问望光朝,资敏议以通微,竭精诚而济务。自居漕职,克迈官能。九年之储,已丰于茂最;三载考绩,遽被于陟明。重膺柬注之求,奚测亨腾之势。幸依使部,致辱诲函。铭佩欣祈,并交悃。
【与辛郎中启〈庆历二年冬ヘ滑州〉】
右某此者得请便亲,署官近郡。始临旧府,邈想清风。依听讼之甘棠,余阴可爱;步飞觞之月榭,遗址尚存。其如边鄙多虞,公私并乏,簿书期会,常苦纷纭,尊俎笑谈,岂如畴昔!方兹感诚,遽辱诲存。顾冬律之严凝,喜天和之保啬。伫膺茂渥,以副企翘。
【与吕转运启】
伏审显奉宸恩,入趋天阙。方欣庇赖,遽失于焉依;仍沐谦,特贻于嘉问。某人玉茂德,栋干上材,蔼清望于朝端,柬乃心于帝眷。列城按俗,喧美政于民谣;会课及期,走旌贤之召节。郁去思而虽甚,谅峻陟以非遥。冬序方凝,神襟善啬。倾祈祷恋,交集感。
【答运使启】
伏审荣膺帝渥,出领漕权。方怀窃之诚,遽辱诲存之惠。某人庙连重器,国栋上材,茂绩蔼于朝端,嘉猷均于宸柬,果被佥谐之命,实资富庶之谟。揽辔有初,已风行于列郡;追锋讯召,即柄用于本朝。矧托公庥,但深久祷。
【贺新发运启】
伏审荣抱使权,已谐礼上。猥居属郡,窃庇公庥,方深欣幸之私,遽辱诲存之厚。伏惟某人才优学古,业茂经时,久妙柬于上心,屡委分于剧任,果畴懿绩,亟被陟明。投刃皆虚,岂足烦于余地;期年入报,行别迓于宠灵。属此春和,冀绥福履。欣依祷颂,倍万常情。
【与李吉州〈宽〉启〈庆历五年冬初到滁州〉】
伏念待罪山城,绝迹人事,敢期音诲,屡以顾存。饮风义以甚高,若话言之方晤。坐麾千里,矧茂最之已深;入观四门,伫宠光之休被。冬凝在候,福履惟宁。瞻咏感铭,倍为诚素。
附:别纸
人至,辱书为诲。承临郡之暇,体况甚休。乡郡多幸,得贤侯为立学舍。蒙索鄙文,窃喜载名庑下,遂不敢辞。笔语粗恶,幸望与伯镇学士评改而刻石也。冬冷,千万加爱。
【与许发运启〈庆历六年滁州〉】
伏念僻守郡封,殆不通于辙迹;邈瞻风采,缺驰问于兴居。恭惟按省之余,克保粹和之妙。治朝急士,方渴伫于宏材;漕最淹贤,况已升于美绩。即期迅用,以奋远图。企颂之私,缕言非罄。
【又与许发运启〈庆历六年春滁州〉】
伏念暌异风徽,屡更年律。河ヂ阻邈,常辱邮音;淮郡僻荒,亦蒙诲问。荷顾存之至厚,慰艰拙以兹多。此者伏审某人荣被恩俞,近移使节。望行舟而非远,申良觏以未涯。惟贤业之素彰,蔼勋勤而夙著。伫从公议,别霈宠光;岂此漕输,可淹杰俊?春阳方盛,福履惟休。感咏瞻依,交集诚悃。
【上李端明状】
伏审远驱旌旆,已及郊圻。和气所充,与民讴而先浃;余尘可望,欣马首之获詹。即遂攀迎,交深祝咏。某不任激切依归之至。
【回知郡贺冬状】
天序欲周,物生伊始。惟君子福绥之吉,顺阳和来复之时。即迓宠光,以符善祷;敢祈隆顾,先辱惠音。荷慰诲之尤多,积感铭而但切。
【与杨太傅状】
右某伏念画圻虽迩,遘德末由,幸时接于诲音,良若披于徽采。夫何委琐,辱此记怜。春序已暄,神襟善啬。伫膺茂渥,以副倾祈。
【答李寺丞状】
早钦秀望,忽枉荣缄。以州部之相望,加门阑之最旧,过形来问,但切中藏。
【答王供奉状】
乍间清徽,两蒙芳讯。审憩车之伊始,欣妙啬以惟和。即奉渥恩,以符瞻祷。
【与邻郡官状】
伏念封圻甚密,官守有常,虽倾企德之勤,尚阻披风之便。承屡形于谦顾,常曲示于诲言。冬序方凝,阳和将动,伏惟为国自重,以副瞻祈。
【答贺赴阙状】
近蒙朝旨,召赴阙庭。方沥恳以致辞,敢辱书而为贺。仰承诏眷,但切悚惶。
【谢真州知郡】
伏念幸守陋邦,获邻善壤。侧听下车之始,已喧载路之声。方渴仰于风徽,遽先贻于诲问。某人材雄通敏,器蕴宏深。抚俗班条,绰闻于余裕;陟明升最,行被于殊恩。方此春阳,冀绥福履。祷祈感咏,言述非周。
【谢刘真州】
幸邻善壤,日孰政声。虽谈笑之靡亲,辱诲言之屡及。少浣詹翘之恳,奚胜感愧之私。行因溢路之谣,入被中台之召。清和始届,寝寐增休。缕缕之诚,一一奚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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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七·奏议卷一
◎谏院进札子十二首
【论杨察请终丧制乞不夺情札子〈庆历二年〉】
臣近见丁尤人茹孝标,居父之丧,来入京邑,奔走权贵,营求起复,已为御史所弹。又闻新及第进士南宫观,闻母之丧,匿不行服,得官娶妇,然后徐归,见在法寺议罪。孝标官为太常博士,觐在场屋粗有名称,此二人犹如此,则愚俗无知、违礼犯义者何可胜数矣!盖由朝廷素不以名教奖励天下,而礼法一隳,风俗大坏。窃以风化之本,由上而下。
伏见起复龙图阁待制杨察,累有章奏,乞终母丧,而朝旨未允。夫臣子之行,惟孝与忠。察以文中高科,官列近侍,而能率励颓俗,以身为先。陛下宜曲赐褒嘉,遂成其志,使迁善化俗,自察而始。岂可不通人情,胶执旧弊,推禄利之小惠,废人臣之大节。臣谓近侍夺情,本非军国之急,不过循旧例、示推恩而已。今察以节行自高,志在忠孝,知贪冒禄利为可耻。若朝廷抑夺其情,使其于身不得成美行,而于母有罔极之恨,岂足谓之推恩乎?方今愚俗无知,违犯礼义,至使繁狱讼、严刑罚而不能禁止。脱有一人欲守名教而全忠孝以励天下者,又为朝廷不许,则风俗之弊,其咎安在?伏乞早降恩旨,许其终丧,不独成察之志,亦以为朝廷之美。取进止。
【论韩琦范仲淹乞赐召对事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自西鄙用兵以来,陛下圣心忧念,每有臣寮言及西事,必皆倾心听纳。今韩琦、范仲淹久在陕西,备谙边事,是朝廷亲信委任之人。况二臣才识不类常人,其所见所言之事,不同常式言事者,陛下最宜加意访问。自二人到阙以来,只是逐日与两府随例上殿,呈奏寻常公事,外有机宜大处置事,并未闻有所建明,陛下亦未曾特赐召对,从容访问。况今西事未和,边陲必有警急,兼风闻北虏见在凉甸与大臣议事,外边人心忧恐。伏望陛下于无事之时,出御便殿,特召琦等从容访问,使其尽陈西边事宜合如何处置。今琦等数年在外,一旦归朝,必有所陈,但陛下未赐召问,此二人亦不敢自请独见。至如两府大臣,每有边防急事,或令非时召见聚议,或各令互述所见,或只召一两人对见商量,此乃帝王常事,祖宗之朝并亦如此,不必拘守常例也。取进止。
【论罢郑戬四路都部署札子〈庆历四年〉】
臣伏睹敕除郑戬知永兴军,仍兼陕西都部署。自闻此命,外人议论,皆以为非,在臣思之,实亦未便。窃以兵之胜负,全由处置如何。臣见用兵以来,累次更改,或四路都置部署,或分而各领一方,乍合乍离,各有利害。惟夏竦往年所任,郑戬今日之权,失策最多,请试条列。
臣闻古之善用将者,先问能将几何。今而不复问戬能将几何,直以关中数十州之广,蕃汉十万之兵,沿边二三千里之事,尽以委之,此其失者一也。或曰戬虽名都部署,而诸路自各有将,又其大事不令专制,而必禀朝廷。假如边将有大事先禀于戬,又禀于朝廷,朝廷议定下戬,戬始下于沿边,只此一端,自可败事,其失二也。今大事戬既不专,若小事又不由戬,则部署一职,止是虚名。若小事一一问戬,则四路去永兴皆数百里,其寨栅远者千余里。使戬一一处分合宜,尚有迟缓之失;万一耳目不及,处置失宜,则为害不细,其失三也。若大小事都不由戬,而但使带其权,岂有数十州之广,数十万之兵,二三千里之边事,作一虚名,使为无权之大将?若知戬可用,则推心用之;若知不可用,则善罢之。岂可尽关中之大,设为虚名,而以不诚待人?其失四也。今都部署名统四路,而诸将事无大小不禀可行,则四路偏裨各见其将不由都帅,则上下相效,皆欲自专,其失五也。今都部署是大将,反不得节制四路,而逐路是都帅部将,却得专制一方,则委任之意大小乖殊,军法难行,名体不顺,其失六也。若知戬果不可大用,但不敢直罢其职,则是大臣顾人情,避己怨。如此作事,何以弭息人言?其失七也。
料朝廷忽有此命,必因韩琦等近自西来,有此擘画。琦等身在边陲,曾为将帅,岂可如此失计?臣今欲乞令两府之臣,明议四路不当置都部署利害。其郑戬既不可内居永兴而遥制四路,则乞落其虚名,只令坐镇长安,抚民临政,以为关中之重。其任所系亦大,而使四路各责其将,则事体皆顺,处置合宜。今取进止。
【论乞令宣抚使韩琦等经略陕西札子〈庆历三年〉】
臣窃闻已降中书札子,抽回韩琦、田况等归阙。昨来琦等奉命巡边,本为西贼议和未决,防其攻寇,要为御备。今西人再来,方有邀请,在于事体,必难便从,边上机宜,正须处置。仍闻韩琦、田况合有奏状,言边防有备,请朝廷不须怯畏,每事曲从。窃以胜败之间,安危所系,料琦等如此奏来,则边事可知,自有枝梧,不致败误。臣谓且令琦等在彼抚遏,则朝廷与贼商议,自可以持重,不须屈就。今议方未决,中道召还,则是使贼知朝廷意在必和,自先弛备。况事无急切,何必召归?其召韩琦札子,伏乞速赐指挥抽回。且令琦等在彼经略,以俟西贼和议如何。取进止。
【论葛宗古等不当减法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近日赃吏葛宗古、王克庸、滕宗谅等相继赃污事发,内葛宗古情理尤恶。臣伏睹去年朝廷命贾昌朝等减省天下冗费,上自陛下供御之物,至于皇后、宫嫔饮食已来,尽皆减节。盖谓调度至多,公私已乏,故陛下以身先天下,自行减刻,要供军费。凡为边将者,所得一钱一帛,宜思此物自生民困苦之中取其膏血,陛下忧劳之际减自圣躬,如此得之,宜作如何使用。今乃盗朝廷赏劳蕃夷之物,赡养求食妇人全家骨肉,及供自己家口,并营造工作、私家冗用之类。量其如此用心,岂是爱君忧国、忘身破贼之人?何足爱惜?若律文已重,即乞尽行,更不减法。若旧法尚轻,仍望特加重断。其滕宗谅、王克庸,若事状分明,亦望早赐勘鞫,正行国典。
窃虑议者为宗古等方任边陲,宜从宽贷。臣非不知驾驭英雄难拘常法,如太祖委用李汉超等。盖汉超能捍寇戎,不为边患,功大过小,理可优容。诸将守边未有尺寸之效,而先已逾违不法,外恃敌在,而欲望朝廷屈法姑息。今朝廷未曾行宽假之惠,而此三人不法如此,若更宽之,则今后边臣不复可以法制矣。臣思边上公使必欲使将臣不拘常法者,若用之阴养死士,招延布衣,利啖敌人,赏劳将校,如此之数皆不必问其出入,可恣所为。或其性本阔略,偶不点检,误用于私家,原其本情,亦可轻恕。若宗古等故意偷慢减刻宴犒蕃夷、军士之物入已者,有何可恕之理,特减从轻?有何可赎之功,得以屈法?若此三人不行重断,则边臣知元昊常在,则可以常为不法,臣恐玩寇弄兵,事无了日。今取进止。
【论燕度勘滕宗谅事张皇太过札子〈庆历三年〉】
臣昨日风闻张子未有归期消息,贼昊又别遣人来。必恐子被贼拘留,西人之来其意未测,边鄙之事不可不忧,正是要藉将帅效力之际。旦夕来传闻燕度勘鞫滕宗谅事,枝蔓勾追,直得使尽州诸县枷丑,所行拷掠皆是无罪之人,囚系满狱。边上军民将吏见其如此张皇,人人嗟怨,自狄青、种世衡等并皆解体,不肯用心。朝廷本为台官上言滕宗谅支用钱多,未明虚实,遂差燕度勘鞫,不期如此作事,摇动人心。若不早止绝,则恐元昊因此边上动摇、将臣忧惧解体之际,突出兵马,谁肯为朝廷用死命向前?
臣忝为陛下耳目之官,外事常合采访,三五日来,都下喧传边将不安之事。亦闻田况在庆州日,见滕宗谅别无大段罪过,并燕度生事张皇,累具奏状,并不蒙朝廷报答。况又遍作书,告在朝大臣,意欲传达于圣听,大臣各避嫌疑,必不敢进呈况书。臣伏虑陛下但知宗谅用钱之过,不知边将忧嗟搔动之事,只如臣初闻滕宗谅事发之时,独有论奏,乞早勘鞫行遣。臣若坚执前奏,一向遂非,则惟愿勘得宗谅罪深,方表臣前来所言者是。然臣终不敢如此用心,宁可因前来不合妄言得罪于身,不可今日遂非,致误事于国。臣窃思朝廷于宗谅必无爱憎,但闻其有罪,则不可不问。若果无大过,则必不须要求瑕疵。只恐勘官希望朝廷意旨,过当张皇,搔动边鄙。其滕宗谅,仗望速令结绝。仍乞特降诏旨,告谕边臣以不枝蔓勾追之意。兼令今后用钱,但不入己外,任从便宜,不须畏避。庶使安心放意,用命立功。其田况累次奏状并与大臣等书,伏望圣慈尽取详览。田况是陛下侍从之臣,素非奸佞,其言可信。又其身在边上,事皆目见,必不虚言。今取进止。
【再论燕度鞫狱枝蔓札子〈庆历三年〉】
臣昨日风闻燕度勘滕宗谅事枝蔓张皇,边陲搔动,曾有论奏,乞降诏旨安谕边臣。今日又闻度辄行文牒劾问枢密副使韩琦议边事因依,不知燕度实敢如此否?若实有之,深可惊骇。窃以韩琦是陛下大臣,系国家事体轻重。今燕度敢兹无故意外侵陵,乃是轻慢朝廷,舞文弄法。臣每见前后险薄小人多为此态,得一刑狱,勘鞫踊跃,以为奇货,务为深刻之事,以邀强干之名。自谓陷人若多,则进身必速,所以虚张声势,肆意罗织。今燕度本令只勘滕宗谅使过公用钱,因何劾问大臣议边事?显是节外生事,正违推勘敕条。况枢密使是辅弼之任,宣抚使将君命而行,本藉重臣,特行镇抚。今若无故遭一狱吏侵欺,而陛下不与主张,则今后奉君命而使者皆为边鄙所轻,为大臣而作事者反畏小人所制。故燕度论于国体,便合坐以深刑;责其俗吏,亦自违于条制。罪须行遣,情不可容。今枢密副使尚被侵陵,则以下将帅无辜遭其枝蔓者不少,据其如此作事,此狱必无平允。其滕宗谅一宗刑狱状,乞别选差官,取勘结绝。其燕度,亦乞别付所司,勘罪行遣。取进止。
【论乞不勘狄青侵公用钱札子〈庆历三年〉】
臣风闻边臣张亢近为使过公用钱,见在陕西置院根勘,其勘官所取,干连人甚众。亦闻狄青曾随张亢入界,见已勾追照对。臣伏见国家兵兴以来,五六年所得边将,惟狄青、种世衡二人而已。其忠勇材武,不可与张亢、滕宗谅一例待之。臣料青本武人,不知法律,纵有使过公用钱,必不似葛宗古故意偷谩,不过失于检点,致误侵使而已。方今议和之使正在贼中,苟一言不合,则忿兵为患,必至侵边。谨备过防,正藉勇将,况如青者,无三两人。可惜因些小公用钱,于此要人之际,自将青等为贼拘囚,使贼闻之以为得计。伏望特降指挥元勘官,只将张亢一宗事节依公根勘,不得枝蔓勾追。其狄青纵有干连,仍乞特与免勘。臣于边臣本无干涉,岂有爱憎,但虑勘官只希朝廷意旨,不顾边上事机,将国家难得之人与常人一例推鞫,一旦乏人误事,则悔不可追。伏乞朝廷特赐宽贷。边臣知无功之将犯法必诛,要藉之人以能赎过,则人人自励,将见成功。取进止。
【论体量官吏酷虐札子〈庆历三年〉】
臣等风闻朝廷近降指挥与诸路转运使,令体量州县官吏酷虐军民者。臣料朝旨如此,必是因韩纲酷虐,近致光化兵士乱作,故有此指挥。窃以昨来光化兵变,虽因韩纲自致,其如兵亦素骄,处置之间,须合中道。韩纲自当行法,骄兵亦合讨除,如此两行,方始得体。今若明行号令,遍约官吏,则骄兵增气,转更生心,长吏畏避,无由行事。其所降与转运司文字,窃虑朝夕之间,传播中外,扇动群小,引惹事端。然已失之令既不可追,伏乞速降指挥与诸路转运使,令密切禀行,不得漏泄,所贵别不生事。取进止。
【论募人入贼以坏其党札子〈庆历三年〉】
臣窃闻京西贼盗日近转多,在处纵横,不知火数。所患者素无御备,不易枝梧,然独幸贼虽猖狂,未有谋画。若使其得一晓事之人,教以计策,不掠妇女,不杀人民,开官库之物以赈贫穷,招愁怨之人而为党与。况今大臣不肯行国法,州县不复畏朝廷,官吏尚皆公然迎奉,疲民易悦,岂有不从?若凶徒渐多而不暴虐,则难以常贼待之,可为国家忧矣。以此思之,贼众虽多,尚可力破,使有一人谋主,卒未可图。臣前因王伦贼时,曾有起请十余事。内一件,乞出榜招募诸处下第举人及山林隐士、负犯流落之人,有能以身人贼算杀首领,及设计误贼陷于可败之地者,优与酬奖。所贵凶党怀疑,不纳无赖之人以为谋主。当时议者,颇以为然。伏乞采臣此意,速降指挥与杜杞,令所在张榜,使贼闻知。所贵投贼之人,怀疑不纳,但无谋主,尚可剪除。取进止。
【论宜专责杜杞捕贼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昨张海等贼势初盛之时,京西未有得力官吏,遂自朝廷差台官蔡禀催督捉杀。后来已别选杜杞充京西转运使,委以一路之事。兼近日差出兵马甚多,分为头项不少,部分进退,须要统一,指踪号令,不可二三。窃虑杜杞、蔡禀不相协同,各出异见,凡指挥诸事,使诸将难从,一失事机,反成败误。自兵士差出,今已多时,然未闻奏报与贼斗敌及杀获次第。窃虑官兵互相回避,空作往来。或恐进退之间,号令不一,致兹逗遛,未见成功。今虽贼奏稍稀,然亦未见杀获之数。困兽犹斗,不可不虞,寇死命穷,恐未易敌,合早除剪,仍须督责。况蔡禀是应急差出,杜杞乃选材用之,责任之间,宜专在杞。兼闻蔡禀自到京西,处置多未合宜,近闻欲枷一巡检,致使兵士喧噪,几至生变。苟或如此张皇,窃恐别致生事。其蔡禀,伏乞早赐指挥抽回。只委杜杞一面催捉,庶得专一,早能了当。取进止。
【论江淮官吏札子〈庆历三年〉】
臣闻江淮官吏等各为王伦事奏案,已到多时,而尚未闻断遣。仍闻议者犹欲宽贷。臣闻昨来江淮官吏,或敛物献送,或望贼奔迎,或献其兵甲,或同饮宴。臣谓伦一叛卒,偶肆猖狂,而官吏敢如此者,盖知贼可畏而朝廷不足畏也。今若更行宽贷,则纪纲隳坏,盗贼纵横,天下大乱,从此始矣。何以知之?昨王伦事起,江淮官吏未行遣之间,京西官吏又已弃城而走,望贼而迎。若江淮官吏不重行遣,则京西官吏亦须轻恕。京西官吏见江淮官吏已如此,则天下诸路亦指此两路为法。在处官吏皆迎贼弃城、献兵纳物矣,则天下何由不大乱也?
臣伏思祖宗艰难,创造基图;陛下忧勤,嗣守先业。而一旦四夷外叛,盗贼内攻,其坏之者谁哉?皆由前后迂缪之臣因循宽弛,使朝威不振,纲纪遂隳。今已坏之至此,而犹不革前非,以宽济宽,何以救弊?如晁仲约等,情法至重,俱合深行,议者无由曲解。或闻以谓自是朝廷素不为备,不可全罪外官。假如有杀父与兄者,岂可只言自是朝廷素无教化,而不罪杀亲之人?又如有人掠夺生人男女、金帛,不可只言自是朝廷素无礼让,而不罪劫人之贼。迂儒不可用,可笑如此!李熙古岂独是朝廷素有备之州?傅永吉岂独是朝廷素练之兵?盖用命则破贼矣。今朝廷素无御备,为大臣者又不责之守州县者,合有罪又宽之,天下之事,何人任责?窃缘韩纲是大臣之家,父子兄弟并在朝廷。权要之臣皆是相识,多方营救,故先于江淮官吏宽之,只要韩纲行遣不重。今大臣不思国体,但树私恩。惟陛下以天下安危为计,出于圣断,以励群下,则庶几国威粗振,赏罚有伦。其晁仲约等,乞重行朝典,乞不宽恕。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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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八·奏议卷二
◎谏院进札子十首
【论按察官吏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天下官吏员数极多,朝廷无由遍知其贤愚善恶。审官、三班、吏部等处,又只主差除月日,人之能否,都不可知。诸路转运使等,除有赃吏自败者临时举行外,亦别无按察官吏之术。致使年老病患者,或懦弱不材者,或贪残害物者,此等之人布在州县,并无黜陟,因循积弊,冗滥者多,使天下州县不治者十有八九。
今兵戎未息,赋役方烦,百姓嗷嗷,疮痍未复,救其疾苦,择吏为先。臣今欲乞特立按察之法,于内外朝官中,自三丞以上至郎官中,选强干廉明者为诸路按察使。自来虽差安抚使,缘管他事,不专按察。今请令进奏院各录一州官吏姓名,为空行簿以授之,使至州县,遍见官吏。其公廉才干,明著实状,及老病不材,显有不治之迹者,皆以朱书于姓名之下。其中材之人,别无奇效,亦不致旷败者,则以墨书之。又有虽是常材,能专长于一事,亦以朱书别之。使还具奏,则朝廷可以坐见天下官吏贤愚善恶,不遗一人,然后别议黜陟之法。如此,足以澄清天下,年岁之间,可望至治。只劳朝廷精选二十许人充使,别无难行之事。取进止。
【论乞谕陕西将官札子〈庆历三年〉】
臣风闻昊贼今次人来,辞意极不逊顺,所请之事,必难尽从。事既不成,则元昊必须作过,朝廷须合先为御备。窃虑沿边将帅见西人入朝,惟望通好,便生懈怠,万一西贼骤出忿兵,击吾弛惰,则立见败事。乞速诏边臣,密谕以西贼辞未逊顺,必不通和之意,各使先知,绝其顾望,早为准备,庶不败事。仍虑边将谓朝廷此时议虽未合,若后次更来,必须和好,因此便无讨贼之志。仍乞便因诏谕,示以激厉之言,云朝廷以昊贼罪大,意在讨除,今不许其和好者,盖以外有尔辈在边,必望破贼成功之意,使其不生退心。臣见唐武宗英武之主,所任宰相李德裕最号有材,当时用兵征伐,指挥将帅,处置事宜,动以诏书约束劝厉,故终成功业。国家用兵以来,未闻以赏罚号令激动人心,使其竭力者,此最宜留意。取进止。
【论元昊来人请不赐御筵札子〈庆历三年〉】
臣窃知昊贼所遣来人将欲到阙,风闻管勾使臣须索排备,次第甚广,及闻才至,欲赐御筵管领。臣知昊贼此来,意极不逊。臣料朝廷必欲要其臣服,方许通和。若欲如此,则便须有以挫之,方能抑其骄慢,庶可商量。今若便于礼数之间过加优厚,则彼必以我为怯,知我可欺,议论之间,何由屈折?若果能得其臣顺,则待议定之后,稍加礼数,亦未为迟。仍须杜渐防微,常为挫抑之计,岂可一事未成,先亏国体?其元昊一行来人,伏乞凡事减勒,无令曲加优厚。若因此得其抑挫而臣服,则吾计无失;如其必不臣服,则免至虚亏事分。取进止。
【论沂州军贼王伦事宜札子〈庆历三年〉】
臣近闻沂州军贼王伦等杀却忠佐朱进,打劫沂、密、海、扬、泗、楚等州,邀呼官吏,公取器甲,横行淮海,如履无人。比至高邮军,已及二三百人,皆面刺天降圣捷指挥字号,其王伦仍衣黄衫。据其所为,岂是常贼?骤闻可骇,深思可忧。臣窃见自古国家祸乱,皆因兵革先兴,而盗贼继起,遂至横流,后汉、隋、唐之事,可以为鉴。国家自初兵兴,必知须有盗贼,便合先事为备。而谋国之臣,昧于先见,致近年盗贼纵横,不能扑灭。未形之事,虽或有所不及;已兆之患,岂可因循不为?臣遍思天下州军,无一处有备。假令王伦等周游江海之上,驱集罪人,徒众渐多,南越闽、广而断大岭,西走巴峡以窥两蜀,所在空然,谁能御之?若不多为方略,窃恐未可剪除。而朝廷之臣,尚若常事,不过差一两人使臣,领兵捕捉,此外更无处置。窃以去患宜速,防祸在微。伏望陛下深惧祸端,督责宰辅,早为擘画,速务剪除。臣亦有短见数事,谨具条列,以裨万一:
一、乞访寻被杀朱进,或有儿男,便与一官,令其捕贼,以复父仇。仍许令乘驿,随逐指射兵士随行。
二、窃知王伦在沂、密间只有四五十人,及至高邮已二三百人,皆是平民,被其驱胁。欲乞除军贼不赦外,特赦驱胁之人。先与安慰其家,各令家人以书招谕。有能杀军贼脱身自归者,等第重与酬赏。可使自相疑贰,坏散凶徒。
三、窃虑江淮诸处先有盗贼,渐与王伦合势,则凶徒转炽,卒难剪灭。欲乞指挥,募诸处未获盗贼,有能谋杀军贼者,亦等第重行酬奖。可使贼心自疑,徒党难集。
四、乞出榜招募诸处下第举人及山林隐士、负犯流落之人,有能以身入贼算杀首领,及设计误贼陷于可败之地者,重与酬奖。所贵凶党怀疑,不肯招延无赖之人以为谋主。
五、窃见朝廷虽差使臣领兵追捕,而凶贼已遍劫江淮,深虑赶趁不及,徒党渐多。欲乞特差中使,驰骑先计会沿江淮诸路州军,会合巡检、县尉,预先等截,续发禁兵,随后追逐。所贵不致走透。
右臣所陈五事,伏乞详择施行。外有先被王伦胁从人等首身者百余人,其中有当与酬赏及合行分配者,乞早赐施行,用安反侧。谨具状奏闻。
【论王举正范仲淹等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朝廷擢用韩琦、范仲淹为枢密副使,万口欢呼,皆谓陛下得人矣。然韩琦禀性忠鲠,遇事不避,若在枢府,必能举职,不须更借仲淹。如仲淹者,素有大材,天下之人皆许其有宰辅之业,外议皆谓在朝之臣忌仲淹材名者甚众。陛下既能不惑众说,出于独断而用之,是深知其可用矣,可惜不令大用。盖枢府只掌兵戎,中书乃是天下根本,万事无不总治。伏望陛下且令韩琦佐枢府,移仲淹于中书,使得参预大政。况今参知政事王举正,最号不才,久居柄用,柔懦不能晓事,缄默无所建明,且可罢之,以避贤路。或未欲罢,亦可且令与仲淹对换。当今四方多事,二虏交侵,正是急于用人之际。凡不堪大用者去之,乃协天下公论,不必待其作过,亦不须俟其自退也。况若令与仲淹对换,则于举正不离两府,全无所损。伏望陛下思国家安危大计,不必顾惜不材之人,使妨占贤路。如允臣所请,即乞留中,特出圣断指挥。或尚未欲施行,即乞降付中书,令举正自量材业优劣何如仲淹,若实不如,即须自求引避,以副中外公议。取进止。
【论赵振不可将兵札子〈庆历三年〉】
臣风闻河东近日累奏事宜,探得昊贼点集兵马。伏缘昨来张延寿议和之际,尚有朝廷未许事节,深虑狂贼因忿出兵,即三路边防,皆合设备。伏见河东都部署明镐,虽是材臣,未谙战阵。副部署赵振,人品庸劣,全不知兵,只是好交结,沽买声誉,所以不因功业,擢至将帅。前在延州,遂至败误,虽行责降,不及期年,却授兵权,全无报效。其人少壮,尚不堪用,今又年老病患,全然不堪战斗,一旦临事,必误国家。臣闻将者,国之司命。今陛下安危之机系于将帅,而河东一路无一战将,只有赵振老病一人而已。细思此事,大可寒心,苟有误事,忧在朝廷。其赵振,伏乞速下本路体量,如或实老病不任,即乞罢归散秩,别委将臣。窃以河东一路兵马极多,岂是蓄养病将之处?西北二虏为患如此,亦非赵振可当。若使临事败误,悔恐不及。伏望圣慈深思大计,无惜一老病败事之人。取进止。
【再论王伦事宜札子〈庆历三年〉】
臣窃见近日四方盗贼渐多,凶锋渐炽,扑灭渐难,皆由国家素无御备,官吏不畏赏罚。臣谓夷狄者皮肤之患,尚可治;盗贼者腹心之疾,深可忧。而朝廷弛缓,终未留意,每遇有一火贼,则临事警骇仓皇,旋发兵马,终不思经久御贼之计。只如王伦者,今若幸而剪扑,则其杀害人民,为患已广;如更未能剪扑,使其据城邑,则患祸不细矣。臣数日前已有奏论,只是条列招捉王伦一火事宜。至如池州、解州、南京、邓州诸处强贼甚多,今后亦须禁绝其端,不可更令频有。臣欲乞陛下特敕两府大臣,议定经制。臣亦有短见数事,备列如后:
一、臣窃见王伦所过楚、泰等州,知县、县尉、巡检等并不斗敌,却赴王伦茶酒,致被夺却衣甲。盖由法令不峻,无所畏凛。官吏见朝廷宽仁,必不深罪,而贼党凶虐,时下可惧,宁是畏贼,不畏朝法。臣今欲乞凡王伦所过州县夺却衣甲处官吏,并与追官勒停。其巡检仍先除名,令白身从军自效,俟贼破日,却议叙用。仍今后用此为例。
二、外处知州本号郡将,都监、监押只管在城巡检,若贼入城,不能擒捕,则设之何用?臣欲乞应有不能御备,致贼人入城不能打劫,不寻时斗敌致全火走透者,知州亦特勒停。都监、监押除名,白身从军自效,能获贼,则议叙用。
三、臣见诸处有贼,多是自京师别差使臣兵马捉杀,则本地分元置都监、巡检、县尉等设之何用?每有些小盗贼,不获又无深责,稍似强贼则别差人捉杀,如此可以推避因循。臣欲乞若朝廷别差人捉获,则本地分巡检、县尉,仍坐全不获贼之罪。及从初不切收捕,致走透他处,及溃散后,别地分巡检、县尉捉获者,元出贼处官吏,不得与破全火批书。
四、窃见诸处县尉,多是新及第少年,儒生怯懦,往往不能捉贼,虚令陷罪。臣今欲乞下铨司,详议选择县尉之格,以武勇人材堪充者充,仍重定赏罚之法。其见今有新及第少年怯懦者,委诸路接察使先次举奏替换。
五、臣窃见自来所差巡检兵士,多不能捕贼,反与州县为患。臣今欲乞自朝廷选募使臣,令使臣自选募兵卒,不拘厢禁军,令所在州军指名抽射,仍重立赏罚之法。
【论苏绅奸邪不宜侍从札子〈庆历三年〉】
臣昨日窃闻敕除太常博士马端为监察御史,中外闻之,莫不惊骇。端为性险巧,本非正人,往年常发其母阴事,母坐杖脊。端为人子,不能以礼法防其家,陷其母于过恶,又不能容隐,使母被刑,理合蒙羞负恨,终身不齿官联,岂可更为天子法官?臣不知朝廷何故如此用人?纵使天下全无好人,亦当虚此一位,不可使端居之,况刚明方正之士不少。
臣求其故,盖是从初不合令苏绅举人。绅之奸邪,天下共恶,视正人端士如仇雠,惟与小人气类相合,宜其所举如此也。端之丑恶,人谁不知?而绅敢欺罔朝廷者,独谓陛下不知耳。此一事尚敢欺罔人主,其余谗毁忠良,以是为非之说,其可信乎?其马端,伏乞追寝成命。苏绅受诏举此丑恶之人,罔上欺下,亦乞坐此黜外任,不可更令为人主侍从。取进止。
【论乞令百官议事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祖宗时,犹用汉、唐之法,凡有军国大事及大刑狱,皆集百官参议。盖圣人慎于临事,不敢专任独见,欲采天下公论,择其所长,以助不逮之意也。方今朝廷议事之体,与祖宗之意相背,每有大事,秘不使人知之,惟小事可以自决者,却送两制定议。两制知非急务,故忽略拖延,动经年岁,其中时有一两事体大者,亦与小事一例忽之。至于大事,秘而不宣,此尤不便。当处事之始,虽侍从之列皆不与闻。已行之后,事须彰布,纵有乖误,却欲论列,则追之不及。况外廷百官疏远者,虽欲有言,陛下岂得而用哉?所以兵兴数年,西北二方累有事宜处置多缪者,皆由大臣自无谋虑,而杜塞众见也。
臣今欲乞凡有军国大事,度外廷须知而不可秘密者,如北虏去年有请合从与不合从,西戎今岁求和当许与不当许,凡如此事之类,皆下百官廷议,随其所见同异,各令署状,而陛下择其长者而行之。不惟慎重大事,广采众见,兼又于庶官、寒贱、疏远人中,时因议论,可见其高材敏识者,国家得以用之。若百官都无所长,则自用庙堂之议。至于小事,并乞只令两府自定。其钱谷合要见本末,则召三司官吏至两府,讨寻供析,而使大臣自择。至于礼法,亦可召礼官、法官询问。如此,则事之大小,各得其体。如允臣所请,且乞将西戎请和一事,先集百官廷议。取进止。
【论谏院宜知外事札子〈庆历三年〉】
臣窃闻近日为军贼王伦事,江淮州军频有奏报,朝廷不欲人知,召进奏官等于枢密院,责状不令漏泄,指挥甚严。不知此事出于圣旨,或只是两府大臣意欲如此?以臣料之,为近日言贼事者多,朝廷欲人不知,以塞言路耳。臣谓方今多事之际,虽有独见之明,尚须博采善谋,以求众助,岂可聋瞽群听,杜塞人口?况朝廷处事,未必尽能合宜;臣下献忠,未必全无可采。至如王伦驱杀士民,攻劫州县,江淮之上,千里惊扰,事已若斯,何由掩盖?当今列辟之士,极有忧国之人,欲为人主献言,常患闻事不的。况台谏之官,尤是本职,凡有论列,贵在事初,善则开端,恶则杜渐,言于未发,庶易回改。今事无大小,常患后时,或号令已行,或事迹已布,纵欲论救,多不能及。若更秘密,不使闻知,则言事之臣何由献说?臣今欲乞指挥进奏院,凡有事非实封者,不须秘密。臣因此更有起请事件,画一如后:
一、窃见御史台见有进奏官逐日专供报状。欲乞依御史台例,选差进奏官一人,凡有外方奏事及朝廷诏令除改,并限当日内报谏院。
一、窃见唐制,谏臣为供奉之官,常在天子仗内,朝廷密议皆得闻之。今虽未曾恢复旧制,欲乞凡遇朝廷有大处置,四方奏报,事非常程,及谏官风闻,事未得实者,并许诣两府请问,庶知审实,得以论列。
右件二事,如允臣所请,乞降指挥施行。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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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九·奏议卷三
◎谏院进札状七首
【论河北守备事宜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朝廷方遣使与西贼议通和之约,近日窃闻边臣频得北界文字,来问西夏约和了与未了。苟实如此,事深可忧。臣以谓天下之患,不在西戎,而在北虏,纵使无此文字,终须贻患朝廷。契丹通好仅四十年,无有纤介之隙,而辄萌奸计,妄有请求。窃以戎狄贪婪,性同犬彘,遇强则服,见弱便欺,见我无谋,动皆屈就,谓我为弱,知我可欺。故添以金缯,未满其志;更邀名分,抑使必从。无事而来,尚犹如此,若更因西事,揽以为功,别有过求,将何塞请?此天下之人无愚与智,共为朝廷寒心者也。
今若果有文字来督通和之事,则臣谓丑虏狂计,其迹已萌,不和则诘我违言,既和则论功责报,不出年岁,恐须动作,苟难曲就,必至交兵。至于选将练师,既难卒办,御戎制胜,当在机先。然臣窃怪在朝之臣,尚偷安静,自河以北,绝无处置,因循弛慢,谁复挂心?岂可待虏使在廷,寇兵压境,然后计无所出,空务张皇而已哉!
今国家必谓两意虽乖,尚牵盟誓,边防处置,未敢张皇。以臣思之,莫若精选材臣,付与边郡,使其各图御备,密务修完,此最为得也。况今边防处置,百事乖方,惟有择人,最为首务。今北边要害州军,不过十有余处,于文武臣寮中选择十余人,不为难得。各以一州付之,使其各得便宜,如理家事,完城垒,训兵戎,习山川,蓄粮食,凡百自办,不烦朝廷经度。以兹预备,尚可枝梧。至如镇定一路,最为要害。张存昔在延州,以不了事罢去,今乃委以镇府。王克基凡庸轻巧,非将臣之材,而任定州。其余州郡,多匪其人。臣欲乞陛下特诏两府大臣,取见在边郡守臣可以御敌捍城、训兵待战者留之,其余中常之材不堪边任者悉行换易。
若秋风渐劲,虏衅有端,陛下试思边鄙之臣,谁堪力战?朝廷之将,谁可出师?当臣初授谏职之时,见朝廷进退大臣,陛下锐意求治,必谓群臣自此震慑,百事自此修举。西北二事最为大者,自当处置,不待人言。及就职以来已数十日,而政令之出,渐循旧弊。惟言事之臣拾遗补阙者,勉强施行其一二。至如讲大利害,正大纪纲,外制四夷,内纾百姓,凡庙堂帷幄之谋,未有一事施行于外者。臣忝司谏诤,岂敢不言?伏望陛下不忘社稷之深耻,无使夷狄之交侵,骏发天威,督励臣下。仍乞询问两府大臣,西鄙和与不和,能保契丹别无辞说否?苟有所说,能以庙谋奇算沮止之否?苟谋以止之,则练兵选将,备边待寇,贼至而后图,能不败事否?臣愿陛下勿谓去岁六符之来可以贿解,今而有请,则事难从矣。勿谓累年西贼为患,习以为常,若此事一动,则天下摇矣。臣所言者,社稷之大计也,愿陛下留意而行之。取进止。
【论军中选将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国家自西鄙用兵,累经败失,京师劲卒,多在征行,禁卫诸军,全然寡少,又无将帅,以备爪牙。方今为国计者,但务外忧夷狄,专意边陲。殊不思根本内虚,朝廷势弱,万一有事,无以枝梧。今军帅暗懦非其人,禁兵骄惰不可用,此朝廷自以为患,不待臣言而可知也。臣亦历考前世有国之君,多于无事之际,恃安忘危,备患不谨,使祸起仓卒而致败亡者有矣,然未有于用兵之时而反忘武备如今日者。兵法曰:“将者,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今外以李昭亮、王克基辈当契丹,内以曹琮、李用和等卫天子,如当今之事势,而以民之司命、国之安危系此数人,安得不取笑四夷,遭其轻侮?臣谓去岁北虏忽兴狂悖,今年元昊妄有请求,若使朝廷有一二人,中材之将,叩头效死,奋身请战,誓雪君耻,少增国威,则戎狄未敢侵陵,朝廷未至屈辱。奈何自中及外,都无一人,既无可恃以力争,遂至甘心于自弱。夫天下至广,遂无一人者,非真无人也,但求之不勤不至耳。
臣伏思自用兵以来,朝廷求将之法,不过命近臣举朝士换武官,及选试班行、方略等人而已。近臣所举不过俗吏材干之士,班行所选乃是弓马一夫之勇,至于方略之人尤为乖滥,试中者仅堪借职县尉、参军、赍、挽而已。于此求将而欲捍当今之患,此所以困天下而败于夷狄者也。臣不知朝廷以此数事为求将之术,果是乎?果非乎?以为是,则所得何人?知其非,则盍思改革?又不知朝廷以将为易得乎?为难得乎?为易得,则数岁未见一人。知其难得,则当多方用意,早思求择。俟其临患,何可得乎?伏望陛下特诏两府大臣,别议求将之法,尽去循常之格,以求非常之人。苟非不次以用人,难弭当今之大患。臣亦尝有愚见,久欲条陈,若必讲求,庶可参用。臣伏见唐及五代至乎国朝,征伐四方,立功行阵,其间名将,多出军卒。只如西鄙用兵以来,武将稍可称者,往往出于军中。臣故谓只于军中,自可求将。试略言求将之法,谨条如左:
凡求将之法,先取近下禁军至厢军中年少有力者,不拘等级,因其技同者每百人团为一队而教之。较其技精而最勇者,百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为队将。此一人技勇,实能服其百人矣,以为百人之将可也。合十队将而又教之,较其技精而最勇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为裨将。此一人之技勇,实能服其千人矣,以为千人之将可也。合十裨将而又教之,夫技勇出千人之上而难为胜矣,则当择其有识见、知变通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为大将。此一人之技勇,乃万人之选,而又粗知变通,因择智谋之佐以辅之,以为万人之将可也。幸而有技勇不足而材识出乎万人之外者,此不世之奇将,非常格之所求也。臣所谓只于军中自可求将者,此也。诚能如此,如五七万兵,随而又得万人之将五七人,下至千人百人之将皆自足。然后别立军名而为阶级之制,每万人为一军,以备宿卫。有事则行师出征,无事则坐威天下。比夫以丰衣厚禄养骄惰无用之卒,而递迁次补至于校帅,皆是凡愚暗懦之人,得失相万矣!若臣之说果可施行,俟成一军,则代旧禁兵万人散出之,使就食于外。新置之兵便制其始,稍增旧给,不使太优;常役其力,不令骄惰。比及新兵成立,旧兵出尽,则京师减冗费,得精兵,此之为利又远矣。
右臣所陈,只是选勇将、训卫兵之一法耳。如捍边破贼、奇才异略之人,不可谓无,伏乞早赐留意精求。谨具奏闻,伏候敕旨。
【论郭承不可将兵状〈庆历三年〉】
右臣伏闻朝旨,用郭承为镇定部署。臣自闻此除改,夙夜思维,国家用兵已五六年,未有纤毫所得,挫尽朝廷威势,困却天下生灵。细思厥由,其失安在?患在朝廷拘守常例,不肯越次择材,心知小人,付以重任,后虽败事,亦终不悔。今每有除拟,人或问于大臣,则曰:虽知非材,舍此别无人。甚者欲塞人言,则必曰:尔试别思更有谁可用乎?臣亦常闻此言,每退而叹息。夫所谓别无人者,岂是天下真无人乎?盖不力求之耳。今不肯劳心选择,越次而用,但守常循例,轻用小人,宁误大计,一误不悔,后又复然。至如葛怀敏,顷在西边,天下皆知其不可,当时议者但曰舍怀敏别未有人,难为换易。及其战败身亡,横尸原野,怀敏既不复生,亦须别求人用。臣谓今日任承,亦犹当时用怀敏也。
况如承者,凡庸奴隶之才,不及怀敏远甚。顷在澶州,只令筑城,几至生变,岂可当此一路?臣谓朝廷非不知承非材,议者不过曰例当叙进,别更无人,此乃因循之说耳。方今黠虏狂谋,祸端已兆。中外之士见国家轻忽戎患,弛武北方,人皆献言,愿早为备,忽见如此除改,谁不惊忧!前者刘六符之来,朝廷忍耻就议,盖谓河朔无可自恃,难与速争,须至屈意苟和,少宽祸患。今幸得此自纾之计,所宜多方汲汲,精意将臣,先为御备,犹恐不及,岂是因循守例轻任小人之日也?其郭承,欲乞早移与一不用兵处知州,或召还别与一闲慢职秩。若欲录其勤旧,优其戚里之恩,闲官厚禄足可养之,不必须令居此要任。伏愿陛下深思大计,不惮改为,则天下幸甚。取进止。
【论元昊来人不可令朝臣管伴札子〈庆历三年〉】
臣风闻朝旨,欲以殿中丞任颛管领元昊遣来一行人等。臣窃知元昊此来,全无好意,不肯称臣,索物太多,其志不小,乃是欲以强相迫胁尔。朝廷既不能从,则待其来人,凡事不可过分。至于礼数厚薄,赐与多少,虽云小事,不足较量,然于事体之间,所系者大。凡兵交之使来入大国,必须窥伺将相勇怯,觇察国家强弱。若见朝廷威怒未息,事势未削,则必内忧斩戮,次恐拘留,使其偶得生归,自为大幸,则我弱形未露,壮论可持。今若便损国威,过加厚礼,先为自弱,长彼骄心,使其知我可欺,则议论愈难合矣。必若成就其事,忧须镇重为先,况其议必不成,可惜空损事体。前次元昊来人至少,朝廷只差一班行待之,今来渐多,遂差朝士,若其后次来者渐盛,则必须差近侍矣。是彼转自强,我转自弱。况闻邵良佐昨来往彼,仅免屈辱而还,则彼虽戎狄,不谓无谋。今其来人,必须极骋强辞以图相胜,若能先薄其礼以折之,亦挫贼之一端。其元昊来人,欲乞更不差官管领,送置驿中,不须急问。至于监视馈犒,传道语言,一了事班行足矣。臣料今国家若不能曲从其意,即虽尊宠来人,厚加礼遇,元昊不免出兵攻寇,逞彼忿心,等是不和,何必自亏事体?不若急修边备,以图胜算。取进止。
【论元昊不可称吾祖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如定等来,西贼欲称吾祖,向闻朝议,已不许之。今日风闻议却未定,不知虚的,深切惊忧。且吾祖两字,是何等语,便当拒绝,理在不疑,安有未定之说哉!夫吾者,我也;祖者,俗所谓翁也。今匹夫臣庶尚不肯妄呼人为父,若欲许其称此号,则今后诏书须呼吾祖,是欲使朝廷呼蕃贼为我翁矣,不知何人敢开此口?且蕃贼撰此名号之时,故欲侮玩中国而已。今若得其称臣,则此二字尤须论辨。今自元昊以下,名称官号,皆用夷狄。若蕃语兀卒,华言吾祖,则今贼中每事自用夷礼,安得惟于此号独用华言而不称兀卒?且彼于我称臣,而使我呼为祖,于礼非便,故当以此折之可也。朝廷自有西事以来,处置乖方、取笑于人者多矣,未有如此一事最可笑也。窃虑小人妄有议论,伏乞拒而不听。取进止。
【论乞廷议元昊通和事状〈庆历三年〉】
右臣近有奏论,今后军国大事不须秘密,请集百官廷议。近闻元昊再遣使人将至阙下,和之与否,决在此行。窃计庙谋,合思成算,臣谓此最大事也,天下安危系之。今公卿、士大夫爱君忧国者,人人各为陛下深思极虑,惟恐庙堂之失策,遂落夷狄之奸谋,众口云云,各有论议。一曰天下困矣,不和则力不能支,少屈就之,可以纾患。一曰羌夷险诈,虽和而不敢罢兵,则与不和无异,是空包屈就之羞,全无纾患之实。一曰自屈志讲和之后,退而休息,练兵训卒,以为后图。然此亦必不能者,只以河朔之事可知。盖虑才和之后,便忘发愤,因循弛废,为患转深。一曰纵使元昊复臣,西边减费,不弛武备,不忘后图,然犹有大可忧者,北戎将揽通和之事以为己功,过有邀求,遂兴兵革,是暂息小患于关西,复生大患于河北。
臣忝为耳目之官,见国有大事,旁采外论,所闻如此异同,然大抵皆谓就和则难,不和则易,不和则害少,和则害多。然臣又不知朝廷之意,其议云何?臣见汉唐故事、祖宗旧制,大事必须廷议。盖以朝廷示广大,不欲自狭;谋臣思公共,不敢自强。故举事多臧,众心皆服。伏思国家自兵兴兴兵以来,常秘大事,初欲隐藏护惜,不使人知,及其处置乖违,岂能掩蔽?臣谓莫若采大公之议,收众善之谋,待其都无所长,自用庙谋未晚。其元昊请和一事,伏乞于使人未至之前,集百官廷议。臣只自朝夕以来,诸处询访,已闻众说如此。若使并集于廷,各陈所见,必有长策,以裨万一。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论西贼议和利害状〈庆历三年〉】
右臣伏自如定等到京以来,窃闻朝议不许贼称吾祖,必欲令其称臣,然后许和。此乃国家大计,庙堂得策。盖由陛下至圣至明,不苟目前之事,能虑向去之忧,断自宸衷,决定大议。然数日来,风闻颇有无识之人妄陈愚见,不思远患,欲急就和。臣虽知必不能上惑圣聪,然亦虑万一少生疑沮,则必坏已成之计。臣职在言责,理合辨明。伏自西贼请和以来,众议颇有异同,多谓朝廷若许贼不称臣,则虑北戎别索中国名分,此诚大患。然臣犹谓纵使贼肯称臣,则北戎尚有邀功责报之患,是臣与不臣,皆有后害。如不得已,则臣而通好犹胜不臣,然于后患不免也。此有识之士,忧国之人,所以不愿急和者也。今若不许通和,不过惧贼来寇耳。且数年西兵遭贼而败,非是贼能善战,盖由我自缪谋。今如遣范仲淹处置边防,稍不失所,则贼之胜负尚未可知。以彼骄兵,当吾整旅,使我因而获胜,则善不可加。但得两不相伤,亦已挫贼锐气。纵仲淹不幸小败,亦所失不至如前后之缪谋,是比于通和之后别有大患,则所损犹少。此善算之士、见远之人,所以知不和害小,而不惧未和也。
臣谓方今不羞屈志、急欲就和者,其人有五:一曰不忠于陛下者欲急和,二曰无识之人欲急和,三曰奸邪之人欲急和,四曰疲兵懦将欲急和,五曰陕西之民欲急和。自用兵以来,居庙堂者劳于斡运,在边鄙者劳于戎事,若有避此勤劳,苟欲陛下屈节就和,而自偷目下安逸,他时后患任陛下独当,此臣所谓不忠之臣欲急和者也。和而偷安,利在目下,和后大患,伏而未发,此臣所谓无识之人欲急和者也。自兵兴以来,陛下忧勤庶政,今小人但欲苟和之后,宽陛下以太平无事,而望圣心怠于庶政,因欲进其邪佞,惑乱聪明,大抵古今人主忧勤,小人所不愿也,此臣所谓奸邪之人欲急和也。屡败之军不知得人则胜,但谓贼来常败,此臣所谓懦将疲兵欲急和也。此四者,皆不足听也,惟西民困乏,意必望和,请因宣抚使告以朝廷非不欲和,而贼未逊顺之意,然后深戒有司,宽其力役可也。其余一切小人无识之论,伏望圣慈绝而不听,使大议不沮,而善算有成,则社稷之福也。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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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奏议卷四
◎谏院进札子十首
【论乞不遣张子使元昊札子〈庆历三年〉】
臣窃闻昊贼来人议论数日,全无逊顺之意,朝廷又欲遣张子复往贼中,仍闻且只令在延州,伺候贼意,待其来迎,方敢前进。不知果有如此议否?若实有之,大为不便。臣谓方今两议未决,正是各争名分之时,忧不可自亏事体。元昊既见朝廷议论不合,必料边防须为准备,其伪以好辞来迎子,使我望和而少弛,然后出不意以攻,子或被拘留,或遭虐害,以为中国万世之辱,则悔何及焉!虽不如此,使子端坐延州不来省问,欲归则又虑来迎,久待则寂然无报,进退不得,何耻如之!盖元昊已与中国三次商量,必知难合。子之往,又别无议论未尽之事,彼必不急求相见,则于臣二说,虑有一焉。臣不知朝廷以昊贼为可臣乎,不可乎?若有可臣,则自当以重兵压境,仍选忠厚知谋之士直入贼中,说令臣服。如其不可,则何必遣人?或但欲迁延岁月不拒绝之,则只当因如定之回,赐以甘言,许其厚赂,谕以若能逊顺则使通意边臣,俟得其实,然后定议,乃是未绝其来之意也。不可令天子使臣待贼命而进退,万一遭其拒绝,或被拘执,则于事无益,空损国威。为今计者,不若速遣范仲淹严备边境,徐放如定等还,当自为谋,以求胜算。取进止。
【论乞不受吕绍宁所进羡余钱札子〈庆历三年〉】
臣风闻转运使吕绍宁才至淮南,便进见钱十万贯,不知是否?臣见兵兴以来,天下困弊者,非独备边之费,半由官吏坏之。今三司自为阙钱,累于东南戋刂刷,及以谷帛回易,则南方库藏岂有剩钱,闾里编民必无藏镪,故淮甸近岁号为钱荒。不知绍宁才至淮南,用何术,于何处,得此钱以进?若将官库钱上进,则逐州合使钱处甚多,必致阙乏。若于民间科率,则人力岂任?且十万缗钱,国家得之所益至微,外处取之为害不细。往年李定、王逵辈,皆刻剥疲民进奉,至今南方嗟怨。况今年江淮,王伦大惊劫后,继以蝗旱为孽,民间困窘,尤要抚存,而绍宁欺罔朝廷,妄有进献。伏乞特降指挥,下别路选差一精强官,将淮南一路见管钱帛磨勘大数,取见绍宁所进何处得来?苟涉欺妄,乞赐重行朝典。其所进钱,伏乞圣慈拒而不受,以彰朝廷均恤外方,防御奸吏刻剥之意。取进止。
【论孙不可使契丹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差孙等充契丹人使。臣谓朝廷新遭契丹侮慢陵辱之后,必能发愤,每事挂心,凡在机宜,合慎措置。及见等被选,乃知忘忽虑患,依旧因循。今西贼议和,事连北虏,中间屡牒边郡,来问西事了与未了。今专使到彼,必先问及,应对之际,动关利害,一言苟失,为患非轻,岂可四人之中令先往?本蜀人,语音讹谬,又其为性,静默自安,军国之谋,未尝与议,凡关机事,多不谙详。臣闻古者遣使,最号难才,不受以辞,许其专对,盖取其临事而敏,应卒无穷。今既不可预告以言,则将何以应卒?苟一疏脱,取笑四夷。其孙,欲乞不令出使。或恐中书不能逆人情,尚执前议,即乞别令一人言语分明、稍知朝廷事者先往,贵不误事。且丑虏君臣颇为强黠,中国常落其计,不可不知。今欲雪前耻,虽知未能,其如后患,岂可不虑?伏望圣慈,早令两府别议。取进止。
【论范仲淹宣慰陕西札子〈庆历三年〉】
臣风闻如定等不久放还,窃缘此来议论必未谐和,须虑骄贼猖狂,忿兵攻寇,凡关边备,正要枝梧。伏睹朝旨,已差范仲淹、田况等为宣抚使。今日风闻韩琦以仲淹已作参政,欲自请行,不知是否?以臣愚见,不若且遣仲淹速去。琦与仲淹,皆是国家委任之臣,材识俱堪信用,然仲淹于陕西军民恩信,尤为众所推服。今若仲淹外捍寇兵,而琦居中应副,必能共济大事,庶免后艰。若陛下以新用仲淹,责其展效,则且令了此一事,俟边防稍定,不两三月自可还朝,既先弭于外虞,可渐修于阙政。今边事是目下之急,不可迟缓,以失事机。伏望断自宸衷,辍仲淹速去,以备不虞。取进止。
【论京西贼事札子庆历三年】
臣窃闻近日张海、郭貌山与范三等贼势相合,转更猖狂,诸处奏报,日夕不绝。伏惟圣虑必极忧劳,不闻庙谋有何处置。臣窃见朝廷作事,常有后时之失,又无虑远之谋。患到目前,方始仓忙而失措;事才过后,已却弛慢而因循。昨王伦暴起京东,转攻淮甸,横行千里,旁若无人。既于外处无兵,须自京师发卒,孙惟忠等未离都下,而王伦已至和州矣。赖其天幸,偶自败亡,然而驱杀军民,焚烧城市,疮痍涂炭,毒遍生灵。此州郡素无守备而旋发追兵,误事后时之明验。臣谓朝廷因此必悔前非,须有改更,以防后患。而自王伦败后,居两府者了无擘画,有上言者又不施行,上下拖延,日过一日。遂至张海、郭貌山等又起京西,攻劫州县,横行肆毒,更甚王伦。依前外处无兵,又自京师发卒。臣闻张海是李宗火内恶贼,郭貌山在商山已及十年,其骁勇凶奸不比王伦偶起之贼,纵使官兵追及,亦其胜负未知,天下之忧恐自此始。臣亦知近日臣寮上言贼事者甚众,窃虑两府进呈文字之时,必须奏言已差使臣选兵追捕,将此拙计,便为庙谋,上宽圣怀,苟自塞责。张海等二百余人尽有甲马,日行一二百里,马力困之则弃,别夺民间生马乘骑,窃料官兵必难追逐。纵使追兵能及,生灵已受其殃。此度贼虽能平,后患岂可不虑?以今四方盗起,所在各要堤防,则臣前所言御贼四事之中,州县置兵,最为急务。伏望陛下悯此生民见受屠戮之苦,不听迂儒迟缓误事之言。其州县置兵事件,富弼已有起请,伏乞决于宸意,速与施行。取进止。
【再论置兵御贼札子〈庆历三年〉】
臣近为张海等贼势猖狂,曾上言御贼四事,内一件州县置兵为备,风闻朝议已依富弼起请施行。其余三事:一乞选捕盗官,二乞定赏罚新法,三乞按察老病贪赃之官,此三事至今未闻拟议。臣伏见去年朝廷于诸道州府,招宣毅兵士及添置乡兵、弓手,当时搔扰次第不小,本要为州县御贼之备。及一旦王伦、张海等相继而起,京东、淮南、江南、陕西、京西五六路,二三十州军,数千里内杀人放火,肆意横行,入州入县,如入无人之境。则去年所置宣毅兵、乡兵、弓手等,尽皆何在?无一处州县得力者,盖由官吏不得其人,赏罚无法,而所置宣毅、乡兵、弓手皆不堪使用,所以张皇搔扰,空有为备之名,而无为备之用。今朝廷虽依富弼起请,令州郡置兵,若不先择官吏,严立法令,则依前置得不堪使用之兵,空有其名,终不济事。故臣谓必欲州郡置得精兵,则须采臣所陈三事,一一施行,方可集事。
其州县官吏误事,臣请试言京西一两处,则其他可知。郢州知州王昌运老病,腰脚行动不得,每日令二人扶出坐衙,三年之内,州政大坏。临替,得一比部员外郎刘依交代。其刘依亦是七十余岁,昏昧不堪,昨在滑州寄居,臣为通判,三四度来看臣,每度问臣云:“中书有一个王参政,名甚?”如此不知人事,陛下试思如此等人,能为国家置兵御贼乎?今汝州知州鲍亚之,是三司以不才柬退者,邓州知州朱文郁,是转运使中不材选退者,二人老懦不才。如此等人,能为国家置兵御贼乎?陛下欲知全盛之世盗贼便敢如此者,盖为处处官吏非人。故臣前后累言乞按察冗滥之官者,盖为恐有此事也。两府之议,不肯于无事之时先为御备,直待打破一州,方议换知州,打破一县,方议换县令。其余未经打破州县,一任老病贪缪之官坏之,臣谓是大臣不肯以身当怨之过也。今天下生民获安乐,则皆须上感陛下圣德。若其父子杀戮,离散不安,则亦必归怨陛下。今大臣不肯澄汰,盖避百十人官吏怨其身,宁使百万苍生涂炭而怨国家。今盗贼一年多如一年,一火强如一火,天下祸患,岂可不忧!伏望圣明特出睿断,如必行州郡置兵之法,则先须慎择官吏,免致虚为搔扰,反更害民。臣前后三次乞按官吏,况国家自来每有灾伤路分,累曾遣使安抚,岂于今日视民如此涂炭,顿以遣使为难?愿陛下力主而行之,则天下幸甚。取进止。
【论盗贼事宜札子〈庆历三年〉】
臣近因军贼王伦等事,累有论奏。为见天下空虚,全无武备,指陈后汉、隋、唐亡国之鉴,皆因兵革先兴而盗贼继起,不能扑灭,遂至横流。又见国家纲纪隳颓,法令宽弛,赏罚不立,善恶不分,体弱势危,可忧可惧。欲乞朝廷讲求御盗之术,峻行责下之法。兼闻缙绅之内忧国者多,日有封章,皆论贼事。臣但谓朝廷见已形之患,闻众多之言,必动于心,略知恐惧。及闻枢密院戒励进奏官不使外人知事,方认两府厌苦献言之人。又见自和州奏破王伦之后,更不讲求御贼之策,又认上下已有偷安之意。殊不知前贼虽灭,后贼更多。今建昌军一火四百人,桂阳监一火七十人,草贼一火百人,其余池州、解州、邓州、南京等处,各有强贼不少,皆建旗鸣鼓,白日入城。官吏逢迎,饮食宴乐。其敢如此者,盖为朝廷无赏罚,都不足畏;盗贼有生杀,时下须从。臣恐上下因循,日过一日,国家政令转弱,盗贼威势转强,使畏贼者多,向国者少,天下之势,从兹去矣。臣窃闻京西提点刑狱张师锡,为部内使臣与贼同坐吃酒,及巡检、县尉不肯用心,曾有论奏,其言甚切。臣旧识师锡,其人恬静长者,迟缓优柔,不肯生事,今尚有此奏,则臣谓天下无贤愚皆为国家忧之,独不忧者,朝廷尔。
嗟夫!古之智士,能虑未形之机。今之谋臣,不识已形之祸,以患为乐,以危为安。见盗贼虽多而时有败者,遂生玩寇之意;见言事者众而听之已熟,遂有忽人之心。臣近曾求对便殿,伏蒙陛下语及贼事,忧形于色。及退见宰辅,闲暇从容。天下之事,深可忧矣!今建昌、桂阳贼数不少,想其为害,忧甚王伦,在于远处,更合留意。今自京发兵,则道远不及;外处就拨,则处处无兵。欲乞严敕大臣,鉴此已成难救之患,速讲定御盗之法,颁行天下,使四方渐为备御,及早擘画,剪扑诸处见在贼数。自有贼以来,群臣上言者,皆为自来宽法,致得不肯用心捉贼,皆乞峻行法令。近见池州官吏各只罚铜五斤,乃知言者皆不蒙听纳。臣谓大臣为国计者,宁厌忠言之多,不厌盗贼之多,乃如此行事尔!臣前后上言贼事文字不少,仍乞类聚,择其长者,计定法制。陛下欲知大臣不肯峻国法以绳官吏,盖由陛下不以威刑责大臣。此乃社稷安危所系,陛下之事也,伏望留意而行之。取进止。
【论学士不可令中书差除札子〈庆历三年〉】
臣近见翰林学士苏绅、叶清臣等相继解职。风闻侍从之臣内有奸险小人,颇急经营,争先进用,至有喧忿之语传闻中外者,既亏廉让之风,又损朝廷之体。臣伏思翰林之职,重于唐世,乃是天子亲信,朝夕谋议内助之臣,当时号为内相。故其进用,尤极精选,只用材识,不限资品,往往自州县官而拜者。国朝近岁于此一职,颇非其人,既见其材识愚下,不足以备访问,人主因之薄其待遇,迹渐疏外,同于冗官,遂容小人,得以滥进。臣思其弊,盖由不合令中书依资差除。且学士之职,本要内助天子,讲论外朝阙失。今若却令中书除人致于内,则是恩出中书之人,虽在天子左右,与无同也。伏乞自今后翰林学士不必足员,用人不限资品,但择有才望正人堪充者,出自上意擢用,以杜小人争进之端,而天子左右更无奸邪之人,庶清侍臣之列。取进止。
【论吕夷简札子〈庆历三年〉】
臣昨日伏睹外廷宣制,吕夷简守太尉致仕。以夷简为陛下宰相,而致四夷外侵,百姓内困,贤愚失序,纲纪大隳,二十四年间坏了天下。人臣大富贵,夷简享之而去;天下大忧患,留与陛下当之。夷简罪恶满盈,事迹彰著,然而偶不败亡者,盖其在位之日专夺国权,胁制中外,人皆畏之,莫敢指レ。及其疾病,天下共喜奸邪难去之人且得已为天废。又见陛下自夷简去后,进用贤才,忧勤庶政,圣明之德日新又新,故识者皆谓但得大奸已废,不害陛下圣政,则更不复言。所以使夷简平生罪恶,偶不发扬,上赖陛下始终保全,未污斧。是陛下不负夷简,夷简上负朝廷。今虽陛下推广仁恩,厚其礼数,然臣料夷简必不敢当,理须陈让。臣乞因其来让,便与寝罢,别检自来宰相致仕祖宗旧例,与一合受官名。然臣犹恐夷简不识廉耻,便受国家过分之恩,仍虑更乞子弟恩泽。缘夷简子弟,因父侥幸,恩典已极。今边鄙多事,外面臣寮辛苦者未尝非次转官,岂可使奸邪巨蠹之家,贪赃愚呆子弟,不住加恩?窃恐朝廷贻滥赏之讥,未弭物论。其子弟,伏乞更不议恩典。取进止。
【论吕夷简仆人受官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国家每出诏令,常患官吏不能遵行,不知患在朝廷自先坏法,朝廷不能自信,则谁肯信而行之?然多因小人侥幸而不加抑绝,所与之恩虽少,所损之体则多。臣闻去年十月中,曾有臣寮上言,乞今后大臣厮仆不得奏荐班行。敕旨颁下才三四月,已却用吕夷简仆人袁宗等二人为奉职。夷简身为大臣,坏乱陛下朝政多矣,苟有利于其私,虽败天下事尚无所顾,况肯为陛下惜法?但朝廷自宜如何?今一法才出,而为大臣先坏之,则其次臣寮仆人岂可不与?不与,则是行法有二;与之,则近降敕旨,今后又废。有司为陛下守法者,不思国体,但徇人情。或云二仆得旨与官,在降敕前。奈何授官在降敕后?凡出命令,本为厘革前弊,法家以后敕冲前敕。今袁宗等虽曾得旨,而未受命之间,已该新制,自合厘革。夷简不能止绝而恣其侥求,朝廷又不举行近敕而自隳典法,今后诏令,何以遵行?其袁宗等,伏乞特追奉职之命,别与一军将之类闲慢名目,足示优恩,不可为无功之臣私宠仆奴而乱国法。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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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一·奏议卷五
◎谏院进札状十首
【论止绝吕夷简暗入文字札子〈庆历三年〉】
臣风闻吕夷简近日频有密奏,仍闻自乞于御药院暗入文字,不知实有此事否?但外人相传,上下疑惧。臣谓夷简身为大臣,久在相位,尚不能为陛下外平四夷,内安百姓,致得二虏交构,中国忧危,兵民疲劳,上下困乏,贤愚失序,赏罚不中,凡百纲纪,几至大坏。筋力康健之日,尚且如此乖缪,况已罢政府,久病家居,筋力已衰,神识昏耗,岂能更与国家图事?据夷简当此病废,即合杜门自守,不交人事。纵有未忘报国之意,凡事即合公言,令外廷见当国政之臣,共议可否。岂可暗入文书,眩惑天听?况夷简患瘫风,手足不能举动,凡有奏闻,必难自写。其子弟辈又不少,须防作伪,或恐漏泄,于体尤为不便。虽陛下至圣至明,于夷简奸谋邪说必不听纳,但外人见夷简密入文书,恐非公论,若误国计,为患不轻。夷简所入文字,伏乞明赐止绝。臣闻任贤勿贰,去邪勿疑。见今中外群臣各有职事,苟有阙失,自可任责,不可更令无功已退之臣,转相惑乱。取进止。
【荐姚光弼状〈庆历三年〉】
右臣等伏睹庆历元年南郊赦书节文:“委史院检阅国朝将帅有威名勋业者,寻访子孙录用。”风闻史院已具检勘姓名闻奏,至今未见施行。伏以赦令之文,国家大信。度必难行之事,则不当轻言;若已布告天下,则不可失信。况此一节,自是当今合行之事,必虑将家子孙例多不肖,则宜于寻访之时,便责州郡察其行止,无大过恶者乃得以闻。今旧将名在史官能应赦书所求者有几?若更去其不肖者不用,则推恩所及,不过一二十人耳,不至滥行恩赏。所可惜者,因此一二十人,而失国家大信。臣等伏见故庆州刺史姚内斌有孙光弼,好学有行止,能记前世兵法及史籍所载名将用兵取胜之术,比于累年所试方略滥进之人,不可同类,若蒙擢用,必有所为。伏乞举行赦书,特赐召试,仍下所居州县邻里考其行实,参验而行。其余将家,亦乞遍行寻访。臣等职在谏诤,当补阙遗。见国家赦令已行而自失大信,及士有豪俊沉弃而未用者,皆当论列。臣等又睹赦书节文云:“本房子孙,与班行安排。如实有胆勇谋略者,仍与边上任使。”详此,虽无材艺者,亦预推恩也。今光弼据其学识,况有可采,臣等所陈,只乞比近年方略之人,特与一试,上以全国家大信,下可收遗逸之人。伏望圣慈,特赐施行。取进止。
【论李淑奸邪札子〈庆历三年〉】
臣昨日因奏事于延和殿,已曾面论李淑向在开封府,犹为疏外,今拜学士,是禁中亲近之职。窃缘此人不宜在侍从之列,其奸邪阴险之迹,陛下素已知之。今外边臣寮、骨肉同坐者,不敢道李淑姓名,盖其秽恶,丑不可当。据外人如此恶之,岂合却在人主左右?淑自来朋附夷简,在三尸五鬼之数,盖夷简要为肘腋,所以援引至此。不知今日朝廷如此清明,更要此人何用?若欲藉其词业,则臣谓才行者人臣之本,文章者乃其外饰耳。况今文章之士为学士者,得一两人足矣。假如全无文士,朝廷诏敕之词直书王言,以示天下,尤足以敦复古朴之美,不必雕刻之华。自古有文无行之人,多为明主所弃。只如徐铉、胡旦,皆是先朝以文章著名于天下,二人皆以过恶废弃,终身不齿,当时朝廷亦不至乏人。淑居开封,过失极多,然止是一府之害。今在朝廷,若有所为,少肆其志,则害及忠良,沮坏政治,是为天下之害,故臣不可不言。今虽陛下主张正人,不信谗巧,然淑之为恶出于天性,恐不能悛改,窃虑依旧谮毁好人。伏望圣慈一切不纳,早与一外任差遣,使正人端士安心作事,无谗毁之避。取进止。
【再论李淑札子〈庆历三年〉】
臣近日窃闻李淑已有圣旨令与寿州,却知中书不肯便行,须得淑自上章求出,方敢差除。臣谓李淑奸邪之迹,陛下既已尽知,若得断自宸衷,则使天下之人皆知陛下聪明神圣,辨别忠邪,黜去小人,自出圣断。如此,则今后奸邪险恶之人可使知惧,而不敢为害。今若如中书之意,须待其自求退,则是赏罚之柄不由明主自行,去住之谋一任臣下取便。如此,则今后小人皆知虽为奸邪险恶,天子欲力去,而中书必未肯行,若不自退,则无人敢差。臣恐自此小人转为得计,不肯悛心。进贤退不肖者,宰相之职也。今大臣既自避怨,不肯为陛下除去奸邪,赖陛下圣明,洞分邪正,又不能便依圣旨,直与差除,更须曲收入情,优假群小。三四日来,外边闻陛下欲除李淑寿州,人人鼓舞,皆贺圣德。盖淑二三十年出入朝廷,奸险倾邪,害人不少,一旦见人主斥去左右,莫不欣忭。却闻中书如此迂回,自相顾避,可惜圣明之断不尽施行。臣欲望更不须候其请郡,因两府奏事之时,特出圣旨处分,直除一外郡,使天下皆知此奸邪秽恶之人,是人主力自除去,以彰圣明之德。取进止。
【论慎出诏令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以朝廷每出诏令,必须合于物议,下悦民情。真宗皇帝初置谏官,诏书内条列六事,首言“诏令不便者,许谏官论列”,盖朝廷慎于出令之意也。近见诏书褒美陕西转运使卞咸。风闻咸在陕西,为买百姓青苗及转般大麦,此两事大与西人为患,逃移却人户极多,至今西人怨谤不已。赖吴遵路减得转般一事,人获稍宁。今所降诏书,两人一时褒美,善恶不分,无所激劝。使陕西人见者,必谓朝廷咫尺,绝不恤念西人,不知西事,误下诏书,美此与民为害之人,必转生怨谤。臣窃料朝廷必因边臣奏举咸等能积粮储,故赐奖谕。盖失于采访,不知咸处置乖方之事,致西民流移怨谤之因。欲乞今后戒此失误,慎出诏令,及戒励群臣,今后荐举人不得妄有称美。其已出之诏,既不可追,臣又恐朝廷因此遂待卞咸为材吏,别有任用,却致败事。臣职在谏诤,不可不言。
【论李昭亮不可将兵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朝廷近自河东移李昭亮为镇、定、高阳三路都部署。窃以北戎险诈,必与国家为患,北面之事,常须有备。此一事,陛下圣心久自忧之,执政大臣非不知而忧之,天下之人共为朝廷忧之。李昭亮不才,不堪为将帅,不可委兵柄。此一人,陛下圣心久自知之,执政大臣非不知之,天下之人亦共知之。不审因何遽有此命?大凡朝廷行事不当者,或为小事而忽略,容有不知,致误施行而至乖错者有矣。未有以天下大可忧患而上下共知之事,公然乖缪,任以非人如此者,臣料两府之议,必因施昌言等近奏三路阙都部署,而目下无人,以昭亮塞请,而欲徐别选择,不过如此而已。然臣窃见朝廷作事常患因循,应急则草草且行,才过便不复留意。只如今秋用郭承于镇、定,寻以非才罢之,当时应急,且以康德舆为钤辖,阙却部署一职,本待徐择其人。臣初喜朝廷必能自此精于选任,经今数月,何曾用意求人?一旦昌言奏来,又遣昭亮且去。今平时无事之际,尚如此不能选人任用,若一旦仓皇事动,更于何处求人?故臣谓朝议欲徐择人而代昭亮者,乃虚语尔。
方今天下至广,不可谓之无人,但朝廷无术以得之耳。宁用不材以败事,不肯劳心而择材,事至忧危,可为恸哭。臣思朝廷所以乏人任用之弊,盖为依常守例,须用依资历级之人,不肯非次拔擢,所以无人可用。古人谓劳于择贤而逸于任使,今人既难得,求之又不勤,待其自来,何复可得?臣累曾上言练兵选将之法,未赐施行,又曾言乞于沿边十数州且选州将,亦不蒙听纳。宁可公选不材之人,委以大兵之柄,一旦误事,悔何及之!伏望圣慈出于睿断,其李昭亮,早令两府择人替换,仍早讲求选将之法。若大将难卒然而得,即乞于沿边州军选择州将近下资浅人中,庶乎易得。昨北使姓名稍迟数日,中外之士已共忧疑。幸其未动之间,宜作先时之备。兵法曰:“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惟陛下为社稷之计,深思而行之,则天下幸甚。取进止。
【论御贼四事札子〈庆历三年〉】
臣昨自军贼王伦败后,寻曾极言论列,恐相次盗贼渐多,乞朝廷早为御备。凡为国家忧盗贼者,非独臣一人,前后献言者甚众,皆为大臣忽弃,都不施行。而为大臣者又无擘画,果致近日诸处盗贼纵横。自淮海已南新遭王伦之后,今自京以西州县又遭张海、郭貌山等劫掠焚烧,桂阳监昨奏蛮贼数百人,夔峡、荆湖各奏蛮贼皆数百人,解州又奏见有未获贼十余火,滑州又闻强贼三十余人烧却沙弥镇,许州又闻有贼三四十人劫却椹涧镇,此臣所闻目下盗起之处如此纵横也。此外,京东今岁自秋不雨,至今麦种未得。江淮伦贼之后,继以饥蝗。陕西灾旱,道路流亡日夜不绝。似此等处,将来盗贼必起,是见在者未灭,续来者愈多。而乾象变差,谴告不一,于古占法,多云天下大兵并起。今兵端已动于下,天象又告于上,而朝廷安恬舒缓,无异常时,此臣前状所谓古之智者能虑未形之机,今之谋臣不识已形之祸者也。臣闻两汉之法,凡盗贼并起、人民流亡、天文灾异如此等事,皆责三公,或被诛戮,或行黜放。今幸陛下仁圣宽慈,大臣偶免重责,而犹忘忽祸患,偷习因循,此臣所谓大臣不肯峻国法以绳官吏,盖由陛下不以威刑责大臣者也。
今见在贼已如此,后来贼必更多,若不早图,恐难后悔。臣计方今御盗者,不过四事:一曰州郡置兵为备;二曰选捕盗之官;三曰明赏罚之法;四曰去冗官,用良吏,以抚疲民,使不起为盗。此四者,大臣所忽,以为常谈者也。然臣视今朝廷于此四者,未有一事合宜。伏望圣慈严敕两府大臣,问其舍此四事,别有何术可为?苟无他术,则此四事宜早施行。臣窃闻州郡置兵,富弼已有条奏。其余三事,前后言事者议论甚多。伏乞合聚群议,择其善者而行。其御盗四事,方今措置乖失极多,容臣续具一二条奏。取进止。
【论乞主张范仲淹富弼等行事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闻范仲淹、富弼等自被手诏之后,已有条陈事件,必须裁择施行。臣闻自古帝王致治,须待同心协力之人,而君臣相得,谓之千载一遇之难。今仲淹等遇陛下圣明,可谓难逢之会;陛下有仲淹等,亦可谓难得之臣。陛下既已倾心待之,仲淹等亦又各尽心思报。上下如此,臣谓事无不济,但顾行之如何。伏况仲淹、弼是陛下特出圣意自选之人。初用之时,天下已皆相贺,然犹窃谓陛下既能选之,未知用之如何耳。及见近日特开天章,从容访问,亲写手诏,督责丁宁,然后中外喧然,既惊且喜。此二盛事,固已朝报京师,暮传四海,皆谓自来未曾如此责任大臣,天下之人延首拭目,以看陛下欲作何事,此二人所报陛下果有何能。是陛下得失,在此一举;生民休戚,系此一时。以此而言,则仲淹等不可不尽心展效,陛下不宜不力主而行,使上不玷知人之明,下不失四海之望。臣非不知陛下专心锐志,必不自怠,而中外大臣且忧国同心,必不相忌而沮难。然臣所虑者,仲淹等所言,必须先绝侥幸因循姑息之事,方能救数世之积弊。如此等事,皆外招小人之怨怒,不免浮议之纷纭,而奸邪未去之人,亦须时有谗沮,若稍听之,则事不成矣。臣谓当此事初,尤须上下协力,凡小人怨怒,仲淹等自以身当浮议奸谗,陛下亦须力拒,待其久而渐定,自可日见成功。伏望圣慈留意,终始成之,则社稷之福,天下之幸也。取进止。
【论台官不当限资考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御史台阙官,近制令两制并中丞轮次举人,遂致所举多非其才,罕能称职。如昨来苏绅举马端,却烦朝廷别有行遣。臣谓今两制之中奸邪者未能尽去,若不更近制,则轮次所及,须令举人。近闻梁适举王砺、燕度充台官,其人以适在奸邪之目,各怀愧丑,惧其污染,风闻皆欲不就。以此言之,举官当先择举主。臣欲乞今后只令中丞举人,或特选举主。仍乞官班中,虽有好人,多以资考未及,遂至所举非人者,皆为且就资例可入。仍乞不限资考,惟择才堪者为之。况台中自有里行之职,以待资浅之人。仍乞重定举官之法,有不称职者,连坐举主,重为约束,以防伪滥,庶几称职,可振纲纪。取进止。
【再论台官不可限资考札子〈庆历三年〉】
臣近曾上言,为台官阙人,乞不依资限选举。仍乞添置里行,所贵得材,可以称职。窃闻近诏宋祁举人,依前只用资例,又未见议复里行。臣窃叹方今事无大小,皆知其弊,不肯更改。凡台官举人,须得三丞已上,成资通判,此例起自近年。然近年台官无一人可称者,近日台官至有弹教坊倭子郑州来者,朝中传以为笑。其台宪非才,近岁尤甚,是此例不可用明矣。然而宁用不材以旷职,不肯变例以求人。今限以资例,则取人之路狭,不限资例,则取人之路广。广之犹恐无人,何况专守其狭?若使资例及者入三院,未及者为里行,又于差除,都不妨碍。况今四方多事之际,扬威出使,正要得人。臣今欲乞特降指挥,令举官自京官以上不问差遣次第,惟材是举,使资浅者为里行,资深者入三院。臣见前后举台官者,多徇亲戚,举既非材,人或问之,则曰:“朝廷用资限,致别无人可举。”今若革此缪例,责其惟材是举,则不敢不举好人。所冀渐振台纲,免取非笑。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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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二·奏议卷六
◎谏院进札状九首
【论京西官吏非人乞黜按察使陈洎等札子〈庆历三年〉】
臣窃见去年五月诏敕节文:“诸路转运并兼按察使,或贪残老昧、委是不治者,逐处具状闻奏。若因循不切按察,致官吏贪残,刑狱枉滥,民庶无告,朝廷察访得知,并当勘罪,重行黜降。”窃见近日贼人张海等入金州,劫却军资甲仗库,盖为知州王茂先年老昏昧,所以放贼入城。及张海等到邓州,顺阳县令李正己用鼓乐迎贼入县饮宴,留贼宿于县厅,恣其劫掠,其李正己亦是年老昏昧之人。京西按察使陈洎、张,自五月受却朝廷诏书后,半年内并不按察一人。如王茂先、李正己,并显然容庇,不早移换,致使一旦贼至,不能捍御。及光化军韩纲在任残酷,致兵士作乱,亦不能早行觉察。其陈洎等故违诏书,致兴盗贼,并合依元降诏敕,重行黜降。中书又不举行,使国家号令弃作空文,天下祸乱贻忧君父,盖由上下互相蒙庇之罪也。其陈洎、张,伏乞依诏敕施行,重与黜降。若明降诏敕,显有违者并不举行,则今后朝廷号令,徒烦虚出。伏望出于圣断,以警后来。取进止。
【再论陈洎等札子〈庆历三年〉】
臣近曾上言,为京西转运使陈洎、张违废诏书,并不按察部下官吏,致使盗贼纵横,贻忧君父。其陈洎等合坐此罪名,重行黜降。此事非是臣自生狂见,敢有妄言,乃是朝廷元降诏书内指挥,自合行遣。今诸路转运使不按察官吏者甚众,然别不至大段生事及部内官吏不甚昏老者,亦可且示优容。如陈洎等部内,显然官吏昏老贪残,并不举劾,致得盗贼并起,事势可忧。此若不行,则国家诏敕,乃是空文,今后号令,有谁肯听?臣伏见近日顿易诸路转运,方思改作,欲除旧弊,朝廷此后政令,须要必行。今若自废诏书,示人无信,则新转运见朝廷先自弛废,言不足听,则更无凛畏,必效因循,虚烦更张,必不济事。古人于作事之初,尚或借人行法,况洎等首自违犯,理合举行。宜于革弊之初,先行励众之事。或谓洎等于少人之际,且要任使。即乞各与降官,依旧差遣,以责后效,徐议复资,亦使过之术也。尚虑议者谓淮南王伦贼后,不曾行遣转运。盖淮南新授诏书,未及按察,而贼已卒至。又部内官吏如晁仲约等,本非昏老,不比京西,慢贼经年,不能剪灭,直至养成凶势。又其部内官吏,显是昏老误事之人,授诏半年,故违不举,较其事体与淮南不同。今若以淮南不曾行遣,便舍洎等不问,则今后犯者又指洎等以为例,是则朝廷命令,永废不行。伏惟陛下聪明睿断,惟是则从,尚恐大臣务收私恩,不顾国体。若能不惜暂降洎等一两资官,存取朝廷纲纪,以励中外,则庶几国威复振,患难可平。取进止。
【论举馆阁之职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国家近降诏书,条制馆阁职事。有以见陛下慎于名器,渐振纪纲。然而积弊之源,其来已久,侥幸之路,非止一端,今于澄革之初,尚有未尽其甚者。臣窃见近年外任发运、转运使、大藩知州等,多以馆职授之,不择人材,不由文学,但依例以为恩典。朝廷本意,以其当要剧之任,欲假此清职以为重。然而授者既多,不免冒滥,本欲取重,人反轻之。加又比来馆阁之中,大半膏粱之子,材臣干吏羞与比肩,亦有得之以为耻者。假之既不足为重,得者又不足为荣,授受之间,徒成两失。臣欲乞今后任发运、转运、知州等,更不依例帖职。若其果有材能,必欲重其职任,则当升拜美官,优其秩禄。况设官之法,本贵量材,随其器能,自可升擢,岂必尽由儒馆,方以为荣?
一、臣窃见近年风俗浇薄,士子奔竞者多,至有偷窃他人文字,干谒权贵以求荐举,如丘良孙者。又有广费资财,多写文册,所业又非绝出,而惟务干求势门,日夜奔驰,无一处不到,如林概者。此二人并是两制臣寮奏乞召试,内邱良孙近虽押出,而林概已有召试指挥。旧来本无两省以上举馆职明文,尚犹如此奔竞,今若明许荐人,则今后荐者无数矣。臣欲于近降诏书内两省举馆职一节,添入“遇馆阁阙人,即朝廷先择举主,方得荐人”。仍乞别定馆阁合存员数,以革冗滥。
一、臣窃见近降诏书,不许权贵奏荫子弟入馆阁。此盖朝廷为见近年贵家子弟滥在馆阁者多,如吕公绰、钱延年之类尤为荒滥,所以立此新规,革其甚弊。臣谓今后膏粱子弟既不滥居清职,则前已在馆阁者,虽未能沙汰,尚须裁损。欲乞应贵家子弟入馆阁,见在人中,若无行业文词为众所知,则不得以年深迁补龙图、昭文馆并待制、修撰之类,所贵侍从清班,不至冗滥。
【论西贼议和请以五问诘大臣状〈庆历三年〉】
右臣伏见张子奉使贼中,近已到阙。风闻贼意虽肯称臣,而尚有数事邀求,未审朝廷如何处置。臣闻善料敌者,必揣其情伪之实;能知彼者,乃可制胜负之谋。今贼非难料难知,但患为国计者昧于远见,落彼奸谋,苟一时之暂安,召无涯之后患,自为削弱,助贼奸谋。此《左传》所谓疾首痛心,贾谊所以太息恸哭者也。今议贼肯和之意,不过两端而已。欺罔天下者,必曰贼困窘而求和;稍能晓事者,皆知贼权诈而可惧。若贼实困窘,则正宜持重以裁之。若知其诈谋,则岂可厚以金缯,助成奸计?昨如定等回,但闻许与之数不过十万。今子所许乃二十万,仍闻贼意未已,更有过求。先朝与契丹通和,只用三十万。一旦刘六符辈来,又添二十万。今昊贼一口许二十万,到他日更来,又须一二十万使四夷窥见中国庙谋胜算,惟以金帛告人,则邈川首领岂不动心?一旦兴兵,又须三二十万。生民膏血有尽,四夷禽兽无厌,引之转来,何有限极?今已许之失,既不可追,分外过求,尚可抑绝。见今北虏往来,尚在沿边市易,岂可西蕃绝远,须要直至京师?只用此词,自可拒止。至如青盐弛禁,尤不可从,于我虽所损非多,在贼则为利甚博。况盐者民间急用,既开其禁,则公私往来,奸细不分。若使贼捐百万之盐以啖边民,则数年之后,皆为盗用矣。凡此三事,皆难允许。今若只为目下苟安之计,则何必爱惜,尽可曲从;若为社稷久远之谋,则不止目前,须思后患。
臣愿陛下试发五问,询于议事之臣。一问西贼不因败衄,忽肯通和之意,或用计困之使就和乎,或其与北虏连谋而伪和乎?二问既和之后,边备果可彻而宽国用乎?三问北使一来与二十万,西人一去又二十万,从今更索,又更与之,凡庙谋为国计者,止有此策而已乎?四问既和之后,能使北虏不邀功责报乎?虏或一动,能使天下无事乎?五问元昊一议许二十万,他日保不更有邀求乎?他日有求,能不更添乎?陛下赫然以此五事问之,万一能有说焉,非臣所及;若其无说,则天下之忧从此始矣。方今急和谬议既不可追,许物已多,必不能减。然臣窃料元昊不出三五年,必须更别猖獗以邀增添,而将相大臣只如今日之谋,定须更与添物。若今日一顿尽与,则他时何以添之?故臣愿惜今日所求。其如西贼虽和,所利极鲜,若和而复动,其患无涯。此臣前后非不切言,今无及矣。伏望陛下留意而思之,且可不与。彼若实欲就和,虽不许此亦可;若实无和意,与之适有后虞。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论捕贼赏罚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方今天下盗贼纵横,王伦、张海等所过州县,县尉、巡检有迎贼饮宴者,有献其器甲者,有畏懦走避者,有被其驱役者。朝廷于此忧贼之时,正患乏人之际,或于巡检、县尉之内得一捕贼可使之人,则必须特示旌酬,以行激励。苟或未能者,犹须悬赏以待之,何况有而失赏?伏见吏部选人区法,自出身以来,两任县尉。初任临江军新淦县,三年之内,大小贼盗获四十余火,内虽小盗数多,其如强劫群贼亦不为少,据于赏格,合改京官。而有司守纤细之文,执寻常之例,谓其所获虽为全火而不同时,因不与理为劳绩。臣料天下州县盗贼之多,无如新淦,天下县尉能捉贼之多,亦无如区法。又闻法次任吉水县尉,使其县民结为伍保,至今吉水一县全无盗贼,民甚便之。法为县尉,官至卑贱,所至之处,皆有可称。臣思朝廷非不欲赏善罚恶,以行劝戒,而患于有司法弊,拘守常文,致抑才能,失于旌赏。其区法偶与臣相识,因得知之,然人所不知,抑而不申者,何可胜数?窃以盗贼是方今急患,县尉是方今切要之人,皆朝廷常合留意之事。臣辄有起请事件,具画一如后:
一、选人区法捕贼之效甚多,但为有司拘守细碎之文,不理劳绩。其人已升得职官,伏乞追取本人历子,别加考验。如实有劳能,即乞不拘常格,特与酬奖,以劝后来。
一、臣谓天下群盗纵横,皆由小盗合聚,今但患其大,而不防其微。故必欲止盗,先从其小。能绝小盗者,巡检、县尉也。然而赏罚之法,其弊极多。只如捕盗,去恶但要净尽,岂必须是一日之内同时捕获?假如有全火强盗,县尉、巡检以死命斗敌,若于两日内捉尽,已不理为劳绩。其守文之弊,如此极多。欲乞下铨司,重定捕贼赏格施行。
一、臣伏见自天下有盗贼以来,议者多陈御盗之策,皆欲使民结为伍保,则奸恶不容。今区法于吉水县立伍保之法,三年之内,劫贼不敢入其县界。臣欲乞特降指挥下江南西路,体量吉水县自区法创立伍保之法以来,如实全无劫贼,又民间以为便利,即乞颁行伍保之法于天下。
右谨具如前,取进止。
【论光化军叛兵家口不可赦札子〈庆历三年〉】
臣窃见近日盗贼纵横,张海等二三百人未能败灭,光化军宣毅又二三百人作乱。臣谓朝廷致得盗贼如是者,不惟中外无备,盖由威令不行。昨王伦贼杀主将,自置官称,着黄衣,改年号。事状如此,乃是反贼,使其不败,为患如何?既败之后,不诛家族。况小人作事,亦须先计成败,今使其事成则获大利,不成则无大祸,有利无害,谁不欲反?只如淮南一带官吏,与王伦饮宴,率民金帛献送,开门纳贼,道左参迎。苟有国法,岂敢如此!而往来取勘,已及半年,未能断遣。古者称罚不逾时,所以威激士众,今迟缓如此,谁有惧心?遂至张海等,官吏依前迎奉。顺阳县令李正己延贼饮宴,宿于县厅,恣其劫掠,鼓乐送出城外。其人敢如此者,盖为不奉贼则死,不奉朝廷则不死,所以畏贼过于畏国法。臣恐朝廷威令,从此遂弱;盗贼凶势,从此转强。臣闻刑期无刑,杀以止杀,宽猛相济,用各有时。伏望陛下勿采迂儒所说、妇人女子之仁,尚行小惠,以误大事。其宣毅兵士必有家族,伏乞尽戮于光化市中,使远近闻之悚畏,以止续起之贼。其李正己,仍闻已有台宪上言,亦乞斩于邓州,使京西一路官吏闻之畏恐,知国法尚存,不敢奉贼。从来只被迂懦之人因循不断,误陛下事,坏得天下事,势已如此,不可更循旧弊,有失威断,惟陛下力行之。取进止。
【荐李允知光化军札子〈庆历三年〉】
臣近为光化军遭韩纲酷虐,致得兵士作乱,曾荐国子博士李允,前知光化军日,军民爱畏,乞却令依旧知军,不蒙朝廷施行。近闻光化军兵民官吏列状,奏乞李允知军,正与臣等所言符合。臣等职在谏诤,事无大小,只要上益朝廷,下协物议。今来所荐李允,臣等皆不识其面,但采访得此人实有吏才,在光化日甚有惠政,当此军城烧劫之后,此人必可抚绥。今朝廷只见臣等荐论,未赐深信;既是本军陈乞,可以不疑。朝廷前来失选良吏,致因韩纲屠虐军城。今又不能别选良吏,抚绥残破,致使军民自乞一旧知军。若又不与,则臣恐军民怨怒,变乱复生。其李允伏乞依光化军民所请,却令知军。取进止。
【论韩纲弃城乞依法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前知光化军韩纲,近为酷虐兵士,致兵士等作乱,攻劫州县,惊动朝廷,上贻君父之忧,下致生民之患,而又不畏法,弃城遁走。其罪状显著,便合诛夷。朝廷慎于用刑,尚令勘鞫,至今多日,未见施行。窃以断狱之议,不过两端而已,有正法则依法,无正法则原情。今韩纲所犯,法有明文,情无可恕。谨按律文:“主将守城,为贼所攻,不固守而弃者斩。”此韩纲于法当斩,有明文也。纲不能抚绥士卒,致其叛乱,但其弃城而走,情最难容。当初乱兵未有器械,韩纲手下自有六十余人不乱兵士,又有官库器甲,既不能尽力御捍,又不能闭城坚守,公然将手下兵士津送全家上船,便弃牌印、城池而去,致兵之乱起自纲身,临难逃身而不死国。方今盗贼可忧之际,若使天下州县皆效韩纲,见贼便走,则在处城池皆为贼有,陛下州县谁肯守之?此韩纲之情,又无可恕也。纲之一死,理在不疑。外人但见拖延多日,未行断决,皆谓朝廷好行姑息,渐有恩贷之意。又缘纲是大臣家子,作如此大过,生如此大患,犯如此大刑名,若曲法不行,即不知孤寒有罪者何以行法?其韩纲,伏望圣慈出于睿断,早赐依法施行。取进止。
【论乞赈救饥民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近降大雪,虽是将来丰熟之兆,然即日陕西饥民流亡者众,同、华、河中尤甚,往往道路遗弃小儿不少。只闻朝旨令那移近边兵马及于有官米处出粜,此外未闻别行赈救。此急在旦夕,不可迟回。其遗弃小儿,亦乞早降指挥,令长吏收恤。仍闻京西、东大雪不止,毁折桑柘不少。窃虑向去丝蚕税赋无所出,致贫民起为盗贼,亦乞特降指挥体量。臣窃见国史书祖宗朝,每奏一两州军小有灾伤,亦有多少赈恤,或蠲免税租。盖以所放者少,不损国用,又察民疾苦,微细不遗,所以国恩流布,民不怨嗟,不必须待灾伤广阔,方行赈救也。方今人贫下怨之际,不厌频推恩惠,伏望圣慈,特赐矜悯。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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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三·奏议卷七
◎谏院进札状十二首
【论救赈雪后饥民札子〈庆历三年〉】
臣风闻京城大雪之后,民间饥寒之人甚多,至有子母数口一时冻死者,虽豪贵之家往往亦无薪炭,则贫弱之民可知矣。盖京师小民例无蓄积,只是朝夕旋营口食,一日不营求,则顿至乏绝。今大雪已及十日,使市井之民十日不营求,虽中人亦乏绝矣,况小民哉!雪于农民虽为利泽,然农亩之利远及春夏,细民所苦急在目前。日夕以来,民之冻死者渐多,未闻官司有所赈救。欲乞特降圣旨下开封府,或分遣使臣,遍录民间贫冻不能自存者,量散口食,并各于有官场柴炭草处就近支散,救其将死之命。至于诸营出军家口,亦宜量加存恤,以示圣恩。所散不多,所利者众。仍令两府条件应有军士在外辛苦,及民人支移税赋残零、输送艰辛等处,并与擘画,早加存恤。若使戍兵愁苦,道路怨嗟,饥冻之尸列于京邑,则大雪之泽,其利未见,而数事之失,所损已多。伏望圣慈,特赐留意。取进止。
【论澧州瑞木乞不宣示外廷札子〈庆历三年〉】
臣近闻澧州进柿木成文,有“太平之道”四字。其知州冯载,本是武人,不识事体,便为祥瑞,以媚朝廷。臣谓前世号称太平者,须是四海晏然,万物得所。方今西羌叛逆,未平之患在前;北虏骄悖,藏伏之祸在后。一患未灭,一患已萌。加以西则泸戎,南则湖岭,凡与四夷连接,无一处无事。而又内则百姓困弊,盗贼纵横。昨京西、陕西出兵八九千人捕数百之盗,不能一时剪灭,只是仅能溃散,然却于别处结集。今张海虽死,而达州军贼已近百人,又杀使臣,其势不小。兴州又奏八九十人。州县皇皇,何以存济?以臣视之,乃是四海骚然,万物失所,实未见太平之象。臣闻天道贵信,示人不欺。臣不敢远引他事,只以今年内事验之,昨夏秋之间,太白经天,累月不灭,金木相掩,近在端门,考于星占,皆是天下大兵将起之象。岂有才出大兵之象,又出“太平之道”字,一岁之内,前后顿殊?岂非星象丽天,异不虚出?凡于戒惧,常合修省。而草木万类,变化无常,不可信凭,便生懈怠。臣又思若使木文不伪,实是天生,则亦有深意。盖其文止曰“太平之道”者,其意可推也。夫自古帝王致太平皆自有道,得其道则太平,失其道则危乱。臣视方今,但见其失,未见其得也。愿陛下忧勤万务,举贤纳善,常如近日,不生逸豫,则二三岁间,渐期修理。若以前贼张海等稍衰,便谓后贼不足忧;以近京得雪,便谓天下大丰熟;见北虏未来,便谓必无事;见西贼通使,便谓可罢兵,指望太平,渐生安逸,则此瑞木乃误事之妖木耳。臣见今年曾进芝草者,今又进瑞木,窃虑四方相效,争造妖妄。其所进瑞木,伏乞更不宣示臣寮。仍乞速诏天下州军,告以兴兵累年,四海困弊,方当责己忧劳之际,凡有奇禽异兽草木之类,并不得进献。所以彰示圣德,感励臣民。取进止。
【论美人张氏恩宠宜加裁损札子〈庆历三年〉】
臣近风闻禁中因皇女降生,于左藏库取绫罗八千匹。染院工匠当此大雪苦寒之际,敲冰取水,染练供应,颇甚艰辛。臣伏思陛下恭俭勤劳,爱民忧国,以此劳人枉费之事,必不肯为。然外议相传,皆云见今染练未绝。臣又见近日内降美人张氏亲戚恩泽太频。臣忝为谏官,每闻小有亏损圣德之事,须合力言,难避天谴。臣窃见自古帝王所宠嫔御,若能谦俭柔善,不求恩泽,则可长保君恩;或恣意骄奢,多求恩泽,则皆速致祸败。臣不敢远引古事,只以今宫禁近事言之。陛下近年所宠尚氏、杨氏、余氏、苗氏之类,当其被宠之时,骄奢自恣,不早裁损,及至满盈,今皆何在?况闻张氏本良家子,昨自修媛退为美人,中外皆闻,以谓与杨、尚等不同,故能保宠最久。今一旦宫中取索顿多,恩泽日广,渐为奢侈之事,以招外人之言,臣不知陛下欲爱惜保全张氏,或欲纵恣而败之?若欲保全,则须常令谦俭,不至骄盈。臣料八千匹绫罗,岂是张氏一人独用,不过支散与众人而已。乃是枉费财物,尽为众人。至于中外讥议,则陛下自受。以此而言,广散何益?昨正月一日曹氏封县君,至初五日又封郡君,四五日间,两度封拜。又闻别有内降,应是疏远亲戚,尽求恩泽。父母因子而贵可矣,然名分亦不可太过。其他疏远,皆可减罢。臣谓张氏未入宫之前,疏远亲戚,各皆何在?今日富贵,何必广为闲人,自招谤议,以累圣德?若陛下只为张氏计,亦宜如此。况此事不独为张氏,大凡后宫恩泽太多,宫中用度奢侈,皆是亏损圣德之事。系于国体,臣合力言。伏望圣慈防微杜渐,早为裁损。取进止。
【论乞止绝河北伐民桑柘札子〈庆历三年〉】
臣风闻河北、京东诸州军见修防城器具,民间配率甚多。澶州、濮州地少林木,即今澶州之民为无木植送纳,尽伐桑柘纳官。臣谓农桑是生民衣食之源,租调系国家用度之急,不惟绝其根本,使民无以为生,至于供出赋租,将来何以取足?臣伏思兵兴以来,天下公私匮乏者,殆非夷狄为患,全由官吏坏之。其诛剥疲民,为国敛怨,盖由郡县之吏,不得其人。故臣前后累乞澄汰天下官吏者,盖备见其弊如此也。今澶州之民骤罹此苦,岂非长吏非才,处事乖缪所致。兼闻澶州民桑已伐及三四十万株,窃虑他郡尽皆效此,伏乞早赐指挥禁绝。其合用材木,仍乞下转运司,令相度渐次那容准备。其澶州人户经伐桑者,乞差官检覆,量多少与权免将来丝绵绸绢之税。窃以军国所须,出自民力,必欲外御契丹之患,常须优养河朔之民。若使道路怨嗟,人心离叛,则内外之患,何以枝梧?伏望圣慈特赐留意。取进止。
【论方田均税札子〈庆历三年〉】
臣窃见近有臣寮上言均天下赋税,已送三司商量施行。臣尝闻自前诸处亦曾有均税者,多是不知均定之术,或严行刑法,或引惹词讼,或奸民欺隐,或官吏诛求,税未及均,民已大扰。臣前任通判滑州日,有秘书丞孙琳与臣同官。其人言先差往州肥乡县与郭咨均税,创立千步方田法,括定民田,并无欺隐,亦不行刑罚,民又绝无词讼。其时均定税后,逃户归业者五百余家,复得税数不少,公私皆利,简当易行。其千步均田法,自有制度二十余条。臣在滑州时,因闻此事,遂略行体问邻近州军,大率税赋失陷一半,方欲陈述,乞行琳等均田之法。今来已有臣寮上言均税事,窃虑未得千步方田简当之法。其孙琳见任滑州职官,郭咨为崇仪副使在外,欲乞召此二人,送三司令一处商量。取进止。
【论大臣不可亲小事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兵兴累年,天下多故,枢密之职,事任非轻,虽典兵戎,体均宰辅,至于大小机务,其繁文倍于中书。所以国家旧制,都、副承旨皆用士人,位比属僚,事参谋议。祖宗之制,尤慎择材,或取其历职详练者以为副使。自承平以来,纲纪隳废,惟用人吏备员而已。当四方无事之时,两府检例行事,上下尸旷,恬然不怪。自兵戎既动,中外事繁,犹务因循,致多败误。今承旨不亲职事,惟署文书,凡百行遣,皆委诸房小吏。使、副大臣不免亲临细事,既不得精心思虑,专意庙谋,至于碎务繁多,又不能躬自检察,遂使边防急奏,多苦滞留,军国密谋,动成漏泄。凡关事体,不便处多,皆由枢臣难自躬亲,而承旨不能举职也。臣今欲乞依祖宗旧制,承旨特用士人,如武臣中难得其人,即请于文官中精选材能,换与合入官资,责其举职,仍令枢密使、副,条列常行事目,有可以分职责成者,悉以委之。使大臣专意庙谋,属吏分行职事,时参国论,庶有裨补。既复朝廷之旧制,又于事体而合宜。伏望圣慈,特赐裁择。取进止。
【论中书增官属主文书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近来朝廷号令,烦数更改,又频降出,四方多不遵禀。而朝廷之臣无专主者,亦不勾校稽违,考责实效。以不锐之意,行不信之言,宜乎空文虽多而下不畏听。今百职废坏,弊实由斯。臣窃见汉丞相官属甚多,欲乞精选材臣,采汉名号,增置两府官属官一二员,使专掌政令之出者,置簿拘管,俟天下施行报应,校其稽违,举行朝典。即不得以承受回申便为报应,须是施行实迹,具以条闻,旋行勾销,以见能否。臣谓苟设此官,则天下知朝廷有责实之意,今后可使令出必行,官无旷职。如允臣所请,乞下两府重议施行。取进止。
【论班行未有举荐之法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朝廷选任百官,文武参用。文官在选者,各以举主迁京朝官,其间虽容时有滥冒,然孤寒有才行之人,亦往往获进。惟有武官中近下班行,并无贤愚分别,一例以年岁递迁。自借职得至供奉官,须是三十余年,使贤愚同滞,而国家缓急,要人使用,无由知其能否。或要人使,则临时只看脚色点差,多是不副所选。臣谓班行入仕之人虽多端,然其中亦极有才能可任用者,但国家举选之法全未精博。臣欲乞将近下班行,比类选人,别立举官之法。凡无人举者,官有所止,更不例迁,有举主者,方与迁转。或且令无举主者,依旧年限迁转,将有举主者,别作任使。仍乞严为约束,重其连坐之法,使举者不容冒滥。则才与不才,渐可分别,而用人不滥。况今四方多事,天下都监、巡检、监当之类,尽要得人,方能集事,不必边任并阁职方用举荐,其他要切使唤处多。如允臣所请,乞付枢密院商量,立定法制颁行。取进止。
【论乞放还蕃官胡继谔札子〈庆历三年〉】
臣窃见朝廷前岁以延州蕃官胡继谔因为边臣所疑,移入内地,见任亳州都监,以子守清悉领父之诸部。风闻近为不服亳州水土,死亡却家族,身又疾病,曾有奏陈,乞移一京西地凉之处。臣谓方今西鄙用兵之际,朝廷宜广推恩信,抚御蕃夷。既欲守清尽死于边疆,当厚遇继谔,保全其家族,岂有既任其子,又疑其父?继谔〔来〕〈(求)〉迁内地,其实异乡,虽曰居官,乃是囚系,致其失所,身病家亡。况彼初心,又无显过。在继谔之身,已有幽囚冤枉之叹;于守清之分,又失驾驭豪杰之方。万一继谔疾病,死而不归,守清父子之心,岂得无恨?反视中国,乃为世仇,必与边陲,别生患害。其余部族,亦必离心。国家自用兵以来,凡有计谋,未闻胜算,尤于招抚蕃夷之术,常失恩威,致使离叛者多,皆愿附贼。在于继谔,处置特乖。臣欲乞因其有请,召至京师,与雪前疑,厚加礼遇,放还本族,示以推诚。守清得父子复完,必思尽节;继谔感国家之遇,必有所施。若朝廷犹以为疑,即乞先以此意诏问守清,计其必无弃父之理。若彼自不欲其归,则他日可无后患。取进止。
【缴进王伯起上书状〈庆历三年〉】
右臣今月二十五日出外,至夜归家,有相州进士王伯起看臣不见,后留下长书一封。中言为检匣抑塞言事者,责臣不能规谏人主,开益聪明。及自言有策可以弱北虏,使十年不为害。又言有上皇帝书,为有司所抑,不得上达。仍于长书后,卷却奏状一封,意欲令臣缴奏。臣窃详王伯起所与臣书,词理极有可采,但未知奏状内所言何事。缘臣本不识其人,又无处寻访,只据所与臣书,内言有策可使北虏十年不为害,此一事是朝廷当今急务。其奏状,臣不敢滞留,谨并元与臣书缴连上进。伏望圣慈特赐省览,或有可采,乞下开封府寻访本人,更加询问。谨具状奏闻。
【论大理寺断冤狱不当札子〈庆历三年〉】
臣风闻大理寺近奏断德州公案一道,为一班行王守度谋杀妻事,止断杖六十私罪。其守度所犯,情理极恶。本因逾滥,欲诱一求食妇人为妻,自持刃杖恐逼正妻阿马,令其诬以奸事,髡截头发。又自以绳索付与阿马,守度持刀在旁逼令自缢,其命垂尽,只为未有棺器,却且解下。其后又与绳索令自缢,阿马偶得生逃。臣略闻此大概,其他守度凶恶之状,备于案牍,人不忍闻。阿马幽苦冤枉如此,而法吏止断诬奸,降以杖罪。窃以刑在禁恶,法本原情。今阿马之冤,于情可悯;守度所犯,其恶难容。若以法家断罪举重而论,则守度诬奸不实之罪轻,迫人以死之情重,原其用意,合从谋杀。凡谋杀之罪,其类甚多,或有两相争恨,理直之人因发忿心,杀害理曲之人者,死与未死,须被谋杀之刑。岂比守度曲在自身,阿马本无所争,备极陵辱,迫以自裁,虐害之情深于谋杀远矣。臣尝伏读真宗皇帝赐谏臣之诏曰:“冤枉未申,赏刑逾度者,皆许论列。”今之冤妇,臣职当言者也。岂有圣主在上,国法方行,而令强暴之男而敢逼人以死!臣恐守度不诛,则自今强者陵弱,疏者害亲,国法遂隳,人伦败矣。其王守度一宗公案,伏望圣慈特令中书细详情理,果如臣之所闻,即乞行刑法,以止奸凶。取进止。
【论内臣冯承用与外任事札子〈庆历三年〉】
臣伏见内官冯承用近因过失,为臣寮论奏,陛下亲发睿断,不私小人,听纳群言,逐去左右,中外之士,莫不相庆。然初闻朝议将与外任,至今多日,未见指挥。近日外面虚传,云却得教坊勾当,留在京师。窃以方今内外臣寮,若有罪犯,便须勘劾,依法行遣。今承用本因有过,超转官资,只与外任,尚为优幸。若更迟留不遣,则使今后伏事陛下左右者,恣为过恶,无以戒劝。承用从来过犯甚众,人皆畏惧,不敢明言,自其罢却入内以来,旧迹渐多彰露。内廷之事,臣不细知,外边作过,颇有实状。今若未行远黜,则言事臣寮不免再有论奏,勾连狱讼,生事转多。其冯承用,伏乞早与一外任闲慢差遣,便令出京,可以戒励后人,外弭物论。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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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四·奏议卷八
◎谏院进札状十一首
【论张子恩赏太频札子〈庆历四年〉】
臣风闻知汝州范祥为相度陕西青白盐,赖差张子权知汝州。子自选人二年内迁至员外郎,朝廷之意虽曰赏劳,而天下物议皆云侥幸。盖以子宣劳绝少,止两次,而迁官、恩赐已数重。自古赏功不过一次,赏之不已,故难弭人言。初自选人改京官,曰赏劳;未及二岁改秘书丞,又曰赏劳;赐以章服,又曰赏劳;秘书丞不久又转官,又曰赏劳;合得太常博士,超迁员外郎,又曰赏劳;后行祠部,为名曹,又曰赏劳;作京官,合作知县而作签判,又曰赏劳;一任未满,合更有一任知县,又超通判差遣,又曰赏劳。此所以外人之议不允也。况范祥暂出勾当,只合交割以次官员,或转运司自差人权。今朝廷差人,已是失体,又于子,为此侥幸。今朝臣待阙在京者甚众,岂无一人堪权知州者?朝廷每用一人,必当使天下人服。今每一差遣,则物议沸腾,累日不息。昔五代桑维翰为晋相,一夕除节度使十五人为将,而人皆服其精。今中书差一权知州,而不能免人讥议者,盖事无大小,当与不当而已。其张子,伏乞追寝权差之命。仍乞今后外处差出知州,只委本路转运使差官权。至于赏罚之柄,贵在至公。今莫大之罪不过一刑而止,岂有劳者终身行赏而不已?亦乞今后有劳效之人,量其大小,一赏而止。若其别著能效,则拔擢自可不次,人亦自然无言。伏以朝廷用人,惟患守例,而不能不次选任,但不涉于侥幸,实有材艺之人,谁敢有言?子作使西鄙,不谓无劳,但恩典已优,于赏已足。可惜令天下指为侥幸之人,而掩其前效,况又上亏朝政,不可不思。取进止。
【论救赈江淮饥民札子〈庆历四年〉】
臣伏见近出内库金帛赐陕西,以救饥民。风闻江淮以南,今春大旱,至有井泉枯竭、牛畜瘴死、鸡犬不存之处,九农失业,民庶嗷嗷,然未闻朝廷有所存恤。陛下至仁至圣,忧民爱物之心无所不至,但患远方疾苦,未达天聪。苟有所闻,必须留意,下民疾苦,臣职当言。昨江淮之间,去年王伦蹂践之后,入户不安生业。伦贼才灭,疮痍未复,而继以飞蝗。自秋至春,三时亢旱,今东作已动,而雨泽未沾,此月不雨,则终年无望。加又近年已来,省司屡于南方敛率钱货,而转运使等多方刻剥,以贡羡余。江淮之民,上被天灾,下苦贼盗,内应省司之重敛,外遭运使之诛求,比于他方,被苦尤甚。今若不加存恤,将来继以凶荒,则饥民之与疲怨者相呼而起,其患不比王伦等偶然狂叛之贼也。臣以为民怨已久,民疲可哀,因其甚困,宜速赐惠,不惟消弭盗贼之患,兼可以悦其疲怨之心。伏望圣慈特遣一二使臣,分诣江淮名山,祈祷雨泽。仍下转运并州县,各令具逐处亢旱次第奏闻。及一面多方擘画,赈济穷民,无至失时,以生后患。取进止。
【论内出手诏六条札子〈庆历四年〉】
臣伏闻近出手诏,条六事以赐两府大臣,有以见陛下忧勤责任之意。然而天下纪纲隳坏,皆由上下因循。一旦陛下奋然,虽有责成之心,而大臣尚习因循之弊,不能力行改作,以副圣怀。自去年范仲淹、韩琦等特被选擢,陛下寻开天章阁召见,而大臣递互相推,并不建明一事以救天下之弊。洎至内出手诏,范仲淹、富弼等方始各条数事。至今半年有余,或寝而不行,或行而不尽,或虽行而未有明效。今陛下又以六事责之,臣恐两府大臣,依前无以上副忧勤之意,下救当今之急。臣愿陛下不因常例奏事之时,特御便殿,召两府大臣赐坐,先戒以不得推避缄默,后以当今大务问之,须令有所陈述。所问之急,不过三四大事而已。二虏交侵,一也。三路御备之术,何者可以易行而速效,二也。百姓困匮,国用不足,何以使公私俱济,三也。若两府大臣于此三事能其一者,便委其专管,示以责成可也。若其不然,臣恐手诏屡出,圣意虽劳,而大臣相推,终未济事。陛下必欲速救时弊,非专任而切责之不可也。取进止。
【论葬荆王札子〈庆历四年〉】
臣伏睹朝旨,虽差宋祁监护故荆王葬事,然未见降下葬日及一行事件。或闻以岁月不利,未可葬;或闻有司以财用不足,乞且未葬。夫阴阳拘忌之说,陛下聪明睿圣,必不信此巫卜之言而违礼典。但虑议者坚执方今财用不足不可办葬,陛下闻有劳民枉费之说,则不得不虑,因以迟疑。臣谓前后敕葬大臣,浮费枉用之物至多,岂是朝廷本意?皆为主司措置之失,致人因缘以为奸尔。今若尽节浮费及绝其侵蠹,而使用物不广,则将复以何辞而云不葬?臣不知所司曾将一行用度计定大数否?内若干是浮费,若干是实用?若实用之物数犹至多,而力不可办,则缓之可也。若实用之物少,只是旧例浮费多,则可削去浮费而已。今都不计度,而但云无物可葬,则不可也。未见实用之数多少,不量力能及否,而曰必须遵礼,而曰必须葬,亦未可也。如臣愚见,酌此两端,葬则为便。然须先乞令王尧臣、宋祁等,将一行合用之物列其名件,内浮费不急者,一一减去之。若只留实用之物,数必不多。假如稍多,更加节减,虽至俭薄,理亦无害。如此,则葬得及时,物亦不费。
夫俭葬,古人之美节;侈葬,古人之恶名。今避俭葬,不肯节费,留丧而待有物之年以就侈葬,则非臣所知也。若曰俭葬亦未能办,则乃过言之甚也。然外之舆议,为国家论事体者,皆云葬则为便。今朝廷议者分而为二,顾物力者则不顾典礼、国体,论典礼、国体者则不思财用办否,各执偏见,议久不决,以惑陛下之聪明。今便葬之害一,不葬之害五。便葬之害,不过费物,然力有可为。不葬之害,所失则大:不肯薄葬而留之以待侈葬,成王之恶名,一也。信巫卜之说而违典礼,二也。目下减节,力所易为;他时丰足,理或难待。使皇叔之柩五七年间不得安宅,而神灵无归,三也。使四夷闻天子皇叔薨而无钱出葬,遂轻中国而动心,四也。今天下物力虽乏,然凡百用度不能节费处多,独于皇叔之身有所裁损,伤陛下孝治之美,五也。此臣所谓葬则为便者也。荆王于国属最尊,名位最重,伏乞早令定议,无使后时。取进止。
【论葬荆王一行事札子〈庆历四年〉】
臣风闻已有圣旨,荆王葬事,令三司与太常礼院及监葬官等同议减节浮费。此足见陛下厚于皇叔之恩,念民惜费之意,一举而两得也。然臣每见朝廷作事,欲爱民节用,而常枉费劳人。盖为议事之初,不得其要,或失于不精审者有四:民间不科配,一也。州县供应,物有定数,二也。送葬之人在路,禁其呼索,三也。州县官吏不得过外供须以邀名誉,四也。苟绝此四者,则无大患矣。昨京西一路遭张海惊劫之后,不可更有诛求。臣今欲乞指挥三司,应是合要之物并须官给,不得民间科买。仍乞先将一行仪仗人马并送葬人等一人以上,先定人数,然后札与京西,令依数供顿,则可无广费。自荆王以下诸丧,非至亲者不必令其尽往,仍乞限定人数,及每人将带随行人数亦乞限定。凡皇亲及一行官吏,除宿顿合供饮食外,不得数外呼索。州县官吏,亦不得于官供饮食外,别以诸物献送权要。其受献送并呼索,并以入己赃论。仍乞御史里行一人,随行纠察。其数外带人,及州县随顺呼索献送物等官吏,物出于己,亦从违制。若托以供应为名,于民间贱买及率掠者,皆以枉法赃论。如此防御,方可杜绝浮费,以称陛下厚亲节用之心。
【论燕王子允良乞未加恩札子〈庆历四年〉】
臣伏见昨燕王初薨,其子允良于苫块中便答书题,仍不称孤子,不落官衔。今闾巷民家,犹能检按书仪,粗知丧礼,而允良为国宗属,全然不晓人事。京师士流间,传说为笑,有玷圣朝。又闻燕王诸子皆失教训,自其父病,多不躬侍汤药;才至父死,便乞家财管勾;居丧之礼,亦无哀戚。臣伏见近降诏敕,约束补荫子弟,须是习试经业,盖谓训诱臣寮子弟,欲为臣下立家。至于宗室之亲,号为藩屏,全不训诲,使其不知礼义,不及民间之子,而不孝之声流闻中外。其允良等过失,伏虑陛下仁慈以睦宗族,未欲别行责罚,只乞不缘燕王薨谢,别加恩典,且与裁抑,令其知过,俟其向后改悔迁善,方与加恩。仍乞明以此意戒谕近贵,其余宗室闻之,各思向善,不使外人非笑,玷辱皇风。取进止。
【论乞与元昊约不攻角厮罗札子〈庆历四年〉】
臣风闻鱼周询、余靖、孙等奉使北虏,皆有事宜,为北虏中诘问元昊通和之意,将来必须因此别与朝廷生患。又闻虏人已欲议移界至,渐示相侵,祸乱之萌,其端可见。臣自去年春始蒙圣恩,擢在谏列,便值朝廷与西贼初议和好。臣当时首建不可通和之议,前后具奏状、札子十余次论列,皆言不和则害少,和则害多,利害甚详,恳切亦至。然天下之士无一人助臣言,朝廷之臣无一人采臣说。今和议垂就,祸胎已成,而韩琦自西来,方言和有不便之状;余靖自北至,始知虏利急和之谋。见事何迟,虽悔无及。当臣建议之际,众人方欲急和,以臣一人,诚难力夺众议。今韩琦、余靖亲见二虏事宜,中外之人亦渐知通和为患,臣之前说,稍似可采。但愿大臣不执前议,早肯回心,则于后悔之中,尚有可为之理。昨来许贼之物,数已太多,然尚有禁青盐、还侵地等事,非贼所利。幸其因此自绝,不遣人来,朝廷深戒前非,慎自持重,因而罢议,不落贼计,则转祸为福,后策可为。若贼志愈骑,贪心未满,复遣人使,更有须求,则假此为名,亦可拒绝。今通和之事,为中国之患大,为二虏之利深。万一西贼贪深利而不惜侵地,更无他求,急来就和,则此时取舍,便系安危。陛下宜诏执议之臣,定果决之计,认贼肯和之意,知我害彼利之谋,尤须多方以事拒绝。
臣计西贼无故而请和者,不止与北虏通谋共困中国,兼欲诈谋款我,并力以吞角厮罗、摩旃、瞎旃之类诸族,地大力盛,然后东向以攻中国耳。今若未有他计拒其来和,则当赐以诏书,言角厮罗等皆受朝廷官爵,父子为国藩臣,今若讲和,则不得攻此数族。且攻此数族,是贼本心所贪,闻我此言,必难听约,用此为说,亦可解和。臣所以区区惟愿未和者,盖臣愚虑知不和患轻,易为处置,和后患大,不可枝梧。臣前后奏章,论列已备,此乃天下安危大计。圣心日夜所忧。臣为言事之官,见利害甚明,若不极言,罪当诛戮。伏望圣慈,特赐省览。取进止。
【论更改贡举事件札子〈庆历四年〉】
臣窃闻近有臣寮上言,请改更贡举进士所试诗赋、策论先后,事已下两制详议。伏以贡举之法,用之已久则弊,理当变更。然臣谓必先知致弊之因,方可言变法之利。今贡举之失者,患在有司取人先诗赋而后策论,使学者不根经术,不本道理,但能诵诗赋,节抄《六帖》、《初学记》之类者,便可剽盗偶俪,以应试格。而童年新学,全不晓事之人,往往幸而中选。此举子之弊也。今为考官者,非不欲精较能否,务得贤材,而常恨不能如意,大半容于缪滥者,患在诗赋、策论通同杂考,人数既众而文卷又多,使考者心识劳而愈昏,是非纷而益惑,故于取舍往往失之者。此有司之弊也。故臣谓先宜知此二弊之源,方可言变法之利。今之可变者,知先诗赋为举子之弊,则当重策论;知通考纷多为有司之弊,则当随场去留。而后可使学者不能滥选,考者不至疲劳。今若不改通考之法,而但更其试日之先后,则于革弊,未尽其方。凡臣所请者,若漫然泛言之,恐不能尽其利害,请借二千人为率,以明变法之便。谨条如左:
凡贡举旧法,若二千人就试,常额不过选五百人。〈每年到省就试及取人之数,大约不过此。〉是于诗赋、策论六千卷中〈每一人三卷。〉选五百人,而日限又迫,使考试之官殆废寝食,疲心竭虑,因劳致昏,故虽有公心而所选多滥。此旧法之弊也。今臣所请者,宽其日限,而先试以策而考之。择其文辞鄙恶者,文意颠倒重杂者,不识题者,不知故实、略而不对所问者,〈限以事件若干以上。〉误引事迹者,〈亦限件数〉虽能成文而理识乖诞者,杂犯旧格不考式者,凡此七等之人先去之,计于二千人可去五六百。以其留者,次试以论,又如前法而考之,又可去其二三百。其留而试诗赋者,不过千人矣。于千人而选五百,则少而易考,不至劳昏。考而精当,则尽善矣。纵使考之不精,亦选者不至太滥,盖其节抄剽盗之人,皆以先经策论去之矣。〈策论逐场旋考,则卷子不多,考官不致劳昏,去留必不误。〉比及诗赋,皆是已经策论,粗有学问、理识不致乖诞之人,纵使诗赋不工,亦足以中选矣。如此,可使童年、新学、全不晓事之人无由而进。此臣所谓变法必须随场去留,然后能革旧弊者也。其外州解送到,且当博采,〈只可尽令试策。〉要在南省精选。若省榜奏人至精,则殿试易为考矣。故臣但言南省之法,此其大概也。其高下之等,仍乞细加详定,大率当以策论为先。
右臣所陈,伏乞特加详览。苟有可采,即乞降付有司,与前所上言参同详议,著于今式。谨具状奏闻。
【论臣寮不和札子〈庆历四年〉】
臣伏睹方今夷狄外强,公私内困,盗贼并起,蝗旱相仍。陛下轸念生民,深思祸患,忧勤之意,夙夜焦劳。而中外臣寮,未能为国家虑远谋,建长策,少济时事,以宽圣怀。近日以来,风俗尤薄,缙绅之列,不务和同,或徇私意以相倾,或因小事而肆忿,纷然毁訾,传布道涂。饰己短以遂非,各期必胜;进偏辞而互说,上惑圣聪。当陛下思念远图之时,致陛下日厌纷纭之议。至于朝廷得失,邦国安危,熟视恬然,各思缄默。陛下仁慈睿圣,务存大体,未欲明行责罚以戒浇浮。伏望圣慈,特降诏书,戒励中外,革兹时弊,各使同心忧国,舍小谋大。然后陛下不为小事纷纭,烦于听览,则可以坐运宸算,以康时难。取进止。
【论三司判官择人之利札子〈庆历四年〉】
臣伏见近差薛绅为转运使。绅是三司判官资例,合作转运使。然外人议论未允者,若以昔日差人,更有不如绅者,亦不足怪;盖见朝廷近更新制,不次用人,凡旧转运使稍不材者悉令换易,忽见却用薛绅,所以人言未允。昨来京东用沈邈替却晁宗简,今用薛绅又更不及宗简,此臣之所未喻也。平时无事,公私上下从容,吏无大小,奉法守常而已,所以龊龊廉谨,不为大过。虽庸暗缪懦者,皆可苟禄偷安,而朝廷可以不择贤愚,一例差拨,官虽渐滥,犹未败误。今天下事势,岂比向时,盗贼纵横而州郡无备,公私困乏而用度转多,赋役繁兴而人户凋耗,虽有出人之才,尚恐不能了事,岂可尚循旧例,依次用人?然臣窃思方今中外差除,未肯脱去旧例,如绅之辈,谓其已作省判,须且依例除转运。以此思之,若省判须令作转运,则弊在差省判之时不早慎择也。夫前已滥者不能骤去,后来者又不择之,永无澄清之时矣。臣今欲乞详定差省判之法,每遇阙人,或令本省使、副自举,或朝廷先择举主,令举主择人,但重其保任同罪之法,而不必限其资序。如此,则省判得人。省判得人,则将来有好转运使。有好转运使,则逐路澄清,民纾用足。以此而言,择得一省判,为数十州民之福,其利甚大。夫得人为利甚大,则失人为害亦大矣。伏望圣慈,留意裁择。取进止。
【详定贡举条状〈庆历四年〉】
臣等准敕差详定贡举条制者。伏以取士之方,必求其实;用人之术,当尽其材。今教不本于学校,士不察于乡里,则不能核名实。有司束以声病,学者专于记诵,则不足尽人材。此献议者所共以为言也。臣等参考众说,择其便于今者,莫若使士皆土著,而教之于学校,然后州县察其履行,则学者修饬矣。故为学制合保荐送之法。夫上之所好下之所趋也。今先举策论,则文辞者留心于治乱矣;简其程式,则闳博者得以驰骋矣;问以大义,则执经者不专于记诵矣。故为先策论过落,简诗赋考式、问诸科大义之法,此数者其大要也。其诗赋之未能自肆者杂用今体,经术之未能亟通者尚依旧科,则中常之人皆可勉及矣,此所谓尽人之材者也。其通礼一有司之所习,及州郡封弥、誊录,进士诸科、帖经之类,皆细碎而无益者,一切罢之。凡其所为,皆申之以赏罚而劝焉。如此,则养士有素,取材不遗。苟可施行,望赐裁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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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五·奏议卷九
◎谏院进札子七首
【论讨蛮贼任人不一札子〈庆历四年〉】
臣尝患朝廷虑事不早,及其临事,草草便行,应急仓皇,常多失误。昨湖南蛮贼初起,自升州差刘沆知潭州,授龙图阁学士,令专了蛮事。沆未到湖南,又差杨畋作提刑,又令专了蛮事。畋未到,续后又差周陵为转运使,令专了蛮事。周陵差敕未到,又自朝廷遣王丝安抚,令专了蛮事。王丝方在路,又自淮南遣徐的往彼,令专了蛮事。不惟任人不一,难责成功。兼此数人一时到彼,不相统制,凡于事体,见各不同,使彼一方,从谁则可?若所遣皆是才者,则用才不在人多;若遣不才,虽多适足为害。此臣所谓临事仓皇,应急草草之失也。今刘沆自守方面,不可动。杨畋、周陵自是本路,不可动。徐的于数人中最才,又是朝廷最后差去,可以专委责成。其间惟有王丝一人在彼无用,可先抽回。近闻丝有奏请,欲尽驱荆南土丁,往彼捉杀。臣曾谪官荆楚,备知土丁仔细,若果如此,则必与国家生患。朝廷已不从之,然丝处事可见矣。若丝到彼,默然端坐,并无所为,一任徐的等擘画,则丝在彼何用?自可召还。若以其身是台官,出禀朝命,耻以不才默坐于中,强有施为,窃虑的等不能制丝。又州县畏丝是朝廷差去,从其所见,误事必多。尚恐大臣有主张丝者,遂非偏执,曲庇于丝,不欲中道召回,彰己知人之失,护其不才之耻,未肯抽回。即乞谕徐的专了贼事,只令丝至一路州军遍行安慰讫即速还,庶不败事。取进止。
【论湖南蛮贼可招不可杀札子〈庆历四年〉】
臣风闻杨畋近与蛮贼斗敌,杀得七八十人首级。仍闻入彼巢穴,夺其粮储,挫贼之锋,增我士气。畋之勇略,固亦可嘉,然朝廷谋虑事机,宜思久远。窃恐上下之心,急于平贼,闻此小捷,便形虚喜,不能镇静,外示轻脱。其间二事,尤合深思:一曰不待成功,便行厚赏。二曰谓其可杀,更不肯招。苟或如此,则计之大失,而事之深害也。今湖南捕贼者,杀一人头赏钱十千,官军利赏,见平人尽杀。平人惊惧,尽起为盗,除邓和尚、李花脚等数十头项外,其余随大小成火者不可胜数。今畋所击只一洞,所聚已二千余人,于二千人中杀七八十人,是二十分之一,其余时暂鸟散,必须复集。臣见自古蛮蜒为害者,不闻尽杀,须是招降。昨缘邵饰等失信于黄捉鬼,遂恐更难招诱。今若因畋小胜,示以恩威,正是天与招服之机,不可失也。若令畋自作意度招取大头项者,因此小胜,传布捷声,其余诸处结集者分行招诱,借此声势,必可尽降,旬日之间,湖南定矣。若失此时,渐向夏热,以我所病之兵,当彼惯习水土之贼,小有败衄,则彼势复坚,不惟为害湖南,必虑自此贻朝廷忧患。今于未了之间,便行厚赏,则诸处巡检、捕贼官等见畋获赏,争杀平人,而畋等自恃因战得功,坚执不招之议,朝廷亦恃畋小胜,更无招辑之心,上下失谋,必成大患。其杨畋等,伏乞且降敕书奖谕,授与事宜,俟彼招安,便行厚赏。今湖南贼数虽多,然首恶与本贼绝少,其余尽是枉遭杀戮、逼胁为盗之徒,在于人情,岂忍尽杀?惟能全活人命多者,则其功更大。仍乞明说此意,谕与杨畋。其赏典,乞少迟留,庶合事体。取进止。
【再论湖南蛮贼宜早招降札子〈庆历四年〉】
臣风闻湖南蛮贼近日渐炽,杀戮官吏,锋不可当。新差杨畋,锐于讨击,与郭辅之异议,不肯招降。又王丝去时,朝廷亦别无处分。虑丝到彼,与畋同谋。盖蛮贼止可招携,卒难剪扑,而畋等急于展效,恐失事机。今深入而攻,则山林险恶,巢穴深远,议者皆知其不可。若以兵外守,待其出而击之,则又未见其利也。盖以蛮所依山,在衡州、永州、道州、桂阳监之间,四面皆可出寇。若官兵守于东,则彼出于西;官兵守于南,则彼出于北;四面尽守,则用兵太多;分兵而邀之,则兵寡易败。此进退未有可击之便也。今盘氏正蛮,已为邓和尚、黄捉鬼兄弟所诱,其余山民莫徭之类,亦皆自起而为盗。窃闻常宁一县,殆无平民,大小之盗,一二百火。推其致此之因,云莫徭之俗,衣服言语一类正蛮。黄、邓初起之时,捕盗官吏急于讨击,逢蛮便杀,屡杀平人,遂致莫徭惊惶至此。以此而言,则本无为盗之心,固有可招之理。然欲诸盗肯降,必须先得黄、邓。昨邵饰等初招黄捉鬼之时,失于恩信,致彼惊逃,寻捕获之,断其脚筋,因而致死。今邓和尚等若指前事为戒,计其必未轻降,如云且招,终恐难得,必须示以可信之事,推以感动之恩。若得黄、邓先降,其余指麾可定。今深入而攻既不可,待其出而击之又不可,且杀且招又不可。以臣思之,莫若罢兵曲赦,示信推恩,庶几招之,可使听命。臣亦广询南方来者,云我若推信,彼不难招。邓和尚等,大则希一班行,其次不过殿侍足矣。正蛮叛者,得一团主之名亦足矣。莫徭之类,使安耕织,而岁输皮粟,得为平民,乃彼大幸,不徒足志而已。今若击之不已,则其为害愈深。况渐近夏暑,南方单湿,士卒不习水土,须虑死伤。仍恐迫之太急,则潭、郴、全、邵诸寨向化之蛮,皆诱胁而起,则湖南一路,可为国家之忧。臣欲乞速令两府大臣深究招杀之利害,共思长策,决定庙谋。若迁延后时,致彼猖炽,不幸官吏频遭杀害,则朝廷之体,难为屈法而招。彼以其罪既多,必恐不能自信,则兵久不解,害未有涯。伏望圣明,断之在早。取进止。
【论水洛城事宜乞保全刘沪等札子〈庆历四年〉】
臣近风闻狄青与刘沪争水洛城事,枷禁沪等奏来。窃以边将不和,用兵大患。况狄青、刘沪皆是可惜之人,事体须要两全,利害最难处置。臣闻水洛城自曹玮以来,心知其利,患于难得,未暇经营。今沪能得之,则于沪之功不小,于秦州之利极多。昨韩琦等自西来,闻有论奏,非以水洛为不便,但虑难得而难成。今沪能得之,又有成之之志,正宜专委此事,责其必成。而狄青所见不同,遂成衅隙。其间利害,臣请详言。国家近年边兵屡败,常患大将无权。今若更沮狄青,释放刘沪,则不惟于狄青之意不足,兼沿边诸将皆挫其威,此其不便一也。臣闻刘沪经营水洛城之初,奋身展效不少,先以力战取胜,然后诱而服从,乃是党留诸族畏沪之威信。今忽见沪先得罪,带枷入狱,则新降生户岂不惊疑?若使翻然复叛,则今后边臣以威信招诱诸族?谁肯听从?不惟水洛城更无可成之期,兼沿边生户永无可招之理,此其不便二也。自用兵以来,诸将为国立事者少。此水洛城,不惟自曹玮以来未能得之,亦闻韩琦近在秦州,尝欲经营而未暇。今沪奋然力取,其功垂就,而中道获罪,遂无所成,则今后边将谁肯为国家立事?此其不便三也。臣又闻水洛之戍,虽能救援秦州,而须借渭州应副。今刘沪既与狄青异议,纵使水洛筑就,他时万一缓急,狄青怒沪异己,又欲遂其偏见,稍不应副,则水洛必须复失,此其不便四也。缘此之故,遂移青于别路,则是因一小将移一部署,此其不便五也。此臣所谓利害甚多,最难处置者也。
臣谓今宜遣一中使,处分鱼周询等速令和解,务要两全,必先密谕狄青曰:“沪城水洛,本有所禀,非是擅为。役众筑城,不比行师之际,沪见利坚执,意在成功,不可以违节制加罪。沪宜释放,朝廷不欲直放,恐挫卿之威,卿自释之,使感卿惠。若他时出师临阵,有违进退之命者,任卿自行军法。”然后密谕沪曰:“汝违大将指挥,自合有罪。朝廷以汝于水洛展效,望汝成功,故谕青使赦汝,责汝卒事以自赎。”俟水洛功就,则又戒青:“不可因前曾异议,坚执不修,惟幸失之,遂己偏见。今后水洛缓急,尤须极力应副,万一小有疏失,则是汝挟情故陷之,必有重责。”如此,则水洛之利可成,蕃户之恩信不失,边将立事者不懈,大将之威不挫。苟不如此,未见其可。盖罪沪既不可,罢水洛城又不可,沮狄青又不可。事关利害,伏望圣虑深思。取进止。
【再论水洛城事乞保全刘沪札子〈庆历四年〉】
臣伏见朝廷近为修水洛城事,虽已差鱼周询等就彼相度,风闻周询近有奏来,为水洛蕃族见狄青枷取刘沪等,因致惊搔,周询却乞将带沪等往彼,以此足验刘沪能以恩信服彼一方。朝廷必知水洛为利而不欲废之,非沪守之不可。然沪与狄青、尹洙已立同异,难使共了此事。臣谓必不得已,宁移尹洙,不可移沪。尚虑议者必谓不可因小将而动大将。今若但移洙而不动狄青,即不是特移大将矣。若却移路分,更升差遣,或召拜他官,苟不类前后因事移替之人,即不是因沪被移矣。如此,则于洙无损,于沪获全其功,于边防利便,三者皆获其利。若曲为尹洙、狄青,却将立功将校轻沮,则其害有三:大凡文武官常以类分,武官常疑朝廷偏厚文臣。假有二人相争,实是武人理曲,然武人亦不肯服,但谓执政尽是文臣,递相党护,轻沮武士。况今沪与洙争,而沪实有功效,其理不曲。若曲罪刘沪,则沿边武臣尽鼓怨怒,其害一也。自有西事以来,朝廷擢用边将极多,能立功效者绝少,惟范仲淹筑大顺城,种世衡筑青涧城,沪筑水洛城耳。臣亦闻三者,惟沪尤为艰辛,是功不在二人之下。今若曲加轻沮,则今后武臣不肯为朝廷作事,其害二也。沪若不在水洛,则蕃族恐他人不能绥抚,别致生事,则今后边防永不能招辑蕃部,其害三也。今三利三害,其理甚明,但得大臣公心,不于尹洙曲有党庇,则不与边防生患。此系国家利害甚大,伏望圣意断而行之。取进止。
【论陈留桥事乞黜御史王砺札子〈庆历四年〉】
臣伏睹朝廷近为王尧臣、吴育等争陈留桥事,互说是非,陛下俗尽至公,特差台官定夺。而王砺小人,不能上副圣意,挟公徇私,妄将小事张皇,称王尧臣与豪民有情弊,诬奏慎钺令凶吏潜行杀害,及妄称真宗皇帝朝移桥不便,致民切齿等事。及勘出事状,王尧臣元不曾受豪民请属,慎钺亦不曾令小吏潜行杀害,及据先朝日历内真宗皇帝亲谕王旦,为陈留桥损害舟船,特令修换。证验得王砺所言,悉是虚妄,上惑圣听。赖陛下圣明,慎于听断,不便轻信其言,别令吕觉根勘。今既勘出事状,方明王砺不公。伏以台宪之职,本要纠正纪纲,而砺但务挟私,欺罔天听,合行黜责。其罪有四:一曰谤黩先朝圣政。谨按日历书真宗皇帝亲谕王旦移桥一事,乃是先帝知民间利病,移得此桥为便。故史官书之,以彰圣政,为后世法。今王砺却称是真宗朝权臣受豪民献赂,移得此桥不便,民间至今切齿。若如王砺所说,即是真宗误信权臣移桥,致民怨怒,乃是当时阙政。今国史书桥便利,彰先帝圣政,王砺言移桥不便,是先朝阙政。臣不知国朝旧史可信,抑复王砺之言可凭?其虚妄谤黩之罪,可诛一也。二曰中伤平人,使今后劳臣不劝。臣见向前三司使不能擘画钱谷,至有强借豪民钱二十万贯,买天下官私物货,至税果菜之类,细碎刻剥。自尧臣在三司,不闻过外诛求,而即今财用不至大阙。亦闻南郊渐近,诸事亦稍有备。当此窘迫乏用之时,而能使民不加赋,而国用粗足,亦可谓劳能之臣。方当责其办事,今因移一桥小事,而王砺诬其与豪民有情,致兴大狱,及至勘出,并无情弊。是王砺不恤朝廷事体,当此乏用之际,将能干事之臣因小事妄加伤害,其罪二也。三曰诬奏平人为杀人贼。凡台官言事许风闻者,谓耳目不及之事,即许风闻。今王砺目见慎钺所遣小吏别无武勇,又无器仗,而称其有杀害之心。及至勘出,并无迹状,其罪三也。四曰挟私希旨。初,朝廷本为省、府互争,别选不干碍官定夺。王砺既吴育是举主,即合自陈,乞别差官,岂可谤黩先朝,希合举主?且砺言慎钺是尧臣所举,感惠必深,今砺是吴育举,岂不怀感?且吴育与王尧臣本无怨恨,各为论列本司公事,所见异同,乃是常事。但王砺小人,妄思迎合,张皇欺诳,其罪四也。且王砺谤黩先朝圣政之罪若不重责,则无以彰陛下孝治之明;中伤尧臣若不重责,则使劳能之臣不能安心展效;其诬奏慎钺遣吏杀害及挟私迎合举主之罪若不重责,则今后小人恣情妄作,狱讼必多。事系朝廷之体,臣忝谏诤,不可不言。其王砺,伏乞重行贬黜。取进止。
【论王砺中伤善人乞行黜责札子〈庆历四年〉】
臣近有札子,并曾面奏,为台官王砺特被差委,辄敢徇私,妄言王尧臣因移桥别有情弊等事,欺诳朝廷,上赖陛下圣明,再令推究,勘得尧臣并无私曲,已蒙圣恩释放。自王砺妄形弹奏,罗织无事之人,欲借国威,以报私忿,立朝之列,人各自危。及闻尧臣不陷枉刑,更蒙陛下恩释,中外之士稍复安心。然小人在朝,非国之利。如砺善恶未辨,尚可含容。今既试之以事,见其倾险之迹,则岂可更令滥处台宪,中伤善人?伏望圣慈,早行黜责,以戒在位倾邪之辈,兼亦使今后选用之人,不敢尚辜委任,别造过愆。若砺不黜,窃虑今后被差委者动皆作过,则陛下无由使人。此事所系不细。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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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六·奏议卷十
◎谏院进札状七首
【论任人之体不可疑札子〈庆历四年〉】
臣近见淮南按察使邵饰奏,为体量知润州席平为政不治及不教阅兵士等,朝廷以饰为未足信,又下提刑司再行体量。臣窃以转运、提刑俱领按察,然朝廷寄任重者为转运,其次乃提刑尔。今寄任重者言事反不信,又质于其次者而决疑,臣不知邵饰为人才与不才,可信与不可信,如不才不可信,则一路数十州事岂宜委之?若果才而可信,又何疑焉?又不知为提刑者,其才与饰优劣如何?若才过于饰,尚可取信。万一不才,于饰见事相背,却言席平为才,邵饰合有罔上之罪矣。若反以罪饰,臣料朝廷必不肯行。若舍饰与席平俱不问,则善恶不辨,是非不分。况席平曾作台官,立朝无状,只令制勘,亦不能了,寻为御史中丞,以不才奏罢。朝廷两府而下,谁不识平?其才与不才,人人尽知,何必更令提刑体量,然后为定。今外议皆言执政大臣托以审慎为名,其实不肯主事而当怨,须待言事者再三陈述,使被黜者知大臣迫于言者不得已而行,只图怨不归己。苟诚如此,岂有念民疾苦、澄清官吏之意哉?若无此意,是好疑不决,则尤是朝廷任人之失。自去年以为转运使不察官吏,特出诏书,加以使名,责其按察。今按察使依禀诏书,举其本职,又却疑而不听,今后朝廷命令,谁肯信之?凡任人之道,要在不疑,宁可艰于择人,不可轻任而不信。若无贤不肖,一例疑之,则人各心阑,谁肯办事?今邵饰言一不才显者,所贵朝廷肯行,然后部下振竦,官吏畏服。今反为朝廷不信,却委别人,则饰之使威,谁肯信服?饰亦惭见其下,今后见事,不若不为。不独邵饰一人,臣窃闻诸处多有按察官吏,皆为朝廷不行,人各嗟惭,以谓任以事权,反加沮惑,朝廷之意不可谕也。伏望圣慈特敕其邵饰所奏,特与施行。又令今后按察使奏人,如不才、老病灼然不疑者,不必更委别官,示以不信。所贵不失任人之道,而令臣下尽心。取进止。
【论与西贼大斤茶札子〈庆历四年〉】
臣伏睹昨者西贼来议通和,朝廷许物数目不少,内茶一色,元计五万斤。缘中国茶法大斤小斤不同,当初拟议之时,朝廷谋虑不审,不曾明有指定斤数。窃虑西贼通和之后,须要大斤,若五万斤大斤,是三十万小斤之数。如此,则金帛二十万,茶三十万,乃是五十万物。真宗时,契丹大举至澶州,只用三十万物。三十年后,乘国家用兵之际,两国交争,方添及五十万。今元昊一隅之敌,一口便与五十万物,臣请略言为国家大患一两事,不知为国计者何以处之?三十万斤之茶,自南方水陆二三千里,方至西界。当今民力困乏,陛下不耻屈志就和,本为休民息力,若岁般辇不绝,只此一物,可使中国公私俱困,此大患一也。计元昊境土人民,岁得三十万茶,其用已足。然则两榷场舍茶之外,须至别将好物博易贼中无用之物,其大患二也。契丹常与中国为敌国,指元昊为小邦,若见元昊得物之数与彼同,则须更要增添,何以应副?不过云茶不比银、绢,本是粗物,则彼必须亦要十数万大斤。中国大货利止于茶盐而已,今西贼一岁三十万斤,北虏更要二三十万,中国岂得不困?此其大患三也。昨与西贼议和之初,大臣急欲事就,不顾国家利害,惟恐许物不多。及和议将成,契丹语泄,两府方有悔和之色,然许物已多,不可追改。今天幸有此一事,尚可罢和。臣乞陛下特召两府大臣共议,保得久远,供给四夷,中国不困,则虽大斤不惜。若其为患如臣所说,不至妄言,即乞早议定计。取进止。
【论西贼占延州侵地札子〈庆历四年〉】
臣窃闻元昊近于延州界上修筑城垒,强占侵地,欲先得地,然后议和,故杨守素未来,而占地之谋先发,又闻边将不肯力争。此事所系利害甚大。臣料贼意,见朝廷累年用兵有败无胜,一旦计无所出,厚以金帛买和,知我将相无人,便欲轻视中国,一面邀求赂遗,一面侵占边疆。不惟骄贼之心难从,实亦为国之害不细。今若纵贼于侵地立起堡寨,则延州四面更无捍蔽,便为孤垒。其贼尽据要害之地,他时有事,延州不可保守。若失延州,则关中遂为贼有。以此而言,则所侵之地不可不争。伏况西贼议和,事连北虏。今人无愚智,皆知和为不便,但患国家许物已多,难为中悔,若得别因他事,犹可绝和。何况此侵地是中国合争之事,岂可不争?臣谓今欲急和而不顾利害者,不过边臣外惮于御贼,而内欲邀议和之功,以希进用耳,故不肯击逐羌人,力争侵地。盖小人无识,只苟目前荣进之利,不思国家久远之害。是国家屈就通和,只与边臣为一时进身之利,而使社稷受无涯之患。陛下为社稷计,岂不深思!大臣为社稷谋,岂不极虑!伏望圣慈遣一使往延州,令庞籍力争,取昊贼先侵之地,不令筑城堡寨。若缘此一事得绝和议,则社稷之福也。臣仍虑西贼来人,尚有青盐之说,此事人人皆知不可许。亦虑小人无识急于就和者,尚陈盐利,以惑圣聪。伏望圣慈,不纳浮议。取进止。
【论凌景阳三人不宜与馆职奏状〈庆历三年〉】
右臣今日窃闻凌景阳召试馆职,外议皆以为非。臣闻圣主之以风化励天下,不能家至户到,但进一善人则天下劝,退一不肖则天下惧,用功至简,其益极多。苟赏罚之过差,系朝廷之得失。伏况国家自祖宗以来,崇建馆阁,本以优待贤材,至于侍从之臣、宰辅之器,皆从此出,其选非轻。如凌景阳者,粗亲文学,本实凡庸。近又闻与在京酒店户孙氏结婚,推此一节,其他可知,物论喧然,共以为丑。此岂足以当国家优待贤材之选?又闻夏有章、魏廷坚等亦皆得旨,将试馆职。此二人者,皆有赃污,著在刑书,此尤不可玷辱朝化。其凌景阳今已就试,乞不与馆职。有章、廷坚乞更不召试。窃以累年以来,风教废坏,士无廉耻之节,官多冒滥之称。当其积习因循,则不以为怪,如欲澄清治化,则宜革此风。臣谓黜此三人,则天下士人当修名节。臣职在谏诤,忝司耳目。采是非之公论,合具密陈;见选任之非人,皆当论列。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论按察官吏第二状〈庆历三年〉】
右臣近曾上言,为天下官吏冗滥者多,乞遣使分行按察。昨日窃睹降敕下诸路转运使司,令兼按察使。窃以转运使自合察举本部官吏,今若特置使名,更加约束,则于常行之制,颇为得宜,必欲救弊于时,则未尽善。且臣初乞差按察使者,盖欲朝廷精选强明之士,窃闻朝议以所选非人,故不遣使。今所委转运使,岂尽得人乎?其间昏老病患者有之,懦弱不材者有之,贪赃失职者有之。此等之人自当被劾,岂可更令按察?其间纵有材能之吏,又以干运材赋有米盐之繁,供给军需有星火之急,既不暇遍走州县,专心察视,则稽迟卤莽,不得无之。故臣谓转运使兼按察使,不材者既不能举职,材者又不暇尽心,徒见空文,恐无实效。在于事体,不若专遣使人。伏自兵兴累年,天下困弊,饥荒疲瘵既无力以赈救,调敛科率又无由而灭减,徒有爱民之意,绝无施惠之方。若但能逐去冗官,不令贪暴,选用良吏,各使抚绥,惟此一事,及民最切。苟可为人之利,何惮选使之劳?况自近年累遣安抚,岂于今日顿以为难?今必恐三丞至郎中内难得其人,即乞且依前后安抚,于侍从臣寮及台官馆职中选差十数人,小处路分,兼察两路。其侍从臣寮,仍各令自辟判官,分行采访,用臣前来起请事件施行。其转运兼按察使,若能精选其人,亦乞著令,为今后常行之制。臣伏思从来臣寮非不言事,朝廷非不施行,患在但著空文,不责实效。故改更虽数,号令虽烦,上下因循,了无所益。今必欲日新求治,革弊救时,则须在力行,方能济务。臣所言者,生民之急也,天下之利也,不徒略行一二分以塞言责而已,伏望留意详择。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再论按察官吏状〈庆历三年〉】
右臣自初忝谏官,于第一次上殿日,首曾建言,方今天下凋残,公私困急,全由官吏冗滥者多,乞朝廷选差按察使,纠举年老、病患、赃污、不材四色之人,以行澄汰,仍具陈按察之法,条目甚详。如臣之议,盖欲使使者四出而天下悚然,知朝廷有赏善罚恶之意,然后按文责实,甚恶者黜,有善者升,中材之人尽使警励。凡臣所言者,乃所以救民急病、革数十年蠹弊之事,若非遭逢圣主锐意求治之时,上下力行之,不可也。奈何议者惮于作事,惟乐因循,只命诸路转运使就兼其职。命出之日,外论皆谓诸路之中,贪赃如魏兼,老病如陈杲,秽恶如钱延年,庸常龌龊如袁抗、张可久之辈,尽为转运使,皆自是可黜之人,必不能举职。臣亦再具论奏,其议格而不行。按察空名,今遂寝废,生民蠹病,日益可哀。伏见陛下圣德日新,忧心庶政,近发手诏,督励宰辅。然天下之事,积弊已多,如治乱丝,未知头绪。欲事事更改,则力未能周而烦扰难行;欲渐渐整顿,则困弊已极而未见速效。臣谓如欲用功少,为利博,及民速,于事切,则莫若精选明干朝臣十许人,分行天下,尽籍官吏能否而升黜之,如臣前所陈者而后可。臣闻治天下者如农夫之治田,不可一概也。蒿莱芜秽久荒之地,必先力加垦辟芟除,待其成田,然后以时耘耨。冗滥之官,芜秽天下久矣,必先力行澄汰,待其百职粗治,然后精选有司,常令纠举。今特遣之使如久荒而芟辟也,转运兼按察乃以时之耘耨者耳,宽猛疾徐,各有所宜也。汉时刺举,唐世黜陟使、考课使之类,岁岁遣出,祖宗朝亦有考课院。盖按察升黜,古今常法,非是难行之异事也。方今言事者,多以高论见弃,或以有害难行。如臣所言,只是选十余人明干朝臣,察视官吏善恶,灼然有迹易见者,著之簿籍,朝廷详之,黜其甚者耳。臣自谓于论不为甚高,行之有利无害,然尚虑议者未以为然,谨条陈冗官利害六事,以明利博效速而可行不疑。伏望圣慈,特赐裁择,如有可采,乞早施行。
一曰去冗官,则民之科率十分减九。
臣伏见兵兴以来公私困弊者,不惟赋敛繁重,全由官吏为奸。每或科率一物,则贪残之吏先于百姓而刻剥,老缪之吏恣其群下之诛求,朝廷得其一分,奸吏取其十倍。民之重困,其害在斯。今若去此四色冗官,代以循良之吏,事随便宜,绝去搔扰,使民专供朝廷实数科率,免却州县分外诛求。故臣谓于民力十分减九也。比于别图减省细碎无益者,其利博矣。
二曰不材之人,为害深于赃吏。
国家之法,除赃吏因民告发者乃行之。其他不材之人,大者坏州,小者坏县,皆明知而不问。臣谓凡赃吏多是强黠之人,所取在于豪富,或不及贫弱。不材之人不能驭下,虽其一身不能乞取,而恣其群下共行诛剥,更无贫富,皆被其殃,为害至深,纵而不问。故臣尤欲尽取老病缪懦者,与赃吏一例黜之。
三曰内外一体,若外官不澄,则朝廷无由致治。
今朝廷虽有号令之善者降出外方,若落四色冗官之手,则或施设乖方,不如朝廷本意,反为民害;或稽滞废失全不施行,而又无纠举,弃作空文。若外边去却冗官,尽得良吏,则朝廷所下之令虽有乖错,彼亦自能回改,或执奏更易,终不至为大害。是民之得失,不独上赖朝廷,全系官吏善恶。以此而言,冗官岂可不去?
四曰去冗官,则吏员清简,差遣通流。
今天下官有定员,而入仕之人无定数,既不黜陟,冒滥者多,差遣不行,贤愚同滞。每有一阙,众人争之,争得者无廉耻之风,不得者腾怨嗟之口。滥官之弊,近古无之。今若择四色冗官去之,则待阙之人可无怨滞。
五曰去冗官,则中材之人可使劝惧。
今天下官吏岂必尽是不材?盖为朝廷本无黜陟,善恶不分。今若见国家责实求治,逐一人人精别,则中材之人皆自勉强,不敢因循。虽有贪残,亦须敛手。
六曰去冗官,则不过期月,民受其赐。
方今朝廷虽有爱念疲民之意,然上下困乏,必未有余力广惠及民,若但去冗官,则民受速赐。盖臣常见外处州县,每一缪官替去,一能者代之,不过数日,民已歌谣。今若尽去冗滥之吏,而以能吏代之,不过期月,民即受赐,此臣所谓及民速、于事切者也。
【论禁止无名子伤毁近臣状〈庆历三年〉】
右臣窃见前年宋庠等出外之时,京师先有无名子诗一首传于中外,寻而庠罢政事。近又风闻外有小人欲中伤三司使王尧臣者,复作无名子诗一篇,略闻其一两句。臣自闻此诗,日夕疑骇,深思事理,不可不言。伏以陛下视听聪明,外边事无大小无不知者,窃恐此诗流传渐广,须达圣聪。臣忝为陛下耳目之官,不欲小人浮谤之言上惑天听,合先论列,以杜奸谗。况自兵兴累年,继以灾旱,民财困竭,国帑空虚,天下安危系于财用虚实,三司之职,其任非轻。近自姚仲孙罢去之后,朝廷以积年蠹弊、贫虚窘乏之三司付与尧臣,仰其办事,乃是陛下委信责成之日,尧臣多方展效之时。臣备见从前任人,率多顾惜禄位,宁可败事于国,不肯当怨于身。如尧臣者,领职以来,未及一月,自副使以下不才者悉请换易,足见其不避嫌怨,不徇人情,竭力救时,以身当事。今若下容谗间,上不主张,则不惟才智之臣无由展效,亦恐忠义之士自兹解体。臣思作诗者虽不知其姓名,窃虑在朝之臣有名位与尧臣相类者,嫉其任用,故欲中伤,只知争进于一时,不思沮国之大计。伏自陛下罢去吕夷简、夏竦之后,进用韩琦、范仲淹以来,天下欣然,皆贺圣德。君子既蒙进用,小人自恐道消,故共喧然,务腾谗口,欲惑君听,欲沮好人。不早绝之,恐终败事。况今三司蠹弊已深,四方匮乏已极,尧臣必须大有更张,方能集事。未容展效,已被谤言。臣近日已闻浮议纷然,云尧臣更易官吏,专权侵政。今又造此诗语,摇惑群情,若不止之,则今后陛下无以使人,忠臣无由事主。谗言罔极,自古所患,若一启其渐,则扇惑群小,动摇大臣,贻患朝廷,何所不至!伏望特降诏书,戒励臣下:敢有造作言语、诬构阴私者,一切禁之;及有转相传诵,则必推究其所来,重行朝典。所贵禁止谗巧,保全善人。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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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七·奏议卷十一
◎河北转运进状四首
【论台官上言按察使状〈庆历四年八月,新除河北转运按察使,未行。〉】
右臣伏睹近降朝旨,约束诸路按察使,备载台官所上之言,意谓按察使等所奏之人多不实,或因迎送文移之间有所阙失,挟其私怒,枉奏平人,朝廷都不深思,轻信其说。臣自闻降此约束,日夕忧嗟。窃思国家方此多事难了之时,正是责人展效之际,奖之犹恐不竭力,疑之谁肯尽其心?昨大选诸路按察之际,两府聚厅数日,尽破常例,不次用人。中外翕然,皆谓一时之极选。凡被选之人,皆亦各负才业,久无人知,常患无所施为。一旦忽蒙擢用,各思宣力,争奋所长,不惟欲报朝廷,岂不更希进用?岂可顿为欺罔,便徇私情?料其心必未至此。苟或如台官所说,则是两府聚厅数日,选得不公之人。其或不至如斯,何必更加约束。窃以任人之术,自古所难,常能力主张,犹或有沮者,何况更生疑异,使其各自心阑,如此用人,安能集事?况按察之任,人所难能,或大臣荐引之人,或权势侥幸之子,彼按察使者下当怨怒,上忤权势,而不敢避者,只赖朝廷主张而已。今按察者所奏则未能施行,沮毁者一言则便加轻信,皆由朝廷未知官吏为州县大患,而按察可以利民,委任之意不坚,故毁谤之言易入也。所可惜者,自差诸路按察,今虽未有大效,而老病昏昧之人望风知惧,近日致仕者渐多,州县方欲澄清,而朝廷自沮其事。臣欲乞圣慈令两府召台官上言者至中书,问其何路按察之人因挟私怒。苟有迹状,乞下所司辨明。若实无人,乃是妄说,其近降札子乞赐抽还,不使四方见朝廷自沮按察之权,而为贪赃老缪之吏所快。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论刘三嘏事状〈庆历四年〉】
臣伏见契丹宣徽使刘三嘏挈其爱妾儿女等七口,向化南归,见在广信军听候朝旨。窃虑朝廷只依常式,投来人等,依例约回不纳。国家大患,无如契丹,自四五十年来,智士谋臣昼思夜算,未能为朝廷出一奇策,坐而制之。今天与吾时,使其上下乖离,而亲贵臣忽来归我,此乃陛下威德所加,祖宗社稷之福。窃虑忧国之臣,过有思虑,以谓纳之别恐引惹。臣请略陈纳之、却之二端利害,伏望圣慈裁择其可。往年山遇舍元昊而归朝,边臣为国家存信,拒而遣之。元昊甘心山遇,尽诛其族。由是河西之人皆怒朝廷不纳,而痛山遇以忠而赤族。吾既自绝西人归化之路,坚其事贼之心,然本欲存信以怀元昊,而终至叛逆,几困天下。是拒而不纳,未足存信,而反与贼坚人心,此已验之效也。其后朝廷悟其失计,归罪郭劝,悔已难追矣。此事不远,可为鉴戒,伏望陛下思之。此不可拒而可纳一也。三嘏是契丹贵臣,秉节钺,兼宣徽,可谓至亲且贵矣。一旦君臣离心,走而归我,是彼国中大丑之事,必须掩讳,不欲人闻,必不敢明言求之于我。此其可纳二也。况彼来投,又无追者相继,既绝踪迹,别无明验,虽欲索之于我,难以为辞。此其可纳三也。三嘏既彼之贵臣,彼国之事无不与知,今既南来,而彼之动静虚实我尽知之,可使契丹日夕惧我攻取之不暇,安敢求索于我,自起兵端?若使契丹疑三嘏果在中国,则三四十年之间,卒无南向之患。此又纳之大利,其可纳四也。彼既穷来归我,若拒而遣之,使其受山遇之祸,则幽燕之间,四五十年来,心欲南向之人尽绝其归路,而坚其事狄之心,思为三嘏报仇于中国,又终不能固契丹之信。此为误计,其失尤多。且三嘏在中国,则契丹必尽疑幽燕之人,是其半国离心,常恐向背。凡契丹南寇,常借幽燕,使其尽疑幽燕之人,则可无南寇之患。此又可纳大利五也。古语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不可失之几也。其刘三嘏,伏望速降密旨与富弼,令就近安存,津遣赴阙。惟乞决于睿断,不惑群言。取进止。
【论两制以上罢举转运使副省府推判官等状〈庆历五年〉】
右臣近准御史台牒,为臣寮上言待制以上举省府推、判官、转运使、副等事,奉圣旨,去年敕命更不行用,令臣知委者。臣窃详臣寮上言,悉涉虚妄。盖因近日陛下进退大臣,改更庶事,小人希合,欺罔天聪。臣试请辨之。据上言者云:“若令两制以上保举,则下长奔竞之路。”方今上自朝廷,下至州县,保举之法多矣。只如台官,亦是两制以上举,以至大理详断、审刑详议、刑部详覆等官,三路知州、知县、通判,选人改京官,学官入国学,班行迁阁职,武臣充将领,选人入县令,下至天下茶盐场务、榷场,及课利多处酒务,凡要切差遣,无大小尽用保举之法,皆不闻以奔竞而废之,岂可独于省府等官,独长奔竞而可废?此其欺妄可知也。上言者又云:“遂令端士,并起驰骛。”且驰骛尽系小人,岂名端士?至如自来举官之法多矣,岂能尽绝小人干求?况自颁新敕以来,何人旧是端士,顿然改节,驰骛于何门而得举?乞赐推究姓名。若果无之,则见其欺妄可知也。上言者又云:“不因请托,人莫肯言。”此又厚诬之甚也。今内外臣寮无大小,曾受人举者十八九,岂可尽因请托而得?自两府大臣而下,至外处通判以上,人人各曾举官,岂可尽因请托而举?若云其他举官不请托,只此敕举官须请托,即非臣所知也。今两制之中好人不少,繁难要害之地皆已委信任用,岂可不如外郡通判等,不堪委任举官?况两制之臣,除此敕外,亦更别许举官,岂可举他官则尽公,惟此敕则顿徇私请?此其欺妄可知也。又云:“每岁举一百五十人,致人多而争差遣。”臣算一人有三人举主,方敢望差遣,一百五十人,须一岁内有四百五十员两制为举主。今两制不及五十人,使人人岁举三人,即才各是一人举主,岂敢便争差遣?况有不曾举人者,或举不及三人者。乞赐检会去年终两制以上举到人数,便可知其恣情欺妄也。
近日改更政令甚多,惟此一事,尤易辨明,故臣不避烦言而辨者,伏冀陛下因此深悟小人希合而欺妄也。缘自去年陛下用范仲淹、富弼在两府,值累年盗贼频起,天下官吏多不得力,因此屡建举官之议。然亦不是自出意见,皆先检祖宗故事,请陛下择而行之,所以元降敕文,首引国书为言是也。当时臣寮,并不论议。近因仲淹等出外与朝廷经画边事,谗嫉之人幸其不在左右,百端攻击。只此事,朝廷不暇审察,便与施行。臣昨见富弼自至河北,缘山傍海,经画勤劳,河北人皆云自来未有大臣如此。其经画所得,事亦不少。归至国门,临入而黜,使河北官吏军民见其尽忠而不知其罪状。小人贪务希合,又不为朝廷惜事体,凡事攻击,至今未已。况朝廷用人屡有进退,岂有一人才出,便不问是非,尽改所行之事?若大臣一度进退,政令一度改更,如此纷纭,岂有定制?伏望陛下重察爱憎之私,辨其虚实之说,凡于政令,更慎改张。臣检详元降举官敕意,亦是于国书检用祖宗所行之法。今上言者却云“因谏官论列,致差遣不定而有更张”,事涉臣身,不敢自辨。然臣在谏署日言事无状,至今来臣寮指以为辞,岂可尚冒宠荣,不能自劾?请从黜罚,以免人言。臣伏见陛下圣德仁慈,保全忠正之士,进退之际,各有恩意,此所以能使忠臣义士忘身报国,至死而不已也。其今后臣寮希附上言,攻击前两府所行之事,乞赐辨明,择其实有不便者方与改更,庶全大体,则天下幸甚也。臣伏睹去年八月二日元降敕命节文,云“比于国书,择诸治要,见其官人之际,尤慎外台之选”,又云“然其进任,必属近臣”。又今告示赏罚之命,皆三朝之攸行。此是元议,举官因依,乞赐详酌。臣无任激切祈天待罪之至。
【论杜衍范仲淹等罢政事状〈庆历五年〉】
臣闻士不忘身不为忠,言不逆耳不为谏。故臣不避群邪切齿之祸,敢干一人难犯之颜。惟赖圣明,幸加省察。臣伏见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等,皆是陛下素所委任之臣,一旦相继罢黜,天下之士皆素知其可用之贤,而不闻其可罢之罪。臣虽供职在外,事不尽知,然臣窃见自古小人谗害忠贤,其说不远。欲广陷良善,则不过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则必须诬以专权。其故何也?夫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为一二求瑕;惟有指以为朋,则可一时尽逐。至如大臣已被知遇而蒙信任,则难以他事动摇,惟有专权,是上之所恶,故须此说,方可倾之。臣料衍等四人各无大过,而一时尽逐,弼与仲淹委任尤深,而忽遭离间,必有以朋党、专权之说上惑圣聪。臣请试辨之。
昔年仲淹初以忠言谠论闻于中外,天下贤士争相称慕,当时奸臣诬作朋党,犹难辨明。自近日陛下擢此数人,并在两府,察其临事,可以辨也。盖衍为人清慎而谨守规矩,仲淹则恢廓自信而不疑,琦则纯正而质直,弼则明敏而果锐。四人为性,既各不同,虽皆归于尽忠,而其所见各异,故于议事,多不相从。至如杜衍欲深罪滕宗谅,仲淹则力争而宽之。仲淹谓契丹必攻河东,请急修边备,富弼料以九事,力言契丹必不来。至如尹洙,亦号仲淹之党,及争水洛城事,韩琦则是尹洙而非刘沪,仲淹则是刘沪而非尹洙。此数事尤彰著,陛下素已知者。此四人者,可谓天下至公之贤也。平日闲居,则相称美之不暇;为国议事,则公言廷诤而不私。以此而言,臣见衍等真得汉史所谓忠臣有不和之节,而小人谗为朋党,可谓诬矣。
臣闻有国之权,诚非臣下之得专也。然臣窃思仲淹等自入两府以来,不见其专权之迹,而但见其善避权也。权者,得名位则可行,故好权之臣必贪名位。自陛下召琦与仲淹于陕西,琦等让至五六,陛下亦五六召之。至如富弼三命学士,两命枢密副使,每一命未尝不恳让,恳让之者愈切,而陛下用之愈坚,此天下之人所共知。臣但见其避让太繁,不见其好权贪位也。及陛下坚不许辞,方敢受命,然犹未敢别有所为。陛下见其皆未作事,乃特开天章,召而赐坐,授以纸笔,使其条事。然众人避让,不敢下笔,弼等亦不敢独有所述。因此又烦圣慈,特出手诏,指定姓名,专责弼等条列大事而施行。弼等迟回,近及一月,方敢略条数事。仲淹老练世事,必知凡事难遽更张,故其所陈,志在远大而多若迂缓,但欲渐而行之以久,冀皆有效。弼性虽锐,然亦不敢自出意见,但举祖宗故事,请陛下择而行之。自古君臣相得,一言道合,遇事便行,更无推避。臣方怪弼等蒙陛下如此坚意委任,督责丁宁,而犹迟缓自疑,作事不果,然小人巧谮已曰专权者,岂不诬哉!至如两路宣抚,国朝常遣大臣。况自中国之威,近年不振,故元昊叛逆一方,而劳困及于天下。北虏乘衅,违盟而动,其书辞侮慢,至有责祖宗之言。陛下愤耻虽深,但以边防无备,未可与争,屈志买和,莫大之辱。弼等见中国累年侵凌之患,感陛下不次进用之恩,故各自请行,力思雪国家之前耻,沿山傍海,不惮勤劳,欲使武备再修,国威复振。臣见弼等用心,本欲尊陛下威权以御四夷,未见其侵权而作过也。
伏惟陛下睿哲聪明,有知人之圣,臣下能否,洞见不遗。故于千官百辟之中,亲选得此数人,骤加擢用。夫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也。今此数人一旦罢去,而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此臣所以为陛下惜之也。伏惟陛下圣德仁慈,保全忠善,退去之际,恩礼各优。今仲淹四路之任亦不轻矣,惟愿陛下拒绝群谤,委信不疑,使尽其所为,犹有裨补。方今西北二虏交争未已,正是天与陛下经营之时,如弼与琦,岂可置之闲处?伏望陛下早辨谗巧,特加图任,则不胜幸甚。臣自前岁召入谏院,十月之内,七受圣恩,而致身两制,常思荣宠至深,未知报效之所。今群邪争进谗巧,而正士继去朝廷,乃臣忘身报国之时,岂可缄言而避罪?敢竭愚瞽,惟陛下择之。臣无任祈天待罪恳激屏营之至。臣修昧死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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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八·奏议卷十二
◎铨部进札子一首
【论权贵子弟冲移选人札子〈至和元年六月,判流内铨。〉】
臣勘会铨司近年选人倍多,员阙常少。待阙者多是孤寒贫乏之人,得替住京,动经年岁,遇有合入阙次,多被权贵之家将子弟亲戚陈乞,便行冲改。或已注授者,且令待阙;或才到任者,即被对移。只就权贵勾当家私,不问孤寒便与不便。兼臣所见臣寮陈乞,多非急切事故,或云近便乡里,或云看觑坟茔。侥幸希求,妄托名目;孤寒阻滞,徒益怨嗟。臣欲乞今后臣寮须有急切事故,如委任边寄不许般家,及致仕、分司、丁忧、病患之类,方许陈乞子弟差遣。其虽无事故,自将恩泽陈乞者,许铨司勘会。如已注人者更不改注,已到任者更不冲移,并令别具陈乞,仍不许连并陈乞两任。如允臣所请,乞下铨司遵守施行。今取进止。〈依奏并下三班审官并依此。〉
◎翰苑进札状六首
【论臣寮奏带指使差遣札子〈至和元年九月,兼三班院。〉】
臣等勘会本班见管使臣至八千余员。其入仕之源,既已冗滥,及差遣之际,又多有因缘,附权贵者侥幸多门,致孤寒者怨嗟不已。伏见近年文武臣寮出外任者,多带指使随行,不久便奏乞监押、巡检差遣,仍多指定去处陈乞。亦有元只是诸司职掌人奏带随行,后来改转班行,并不曾历短使、监当差遣,便入监押、巡检亲民,亦无合入远近路分,取便指射有职田处。朝廷以重违臣寮奏请,更不勘会差遣资序、路分远近、合与不合入得,便行差除,相继成例,近日渐多,合行厘革。臣今欲乞今后臣寮奏带随行指使之人,及三年已上,并只与理为一任,候归班依例差遣外,更不得陈乞差遣,所贵止绝侥幸。今取进止。
【请驾不幸温成庙札子〈至和二年〉】
臣伏见今月八日圣旨,疏决禁囚,特行减降,及军士各有特支。陛下圣慈,本以兴国寺奉安真宗皇帝御容,有此恩旨。而中外之议纷然不一,皆云正月八日,是温成皇后周年,故有此特支、疏决。又见圣驾朝谒万寿宫,又云温成画像在彼,所以圣驾亲临。盖为自去年追册温成皇后之后,朝廷每于典礼,过极优崇,遂致议者动皆疑惑。今又闻来日圣驾幸奉先寺酌献宣祖皇帝,外议喧然,又云温成皇后祠庙在彼。伏以陛下圣德仁孝,本为祖宗神御,以时酌献,不可使中外议者言陛下意在追念后宫宠爱,托名以谒祖宗。亏损圣德,其事不细。臣欲乞明日幸奉先寺酌献毕,更不临幸温成祠庙,以解中外之疑,以止议者之说。臣职忝侍从,无所裨补,闻外人议论,不敢不言。不惟臣有爱君之心,合具陈述,陛下举动为万世法,亦不可不慎。取进止。
【论台谏官言事未蒙听允书〈至和二年〉】
月日,具官臣欧阳某,谨昧死再拜上书于体天法道钦文聪武圣神孝德皇帝阙下。臣闻自古有天下者,莫不欲为治君而常至于乱,莫不欲为明主而常至于昏者,其故何哉?患于好疑而自用也。夫疑心动于中,则视听惑于外。视听惑,则忠邪不分,而是非错乱。忠邪不分而是非错乱,则举国之臣皆可疑。尽疑其臣,则必自用其所见。夫以疑惑错乱之意而自用,则多失;多失,则其国之忠臣必以理而争之。争之不切,则人主之意难回;争之切,则激其君之怒心而坚其自用之意,然后君臣争胜。于是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希旨顺意,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惟人主之所欲者从而助之。夫为人主者,方与其臣争胜,而得顺意之人,乐其助己而忘其邪佞也,乃与之并力以拒忠臣。夫为人主者拒忠臣而信邪佞,天下无不乱,人主无不昏也。自古人主之用心,非恶忠臣而喜邪佞也,非恶治而好乱也,非恶明而欲昏也,以其好疑自用而与臣下争胜也。使为人主者,豁然去其疑心,而回其自用之意,则邪佞远而忠言入。忠言入,则聪明不惑,而万事得其宜,使天下尊为明主,万世仰为治君,岂不臣主俱荣而乐哉!与其区区自执而与臣下争胜,用心益劳而事益惑者,相去远矣。臣闻《书》载仲虺称汤之德曰“改过不吝”,又戒汤曰“自用则小”。成汤,古之圣人也,不能无过,而能改过,此其所以为圣也。以汤之聪明,其所为不至于缪戾矣,然仲虺犹戒其自用,则自古人主惟能改过而不敢自用,然于得为治君明主也。
臣伏见宰臣陈执中,自执政以来,不协人望,累有过恶,招致人言。而执中迁延,尚玷宰府。陛下忧勤恭俭,仁爱宽慈,尧舜之用心也。推陛下之用心,天下宜至于治者久矣。而纲纪日坏,政令日乖,国日益贫,民日益困,流民满野,滥官满朝。其亦何为而致此?由陛下用相不得其人也。近年宰相多以过失因言者罢去,陛下不悟宰相非其人,反疑言事者好逐宰相。疑心一生,视听既惑,遂成自用之意,以谓宰相当由人主自去,不可因言者而罢之。故宰相虽有大恶显过,而屈意以容之;彼虽惶恐自欲求去,而屈意以留之;虽天灾水旱,饥民流离,死亡道路,皆不暇顾,而屈意以用之。其故非他,直欲沮言事者尔。言事者何负于陛下哉?使陛下上不顾天灾,下不恤人言,以天下之事委一不学无识、谄邪狠愎之执中而甘心焉。言事者本欲益于陛下,而反损圣德者多矣。然而言事者之用心,本不图至于此也,由陛下好疑自用而自损也。今陛下用执中之意益坚,言事者攻之愈切,陛下方思有以取胜于言事者。而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必有希合陛下之意者,将曰执中宰相,不可以小事逐,不可使小臣动摇,甚者则诬言事者欲逐执中而引用他人。陛下方患言事者上忤圣聪,乐闻斯言之顺意,不复察其邪佞而信之,所以拒言事者益峻,用执中益坚。夫以万乘之尊,与三数言事小臣角必胜之力,万一圣意必不可回,则言事者亦当知难而止矣。然天下之人与后世之议者,谓陛下拒忠言,庇愚相,以陛下为何如主也?前日御史论梁适罪恶,陛下赫怒,空台而逐之。而今日御史又复敢论宰相,不避雷霆之威,不畏权臣之祸。此乃至忠之臣也,能忘其身而爱陛下者也,陛下嫉之恶之,拒之绝之。执中为相,使天下水旱流亡,公私困竭,而又不学无识,憎爱挟情,除改差缪,取笑中外,家私秽恶,流闻道路,阿意顺旨,专事逢君。此乃谄上傲下愎戾之臣也,陛下爱之重之,不忍去之。陛下睿智聪明,群臣善恶无不照见,不应倒置如此,直由言事者太切,而激成陛下之疑惑尔。执中不知廉耻,复出视事,此不足论。陛下岂忍因执中上累圣德,而使忠臣直士卷舌于明时也?臣愿陛下廓然回心,释去疑虑,察言事者之忠,知执中之过恶,悟用人之非,法成汤改过之圣,遵仲虺自用之戒,尽以御史前后章疏出付外廷,议正执中之过恶,罢其政事,别用贤材,以康时务,以拯斯民,以全圣德,则天下幸甚。臣以身叨恩遇,职在论思,意切言狂,罪当万死。臣昧死再拜。
【论雕印文字札子〈至和二年〉】
臣伏见朝廷累有指挥禁止雕印文字,非不严切,而近日雕板尤多,盖为不曾条约书铺贩卖之人。臣窃见京城近有雕印文集二十卷,名为《宋文》者,多是当今论议时政之言。其首篇是富弼往年让官表,其间陈北虏事宜甚多,详其语言,不可流布。而雕印之人不知事体,窃恐流布渐广,传入虏中,大于朝廷不便。乃更有其余文字,非后学所须,或不足为人师法者,并在编集,有误学徒。臣今欲乞明降指挥下开封府,访求板本焚毁,及止绝书铺,今后如有不经官司详定,妄行雕印文集,并不得货卖。许书铺及诸色人陈告,支与赏钱贰百贯文,以犯事人家财充。其雕板及货卖之人并行严断,所贵可以止绝者。今取进止。
【论使臣差遣札子〈至和二年兼判三班院。〉】
臣勘会本班见管使臣八千一百一十二员,自古滥官未有如此之多也。臣遂将簿籍,根磨增添数目:只自皇二年终至今,实四年半之内,自借职以上增添二千八十五员。于中近日增添并多,只自皇五年终至今年六月,一年半之内增四百九员,殿侍犹不在数。盖由曲恩滥赏,临时无节,以日计月,所积遂多。率计一岁常增四百五十员,若不塞其滥源,则更三五年后,不胜其弊矣。于今裁损已为太晚,若更增添,则四海之广不能容滥官,天下物力不能给俸禄矣。臣今略举入仕侥幸者二事,乞先赐指挥,厘革其余。见在者既不可减损,惟其入仕之源,欲乞令当政大臣早赐擘画,所贵不为将来之患。所有臣擘画二事,今具画一如后:
一、自来诸皇亲宅前勾当人,除郡王宫殿侍年深有例送三班院差使外,其余宫院殿侍及客司、书表、宅案等,别无恩例。只自庆历八年创立年限,上自郡王,下至观察使以下,应缘皇亲宅前殿侍、客司、书表、宅案等,并只勾当五年,便送三班差使,等第年限,转充借、奉职。此入仕之源,最为侥幸者。臣今欲乞应郡王已下宅前殿侍、客司、书表、宅案,勾当及五年者,更不送三班,只令在宅依旧勾当,所有合转殿侍至借职年限,并依庆历八年密院札子指挥。如此,则皇亲勾当人不妨恩泽,只是免得诸宫院送纳三班后续补人数。兼诸宫院若得依旧勾当,并是谙熟委使之人,又三班减得人数,甚为利便。
一、百司人吏旧来出职,皆有职名、年限。近年多候转及职名,及年限未满,多乞情愿就近下恩泽,或侥求因人奏带,及抽差勾当,叙劳酬奖,及合作选人者,情愿就班行之类。臣今乞一切止绝。
右臣所起请,只是因述滥官,略陈此二事。如允臣所请,乞下三班院与勾当臣寮同共铺陈条贯,立定新制,奏乞朝廷降下施行。取进止。
【论罢修奉先寺等状〈至和二年〉】
右臣近曾上言,为京师土木兴作处多,乞行减罢。寻准敕差臣与三司同共相度减定,续具奏闻次。今又闻圣旨下三司,重修庆基殿及奉先寺屋宇。臣伏见近年政令乖错,纪纲隳颓,上下因循,未能整缉。惟务崇修祠庙,广兴土木,百役俱作,无一日暂停。方今民力困贫,国用窘急,小人不识大计,不思爱君,但欲广耗国财,务为己利,恣侵欺于官物,图酬奖之功劳,托名祖宗,张大事体。况诸处神御殿,当盖造之初,务极崇奉,栋宇坚壮,莫不精严,虽数百年,未必损动。近年以来,不住修换,昨开先殿只因两柱损,遂换一十三柱,前后差官检计,朝廷并不取信,只凭最后之言,遂至广张物料。盖缘广张得物料,即多图酬奖恩泽。窃以崇奉祖宗,礼贵清净。今乃频有迁徙,轻黩威灵,要其所归,止为小人图利。臣见自古人君好兴土木者,自《春秋》、《史记》,历代以来并皆书为过失,以示万世。今小人图一旦之利,黩祖宗之威灵,置人主于有过之地,谁忍为之?臣实痛惜。臣因准敕减定,于三司略见大概:开先殿初因两条柱损,今所用材植物料共一万七千五百有零,睦亲宅神御殿所用物料又八十四万七千,又有醴泉、福胜等处物料,不可悉数。此外军营库务合行修造者,又有百余处。使厚地不生他物,惟产木材,亦不能供此广费。自古王者尊祖事神,各有典礼,不必广兴土木,然后为能。臣窃见累年天灾,自玉清、昭应、洞真、上清、鸿庆、寿宁、祥源、会灵七宫,开宝、兴国两寺塔殿,并皆焚烧荡尽,足以见天意厌土木之华侈,为陛下惜国力民财,谴戒丁宁,前后非一。陛下与其广兴土木以事神,不若畏惧天戒而修省,其已兴作者既不可及,其未修者宜速寝停。况睦亲神御殿,于礼不宜作,其事甚明,别无礼典讲求,乞更不下太常,便行寝罢。其庆基殿,如的有损漏,只令三司差官整补,不得理为劳绩。其奉先寺,乞勒寺家自修。今垂拱殿是陛下常坐之处,近闻为无梁木,且止未修。诸皇亲自火烧居宅后,至今寄寓他所。陛下尊为天子,无梁木修一殿;富有四海,而皇族无屋可居。盖为将良材美木俯徇小人,并于不急处枉费,遂致合行修造处却至乏材。伏愿陛下追思累次大火常发于土木最盛处,凡国家极力兴修者,火必尽焚。且天厌土木而焚之,又欲兴崇土木以奉之,此所以福应未臻而灾谴屡降也。伏乞上思天戒,下察人言,人言虽狂而实忠,天戒甚明而不远。伏惟陛下圣德恭俭,不乐游畋,凡所兴修,皆非嗜好,但以难违小人一时之请,自取青史万世之讥,实为陛下惜之。伏望圣慈,广赐裁择。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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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九·奏议卷十三
◎翰苑进札状七首
【论修河第一状〈至和二年〉】
右臣窃见朝廷近因臣寮建议,欲塞商胡,开横垄,回大河于故道,已下三司,候今秋兴役,见令京东计度物料次。臣伏以国家兴大役、动大众,必先顺天时、量人力,谋于其始而审,然后必行,计其所利者多,乃能无悔。伏见比年以来,兴役勤众,劳民费财,不精谋虑于厥初,轻信利害之偏说,举事之始,既已仓惶,群议一摇,寻复悔罢。臣不敢远引他事上烦圣聪,只如往年河决商胡,是时执政之臣不慎计虑,遽谋修塞。科配一千八百万梢芟,搔动六路一百有余州军,官吏催驱,急若星火,民庶愁苦,盈于道涂。或物已输官,或人方在路,未及兴役,遽已罢修,虚费民财,为国敛怨,举事轻脱,为害若斯。虽既往之失难追,而可鉴之踪未远。今者又闻复有修河之役,聚三十万人之众,开一千余里之长河,计其所用物力,数倍往年。当此天灾岁旱之时,民困国贫之际,不量人力,不顺天时,臣知其有大不可者五:
盖自去秋以及今春,半天下苦旱,而京东尤甚,河北次之。国家常务安静振恤之,犹恐饥民起而为盗,何况于此两路,聚大众,兴大役?此其必不可者一也。河北自恩州用兵之后,继以凶年,人户流亡,十失八九。数年以来,人稍归复,然死亡之余,所存无几,疮痍未敛,物力未完,今又遭此旱岁。京东自去冬无雨雪,麦不生苗,已及莫春,粟未布种,不惟目下乏食,兼亦向去无望。而欲于此两路兴三十万人之役,若别路差夫,则远处难为赴役,就河便近,则此两路力所不任。此其必不可者二也。臣伏见往年河决滑州,曾议修塞,当时公私事力,未如今日贫虚,然犹收聚物料,诱率民财,数年之间,方能兴役。况今国用方乏,民力方疲,且合商胡塞大决之洪流,此自是一大役也。鉴横垄,开久废之故道,此又一大役也。自横垄至海一千余里,归岸久已废坏,顿须修缉,此又一大役也。往年公私有力之时,兴一大役,尚须数年。今并三大役,仓卒兴为于灾旱贫虚之际,此其必不可者三也。就令商胡可塞,故道可回,犹宜重察天时、人力之难为。何况商胡未必可塞,故道未必可回者哉。臣闻鲧障洪水,九年无功。禹得《洪范》五行之书,知水趋下之性,乃因水之流,疏决就下,而水患乃息。然则以大禹之神功,不能障塞其流,但能因势而疏决尔。今欲逆水之性,障而塞之,夺洪河之正流,斡以人力而回注,此大禹之所不能,此其必不可者四也。横垄湮塞,已二十年,商胡决流,又亦数岁,故道已塞而难凿,安流已久而难回。昨闻朝廷曾遣故枢密直学士张奎计度,功料极大,近者再行检计,减得功料全少。功料少则所开浅狭,浅狭则水势难回,此其必不可者五也。
臣伏见国家累岁灾谴甚多,其于京东,变异尤大。地贵安静,动而有声。巨山摧,海水摇荡,如此不止仅乎十年,天地警戒,必不虚发。臣谓变异所起之方,尤宜加意防惧。今乃欲于凶旱之年,聚三十万之大众,于变异最大之方,臣恐地动山摇,灾祸自此而始。方今京东,赤地千里,饥馑之民,正苦天灾,又闻河役将动,往往伐桑拆屋,无复生计。流亡盗贼之患,不可不虞。欲望圣慈特降德音,速罢其事,当此凶岁,务安人心。徐诏有司审详利害,纵令河道可复,乞候丰年余力,渐次兴为。臣实庸愚,本无远见,得于外论,不敢不言。谨具状奏闻。
【论修河第二状〈至和二年〉】
臣伏见学士院集两省台谏官议修河事,未有一定之论。盖由贾昌朝欲复故道,李仲昌请开六塔,互执一说,莫知孰是。以臣愚见,皆谓不然。言故道者,未详利害之原;述六塔者,近乎欺罔之缪。何以言之?今谓故道可复者,但见河北水患,而欲还之京东。然不思天禧以来,河水屡决之因,所以未知故道有不可复之势。此臣故谓未详利害之原也。若言六塔之利者,则不攻而自破矣。且开六塔,既云减得大河水势,然今恩、冀之患,何缘尚告危急?此则减水之利,虚妄可知。开六塔者又云,可以全回大河,使复横垄故道。见今六塔只是分减之水,下流无埽,已为滨、棣、德、博之患,若全回大河以入六塔,则其害如何?此臣故谓近乎欺罔之缪也。
臣闻河本泥沙,无不淤之理。淤淀之势常先下流,下流淤高,水行不快,乃自上流低下处决,此其常势也。然避高就下,水之本性,故河流已弃之道,自是难复。臣不敢远引书史,广述河源,只以今所欲复之故道,言天禧以来屡决之因。初,天禧中,河出京东,水行于今所谓故道者。水既淤涩,乃于滑州天台埽决,寻而修塞,水复故道。未几,又于滑州南铁狗庙决。〈今所谓龙门埽者也。〉其后数年,又议修塞,令水复故道。已而又于王楚埽决,所决差小,与故道分流,然而故道之水终以壅淤,故又于横垄大决。是则决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复,不久终必决于上流者,由故道淤高,水不能行故也。及横垄既决,水流就下,所以十余年间,河未为患。至庆历三、四年,横垄之水又自下流先淤,是时臣为河北转运使,海口已淤一百四十余里。其后,游、金、赤三河相次又淤,下流既梗,乃又于上流商胡口决。然则京东、横垄两河故道,皆是下流淤塞河水已弃之高地。京东故道,屡复屡决,理不可复,其验甚明,则六塔所开故道之不可复,不待言而易知。臣闻议者计度京东故道功料,止云铜城已上地高,不知大抵东去皆高,而铜城已上乃特高耳,其东比铜城已上则似低,比商胡已上则实高也。若云铜城已东地势斗下,则当日水流宜决铜城已上,何缘而顿淤横垄之口,亦何缘而大决也?然则两河故道,既皆不可为,则河北水患何为而可去?
臣闻智者之于事,有不能必,则较其利害之轻重,择其害少者而为之,犹胜害多而利少,何况有害而无利。此三者,可较而择也。臣见往年商胡初决之时,议欲修塞,计用一千八百万梢芟,科配六路一百有余州军。今欲塞者乃往年之商胡,必须用往年之物数。至于开凿故道,张奎元计功料极大,后来李参等减得全少,犹用三十万人。然欲以五十步之狭,容大河之水,此可笑也。又欲增一夫所开三尺之方,倍为六尺。且阔厚三尺而长六尺,已是一倍之功,在于人力,已为劳苦。若云六尺之方,以开方法算之,乃八倍之功,此岂人力之所胜?是则前功浩大而难兴,后功虽小而不实。大抵塞商胡、开故道,凡二大役,皆困国而劳人,所举如此,而欲开难复屡决已验之故道,使其虚费,而商胡不可塞,故道不可复,此所谓有害而无利者也。就使幸而暂塞暂复,以纾目前之患,而终于上流必决,如龙门、横垄之比,重以困国劳人,此所谓利少而害多也。若六塔者,于大河有减水之名,而无减水之实。今下流所散,为患已多,若全回大河以注之,则滨、棣、德、博河北所仰之州,不胜其患,而又故道淤涩,上流必有他决之虞,此直有害而无利耳,是智者之不为也。今若因水所在,增治堤防,疏其下流,浚以入海,则可无决溢散漫之虞。今河所历数州之地,诚为患矣;堤防岁用之夫,诚为劳矣。与其虚费天下之财,虚举大众之役,而不能成功,终不免为数州之患,劳岁用之夫,则此所谓害少者,乃智者之所择也。大抵今河之势,负三决之虞:复故道,上流必决;开六塔,上流亦决;今河下流若不浚使入海,则上流亦决。臣请选知水利之臣,就其下流,求其入海之路而浚之。不然,下流梗涩,则终虞上决,为患无涯。臣非知水者,但以今事目可验者而较之耳。言狂计愚,不足以备圣君博访之求。此大事也,伏乞下臣之议,广谋于众而裁择之。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论修河第三状〈至和三年〉】
右臣伏见朝廷定议开修六塔河口,回水入横垄故道。此大事也,中外之臣皆知不便,而未有肯为国家极言其利害者,何哉?盖其说有三:一曰畏大臣,二曰畏小人,三曰无奇策。今执政之臣用心于河事亦劳矣,初欲试十万人之役以开故道,既又舍故道而修六塔,未及兴役,遽又罢之。已而终为言利者所胜,今又复修,然则其势难于复止也。夫以执政大臣锐意主其事,而又有不可复止之势,固非一人口舌可回。此所以虽知不便,而罕肯言也。李仲昌小人,利口伪言,众所共恶。今执政之臣既用其议,必主其人。且自古未有无患之河,今河浸恩、冀,目下之患虽小,然其患已形;回入六塔,将来之害必大,而其害未至。夫以利口小人为大臣所主,欲与之争未形之害,势必难夺。就使能夺其议,则言者犹须独任恩、冀为患之责,使仲昌得以为辞,大臣得以归罪。此所以虽知不便,而罕敢言也。今执政之臣用心太过,不思自古无不患之河,直欲使河不为患。若得河不为患,虽竭人力,犹当为之。况闻仲昌利口诡辩,谓费物少而用功不多,不得不信为奇策,于是决意用之。今言者谓故道既不可复,六塔又不可修,诘其如何,则又无奇策以取胜。此所以虽知不便,而罕肯言也。众人所不敢言而臣今独敢言者,臣谓大臣非有私仲昌之心也,直欲兴利除害尔。若果知其为患愈大,则岂有不回者哉?至于顾小人之后患,则非臣之所虑也。且事欲知利害,权重轻,有不得已则择其害少而患轻者为之,此非明智之士不能也。况治水本无奇策,相地势,谨堤防,顺水性之所趋尔,虽大禹不过此也。夫所谓奇策者,不大利,则大害。若循常之计,虽无大利,亦不至大害,此明智之士善择利者之所为也。今言修六塔者,奇策也,然终不可成而为害愈大;言顺水治堤者,常谈也,然无大利亦无大害。不知为国计者欲何所择哉?若谓利害不可必,但聚大众,兴大役,劳民困国以试奇策,而侥幸于有成者,臣谓虽执政之臣亦未必肯为也。
臣前已具言河利害甚详,而未蒙采听。今复略陈其大要,惟陛下诏计议之臣择之。臣谓河水未始不为患,今顺已决之流,治堤于恩、冀者,其患一而迟。塞商胡复故道者,其患二而速。开六塔以回今河者,其患三而为害无涯。自河决横垄以来,大名金堤埽岁岁增治,及商胡再决,而金堤益大加功。独恩、冀之间,自商胡决后,议者贪建塞河之策,未尝留意于堤防,是以今河水势浸溢。今若专意并力于恩、冀之间,谨治堤防,则河患可御,不至于大害。所谓其患一者,十数年间,今河下流淤塞,则上流必有决处。此一患而迟者也。今欲塞商胡口使水归故道,治堤修埽,功料浩大,劳人费物,困弊公私,此一患也。幸而商胡可塞,故道复归,高淤难行,不过一二年间上流必决。此二患而速者也。今六塔河口虽云已有上下约,然全塞大河正流,为功不小。又开六塔河道,治二千余里堤防,移一县两镇,计其功费,又大于塞商胡数倍。其为困弊公私,不可胜计,此一患也。幸而可塞,水入六塔而东,横流散溢,滨、棣、德、博与齐州之界咸被其害。此五州者,素号富饶,河北一路财用所仰,今引水注之,不惟五州之民破坏田产,河北一路坐见贫虚,此二患也。三五年间,五州凋弊,河流注溢,久又淤高,流行梗涩,则上流必决。此三患也,所谓为害而无涯者也。今为国误计者,本欲除一患而反就三患,此臣所不谕也。至如六塔不能容大河,横垄故道本以高淤难行而商胡决,今复驱而注之,必横流而散溢,自澶至海二千余里,堤埽不可卒修,修之虽成,又不能捍水。如此等事甚多,士无愚智,皆所共知,不待臣言而后悉也。
臣前未奉使契丹时,已尝具言故道、六塔皆不可为,惟治堤顺水为得计。及奉使往来河北,询于知水者,其说皆然,虽恩、冀之人今被水患者,亦知六塔不便,皆愿且治恩、冀堤防为是。下情如此,谁为上通?臣既知其详,岂敢自默?伏乞圣慈特谕宰臣,使更审利害,速罢六塔之役,差替李仲昌等不用。选一二精干之臣与河北转运使、副及恩、冀州官吏,相度堤防,并力修治,则今河之水,必不至为大患。且河水天灾,非人力可回,惟当顺导防捍之而已,不必求奇策立难必之功,以为小人侥冀恩赏之资也。况功必不成,后悔无及者乎!臣言狂计愚,惟陛下裁择。
【荐王安石吕公著札子〈至和中〉】
臣伏见陛下仁圣聪明,优容谏诤。虽有狂直之士犯颜色而触忌讳者,未尝不终始保全,往往亟加擢用,此自古明君贤主之所难也。然而用言既难,献言者亦不为易。论小事者既可鄙而不足为,陈大计者又似迂而无速效,欲微讽则未能感动,将直陈则先忤贵权。而旁有群言,夺于众力,所陈多未施设,其人遽已改迁。致陛下有听言之勤,而未见用言之效,颇疑言事之职,但为速进之阶。盖缘台谏之官,资望已峻,少加进擢,便履清华。而臣下有厌人言者,因此亦得进说,直云此辈务要官职,所以多言。使后来者其言益轻,而人主无由取信,辜陛下纳谏之意,违陛下赏谏之心。臣以谓欲救其失,惟宜择沉默端正、守节难进之臣置之谏署,则既无干进之疑,庶或其言可信。伏见殿中丞王安石,德行文学,为众所推,守道安贫,刚而不屈。司封员外郎吕公著,是夷简之子,器识深远,沉静寡言,富贵不染其心,利害不移其守。安石久更吏事,兼有时才,曾召试馆职,固辞不就。公著性乐闲退,淡于世事。然所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者也。往年陛下上遵先帝之制,增置台谏官四员。已而中废,复止两员。今谏官尚有虚位,伏乞用此两人,补足四员之数,必能规正朝廷之得失,裨益陛下之聪明。臣叨被恩荣,未知报效,苟有所见,不敢不言。取进止。
【荐张立之状】
臣伏见朝廷之议,常患方今士人名节不立,民俗礼义不修,所以取士多滥而浮伪难明,愚民无知而冒犯者众。盖由设教不笃,而奖善无方也。伏见徐州进士、同三礼出身、见守选人张立之,能事父母,有至孝之行,著闻乡里。本州百姓、僧道列状称荐,前后长吏累次保明,安抚、臣寮亦曾论奏,至今未蒙朝廷甄擢。其人母年八十,无禄以养。铨司近制,于选人只许入边远官。立之家居,则患禄不逮亲;欲就远官,则难于扶侍。有至孝之行而进退失所,有累荐之美而褒劝不及,于立之养亲之志所希至少,于朝廷奖善之道所施至多。伏望圣慈特下铨司,采阅本人行止及前后论荐迹状,与一本州合入官。所贵旌一士之行,劝一乡之人。伏以古今致理,先于孝子,劝赏最勤。今孝悌之科,久废不举,旌表之礼,久阙不行。欲乞今后应有孝行著闻、累被荐举者,与一本州官,令自化其乡里,仍乞著为永式。其张立之,如允臣所奏,乞送铨司施行。
【论狄青札子〈至和三年〉】
臣闻人臣之能尽忠者,不敢避难言之事;人主之善驭下者,常欲闻难言之言。然后下无隐情,上无壅听,奸宄不作,祸乱不生。自古固有伏藏之祸、未发之机,天下之人皆未知,而有一人能独言之,人主又能听而用之,则销患于未萌、转祸而为福者有矣。若夫天下之人共知,而独人主之不知者,此莫大之患也。今臣之所言者,乃天下之人皆知,而惟陛下未知也。今士大夫无贵贱,相与语于亲戚朋友,下至庶民无愚智,相与语于闾巷道路,而独不以告陛下也,其故何哉?盖其事伏而未发,言者难于指陈也。
臣窃见枢密使狄青,出自行伍,号为武勇,自用兵陕右,已著名声,及捕贼广西,又薄立劳效。自其初掌机密,进列大臣,当时言事者已为不便。今三四年间,虽未见其显过,然而不幸有得军情之名。推其所因,盖由军士本是小人,面有黥文,乐其同类,见其进用,自言我辈之内出得此人,既以为荣,遂相悦慕。加之青之事艺实过于人,比其辈流又粗有见识,是以军士心共服其材能。国家从前难得将帅,经略招讨常用文臣,或不知军情,或不闲训练。自青为将领,既能自以勇力服人,又知训练之方,颇以恩信抚士。以臣愚见,如青所为,尚未得古之名将一二。但今之士卒不惯见如此等事,便谓须是我同类中人,乃能知我军情而以恩信抚我。青之恩信亦岂能遍及于人,但小人易为扇诱,所谓一犬吠形,百犬吠声,遂皆翕然,喜共称说。且武臣掌机密而得军情,不唯于国家不便,亦于其身未必不为害。然则青之流言,军士所喜,亦其不得已而势使之然也。
臣谓青不得已而为人所喜,亦将不得已而为人所祸者矣。为青计者,宜自退避事权,以止浮议,而青本武人,不知进退。近日以来,讹言益甚,或言其身应图谶,或言其宅有火光,道路传说以为常谈矣,而惟陛下犹未闻也。且唐之朱Г,本非反者,仓卒之际,为军士所迫尔。大抵小人不能成事而能为患者多矣,Г虽自取族灭,然为德宗之患,亦岂小哉?夫小人陷于大恶,未必皆其本心所为,直由渐积以至蹉跌,而时君不能制患于未萌尔。故臣敢昧死而言人之所难言者,惟愿陛下早闻而省察之耳。如臣愚见,则青一常才,未有显过,但为浮议所喧,势不能容尔。若如外人众论,则谓青之用心有不可知者,此臣之所不能决也。但武臣掌机密,而为军士所喜,自于事体不便,不计青之用心如何也。伏望圣慈深思远虑,戒前世祸乱之迹,制于未萌,密访大臣,早决宸断,罢青机务,与一外藩,以此观青去就之际,心迹如何,徐察流言,可以临事制变。且二府均劳逸而出入,亦是常事。若青之忠孝出处如一,事权既去,流议渐消,则其诚节可明,可以永保终始。夫言未萌之患者,常难于必信;若俟患之已萌,则又言无及矣。臣官为学士,职号论思,闻外议喧沸而事系安危,臣言狂计愚,不敢自默。取进止。
【论水灾疏〈至和三年〉】
七月六日,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臣欧阳某,谨昧死再拜上疏于体天法道钦文聪武圣神孝德皇帝陛下。臣伏睹近降诏书,以雨水为灾,许中外臣寮上封言事,有以见陛下畏天爱人、恐惧修省之意也。窃以雨水为患,自古有之,然未有水入国门,大臣奔走,淹浸社稷,破坏都城者,此盖天地之变也。至于王城京邑,浩如陂湖,冲溺奔逃,号呼昼夜,人畜死者不知其数。其幸而免者,屋宇摧塌,无以容身,缚筏露居,上雨下水,累累老幼,狼藉于天街之中。又闻城外坟冢,亦被浸注,棺椁浮出,骸骨漂流。此皆闻之可伤,见之可悯。生者既不安其室,死者又不得其藏,此亦近世水灾未有若斯之甚者。此外四方奏报,无日不来,或云闭塞城门,或云冲破市邑,或云河口决千百步阔,或云水头高三四丈余,道路隔绝,田苗荡尽。是则大川小水,皆出为灾,远方近畿,无不被害。此陛下所以警惧莫大之变,隐恻至仁之心,广为谘询,冀以消复。
窃以天人之际,影响不差,未有不召而自至之灾,亦未有已出而无应之变。其变既大,则其忧亦深。臣愚谓非小小有为可以塞此大异也,必当思宗庙社稷之重,察安危祸福之机,追已往之阙失,防未萌之患害,如此等事,不过一二而已。自古人君必有储副,所以承宗社之重而不可阙者也。陛下临御三十余年而储嗣未立,此久阙之典也。近闻臣寮多以此事为言,大臣亦尝进议,陛下圣意久而未决。而庸臣愚士知小忠而不知大体者,因以为异事,遂生嫌疑之论,此不思之甚也。且自古帝王有子至三二十人者甚多,材高年长罗列于朝者亦众。然为其君父者,莫不皆享无穷之安,岂有所嫌而斥其子邪?若陛下鄂王、豫王皆在,至今则储宫之建久矣。世之庸人,偶见陛下久无皇子,忽闻此议,遂以云云尔。且《礼》曰:“一有元良,万国以正。”盖谓定天下之根本,上承祖宗之重,亦所以绝臣下之邪谋。自古储嗣,所以安人主也。若果如庸人嫌疑之论,则是常无储嗣则人主安,有储嗣则人主危,此臣所谓不思之甚也。臣又见自古帝王建立储嗣,既以承宗庙之重,又以为国家美庆之事。故每立太子,则不敢专享其美,必大赦天下,凡为人父后者皆被思泽,所以与天下同其庆喜,然则非恶事也。汉文帝初即位之明年,群臣再三请立太子,文帝再三谦让而后从之。当时群臣不自疑而敢请,汉文帝亦不疑其臣有二心者,臣主之情通故也。五代之主,或出武人,或出夷狄,如后唐明宗尤恶人言太子事,群臣莫敢正言。有何泽者,尝上书乞立太子。明宗大怒,谓其子从荣曰:“群臣欲以汝为太子,我将归老于河东。”由是臣下更不敢言。然而文帝立太子之后,享国长久,为汉太宗,是则何害其为明主也?后唐明宗储嗣不早定,而秦王从荣后以举兵窥觊,陷于大祸,后唐遂乱。此前世之事也。况闻臣寮所请,但欲择宗室为皇子尔,未即以为储贰也。伏惟陛下仁圣聪明,洞鉴今古,必谓此事,国家大计,当重慎而不可轻发,所以迟之耳,非恶人言而不欲为也。然朝廷大议,中外已闻,不宜久而不决。昨自春首以来,陛下服药于内,大臣早夜不敢归家,饮食医药侍于左右,如人子之侍父,自古君臣未有若此之亲者也。下至群臣士庶、妇女婴孩,昼夜祷祈,填咽道路,发于至诚,不可禁止。以此见臣民尽忠,蒙陛下之德厚,爱陛下之意深,故为陛下之虑远也。今之所请,天下臣民所以为爱君计也,陛下何疑而不从乎?中外之臣既喜陛下圣躬康复,又欲见皇子出入宫中,朝夕问安侍膳于左右,然后文武群臣奉表章为陛下贺,辞人墨客称述本支之盛,为陛下歌之颂之,岂不美哉!伏愿陛下出于圣断,择宗室之贤者,依古礼文,且以为子,未用立为储副也。既可以徐察其贤否,亦可以俟皇子之生。
臣又见枢密使狄青出自行伍,遂掌枢密,始初议者已为不可。今三四年间,外虽未见过失,而不幸有得军情之名。且武臣掌国机密而得军情,岂是国家之利?臣前有封奏,其说甚详,且具述青未是奇材,但于今世将率中稍可称耳。虽其心不为恶,而不幸为军士所喜,深恐因此陷青以祸而为国家生事。欲乞且罢青枢务,任以一州,既以保全青,亦为国家消未萌之患。盖绿军中士卒及闾巷人民,以至士大夫间,未有不以此事为言者,惟陛下未知之尔。
臣之前奏,乞留中而出自圣断。若陛下犹以臣言为疑,乞出臣前奏,使轨政大臣公议。此二者,当今之急务也。凡所谓五行灾异之学,臣虽不深知,然其大意可推而见也。《五行传》曰:“简宗庙则水为灾。”陛下严奉祭祀,可谓至矣,惟未立储贰。《易》曰:“主器莫若长子。”殆此之警戒乎?至于水者,阴也,兵亦阴也,武臣亦阴也,此推类而易见者。天之谴告,苟不虚发,惟陛下深思而早决,庶几可以消弭灾患而转为福应也。臣伏睹诏书曰“悉心以陈,无有所讳”,故臣敢及之。若其他时政之失,必有群臣应诏,为陛下言者。臣言狂计愚,惟陛下裁择。臣昧死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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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一○·奏议卷第十四
◎翰苑进札状十首
【再论水灾状〈至和三年〉】
右臣伏睹近降手诏,以水灾为变,上轸圣忧。既一人形罪己之言,宜百辞无遑安之意,而应诏言事者犹少,亦未闻有所施行。岂言者不足采欤,将遂无人言也?岂有言不能用欤?然则上有诏而下不言,下有言而上不用,皆空言也。臣闻语曰:“应天以实不以文,动民以行不以言。”臣近有实对应诏,窃谓水入国门,大臣奔走,淹浸社稷,破坏都城,此天地之大变也,恐非小有所为可以消弭,因为陛下陈一二大计。而言狂计愚,不足以感动听览。臣日夜思维,方今之弊,纪纲之坏非一日,政事之失非一端,水灾至大、天谴至深,亦非一事之所致。灾谴如此,而祸患所应于后者,又非一言而可测。是则已往而当救之弊甚众,未来而可尤之患无涯,亦非独责二三大臣所能取济。况自古天下之治,必与众贤共之也。《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书》载尧舜之朝,一时同列者,夔、龙、稷、契之徒二十余人,此特其大者尔,其百工在位,莫不皆贤也。今欲救大弊,弭大患,如臣前所陈一二大计既未果为,而又不思众贤,以济庶务,则天变何以塞,人事何以修?故臣复敢进用贤之说也。
臣材识愚暗,不能知人,然众人所知者,臣亦知之。伏见龙图阁直学士、知池州包拯,清节美行,著自贫贱;谠言正论,闻于朝廷。自列侍从,良多补益。方今天灾人事非贤罔之时,拯以小故,弃之遐远,此议者之所惜也。祠部员外郎、直史馆、知襄州张襄,静默端直,外柔内刚,学问通达,似不能言者。至其见义必为,可谓仁者之勇。此朝廷之臣,非州郡之才也。祠部员外郎、崇文院检讨吕公著,故相夷简之子,清静寡欲,生长富贵而淡于荣利,识虑深远,文学优长,皆可过人而喜自晦默,此左右顾问之臣也。太常博士、群牧判官王安石,学问文章,知名当世,守道不苟,自重其身,论议通明,兼有时才之用,所谓无施不可者。凡此四臣者,难得之士也。拯以小过弃之,其三人者进退与众人无异。此皆为世所知者犹如此,臣故知天下之广,贤材沦没于无闻者不少也。此四臣者,名迹已著,伏乞更广询采,亟加进擢,置之左右,必有裨补。凡臣所言者,乃愿陛下听其言,用其才,以济时艰尔,非为其人私计也。若量沾恩泽、稍升差遣之类,适足以为其人累耳,亦非臣荐贤报国之本心也。臣伏见近年变异非止水灾,谴告丁宁,无所不有。董仲舒曰:“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斯言极矣。伏惟陛下切诏大臣,深图治乱,广引贤俊,与共谋议。未有众贤并进而天下不治者,此亦救灾弭患一端之大者。
臣又窃见京东、京西皆有大水,并当存恤,而独河北遣使安抚,两路遂不差人。或云就委转运使,此则但虚为行遣尔。两路运司只见河北遣使,便认朝廷之意有所重轻,以谓不遣使路分,非朝廷忧恤之急者。兼又放税赈救,皆耗运司钱物,于彼不便。兼又运使未必皆得人,其才未必能救灾恤患。又其一司自有常行职事,亦岂能专意抚绥?故臣以为虚作行遣尔。伏乞各差一使,于此两路安抚,虽未能大段有物赈济,至于兴利除害,临时措置,更易官吏,询求疾苦,事既专一,必有所得,与就委运司,其利百倍也。又闻两浙大旱,赤地千里。国家运米,仰在东南。今年灾伤若不赈济,则来年不惟民饥,国家之物亦自阙供。此不可不留心也。窃闻三司今岁京师粮米已有二年备准外,犹有三百五十万余未漕之物。今年东南既旱,则来年少纳上供,此未漕之米诚不可不惜,然少辍以济急,时亦未有所阙。欲下三司勘会,若实如臣所闻,则乞量辍五七十万石物与两浙一路,令及时赈救一十三州,只作借贷,他时米熟,不妨还官,然所利甚博也。此非弭灾之术,亦救灾之一端也。臣愚狂妄,伏望圣慈特赐裁择。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论水入太社札子〈至和三年〉】
臣所领太常寺累得郊社勾当人状申,为雨水淹浸太社、太稷坛四面,及屋宇墙壁摧塌,乞行修整。寻曾具状申奏,及累牒三司,至今未见有人兴功整缉。但闻行路之人咨嗟传说,言国家社稷之坛损坏如此。臣遂躬亲往诣太社及斋宫里外觑当,见二坛浸在水中,四神门及阙庭斋宫屋宇并各倒侧摧圮,并自来所植树木亦有僵仆,与瓦石土木纵横狼藉于水中,四面并无墙垣,行路之人往来皆见。窃以宗庙社稷,礼贵尊严。今四面并无遮映,使巷陌人马往来亵渎如此,而又积水围浸,瓦木土石狼藉其中。臣初到彼,旁侧居民见臣来觑当,亦有对臣咨嗟者。又见有数人兵士在彼戽水,问得只有二十三人,仍是今日才方差到,既无家事戽水,又无官员监督。社稷之重,岂宜如此?窃以水入社稷,咎罚岂轻!陛下仁圣宽慈,未有过失,天之谴告,必有所因。伏乞特谕执政之臣,退省已失之事,各思警惧,速务修完。仍较量事体轻重后先,以社稷为国家大事,不与军营仓卒一例行遣。乞专差大臣一员,充修太社、太稷使,并差干事诸司使及使臣一两员监役,及差兵匠,并力先且决泄,戽出积水,筑起四面垣墙,不使路人车马往来亵渎,然后整缉诸屋舍等。以称陛下尊严社稷,上畏天戒之意。臣以职事,不敢不言。取进止。
【乞添上殿班札子〈嘉元年十月〉】
臣伏见陛下自今春服药已来,群臣无得进见。今圣体康裕,日御前后殿视朝决事,中外臣庶,无不感悦。然侍从、台谏、省府臣寮,皆未曾得上殿奏事。今虽边鄙宁静,时岁丰稔,民无疾疠,盗贼不作,天下庶务,粗循常规,皆不足上烦圣虑,陛下可以游心清闲,颐养圣体。然侍从、台谏、省府臣寮,皆是陛下朝夕左右论思献纳委任之臣,岂可旷隔时月,不得进见于前?不惟亦有天下大务理当论述者,至于臣子之于君父,动经年岁,不得进对,岂能自安?臣今欲望圣慈,每遇前后殿坐日,中书、枢密院退后,如审官、三班、铨司不引人,则许臣寮一班上殿,假以顷刻,进瞻天威,不胜臣子区区之愿也。如允臣所请,乞下阁门施行。仍约束上殿臣寮,不得将干求恩泽、诉理功过及细碎闲慢等事上烦圣聪,或乞约定上殿时刻,所贵不烦久坐。伏候敕旨。
【论贾昌朝除枢密使札子〈嘉元年十一月〉】
臣伏见近降制书,除贾昌朝为枢密使。旬日以来,中外人情,莫不疑惧,缙绅公议,渐以沸腾。盖缘昌朝禀性回邪,执心倾险,颇知经术,能文饰奸言,好为阴谋,以陷害良士。小人朋附者众,皆乐为其用。前在相位,累害善人,所以闻其再来,望风恐畏。陛下聪明仁圣,勤俭忧劳,每于用人,尤所审慎。然而自古毁誉之言,未尝不并进于前,而听察之际,人主之所难也。臣以谓能知听察之要,则不失之矣。何谓其要?在先察毁誉之人。若所誉者君子,所毁者小人,则不害其进用矣。若君子非之,小人誉之,则可知其人不可用矣。今有毅然立于朝,危言谠论,不阿人主,不附权臣,其直节忠诚,为中外素所称信者,君子也。如此等人,皆以昌朝为非矣。宦官、宫女、左右使令之人,往往小人也。如此等人,皆以昌朝为是矣。陛下察此,则昌朝为人可知矣。今陛下之用昌朝,与执政大臣谋而用之乎?与立朝忠正之士谋而用之乎?与左右近习之臣谋而用之乎?或不谋于臣下,断自圣心而用之乎?昨闻昌朝阴结宦竖,构造事端,谋动大臣以图进用。若陛下与执政大臣谋之,则大臣势在嫌疑,必难启口。若立朝忠正之士,则无不以为非矣。其称誉昌朝以为可用者,不过宦官、左右之人尔。陛下用昌朝,为天下而用之乎?为左右之人而用之乎?臣伏思陛下必不为左右之人而用之也。然左右之人,谓之近习,朝夕出入,进见无时,其所谗谀,能使人主不觉其渐。昌朝善结宦官,人人喜为称誉,朝一人进一言,暮一人进一说,无不称昌朝之善者,陛下视听渐熟,遂简在于圣心,及将用之时,则不必与谋也。盖称荐有渐,久已熟于圣聪矣。是则陛下虽断自圣心,不谋臣下而用之,亦左右之人积渐称誉之力也。
陛下常患近岁以来大臣体轻,连为言事者弹击。盖由用非其人,不协物议而然也。今昌朝身为大臣,见事不能公论,乃结交中贵,因内降以起狱讼,以此规图进用。窃闻台谏方欲论列其过恶,而忽有此命,是以中外疑惧,物论喧腾也。今昌朝未来,议论已如此,则使其在位,必不免言事者上烦圣德。若不尔,则昌朝得遂其志,倾害善人,坏乱朝政,必为国家生事。臣愚欲望圣慈抑左右阴荐之言,采缙绅公正之论,早罢昌朝,还其旧镇,则天下幸甚。臣官为学士,职号论思,见圣心求治甚劳,而一旦用人偶失,而外廷物议如此,既有见闻,合思裨补。取进止。
【举留胡瑗管勾太学状〈嘉元年〉】
右臣伏见新除国子监直讲胡瑗充天章阁侍讲,有以见圣恩奖崇儒学、褒劝经术之臣也。然臣等窃见国家自置太学,十数年间,生徒日盛,常至三四百人。自瑗管勾太学以来,诸生服其德行,遵守规矩,日闻讲诵,进德修业。昨来国学、开封府并锁厅进士得解人中,三百余人是瑗所教。然则学业有成,非止生徒之幸,庠序之盛,亦自是朝廷美事。今瑗既升讲筵,遂去太学,窃恐生徒无依,渐以分散。窃以学校之制,自昔难兴,惟唐太宗时,生员最多,史册书之,以为盛美。其后庠序废坏,至于今日,始复兴起。若一旦分散,诚为可惜也。臣等欲望圣慈特令胡瑗同勾当国子监,或专管勾太学,所贵生徒不至分散。伏候敕旨。
【举梅尧臣充直讲状〈嘉元年〉】
右臣等忝列通班,无裨圣治,知士不荐,咎在蔽贤。伏见太常博士梅尧臣,性纯行方,乐道守节,辞学优赡,经术通明,长于歌诗,得风雅之正。虽知名当时,而不能自达。窃见国学直讲,见阙二员,尧臣年资,皆应选格,欲望依孙复例,以补直讲之员。必能论述经言,教导学者,使与国子诸生歌咏圣化于庠序,以副朝廷育材之美。如后不如举状,臣等并甘同罪。
【举布衣陈烈充学官札子〈嘉元年〉】
臣伏见国家崇建学校,近年以来,太学生徒常至三四百人。此朝廷盛美之事,数百年来,未尝有也。然而教导之方,必慎其选。其进德修业,必有笃行君子可以不言而化者,使居其间,以为学者师法,庶几内修其实,不止聚徒之多,为虚名之美也。伏见福州处士陈烈,清节茂行,著自少时,晚而益勤,久而愈信。非惟一方学者之所师,盖天下之士皆推尊其道德,谓宜以礼致之朝廷,必有裨补。近闻命以官秩,使教学于乡里,其礼甚薄,未足以称励贤旌德之举。臣今乞以博士之职召致太学,虽未能尽其材,亦足以副天下学者之所欲,而成朝廷崇贤劝学之实。取进止。
【议学状〈嘉元年〉】
右臣等伏见近日言事之臣为陛下言建学取士之法者众矣,或欲立三舍以养生徒,或欲复五经而置博士,或欲但举旧制而修废坠,或欲特创新学而立科条,其言虽殊,其意则一。陛下慎重其事,下其议于群臣。而议者遂欲创新学,立三舍,因以辨士之能否而命之以官。其始也,则教以经艺文辞;其终也,则取以材识德行。听其言则甚备,考于事则难行。夫建学校以养贤,论材德而取士,此皆有国之本务,而帝王之极致也。而臣等谓之难行者,何哉?盖以古今之体不同,而施设之方皆异也。古之建学取士之制,非如今之法也。盖古之所谓为政与设教者,迟速异宜也。夫立时日以趋事,考其功过而督以赏罚者,为政之法也,故政可速成。若夫设教,则以劝善兴化、尚贤励俗为事,其被于人者渐,则入于人也深,收其效者迟,则推其功也远,故常缓而不迫。古者家有塾,党有庠,遂有序,国有学。自天子诸侯之子,下至国之俊选,莫不入学。自成童而学,至年四十而仕。其习乎礼乐之容,讲乎仁义之训,敦乎孝悌之行,以养父兄、事长上、信朋友,而临财廉,处众让。其修于身,行于家,达于邻里,闻于乡党,然后询于众庶,又定于长老之可信者而荐之,始谓之秀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为选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为俊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为进士。然后辨其论,随其材而官之。夫生七八十岁而死者,人之常寿也。古乃以四十而仕,盖用其半生为学考行,又广察以邻里乡党,而后其人可知。然则积德累善如此勤而久,求贤审官如此慎而有次第,然后矫伪干利之士不容于其间,而风俗不陷于偷薄也。古之建学取士,其施设之方如此也。方今之制,以贡举取人。往者四岁一诏贡举,而议者患于太迟,更趣之为间岁。而应举之士来学于京师者,类皆去其乡里,远其父母妻子,而为旦暮干禄之计。非如古人自成童至于四十,就学于其庠序,而邻里乡党得以众察徐考其行实也。盖古之养士本于舒迟,而今之取人患于急迫,此施设不同之大概也。
臣请详言方今之弊。既以文学取士,又欲以德行官人,且速取之欤,则真伪之情未辨,是朝廷本欲以学劝人修德行,而反以利诱人为矫伪。此其不可一也。若迟取之欤,待其众察徐考而渐进,则文辞之士先已中于甲科,而德行之人尚未登于内舍。此其不可二也。且今入学之人,皆四方之游士,赍其一身而来,乌合群处。非如古人在家在学,自少至长,亲戚朋友、邻里乡党众察徐考其行实也。不过取于同舍一时之毁誉,而决于学官数人之品藻尔。然则同学之人,蹈利争进,爱憎之论,必分朋党。昔东汉之俗尚名节,而党人之祸及天下,其始起于处士之横议而相訾也。此其不可三也。夫人之材行,若不因临事而见,则守常循理,无异众人。苟欲异众,则必为迂僻奇怪以取德行之名,而高谈虚论以求材识之誉。前日庆历之学,其弊是也。此其不可四也。今若外方专以文学贡士,而京师独以德行取人,则实行素履,著于乡曲,而守道丘园之士,皆反见遗。此其不可五也。近者朝廷患四方之士寓〔籍〕京师者多而不知其士行,遂严其法,使各归于乡里。今又反使来聚于京师,云欲考其德行。若不用四方之士,止取京师之士,则又示人以不广。此其不可六也。
夫儒者所谓能通古今者,在知其意,达其理,而酌时之宜尔。大抵古者教学之意缓而不迫,所以劝善兴化,养贤励俗,在于迟久,而不求近效急功也。臣谓宜于今而可行者,立为三舍可也,复五经博士可也。特创新学,虽不若即旧而修废,然未有甚害,创之亦可也。教学之意在乎敦本,而修其实事,给以糇粮,多陈经籍,选士之良者,以通经有道之士为之师,而举察其有过无行者黜去之,则在学之人皆善士也。然后取以贡举之法,待其居官为吏,已接于人事,可以考其贤善优劣,而时取其尤出类者旌异之。则士知修身力行,非为一时之利,而可申于终身,则矫伪之行不作,而偷薄之风归厚矣。此所谓实事之可以于今者也。臣等伏见论学者四人,其说各异,而朝廷又下臣等,俾之详定。是欲尽众人之见,而采其长者尔。故臣等敢陈其所有,以助众议之一,非敢好为异论也。伏望圣慈,特赐裁择。
【再乞召陈烈札子〈嘉二年〉】
臣尝奏举福州处士陈烈有道德,可为博士,处之太学。窃闻朝廷命以官秩,俾之讲说,而烈辞让不起。臣亦尝知烈之为人,其学行高古,然非矫激之士,其所蕴蓄,亦欲有所施为。况圣恩优异,褒贲所及,足以劝天下之为善者,在烈不宜辞避。然其进退之际,亦有所难。盖朝廷前命以本州教授,彼方辞让,而遽有国学之召,义不得不辞。然自古国家乐贤好士,未始不如此,在下者逡巡而避让,在上者勤勤而不已,以励难进之节。而天下靡然,识上有好贤不倦之心,上下相成,以劝风俗。臣谓朝廷宜再加优命,致烈必来,则于其进退之际,已足以勉励偷薄。臣今欲乞未命以官,但且召至京师,彼必无名辞避。俟其既至,徐可推恩。况今胡瑗疾病,方乞致仕,学校之职,不可阙人,能继瑗者,非烈不可。欲乞早赐指挥。取进止。
【举宋敏求同知太常礼院札子〈嘉二年〉】
臣等勘会同知太常礼院张师中,近被朝命,差充两浙提点刑狱。伏见太常丞、集贤校理宋敏求,文学该赡,多识故事,家藏古今书史、礼乐、制度、记传尤多,礼官、博士每有所疑,多就之质证。其人见是知州差遣,资望不浅。臣等今保举,欲乞就差充同知太常礼院一次。如后不如举状,臣等甘当朝典。今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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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一一·奏议卷十五
◎翰苑进札状十三首
【条约举人怀挟文字札子〈嘉二年正月知贡举〉】
臣伏见国家自兴建学校以来,天下学者日盛,务通经术,多作古文,其辞艺可称、履行修饰者不可胜数。然累次科场,人数倍多于往岁,事既大盛,弊亦随生。窃闻近年举人公然怀挟文字,皆是小纸细书,抄节甚备。每写一本,笔工获钱三二十千。亦有十数人共敛钱一二百千,雇倩一人,虚作举人名目,依例下家状,入科场,只令怀挟文字,入至试院,其程试则他人代作。事不败则赖其怀挟,共相传授。事败则不过扶出一人,既本非应举之人,虽败别无刑责,而坐获厚利。窃以国家取士,务得实材,今若浮伪之人容其滥进,则使负辛勤蕴实学者无以自别。且自来科场,务存事体,所以优加礼遇,用待贤能。今浮薄之徒不知朝廷崇奖之意,自为奸伪,以至于此,甚可叹也。谓宜峻立科条,明加约束,使浮薄奸伪之徒不容于其间,则实有学行之人得被选进,然后士子无滥举,朝廷得实才。臣今欲乞增定贡院新制,宽监门之责,重巡捕之赏。盖以入门之时一一搜检,则虑成拥滞。故臣乞自举人入院后严加巡察,多差内臣及清干京朝官巡捕,每获怀挟者,许与理为劳绩,或免远官,或指射差遣。其监门官与免透漏之责。若搜检觉察得人数多者,令知举官闻奏取旨,重加酬奖。其巡捕官,除只得巡察怀挟及传授文义外,不得非理侮慢举人,庶存事体。且朝廷待士甚厚,而小人自为浮薄,不可不行禁止,以革弊源。如允臣所奏,乞立定巡补官赏格及怀挟人责罚刑名,添入贡院新定条制。仍榜南省门,及下进奏院,颁告天下。所贵先明条约,然后必行。取进止。
【论保明举人行实札子〈嘉二年〉】
臣伏睹近降敕命更定科场条制,内一节令本县令佐、知州、通判保明举人行实委无玷缺,若因事彰露,只罪令佐、知州、通判,所断刑名,并用旧制,虽去官经恩不得原减者。伏缘旧制刑名甚重,今来去官经恩不得原减,则官吏所责不轻。而玷缺之累,中人所不能免,小过微累皆为玷缺,难以必用深刑责官吏保其所不能尽知者。若谓止坐大事,则又无明文。窃虑后有犯者,难用必行之法。臣今欲乞指定举人玷缺事状,如事亲不孝,行止逾滥,冒哀匿服,曾犯刑责,及虽有荫赎而情理重者。以上事节,苟犯其一,并不得收试。如违,必用旧制刑名。所贵事简而易遵,法严而必用。如允臣所请,乞下礼部贡院施行。今取进止。
【论契丹求御容札子〈嘉二年〉】
臣伏见契丹所遣泛使,专为御容而来。中外之议,皆谓前岁既已许之,于理不可中止,失于不早践言,至彼非时遣使。及朝夕以来,传闻颇异,或云大臣共议,欲遂拒而不与。若然,则臣恐衅隙之端,自此而始。祸患之起,未易遽言。大凡为国谋事者,必先明信义,重曲直,酌人情,量事势,四者皆得,然后可以不疑。苟一有未然,尚恐败事,况四者俱失,岂可不思?契丹与中国通盟久矣,而向来宗真特于信好,自表殷勤,别有家书,继以画像。圣朝纳其来意,许以报之,而乃迁延至今,遂欲食言而中辍。是则彼以推诚结我,我以不信待之。失信伤义,甚非中国待夷狄之术,而又其曲在我,使彼易以为辞。自南北通和以来,信问往复之际,每于报答,常从优厚,假借既久,其心已骄。况此画像之求,特表殷勤之意。是则于平常之礼,厚报以骄之;殷勤之来,则不报以沮之。沮之彼必怒,不报彼必耻,怀耻蓄怒,何所不为,此人之常情也。许其父不许其子,厚薄之际,此亦人情之难处也。臣窃见契丹来书,初无寒温候问之言,直以践言孤约为说,其意在于必得。若此时被沮,势必更来,事既再三,岂能坚执?若待其失于逊顺,已成衅隙,然后与之,则重为中国之辱。又使夷狄谓中国难以恩意交,惟可以势力胁,因之引惹,别有他求,则为后患,何可涯哉!今虏主虽弱,而中国边备未完,庙谋未胜,未可生事,而欲执我曲彼直之议,以起戎而结祸。夫察彼事势,必不能中止;量我事势,又未能必沮之。臣故曰四者俱失也。臣又闻虏入境之日,地震星殒,变异非常。先事深防,犹恐不及,失计招祸,岂可自为?臣愿圣慈出于独断,勿沮其善意,无失我信言。臣今欲乞回谕虏中,告以如约,直候今冬因遣常使时与之,则于事体稍便。伏乞速下两府商议。上系国家利害,臣不敢不言。今取进止。
【论选皇子疏〈嘉二年〉】
八月日,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刊修《唐书》、判太常寺兼礼仪事、上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臣欧阳某,谨昧死再拜上书于体天法道钦文聪武圣神孝德皇帝陛下。臣闻言天下之难言者,不敢冀必然之听;知未必听而不可不言者,所以尽为忠之心。况臣遭遇圣明,容纳谏诤,言之未必不听,其可默而不言?臣伏见自去岁以来,群臣多言皇嗣之事,臣亦尝因灾异,窃有奏陈。虽圣度包容,不加诛戮;而愚诚恳至,天听未回。臣实不胜爱君之心,日夜区区,未尝忘此,思欲再陈狂瞽,而未知所以为言。今者伏见兖国公主近已出降。臣因窃思人之常道,莫亲于父子之亲;人之常情,亦莫乐于父子之乐。虽在圣哲,异于凡伦,其为天性,与理则一。陛下向虽未有皇嗣,而尚有公主之爱,上慰圣颜。今既出降,渐疏左右,则陛下万机之暇,处深宫之中,谁可与语言,谁可承颜色?臣愚以谓宜因此时出自圣意,于宗室之中选材贤可喜者,录以为皇子,使其出入左右,问安侍膳,亦足以慰悦圣情。臣考于书史,窃见自古帝王虽曰至尊,未尝独处也。其出而居外也,不止百司公见奏事而已,必有儒臣学士讲论于闲宴,又有左右侍从顾问语言。其入而居内也,不止宦官宫妾在于左右而已;其平居燕寝也,则有太子问安侍膳于朝夕;其优游宴乐也,多与宗室子弟欢然相接如家人。计其一日之中,未尝一时独处也。今陛下日御前后殿,百司奏事者往往仰瞻天颜而退,其甚幸者得承一二言之德音。君臣之情不通,上下之意不接。其余在廷之臣、儒学侍从之列,未闻一人从容亲近于左右。入而居内,则至于问安侍膳,亦阙于朝夕。是则陛下富有四海之广,躬享万乘之尊,居外则无一人可亲,居内则无一人得亲,臣所以区区而欲言也。伏况陛下荷祖宗之业,承宗庙社稷之重,皇子未降,储位久虚,群臣屡言,大议未决。臣前所奏陈,以谓未必立为储贰,而且养为子,既可以徐察其贤否,亦可以待皇子之降生。于今为之,亦其时也。臣言狂计愚,伏俟斧钺。臣昧死再拜。
【乞写秘阁书令馆职校雠札子〈嘉二年九月,兼判秘阁秘书省。〉】
臣近准敕,兼判秘阁。检会先准皇元年七月十一日中书札子节文:“奉圣旨,秘阁有阙者,书名件用《崇文总目》逐旋补写,依例酬校了,以黄绢装褫正副二本收附,准备御览,内中取索。”本阁寻具画一合行事件闻奏,蒙依所奏施行。当时虽有此行遣,寻值抄写观文殿书,权住至今。伏见馆阁校雠之官,员数甚多,除系省府、南曹外,其余主判闲局及别无主判者,并各无书校对。既无职事,因此多不入馆。伏以馆阁,国家优养贤材之地,自祖宗以来,号为清职。今馆宇阒然,尘埃满席,有同废局,甚可叹嗟。臣今欲乞检会先准皇元年七月十一日所降指挥,及一宗行遣次第,许从本阁选请在院馆职官员,先将秘阁书目与《崇文总目》点对。内有见阙书籍,即于三馆取索,先校定,然后抄写成书,仍差初校、复校官刊正装褫。其合行事件,已有画一起请依奏指挥,亦乞检会施行。惟元乞公用钱,乞更不支破。其抄写楷书,候见得阙书数目,将见在楷书人数,酌量多少,如阙人,即别具擘画闻奏。今取进止。
【论梁举直事封回内降札子〈嘉二年〉】
臣勘会本府见勘内臣梁举直公事,两曾执奏,三准内降,特与放罪。臣伏见近年权幸之臣,多是公然作过,不畏宪法,恃干求内降,紊乱纪纲。所以前后臣寮,累具论述。陛下特降明诏,许承受官司执奏,不得施行,布告天下,著为信令。今梁举直累烦睿听,干求不已,本府遵依前后诏敕,再具执奏,未许公行。伏以曲庇小臣,挠屈国法,自前世帝王苟有如此等事,史册书之,以著人君之过失。今梁举直不欲受过于其身,宁彰陛下之过于中外,举直此罪,重于元犯之罪。今纵未能法外重行,以戒小人干求内降者,其元犯、本罪,岂可曲恕?举直苟为爱身之计,不思爱君之心,乃是小人全无知识尔。如臣忝被恩宠,列于侍御,职在献纳,合思裨补。岂可阿意顺旨,为陛下曲法庇纵小臣,以彰圣君之失?其内降,臣更不敢下司,谨具状缴连进纳。今取进止。
【论郭皇后影殿札子〈嘉三年〉】
臣所领太常礼院得御药院公文称,奉圣旨送画到景灵宫广孝殿后修盖郭皇后影殿图子一本,赴太常礼院详定者,其图子,已别具状缴奏讫。臣伏见近年京师土木之功,糜耗国用,其弊特深。原其本因,只为差内臣监修,利于偷窃官物。及讫功之后侥求恩赏,以故多起事端,务广兴作。其甚则托以祖宗神御,张皇事势。近年以来,如此兴造,略无虚岁。伏以景灵宫建自先朝,以尊奉圣祖,陛下又建真宗皇帝、章懿太后神御殿于其间,天下之人皆知陛下奉先广孝之意。然则此宫乃陛下奉天奉亲之所,今乃欲以后宫已废未复之后建殿,与先帝、太后并列,渎神违礼,莫此之甚。臣窃谓此事必不出于圣意,皆小人私于兴作,有所侥求尔。盖自前世帝王,于宗庙之外别为庙享以追奉祖宗者则有之,未闻有自追奉其妃、后者也。盖小人不识事体,但苟一时之利,不思亏损圣德。伏乞特赐寝罢,以全典礼。今取进止。
【乞定两制员数札子〈嘉三年〉】
臣窃以学士、待制,号为侍从之臣,所以承宴闲,备顾问,以论思献纳为职。自祖宗以来,尤精其择,苟非清德美行,蔼然众誉,高文博学,独出一时,则不得与其选。是以选用至艰,员数至少,官以难得为贵,人以得职为荣。缙绅之望既隆,则朝廷之体增重。其后用人颇易,员数渐多,往时学士、待制至六七十员。近年以来,稍慎除拜,即今犹及四十余员。臣以谓爱惜名器,不轻授人,朝廷既已知之矣。而为国家计者,宜于此时创立经制。今惟翰林学士、中书舍人、知制诰各有定员,其余学士待制未有定数。臣今欲乞检详前史及国朝故事,自观文殿大学士至待制,并各立定员数。遇有员阙,则精择贤材以充其选,苟无其人,尚可虚位以待。如允臣所请,乞赐详议施行。取进止。
【论编学士院制诏札子〈嘉三年〉】
臣伏见国家承五代之余,建万世之业,诛灭僭乱,怀来四夷,封祀天地,制作礼乐。至于大臣进退,政令改更,学士所作文书,皆系朝廷大事。示于后世,则为王者之训谟;藏之有司,乃是本朝之故实。自明道以前,文书草稿,尚有编录。景以后,渐成散失。臣曾试令类聚,收拾补缀,十已失其五六。使圣宋之盛,文章诏令废失湮沦,缓急事有质疑,有司无所检证。盖由从前虽有编录,亦无类例卷第,只是本院书吏私自抄写,所以易为废失。臣今欲乞将国朝以来学士所撰文书,各以门类,依其年次,编成卷帙,号为《学士院草录》。有不足者,更加求访补足之。仍乞差本院学士从下两员,专切管勾,自今已后,接续编联。如本行人吏不画时编录,致有漏落,许令本院举察,理为过犯。此臣本院常事也,所以上烦圣听者,盖以近岁以来,百司纲纪相承废坏,事有曾经奏闻及有圣旨指挥者,仅能遵守。若只是本司临时处置,其主判之官才罢去,则其事寻亦废停。所以臣欲乞朝廷特降指挥,所贵久远遵行,不敢废失。今取进止。
【请今后乞内降人加本罪二等札子〈嘉三年〉】
臣伏见谏官陈旭起请,侥求内降之人,委二府劾奏干请者之罪。蒙朝廷依奏施行。寻闻李璋因内降责罚,自后罕闻敢求内降以希恩赏者。以此见至公之朝,必信之法,可以令行而禁止也。然旭所请,只为恩赏之一端,而小人侥求,无所不至。臣自权知开封府,未及两月之间,十次承准内降,或为府司后行,或为宫院姨监,或为内官及干系人吏等。本府每具执奏,至于再三,而干求者内降不已。至于婢妾贱人犯奸滥等事,亦敢上烦圣聪,以求私庇。宦竖小臣自图免过,反彰圣君曲法之私。虽有司执奏,终许公行,然小人干求,未有约束止绝。臣今欲乞今后应有因事敢干求内降者,依旧许本府执奏外,更乞根究因缘干求之人,奏摄下府勘劾,重行责罚。如本人自行干请者,亦乞一就勘鞫,加元犯、本罪二等断遣。其情理稍深及干求不已者,亦许本府一面牒报御史台,弹纠勘劾施行。所贵止绝小人干乱公朝,败紊纲纪。今取进止。
【论史馆日历状〈嘉四年〉】
右臣伏以史者,国家之典法也。自君臣善恶功过,与其百事之废置,可以垂劝戒、示后世者,皆得直书而不隐。故自前世有国者,莫不以史职为重。伏见国朝之史,以宰相监修,学士修撰,又以两府之臣撰时政记,撰三馆之士当升擢者乃命修起居注。如此,不为不重矣。然近年以来,员具而职废,其所撰述简略遗漏,百不存一,至于事关大体者,皆没而不书,此实史官之罪而臣之责也。然其弊在于修撰之官,惟据诸司供报,而不敢书所见闻故也。今时政记虽是两府臣寮修纂,然圣君言动有所宣谕,臣下奏议事关得失者,皆不纪录,惟书除目、辞见之类,至于起居注亦然,与诸司供报公文无异。修撰官只据此铨次,系以月日,谓之日历而已。是以朝廷之事,史官虽欲书而不得书也。自古人君皆不自阅史,今撰述既成,必录本进呈,则事有讳避,史官虽欲书而又不可得也。加以日历、时政记、起居注,例皆承前,积滞相因。故纂录者常务追修累年前事,而岁月既远,遗失莫存。至于事在目今,可以详于见闻者,又以追修积滞,不暇及之。若不革其弊,则前后相因,史官永无举职之时,使圣朝典法遂成废坠矣。臣窃闻赵元昊自初僭叛至复称臣,始终一宗事节,皆不曾书。亦闻修撰官甚欲纪述,以修纂后时,追求莫得故也。其于他事,又可知焉。
臣今欲乞特诏修时政记、起居注之臣,并以德音宣谕、臣下奏对之语书之。其修撰官不得依前只据诸司供报编次除目、辞见,并须考验事实:其除某官者以某功,如狄青等破侬智高,文彦博等破王则之类;其贬某职者坐某罪,如昨来麟州守将及并州庞籍缘白草平事,近日孙沔所坐之类,事有文据及迹状明白者,皆备书之。所以使圣朝赏罚之典,可以劝善惩恶,昭示后世。若大臣用情,朝廷赏罚不当者,亦得以书为警戒。此国家置史之本意也。至于其他大事,并许史院据所闻见书之,如闻见未详者,直牒诸处会问,及臣寮公议异同、朝廷裁置处分并书之。已上事节,并令修撰官逐时旋据所得录为草卷,标题月分,于史院躬亲入柜封锁,候诸司供报齐足,修为日历。仍乞每至岁终,命监修宰相亲至史院,点检修撰官纪录事迹,内有不勤其事、隳官失职者,奏行责罚。其时政记、起居注、日历等,除今日以前积滞者不住追修外,截自今后,并令次月供报,如稍迟滞,许修撰官自至中书、柩密院催请。其诸司供报拖延,及史院有所会问,诸处不画时报应,致妨修纂者,其当行〔手〕〈(处)分,并许史院牒开封府勾追严断。其日历、时政记、起居注,并乞更不进本。所贵少修史职,上存圣朝典法。此乃臣之职事,不敢不言。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论孟阳河开掘坟墓札子〈嘉四年春〉】
臣勘会府界创开孟阳新河,相次据祥符县人户经府披诉称,被人夫开掘坟墓,斫伐桑枣,拆拽舍屋等事。寻差兵曹参军张稚圭往彼检视,得已开河道六里有余,计三料,开掘却村民坟墓八十二所,大墓园三所,草瓦屋七十七间。其未开三料,犹有坟墓二十五所,舍屋四十七间,桑五百余株,田土八十段。臣因体问得村民所掘坟墓,尸首骨殖布在新河两岸,子孙骨肉环坐守之,仰天号恸,尸骨暴露,并无所归。其甚贫者用火烧焚,向空撒弃。其庄宅屋宇,累世安居,旦夕毁拆,全家露坐,冤痛之声,闻于远近。方此春月,朝廷务行仁政之时,横尸暴骨,殃及幽明,可为悯伤,可为惊骇。兼体问得所开新河,有害无利。其万胜斗门及阳武桥斗门两处减水,尽入白沟河,所以年年决溢。今又创开新河,亦入白沟。是则三道减水,尽聚一河,将来决溢可知。兼今所开新河深六尺至七尺,白沟河只深四尺至五尺,下源高仰,水势难行。臣今欲乞权住夫役三两日,差朝臣一员计会,都水监、开封府各差官一员同行相度。苟如臣所说不虚,未开三料乞更不开掘,却移夫役修整旧河。其元献利见开河之人,本为自图功赏,及从初检计壕寨官吏蒙昧朝廷,不言有坟墓、宅舍、桑枣在所开地内,情理难恕,欲乞下开封府取勘。其献利之人与壕寨等并行决配,官员悉与停废。所贵少谢枯骨,兼慰生人。今取进止。
【乞罢上元放灯札子〈嘉四年〉】
臣伏以上元放灯,不出典礼,盖因前世习俗所传。陛下俯徇众心,欲同民乐,勉出临幸,非为嬉游。若乃时岁丰和,人物康富,以为乐事,亦是人情。今自立春以来,阴寒雨雪,小民失业,坊市寂寥,寒冻之人,死损不少,薪炭食物,其价增倍,民忧冻饿,何暇遨游!臣本府日阅公事,内有投井投河不死之人,皆称因为贫寒,自求死所。今日有一妇人冻死,其夫寻亦自缢。惟里巷之中,失所之人何可胜数?昨日圣恩差官钱,正为如此。目下阴雪未解,假使便得晴明,坊市不免泥淖,圣驾所历,冲冒风寒。况方以日蚀之灾避殿减膳,圣心忧畏,中外所知。欲乞特罢放灯,所有常年酌献之礼,若至日未得晴明,亦乞差大臣摄事,所有见今供拟游幸及修道路寒冻兵士,并乞放罢,庶几上副陛下畏天忧民之心。今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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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一二·奏议卷十六
◎翰苑进札状十三首
【论包拯除三司使上书〈嘉四年三月〉】
臣闻治天下者,在知用人之先后而已。用人之法,各有所宜,军旅之士先材能,朝廷之士先名节。军旅主成功,惟恐其不趋赏而争利,其先材能而后名节者,亦势使之然也。朝廷主教化,风俗之薄厚,治道之污隆,在乎用人。而教化之于下也,不能家至而谆谆谕之,故常务尊名节之士,以风动天下而耸励其偷薄。夫所谓名节之士者,知廉耻,修礼让,不利于苟得,不牵于苟随,而惟义之所处。白刃之威有所不避,折枝之易有所不为,而惟义之所守。其立于朝廷,进退举止皆可以为天下法也。其人至难得也,至可重也。故其为士者,常贵名节以自重其身,而君人者,亦常全名节以养成善士。
伏见陛下近除前御史中丞包拯为三司使,命下之日,中外喧然,以谓朝廷贪拯之材,而不为拯惜名节。然犹冀拯能执节守义,坚让以避嫌疑,而为朝廷惜事体。数日之间,遽闻拯已受命,是可惜也,亦可嗟也。拯性好刚,天姿峭直,然素少学问,朝廷事体或有不思。至如逐其人而代其位,虽初无是心,然见得不能思义。此皆不足怪。若乃嫌疑之迹,常人皆知可避,而拯岂独不思哉?昨闻拯在台日,常自至中书,诟责宰相,指陈前三司使张方平过失,怒宰相不早罢之。既而台中寮属相继论列,方平由此罢去,而以宋祁代之。又闻拯亦曾弹奏宋祁过失,自其命出,台中寮属又交章力言,而祁亦因此而罢,而拯遂代其任。此所谓蹊田夺牛,岂得无过?而整冠纳履,当避可疑者也。如拯材能资望,虽别加进用,人岂为嫌?其不可为者,惟三司使尔。非惟自涉嫌疑,其于朝廷所损不细,臣请原其本末而言之。
国家自数十年来,士君子务以恭谨静慎为贤。及其弊也,循默苟且,颓惰宽弛,习成风俗,不以为非,至于百职不修,纪纲废坏。时方无事,固未觉其害也。一旦黠虏犯边,兵出无功,而财用空虚,公私困弊,盗贼并起,天下骚然。陛下奋然感悟,思革其弊,进用三数大臣,锐意于更张矣。于此之时,始增置谏官之员,以宠用言事之臣,俾之举职。由是修纪纲而绳废坏,遂欲分别贤不肖,进退材不材。而久弊之俗,骤见而骇,因共指言事者而非之,或以谓好讦阴私,或以为公相倾陷,或谓沽激名誉,或谓自图进取,群言百端,几惑上听。上赖陛下至圣至明,察见诸臣本以忘身徇国,非为已利,谗间不入,遂荷保全。而中外之人,久而亦渐为信。自是以来,二十年间,台谏之选,屡得谠言之士。中间斥去奸邪,屏绝权幸,拾遗救失,不可胜数。是则纳谏之善,从古所难,自陛下临御以来,实为盛德,于朝廷补助之效,不为无功。今中外习安,上下已信,纤邪之人凡所举动,每畏言事之臣,时政无巨细,亦惟言事官是听。原其自始开发言路,至于今日之成效,岂易致哉!可不惜哉!夫言人之过似于徼讦,逐人之位似于倾陷,而言事之臣得以自明者,惟无所利于其间尔,而天下之人所以为信者,亦以其无所利焉。今拯并逐二臣,自居其位,使将来奸佞者得以为说而惑乱主听,今后言事者不为人信而无以自明。是则圣明用谏之功,一旦由拯而坏。夫有所不取之谓廉,有所不为之谓耻。近臣举动,人所仪法,使拯于此时有所不取而不为,可以风天下以廉耻之节。而拯取其所不宜取,为其所不宜为,岂惟自薄其身,亦所以开诱他时言事之臣,倾人以觊得,相习而成风。此之为患,岂谓小哉!然拯所恃者,惟以本无心耳。夫心者,藏于中而人所不见;迹者,示于外而天下所瞻。今拯欲自信其不见之心,而外掩天下之迹,是犹手探其物,口云不欲,虽欲自信,人谁信之?此臣所谓嫌疑之不可不避也。况如拯者,少有孝行,闻于乡里;晚有直节,著在朝廷。但其学问不深,思虑不熟,而处之乖当,其人亦可惜也。伏望陛下别选材臣为三司使,而处拯他职,置之京师。使拯得避嫌疑之迹,以解天下之惑,而全拯之名节,不胜幸甚。臣叨尘侍从,职号论思,昔尝亲见朝廷致谏之初甚难,今又复见陛下用谏之效已著,实不欲因拯而坏之者,为朝廷惜也。臣言狂计愚,伏俟诛戮。
【乞与尹构一官状〈嘉四年〉】
右臣等伏见故起居舍人、直龙图阁尹洙,文学议论,为当世所称;忠义刚正,有古人之节。初蒙朝廷擢在馆阁,而能不畏权臣,力排众党,以论范仲淹事,遂坐贬黜。其后元昊僭叛,用兵一方。当国家有西顾之忧,思得材谋之臣,以济多事。而洙自初出师,至于元昊纳款,始终常在兵间,比一时之人,最为宣力。而群邪丑正,诬构百端,卒陷罪辜,流窜以死。向蒙陛下仁圣恩怜,哀其冤枉,特赐清雪,俾复官资。足以感动群心,劝励忠义。今洙孤幼并在西京,家道屡空,衣食不给。洙止一男构,年方十余岁,茕然无依,实可嗟恻。伏见将来享大礼,在近群臣皆得奏荫子孙。伏望圣慈录洙遗忠,悯洙不幸,特赐其子一官,庶沾寸禄,以免饥寒,则天地之仁,幽显蒙德。臣等忝列侍从,愧无献纳,苟有所见,不敢不言。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举丁宝臣状〈嘉四年〉】
右臣窃见太常丞、湖州监酒务丁宝臣,前任知端州日,因遭侬智高事停官,叙理监当。方智高攻劫岭南,州县例以素无备御,官吏各至奔逃。如闻当时独宝臣曾捉得智高探事人,便行斩决,及曾斗敌。朝廷以其如此,故他人皆夺两官,独宝臣只夺一官,以此见其比众人情理之轻。臣伏见宝臣履行清纯,颇有官业。惟海贼遽至,力屈致败,出于不幸。今者伏遇享恩赦,欲望圣慈特与不候监当满任,牵复官资,就移一亲民差遣。如后犯入己赃,臣甘当同罪。谨具奏闻,伏候敕旨。
【乞免举台官札子〈嘉四年〉】
臣近准敕,为见阙台官,下学士院令臣与孙等同共保举两人闻奏者。伏以学士之职,置自有唐,初以文辞供奉人主,其后渐见亲信,至于朝廷机密及大除拜,每被询访,皆与参决。当时居是职者,选择既精,信任亦重。下至五代,莫不皆然。国朝遵用唐制,尤重其任。自比年以来,选用之际,时容缪滥,职以人废,官以人轻。往时台官阙人,只命学士一员独举,今乃令三人共举。若以为俱可信,则一员足以公举。若以为俱不可信,则虽众举,亦岂为得人?若以为有可信有不可信者,则自宜舍不可信者,专委可信者。其不可信者既不称职,罢黜之可也。以臣思之,朝廷所以遽改旧制,而学士不足取信,皆由用非其人,如臣是也。今在院学士三员,孙、胡宿各曾独举台官,朝廷尝所取信,惟臣未曾举人。伏念臣材识庸暗,不能知人。使臣随众署名,则臣实为耻。欲三人所见皆一,则理必不能。欲望圣慈免臣共举,却依旧制,只命学士一员专举。况孙、胡宿,尝曾举官,可以不疑。如以臣为不可独任,乞候将来续有台官员阙,更不差臣专举。非敢避事,直以任非其材,不足取信,致烦朝廷改更旧制,以此不敢不言。今取进止。
【荐布衣苏洵状〈嘉五年〉】
右臣猥以庸虚,叨尘侍从,无所裨补,常愧心颜。窃慕古人荐贤推善之意,以谓为时得士,亦报国之一端。往时自国家下诏书戒时文,讽励学者以近古,盖自天圣迄今二十余年,通经学古、履忠守道之士,所得不可胜数。而四海之广,不能无山岩草野之遗,其自重者既伏而不出,故朝廷亦莫得而闻,此乃如臣等辈所宜求而上达也。伏见眉州布衣苏洵,履行淳固,性识明达,亦尝一举有司,不中,遂退而力学。其论议精于物理而善识变权,文章不为空言而期于有用。其所撰《权书》、《衡论》、《几策》二十篇,辞辩闳伟,博于古而宜于今,实有用之言,非特能文之士也。其人文行久为乡闾所称,而守道安贫,不营仕进,苟无荐引,则遂弃于圣时。其所撰书二十篇,臣谨随状上进。伏望圣慈下两制看详,如有可采,乞赐甄录。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论许怀德状〈嘉五年〉】
右臣今月初四日当直,准内降许怀德让恩命表一道撰批答。臣勘会昨来许怀德享加恩,自合两表陈让,只曾投进一表,批答后,更不曾进第二表。稽停至今,四十余日,制书留在阁门,既不受命,又不陈让。直至今来移镇,方于让表内因带引叙前来享加恩,乞并寝二命。盖怀德以享例加恩命为轻,所以更无表让,却于今来表内,因带叙陈。其前来恩制,久已稽留,不让不受,显是轻侮朝廷,违慢君命。阁门无所申举,台司、风宪亦无弹纠。况怀德身是将臣,职典禁卫,敢此违废国家典制,罪大不恭。其批答,臣未敢撰辞,乞下所司勘劾怀德,正以典刑,庶肃朝纲,以戒不恪。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再论许怀德状〈嘉五年〉】
臣窃以谓治天下在明号令,正朝廷在修纪纲。号令所行,纪纲所振,由人主有赏罚之柄也。若号令出而不从,纪纲弛而不整,又不以赏罚临之,而欲正朝廷治天下,臣不知其可也。今者陛下亲祀宗庙,不敢独受其福,推恩群臣,遍及中外,此圣德之至深厚也。而臣下辄敢有所轻重,以谓例恩泛及,视以为轻而慢之,原其情理,其可恕乎!方享始毕,恩典推行,命出之日,宰相押班,百官在列,宣扬制诰,布告天下。而将臣偃蹇,不肯受命,稽停制书四十余日,有司无所申举,恬然不以为怪。是陛下号令不能行于朝廷,而纪纲弛坏于武士。凡士之知治体者,皆为陛下惜也。臣谓方今国家全盛,天下无虞,非有强臣悍将难制之患,而握兵之帅辄敢如此不畏朝廷者,盖由从前不惜事体,因循宽弛,有以驯致也。今若又不正其罪罚,而公为纵弛,则恐朝廷失刑,自此而始;武臣骄慢,亦自此而始;号令不行于下,纪纲遂坏于上,亦自此而始。夫古人所谓见于未萌者,智之明也。若事有萌而能杜其渐者,又其次也。若见其渐而兴之,浸成后患者,深可戒也。臣前日为许怀德事曾有奏论,略陈大概。盖以方今赏罚之行,只据簿书法令以从事,而罕思治体。况如怀德,在法非轻,于事体又重。故臣复罄愚瞽,伏乞圣慈裁择而行之。
【论茶法奏状〈嘉五年〉】
右臣伏见朝廷近改茶法,本欲救其弊失,而为国误计者,不能深思远虑,究其本末,惟知图利,而不图其害。方一二大臣锐于改作之时,乐其合意,仓卒轻信,遂决而行之。令下之日,犹恐天下有以为非者,遂直诋好言之士,指为立异之人,峻设刑名,禁其论议。事既施行,而人知其不便者,十盖八九。然君子知时方厌言而意殆不肯言,小人畏法惧罪而不敢言。今行之逾年,公私不便,为害既多。而一二大臣以前者行之太果,令之太峻,势既难回,不能遽改。而士大夫能知其事者,但腾口于道路,而未敢显言于朝廷。幽远之民日被其患者,徒怨嗟于闾里,而无由得闻于天听。陛下聪明仁圣,开广言路,从前容纳,补益尤多。今一旦下令改事,先为峻法,禁绝人言。中外闻之,莫不嗟骇。语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今壅民之口已逾年矣,民之被害者亦已众矣,古不虚语,于今见焉。臣亦闻方改法之时,商议已定,犹选差官数人,分出诸路,访求利害。然则一二大臣不惟初无害民之意,实亦未有自信之心。但所遣之人既见朝廷必欲更改,不敢沮议,又志在希合,以求功赏。传闻所至州县,不容吏民有所陈述,直云“朝廷意在必行,但来要一审状尔”。果如所传,则误事者在此数人而已。盖初以轻信于人,施行太果,今若明见其害,救失何迟?患莫大于遂非,过莫深乎不改。
臣于茶法,本不详知,但外论既喧,闻听渐熟。古之为国者,庶人得谤于道,商旅得议于市,而士得传言于朝,正为此也。臣窃闻议者谓茶之新法既行,而民无私贩之罪,岁省刑人甚多,此一利也。然而为害者五焉。江南、荆湖、两浙数路之民,旧纳茶税,今变租钱,使民破产亡家,怨嗟愁苦,不可堪忍,或举族而逃,或自经而死。此其为害一也。自新法既用,小商所贩至少,大商绝不通行。前世为法以抑豪商,不使过侵国利与为僭侈而已,至于通流货财,虽三代至治,犹分四民,以相利养。今乃断绝商旅,此其为害二也。自新法之行,税茶路分犹有旧茶之税,而新茶之税绝少。年岁之间,旧茶税尽,新税不登,则顿亏国用。此其为害三也。往时官茶容民入杂,故茶多而贱,遍行天下。今民自买卖,须要真茶,真茶不多,其价遂贵。小商不能多贩,又不暇远行,故近茶之处,顿食贵茶,远茶之方,向去更无茶食。此其为害四也。近年河北军粮用见钱之法,民入米于州县,以钞算茶于京师。三司为于诸场务中择近上场分,特留八处,专应副河北入米之人翻钞算请。今场务尽废,然犹有旧茶可算,所以河北和籴,目下未妨。窃闻自明年以后,旧茶当尽,无可算请,则河北和籴,实要见钱。不惟客旅得钱,变转不动,兼亦自京师岁岁辇钱于河北和籴,理必不能。此其为害五也。一利不足以补五害,今虽欲减放租钱以救其弊,此得宽民之一端尔,然未尽公私之利害也。伏望圣慈特诏主议之臣,不获前失,深思今害,黜其遂非之心,无袭弭谤之迹,除去前令,许人献说,亟加详定,精求其当,庶几不失祖宗之旧制。臣冒禁有言,伏待罪责。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论监牧札子〈嘉五年〉】
臣所领群牧司,近准宣差吴中复、王安石、王陶等同共相度监牧利害事。窃以国马之制,置自祖宗。岁月既深,官司失守,积习成弊,匪止一时,前后因循,重于改作。今者幸蒙朝廷因言事之官有所陈述,选差臣寮,相度更改。臣以谓监牧之设,法制具存,条目既繁,弊病亦众。若只坐案文籍,就加增损,恐不足以深革弊源。如欲大为更张,创立制度,则凡于利害,难以遥度,必须目见心晓,熟于其事,然后可以审详裁制,果决不疑。盖谋于始也不精,则行于后也难久。况此是臣本职,岂敢辞劳!欲乞权暂差臣,仍于吴中复等三人内更差一人,与臣同诣左右厢监牧地头,躬亲按视。至于土地广狭,水草善恶,岁时孳牧,吏卒勤惰,以至牝牡种类,各随所宜,棚井温凉,亦有便否,向何以致马之耗减,今何以得马之蕃滋。既详究其根源,兼旁采于众议。如此,不三数月间可以周遍。然后更将前后臣寮起请,与众官参详审处。与其坐而遥度,仓卒改更,其为得失,不可同日而论也。臣又窃思今之马政,皆因唐制。而今马多少与唐不同者,其利病甚多,不可悉举。至于唐世牧地,皆与马性相宜,西起陇右金城、平凉、天水,外暨河曲之野,内则岐、豳、泾、宁,东接银、夏,又东至于楼烦,皆唐养马之地也。以今考之,或陷没夷狄,或已为民田,皆不可复得。惟闻今河东岚、石之间,山荒甚多,及汾河之侧,草地亦广,其间草软水甘,最宜牧养。往时河东军马,常在此处牧放,今马数全少,闲地极多。此乃唐楼烦监地也,可以兴置一监。臣以谓推迹而求之,则楼烦、天池、元池三监之地,尚冀可得。又臣往年因奉使河东,尝行威胜以东及辽州平定军,见其不耕之地甚多。而河东一路,山川深峻,水草甚佳,其地高寒,必宜马性。及京西唐、汝之间,久荒之地,其数甚广。欲乞更下河东、京西转运司,差官就近于辖下访求草地,有可以兴置监牧处。如稍见次第,即乞朝廷差官与群牧司官员,同共往彼踏行擘画。若可以兴置新监,则河北诸监内有地不宜马处,却可议行废罢。惟估马一司,利害最为易见。若国家广捐金帛,则券马利厚,来者必多,于其多中,时得好马。若有司惜费,则蕃部利薄,马来渐少,兼亦好马不来。然而招诱之方,事非一体,亦须知其委曲。欲乞特差群牧司或礼宾院官一员,直至秦州以来体问蕃部券马利害。凡此三者,虽暂差官。比及吴中复等检阅本司文字,讲求商议,未就之间,已各来复。可以参酌相度,庶不仓卒,轻为改更。如允臣所请,乞赐施行。今取进止。
【举章望之曾巩王回等充馆职状〈嘉五年〉】
右臣猥以庸虚,过蒙奖任。窃惟古人报国之效,无先荐贤。虽知人之难,愧于不广,而高材实行,亦莫多得。苟有所见,其敢默然?臣窃见秘书省校书郎章望之,学问通博,文辞敏丽,不急仕进,行义自修。东南士子,以为师范。太平州司法参军曾巩,自为进士,已有时名,其所为文章,流布远迩,志节高爽,自守不回。前亳州卫真县主簿王回,学行纯固,论议精明,尤通史传姓氏之书,可备雇问。此三人者,皆一时之秀,宜被朝廷乐育之仁。而或废处江湖,或沉沦州县,不获闻达,议者惜之。其章望之、曾巩、王回,臣今保举,堪充馆阁职任。欲望圣慈,特赐甄擢。如后不如举状,臣甘当同罪。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举苏轼应制科状〈嘉五年〉】
右臣伏以国家开设科目,以待隽贤,又诏两省之臣,举其所知,各以闻达。所以广得人之路,副仄席之求。臣虽庸暗,其敢不勉?臣伏见新授河南府福昌县主簿苏轼,学问通博,资识明敏,文采烂然,论议蜂出。其行业修饬,名声甚远。臣今保举,堪应材识兼茂明于体用科。欲望圣慈召付有司,试其所对。如有缪举,臣甘伏朝典。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免进五代史状〈嘉五年〉】
右臣准中书札子,为知制诰范镇等奏,乞取臣五代史草付《唐书》局缮写上进事。伏念臣本以孤拙,初无他能,少急养亲,遂学干禄,勉作举业,以应所司。自忝窃于科名,不忍忘其素习,时有妄作,皆应用文字。至于笔削旧史,褒贬前世,著为成法,臣岂敢当?往者曾任夷陵县令及知滁州,以负罪谪官,闲僻无事,因将《五代史》试加补缉,而外方难得文字检阅,所以铨次未成。昨自还朝,便蒙差在《唐书》局,因之无暇更及私书,是致全然未成次第。欲候得外侄差遣,庶因公事之暇,渐次整缉成书,仍复精加考定,方敢投进。冀于文治之朝,不为多士所诮。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论删去九经正义中谶纬札子】
臣伏见国家近年以来,更定贡举之科,以为取士之法,建立学校,而勤养士之方。然士子文章未纯,节行未笃,不称朝廷励贤兴善之意,所以化民成俗之风。臣愚以谓士之所本,在乎六经。而自暴秦焚书,圣道中绝。汉兴,收拾亡逸,所存无几,或残编断简出于屋壁,而余龄昏毛得其口传。去圣既远,莫可考证,偏学异说,因自名家,然而授受相传,尚有师法。暨晋、宋而下,师道渐亡,章句之篇,家藏私畜,其后各为笺传,附著经文。其说存亡,以时好恶,学者茫昧,莫知所归。至唐太宗时,始诏名儒撰定九经之疏,号为正义,凡数百篇。自尔以来,著为定论,凡不本正义者谓之异端,则学者之宗师,百世之取信也。然其所载既博,所择不精,多引谶纬之书,以相杂乱,怪奇诡僻,所谓非圣之书,异乎正义之名也。臣欲乞特诏名儒学官,悉取九经之疏,删去谶纬之文,使学者不为怪异之言惑乱,然后经义纯一,无所驳杂。其用功至少,其为益则多。臣愚以谓欲使士子学古励行而不本六经,欲学六经而不去其诡异驳杂,欲望功化之成,不可得也。伏望圣慈下臣之言,付外详议。今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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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一三·奏议卷十七
◎枢府进札子四首
【论均税札子〈嘉五年〉】
臣为谏官时,尝首言均税事,乞差郭谘、孙琳,蒙朝廷依臣所言,起自蔡州一县,以方田法均税。事方施行,而议者多言不便,寻即罢之。近者伏见朝廷特置均税一司,差官分往河北、陕西均税。始闻河北传言,人户虚惊,斫伐桑枣,尚不为信。次见陕西州郡有上言岁俭民饥、乞罢均税者,稍已疑此一事,果为难行。而朝廷之意,决在必行,言者遂不能入。近者又见河北人户凡千百人,聚诉于三司。然则道路传言与州郡上言,虽为不足信,其如聚集千人于京师,此事不可掩蔽,则民情可知矣。盖均税非以规利,而本以便民,如此,民果便乎?窃知朝廷本只以见在税数量轻重均之,初不令其别生额外之数也。近闻卫州、通利军括出民冒佃田土,不于见在管催数内均减重者摊与冒佃户,却别生立税数配之。此非朝廷本意,而民所以喧诉也。又闻澶州诸县于见今实额管催数外,将帐头自来桩坐有名无纳,及夫开阁将行两项远年税数,并系祥符、景德已前,以至五代长兴年桩管虚数,并摊与见今人户。又闻以地肥瘠定为四等,其下等田有白碱带咸地,并咸卤沙薄可殖地、死沙不可殖地,并一例均摊与税数,谓此虽不可耕种,尚可煎盐。且河北之民自祖宗以来,蒙赐恩恤,放行盐不禁,只令据盐斤两纳税。今煎盐者已纳盐税,又令更纳田税,岂祖宗所以惠河北之民意?又闻河南不殖之地,系禁盐地分者,亦均摊与税,又不知使民何以纳也?澶、卫去京师近,偶可闻知者如此,其余远方,谓所均税悉便于民,其可得乎?以此见朝廷行事至难。小人希意承旨者,言利而不言害。俗吏贪功希赏,见小利,忘大害,为国敛怨于民。朝廷不知则已,苟已知之,其可不为救其失哉?欲望圣慈特赐指挥,令均税所只如朝廷本议,将实催见在税数量轻重均之,其余生立税数及远年虚数,却与放免,及未均地分,并且罢均。且均税一事,本是臣先建言,闻今事有不便,臣固不敢缄默。今取进止。
【乞差检讨官校国史札子〈嘉六年〉】
臣前为学士日,兼充史馆修撰,窃见本院国史自进本入内后,官守空司,因具奏陈乞降付院收藏,以备检讨。寻准朝旨,于龙图阁写本关送本院,令修撰官躬亲对读修改。其国史寻已写了。窃缘本院元有修撰官三员,后来孙及臣相次别蒙差任,今止有胡宿一员,其未经对读卷数尚多。窃虑写下多日,阙官校对,久不了当,渐至因循。欲乞添差检讨官三两员同共对读,早令了当。况检讨官检阅本朝故事,亦是本职,仍乞不令漏泄。今取进止。
【论牧马草地札子〈嘉六年〉】
臣为学士日,兼充群牧使,朝廷以马政久弊,差吴中复等与臣共议利害,欲有改更。为未见得牧地善恶多少,难为废置,欲乞差官先且打量牧马草地次。臣遽蒙恩,擢在枢府,所有牧马利害商量未了事件,臣有愚见,方欲条陈。今闻诸监所差官各将前去,窃缘监牧马旧管地甚多,自来界至不明,官私作弊积久,为民间侵占耕种,年岁已深。昨已曾差高访等根括打量,人户多称父祖世业,失却契书,无凭照验,但追呼搔扰而已。今若更行根究,必亦难明,徒为追扰,未见其利,民先被害。臣今欲乞令差去官,只据见在草地,逐段先打量的实顷亩,明立封标界至,因便相度其地肥瘠,宜与不宜牧马。其废置改更,候逐官回日,令相度牧马所据利害,擘画申奏。其已为民间侵耕地土,更不根究。盖以本议欲以见在牧地给与民耕,岂可却根究已耕之地,重为搔扰?至于民间养马等事,利害甚多,臣当续具奏闻。其不根究侵耕地土一事,伏乞先赐指挥。今取进止。
【论台谏官唐介等宜早牵复札子〈嘉六年〉】
臣材识庸暗,碌碌于众人中,蒙陛下不次拔擢,置在枢府,其于报效,自宜如何?而自居职以来,已逾半岁,凡事关大体,必须众议之协同,其余日逐进呈,皆是有司之常务。至于谋酞启沃,蔑尔无闻。上辜圣恩,下愧清议,人虽未责,臣岂自安?所以夙夜思维,愿竭愚虑,苟有可采,冀裨万一。臣近见谏官唐介、台官范师道等,因言陈旭事得罪,或与小郡,或窜远方。陛下自临御已来,擢用诤臣,开广言路,虽言者时有中否,而圣慈每赐优容。一旦台谏联翩,被逐四出,命下之日,中外惊疑。臣虽不知台谏所言是非,但见唐介、范师道皆久在言职,其人立朝,各有本末,前后言事,补益甚多。岂于此时,顿然改节,故为欺罔,上昧圣聪?在于人情,不宜有此。
臣窃以谓自古人臣之进谏于其君者,有难有易,各因其时而已。若刚暴猜忌之君,不欲自闻其过,而乐闻臣下之过,人主好察多疑于上,大臣侧足畏罪于下。于此之时,谏人主者难,而言大臣者易。若宽仁恭俭之主,动遵礼法,自闻其失,则从谏如流,闻臣下之过,则务为优容以保全之。而为大臣者,外秉国权,内有左右之助,言事者未及见听,而怨仇已结于其身。故于此时,谏人主者易,言大臣者难。此不可不察也。自古人主之听言也,亦有难有易,在知其术而已。夫忠邪并进于前,而公论与私言交入于耳,此所以听之难也。若知其人之忠邪,辨其言之公私,则听之易也。凡言拙而直,逆耳违意,初闻若可恶者,此忠臣之言也。言婉而顺,希旨合意,初闻若可喜者,邪臣之言也。至于言事之官,各举其职,或当朝正色,显言于廷,或连章列署,共论其事。言一出,则万口争传,众目共视,虽欲为私,其势不可。故凡明言于外,不畏人知者,皆公言也。若非其言职,又不敢显言,或密奏乞留中,或面言乞出自圣断,不欲人知言有主名者,盖其言涉倾邪,惧遭弹劾。故凡阴有奏陈而畏人知者,皆挟私之说也。自古人主能以此术知臣下之情,则听言易也。
伏惟陛下仁圣宽慈,躬履勤俭,乐闻谏诤,容纳直言。其于大臣尤所优礼,常欲保全终始;思与臣下爱惜名节,尤慎重于进退。故臣谓方今言事者,规切人主则易,欲言大臣则难。臣自立朝,耳目所记,景中,范仲淹言宰相吕夷简,贬知饶州。皇中,唐介言宰相文彦博,贬春州别驾。至和初,吴中复、吕景初、马遵言宰相梁适,并罢职出外。其后赵、范师道言宰相刘沆,并罢职出外。前年韩绛言富弼,贬知蔡州。今又唐介等五人言陈旭得罪。自范仲淹贬饶州后,至今凡二十年间,居台谏者多矣,未闻有规谏人主而得罪者。臣故谓方今谏人主则易,言大臣则难。陛下若推此以察介等所言,则可知其用心矣。昨所罢黜台谏五人,惟是从诲入台未久,其他四人出处本末,迹状甚明,可以历数也。唐介前因言文彦博,远窜广西烟瘴之地,赖陛下仁恕哀怜,移置湖南,得存性命。范师道、赵并因言忤刘沆,罢台职,守外郡,连延数年,然后复。今三人者,又以言枢臣罢黜。然则介不以前蹈必死之地为惧,师道与不以中滞进用数年为戒,遇事必言,得罪不悔,盖所谓进退一节,终始不变之士也。至如王陶者,本出孤寒,只因韩绛荐举,始得台官。及绛为中丞,陶不敢内雇私恩,与之争议,绛终得罪。夫牵顾私恩,人之常情尔,断恩以义,非知义之士不能也。以此言之,陶可谓徇公灭私之臣矣。此四人者,出处本末之迹如此,可以知其为人也,就使言虽不中,亦其情必无他。议者或谓言事之臣好相朋党,动摇大臣,以作威势,臣窃以谓不然。至于去岁韩绛言富弼之时,介与师道不与绛为党,乃与诸台谏共论绛为非,然则非相朋党、非欲动摇大臣可明矣。臣固谓未可以此疑言事之臣也。况介等此比者虽为谪官,幸蒙陛下宽恩,各得为郡,未至失所。其可惜者,斥逐谏臣,非朝廷美事,阻塞言路,不为国家之利,而介等尽忠守节,未蒙怜察也。欲望圣慈特赐召还介等,置之朝廷,以劝守节敢言之士,则天下幸甚。今取进止。
◎政府进札子四首
【举刘吕惠卿充馆职札子〈嘉六年〉】
臣伏见前庐州观察推官刘,辞学优赡,履行修谨,记问该博,可以备朝廷询访。前真州军事推官吕惠卿,材识明敏,文艺优通,好古饬躬,可谓端雅之士。并宜置之馆阁,以副圣朝养育贤材之选。臣以庸缪,参闻政论,无能报国,敢举所知。其刘、吕惠卿,欲望圣慈俾充馆阁之职。如后不如举状,臣甘同罪。取进止。
【论祠祭行事札子〈嘉八年〉】
臣近准敕,差祭神州地祗于北郊。窃见有司行事,不合典礼。据《开宝通礼》,当先引行事官于东门外,道南北向立,次引入门,就坛东南位,西向行事。盖即事有渐,自外而入,于礼为宜。今却先引行事官于坛下阼阶之侧,北向立,次引东行向外就行事位。由内而外,乖背礼文。臣遂于本院检详,盖是往年撰《祀仪》之时,误此一节。今据《祀仪》,四时及三王五帝、上辛祈谷、春分祀九宫、朝日、高、孟夏雩、秋分夕月、仲秋祀九宫贵神、季秋大享明堂、冬至祀昊天、腊蜡、夏至祀皇地祗及孟冬祭神州地祗,凡一十七祭,并系大祀,一例错误,并合改正,依《开宝通礼》。兼礼生赞唱生疏,多不依礼文。臣伏见朝廷近年新制祭祀器服,修饬坛,务极精严。而有司失传,行事之际,于礼缪误。伏乞下礼院详定,依《开宝通礼》改正《礼仪》,及教习礼生,使依典礼,以上副圣朝精严礼事之意。今取进止。
【论逐路取人札子〈治平元年〉】
臣伏见近有臣寮上言,乞将南省考试举人各以路分糊名,于逐路每十人解一人等事。虽已奉圣旨,送两制详定,臣亦有愚见,合具敷陈。窃以国家取士之制,比于前世,最号至公。盖累圣留心,请求曲尽。以谓王者无外,天下一家,故不问东西南北之人,尽聚诸路贡士,混合为一,而惟材是择。各糊名眷录而考之,使主司莫知为何方之人,谁氏之子,不得有所憎爱薄厚于其间。故议者谓国家科场之制,虽未复古法,而便于今世,其无情如造化,至公如权衡,祖宗以来不可易之制也。《传》曰:“无作聪明乱旧章。”又曰:“利不百者不变法。”今言事之臣偶见一端,即议更改,此臣所以区区欲为陛下守祖宗之法也。臣所谓偶见一端者,盖言事之人但见每次科场东南进士得多,而西北进士得少,故欲改法,使多取西北进士尔。殊不知天下至广,四方风俗异宜,而人性各有利钝。东南之俗好文,故进士多而经学少;西北之人尚质,故进士少而经学多。所以科场取士,东南多取进士,西北多取经学者,各因其材性所长,而各随其多少取之。今以进士、经学合而较之,则其数均,若必论进士,则多少不等。此臣所谓偏见之一端,其不可者一也。国家方以官滥为患,取士数必难增,若欲多取西北之人,则却须多减东南之数。今东南州军进士取解者,二三千人处只解二三十人,是百人取一人,盖已痛裁抑之矣。西北州军取解,至多处不过百人,而所解至十余人,是十人取一人,比之东南十倍假借之矣。若至南省,又减东南而增西北,则是已裁抑者又裁抑之,已假借者又假借之。此其不可者二也。东南之士于千人中解十人,其初选已精矣,故至南省,所试合格者多。西北之士学业不及东南,当发解时又十倍优假之,盖其初选已滥矣,故至南省,所试不合格者多。今若一例以十人取一人,则东南之人合格而落者多矣,西北之人不合格而得者多矣。至于他路,理不可齐,偶有一路合格人多,亦限以十一落之,偶有一路合格人少,亦须充足十一之数,使合落者得,合得者落,取舍颠倒,能否混淆。其不可者三也。且朝廷专以较艺取人,而使有艺者屈落,无艺者滥得,不问缪滥,只要诸路数停。此其不可者四也。且言事者本欲多取诸路土著之人,若此法一行,则寄应者争趋而往,今开封府寄应之弊可验矣。此所谓法出而奸生,其不可者五也。今广南东、西路进士,例各绝无举业,诸州但据数解发。其人亦自知无艺,只来一就省试而归,冀作摄官尔。朝廷以岭外烟瘴,北人不便,须藉摄官,亦许其如此。今若一例与诸路十人取一人,此为缪滥,又非西北之比。此其不可者六也。凡此六者,乃大概尔。若旧法一坏,新议必行,则弊滥随生,何可胜数!故臣以谓且遵旧制,但务择人,推朝廷至公,待四方如一,惟能是选,人自无言。此乃当今可行之法尔。若谓士习浮华,当先考行。就如新议,亦须只考程试,安能必取行实之人?议者又谓西北近虏,士要牢笼。此甚不然之论也。使不逞之人不能为患则已,苟可为患,则何方无之?前世贼乱之臣起于东南者甚众,其大者如项羽、萧铣之徒是已;至如黄巢、王仙芝之辈,又皆起乱中州者尔,不逞之人,岂专西北?矧贡举所设,本待材贤,牢笼不逞,当别有术,不在科场也。惟事久不能无弊,有当留意者,然不须更改法制,止在振举纲条尔。近年以来,举人盛行怀挟,排门大噪,免冠突入,亏损士风,伤败善类。此由举人既多,而君子小人杂聚,所司力不能制。虽朝廷素有禁约,条制甚严,而上下因循,不复申举。惟此一事为科场大患,而言事者独不及之。愿下有司议革其弊,此当今科场之患也。臣忝贰宰司,预闻国论,苟不能为陛下守祖宗之法,而言又不足取信于人主,则厚颜尸禄,岂敢偷安而久处乎?故犹此强言,乞赐裁择。
【乞奖用孙沔札子〈治平二年〉】
臣伏见谅祚猖狂,渐违誓约,僭叛之迹,彰露已多,年岁之间,必为边患。国家御备之计,先在择人。而自庆历罢兵以来,至今二十余年,当时经用旧人,零落无几,惟尚书户部侍郎孙沔尚在。西事时,沔守环庆一路。其人磊落有智勇,但以未尝出兵,又不遇敌,故未有临阵破贼之功。然其养练士卒,招抚蕃夷,恩信著于一方,至今边人思之。虽世不乏材,朝廷方务推择,若求曾经西事可用之人,则臣谓无如沔者。沔今年虽七十,闻其心力不衰,飞鹰走马,尚如平日。况所用者取其智谋,藉其威信,前世老将强起成功者多。沔虽中间曾以罪废,弃瑕使过,正是用人之术。臣今欲乞朝廷更加察访,如沔实未衰羸,伏望圣慈特赐奖用,庶于择材难得之时,可备一方之寄。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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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一四·奏议卷十八
◎政府进札子五首
【言西边事宜第一状〈治平二年〉】
右臣伏见谅祚狂僭,衅隙已多,不越岁年,必为边患。臣本庸暗,不达时机,辄以外料敌情,内量事势,鉴往年已验之失,思今日可用之谋。虽兵不先言,俟见形而应变;然坐而制胜,亦大计之可图。谨具条陈,庶裨万一。
臣所谓外料敌情者,谅祚世有夏州,自彝兴、克睿以前,止于一镇五州而已。太宗皇帝时,继捧、继迁始为边患,其后遂陷灵、盐,尽有朔方之地。盖自淳化、咸平用兵十五余年,既不能剪灭,遂务招怀。适会继迁为潘罗支所杀,其子德明乃议归款,而我维以恩信,复其王封,岁时俸赐,极于优厚。德明既无南顾之忧,而其子元昊亦壮,遂并力西攻回纥,拓地千余里。德明既死,地大兵强,元昊遂复背叛。国家自宝元、庆历以后,一方用兵,天下骚动,国虚民弊,如此数年。元昊知我有厌兵之患,遂复议和。而国家待之,恩礼又异于前矣,号为国主,仅得其称臣,岁予之物百倍德明之时,半于契丹之数。今者谅祚虽曰狂童,然而习见其家世所为。盖继迁之叛,而复王封;元昊再叛,而为国主。今若又叛,其志可知。是其欲自比契丹,抗衡中国,以为鼎峙之势尔。此臣窃料敌情在于如此也。
夫所谓内量事势者,盖以庆历用兵之时,视方今御边之备,较彼我之虚实强弱,以见胜败之形也。自真宗皇帝景德二年,盟北虏于澶渊,明年,始纳西夏之款,遂务休兵,至宝元初,元昊复叛,盖三十余年矣。天下安于无事,武备废而不修,庙堂无谋臣,边鄙无勇将,将愚不识干戈,兵骄不识战阵,器械朽腐,城郭隳颓。而元昊勇鸷桀黠之虏也,其包畜奸谋欲窥中国者累年矣。而我方恬然不以为虏,待其谋成兵具,一旦反书来上,然后茫然不知所措,中外震骇,举动仓惶,所以用兵之初,有败而无胜也。既而朝廷用韩琦、范仲淹等,付以西事,极力经营,而勇夫锐将亦因战阵稍稍而出。数年之间,人谋渐得,武备渐修,似可枝梧矣。然而天下已困也,所以屈意忍耻,复与之和,此庆历之事尔。今则不然。方今甲兵虽未精利,不若往年之腐朽也。城垒粗尝完缉,不若往年之隳颓也。土兵蕃落增添训练,不若往年寡弱之骄军也。大小将校曾经战阵者,往往尚在,不若往年魏昭炳、夏随之徒绮纨子弟也。一二执政之臣皆当时宣力者,其留心西事熟矣,不若往时大臣茫然不知所措者也。盖往年以不知边事之谋臣,驭不识干戈之将,用骄兵,执朽器,以当桀黠新兴之虏,此所以败也。方今谋臣武将、城壁器械不类往年,而谅祚狂童不及元昊远甚。往年忽而不思,今又已先觉,可以早为之备。苟其不叛则已,若其果叛,未必不为中国利也。臣谓可因此时,雪前耻,收后功,但顾人谋如何尔。若上凭陛下神威睿算,系累谅祚君臣献于庙社,此其上也。其次逐狂虏于黄河之北,以复朔方故地。最下尽取山界,夺其险而我守之,以永绝边患。此臣窃量事势,谓或如此。
臣所谓鉴往年已验之失者,其小失非一,不可悉数,臣请言其大者。夫夷狄变诈,兵交阵合,彼佯败以为诱,我贪利而追之,或不虞横出而为其所邀,或进陷死地而困于束手。此前日屡败之戒,今明习兵战者,亦能知之。此虽小事也。亦不可忽。所谓大计之缪者,攻守之策皆失尔。臣视庆历御边之备,东起麟、府,西尽秦、陇,地长二千余里,分为路者五。而路分为州军者,又二十有四。而州军分为寨、为堡、为城者,又几二百,皆须列兵守之。故吾兵虽众,不得不分,所分既多,不得不寡。而贼之出也,常举其国众,合聚为一而来。是吾兵虽多,分而为寡;彼众虽寡,聚之为多。以彼之多,击吾之寡,不得不败也。此城寨之法既不足自守矣。而五路大将所谓战兵者,分在二十四州军,欲合而出,则惧后空而无备,欲各留守备而合其余,则数少不足以出攻。此当时所以用兵累年终不能一出者,以此也。夫进不能出攻,退不足自守,是谓攻守皆无策者,往年已验之失也。
臣所谓今日可用之谋者,在定出攻之计尔,必用先起制人之术,乃可以取胜也。盖列兵分地而守,敌得时出而挠于其间,使我处处为备,常如敌至,师老粮匮,我劳彼逸。昔周世宗以此策困李景于淮南,昨元昊亦用此策以困我之西鄙。夫兵分备寡,兵家之大害也,其害常在我。以逸待劳,兵家之大利也,其利常在彼。所以往年贼常得志也。今诚能反其事,而移我所害者予敌,夺敌所利者在我,则我当先为出攻之计,使彼疲于守御,则我亦得志矣。凡出攻之兵,勿为大举。我每一出,彼必呼集而来拒,彼集于东,则别出其西。我归彼散,则我复出,而彼又集。我以五路之兵番休出入,使其一国之众,聚散奔走,无时暂停,则无不困之虏矣。此臣所谓方今可用之谋也。
盖往年之失在守,方今之利在攻。昔至道中,亦尝五路出攻矣。当时将相,为谋不审,盖欲攻黠虏方强之国,不先以谋困之,而直为一战必取之计,大举深入,所以不能成功也。夫用兵,至难事也。故谋既审矣,则其发也必果,故能动而有成功也。若其山川之险易,道里之迂直,蕃汉兵马之强弱,骑军、步卒、长兵、短兵之所利,与夫左右前后,一出一入,开阖变化,有正有奇。凡用兵之形势,有可先知者,有不可先言者。臣愿陛下遣一重臣,出而巡抚,遍见诸将,与熟图之,以先定大计。凡山川、道里、蕃汉、步骑、出入之所宜可先知者,悉图上方略。其余不可先言,付之将率,使其见形应变,因敌制胜。至于谅祚之所为,宜少屈意含容而曲就之,既以骄其心,亦少缓其事,以待吾之为备。而且严戒五路,训兵选将,利器甲,蓄积粮,常具军行之计。待其反书朝奏,则王师暮出,以骇其心,而夺其气,使其枝梧不暇,则胜势在我矣。往年议者,亦欲招辑横山蕃部,谋取山界之地。然臣谓必欲招之,亦须先藉胜捷之威,使知中国之强,则方肯来附也。由是言之,亦以出攻为利矣。凡臣之所言者,大略如此尔。然臣足未尝践边陲,目未尝识战阵,以一儒生偏见之言,诚知未可必用。直以方当陛下劳心西事、广询众议之时,思竭愚虑,备刍荛之一说尔。
【言西边事宜第二札子〈治平二年〉】
臣近曾上言谅祚为边患,朝廷宜早图御备,及乞遣一重臣亲与边将议定攻守大计等事。至今多日,未蒙降出施行。臣窃见庆历中元昊作过时,朝廷轻敌玩寇,无素定之谋。每遇边奏急来,则上下惶恐,仓卒指挥。既多不中事机,所以落贼奸便,败军杀将,可为痛心。今者谅祚以万骑寇秦、渭两路,焚烧数百里间,扫荡俱尽,而两路将帅不敢出一人一骑,则国威固已挫矣。谅祚负恩背德如此,陛下未能发兵诛讨,但遣使者赍诏书赐之,又拒而不纳,使者羞愧俯首,怀诏而回,则大国不胜其辱矣。当陛下临御之初,遭此狂童,威沮国辱,此臣等之罪也。臣谓陛下宜赫然发愤,以边事切责大臣。至于山川形势有利有不利,士卒勇怯孰可用孰不可用,何处宜攻,何处宜守,何兵宜屯某地,何将可付某兵,如此等事甚多,皆陛下圣虑所宜及者。臣谓陛下宜因闲时御便殿,召当职之臣,使按图指画,各陈所见。陛下可以不下席而尽在目前,然后制以神机睿略,责将相以成功。而陛下以万机之繁,既未及此;两府之臣如臣等日所进呈,又皆常程公事,亦未尝聚首合谋,讲定大计。外则四路边臣,自贼马过后,亦不闻别有擘画。臣恐上下因循,又如庆历之初矣。近者韩琦曾将庆历中议山界文字进呈,此边事百端中一端尔。盖琦亦患事未讲求,假此文字为题目,以牵合众人之论尔。自进呈后,寻送密院,至今多日,亦未曾拟议。臣以非才,陛下任之政府,便是国之谋臣。若其谋虑浅近,所言狂妄,自可黜去不疑。臣亦昨因目疾,恳求解职,曲蒙圣恩,未许其去。既使在其位,又弃其言而不问,使臣尸禄厚颜,何以自处?所有臣前来所上奏状,欲望圣慈降付中书、密院,与韩琦山界文字一处商量。若其言果不足取,弃之未晚。今取进止。
【乞补馆职札子〈治平三年〉】
臣窃以治天下者,用人非止一端,故取士不以一路。若夫知钱谷,晓刑狱,熟民事,精吏干,勤劳夙夜以办集为功者,谓之材能之士。明于仁义礼乐,通于古今治乱,其文章论议,与之谋虑天下之事,可以决疑定策、论道经邦者,谓之儒学之臣。善用人者,必使有材者竭其力,有识者竭其谋。故以材能之士布列中外,分治百职,使各办其事。以儒学之臣置之左右,与之日夕谋议,讲求其要而行之。而又于儒学之中择其尤者,置之廊庙,而付以大政,使总治群材众职,进退而赏罚之。此用人之大略也。由是言之,儒学之士可谓贵矣,岂在材臣之后也。是以前世英主明君,未有不以崇儒向学为先。而名臣贤辅出于儒学者,十常八九也。臣窃见方今取士之失,患在先材能而后儒学,贵吏事而贱文章。自近年以来,朝廷患百职不修,务奖材臣。故钱谷、刑狱之吏,稍有寸长片善为人所称者,皆已擢用之矣。夫材能之士固当擢用,然专以材能为急,而遂忽儒学为不足用,使下有遗贤之嗟,上有乏材之患,此甚不可也。臣谓方今材能之士不患有遗,固不足上烦圣虑,惟儒学之臣难进而多弃滞,此不可不思也。臣以庸缪,过蒙任使,俾陪宰辅之后。然平日论议不能无异同,虽日奉天威,又不得从容曲尽拙讷。今臣有馆阁取士愚见,具陈如别奏。欲望圣慈因宴闲之余,一赐睿览,或有可采,乞常赐留意。今取进止。
【又论馆阁取士札子〈治平三年〉】
臣窃以馆阁之职,号为育材之地。今两府阙人,则必取于两制;〈翰林学士谓之内制,中书舍人、知制诰谓之外制,今并杂学士、待制,通谓之两制。〉两制阙人,则必取于馆阁。然则馆阁,辅相养材之地也。材既难得而又难知,故当博采广求而多畜之,时冀一得于其间,则杰然而出为名臣矣。其余中人以上,优游养育以奖成之,亦不失为佳士也。自祖宗以来,所用两府大臣多矣,其间名臣贤相出于馆阁者,十常八九也。祖宗用人,初若不精,然所采既广,故所得亦多也。是以有文章,有学问,有材有行,或精于一艺,或长于一事者,莫不畜之馆阁而奖养之。其杰然而出者,皆为贤辅相矣。其余不至辅相而为一时之名臣者,亦不可胜数也。先朝循用祖宗旧制,收拾养育,得人尤多。自陛下即位以来,所用两府之臣一十三人,而八人出于馆阁,此其验也。只自近年议者患馆职之滥,遂行厘革而改更之。初矫失太过,立法既峻,取人遂艰,使下多遗贤之嗟,国有乏材之患。今先朝收拾养育之人,或已被迁擢,或老病死亡,见在馆者无几。而新法艰阻,近年全无选进。臣今略具馆阁取人旧制并新格,则可见取人之法如何,所得之人多少也。
一,旧制,馆阁取人以三路:进士高科,一路也;大臣荐举,一路也;岁月畴劳,一路也。进士第三人以上及第者,并制科及第者,不问等第,并只一任替回,便试馆职。进士第四、第五人,经两任亦得试。此一路也。两府臣寮初拜命,各举三两人,即时召试。此一路也。其余历任繁难久次,或寄任重处者,特令带职。此一路也。今三路塞其二矣。自科场改为间岁后,第一人及第者须两任回,方得试。自第二人至第五人,更永不试。制科入第三者,亦须两任回,方得试。〈凡五七次科场,未有一人中第三等者。〉其余等第,并永不试。则进士高科一路已塞矣。两府大臣所荐之人,并只上簿,候馆职有阙,则于簿内点名召试。其如馆阁本无员数,无有阙时,故自置簿来,至今九年不曾点试一人。则大臣荐举一路又塞矣。惟有畴劳带职一路尚在尔。
一、新制,馆阁共置编校八员,本为馆中书籍久不齐整,而馆职多别有差遣,不能专一校正,乃别置此八员。故选新进资浅人,令久任而专一校读。所以先令作编校二年,然后升为校勘。〈未是正馆职。〉为校勘四年后,升为校理。〈始是正馆职。〉为校理又一年,方罢编校,别任差遣。然自置编校后,适值馆阁取人之路渐废,今议者遂只以编校为取士新格。往时直馆、直院、直阁、校理,皆无定员,惟材是用,不限人数。今编校限以八员为定,以此待天下之多士,宜其遗材于下矣。八员之内,仍每七年方遇一员阙而补一人,以此知天下滞材者众矣。
右以臣愚见,编校八员自可仍旧,每有员阙,令中书择人进拟。陛下必欲牢笼天下英俊之士,则宜脱去常格而奖拔之。今负文学,怀器识,磊落奇伟之士,知名于世而未为时用者不少。惟陛下博访审察,悉召而且置之馆职,养育三数年间,徐察其实,择其尤者而擢用之。知人,自古圣王所难,然不以其难而遂废,但拔十而得一二,亦不为无益矣。况中人上下,养育奖成之,不止十得一二也。
【荐司马光札子〈治平四年〉】
臣伏见龙图阁直学士司马光,德性淳正,学术通明。自列侍从,久司谏诤,谠言嘉话,著在两朝。自仁宗至和服药之后,群臣便以皇嗣为言,五六年间,言者虽多,而未有定议。最后光以谏官,极论其事,敷陈激切,感动主听。仁宗豁然开悟,遂决不疑。由是先帝选自宗藩,人为皇子。曾未逾年,仁宗奄弃万国,先帝入承大统,盖以人心先定,故得天下帖然。今以圣继圣,遂传陛下。由是言之,光于国有功为不浅矣,可谓社稷之臣也。而其识虑深远,性尤慎密。光既不自言,故人亦无知者。臣以忝在政府,因得备闻其事,臣而不言,是谓蔽贤掩善。《诗》云:“无言不酬,无德不报。”光今虽在侍从,日承眷待,而其忠国大节,隐而未彰。臣既详知,不敢不奏。
◎青州进札子二首
【言青苗钱第一札子〈熙宁三年〉】
臣伏见朝廷新制,散青苗钱以来,中外之议,皆称不便,多乞寝罢,至今未蒙省察。臣以老病昏忘,虽不能究述利害,苟有所见,其敢不言?臣今有起请事件,谨具画一如后:
一、臣窃见议者言青苗钱取利于民为非,而朝廷深恶其说,至烦圣慈命有司具述本末委曲,申谕中外,以朝廷本为惠民之意。然告谕之后,缙绅之士论议益多。至于田野之民蠢然,固不知《周官》泉府为何物,但见官中放债,每钱一百文要二十文利尔。是以申告虽烦,而莫能谕也。臣亦以谓等是取利,不许取三分,而许取二分,此孟子所谓以五十步笑百步者。以臣愚见,必欲使天下晓然知取利非朝廷本意,则乞除去二分之息,但令只纳元数本钱,如此,始是不取利矣。盖二分之息,以为所得多邪,固不可多取于民;所得不多邪,则小利又何足顾,何必以此上累圣政?
一、臣检详元降指挥,如灾伤及五分已上,则夏料青苗钱令于秋料送纳,秋料于次年夏料送纳。臣窃谓年岁丰凶,固不可定,其间丰年常少,而凶岁常多。今所降指挥,盖只言偶然一料灾伤尔。若连遇三两料水旱,则青苗钱积压拖欠数多。若才遇丰熟,却须一并催纳,则农民永无丰岁矣。至于中小熟之年,不该得灾伤分数,合于本料送纳者,或人户无力,或顽猾拖延,本料尚未送纳了当,若令又请次料合钱数,则积压转多,必难催索。臣今欲乞人户遇灾伤,本料未曾送纳者,及人户无力或顽猾拖延不纳者,并更不支与次料钱。如此,则人户免积压拖欠,州县免鞭朴催驱,官钱免积久失陷。
一、臣窃闻议者多以抑配人户为患,所以朝廷屡降指挥,丁宁约束州县官吏不得抑配百姓。然诸路各有提举、管勾等官,往来催促,必须尽钱散而后止。由是言之,朝廷虽指挥州县不得抑逼百姓请钱,而提举等官又却催促尽数散。故提举等官以不能催促尽数散为失职,州县之吏亦以钱不尽为弛慢不才。上下不得不递相督责者,势使之然,各不获已也。由是言之,理难独责州县抑配矣。以臣愚见,欲乞先罢提举、管勾等官,不令催督,然后可以责州县不得抑配。其所钱,取民情愿,专委州县随多少散之,不得须要尽数,亦不必须要阖县之民户户尽请。如此,则自然无抑配之患矣。
右谨具如前。臣以衰年昏病,不能深识远虑,所见目前止于如此。然而青苗之议,久已喧然,中外群臣乞行寝罢者,不可胜数,其所陈久远利害,必已详尽而无遗矣。一日陛下赫然开悟,悉采群议,追还新制,一切罢之,以便公私,天下之幸也。若中外所言虽多,犹未能感动天听,则见行不便法中,有此三事尤系目下利害,如臣画一所陈。伏望圣慈,特赐裁择。今取进止。
【言青苗钱第二札子〈熙宁三年〉】
臣近曾奏为起请散青苗钱不便事,数内一件“乞遇灾伤,夏料未纳,及不系灾伤人户,顽猾拖欠者,并更不散秋料钱数”,至今未奉指挥。臣勘会今年二麦才方成熟,尚未收割,已系五月,又合散秋料钱数。窃缘夏料已散钱尚未有一户送纳,若又散秋料钱,窃虑积压拖欠,枉有失陷官钱。臣已指挥本路诸州军,并令未得散秋料钱,别候朝廷指挥去后。臣伏思除臣近所起请灾伤未纳及人户拖欠不纳者,乞且不次料一事外,臣今更有愚见,不敢缄默。臣窃见自青苗钱已来,议者皆以取利为非。朝廷深恶其说,遂命所司条陈申谕,其言虽烦,而终不免于取利,然犹有一说者,意在惠民也。以臣愚见,若夏料钱于春中散,犹是青黄不相接之时,虽不户户阙乏,然其间容有不济者,以为惠政,尚有说焉。若秋料钱于五月散,正是蚕麦成熟,人户不乏之时,何名济阙,直是放债取利尔。若二梦不熟,则夏料尚欠,岂宜更秋料钱,使人户积压拖欠?以此而言,秋料钱可以罢而不散。欲望圣慈特赐详择,伏乞早降指挥。今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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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一五·河东奉使奏草卷上
◎札状十六首
【画一起请札子】
臣准敕差往河东,擘画粮草,合有起请事件,今具画一如后:
一、臣伏详敕旨,本为河东民力困乏,差臣擘画利害。窃虑州县未体朝廷之意,因而搔扰。臣今欲乞特降圣旨指挥下河东路,候臣到彼,不得令官吏及诸色人出城迎送,及不得作乐筵席。
一、臣准敕计置擘画河东一路经久利害。窃缘河东地分阔远,山川险绝,窃虑僻远之处,不能遍至。又缘本路文武官吏不少,内有久谙彼处民情事体者,或在不当驿路守官,致臣无由见得。臣今欲乞许臣采问官吏,就近召与相见,所贵询访兵民利病。仍虑有合行事件,亦乞于本路选择干事官员,暂差勾当。
一、臣所授敕,只是与转运司计置擘画边上粮草。窃缘一路州县赋租、户口、兵马、钱帛及公私财用利害,要见本末文字。窃虑所在不画时应副。仍乞指挥一路州军,凡有取索文字,并令画时应副。
一、臣伏见国家自兵兴以来,言事之人多陈利害。窃虑有前后上文字人,内有陈河东一路事宜,所言大体利害详明,朝廷未暇施行者。乞于中书、枢密院检寻所上文字,付臣看详,到彼参验利害可否,回日闻奏。
一、臣准敕除擘画粮草外,窃虑更有可以因便勾当事件。伏乞令中书、枢密院画一条目,付臣施行。取进止。
【辟郭固随行札子】
臣准敕差往河东路,计置经久利害。伏见新授宁州军事推官郭固,熟知沿边兵民利害,曾随韩琦奉使陕西,近差充泾原路参谋,见未赴任。臣今欲乞暂将带本人随行,候臣回日,令一面发赴本任。如允臣所请,乞降朝旨指挥。取进止。
【倚阁忻代州和籴米奏状】
右臣准中书札子节文:“臣寮上言:勘会忻、代二州里外分配博籴斛斗共九万余硕,即今催纳,方及二分。今来已是五月,粒食踊贵之际,民间斛斗甚是难得。欲乞朝廷特赐〔□〕愍,许将已支绢帛及大铁钱合纳米粟特与倚阁,候将来秋成,一并送纳。”奉圣旨,令臣与河东转运司同共相度施行者。臣寻至忻、代二州,取索逐州元分配钱绢次第,及见纳、见欠白米一宗文字看详。元是富弼起请,为去年河东秋大熟,乞朝廷辍那钱、银、绢,广谋粮草。三司遂支杂州绢二十万匹与河东,内代州分配到五万匹,并是在京及并、晋等州。比及旋旋般来,往复拖延,直至冬末春初,方行散。至今年五月,分配才毕,已是麦熟,夏税起纳,民间岂复更有白米输官?其绢五万匹,并本州旧有绢三千余匹,共博籴白米九万五千二百余硕。州县从春至夏,枷棒催驱,只纳到四万余硕,见欠五万四千余硕。本州为催纳不前,遂申转运司,乞令将隔年陈米减价折纳。虽有此擘画,亦并无人送纳,盖为过时,无可收籴。其忻州差配名目尤多,去年一年内,除税赋、和籴沿边送纳外,配银送纳见钱,收买肉羊、羊皮数目不少。又有酒务十五年积压损烂酒糟、白酵,分配人户,令纳清醋价钱。又有转运司先配绢三千匹,博籴诸色斛米。除此多般科配已催纳了足外,方到一项大铁钱、绢,博籴白米。是今来臣寮起请,乞行倚阁者。其铁钱、绢,元抛配博籴白米肆万余硕。因转运司自见人民不易,先减一半外,尚有二万八千四百余硕。后为送纳不前,运司又已与倚阁一半,候秋熟并纳外,有一万余硕,系见行催纳。臣遂取索本仓受纳日历点检,逐日全无人户送纳,亦为过时,无可收籴。兼两州百姓,累经臣陈状,臣上禀朝旨,亲见民间疾苦。又缘转运使二人并在潞州,相去绝远,不及计会商量。兼勘会二州人粮,见在忻州约支二年有余,代州亦约支一年半,不至阙备。又前去秋熟,日月不远。臣已一面出榜及牒本州,令倚阁,候至秋熟,一并送纳施行讫。谨具状奏闻。
【义勇指挥使代贫民差役奏状】
右臣准中书批送下二状:“河东都转运司准康定元年九月十四日敕节文:‘河东路强壮,应见充正副指挥使,内虽系第一至第三等户者,州县更不得轮次别差色役。’窃缘义勇指挥使,各是乡村第一、第二等力及有家活产业人户,今来一年之内,只是一季上番,多在本家管勾农业。兼当司体量得正副指挥使等,俱是上等人户拣充,最属侥幸。其余等第人户丁数稍多,亦是一般点充义勇祗应,仍更不免州县差役。所有军员,已是优便,仍更依条免放州县色役,颇见影庇却乡县重难差役,却差下等义勇人户,充州县重难里正或衙前等差役,计其劳逸,深为不便。欲乞朝廷早赐特降指挥,下诸处义勇正副指挥使,乞依其余义勇体例,各依等第户例,轮次差定州县色役,庶得均济。”臣勘会河东一路乡兵,除系籍强壮不勾追教阅外,所有刺手背义勇,见管七万二千八百七十二人。每年秋冬上番教阅州县,因而诸杂役使,常于秋冬边地支移税赋、和籴远纳之时,复有上番之役。凡一家三两丁者,一人上州教阅,一人供送,一人或在州县执役,或远地输纳税租,所存但有衰老。或有全无倚托者,废业忘家,不胜其苦。其间惟有正副指挥使,并是州县中最有物力上等人户,却独得免差役。是下等人户常有劳役,最豪富者独得宽优。兼自兵事已来,州县差役频并,素来力及之户,累世勤俭积畜,只于三五年重叠差役,例各减耗贫虚,逃亡破败。而州郡事多,差役难减,往往将第三、第四等人,差充第一等色役,亦有主户少处,差稍有家活客户充役勾当。如此上下窘乏之际,惟义勇正副指挥使,岂容独免?兼自差管辖义勇以来,已避免却数年色役,当众人苦于劳耗之际,独获宽优之幸已多。兼臣累过州军,体问得逐处义勇指挥使等家业,例皆物力不减,人丁又多。若令一例差役,可以贫富均济,稍宽已困之民。其都转运司起请,伏乞朝廷特赐允许施行。今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举米光浚状】
右臣伏自准敕计置河东沿边粮草,所过州军,遍见文武官吏不少,其间临民治军可称边任者,绝难得人。伏见西头供奉官、阁门祗候、岢岚军使米光浚,年四十余。世家代州,熟知本路边事。出于将种,练习兵机,兼有胆勇,会弓马。自到岢岚二年,处置皆合事宜。昨代州、宁化,各为守将非才,引惹北人争侵疆界。惟岢岚草城川,正当北界要害之地,去年北人来侵疆界,光浚应机拒守,故独岢岚得不侵却地土,亦不张皇。臣自过本军,体问军民,备得其实。伏睹近降宣命指挥,差李伟替令赴阙。切以边鄙常患难材,苟得其人,岂宜屡易?兼自有移替宣命,军民并各众状举留。其米光浚,臣今同罪保举再任岢岚。如再任后犯入己赃,及边防军政但有一事败误,并甘连坐。今欲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再举米光浚状】
右臣近曾同罪奏举西头供奉官、阁门祗候米光浚再任岢岚军使。窃知朝廷为光浚病患,曾加体量。臣昨往岢岚,亲见光浚绝无病状,体问得去年偶因饮酒,暂曾不安。窃缘本人有心力,会弓马,谙熟边事,善抚军民。况岢岚当草城川一路,地形平坦,与北虏止隔界壕,不比代州尚有险固,捍御控扼,尤借得人。臣尝见朝廷选择边将,比及于武臣中求得一人,常患难得,而任使俟其知次第,亦须年岁之间。其米光浚于武臣之中不易多得,在岢岚既久,又已知次第。其人既不病患,又无过犯。料其替去别得差遣,必与今任轻重一般,与其移易往来,不若责之久任。况知光浚亦累曾乞替,臣今所举,非徇光浚之私,盖为边防之计。其米光浚,伏望圣慈特加奖擢,与优转一官,且令再任,以防缓急可以使唤。如朝廷迁官及再任后,犯入己赃,及边事有所败误,臣并甘同罪。
【米光浚斩决逃军乞免勘状】
右臣访闻岢岚军昨于四月中捉获逃走万胜长行张贵、虎翼张贵、李德等三人,并系禁兵。本军勘正法司检用编敕:“禁军料钱满五百文,逃走,捕捉获者,处斩讫奏。”其张贵等,并依法处斩讫。本路转运司检会先降令敕:“春夏不行斩刑,合决重杖处死。”纠驳本军不合斩断,见差岚州团练判官刘述,取勘岢岚军使米光浚等。窃缘岢岚军地接西北二虏,正是秋冬大屯军马之处,若管军将率斩一逃军却遭勘罚,则无由统众,渐启兵骄。况重杖与处斩,俱是死刑,无所失入。运司守令敕纠按,虽执常科;兵官以军令斩人,亦是常事。况米光浚等勘成公案,亦不过得违制失入刑名,论情定罪,所犯至轻。沮将率以长兵骄,其损不细。伏乞朝廷只作访闻此事,特降圣旨,与免勘劾。所贵沿边将率知朝廷委遇之恩,尽心效用,兵戎畏肃,不致骄恣生事。谨具状奏。
【乞减配卖银五万两状】
右臣伏见河东路转运司近准三司从京支拨得银十万两,于本路州军配卖见钱。臣体问得此银本非运司因阙乏陈乞,忽自省司特行支拨,盖是朝廷优恤三路军须不足,特此辍赐,助济用度,以舒疲民。又虑朝廷访闻今年河东二麦大熟,欲使将此银十万两乘时收籴军储,有以见圣心忧念边防,宽恤民力。臣昨因至宁化军,有百姓众状经臣马前陈诉,为配银数多。臣遂取索本军人户、物力次第,及前后配敛数目看详。本军人户全少,城郭主客十等共三十四户,内五等已上只十五户,其余六等已下贫弱之家共有一十九户。去年共配银三百两,数月枷棒催驱,方能了纳。今年所配一千两,比常年三倍,是致百姓送纳不前,众状词诉。又缘宁化军屯兵不多,本军自有纳便盐钱及诸杂课利见钱,不至阙用。本军地寒,民不种麦,又无夏籴仓。当其军用未阙,民间难得钱时,可惜虚困民力。臣已牒本军,且令配卖五百两,其余别候朝旨。尚虑河东一路州军,极有见今未至阙钱,及地高不种二麦,无可收籴去处,不宜一例急敛,横困疲民。臣今欲乞圣慈特下本路转运司,令将已分配银十万两,除见今阙钱州军,及二麦大熟合行收籴处,依数配卖,其余见不阙钱及不籴夏麦处,且只配一半,候阙钱不得已,即渐渐分配。所贵少舒民力,上副陛下忧民念边之意。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再乞减配银状】
右臣近为三司抛降银一十万两与河东诸州军配卖。臣寻体量得河东诸州军钱粮各有准备,见今不至阙乏,民间即日难得见钱,遂曾具状论奏,且欲配卖一半,乞朝廷特降指挥与都转运司。后来闻有朝旨,只与减得些小价钱。其诸州军百姓累经臣告诉,并称银价虽然不高,各为见钱难以变转。伏缘河东州军,昨来只是泽、潞两州二麦大熟。晋、绛、并、汾、石、隰等处,系种麦地分,并只熟及三五分,其秋稼寻遭夏旱,垂欲焦死,近方得雨,只可救得四五分。见今物价甚高,民间窘急,无异凶岁。况配卖银、绢,乃是缓急不得已之事。今诸州军幸各钱粮不阙,不必非时抑配,重扰人民,只可留之以备缓急。若已知县官实为阙乏,则励力供纳,自不怨嗟,以理论之,其银尽可罢配。又缘都转运司已与州军,故臣且乞只配一半。日近臣不住见百姓以配银为苦,已牒诸州军,且令先配一半,其余听候朝旨,比欲候臣到阙,更自论请。窃虑臣离河东后,转运司依旧催促,尽令配。伏望圣慈,特赐矜恤。仍乞检会臣前后奏状,早降朝旨。
【论矾务利害状】
臣昨准三司牒,缴连录到晋州博卖生熟矾始末一宗事理,及备录中书批状,牒臣候到河东,与施昌言等同共相度经久利害闻奏。臣未到河东间,施昌言等已一面先具相度申奏讫。寻又准中书札子,送下施昌言等奏状付臣,奉圣旨,更切相度,具经久利害闻奏者。臣看详都转运司状内元牒,晋州通判、殿中丞荣相度事节似有未便,遂牒并州通判、秘书丞张日用,就晋州计会荣取索一宗文字,子细议定经久利害。寻据张日用状,果与荣始初相度利害不同。今具画一如后:
一、晋州折博务元定年额钱一十六万余贯,自来许客人入中绸、绢、丝、绵、见钱、茶货,算请生矾,上京重别煎炼后,取便卖与通商路分客人。后至景四年,三司为客旅并不入银、绢、见钱,只将茶货入纳,遂额定令客人每年于晋州折博务入纳茶一十万斤,在京榷货务入纳见钱五万贯文。自此杜升、李庆等六户,管认上件年额钱、茶等,请生矾于京师重煎货卖。
一、庆历元年,河东都转运司始于晋州官置锅镬,自煎熟矾。一面勒杜升等六户,依旧管认年额钱、茶,博算生矾。一面将新煎熟矾,别招客旅出卖。是致杜升等六户称积压矾货,出卖不行,累年拖欠课利,有烦官司催督,及引惹六户词诉不绝。
一、据荣元状内声说,晋州起立炼矾重煎,作明白熟矾货卖,庆历元年,入到丝绵见钱五万七千八百余贯,并收在京入纳见钱及晋州入到茶钱一十一万六千八百余贯,都收一十七万四千六百余贯。庆历二年,收丝绢绵钱四万二千余贯,并钱、茶都收一十九万五百余贯。庆历三年,收丝绵钱四万七千余贯,并钱、茶都收二十万五千余贯。自晋州置炼矾务,后来比祖额各有增剩。况自六家扑断,后来景四年,只卖过生矾五十五万七千余斤。宝元元年,卖过生矾七十二万二千余斤。宝元二年,卖过生矾三十五万一千余斤。康定元年,卖过生矾三十六万五千余斤。自庆历元年起,置炼矾务重煎,后来当年支卖生熟矾八十四万九千余斤。庆历二年,支卖生熟矾八十五万五千余斤。庆历三年,支卖生熟矾一百四万六千余斤。比附未煎已前,逐年大有增剩。今相度欲乞依已前体例,指挥在京榷货务及本州折博务出榜告示,招召诸色客旅,投状在京,入纳见钱,及取便于晋、潞等州入纳茶货、金银、钱帛、丝布、斛斗,更不限定人数、姓名、斤两多少,取便依则例入折博,算请晋州重炼熟矾。兼问得晋、慈州生矾,染粗色亦可以生使,并许依则例算射兴贩。更不拘定杜升等六户认纳年额钱、茶。仍乞指挥逐户将煎矾锅镬家事纳官,今后更不衷私重煎。只令晋州炼矾务一面重煎,收办课利。
一、据张日用状与晋州通判荣殿丞将庆历元年置煎矾务后收到课利比对,本州煎矾务止卖到折扑见钱五万七千八百二十三贯八百三十文,在京六户纳折到钱一十一万六千八百三十八贯八百五十文。庆历二年,本务止卖到四万二千一十八贯一百一十文,在京六户收到一十四万八千四百八十六贯五十文。庆历三年,本务收到四万七千二百三十三贯七百五十五文,在京六户收到一十五万八千三百四十五贯三百五十文。是炼矾务出卖得钱常少,六户入纳数目常多。遂将三年置到煎矾务通比,皆不过五万贯及四万贯。今年自正月一日至六月终,收到入丝课利钱一千九百五十九贯有零。课利不敷,惟是六户逐年纳数常多,若遂放令六户逐便,必致大段亏少课利。况今用兵之际,若行宽法,客人有利,必岁额遂增。今将三年止于五万数目,遂便止令官卖,必恐大亏年计。今乞废罢晋州炼矾务,一就令在京六户管认年额钱、茶。所贵经久通行,逐年入得茶货,充备河东路并、汾等十余州军支折,和籴有备,不致误阙。
右谨具如前。臣今将三司录到一宗始末文字子细看详,盖由河东都转运司改法,官自炼矾出卖,见一时之小利,致经久之难行。从初本为课额不敷,遂定为钱、茶十五万数,许六户管认,即不当更自官卖,与其争利。若云官卖有利,则六户便合除免年额。臣今看详荣、张日用等二人状内开说,自官置炼矾务,后来逐年所卖生熟矾折扑到见钱数目,盖是荣从初将生熟两色矾博卖到钱数衮合比算,便谓自起立炼矾务,后来年额课利增盈,遂欲罢六户算请生矾旧额。及荣再与张日用等子细将生熟两色矾课利递年比类,其熟矾自庆历元年只卖及五万,二年、三年已只及四万贯有零,今年自正月一日至六月终,半年只卖及一千贯。若将生矾货利与熟矾衮合算数,则似有增盈,若各别比较,则熟矾卖钱全少,又一年亏于一年。今若依荣罢卖生熟矾,即据近年课利亏减次第,必虑向去无客算请,亏陷官中年额钱、茶。臣今相度,欲乞官罢自煎熟矾出卖。只令杜升等六户,依旧管认年额,入纳钱、茶十五万数,将见今晋州已煎下熟矾并生矾相兼。其六户本为官卖熟矾,侵争其利,致其积压,货卖不行。今若官罢自卖,则六户更难词说。如此,则官中虽岁失三五万贯自卖之利,而于钱、茶十五万旧额却有准的,不至亏陷。必若不欲抑勒六户认额,即乞未立定年额,但选差清强官吏创新,一面博卖熟矾,候二三年,取一年为定额。盖缘熟矾见已深利大亏,若自新官卖,必不能敷及递年与生矾俱卖时常额,免使监临官吏枉遭决罚,年计用度虚为指准。于此二说,伏乞朝廷裁择施行。
【论西北事宜札子】
臣昨在河东,闻北虏事宜,说者多端而少实。其役兵动众,修城掘壕,凡所兴为,则有踪迹。昨三月、四月之间,于北界地名大柳谷、银瓮口与蕃族相杀,契丹累败,折却主将数人,见今抄点中军,秋冬必大交战。此亦说者多同而不虚。惟云夹山部落叛归元昊,契丹与西贼相攻。又云西贼见在河湾会扎寨,兵马尤多。或云二虏诈谋,欲合而攻我。此一事,则说者虽多,而以人情料之,皆不可信。自西贼叛我以来,更事契丹甚谨。盖已与中国交争,则屈己事邻,乃其常理。二虏自来未闻衅隙,而忽纳夹山小族,反与契丹立为大敌,但恐元昊黠羌,不为此事。以此言之,不可信也。契丹若寇边鄙,当先自河北,不应便出河东。若云出吾不意,则兵衅未成,必未突然入吾险地。是北虏必不攻河东矣。西贼二年之间,累次遣人通好,国家过当,许物已多。今盟约垂成,而忽借契丹数百里之路,崎岖劳师,入吾险固。以此而言,是西贼必不攻河东,此其不可信者也。然北戎抄点人马,声张已久,今渐向秋,必已聚集。边臣但见虏兵聚在界上,不得不至惊疑。惟在朝廷料敌制谋,养威持重,不为轻发,使虏不可窥,则得计矣。其密为御备次第,臣今具管见,画一如后:
一、据今事宜,不问北虏攻夹城与元昊,但不过夷狄自相攻耳。然虏兵在我境上,不可不为支准。惟当持重以待,未宜便若寇至,而大集穷边,虚成自扰。但训兵练卒,于并、忻、岚、宪,屯结以俟。太原去忻州,一日半可至,忻州去代州,一日半可至,岚州去岢岚,一日中可至,宪州亦然。今以兵屯忻、并而应援代州,屯岚、宪而应援岢岚。贼至,则使代州、岢岚坚壁清野,待其师老,徐以忻、岚等兵击之,此用兵之法也。如此,则虏来不失应敌,不来不至虚惊。其代州、岢岚,但用去年防秋兵数可矣。惟治器械,择将帅,此非仓卒可办,宜急为之具。
一、河东沿边州军器械,全然不堪。臣昨到彼,见逐处弓弩无十数枝可施用者。问其何故,云为省司惜筋、胶,支请不得,纵支得,即角短筋碎,不堪使用,久无物料修治,是致废坏。臣亦知京中筋、胶、角绝少,然若遍支与诸州军,即恐不及,欲乞且只支与沿边州军。仍乞选差干事官,逐州自遣一员,上京支请,便令自监修补。其诸州木羽箭,臣曾逐色用草人被甲,去三十步以硬弩射之,或箭干飞掉不至,或箭头卷折不入甲。此乃临阵误事之物,十无一二堪者。惟旧竹箭,虽翎损、镞生锈,然射之亦能入甲,又数目不多,亦乞委官拣点修换。
一、代州知州康德舆,老懦不济事。臣方欲到京奏乞替却,近知已差张亢。然德舆却充并、代钤辖。只此职,亦非德舆所堪,乞与一近里小处知州,钤辖别选差人。
一、代州诸寨主、监押三十余员,内无三四人能干而晓事者,伏乞早行替换。仍乞于近日臣寮准密院札子举到堪充将领人内,差充寨主、监押。
一、岢岚军地接草城川口,无险可恃,而城小壕浅,须合增城浚壕。乞降指挥下河东,那打白草厢军及本军系役兵士,早并力修葺。臣曾两状奏乞米光浚且令知军,盖光浚已知彼中次第。当事宜之际,若李纬乍到,恐处事未尽合宜,又纬必非岢岚久住之人。其米光浚,伏乞检会臣前奏施行。取进止。
【论宣毅万胜等兵札子】
臣昨准敕差往河东。续准枢密院札子:“奉圣旨,所到州军,体量诸军指挥自来习学武艺并教阅战阵次第精与未精,缓急堪与不堪阵敌使唤者。”臣寻至诸州军,令主兵官吏依常式教阅,观其精粗。所用阵法,除四官阵旧法外,亦有自为新阵者,大抵只是齐得进退,不乱行伍而已。诸处所较不多,其阵法则皆未可用。惟有踏硬、射亲,最为实艺,见今经略司分差主将诸州巡教,以三等弓弩拍试,渐次亦当精熟。然而主将不一,器械不精,此二事须更别为制置。其诸军禁兵共九万五千余人,内驻泊兵三万余人,惟万胜最多最不精。本路就粮禁兵六万余人,惟宣毅最多最不精。臣今欲乞定主将,精器械,此二事条目甚多,容臣续具画一。其宣毅、万胜等兵,臣今先具起请如后:
一、臣勘会河东驻泊禁兵六十八指挥,共三万二千余人。内万胜二十指挥,一万一千一百余人,当初招募仓卒,不能精择,此中外共知。自到河东,已及二年,其射亲、踏硬弩,比初到则渐惯熟。但其人大小强怯不等,又不耐辛苦,其事艺勉力不及河东最下清边,而料钱请受与最上神卫等。见今多差在河外五寨,缘请受既大于他军,则重难伦次,须至差拨,其使唤乃不及下军,缓急常忧败误。臣今欲乞于河东见在厢军三万人数内,拣少壮有勇力者增置清边,及于京师差拨三百料钱禁军,充足一万人数,抵替万胜抽回。兼其人到河东已二年余,人各有辛苦思归之意。
一、臣勘会河东本路就粮禁兵,共一百四十九指挥,六万二千七百余人。内宣毅四十四指挥,二万二百余人。宣毅招拣不精,无异万胜,惟河东稍胜诸路,盖土人天性劲勇,耐辛苦。然终是不及自投军者,其农夫生梗,难以教训,至今全未堪使唤。臣到泽州,有一指挥,只拣出九十余人呈教,尚亦生疏。威胜军两指挥,内一指挥绝然不成次第,问之,云差出近方归本营。盖河东多将宣毅差在巡检下及诸处,便不教阅。臣今欲乞将见在宣毅,委河东都转运使亲至诸州,将短小怯弱者先拣退充厢军。其余堪教者,不得差往巡检下及防河寨栅不教阅处,专令逐州军教一二年,必渐可用。
【论麟州事宜札子〈庆历四年五月〉】
臣昨奉圣旨,至河东与明镐商量麟州事。缘臣未到间,镐已一面与施昌言等先有奏议。寻再准枢密院札子,备录镐等所奏,令臣更切同共从长相度。臣遂亲至河外相度利害,与明镐等再行商议,乞那减兵马人数,可以粗减兵费,已具连署奏闻。此外臣别有短见,合尽条陈。其利害措置之说,列为四议:一曰辨众说,二曰较存废,三曰减寨卒,四曰委土豪。如此,则经久之谋,庶近御边之策。谨具画一如后:
一曰辨众说者,臣窃详前后臣寮起请,其说有四:或欲废为寨,或欲移近河次,或欲抽兵马以减省馈运,或欲添城堡以招辑蕃、汉。然废为寨而不能减兵,则不若不废,苟能减兵而省费,则何害为州?其城壁坚完,地形高峻,乃是天设之险,可守而不可攻。其至黄河与府州,各才百余里,若徙之河次,不过移得五七十里之近,而弃易守难攻之天险。以此而言,移、废二说,未见其可。至如抽减兵马,诚是边议之一端。然兵冗不独麟州,大弊乃在五寨,若只减麟州而不减五寨,与不减同。凡招辑蕃、汉之民,最为实边之本。然非朝廷一力可自为,必须委付边臣,许其久任,渐推恩信,不限岁年,使得失不系于朝廷之急,而营缉如其家事之专,方可收其远效,非二年一替之吏所能为也。臣谓减兵添堡之说,近之而未得其要。
二曰较存废者,今河外之兵,除分休外,尚及二万。大抵尽河东二十州军以赡二州、五寨,为河外数百边户而竭数百万民财,贼虽不来,吾已自困,使贼得不战疲人之策,而我有残民敛怨之劳。以此而思,则似可废,然未知可存之利。今二州、五寨虽云空守无人之境,然贼亦未敢据吾地,是尚能斥贼于二三百里外。若麟州一议移废,则五寨势亦难存,兀尔府州便为孤垒,而自守不暇。是贼可以入据我城堡,耕牧我土田,夹河对岸,为其巢穴。今贼在数百里外,沿河尚费于防秋,若使夹岸相望,则泛舟践冰,终岁常忧寇至,沿河内郡,尽为边戍。以此而虑,则不可不存,然须得存之之术。
三曰减寨卒者,臣勘会庆历三年一年用度,麟州用粮七万余石,草二十一万余束。五寨用粮一十四万余石,草四十万余束,其费倍于麟州。于一百二十五里之地列此五寨,除分兵歇泊外,尚有七千五百人,别用二千五百人负粮,又有并、忻等十州军百姓输纳,外及商旅入中往来,其冗长劳费,不可胜言。逐寨不过三五十骑巡绰伏路,其余坐无所为。盖初建五寨之时,本不如此,寨兵各有定数,建宁置一千五百人,其余四寨各止三百至五百,今之冗数,并是后来增添。臣谓今事宜稍缓,不比建寨之初,然且约旧数,尚不至冗费。臣请只于建宁留一千人,置一都巡检。其镇川、中堠、百胜三寨,各留五百。其余寨兵所减者,屯于清塞堡,以一都巡检领之,缘此堡最在近东,隔河便是保德军,屯兵可以就保德军请粮,则不烦输运过河供馈。若平日路人宿食诸寨,五百之卒巡绰有余,或些小贼马,则建宁之兵可以御捍,若贼数稍多,则清塞之兵不失应援。盖都不去百里之内,非是减兵,但那移就食而已。如此,则河外省费,民力可纾。
四曰委土豪者,今议麟州者,存之则困河东,弃之则失河外。若欲两全而不失,莫若择一土豪,委之自守。麟州坚险,与兵二千,其守足矣。况所谓土豪者,乃其材勇独出一方,威名既著,敌所畏服,又能谙敌情伪,凡于战守,不至乖谋。若委以一州,则其当自视州如家,系己休戚,其战自勇,其守自坚。又其既是土人,与其风俗情接,人赖其勇,亦喜附之,则蕃、汉之民可使渐自招集。是外能捍贼而战守,内可辑民以实边,省费减兵,无所不便,比于命吏而往,凡事仰给于朝廷,利害百倍也。必用土豪,非王吉不可。吉见在建宁寨,蕃、汉依吉而耕于寨侧者已三百家,其材勇则素已知名,况其官序,自可知州。一二年间,视其后效,苟能善守,则可世任之,使长为捍边之守。右臣所陈,乃是大计,伏望圣慈,特赐裁择。若可以施行,则纾民减费之事,容臣续具条列。取进止。
【乞罢铁钱札子】
臣准中书札子,备录臣寮四状,并为上言河东大小铁钱事,奉圣旨相度利害闻奏者。臣寻至河东,取索晋、泽二州铸钱监及诸州军见使铁钱数,又将都转运司供到庆历三年一年都收支钱数,约度用度多少,及探问军民用铁钱便与不便。今具利害,画一如后:
一、见在大小铁钱数,大铁钱自起铸至目下,共铸到四万四千八百余贯。小铁钱自起铸至目下,共铸到一十一万七千七百余贯。是大小铁钱未及六十万贯铜钱数,见在官私行用。
一、大小铁钱官本及净利数目:晋州大钱,计用一万七千八百余贯省陌铜钱官本,铸成大钱二万八千八百余贯,当二十八万八千余贯铜钱,凡用一万七千余贯本,得二十七万余贯利,其利约一十五倍有余。晋州小钱,计用四万六千贯足陌铜钱官本,铸成一十一万四千五百余贯,凡用四万六千贯本,得六万八千余贯净利,其利一倍有余。泽州大钱,计用六千四百余贯省陌铜钱官本,铸成大钱一万六千余贯,省当一十六万余贯铜钱,凡用六千四百余贯本,得一十五万三千八百余贯利,其利二十三倍有余。泽州小钱,计用九百八十贯省陌铜钱官本,铸成四千余贯,凡用九百余贯本,得三千余贯利,其利两倍。
一、都转运司一年支收钱数,实收诸杂课利、客便卖盐矾斗秤、夏秋税出粜斛斗,卖匹帛丝绵银、进纳、杂收等钱二百一十七万二千二百三十贯。实支系随衣添支特支料钱、旬设公使园忌狱空祭神、地里脚钱、买羊马粮草、客便招军、人户和籴、矾本、杂支等钱一百九十九万八千四百一十四贯。
右谨具如前。臣今相度大小铁钱,其可废者有五。据都转运司庆历三年一年支收实数比算,实收二百一十七万二千余贯,实支一百九十九万八千余贯。是每岁只将河东一路实收钱支遣自足外,尚有一十七万四千余贯剩数,其大小铁钱可以罢铸一也。小铁钱将本利计算,其利甚薄,不过一倍。略将铸造工课约算,两监逐日共铸,不过四百贯文,一岁不过铸得十六万贯,内除约六万贯为官本外,只获净利十万贯。若罢大钱而只用小钱,是一岁为十万贯钱,而坏铜钱旧法,陷民刑戮者不绝。其大钱利既博至二十余倍,议者皆谓其利厚于黄白术,虽有死刑,不能禁止。臣昨在河东,于提刑司取索得犯私钱人数已五火。自臣出界后,又续供到新捉获二火。是小钱利薄不足铸,大钱犯法者日渐多,皆可以罢铸二也。今开厚利之门而致人死法,则诱愚民以趋死;若贷其死,则犯者愈多;急于捕察,则良民一例搔扰;纵而缓禁,则民不胜奸。是深法不可,缓法又不可,捕察又不可,纵之又不可。以此而言,其可罢三也。用之既久,币轻物贵,惟奸民盗铸者获利,而良民与官中常以高价市贵物。是官私久远害深,其可罢四也。臣勘会河东十九州军,凡四十九处,创新开沽酒务,据转运司供到每月约收二万贯有余,计一岁合得二十四五万贯。又麟州元许入中七万石斛斗,昨来为入中数多,无处收贮,见移于府州入中。日近明镐又减放马军归京。是利入之数渐多,用物之兵日减,此其可罢五也。今见在官私铁钱共不过六十万,数既未多,罢之甚易。况河东一路二十二州军,赡厢禁兵共十二三万,略计所阙不多,不比陕西事体。其大小铁钱,伏乞特罢铸造行用。取进止。
【乞免诸州一年支移札子】
臣昨至河东,体访一路百姓贫弊劳扰,本为河外麟、府二州阙少军粮,遂于近里二十州军递相支配。今来麟州,见在兵马粮可支三年,府州见有一十三万石不支粮米,诸寨各有粮不少。兼臣将庆历三年转运司抛配秋税支移数目,勘算得今年博籴斛斗,可以减放和籴,可以不支过河。如此,则少纾民困,大息怨嗟。其科配减放次第,今具画一如后:
一、河外麟州,见有三年粮。府州兵士,见于河南保德军请给,府州见有不支粮一十三万石。
一、去年并、忻、岚、宪、石州,岢岚、火山、宁化、保德等军凡九处,和籴斛斗共十四万二千余石,支往河外麟、府二州送纳。今来河外粮斛已多,上件九州军和籴,只乞于保德军送纳。
一、去年并、忻、汾、辽、潞、晋、绛、泽、石、隰、慈等州,威胜、平定军,凡十三处,博籴斛斗共一十七万六千余石,往保德军送纳。今来河外既不支移,那得并、忻等九州军和籴十四万石于保德军纳,则此十三处博籴可以减放。
【乞不配卖醋糟与人户札子】
臣昨至忻州,见百姓人户经臣出头怨嗟告诉,为转运司将十五年积压损烂酒糟配与人户,要清醋价钱。缘已配纳了当,臣方欲奏乞今后不得抑配,续据石州状申:“本务见管醋糟六千余石,本州见取索在州及诸县坊郭乡村酒户等第,及州县色役公人姓名,欲行配次。其糟,每斗价钱二十五文足陌。”缘臣已离河东,只曾行移文字,且令未得配,别候指挥。臣欲乞特降朝旨下转运司,今后醋糟只许官务造醋沽买,及令百姓取便买糟酝醋,不得抑配人户。其糟所得之利不多,但虚为搔扰,以敛怨嗟,伏望圣慈特赐矜免。其石州醋糟,尚虑本州已行配,即乞特与减落一半价钱,令渐次送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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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一六·河东奉使奏草卷下
◎札状十七首〈附牒三首〉
【乞减放逃户和籴札子】
臣伏见河东百姓科配最重者,额定和籴粮草五百万石。往时所籴之物,官支价直不亏,百姓尽得茶、丝、见钱。自兵兴数年,粮草之价数倍踊贵,而官支价直十分无二三。百姓每于边上纳米一斗,用钱三佰文,而官支价钱三十,内二十折得朽恶下色茶。草价大约类此。遂致百姓贫困逃移,而州县例不申举,其本户二税,和籴不与开阁,税则户长陪纳,和籴则村户均摊。已逃者既破其家,而未逃者科配日重。臣至代州崞县,累据百姓陈状,其一村有逃及一半人户者,尚纳全村和籴旧额,均配与见在人。臣兼曾差大理寺丞史谭,检得岚州平夷一县,已逃未检人户共四十一户。诸州似此者甚众。臣今欲乞下转运司,差清干官三两人,于并、代等十五州军系有和籴处,检括已逃人户。其逐户下二税、和籴额定数目,并与倚阁,候招辑得人户归业,各令依旧均配。仍许诸县人户见均摊着和籴及户长陪纳逃税者,列状自陈。所贵重困之民,免此重叠科配。
【请耕禁地札子〈庆历五年二月〉】
臣昨奉使河东,相度沿边经久利害。臣窃见河东之患,患在尽禁沿边之地不许人耕,而私籴北界斛斗,以为边储,其大害有四。以臣相度,今若募人耕植禁地,则去四大害,而有四大利。河东地形山险,辇运不通。边地既禁,则沿边乏食,每岁仰河东一路税赋、和籴、入中,和博斛斗支往。沿边人户既阻险远,不能辇运,遂赍金、银、绢、铜钱等物,就沿边贵价私籴北界斛斗。北界禁民以粟、马南入我境,其法至死。今边民冒禁私相交易,时引争斗,辄相斫射,万一兴讼,遂构事端。其引惹之患一也。今吾有地不自耕植,而偷籴邻界之物以仰给,若敌常岁丰及缓法不察,而米过吾界则尚有可望。万一虏岁不丰,或其与我有隙,顿严边界禁约,而闭籴不通,则我军遂至乏食。是我师饥饱系在敌人,其患二也。代州、岢岚、宁化、火山四州军,沿边地既不耕,荒无定主,虏人得以侵占。往时代州阳武寨为苏直等争界,讼久不决,卒侵却二三十里。见今宁化军天池之侧,杜思荣等又来争侵,经年未决。岢岚军争掘界壕,赖米光浚多方力拒而定。是自空其地,引惹北人岁岁争界,其害三也。禁膏腴之地不耕,而困民之力以远输,其害四也。臣谓禁地若耕,则一二岁间,北界斛斗可以不籴,则边民无争籴引惹之害;我军无饥饱在敌之害;沿边地有定主,无争界之害;边州自有粟,则内地之民无远输之害。是谓去四大害,而有四大利。今四州军地可二三万顷,若尽耕之,则其利岁可得三五百万石。伏望圣慈特下两府商议。如可施行,则召募耕种税入之法,各有事目,容臣续具条陈。取进止。
【乞减乐平县课额札子】
臣昨至河东,据平定军知乐平县孙直方状:“为本县酒税课利钱,旧额四千一百余贯,本县不当驿路,旧有兵士四指挥军营在县,自庆历三年三月内,移起军营往并州,在县只有居民百余户。人烟既少,客旅不来,酒税课利,无由趁办。本军亦曾申奏,乞行减额,省司下转运司保明。寻蒙转运司令将起移军营后一年比较,重立租额,只及二千八百余贯,亦曾差辽州知州孟济定夺。及转运司保明申省,省司指挥勒本县收趁课利不得减额。”臣勘会平定军乐平县最处孤僻,若无军营,人户绝少,实难趁办课利。见今专副等逐月、逐季、逐年各有比较,决责未尝虚日,及虚令监官殿降考第。臣今欲乞特降敕旨下转运司,令自起却乐平县军营后来一年内所收课利,立为租额,与免旧额虚数。所贵专副不至重叠被刑,监官虚负殿罚。取进止。
【乞放麟州百姓沽酒札子】
臣伏见麟州元是百姓沽酒自经事宜,后来转运司擘画,官自开沽。臣昨令本州勘会一年,自去年十二月开沽,至今年六月,用米、曲本钱三千五百贯,所收净利只及一千八百贯。然官私劳费不少,自并、岚等州造曲,千里般运,又配百姓造酒黄米,远行输纳。麟州自经贼马,后来人户才有三二百家,又榷其沽酒之利,市肆顿无营运,居者各欲逃移。今来麟州既不移废,则凡事却须葺理。其沽酒之利,官中所得不多,而劳费甚大。臣今欲乞令百姓依旧开沽。所贵存养一州人户,渐成生业。今取进止。
【举孙直方奏状】
右臣伏见平定军和乐平县事、著作佐郎孙直方,进士及第,为性明敏,有吏材。臣昨至河东,备见直方治县事善状。臣今保举,堪充大藩通判。兼臣勘会代州通判李舜元,到任已及二年三个月有余。见今北面事宜,代州最为要地,尤借得人,伏乞就差孙直方充代州通判。如后犯正入己赃,及职事败阙,并甘同罪。谨具状奏闻。
【条列文武官材能札子】
臣昨奉敕差往河东,体量得一路官吏才能善恶。其间文武官共二十五人,各有所长,堪备任使,今具姓名,条列如后:
一、战将八人,缓急可以使唤。
如京使孟元,知兵书,疏财,善抚士,然未经战阵。
内殿承制郝质,沉厚有勇,善用兵,累经战阵。
北作坊使田フ,有勇,累战有功。
崇仪副使王吉,臣已有论荐。
礼宾副使张{巳山},河西人,有武勇智谋,善战。
百胜寨主折继长,有勇好战,曾立功。
权镇川堡陈怀顺,府州人,有勇好战。
麟州兵马都监田屿,有勇好战。
一、武臣中材干者四人。
岢岚军使米光浚,已曾荐举。
知保德军刘承嗣。
建宁寨主陈昭兼,有勇好战,未曾经行阵。
岢岚军五谷巡检夏侯合。
一、通判中五人,可以升陟差使。
并州通判、秘书丞张日用,通晓民事。
岚州通判、殿中丞董沔,清洁,勤于吏事。
宁化军通判、大理寺丞武陶,勤干。
屯田员外郎、麟州通判孙预,清勤。
保德军通判、赞善大夫吴中,廉干。
一、知县令、州县职官中,材干可用者十人。
著作佐郎、知平定军乐平县事孙直方。
代州崞县令王旭。
府州签署判官公事史谭。
绛州稷山县令刘处中。
潞州屯田县令张曜、县尉王荀龙。
大理寺丞、知并州阳曲县事张景俭。
知并州大谷县张伯玉。
大理寺丞、知榆次县吴天常。
岢岚军岚谷县尉安吉。
右谨具如前。伏乞圣旨,送中书枢密院纪录姓名差使。今取进止。
【举刘羲叟札子】
臣昨奉敕差往河东,伏见泽州进士刘羲叟,有纯朴之行,为乡里所称,博涉经史,明于治乱。其学通天人祸福之际,可与汉之歆、向、张衡、郎ダ之徒为比。致之朝廷,可备顾问。伏乞特赐召试,或不如所举,臣甘当朝典。今取进士。
【缴进刘羲叟春秋灾异奏状】
右臣近曾荐举泽州进士刘羲叟,学通天人祸福之际,如汉歆、向、张衡、郎ダ之比。乞赐召试,升之朝廷,可备顾问。臣今有收得刘羲叟所撰《春秋灾异集》一册,其辞章精博,学识该明,论议有出于古人,文字可行于当世,然止是羲叟所学之一端。其学业通博,诘之不可穷屈。其文字一册,臣今谨具进呈。伏望圣慈下两制看详,如有可采,乞早赐召试。谨具状奏闻。
【论代州开壕事宜札子】
臣昨到代州,见其城壁甚坚,壕虽三重,而地高无水,惟一面有城中弃水停聚。其壕不足恃以为固,然尚为三重,高下相连,犹可以隔奔突。近年有臣寮擘画,欲掘出重岸,通为一壕。以臣相度,若壕无水而通为一,则坦为平地,不异无壕。又工料极大,去年大役乡兵,所开未及三二分。又治险为平,非自固之计。兼工大猝难了当,虚劳人力。欲乞特赐止绝。取进止。
【举张旨代王凯札子】
臣昨至河东,伏见西京作坊使王凯,见在麟府路勾当军马司公事。此一职乃是河外将领,其任非轻。凯虽将家,姿性柔谨,虽闻前后累经战斗,而询访彼中众议,皆云得功非实,冒赏最多。见今勾当军马一司,虽无大过,而军民将校,不得其情,众口纷然,莫能服众。臣亦累询其蕴畜,绝无所长,缓急边防事宜,必不能指挥诸将,奋勇立功。况其在彼,将及二年。伏见河东提点刑狱、职方员外郎张旨,为人有心力胆勇,材干可称。先在府州,比第一次围闭,仓卒之际,应变有谋,至今府人思之不已。兼谙知边事,晓达军情。臣今保举,堪充边将任使。欲乞特出圣恩,与超换一近上使名,令代王凯,庶几缓急可捍边防。如蒙朝廷擢用,后犯正入己赃,及边事败误,臣并甘同罪。今取进止。
【论不才官吏状】
臣昨往河东一路,所见官吏内有全然不任其职,须至替移者,今具姓名如后:
一、知泽州、度支郎中、直史馆鲍亚之,年老昏昧,视听不明,行步艰涩,本州职事全然不治。昨转运使刘京至泽州,决遣公人手分六十余人。兼信纵手分拆诸县村学,要盖州学,及敛掠人户钱一千余贯,充盖造州学使用等事件甚多。其人西京广有家活,而昏病之年贪禄不止。伏乞转与一致仕官。
一、知汾州、虞部郎中范尹,年老昏昧,不能检束子弟,在州贩卖,搔扰人民。伏乞特与一致仕官。
一、宪州通判、国子博士刘与,年及七十,行步艰难,精神昏昧。虽已得替,伏乞特与一致仕官。
一、平定军乐平县监酒借职石贵,本是军中出职,因捉贼不获,降充监当。其人不识字,又是独员。如允臣所奏,乞下枢密院、三班,著为定令。
右谨具如前,今取进止。
【乞罢刈白草札子】
臣昨至河东,问得去年转运司擘画于诸州军差兵士收刈白草,数目虽多,然其害不浅。臣所过州军,皆称白草为患。盖河东山,地土平阔处少,高山峻坂,并为人户耕种。惟荒闲草地去人绝远,兼又不多,兵士收刈般担,地里阔远,工课不办。其兵士往往逃亡,州县遂差乡兵及村民配数般担。百姓避见远般辛苦,裹费又多,遂只将秆草送纳,非次更成一种科配。其纳下真白草者,支与军人喂马,不及秆草,又皆不乐。及草场中不耐停留,专副有损烂陪填之患。兼虚占却杂役兵士,诸处修补城壁诸般工役,处处阙人。不便事多,臣今略举数事如后:
一、据辽州状,分析勘会在州及外县寨专副杨等下山白草,共四万七千五百六十四束,内在州每月约支三百一十三束,及外县寨每月约支一百四十余束,约得向去八年零七个月支遣。其上件山白草,自去年八月已后至年终,本州及外县镇差兵士并散从官、步奏官、承符、手力、诸色公人等入山收刈到,逐旋般运赴场送纳,积叠收管。其上件山白草,若经今夏雨水,必是大段损烂,不堪经久存留,委是诣实。
一、臣昨六月中旬内至保德军,闻得本处白草差百姓、公人般担,至今尚未了。疑其白草是去年秋间刈下,积露田野,必须损烂。因采问得村外白草,已并无。其差配着担草人户,却于请白草兵士处旋买纳官,每一驮子三百文省。
一、据岢岚军状,自八月二日起首,至十月三日住止,元差兵士一千三十八人,至放散日逃亡一百三十六人,只有九百余人入役,收刈到草九万二千九百余束。将军人请受诸般钱物,计七千三百七十二贯文,若比算买草价钱,每束及七十九文省。
一、平定军元差宣毅兵士刈草,本军为兵士辛苦,逃亡及自缢者一月中四五十人,遂放散兵士,差两县村民,往往只将秆草送纳。忻州亦为刈下无人般担,配与百姓人户,亦多将秆草送纳。
右具如前。其诸州军各称白草不便,不能一一条列。伏乞特降朝旨,速令止绝。缘臣昨七月初离汾州,见转运司已抽晋、绛兵士,称于沿边刈草。窃恐即今已下手收刈,乞早降指挥放散。况勘会本路一年秋税和籴等草,共五百余万束,庆历三年一年只支四百余万,今年马军抽减归京后,马数少于去年,其秆草等数必不至阙少。今取进止。
【乞免浮客及下等人户差科札子】
臣昨见河东人民疲弊,道路怨嗟,盖自兵革一兴,调敛繁重。今兵未能减,用未能节,但当恤其贫困,稍得均平,则民力粗宽,怨嗟可息。往时因为臣寮起请,将天下州县城郭人户分为十等差科。当定户之时,系其官吏能否。有只将堪任差配人户定为十等者,有将城邑之民不问贫穷孤老尽充十等者,有只将主户为十等者,有并客户亦定十等者。州县大小贫富既各不同,而等第差科之间又由官吏临时均配,就中僻小州县,官吏多非其人,是小处贫民,常苦重敛。河东诸州,并州最大,辽州最小,并州客户不入等第,辽州尽入等第。臣昨至辽州,人户累有词状,遂牒本州。据州状称:“检估得第七等一户高荣,家业共直十四贯文省,其人卖松明为活。第五等一户韩嗣,家业二十七贯文。第八等一户韩秘,家业九贯文。第四等一户,开饼店为活,日掠房钱六文。”其余岚、宪等州,岢岚、宁化等军,并系僻小凋残之处,其十等人户,内有卖水卖柴及孤老妇人不能自存者,并一例科配。臣勘会庆历三年一年诸州军科配,惟并、辽州、火山军三处,第九、第十两等人户免得配率。若并州免得,则他处岂可不免?盖由官吏临时均配,是致不均。臣今欲乞特降朝旨下河东路,一概将贫民下户减放差配。今具画一如后:
一、并州最大,在城浮客不入等第。辽州最小,县郭浮客尽充等第。臣今欲乞将辽州客户,比类并州,特与放免等第。其岢岚、保德军,岚、忻等州,亦有浮客充等第者。缘彼处浮客,当屯兵之地,经营物力过于主户,尚堪差配。辽州荒僻,与近边州郡不同,乞特与放免。
一、臣体问得河北、陕西二路州县,科配止于第六、第七等。今河东除并、辽、火山三处外,并差配下及十等。臣今欲相度并、晋、绛、潞、汾、泽等六州,在河东物力比他州富实,其第九、第十两等人户,乞与免差配。其余州军第八、第九、第十三等人户,并乞特与放免差配。取进止。
【乞免蒿头酒户课利札子】
臣窃见河东买扑酒户,自兵兴数年,不计远近,并将月纳课利支往边上,折纳米粟。近又转运司擘画,将课利稍多者四十九处,并已官自开沽。其余衙前百姓买扑者,皆是利薄之处。其衙前公人差遣重难,百倍往日,而酬奖场务有利处,官已夺之。其见今利薄场务,又更有边远折纳陪填之费,兑欠课额,破家业,被鞭扑,不堪其苦。其百姓买扑者,自兵兴以来,苦于支移输纳,并无人肯承替。有开沽五七年、十年已上者,家业已破,酒务不开,而空纳课利,民间谓之蒿头供输。臣昨至忻州,据百姓陈明状称,元有盖顺天禧四年买扑酒务,至乾兴元年身死家破,什保人陈明等蒿头代纳,至今二十五年。臣遂差崞县令王旭,于忻、代二州一一点检酒户见今开沽,及即目正名身死人户蒿头代纳者。寻据王旭状列:“一十八户系正名身死,什保人开沽送纳。十二户系并无人开沽,只是什保及干系公人、里正等陪纳,及什保人家破,后来承买什保人产业户下蒿头代纳。”臣略行勘会,二州已有三十户,则诸州其数极多。臣今欲乞下转运司,差官遍诣诸州,点检应有蒿头供纳者,并与开阁放免。系代保人开沽,并正名买扑见开沽人,并乞特与权免支移边上三二年。所贵利薄酒户,稍获宽舒。况今沿边粮储,不至阙少。
【举陆询武札子】
臣昨奉使河东,得西头供奉官、并代州驻泊都监米光浚,西京作坊使、并代州钤辖王凯,四方馆使、并代州钤辖张亢,内殿承制、并代州都监郝质,供备库使、并代州都监田フ,崇仪副使、麟府路都监王吉等六状,各为进士陆询武有材勇,久在边上,累曾随诸将战斗,乞朝廷录用。臣亦曾召询武询问。其人曾应进士举,熟知边事,通习兵书,善弓马,有胆勇。伏乞朝廷特赐收录,与一借奉职或县尉名目安排,令于边防或内地多贼县分展效。如后本人犯入己赃及不如举状,臣并甘同罪。今取进士。
【论举官未行札子】
臣近曾有札子,奏举河东路提点刑狱张旨,乞超换一近上使额,替王凯勾当麟府路军马公事。兼奏举平定军知乐平县孙直方,堪充代州通判,替李舜元。各未蒙朝廷擢用。臣伏见近日保州兵士作过,与国家生一大患,只为知州、通判非人,不能早察军情,制于未乱。朝廷以此可为鉴戒。王凯在河外,不得军民之情,及李舜元不晓边郡事体。臣所举张旨、孙直方,并无侥幸,但以臣忝在两制,奉朝命巡行边郡,所见官吏能否,合有陈列,兼臣并是同罪保举。伏望朝廷特加信纳,其张旨、孙直方早与升擢移换。
【相度并县奏状】
右臣近自威胜军至辽州,体量得辽州州界东西二百五十里,南北一百五十九里,所管户口主客二千七百余户,地里、人户不及一中下小县,而分建一州四县。内榆社县主客一千七十二户,其余辽山县主客五百六十九户,平城县主客六百一十八户,和顺县主客四百五十九户,各不及一镇人烟。及潞州管内八县,亦有似此地里绝近、人户全少处,虚立县名,枉占官吏。每县曹司弓手、手力、解子之类各近百人外,别有供应本州厅子客司承符、散从及本村里正、户长、耆长、壮丁、色役,人户凋零,差役繁重。以臣相度,可以将带就近,分割并省,庶使减省官吏,宽纾民役。缘臣时暂经过,窃虑不尽民间利害,已密牒知辽州、国子博士盖平、上党县主簿曾阝唐等审细相度可与不可,分并利害。臣今前去所过州县,除边防要切县分外,其余地里迫窄,人户凋零,绝然小县,有可以分割并省者,并欲随近选差干敏之官,密切先行相度可与不可,分割利害。候臣奉使回日,别具条陈敷奏次。
【相度并县牒】
当所体量得潞州八县内,屯留、黎城、壶关三县,地居僻远,户口调零,全少词讼盗贼,逐县虚占令、佐及诸色公人、色役。今欲擘画将三县并省,分割入邻近县分,可以宽减民役,兼省吏员,须议差官相度利害者。
右具如前。今欲牒上党县曾阝主簿,请详上项事理,躬亲遍往屯留等县,相度地里远近、接连疆畔,就近可以分割并省利害,务令人户稳便。仍具可以分并地里,画成纸图,及取索逐县见在户口、赋税、见役诸色公人数目,画一开坐连申,无致卤莽者。
【免晋绛等州人户远请蚕盐牒】
当所访闻晋、绛、慈、隰四州百姓,每年所请蚕盐,并于解池请领。近闻省司指挥,支移往三门盐仓请领。道路遥远,窃知百姓多不愿往彼般请,须议专行公文者。
右具如前。今欲牒州,候牒到日,请不移时疾速详前项事理。如委实省司有此指挥,及百姓情愿依旧送纳盐钱,不请三门官盐,仰立便差人前路晓示百姓,各令逐便,不得勒抑监催,须令前去。免使麦蚕农忙之际,虚劳百姓,远路艰辛。兼当所已具一面施行奏闻,仍请具已施行公文,疾速入马递回报当所,不管迟延住滞者。
【又一牒】
当所访闻晋、绛、慈、隰四州百姓,每年所请蚕盐,并于解池请领。近闻省司指挥,支移往三门盐仓请领。道路遥远,窃知百姓多不愿往彼般请,须议专行公文者。
右具如前。当所虽已牒晋、绛、慈、隰等四州,请详前项事理。如委实省司有此指挥,及百姓情愿依旧送纳盐钱,不请三门官盐,仰立便差人前路晓示百姓,各令逐便,不得抑勒监催,须令前去。窃虑百姓已到解池及前去未远,今欲牒解州安邑知县,请详前项事理。如是请盐百姓见在彼处,请就近告示逐人。如依旧送纳盐钱,情愿不往三门请盐者,各令归本县。仍希已施行公文,回报当所者。
【相度铜利牒】
当所据泽州进士阎、司法参军万颐等状,并为河东鼓铸铁钱,盗铸者不少。窃见绛州、稷山、垣曲县三处皆有铜矿,欲乞遍往有铜矿处密切询访,采取烹炼,鼓铸钱币者。当所检寻古迹,翼城县有唐钱坊一,在县东十五里翔皋山下。又有唐王城冶,在县北平城三十六里。又有曹公冶,在县东南七十五里。又有废铜窟,在县西三十里。稷山县甘祚乡有铜冶村。绛县有唐古铜冶,在县南五十里含山谷内。垣曲县有钱坊,在县西北九十二里程子村铜源监内。自唐以来,绛州旧曾鼓铸铜钱炉冶,古迹见在,其废已久。山泽铜矿,产育必多。兼访知绛州人户,多私采铸,货卖铜器。近年钱币阙乏以来,亦曾有人献言,乞寻铜矿烹铸。前后差官寻访,多是不晓事体,张皇惊扰,私铸之家避犯禁之罪,不肯指引采取。又矿铜侧近民居,惧见官中兴置炉冶,各相蔽固,并称无铜,所差官员又不尽心多方求访,遂使铜宝不能兴发。须议专委通干之官,密切求访者。
右具如前。欲牒绛州管界巡检孙借职,仰细详前项事理,只作界内巡警名目,遍至四县,多设方略。先且诱赚得民间私卖铜器一两件,然后询求出矿之家,及细问烹炼之法,须使奸民不能隐蔽。或须要私铸之人指引烹炼,即设权宜,许其免罪,或别加酬奖,务要求出铜宝,不为民间藏闭。候见次第,密具公文回申,无至张皇误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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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一七·河北奉使奏草卷上
◎札状二十一首
【乞许同商量保州事札子〈庆历四年八月〉】
臣准敕差充河北转运按察使,伏见河北骄兵作过,见据保州,招之未肯开门,击之未能速破。诸将集于城下,而进退攻取未有定计。臣今偶被奖擢,俾当繁使。至于应副粮草军需之类,皆有司之常事,臣虽竭力供职,未足以称陛下用臣之意。臣今欲乞每遇军马攻讨招抚应干保州事宜,许臣与田况、李昭亮等同共商量施行,庶几愚虑,有裨万一。如允臣所奏,乞特降圣旨札子付臣,及乞札与田况等。今取进旨。
【举官札子】
臣近蒙圣恩,擢备任使。臣勘会本路州县至多,甲马甚众,比于三路,最号繁难。况今兵据保州,河决德、博,虏人对境,未测事宜。当此之时,以臣非才,骤当重责,苟一败职,所系非轻,须借众能,庶可共济。臣今有奏举下项官吏五人,伏乞朝廷特赐勘会本路州县阙员及有成资满任阙处,各与差除,以备缓急勾当。庶几职务办集,不至败误。今具姓名画一如后:
一、前知长垣县、著作佐郎黄贽。臣前任滑州通判日,与贽县境相邻,熟闻其政治之迹。本人近准敕移知大宁监。窃知长垣县系祗应北朝人使,有例免得远官。臣今欲乞下审官院及开封府会问,保明本官实曾祗应人使,及合免远官体例,特除一河北路通判差遣。
一、权兖州掌书记龚鼎臣,有词学,明于吏术。历官六考,有举主,磨勘循资,今又成一考,见有举主。臣今欲乞检会本人考第、举主,特改转一京官,除注河北路签判、知县差遣。
一、新授舒州团练判官徐玉,为性明敏,有吏干,晓民政。其人新授官,未赴任。臣今欲乞特除一河北职官或知县差遣。
一、太庙斋郎姜潜,有文行,通晓民间利病,熟知河北事宜。臣今欲乞特除一河北路县令或主簿差遣。
一、试国子四门助教李边,有胆勇材武。本因白身效用,捉贼得功。臣今欲乞特除一河北县尉差遣。
右谨具如前。臣所奏举黄贽等五人,如蒙朝廷擢用,后犯正入己赃及不如举状,臣并甘同罪。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乞不亲教阅札子】
臣近准中书札子节文:“河北宜选转运使二员,密授经略之任,使其熟图利害,阴为预备,仰不住遍行巡历,所到据城壁并烽火台防城,动使、家事、衣甲、器械,一一觑步,仍躬亲于教阅处试验兵士鞍马次第者。”臣偶以不才,被此责任。若乃询究军民之利害,相度山川之险要,斡运刍粟,建易城寨,以至按察将吏,廉其否臧,营办工材,督治器甲,如此等事,乃是朝廷密授臣经略之职,敢不尽心!至如躬亲教阅,此则主兵之官日行常事。兼臣本司自有职事,凡于军政既不精专,而又所至州军一岁不过一两次,暂时按视,难尽精详,纵欲处置改更,未必皆当。况主兵之权,贵于统一,侵官失职,于理非便。臣今欲乞除点检城壁、器甲,并依中书札子内圣旨指挥外,所有转运使、提点刑狱司等躬亲教阅一事,乞更不施行。如允臣所奏,乞明降朝旨。
【乞许转运司差兵士捉贼】
当司准枢密院札子节文:“奉圣旨,令真定府路、定州路、高阳关部署司各行移文字,与合行本路管辖军马、州军,今后每遇勾抽系路分管辖军马,候见本属部署司文字,即得起发。并札付河北都转运司,亦仰依此指挥。”
右谨具如前。当司近因巡历至邢州,据赵州宁晋县乡兵都头管用德状及口称:“缉得昨来北京走却壮城兵士强贼一十一人,见在赵州赞皇县窝藏,乞差使臣兵士,指引前去掩捕。”臣寻为本州及侧近地方巡检、县尉并在磁、州会合,见捉打劫武安县贼人次,侧近应急别无巡检使臣可差。又缘近准上件枢密院札子,转运司差拨兵士不得。偶值宣抚使富弼到邢州,遂具状乞就差使臣兵士,已差殿直高惟正带兵甲前去掩捕次。臣看详近降枢密院札子,盖为大段起发兵马,须候部署司勾抽,不欲令他司侵主兵之权。事要统一,敢不遵行。臣欲乞今后遇有强恶贼人之处,巡检、县尉地分遥远未能救应之间,许令转运司于就近州军勾拨兵士一二百人,以来应急掩捕。所贵不致透漏强恶贼人。其余大段起移兵马,即依近降枢密院札子指挥。如允臣所奏,乞降付本司及部署司施行。
【奏州盗贼事】
今月十日,准枢密院札子:“邢州驻泊都监胡承泽奏:‘近准枢密院札子,监逐大名府、磁、相、邢、州巡检等捉杀贼盗者。今有贼人徒伴杀并到军贼头刘贵首级,并前后捉杀获共七人外,只有三两人见已杀并散。相度更不消臣监逐收捉,欲乞却归邢州管勾本职公事。候旨。’奉圣旨,令河北都转运司相度指挥讫奏。”
右臣昨自到任,累据北京、邢、、磁等州节次申报:“军贼或十人、十五人至二十人,在西路数州之内惊劫人户,掠夺递马并乡村生马骑乘,倏忽往来,不辨头首姓名及每火人数。”寻根问得元有杀巡检、县尉军贼刘贵一火,及近日大名府走却壮城兵士九人,共两火,略知姓名。虽曾捉杀得数人,然其余党昌炽愈甚,或旋合火伴,或胁逐村人,到处一二十人,动成群队。臣今月九日,巡历到州南,准本州巡检走报称:“有军贼十四人,打夺临界马递铺。”同时又据磁州申:“武安县军贼二十人,入县衙斗敌,伤着兵士及烧却草市。”当日又据权巡检、殿直高惟正申:“邢州沙河县,九月一日,有贼一火打劫村民史秀。”至十一日,臣离州,至故城马铺,又闻前面马铺有贼四人,白日骑马带甲群行过往,向东鸡泽县。贼势如此交横,其巡检、县尉等并各未见向前捉捕。臣虽已一面催促巡检、县尉等,及牒逐处并力掩捕,及体量巡检、县尉内有畏懦不能捉贼者,续乞替换行遣次。不委胡承泽妄有申奏只有三两人未获,意欲速罢捉贼差使。兼臣曾召承泽问,当口称奉宣监捉,本不令躬亲捉杀。兼宣抚使富弼已权差供奉官武永孚、内殿承制魏辛等,充邢、五州军捉贼。方今盗贼势虽未衰,其胡承泽,臣已牒令却归本任去讫。
【乞一面罢差兵士拽磨】
右臣准中书札子:“访闻昨来石待举擘画酒务,内令兵士拽磨,所贵省得草料。转运司寻依此遍下诸州军施行讫。今仰立便指挥只依旧用驴子拽磨,仍具因依闻奏。”臣今检取到元初一宗行遣公案,勘会得庆历三年十一月九日,转运使张沔因巡历到保州。本州通判石待举擘画申请,乞更不差磨憔驴子,只以厢军兵士推磨,所有转运使张沔寻依所申行下。今来朝廷指挥,仰疾速止绝。本司相度即日已是秋深,磨憔踏曲罢多日,兼又保塞乱兵才息,若非时急,行出上件指挥,深虑扇惑小人,别致引惹。欲乞直候来年将及踏曲之时,只作本司一面行遣,依旧却差驴子,所贵不至张皇引惹。谨具状奏闻。
【奏李昭亮私取叛兵子女】
右臣近巡历至保州,访闻得部署李昭亮昨因保州开门后入城,将云翼第九兵士妻女分配与诸州军军员等。本为是作乱兵士妻女,配与军营,要行戒励。却于其中拣选军人女子,先自将入昭亮本家及手下兵士。使臣、通判官等递相仿效,亦各私取归家。军民传闻,道路喧沸。其李昭亮等知臣觉察举行,遂却转递出外,即日未知去处。寻据定州通判冯博文状陈首,称收得长行许秀女一人。臣等勾到许秀女子小姐及元传送兵士杨遂、王在共三人,已牒送真定府通判王鹏,于本府置院推勘去讫。谨具状奏闻。
【乞推究李昭亮】
准中书札子节文:“奉圣旨,冯博文为陈首特放,更不置院推勘。如更有官员使臣等将带却保州作过兵士人口往本家者,并许陈首,亦与放罪。仰本处依前来体例,配与军员收养者。”
右谨具如前。当司昨为真定府、定州等路部署李昭亮身为大将,不能统辖,致得保州兵士作乱。及朝廷累降敕榜屈法招诱,叛卒方肯归降。既城开之后,其李昭亮转帖号令诸军不得私取人口并财物,却先将叛卒女口私入本家。当司为见李昭亮忝为大将,不恤国家忧患,幸此乱兵,利其妻女。当司职在按察,理合举行,遂当面询问李昭亮,其人妄称不曾收得。及通判冯博文处,亦有一人,知臣觉察,遂急送保州陈首。当司为要见得李昭亮处私取叛兵士女口归着,遂勾追冯博文处许秀女一人及转送兵士等,于真定府差官置院根勘,本为要李昭亮私取手下叛兵妻女归着。今准中书札子内上项圣旨指挥,欲乞除冯博文特放更不推勘,及其余官员使臣等未发觉者并许陈首外,其李昭亮身为大将,不忧国家,幸此乱兵,私取妻女,其情理不轻,况已发觉,无容自首,伏乞许臣根勘,见归着,奏取敕裁。兼本司已牒推勘院,令疏放冯博文处许小姐,及催促根究李昭亮私取人等,早行结绝,未得断遣缴送当司,以凭看详闻奏去讫。伏缘当司职在按察,今来若举察辖下官吏,未容根究,便行疏放,即按察之司,是为虚设,今后官吏作过者,无由纠举。伏乞朝廷特赐详察。谨具状奏闻。
【乞不诘问刘涣斩人】
臣近知吉州刺史刘涣新到保州,因点检军资库,有虞候张吉无礼及擅开金银笼子,不伏知州指挥,已行处斩讫。窃闻前转运使张沔曾具奏闻,深意朝廷别致疑惑。况保州新经兵乱,河北士卒素骄,处置权宜,难依常法。伏乞朝廷不更诘问,所贵不致引惹。今取进旨。
【乞不令提刑司点检赏给】
臣近准枢密院札子节文:“河北诸州军将来所支厢禁军赏给折支,奉圣旨,札与转运、提点刑狱司疾速分头遍行点检。”续准宣头节文:“今下河北转运使副、提点刑狱、朝臣、使臣,候到逐处将赏给物色,若是估价尚高,便仰重行估计。其札子、宣头,并不得下司者。”臣伏详朝旨,本为赏给之物不可亏损军人。又缘士卒素骄,亦须镇静。故每于赏给文字,多令不得下司者,盖虑张皇,却生引惹。今若只令转运司点检,即可以因巡历名目,每到州军自合点检仓库,因便于军资库内检点。如此,方可不至张皇。其提刑司自来不管钱谷,忽至州军,却入军资库点检,即兵士皆知朝廷畏惧军人,特令点检。如此,却成引惹。又虑诸州军见自来提刑不管钱谷,忽要入军资库,不肯应副,则须明言有朝旨点检赏物,又全违不下司之意。有此事体不便,伏乞朝廷专责转运使一面点检准备。况臣累准朝旨指挥,丁宁严切,已各行下诸州军,及见巡历,因便点检。亦恐州军数多,南郊渐近,遍到不得,即乞密委本州通判等就点检。所贵不至张皇。如允臣所奏,乞明降圣旨指挥,更不令提刑司点检。所贵别不张皇引惹。取进止。
【保举王果】
右臣等伏见前知定州、皇城使王果,移知密州。或闻朝议罪果昨攻保州之日,伤中兵士数多,及纵兵掠夺南关人户财物,所以降移差遣。臣等体量得昨来保州兵士作乱之初,便欲自南门突出,赖果领兵力拒,守得南关,贼既不能奔突,遂闭城门。兼初闭门之时,尚可斩关而入,为诸将心不齐一,致果不能独进。其兵士伤中人多,盖是果能得士死力,奋勇争先,虽有中伤,寻各完复。其后累降招榜,贼众扌蔡城投降,亦因外兵攻围,示以必取,贼知穷蹙,方肯听命。果之力战,不为无助。其南关人户财物,乃是招收两指挥初作乱之时,先自南关劫掠,然后入城。果到南关,只令兵士于招收叛卒营内就其粮米,兵士或得些小物色,多是叛卒遗弃之物。然东关人户,亦不免劫掠。昨来保州城开之后,两关人户皆有状称劫掠财物不少,足明因乱被劫,不独南关。盖缘王果为性刚勇,奋不顾身,但务尽忠,不恤毁誉。若朝廷当用兵伐叛之初,罪先登效命之将,使冒矢石中伤者被责,而避贼不战偶无伤中者得迁,窃虑赏罚失中,无以劝戒。兼臣昨因巡历至沿边州军,访闻军民嗟愤,皆以果当被赏,而不意被责,累经本司及宣抚司陈诉举留。伏望朝廷审察爱憎之言,保全忠勇之士。其王果,伏乞特与清雪,复一河北沿边重地差遣。所贵下协军民之议,激劝将吏之心。谨具状奏闻。
【保明张景伯】
准宣头节文:“磁州奏:‘据武安知县张景伯申,今月六日,有军贼约二十余人入县,围却县城,有守把兵士三十余人于县门楼上相射,贼人中箭后便急出往城西草市,打劫刘简家财物,乞指挥收捉去讫。’奏闻事宜,令河北都转运司疾速体量诣实。如是上件贼人曾打劫县城里面人户财物,所有本县官员,仰依近降指挥取勘施行。并下提刑司火急指挥,应干系地分都同巡检使臣及捕盗官等,仰立便部领兵甲弓手等会合捉杀,须管败获。所乞权差兵士百十人防护县城,即仰转运司疾速相度差拨讫奏闻者。”
右谨具如前。当司勘会,先据磁州状申,今月六日,有军贼二十余人入武安县内打劫,被知县张景伯部领守把兵士于县门楼上相射,贼人中箭,出往城西草市内打劫刘简家财物。粘逐前去,值夜捉贼不获,乞差巡检、县尉会合捉杀,及乞于诸县添差守把兵士,及权差义勇防把。当司寻遍牒都大捉贼徐夔,及地分巡检、县尉等,分头捉杀。及牒磁州,差兵士义勇,量支器甲,防守县城。相次据徐夔及沙河县令申,斫到贼头一个。及胡承泽申,永年县百姓杀头二个。又据磁州申,活捉到军贼张一人,斫到徐木大、赵二头二个。其余并是元被贼人驱虏去递铺兵士及百姓等。并各诣逐处首身讫外,即目磁、之间,别无贼盗。当司体量得上件贼人元初于武安县打劫,被知县张景伯与兵士三十余人用命射中贼人,致其溃散,因此徐夔等接势收捉斫杀,方得尽静。其武安县吏,难议更行取勘。谨具状奏闻。
【乞罢郭承知邢州】
臣近日伏睹差郭承知邢州。臣自蒙朝廷差充转运按察使已来,前后累准密降不下司宣头、札子,令常用心体量辖下官吏。臣细详朝旨,本为河北于天下诸路最为用武之地。曩因北虏通和之后,弛备多年,一旦恐有事宜,百事堕废。朝廷悔鉴前弊,故先慎择官吏,务欲修整颓纲。昨准宣头节文:“一十九州军择人久任外,其余州军长吏,令中书门下、枢密院选差。并下转运司体量大小文武官不堪其任者,不得容庇不才,因循不切纠举,却致临事阙误。”朝廷留意河北,丁宁切至如此。加以近自保州兵乱之后,至今民尚虚惊,军情未帖,相次顺安军、瀛州、安肃军、卫州、通利军等诸处,不住骄兵扇摇结构。当此之际,臣实不意选差郭承为河北长吏。承顷知澶州,引惹修城兵士几至作闹。去年差来河北将兵,臣在谏院,曾极论列,寻罢知相州。贪秽之状,狼籍多端,又为按察使张р之奏论,罢为北京部署。今者移陕西,迁延不去,又以邢台委之。当河朔多事,朝廷丁宁留意之时,承累任不离河北。不审其人果以何能,当此慎选?承庸劣贪秽,奴厮之材。若以曾效仆使之劳,不忍废弃,岂无闲处可畜养之?况邢州北连镇、定,控扼西山,军马所屯,人民繁富,御戎镇俗,尤须择吏。万一乏人选差,止得中常之材,尚胜承。伏望朝廷顾惜河朔名藩重地,不使庸劣小人坏之。其郭承,伏乞特赐指挥罢去,邢州别选差人。取进止。
【再奏郭承】
臣昨睹朝廷差郭承知邢州,已曾具札子奏论,乞别选差人,至今未奉朝旨。臣昨因准中书札子权知成德,自邢州经过,见其城壁严整,居人繁富,不惟为朝廷惜此名藩重地,兼痛惜一城军民将罹其毒。仍采问得邢州之民,自闻朝廷差下郭承,其上等人户各诉免行户,及欲逃移他郡。缘承久在河北,其赃秽之状人尽知之。窃恐朝廷未知民情不悦如此,谨再具奏闻。取进止。
【乞将误降配厢军依旧升为禁军】
当司近牒真定府、定州等路部署司,取索昨来保州分配作过兵士人数。寻准部署司公文,分析到一宗分配兵士人数,内二千一百六十五人配诸州军禁军,一百九十八人配诸州军厢军。臣昨因巡历到通利军,勘会本军分配,系保州分配来兵士,共九十人,内八十人配禁军武卫指挥,十人配厢军威边保节指挥。寻体问所配禁军兵士八十人,并是城中作过,杀戮吏民,劫夺财物,污辱良善,靡所不为。其人等并各配禁军指挥,仍升得军分。其十人配厢军者,元在保州城外巡警,闻城中兵乱,遂投定州,别不曾作过。当分配之时,却责以擅离地分,降配诸处充厢军。仍体问其人等为见城中作过兵士却升得军分,亦累曾经知军出头,有状声冤,称无过降作厢军。本军不敢接状,然亦以其人等怨忿,不敢差使功役,只与闲慢处窠坐羁縻。当司看详部署司分配保州兵士之时,升降之间,显是倒置。今来通利军威边等兵士,被作过之人升得军分,事相形比,不得无言。今若先其无事之时便与措置,尚全大体。若万一渐形怨忿,别起事端,至时难为镇静,不免改更,则转更引惹骄兵生事者。
右具如前。当司虽子细体问得上件降充威边保节等厢军事节,盖虑引惹,又不敢亲唤本人取问分配因依。今录白部署司元牒,分析到厢军人数,头连在前。欲乞特降指挥下真定府、定州等路部署司,分析元降配诸处兵士元系是何指挥,及坐何等过犯降配。若会问得与当司体问得事理不别,即乞将降配厢军人数,只作因南郊该恩赦,却与升为禁军。所贵于事稍允。伏乞早降指挥。
【乞一面除放欠负】
臣窃见自来每遇南郊赦敕,除放天下欠负,朝廷虽示恩恤,而有司未尝奉行。是致天下常有积年欠负,累经赦宥,除放不得。使破败逃亡之人传子至孙,摊在亲戚干系人等,追扰陪填,不胜其苦。臣究其弊,盖为先降《天圣编敕》内,欠负官物该恩除放者,须得诸州军及转运司节次保明申奏,送三司并理欠司定夺。经历官司既多,则往复问难,拖延日月。故每一次赦恩除放则未能了当者,盖由关防太密,经历处多,使赦宥之恩拥隔不能及下,而官司胥吏反为骚扰之资。臣伏睹今年赦书节文,内所该欠负官物特与除放者若干项,内若干项并特与除放,内一项即令本属及转运司保明闻奏。切缘虽申奏下三司、理久司,即不免往复问难,拖延日月,使除放赦恩不时及下。臣今欲乞除赦文内一项元指定令保明申奏者依赦施行外,若干项系赦恩特与除放者,并许转运司子细勘会,先行除放讫,一面申三司及理欠司,乞行点检。如敢夹带不合除放之人误行除放者,其转运司官吏,并科违制之罪。况三司、转运司,俱是掌钱谷之司。其转运司尤以聚敛为功,只患刻剥太过,虽不经三司覆验,必不敢滥行除放。如允臣所请,乞特降指挥下诸路,申明赦文内令保明者并须申奏,其余特与除放者,许转运司除放讫,申三司。今具画一如后:
一、应乾兴年已前,诸州军帐内,有桩管诸色欠负年深;及累经界分登带,不见年代名件,见无家业抵当;及正身亡没、配流不在,摊在妻男及干系人处理索,自来催纳不行者,不以有无侵欺盗用,并特与除放。此一项,臣今欲乞先行除放讫,申三司。
一、今日已前,诸色欠负官物并于干系十保人处摊理,元不显侵欺盗用者;或虽是侵欺盗用,本家并干系十保人内有委实见无抵当者,并仰本属及转运司保明闻奏,当议特与除放。此一项,臣今欲乞依赦文保明申奏。
一、应陕西、河东诸般纲运般送衣甲器械等,缘路死损却官驴骡,并磨擦、损折、渍污及去失匹帛,系剥纳亏官钱,元不是侵欺盗用者,并与除放。此一项,臣今欲乞先行除放讫,申三司。
一、应天下州府军监县等应干系节级手分,自来有失行遣催纳官物,并误行支遣,委不是启幸侵欺,见行摊纳者,并与除放。此一项,臣今欲乞先行除放讫,申三司。
一、应庆历三年终已前,诸道州府军监人户,先因灾伤支借过贷粮草斛斗,除纳外见在欠数目,并特与除放。此一项,臣今欲乞先行除放讫,申三司。
一、应庆历三年已前,诸处夏秋因灾伤倚阁税数,并特与除放。此一项,臣今欲乞先行除放讫,申三司。
一、应今日已前,幕职州县官在任及未到任亡没者,如曾借过月俸,并特与除放。此一项,臣今欲乞先行除放讫,申三司。
一、应诸般启幸隐陷税租,今日已前,已根磨出累年积欠数目,见行理纳者,并特与除放。此一项,臣今欲乞先行除放讫,申三司。
一、应羊纲死损亏折斤两,别无欺弊者,并特与除放。此一项,臣今欲乞先行除放讫,申三司。
一、应江淮、两浙、荆湖、福建、川峡等州军监,并黄河在京肆排岸稍工、兵士,牵驾纲船般运物色,内有少欠,元无欺弊,见克折请受者,并特与除放。此一项,臣今欲乞先行除放讫,申三司。
一、应诸处有水火损败官物,及纲船遭风水抛失不虚,及贼偷盗,勘会分明,别无欺弊者,并特与除放。此一项,臣今欲乞先行除放讫,申三司。
【乞真定府分骁武兵士别作指挥】
臣勘会昨准河北宣抚使司指挥,真定府骁武、云翼共五指挥各以五百人为一指挥外,共亻赞并出九百三十七人别为两指挥。本司已依所降枢密院札子,未敢分擘,先具分擘团并人数闻奏,听候朝廷指挥去讫。臣检会昨准宣抚司札子,下河北诸路分并指挥,兼令转运司应副木植、人工,修盖营房。其诸处各为少阙材木,未曾修盖营房,仍未及分并指挥之间,已准枢密院札子,令奏候朝旨。以此诸州兵士指挥,各未曾分擘,营房亦未敢修盖。惟有真定府一处,为有见在木植甚多,于未降到札子已前,寻便依准宣抚司指挥,踏逐到营房地,支拨一色新好材木,修盖到营一座,即今将欲了手。元指定作骁武兵士,各为住营内人多屋少,多是两三家共住一间,经夏暑雨存住不得,为见官中修营分擘指挥,人各欣然,遂其私便,各自用功修盖,全不曾催督,只及月余,已相次了手。窃虑朝廷元降札子指挥内,有七百人已上处方许分擘,今来骁武三指挥各只是六百四五十人已上,以此不令分擘。又虑朝廷不见得本府骁武兵士已共力兴工,盖成好屋,今若却不令分擘,即恐兵士已指望上件营房屋住,顿然失望,于军情不便。伏乞朝廷特赐详察。其诸州军,即须候奏得朝旨,分定指挥,方得兴盖营房。其真定府一处已盖了营屋者,伏乞早降指挥,许令将骁武兵士分擘为一指挥,于新盖成营内居住。所贵下顺军情,别不生事。仍乞检会部署司前奏人数,早赐施行。取进止。
【论永宁军捉获作过兵士札子】
臣近据永宁军捉获作过兵士,已曾具结集作过因依闻奏讫。盖以河北屯聚兵马虽多,自来未有威名将帅镇抚,而卒士骄狠,相习为常。昨自保州变乱之后,安肃军、卫州、通利军等处,相继结集不已。只如今来赵牧等,本亦别无酷虐情状,只是偶然柬试不当。况自有部署、转运、提点刑狱司等处,自可依公论诉,岂得小不如意,便谋结集?以此见虽是官吏乖方,亦由骄兵好乱。臣伏见有唐骄兵逐帅之祸起自河北,始务姑息,养成大患。况今河北为国家重地,事之利害所系不轻,尤宜远虑周思,防微杜渐。今官吏败事,偶宽责罚,未至失刑。若骄兵过示姑息,一启其端,则他时有不可制之患。昨保州之事,知州、通判并遭杀害,其余官吏各重行责降,至今保兵自为得志,动皆引以为言。而即目统兵之官,亦自始以为戒,军威日削,士气益骄。今永宁之事,亦因兹而驯致也。其赵牧等虽为可罪,若便重行黜责,则河北骄兵结集,窃恐自此渐多,开启其端,养成后患。以此而言,赵牧等可罪之人诚不足惜,所可惜者朝廷事体也。其赵牧等,欲乞候断讫作过兵士,且与移一河北邻近依旧资序差遣,不使骄兵得志,而后患转滋。必欲更行移降,事朝旨定,逾时亦未为晚。
【乞放行牛皮胶鳔】
臣累据辖下州军状申,为创造添修兵器,乞牛皮、筋、角、胶鳔物。勘会本路见在常是全然阙绝,民间虽有禁法,合逐旋纳官,及点检帐历,亦全无人户纳到数目。亦曾闻奏及申三司,乞自京师支拨。又为京师诸库各称亦是数少,或累申奏,不曾支得,纵或支下,亦数目不多,应副使用不足。其诸州军,又为上下催促造作甚严,每于难得之中,或时支得些小,不暇柬择好弱,兼更使用不足,须至减料那融,只且备数修创,仅能成器,全不堪用。今河北一路兵器万数,虽然不少,而精好堪用之器十无一二。臣究其弊,盖为皮、角、筋、胶难得之故。臣因勘会自来国家明有禁法,民间筋、角须尽纳官,河南胶鳔又不许过河北。既有此禁,便合民间更无兵器。今河北见管义勇十七万有余,人人自有私弓弩,此是官司明知其数者。更有不系义勇之家,例有弓弩不少。其筋、角、胶鳔从何而得,能致弓弩如此之多?以此见国家禁法未便,只是禁得官中绝无,民间不能禁止。臣今有起请擘画事件,伏乞朝廷特赐详度。如允臣所请,乞赐施行,庶得今后更不专仰朝廷辍那支拨,而物料渐有,兵器可精。今具画一如后:
一、未兵兴以前旧制,民间自死牛,皮、筋、角并中卖入官,量为三等支价钱。其不及等者退还百姓,及许客旅贩卖,官中置场收买。当时公私却不阙少。自兵兴后来,改法甚严,人户自死牛马,皮、筋、角限半月赴官送纳,许人陈告隐藏者支赏。自有此指挥,后来人户绝更不曾经官送纳,亦无人告首隐藏者。岂可二年之内,举河北牛马全然不倒死?以此足见改法之弊。盖其抛死牛马,已是下民之苦,更不支得价钱,令人户白纳,及更令陪钱于官司使用了纳,又令尽底纳官,绝却民间使用,以此民不为便。缘此等物,各是民间要用之物,陈告又支赏钱不多,所以各相蔽盖,无由发露。今年虽亦许破官钱收买,缘已有上项尽底纳官之条,民若不纳官而中卖,即是违禁之物,以此收买不得。臣今欲乞却依《天圣编敕》及前后旧条,许人户自死牛马,皮、筋、角中责入官,分为三等支钱。不及等者退还本主,及置场收买客旅兴贩者。如有及等皮、角,不中官卖,即许人陈告。如此,所贵却似旧日,公私各获济用。
一、臣体量得河北私置弓弩并无河南过者,胶鳔只是河北自有。盖沧州大海,出鱼不异南方,及塘泊之中鱼亦不少,河北人民并能煎鳔,出处只百十文一斤,自来民间公行。官司只是黄河不放过南胶外,本土胶鳔,州县无人点检禁绝,民间取足使用,但官中自禁耳。臣今欲乞沧州及瀛、保等州相度置场收买,必然大段易得。窃虑议者犹恐官既收买,则民间公行,因此北界为不便。况今官虽不买,民间亦不曾禁,北人从来不借南界贩鳔,岂闻无弓使用?以此言之,不足疑也。
右谨具如前。所有牛皮、筋、角等,臣只见得本路利害,仍乞更下诸路转运司相度利害。取进止。
【再乞放行皮角】
臣近为兵兴以来改法,禁绝民间牛皮、筋、角等,令人户尽底直纳入官,因此却致官中阙绝使用。后来虽亦许破官钱收买,缘已有上项尽底纳官禁法,民若不纳入官却于官场中卖,即是违禁之物,致人户不敢赴场中卖。乞却依《天圣编敕》及前后旧条,许人户自死牛马皮、筋、角中卖入官,分为三等支钱。其不及等者,退还本主,及置场收买客旅兴贩者。所贵却似旧日,公私各获济用。曾具利害札子奏闻,至今未奉朝旨。臣近体问得河东路亦为禁止牛皮、筋、角已来,阙绝使用,近已却依旧放行,即今河东大段有牛皮、筋、角等使用,甚为利便。勘会本路合修兵器万数不少,自来累据诸州乞支物料,本司只是牒逐处拘拦使用,及申奏乞自京支拨。检会只自今年正月后,诸州所少牛皮、筋、角等七万一千余事件,累次申省乞支拨,及令逐处拘拦自死者使用。据诸州军所申,即云无可拘拦,乞行支拨。及申奏乞支拨,即准省牒,又却令逐处拘拦。空烦行遣文字繁多,积压下未修军器万数,终是无由了当。况今见行之法,其弊易见。禁民令尽纳,则绝无纳者;置场收买,则民碍法不敢中卖。兼河东近已放行,甚见其利。欲乞朝廷检会臣前奏札子,特赐详酌,明降指挥,许依旧法。令人户将三等牛皮、筋、角入官中卖,支与价钱,及许收买客旅兴贩者。其不中等者,退还本主。所贵公私各获济用,不至时时紊烦朝省,乞行支拨。及不空费文移,令逐处拘拦,虚积压下未修军器,久远深为不便。今取进止。
【乞展便籴斛斗限】
当司近准三司牒,为便籴斛斗,仰依《编敕》,至三月终住便,更不展限者。当司勘会沿边军储事大,累年斛斗,入便不敷。庆历元年,只便到八十五万;二年,只便到四十五万;三年,只便到一百四万。今年方遇丰熟,正是好行入便之时,价例比去年大段低减。兼每年客人虽有斛斗,不肯便行入中,须待体探年岁丰俭,及伺候官中价例高低,常至三四月间,方始猛来入中。今若只于三月尽顿然中止,即边储大段阙误。况元抛四百余万斛斗,即今全未籴得。莫州元抛二十万,方籴便到一万二千有余;信安三十万,方便到四千有余;霸州一十九万,方便到三千有余。其余大约似此,全未及数。只指望四五月间,趁逐入便。若便及省司元抛数目,只及四百万石,不得一年约支之数。若顿然住却,必见大段误事者。
右谨具如前。伏乞朝廷特赐详酌,体认河北军马粮储事大,兼累年便籴不前,趁此年丰价贱之时,且乞依常年便籴,至五六月已来,只便及省司元抛数目即止。兼自有便籴已来,年年展限,客人以习惯其事,皆广为计置,直候依常年四五月方来入中。今若只于三月止住,即不惟全无入中,致阙乏误事,兼恐赚误客人,向后无由入中。伏乞特下三司,许令且依常年体例,候籴及元数,别听朝旨。仍乞速降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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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一八·河北奉使奏草卷下
◎札状二十首〈附书一首牒二首〉
【乞置御河催纲】
臣伏见沿边镇、定等十六州军,每年入中斛斗,并支在京一色见钱,自来不止全仰沿边入中,亦于近里州军计置斛斗,从御河漕运输边,所以军储不阙。近年废却御河运船,不曾般运,只借沿边入中。加又京师近岁难得见钱,客旅交钞无价,虽于沿边多添价例,终亦入中不前。近里州军却合相兼计置,然须先修运路,俟漕运路既行,方敢近里储积。今有擘画事件:一、乞复置御河催纲二员。一、乞将见行三说新法地分与沿边见钱籴州军,分为两番,更互入中。所贵漕运通流,边储易备,在京亦省费见钱之半。今具利害画一如后:
一、点检本司帐历,系管御河堪好粮船一千八百只,见在只有三百余只,内一千五百只不知所在,自来不曾点检。见差官二员根磨寻觅,至今未见归着。其见在三百余只,每年亦全不曾般运斛斗,只是杂般虚名占使。盖由御河催纲废罢,后来纲运无人提辖,致得纲梢偷减,拌和湿烂,损恶却馈边之粟,因此转运司渐废漕运之利。殊不思若只仰沿边入中,则在京广费见钱。在京钱少,则沿边亦难入中。兼昨本司近据广信军通判蒋贲擘画,求得江南配来船匠打造锁伏船,比旧船减省得物料人工,又可以封锁,不令偷拌,已打成一只,甚见利便,见今广谋打造次。臣今欲乞朝廷却复催纲二员,一员依旧于大名府,一员于乾宁军,渐用新船,兴行漕运之利。
一、勘会沿边十六州军元系见钱便籴外,近里大名府等七州军近年已许客人三说入中。然二法不可并行。若两处钞价苦相争,即客人只就近里入中,〈盖沿边全少土居斛斗,皆借近里〉
〈客人贩去中官。〉若沿边价高有利,即近里少人肯入,以此二法并行夫便。臣今欲乞将见钱、三说二法,分为两番,一年于沿边见钱入中,则近里权住三说,次年于近里行三说,即沿边权住见钱。若近里入中而权住沿边,斛斗无所往,官中便籴必多。若沿边隔年一入,则京师减费见钱之半,不至滞却客钞,则沿边入中亦必多矣。若明立二法分番,示信于客人,则久远不劳朝廷改法,自可省得见钱,边备亦易计置。然近里沿御河州军用三说,本要输边,则须先修运路,故先乞复催纲二员也。
右谨具如前。臣所乞复置催纲及籴便利害,伏乞朝廷特赐裁度。如允臣所请,即更有约束条件,候朝旨别具奏闻。
【乞催纳放外税物】
臣等近睹赦书节文:“应今年系灾伤处,已经体量见欠税物,未得催理,奏取指挥。”当司勘会本路一十二州军各系水灾人户,已委官体量到合放税数,具帐申奏。其放外税物,并是见在苗亩上合纳税数,若更行减放,则奸幸之人枉有拖陷省税,又元计度军储失备。已具状奏闻,乞将第四等已下人户依赦取奏朝旨外,第三等已上人户放外合纳税物,乞许依例催纳,至今未蒙指挥。当司今再将合纳、合放税数勘会,合放税数已及七十四万余石束贯外,合纳尚有四十余万。若更行减放,即恐无名虚放数多,军储大段失备。况今年河北大丰熟,二三十年未有如此丰岁。其系灾伤地分已尽数检放外,合纳税数若于丰岁更行除放,即恐军储失备。将来岁不常丰,或小遇不熟,及缓急阙乏,不免却烦科敛。臣等今欲乞朝廷检会本司前奏,特降指挥,其第三等已上人户除已放外合纳税数,乞依例催纳外,第四等已下人户放外合纳税数,仍乞与免支移折变,只令纳本色或见钱,则优幸已多。所贵赦恩下及贫民,上户不至侥幸。兼即今输纳是时,如允臣所请,乞速降指挥。今取进止。
【乞置弓弩都作院】
当司勘会近曾擘画,乞于磁、相州置都作院打造兵器,已蒙朝廷依奏,及差到监官等,见催促磁、相州盖造营房作院,及抽柬工匠打造一色精好器械次。切缘磁、相二州只是铁作院,所有弓弩元未曾别有擘画。当司今相度得西山一带所产弓弩良材甚多,自来系相州盘阳务采斫,应副诸处使用。今欲乞就近于邢州置都作院一所,专打造一色好弓弩,久远甚为利便。盖缘弓弩二物,于兵器之中最难打造,尤要精专,至于煎胶、披筋,各有法度,燥湿寒暑有日时,制造迟速之间,若一事不精,遂不堪用,兼亦不久易损坏。见今诸州军弓弩,造作之时既皆草草,造成不久寻复损坏,又须从头修换,一番修换未了,一番已却损坏。即目诸州并不暇打造新弓弩,只是终年修换,旧者积压,无由了绝。有打造成后,不曾经使,已修三五次者。修换既频,转不堪用,虚费人功物料,久远误事不细。其弊如此,盖由散在诸州打造,工匠及监官皆不齐一,本司亦难为点检故也。若蒙朝廷许置都作院,即选得专一监官,柬择精好工匠,制定工料法式,明立赏罚,可以责成,兼亦易为点检者。
右谨具如前。所有磁、相州铁作院,并今来起请弓弩都作院,创置事初,合立规法。欲候朝旨,许置弓弩作院,创置事一就,条列续奏,乞赐指挥遵守施行次。伏乞早降指挥,谨具状奏闻。
【乞再定夺减放应役人数】
臣勘会辖下州军使州院节级前后行,并通引官、客司、书表司等,并各于元定敕额人数外,有影占上等人户。前转运使张р之等,遂令诸州军据元额合留人数外,剩占之人并减放归农。虽减得人数不少,其如当时逐州行遣不一,或不问户等高下从下名减放者,或有于下名之中柬上等人户影占之人减放者,或有不问节级前后行只柬上等人户减放者,遂致减放之后,不绝词讼。近累据减放公人等过状,却乞收叙。又缘诸州减放事体不一,若尽据减放之人却行收叙,则显违先降敕条额定之数。若全不收叙,则又有前行节级系名多年者,难尽不收,亦有州军经减放,往往辄已行收叙者。臣等兼检会日近虽有条贯,前行不免里正,然额外人多,终是不便。若额外手分无贿赂乞觅之幸,则不可使其更当两役;若有贿赂乞觅之幸,则不当额外剩置人数。以此而言,只合依敕额为当。窃以事既干众,必欲州县久远遵行,则须乞自朝廷明降指挥,庶为定令。臣等今欲乞特降朝旨申明元定人数,许本司遍取辖下州军见管人数及已减放之人,衮同依入事年月上名下次排连,从上据敕额元定人数存留外,截下额外之人,不问户第高下,一时减放。如此,则年深上名却得收叙,额外尽减,又不违敕条。内有州军元定人数全少,后来户口增盈,及公事委实繁多之处,乞许本司差官定夺,量与添人,具数闻奏,立定为额。庶绝词讼,兼可永久遵行。取进止。
【乞不免两地供输人役】
近又准中书札子节文:“知保州刘涣奏,欲乞朝廷相度沿边州军应系两地供输人户,比附一州军内人户,量与减免州县色役。奉圣旨,宜令转运司勘会闻奏。”本司方行勘会相度次,续再准三司牒:“伏乞朝廷指挥,内有界河北两地供输衙前、两地人户,全放归农,只令输纳税赋。奉圣旨,依所奏施行。”臣勘会沿边界河以北百姓,虽有两地供输虚名,其税赋已经太宗皇帝朝全放,即今只于北界纳税,唯有差役,则两地共之。今若全放界河北人户差役,即是税赋、差徭全不属中国所管,既不能赋役其民,即久远其地亦非中国之有。此事所系利害不轻。又缘放免界河以北人户归农指挥元不曾降下,本司相度只是朝廷下三司直降下沿边施行。已行之事虽失难追,然昨来所放只是衙前、客司第一等人户差役,所有以次户第等诸般差遣,窃虑人户援例别有词说,及边臣更有奏请,乞不与施行。其刘涣起请,亦乞更不施行。取进止。
【再乞不放两地供输人色役】
臣勘会本司近准三司牒:“为臣寮起请沿边乞减放两地供输衙前,及系自京支下官物,并令三司差军大将管押前去,及系外州军支拨者,即令支下州军差衙前人管押赴逐处。奉圣旨,依奏施行。”臣看详臣寮所起请上项三节事理,内减放两地供输衙前,及般运官物令支下州军差衙前管押,此二事甚为不便。其两地供输人减役一节,本司累曾具不便利害奏闻,近因程琳有奏,已蒙朝廷行下,却且依旧差役。外有般运官物令支下州军差衙前管押,此一事,盖是元起请臣寮不见得本司逐时支移官物次第,所以不详利害。切缘河北一路沿边州军,每年所用丝、绵、绸、绢、见钱等数目不少,并只出在瀛、沧、德、博四州,每遇边上州军少阙,即本司于此四州支拨,无有虚月。若一一并令此四州衙前尽应副沿边诸州军,即衙前人数有限,官物般运,长无虚月。其四州本处亦各自有重难差遣,要人差使。若如此施行,不待久远,只年岁间,立见四州衙前破荡尽,及逃亡避役,有误缓急,沿边阙绝要用之物,般运不前。况自去年河水决溢,德、博二州人户灾伤贫困,及系灾伤地分,破败场务甚多,正是衙前人等困乏不易之时,尤宜存恤。臣今相度,若令沿边州军各自般运,则每年转数不多,若一切令此四州应副沿边州军,则大为繁并。臣今欲除自京支与沿边纲运不多,乞令自京差军大将外,所有本路支般官物,并令沿边且依久来体例般运。所贵各得均济。今取进止。
【乞重定进纳常平仓恩泽】
臣等勘会本司近为诸州军有人户进纳常平仓斛斗,检会到元降敕命内定到等第恩泽太优,比省仓进纳军储数目全然数少。窃以募民入粟,鬻以官爵,盖是国家权宜不得已之事。苟遇军须阙乏,不欲科率人民,权许兼并之家进纳,诱以官爵,盖备一时缓急之用。其常平仓,乃余力惠民之所及,岂容兼并之家缘此侥幸恩泽?兼虑豪民见常平仓纳物不多,见得恩泽,一向只就常平仓进纳,更无进纳军储之人,失权宜鬻爵之本意。本司为见有此不便,曾具状申奏,乞增起常平仓进纳物数与省仓进纳一般。所贵杜绝侥幸,兼不妨招诱进纳军储。具状申奏多日,至今未蒙降下指挥。后来累准提刑司牒,诸处渐有人户进纳常平斛斗,盖为恩泽侥幸,所以人户各来进纳。本司为已有申奏起请乞增数目,见听候朝旨,已各牒逐处,且令未得受纳,伺候朝廷降下指挥。今再具画一常平仓并省仓进纳军储数目、酬奖次第,伏乞朝廷比类裁酌,体认本司见止住人户进纳,伺候敕旨次。乞早降敕命指挥。
【乞条制催纲司】
当司近准朝旨,已差太子中舍贾熊充潮、御河等催纲。伏缘御河运路不修,催纲职事久废,是致催纲兵梢,因缘作过,偷减官物,迟滞行程。所过州军任意截拨舟船,所经地分随处拆拽钉板。因此于一千八百只纲船内,失却一千五百只,至今根究,不是踪由。盖因自来全阙关防,不严条制,而致兹积弊也。今已蒙朝廷却置催纲,所有合行起请事件,今具画一如后。伏乞朝廷特赐裁酌,降下本司及提辖、催纲司等处,遵守施行。所贵革绝自来纲运积弊。
一、自来纲船利于杂般,多将未及年限粮船故意损坏,及虚有申报,退作杂般船。既充杂船之后,多是妄称不堪行运,便行毁拆。或于沿河孤迥村落地分,故意损坏靠阁,便于本处拆拽堆垛,枉破兵、梢看守,有至三四年者。兵、梢恣于村坊作过及偷卖钉板,提辖、催纲司元无拘辖,无由点检。欲乞起今年已后,打造到三百料粮船,每二十只为一纲,同用一字为号,并造年月,刻于船梁额上,用官火印记讫,给与纲官、梢工主管。团成一纲后,不得辄更分破。所贵见得年限远近,不敢故意损坏及妄行毁拆。
一、粮船每只以三百料为率,逐船所用钉板小大名件既已一般,欲乞令催纲司将三百料船所用钉板名件一一开坐,雕为印板,每差梢工给帖之时,头连一本旋凿钉板大小数目给与,令据数交割主掌。如遇损坏,合行拆拽,即却据元数钉板名件送纳,或有少数,并勒梢工陪填。如遇行运之次,损坏不堪,即仰申报本地分官司检覆,亦据元数拆收,立报催纲司指挥,因便舟船附带,令元主掌梢工于造船场依数交纳,出给收附。仍令造船场纳讫,据数关报催纲司照会施行。所有合退作杂般船者,亦须依刻记造成年月先后资次,拨充杂般,不得隔蓦将新好船拣退。仍每纲据少数,却以新船拨填足数。
一、自来提辖司支拨纲船般载官物,至逐处下卸了,其空船便被沿路州军恣意截拨诸般不急使用,因此积弊,散失数多,不能拘辖点检。今欲乞指挥沿河诸州军不得专擅截拨,遇有合般载官物,并申提辖、催纲官。梢工候见提辖、催纲等司文字支拨,方得装载行运。如违,各乞重行勘罪,官员奏罚。
一、御河等水并无风波走射险阻,其地里行程,可以制定。自来上下水,空重船亦有程限,但无关防点检之法。今欲乞委转运司,将通利军下至潮河,西尽顺安军,地理远近,所至沿河州军,立为程限,牒与提辖、催纲司。每遇转运司有合般运斛斗,抛拨下数目,装发粮船,即令提辖司具装发去处至下卸州军,除装卸各给十日限外,沿路地里,指定行程,帖与纲官、梢工等,及一面牒催纲司依程催促。仍令提辖司预先将簿照会行程约度,合到下卸地头月日,续便支拨,或令回载官物,或令转载向下行运,亦便牒与催纲司依程催促。如是下卸后并无官物般载,即仰乾宁、大名两处就近赴催纲司岸下系泊,祗候差拨。所贵纲运无由散失,住滞作弊。
一、所有帐籍文簿,今欲乞令提辖、催纲等司各置簿三道。一置纲船都历一道,抄上都大舟船数目、逐纲依字号只数、造成年月、主捉梢工姓名开坐。如有退拨充杂般,及损坏拆拽,及新收充填数目,亦一一开坐转计。每半年一度造帐,供申转运司。一置装发勾朱簿一扇,具逐纲只数、纲官姓名、装卸官物数目月日,依程限抄上催促。候下卸了,勾凿了毕,逐旋关报照会。一置修拆簿一扇,每遇合修舟船,即上簿拘管,取索造船务修补日限,上簿催促,候修了勾凿。如合毁拆变转,即先具合拆数目上簿,候拆了,赴造船场纳毕,取到收附,于催纲司呈验,开落勾销。仍于都历上照会开落,每遇转运使巡历,并须子细点检。
右谨具如前。当司起请催纲司条件,只是规矩大纲,更有合行事件,乞令催纲司续次申举。其催促行程,点检官物,拘辖新旧舟船,及拆修除破等事,并委催纲司专切管勾。所有支拨舟船,应副般运,即申提辖司总领。仍令本路转运司逐时点检,如有违慢,并乞严行断决,其情理重者,仍乞奏取敕裁。所贵上下遵行,久远漕运通流,不至误事。
【乞免差人往岢岚军筑城】
臣近准朝旨,令于河北差兵士二千人往岢岚军修城。本司寻曾奏乞于闲慢路分抽差。今奉枢密院札子:“奉圣旨,如委实人数不足,即仰抽差一千人者。”虽蒙朝廷许减一千人,伏缘本路除祁、瀛、定、雄、霸等州见阙修城兵士外,近又节次据沧、博州状申,为河水泛涨,向着紧急,乞差人夫兵士应副功役。本司为辖下例各阙人,已牒沧州,如河水大段泛涨,令应急量差人夫功役,博州即见于诸州军铲刷,例各无可抽差,方欲奏闻,乞朝廷于邻路抽差应副次。今准朝旨,令依前降指挥,于近便州军应急抽那。臣非不知河东、河北俱系边防路分,若本路实有兵数不少,臣亦岂敢自私一路,妄有占留?只缘本路实为阙人处多,今若朝廷须令差拨,即将辖下见役处罢役那往岢岚,纵河北事有阙误,缘臣已有奏请,朝廷必未深罪。其如于事有阙,在臣之职,不敢不言。况今年黄河水势不类常年,即今五月,已泛涨如此,将来夏末秋初,必大段涨溢。本司方别具奏,乞于京东、西路差人次。兼本路役兵多,惟河上及修城、西山采木等处各有人数。河上既不可抽那,若抽河北修城兵士与河东修城,又两地事体不异。而西山采木,盖为即今诸处分擘七百已上人禁军别立指挥,各要营房,及敌棚楼子防城器用,并是紧切不可阙用之物。若不于逐处功役内抽人,即辖下例各别无闲占之人可差。伏乞朝廷更赐体恤,且乞令河东路一面应副岢岚功役。谨具再奏闻。
【再奏】
臣近准朝旨,令本路差兵士一千人往岢岚军修城。臣已再具札子,奏乞占留。其本路黄河及修城、采木紧切功役浩大,及阙人次第,已具前奏札子。臣伏详朝廷指挥,令于近便州军应副铲刷。勘会本路与河东近便,惟有成德军最近。其路出土门,经天威军、平定军至并州,又出天门关,经宪州、飞鸢军入洪谷,方至岢岚,约一千五百余里。据明镐元奏称,向去二十二个月方了。今纵河北差一千人往彼,远涉一千五百里山险到彼,卒未了当,将来冬月,岢岚苦寒,役兵各须归营歇泊,令一千人往来三千里苦寒山路,必致大段逃亡作贼。况北虏纵有事宜,必先河北,河北重地,莫如定州。今定州所修城池,将元计工料及见役人数,亦须五六年方了。今若更抽减人往河东,即河北完缉御备,全然弛废。况除定州外,瀛、雄、祁、霸等州修城处,亦须向秋,兼用强壮,一二年内,期可了当。本司非不能张皇事体烦黩朝廷乞人,盖以北虏即今别无事宜,一二年间,幸可渐次了当。今岢岚修城功限比定州全小,路分事宜紧慢又与河北不同,亦未销得远涉三千里于紧切处抽人。所有德、博黄河,今年水势甚大于去年,今春朝廷差到河上兵士,全少如去岁。若旦夕逐州更有申报,须至烦朝廷乞人外,所有诸处修城功役虽见阙人,本司亦当斟量事体紧慢,只于本路渐次修葺。惟乞朝廷体恤,更不抽拨往别路,庶免本路阙误。其抽差一千人札子,臣亦未敢施行。取进止。
【乞选差文臣知定州】
臣等伏见知定州李昭亮已抽赴阙,见阙知州。定州控扼西山险要,于河北三路最为重地,军民政事、边鄙机宜,须借通才方能办集。况即今北界见于界首兴建寨栅,及于银坊口侵占疆封。处置之间,或须应变,镇抚之术,尤要得人。况河北比于陕西四路,事体甚重,今秦、渭、延、庆并用文臣。伏乞朝廷特于文臣两制已上,选差一员知定州,或便兼部署,或别差武臣充部署。所贵委任得人,边事有备。取进止。
【乞与闻边事】
臣昨蒙朝廷选擢差充河北都转运使之日,授到付身不下司札子,云:“河北宜选有文武才识转运使二员,密授经略之任,使其熟图利害,阴为预备。”以臣非才,诚不当文武才识之目。其如朝廷责任之意,然而必欲密为经略,熟图利害,则须外详边鄙之事,内不为朝廷所疑。竭虑尽心,犹恐不副委寄。检会去年定州军城寨,为北虏于石臼子口侵入内界,卓立铺屋,本寨为地分不属沿边安抚司,遂依例申报转运司。无何,安抚司并不勘会不系地分,便发怒妄奏军城官吏不合申转运司,乞行取勘。又蒙朝廷更不照会,便下转运司诘问军城官吏。赖本寨引执元降敕条分明,臣与本寨主等偶免罪谴。其不属安抚地分,合申转运司者尚如此,其他沿边系安抚司地分,固不得与闻矣。昨来北虏于安肃军北欲移界标南侵,边臣既承例不以事报转运司。臣心不能安,因以手书问知军侍其浚,浚亦不敢答。又昨臣寮有起请复支保州沿边巡检兵士口食者,是臣本路本司职事。窃闻本为小人上言,不识事体,乞不下转运司,朝廷因此只下程琳一面相度,臣竟不得与闻。臣既亲蒙密授经略之任,使其图利害,为预备,而外则边防之事了不闻知,内则不足为朝廷取信,而本司职事亦不得与议。平日无事之时,尸禄而居,尚当忧愧。况闻近日边鄙频有事端,飞狐界上兴立城栅,渐贮甲兵。又于银坊、冶谷以来垒石为城,包侵南界,大役人夫,卓立堡寨。窃虑向去沿边别有事宜,臣既授上件札子内委任之意,凡事不可不知。兼臣体问得旧日边上州军事宜并申转运司,只自通和后渐废。臣今欲乞应系沿边事宜自来申报安抚、部署司者,亦乞令逐州军申报转运司。所贵稍得与闻边事,至于储蓄粮草,修城池器械,亦量酌事体紧慢,不至乖方。其间愚虑或有所长,更冀裨助万一而少副委任之意。如允臣所请,乞明降指挥。取进止。
【再奏与闻边事〈庆历五年五月〉】
臣近曾奏为先授朝廷密旨,令熟图河北利害,阴为预备。然边防事意,元不与闻,乞今后沿边事宜并令申报转运司,至今未奉朝旨者。臣伏以转运使虽合专掌钱谷,不与兵戎,然河北事体不同他路,故授之密旨,常使经营。况今沿边知州、武臣,不过诸司使、副已下,其通判,即是常参、初入京朝官等。臣被朝廷责任,比沿边知州、通判,故不为轻。下至机宜司手分,亦是转运司所差,并得尽闻机宜事,臣之本司独不得与。且臣愚虑,非欲侵边臣之权,揽事多管,以招罪累。盖臣所职粮草钱帛蓄积之备,其赋敛缓急,须量边事紧慢,以至按察沿边将吏能否,亦要知其处事如何。伏望朝廷细详元降不下司札子内事意,及比类沿边通判、初入京朝官等,许本司今后与闻边事。所有沿边申到事宜,即不得直便行遣文字,苟有所见,须令密具奏陈,不得下司漏泄。如此,则本司得知边事缓急,凡于计置准备,不至紧慢乖方,而又愚见苟有所思,亦得少裨万一。取进止。
【乞令边臣辨明地界】
臣伏见近日北虏于四望口起立寨栅,至于银坊、冶谷以来侵过南界,垒石为城寨等事。窃以北虏创立寨栅,已违誓书。然犹在彼界内,可以佯为不知,不须紧问。兼万一中国却合有兴修去处,可以引彼为词,以塞问难。虽然如此,亦当早为预备,便合于界首分明界防,彼亦必更南侵,事既造形,理须杜渐。其如朝廷选任非人,从来以定州一路付与李昭亮。其人昏懦而不晓事机,虽有勾当事人,并不能先讠探得起寨事端。及已立了寨栅,又不能预防侵界之患,直至囚捉了巡边指挥使汤则,侵了银坊以南边地,大兴人夫,垒立城寨,至今终亦不能辨理疆界,拒绝侵凌。窃以北虏号为犬戎,自古畏强欺弱。今若便示以怯,不争于初,则必更引其贪心,别有侵扰,养成事体渐大。而不与之争,则为患不细;争之,则必起事端。惟在即今速为处置。据今事体,不烦朝廷,只委边臣,自可了当。然汤则被囚之后,亦不闻别有擘画。至今侵界立寨等事,但闻婉顺止约,彼既不听,亦别无谋。臣近体问得往年雄州西北,亦曾为北戎侵界,立数处铺屋。当时边臣葛怀敏,力以公牒,往来争辨,拆却铺屋,北人竟不敢争。况今来所侵南界百姓见耕种田中,地界分明,易为理会。今来已蒙朝廷差王德基知定州,其人久在雄州,颇谙边事。伏乞早降朝旨下边臣,速令止绝,辨理地界,早见分明。兼军城西北山路险绝,银坊等口皆可出兵,我于此口扼其险要,是中国必争之地。彼于今日侵得此一二十里,则险固在彼矣,他日行兵,是彼可以来,我不可往之势。以此言之,尤不比河东阳武、天池等处侵地,便因循不争。伏乞朝廷早赐指挥王德基,如婉顺止约不得,即须力与论辨。仍乞令检会雄州安抚司等处往年曾拆却铺屋行遣,令依此相度施行。所贵边防不生他患。取进止。
【乞差武卫人员】
臣昨权成德军日,为屯驻淄州武卫第六十六指挥兵士高林等乞替,曾有札子奏闻。寻蒙朝旨,以京东一路所管武卫不少,例各差在别路屯驻,奉圣旨,札与臣详此照会者。臣寻作本府行遣,备录圣旨,告示本营知委讫。臣今勘会上件武卫兵士共六百三十一人,并无正辖官员,只有权管副都头四人,并是往年曾在信安军作过之人。及本营虽有正军头、十将等八人,亦并是曾在信安军作过之人。部辖此六百人思归之卒,久远深不为便。伏乞朝廷检会,早赐自京选差有心力、能部辖正副指挥使,及逐都正都头。所贵可以部辖久远,别不生事。臣亦密体问得权管人员姓名因依,今具如后:
一人,军头刘绪。三人,右十将孙荣、田荣、蔡斌。
已上四人,元系本州武卫第九指挥内军头及右十将。昨于庆历三年十一月内准州帖,准步军司牒,权充第六十六指挥副都头勾当,并未曾正授。宣其人等,各系曾在信安军作过之人。
一人,军头韩筠。七人,左右十将:四人左,徐吉、贺进、谷兴、段千;三人右,王清、丁用、楚兴。
已上八人,亦元系本州武卫第九指挥将、虞候、承局。昨于庆历三年正月内授州帖差到,于庆历四年四月授步军司帖,正充六十六指挥勾当。亦系曾在信安军作过人数。
右具如前。所有上件武卫兵士高林等,当京东武卫刺面排定军分之时,独此一指挥累次纠合陈词。今来准密院札子告示后,虽不敢别有词说,然此一军兵士已是累日扇摇,人数既多,又无正管人员,只令曾作过人权管,深为不便。伏乞朝廷特赐允臣所奏,早与差补有心力正、副指挥使及军头等部辖。
【乞住买羊】
勘会河北自前不曾配买羊畜,自西事已来,分配于河北收买。窃见京师羊畜有备,准三司指挥,截住榷场上供羊纲,于西路州军牧放一万六千余口,至冬深死却五千余口。所有今年人户配买羊已上京送纳讫,却亻赞下榷场羊纲在邢、等州牧养,窃虑冬深,枉有死损。臣等相度剩数羊纲见在河北州军牧养,只以尽数上京,自可供用得足。乞今后河北特住配买羊数,委得公私俱利。仍乞今后京师羊少,却于陕西依旧配买。取进止。
【乞条制都作院】
当司检会,近蒙朝廷依奏,差到磁、相二州都铁作院监当使臣二员,各已赴任讫。所有作院、工匠营房盖造,亦已了毕。当可见拣选辖下州军内打造得兵器精好处取样,及于本路军器库内拣选往时经使旧兵器内试验精利者取为样。及申三司于南北作坊检会工课料例,及于辖下抽拣工匠,令都作院依样打造次。伏缘本路铁、炭,出自磁、相二州。自来诸州军不以远近,并于磁、相般请生铁,差占衙前,枉费脚乘,般于不出炭州军,广破官钱,买炭变炼。及散在逐州军打造,监官多不得人,加又当司巡历地分阔远,每年内不过各到得一次,往往有不及到处,难为点检。不惟虚破人工物料不少,兼更造成不精器械,久远有误使用。今来已蒙朝旨许置都作院,若制置得久远不废,本路兵器必皆精好,其利甚博。伏缘创置事初,合有诸般规式,今具画一如后,伏乞朝廷特赐敕命指挥。所贵久远官吏遵守施行。
一、都作院所造兵器,其闲杂不急名件,欲乞并不得打造。只令打造一色切要使用之物,箭头、甲叶、枪、剑、手刀等,候打造成,于本州军内送纳。仍令别作一项封桩,专准备缓急支与合要州军,除许转运司支拨,本州不得专擅使用。所有其余闲杂之物及修补旧器械,并令诸州军量留工匠自造。
一、本路转运、提刑共四员,欲乞每次季轮一员专至都作院点检,将前季工课文字磨算。造到兵器,候见数,即依数点检试验。内手刀及剑,每一百口内抽拣三二十口,用甲叶或堕钱斫试纲刃。箭头亦于每一百个内拣三二十个,安入箭干,用铁甲、硬弓弩试射。枪亦试验钢刃。如是枪刀剑刃软、卷、缺,及箭头尖卷、镡折,甲叶长阔厚薄不依斤重者,并勒专工匠等陪填打造,及等第区分。
一、都作院逐作工课,欲乞依本州作院起置工课文历,监官与本州知州、通判、都监依例签押及旬呈。如是一任内造到兵器,经转运、提刑点检,并无拣退,各得精好,即乞据造成万数,批上历子,理为劳绩。内本监官将见监一任,理合入差遣得替,优与先次点差。如任内更有知州、提刑、转运三人保举,即乞与转官酬奖。如逐季点检拣退三分已上,并画时取勘,奏乞重行朝典。如知州、通判、都监,候一年终,如拣退三分已上,亦乞等第责罚。如拣退二分,本监官乞许本司量罪勘罚。如拣退不及分数,即工匠干系人等,许点检官员酌量勘断。
一、河北一路诸州军作院,欲乞且令依旧,内合行造作及合减罢者,乞许当司相度施行。候年岁间,都作院打造兵器各及万数,可以应副诸处使用,即将诸州军作院工作及旧有监官处,渐次减省。
右谨具如前。所有上件画一事理,更乞朝廷特赐详酌。如得允当,乞降敕命指挥下本司及磁、相州都作院及提点刑狱司等处,遵守施行。
【奏北界争地界】
准密院札子节文:“北界于银坊城创修寨垒,侵占南界。奉圣旨,令程琳、河北都转运司、提点刑狱司擘画,如何理占拆去者。”
右谨具如前。当司勘会,昨据定州军城寨申:“银坊城南冶谷口,有北界兵马创起寨子。当司寻具闻奏,乞下沿边安抚司施行。自后虽知安抚司曾与北界公文往来,至今未曾拆去寨子。又缘自来安抚司边机文字不曾关报当司,不见得安抚司逐度说何事意,如何占理,及不知北界却以何词为答。今来已立寨子,贮畜器甲,及防戍之人不少,事势已成,窃恐难为追理。盖是边臣从初失于违慢,当其建寨未成之时,不早争占,及建寨虽成未贮甲兵之际,又不能拆去。今已纵成其计,却欲理会,必须费力。兼当司全不知北界与沿边往复意度,见行体问,候见次第,或有管见,别具奏闻次。谨具状奏。
【论契丹侵地界状〈庆历五年五月〉】
右臣伏见北虏近于界首添建城寨,及拘囚定州巡兵汤则,侵过银坊、冶谷地界等事。窃闻朝廷至今未有分明严切指挥,令边臣以理争辨。窃料朝廷之意,必谓争之恐有引惹之虞,此乃虑之过而计之失也。夫虏性贪狠,号为犬戎,欺弱畏强,难示以怯。今杜之于早而力为拒绝,犹恐不能;若纵之不争而诱其来侵,乃是引惹。况西山道路,有三十余处皆可行兵,其险要所扼,在于军城、银坊等路,为彼夺据而不争,则北寨、王柳等口,渐更来侵,岂能争矣?是则西山险要,尽为彼夺。一日使虏以大兵渡易水,由威虏之西平陆而来,以奇兵自飞狐出西山诸口而下,则我腹背受敌之患,不知何以御之?此盖兵法必争之地也。且与人为邻敌,而自弃险要,任彼夺据而不争,虽使我弱彼强,尚须勉强。何况势钧力敌,又违誓约,而彼曲我直乎?臣谓朝廷所以然者,盖由未察虏中强弱之形,而不得其情伪之实也。
臣又见朝廷常有惧虏之色,而无忧虏之心。夫忧之与惧,名近而意殊。忧者,深思极虑而不敢暂忘;惧者,临事惶惑而莫知所措。今边防之事,措置多失其机者,惧虏之意过深也。若能察其强弱之形,得其情伪之实,则今日之事诚不足惧,而将来之患深有可忧。奈何不忧其深可忧,而反惧其不足惧!且戎虏虽以战射为国,而耶律氏自幼承其父祖与中国通和之后,未尝躬战阵,遭敌,谋臣旧将,又皆老死,今其臣下如贯宁者,无三两人。宁才不及中人,已是彼之杰者,所以君臣计事,动多不臧。当初对梁适遣使河西,使与中国通好,及议和垂就,不能小忍以邀中国厚利,乃与元昊争夹山小族,遂至交兵,而累战累败,亡人失马,国内疮痍,诛敛山前,汉人怨怒。往时虏杀汉人者罚,汉人杀虏者死,近闻反此二法,欲悦汉人,汉人未能收其心,而虏人亦已怒矣。又闻今春女真、渤海之类,所在离叛攻劫,近才稍定。方且招辑败亡,修完器甲,内恐国中之复叛,外有西夏之为虞,心自怀疑,忧我乘虚而北袭。故于界上勉强虚张,囚我巡兵,侵我地界。盖其实弱而示强者,用兵之诡计。故臣谓苟能察其强弱,知其情伪,则无不争之理,何必惧其不足惧哉!
自国家困于西鄙用兵,常虑北戎合谋,乘隙而动。及见二虏相失而交攻,议者皆云中国之福。夫幸其相攻为我之福,则不幸使其解仇而复合,岂不为我祸乎?臣谓北虏昨所以败于元昊者,亦其久不用兵,骤战而逢敌耳。闻其自败衄以来,君臣恐惧,日夜谋议,通招丁口,柬募甲兵,处处开教阅之场,家家括粮马之数。以其天姿骁劲之俗,加以日夜训练之勤,则其强难敌矣。今虏国虽未有人,然大抵为国者久无事则人难见,因用兵则将自出。使其交战既频,而谋臣猛将争能并出,则是夹山一败,警其四十年因循之弊,变骄心而为愤志,化惰卒而为劲兵,因屡战而得骁将。此乃北虏之福,非中国之福也。此臣所谓将来之患者也。然二虏势非久相攻者也,一二年间不能相并,则必复合。使北虏驱新励之强兵,无西人之后害,而南向以窥河北,则又将来之患大者也。
臣虽不知朝廷顾河北为如何,但于本路之事,今年较去年,则亦可见。去年以前,河北官吏无大小,皆得举材而择能,急于用人如不及者,惟恐一事之失计故也。自今春已来,差除渐循旧弊,凡干敏之吏熟于北方事者,举留奏乞,百不一从。不惟使材臣能吏不劝而殆,亦足见朝廷不忧河北之事办否也。至如废缘边久任之制而徙刘贻孙,以王世文当冀州,李中吉当广信,王中庸当保州,刘忠顺当邢州,如此数人,于闲慢州军尚忧败政,况于边要之任乎?臣愚以朝廷不以北事为忧,则又怯惧如此;既日惧矣,则于用人之际双若忽而不忧,此臣之所未谕也。臣闻虏人侵我冶谷,虽立寨屋三十余间,然尚迟延,未敢便贮兵甲,更伺我意紧慢。若不及早毁拆而少缓纵之,使其以兵守之,则尤难争矣,此旦夕之间不可失也。至于汤则,亦闻囚而未敢杀,此亦不可不争。臣愿陛下但以将来之患为忧,不忘此事,用人之际,革去旧例而惟材是择,勿听小人之缪谋,勿于忠良而疑贰,使得上下毕力,庶几渐成御备。至于目今小事,未销过自怯惧。夫事之利害,激切而言,则议者以为太过;言不激切,则听者或未动心。此自古以为难也。况未形之事,虽曰必然,而敢冀尽信乎?伏望陛下留意听纳,不以人废言,则庶竭愚瞽,少裨万一。谨具状奏闻。谨奏。
【自劾乞罢转运使】
右臣检会转运司近为相度顺安军塘泊水口子,与杨怀敏等所奏颇有异同,议方未决。近准枢密院札子节文:“臣寮奏乞今后近塘泊州军人户地内芦苇等,并不得采取。及自顺安军以西渐近西山,水难潴聚,今即不往开治。及乞今后В占却人户田土,即将官地给还人户,或估计价钱,给付等第。奉圣旨依奏,仍令本路提刑田京专切管勾者。”臣伏见国朝之制,河北转运使皆领都大制置屯田使之名。兼臣赴职之初,被朝旨密授经略之任。以此见朝廷差选之际,其任非轻,于臣职分之间,所责尤重。至于塘泊边防利害之事,皆其职也,职堕其守,咎将安归?岂有亲蒙密授轻略之旨,身领都大制置之名,而烦朝廷别委他官专切管勾?则臣之不才,不能任事,不待弹劾,可以自知。况臣将及期年,绝无绩效,考其常课,已合黜幽,又以不才,失其本职。且都大制置岂是假人之虚名,苟非其人,自当易去。岂可容不才之人尸位,移本职于他司,使臣偷安,实难自处。伏望圣慈据臣不才失职之状,降授一小郡差遣,庶以警劝在位之人。臣无任祈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具状自劾奏闻,伏候敕旨。
【论河北财产上时相书】
某顿首启:仲春渐暄,伏惟相公尊体动止万福。某不佞,少以文章言语自任。而顷备谏诤之臣,得与朝廷论议。当中外多事,天子急于听纳之时,不以为愚,而屡加奖擢。及得宠太过,受恩太深,则自视区区素所任者,不足以报万一。故方欲勉强不能,以图自效。而蒙相公不以为不才,而择天下诸路中最重之地以授之,而责其所为。当此之时,自宜如何可以塞责?及临职以来,迨将半岁,龌龊自守,未知所措。非敢怠也,诚有说也。至于山川险易、城寨屯防、边陲守备等事,是皆河朔之大者,朝廷已委枢密富公经画之矣。而本司之事,自不为少,凡自河以北州军县寨一百八十有七城,主、客之民七十万五千有七百户,官吏在职者一千二百余员,厢禁军马、义勇民兵四十七万七千人骑,岁支粮草钱帛二千四百四十五万,而非常之用不与焉。其间事目之节,利害之源,非详求而审察之,不能得其要。前张р之等急于举职,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其兴利除害便于事者极多,而时有失于不审、更改过繁而涉于苛碎者。故自继职以来,遵其所长,戒其所短,凡事关利害者,慎之重之,未敢轻议。今半岁矣,官吏之能否,公私之弊病,粗已得其十七八。而又取其事涉苛碎纷繁而下切患之,有司自可改复不烦朝廷处分者,先以次第行之,乃暇及于其他。然其事系利害,有司不敢自决,必当上闻者,其类甚多。而久之未敢干朝听者,不惟自疑于不审,诚虑朝廷鉴р之等前失,不能尽信其说而必从之。今慎之久矣,得之详矣,苟有所请,实有望于见信而从之也。
凡河北大事,富公经营之外,其要不过五六。其不可为者一,其可为者四五耳。虽皆有司之事,然朝廷主张之,则能行;不主张之,则亦不能为也。自古邦国财产之利,必出山泽。古《传》曰:“山海,天地之藏也。”自两汉以来,摘山煮海之利,必归公上。而今天下诸路山泽,悉已榷之,无遗利矣。独河北一方,兵民所聚,最为重地。而东负大海,西有高山,此财利之产,天地之藏,而主计之吏,皆不得取焉。祖宗时,哀闵河北之民岁为夷狄所困,尽以海盐之利乞与疲民,此国家恩德在人,已深而不可夺者也。西山之长数百里,其产金、银、铜、铁、丹砂之类无所不有,至宝久伏于下,而光气苗磺往往溢发而出地,官禁之不许取,故舍此惟有平地耳。河北之地,四方不及千里,而缘边广信、安肃、顺安、雄、霸之间尽为塘水,民不得耕者十八九。澶、卫、德、博、滨、沧、通利、大名之界东与南,岁岁河灾,民不得耕者十五六,今年大丰,秋税尚放一百万石。沧、瀛、深、冀、邢、、大名之界西与北,咸卤大小盐池,民不得耕者十三四。又有泊淀不毛,监马棚牧,与夫贫乏之逃而荒弃者,不可胜数。大山大海之利既不可取,而平地堪出财赋者又有限而不取,其取者,不过酒税之入耳。其入有数,而用度无常也。故虽研、桑之心计,舍山泽与平地,不能为之。此所谓不可为者一也。及其用有不足,不过上干朝廷,乞银、绢而配疲民,号为变转尔。此近年之弊也。然若能择官吏以办职事,裁侥幸以减浮费,谨良材精器械以助武备,因贵贱通漕运而移有无,如此之类苟能为之,尚可使边防粗足而京师省费,用此冀裨万一。而皆有弊病,理须更改事目,委曲非书可殚,敢具其大纲,列于别纸。伏望特加省览,察其利害,或其所说不至大乖戾,望少信而从之,俾毕其所为。若夫尽其所为而卒无成焉,则不待朝廷之责,而自当劾去。若其有以裨万一,则何幸如之。伏惟聪明,少赐裁择。不宣。某顿首再拜。
【访问逐州利害牒】
当司勘会辖下州、军、县、镇地里阔远,户口、财赋、兵甲甚多,逐处官吏所见公私利病,窃虑当司巡历未到之间,无由一一询访,须议专行公文者。牒具如前。事须牒某州,候到,仰遍牒在州及外县、镇官员。内有见得本路及本职务不便事件及民间弊病,可以兴利除害者,并密具文字子细条列,直赴当司投下,以凭看详可否。
【五保牒】
当司检会辖下诸州军近年不住申报盗贼群火极多。盖缘盗贼必先须乡村各有宿食窝藏之处,及所得赃物常有转卖寄附之家,然后方能作贼。所以自来每有群盗惊劫,及至官司捕捉,又却分散不见踪迹,卒难寻觅。盖为乡村不相觉察,致得奸盗之人到处便可容隐。兼检会《准户令》:“诸户皆以邻聚相保,以相检察,勿造非违。如有远客来过止宿,及保内之人有所行诣,并语同保知。”虽然有此令文,州县多不举行。昨因巡历到通利军,问得旧来常有盗贼逃军为患,近岁黎阳、卫县各将乡村之人五家结为一保,自结保后来,绝无逃军贼盗,公私简静,其利甚博。须议专有施行。
右具如前。当司相度邻聚相保之法,是国家见行敕令,于公私甚利。然今既举行,若县令非才,不能制驭公人胥吏,则勾追搔扰,未见其利,先为民害。以此当司未欲一概遍行指挥,今且于辖下诸县柬选知县、县令公明材干可以差委者,先次施行。数内某官见知某县事,须实封专牒某官,候到,请详前项事理施行。当司所录去合保次第,只是大纲,若更有合从彼处民便,别加增损事件,亦请一面增损施行。仍请先具如何施行次第,公文供报,无至张皇卤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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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一九·奏事录
〈自治平二年六月十一日已后。其曰“追书”者,乃已前事,忘其月日矣。〉
【论孙长卿为台谏所劾事】
孙侍郎长卿罢环庆路总管,拜集贤院学士,为河东都转运使。台谏交章论列长卿守边无状,宜加降黜。中书以长卿无败事,昨因朝廷起孙沔于致仕,欲委以西事,而长卿以岁满得代,无过可黜。而台谏论奏不已,最后贾中丞二章,六月十一日进呈。上厉声曰:“已行之事,何可改易!”臣修奏曰:“臣等不为已行难改。若朝廷果是除授不当,能用台谏之言改正,足以上彰陛下从谏之圣。至于臣等能不遂非而服义,改过不吝,圣贤所难,亦是臣等好事。但以长卿除授不为过当,若曲从台官之言,使彼衔冤受黜,于理岂安?故难行也?”韩公曰:“自陛下亲政已来,台谏所言,施行者少。外人之议,谓致人主有所谏之名者,是臣等之过。若其言有可行者,臣等岂敢不行?直以长卿无过,难徇言者滥行黜罚耳。”上皆然之。上又曰:“人言台谏夺权。”臣修奏曰:“此则为陛下言者过也。朝廷置台谏官,专为言事,若使默然,却是失职。苟以言事为夺权,则台谏无职可供矣。”
【辨蔡襄异议】
蔡侍郎襄,自给事中、三司使,除礼部侍郎、端明殿学士、知杭州。初,上入为皇子,中外相庆,知大计已定矣。既而稍稍传云有异议者,指蔡公为一人。及上即位,始亲政,每语及三司事,便有忿然不乐之色。蔡公终以此疑惧,请出。既有除命,韩、曾二公因为上言:“蔡襄事出于流言,难以必信。前世人主以疑似之嫌害及忠良者,可以为鉴也。”臣修亦启曰:“或闻蔡襄文字尚在禁中,陛下曾亲见之乎?”上曰:“文字即不曾见,无则不可知其必无。”臣修奏曰:“若无文字,则事未可知。就使陛下曾见文字,犹须更辨真伪。往时夏竦欲陷富弼,乃先令婢子学石介书字,岁余学成,乃伪作介与弼书,谋废立事。书未及上,为言者廉知而发之。赖仁宗圣明,弼得免祸。至如臣,自丁母忧服阕,初还朝时,有嫉臣者乃伪撰臣一札子,言乞沙汰内官,欲以激怒群阉。是时家家有本,中外喧传。亦赖仁宗保全,得至今日。由是而言,陛下曾见文字,犹须更辨真伪,何况止是传闻疑似之言,何可为信?”上曰:“官家若信传闻,蔡襄岂有此命?”
【独对语〈八月十四日〉】
是日,昭文与西厅赵侍郎皆在告,集贤私忌。臣修独对崇政殿,进呈文字毕,敛笏将退。上有所问。〈所问不录。〉臣修因奏曰:“近闻台谏累有文字,弹奏臣不合专主濮王之议。上荷陛下保全,知此议非臣所得独主,台谏文字既悉留中,言者于是稍息。”上曰:“参政性直,不避众怨,每见奏事时,或与二相公有所异同,便相折难,其语更无回避。亦闻台谏论事,往往面折其短,若似奏事时语。可知人皆不喜也,今后宜少戒此。”臣修对曰:“臣以愚拙,敢不如圣训。”上曰:“水灾以来,〈是月三日。〉言事者多云不进贤。”臣修曰:“近年以来,进贤之路太狭。此诚当今之患,臣每与韩琦等论议未合。”上曰:“何谓进贤路狭?中书常所进拟者,其人皆如何?”臣修对曰:“自富弼、韩琦当国以来,十数年间,外自提刑、转运,内则省、府之类,选擢甚精,时亦得人,比于往年,绝不同也。然皆钱谷、刑名强干之吏,此所谓用材也。如臣所言进贤之路,谓馆职也。”上曰:“如何?”臣修曰:“朝廷用人之法,自两制选居两府,〈今学士、舍人、待制,通谓之两制。〉自三馆选居两制。是则三馆者,辅相养材之地也。往时入三馆有三路,今塞其二矣,此臣所谓太狭也。”上曰:“何谓三路?”臣修曰:“进士高科,一路也。大臣荐举,一路也。因差遣例除,一路也。往时进士五人已上及第者,皆入馆职,第一人有及第才十年而至辅相者。今第一人及第者,两任近十年,方得试馆职。而第二人已下,无复得试。是高科一路塞矣。往时大臣荐举,随即召试。今但令上簿,候馆阁阙人与试。而馆阁人无员数,无有阙时,则上簿者永无试期。是荐举一路又塞矣。唯有因差遣例除者,半是年劳老病之人也。此臣所谓进贤之路太狭也。”后数日,上因中书奏事,遂处分,令择人试馆职。
【御药陈承礼监造衮冕事〈八月〉】
先是,三司奏:“造作诸物,旧属少府监、文思院、后苑作紫云楼下。近年多别置局,以内臣监作,各争占工匠。乞一切依旧,归于有司。”遂依奏。既而少府监申造衮冕,内批令御药院陈承礼监造。中书复奏。上以南郊日近,须内臣庶可办集。韩、曾二公奏以冲改近降指挥,不若令承礼就少府监作。上意未决。臣修奏曰:“此是陛下新降指挥。从来所患,朝令夕改。今若依前用承礼监作,只是移御药院置局就少府监中耳。如此,何害集事?”上遂曰:“可。”
【内降补僧官〈九月十九日〉】
先朝僧官有阙,多因权要请谒,内降补人。当时谏官、御史累有论列。先帝深悟其事,因著令僧职有阙,命两街各选一人,较艺而补。至是,鉴义有阙,中书已下两街选一人,未上。而内臣陈承礼以宝相院僧庆辅为请,内降令与鉴义,中书执奏以为不可。韩、曾二公极陈其事。臣修亦奏曰:“补一僧官,当与不当,至为小事,何系利害。但中书事已施行,而用内降冲改先朝著令,则是内臣干扰朝政。此事何可启其渐?”又奏曰:“宦女近习,自前世常患难于防制。今小事若蒙听许,后有大事,陛下必以害政不从。是初欲姑息,而反成怨望,若不绝之于渐。此一小事,陛下不以为意而从之,彼必自张于外,以谓为上亲信,朝政可回。在陛下目前似一闲事,外边威势不小矣。”上遽可中书所奏,令只依条例选试。臣修又奏曰:“事既不行,彼必有言‘万事只由中书,官家岂得自由行一事’。陛下试思,从私请与从公议,孰为得失?”而韩、曾二公亦所陈甚多,上皆嘉纳也。
【又三事】
三司使、给事中蔡襄,除端明殿学士、尚书礼部侍郎、知杭州。初,上自濮邸立为皇子,中外欣然无间言。既即位,以服药故,慈寿垂帘听政,尝为中书言:“仁宗既立皇子,因追思鄂王等,悲伤涕泣。宦官、宫妾,争相荧惑。而近臣亦有异议者,可怪者,一二知名人也。”因言执政数人不顾家族以定社稷之计,而小人几坏大事。又云:“近臣文字,只在先帝卧床头,近日已于烧钱炉内焚之矣。”然莫知为谁也。中书不敢问其姓名,但唯唯而退。已而外人亦稍稍言蔡襄尝有论议,尚莫知虚实。既而上疾愈亲政,数问襄如何人。一日,因其请朝假,上变色谓中书曰:“三司掌天下钱谷,事务繁多,而襄十日之中,在假者四五,何不别用人?”韩公已下共奏曰:“三司事无阙失,罢之无名。今更求一人材识名望过襄者,亦未有。”修奏曰:“襄母年八十余,多病。况其只是请朝假,不趁起居耳,日高后便却入省,亦不废事。”然每奏事,语及三司,未尝不变色。襄亦自云,每见上,必厉色诘责其职事。其后谅祚攻劫泾原,西边日有事宜。上遂督中书以边事将兴,军须未备,三司当早选人。韩公等初尚挥解,上意不回,因奏待其陈乞,可以除移。初传者多端,或云上在庆宁已闻蔡异议,或云上入宫后亲见奏牍尚在。至是因蔡乞罢札子,韩公遂质于上。上曰:“内中不见文字。然在庆宁,即已闻之。”韩公曰:“事出蔼昧,若虚实未明,乞更审察。苟令襄以飞语获罪,则今后小人可以构害善人,人难立矣。”曾公曰:“京师从来善造谤议,一人造虚,而众人传之,便以为实。前世以疑似之言陷害忠良者,非惟臣下被祸,兼与国家为患。”修曰:“陛下以为此事果有果无?”上曰:“虽不见其文字,亦不能保其必无。”修曰:“疑似之谤,不唯无迹可寻,就令迹状分明,犹须更辨真伪。只如先朝夏竦欲害富弼,令其婢子学石介字体,久之学成,乃伪作介为弼撰废立诏草。赖仁宗圣明,弼得保全。又如臣,至和末丁母忧服阕,初至阙下,小人中有嫉忌臣者,伪撰臣乞沙汰内官奏稿,传布中外,家家有之,内臣无不切齿。只判铨得六日,为内臣杨永德以差船事,罢知同州,亦赖仁宗保全。未久,知其无罪,遂却留住至今。以此而言,就令有文字,犹须更辨真伪,况此无迹状,陛下幸不致疑。”韩、曾又各进说。上曰:“数家各有骨肉。”〈意谓异议若行,则执政被祸。〉又曰:“造谤者因甚不及他人?”据此,似圣意未解也。
仁宗既连失褒、豫、鄂三王,遂更无皇子。自至和三年正月得疾,逾时不能御殿,中外忧恐。既而康复,自是言者常以根本为急,交章论述,每辄留中。故枢密副使包公拯、今翰林学士范景仁所言尤激切。其余不为外人所知者,不可胜数。今枢密富相与昭文韩相亦屡进说。虽余亦尝因大水言之,在初无采纳之意。如此五六年,言者亦已稍怠。嘉六年秋,余自枢庭过东府,忽见内降一封,乃谏官司马光言立皇子事。既而知江州吕诲亦有疏论述。昭文与集贤曾公及余晚议,来日当将上,相顾以为如何。韩公曰:“若上稍有意,即当力赞成之。”曾公与余偕曰:“此吾侪素所愿也。”既而明日奏事垂拱殿,二章读毕,未及有所启,仁宗遽曰:“朕有意多时矣,但未得其人。”余自为校勘,及在谏垣,忝两制,迨二十年,每进对,常极从容,至此始闻仁宗自称朕。既而又左右顾曰:“宗室中孰为可?”韩公惶恐对曰:“不惟宗室不接外人,臣等不知,此事岂臣下敢议,当出自圣择。”仁宗曰:“宫中尝养二子,小者甚纯,然近不惠,大者可也。”遂启曰:“其名谓何?”仁宗即道今上旧名,曰名某,今三十岁矣。余等遂力赞之,议乃定。余等将下殿,又奏曰:“此事至大,臣等未敢施行,请陛下今夕更思之,臣等来日取旨。”明日,奏事崇政殿,因又启之。仁宗曰:“决无疑也。”余等遂奏言:“事当有渐,容臣等商量所除官,来日再奏。”既退,遂议且判宗正。时今上犹在濮王丧,乃议起复,自大将军、遥郡团练使除泰州防御使。来日将上,仁宗大喜曰:“如此甚好。”二公与余又奏曰:“此事若行,不可中止,乞陛下断在不疑。仍乞自内中批出,臣等奉行。”仁宗曰:“此事岂可使妇人知?只中书行可也。”余等喜跃称贺,时六年十月也。命既出,今上再三辞避。有旨,候服除取旨。至七年二月一日,服除,今上坚卧称疾,前后十余让。至七月,韩公议曰:“宗正之命始出,则外人皆知必为皇子也。不若遂正其名,使其知愈让而愈进,示朝廷有不可回之意,庶几肯受。”曾公与余皆以为然。及将上今累让表,仁宗问如何。韩公未对。余即前奏曰:“宗室自来不领职事,今外人忽见不次擢此子,又判宗正,则天下皆知陛下将立为皇太子也。今不若遂正其名,命立为皇子。缘防御使判宗正,降诰敕,〈御名〉得以坚卧不受。若立为皇子,只烦陛下命学士作一诏书,告报天下,事即定矣,不由〈御名〉受不受也。”仁宗沉思久之,顾韩公曰:“如此,莫亦好否?”韩公力赞之。仁宗曰:“如此,则须于明堂前速了当。”遂降诏书,立为皇子,仍更今名。自议皇子事,凡所奏请,皆余与西厅赵侍郎自书。其改名札子,余所书也。初择日旁十字,请仁宗点之,其最下一字,乃今名也,是仁宗亲点,今封在中书。今上自在濮邸,即有贤名。及迁入内,良贱不及三十口,行李萧然,无异寒士,有书数厨而已。中外闻者相贺。
嘉八年上元,京师张灯如常岁。岁常以十四日,上晨出,游幸诸宫寺,赐从臣饮酒,留连至暮而归。遂御宣德门,与从臣看灯,酒五行而罢。是岁自正初,上觉体中不佳。十四日,遂不晨出。至晚,略幸慈孝、相国两寺。御端门,赐从臣酒,三行止。自是之后,虽日视朝前后殿,而浸若不佳。既而韩虫儿事稍稍传于外,云去岁腊月,上闲居,见一宫婢汲井,有小龙缠其汲绠而出,以问左右,皆云不见。上独见之,以为异,遂召宫婢视之,乃宫正柳瑶真之私身韩虫儿也。其后柳夫人宿直阁中,明日下直,遣虫儿取夜直坐墩。上独处阁中,命召而幸之,遂有娠。虫儿自云上已幸我,取我臂上金钅足子一只,云:“尔当为我生子,以此为验。”外人所传如此。而虫儿于宫中,亦自道云:“上幸我,有娠。”又言金钅足子,上与黎伯使藏之矣。黎伯者,上所爱扶侍内臣黎永德也。是月二十七、八间,春寒微雨,上不御崇政殿,只坐延和,见群臣奏事,而殿中炽炉火,云圣体畏风寒。盖自上临御四十年,盛暑未尝挥扇,极寒未尝御火,至是,始见御前设炉火也。自是之后,上益不豫,至于大渐。今上即位于柩前,中外帖然,无一言之异。唯韩虫儿事籍籍不已,云大行尝有遗腹子,诞弥当在八、九月也。九月十七日,余以服药,请一日假家居。晚传内出宫女三人送内侍省勘,并召医官产科十余人、坐婆三人入矣。十九日,入对内东门小殿,帘前奏事,将退,太后呼黄门索韩虫儿案示中书。余等于帘前读之,见虫儿具招虚伪事甚详,云自正月至今,月水行未尝止,今方行也。医官、坐婆军令状皆云:“去岁腊月,黎永德奉使成都未还,不在阁中,而钅足子埋在柳夫人佛堂前阈下。”太后使人监虫儿至埋所自掘之,深尺余,得金镯子一只,折为三段矣。合之,以比臂上者同。秤之,各重一两半,两钅足重轻又同。信为是矣。因以金钅足俾余等传看之。太后言问虫儿何为作此伪事?云以免养娘笞捶,庶日得好食耳,盖自虫儿言有娠,太后遣宫人善护之,日给缗钱二千,以市可食物。如此,至其月满无娠,始加穷诘耳。余等遂前奏曰:“虫儿事,外已暴闻。今其伪迹尽露,可以释中外之疑。在虫儿当勿留,庶外人必信也。”太后曰:“固当如是。”既而枢密院奏事帘前,示之如前。明日,福宁上大行谥册罢,见入内都知任守忠于廷中,云虫儿决臀杖二十,送承天寺充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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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二○·濮议卷一
〈濮议序已载本集卷六十五,今存目删文。〉
英宗皇帝初即位,既覃大庆于天下,群臣并进爵秩,恩泽遍及存亡,而宗室故诸王亦已加封赠。惟濮安懿王,上所生父也,中书以为不可与诸王一例,乃奏请下有司议合行典礼,〈奏状具别卷。〉有旨宜俟服除,其议遂格。〈音阁。〉治平二年四月,上既释服,乃下其奏两制,杂学士、待制、礼官详议。翰林学士王等议濮安懿王,高官大国,极其尊荣而已。〈其议状具别卷。〉中书以为赠官及改封大国,当降制行册命,而制册有式,制则当曰:“某亲具官某,可赠某官,追封某国王。”其册则当曰:“皇帝若曰,咨尔某亲某官某,今册命尔为某官某王。”而濮王于上父子也,未审制册称为何亲,及名与不名。乃再下其议,而等请称皇伯而不名。〈其议状具别卷。〉中书据《仪礼·丧服记》云“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又据开元、开宝《礼》皆云“为人后者,为其所生父齐衰不杖期,为所后父斩衰三年。”是所生、所后皆称父母,而古今典礼皆无改称皇伯之文。又历检前世以藩侯入继大统之君,不幸多当衰乱之世,不可以为法。唯汉宣帝及光武盛德之君也,皆称其父为皇考。而皇伯之称既非典礼,出于无稽,故未敢施行。乃略具古今典礼及汉孝宣、光武故事,并录皇伯之议,别下三省集官与台官共加详议。未及集议,而皇太后以手书责中书不当称皇考,中书具对所以然,〈其札子具别卷。〉而上见皇太后手书,惊骇,遽降手诏罢议,而追崇之礼亦寝。后数日,礼官范镇等坚请必行皇伯之议,其奏留中,已而台官亦各有论列。上既以皇太后之故,决意罢议,故凡言者一切留中。
上圣性聪睿英果,烛理至明,待遇臣下,礼极谦恭,然而不为姑息。台官所论濮园事既悉已留中,其言他事不可从者又多寝而不行,台官由此积忿,出怨言,并怒中书不为施行。中书亦尝奏云:“近日台官忿朝廷不用其言,谓臣等壅塞言路,致陛下为拒谏之主。乞略与施行一二事。”上曰:“朝廷当以至公待天下,若台官所言可行,当即尽理施行,何止略行一二?若所言难行,岂当应副人情,以不可行之事勉强行之,岂不害事邪?”中书以上语切中事理,不敢更有所请。上仍问曰:“所言莫有可行而未行者否?”韩琦已下相顾曰:“实无之。”因曰:“如此则未有。”是时杂端御史数人皆新被擢用,锐于进取,务求速誉,见事辄言,不复更思职分,故事多乖缪,不可施行。是时京师大雨水,官私屋宇倒塌无数,而军营尤甚。上以军士暴露,圣心焦劳,而两府之臣相与忧畏,夙夜劳心竭虑,部分处置,各有条目矣。是时范纯仁新除御史,初上殿,中外竦听所言何事。而第一札子催修营房,责中书何不速了,因请每一营差监官一员。中书勘会在京倒塌军营五百二十座,如纯仁所请,当差监官五百二十员,每员当直兵士四人,是于国家仓卒多事阙人之际,虚破役兵二千人当直,五百员监官。而未有瓦木笆箔,一并兴修未得。其狂率疏缪如此。故于中书聚议时,臣修不觉笑之,而台中亦自觉其非。后数日,吕大防再言乞两营共差一官,其所言烦碎不识事体,不可施行,多类此。而台官不自知其言不可施行,但怨朝廷沮而不行,故吕大防又言今后台官言事不行者,乞令中书具因何不行报台。其忿戾如此,而怨怒之言渐传于士大夫间。台官亲旧有戏而激之曰:“近日台官言事,中书尽批进呈讫,外人谓御史台为进呈院矣。”此语甚著,朝士相传以为戏笑,而台官益怏怏惭愤,遂为决去就之计,以谓因言得罪,犹足取美名。
是时人主圣德恭俭,举动无差失,两府大臣亦各无大过,未有事可决去就者,惟濮议未定,乃曰此好题目,所谓奇货不可失也,于是相与力言。然是时手诏既已罢议,皇伯、皇考之说俱未有适从,其他追崇礼数又未尝议及,朝廷于濮议未有过失,故言事者但乞早行皇伯之议而已。中书以谓前世议礼连年不决者甚多,此事体大,况人主谦抑,已罢不议,有何过举可以论列?于是置而不问。台官群至中书,扬言曰:“相公宜早了此事,无使他人作奇货。”上亦已决意罢议,故言者虽多,一切不听。由是台官愈益愧耻,既势不能止,又其本欲以言得罪而买名,故其言惟务激怒朝廷,无所忌惮而肆为诬罔,多引董宏、朱博等事,借指臣某为首议之人,恣其丑诋。初,两制以朝廷不用其议,意已有不平,及台宪有言,遂翕然相与为表里。而庸俗中下之人不识礼义者,不知圣人重绝人嗣,凡无子者明许立后,是大公之道,但习见闾阎俚俗养过房子及异姓乞养义男之类,畏人知者,皆讳其所生父母,以为当然,遂以皇伯之议为是。台官既挟两制之助,而外论又如此,因以言惑众云:“朝廷背弃仁宗恩德,崇奖濮王。”而庸俗俚巷之人至相语云:“待将濮王入太庙,换了仁宗木主。”中外汹汹,莫可晓谕。而有识之士知皇伯之议为非者,微有一言佑朝廷,便指为奸邪。太常博士孙固尝有议请称亲,议未及上,而台官交章弹之。由是有识之士皆钳口畏祸矣。久之,中书商量,欲共定一酌中礼数行之,以息群论,乃略草一事目进呈,乞依此降诏云:“濮安懿王是朕本生亲也,群臣咸请封崇,而子无爵父之义,宜令中书门下以茔为园,即园立庙,令王子孙岁时奉祠,其礼止于如此而已。”乃是岁九月也。〈忘其日矣。〉上览之,略无难色,曰:“只如此极好,然须白过太后乃可行,且少待之。”是时渐近南郊,朝廷事多,台议亦稍中息,上又未暇白太后,中书亦更不议。及郊既罢,明年正月台议复作,中书再将前所草事目进呈,乞降诏。上曰:“待三两日间白过太后,便可施行矣。”不期是夕忽遣高居简就曾公亮宅降出皇太后手书,云“濮王许皇帝称亲”,又云“濮王宜称皇,三夫人宜称后”,与中书所进诏草中事绝异,而称皇、称后二事,上亦不曾先有宣谕。从初中书进呈诏草时,但乞上直降诏施行,初无一语及慈寿宫,而上但云欲白过太后然后施行,亦不云请太后降手书。此数事皆非上本意,亦非中书本意。是日韩琦以祠祭致斋,惟曾公亮、赵概与臣修在垂拱殿门阁子内,相顾愕然,以事出不意,莫知所为,因请就致斋处召韩琦同取旨。少顷琦至,不及交言,遂同上殿。琦前奏曰:“臣有一愚见,未知可否?”上曰:“如何?”琦曰:“今太后手书三事,其称亲一事可以奉行,而称皇、称后,乞陛下辞免。别降手诏止称亲,而却以臣等前日进呈诏草以茔为园、因园立庙、令王子孙奉祠等事,便载于手诏施行。”上欣然曰:“甚好。”遂依此降手诏施行。〈手诏具别卷。
初,中外之人为台官眩惑,云朝廷尊崇濮王,欲夺仁宗正统,故人情汹汹,及见手诏,所行礼数止于如此,皆以为朝廷处置合宜,遂更无异论。惟建皇伯之议者犹以称亲为不然,而吕诲等已纳告敕,杜门不出,其势亦难中止,遂专指称亲为非,益肆其诬罔,言韩琦交结中官苏利涉、高居简,惑乱皇太后,致降手书,又专指臣修为首议之人,乞行诛戮,以谢祖宗。其奏章正本进入,副本便与进奏官,令传布。诲等既欲得罪以去,故每对见,所言悖慢,惟恐上不怒也。上亦数谕中书云:“诲等遇人主,无复君臣之礼。”然上圣性仁厚,不欲因濮王事逐言事官,故屈意含容久之,至此知其必不可留,犹数遣中使还其告敕,就家宣召。既决不出,遂各止以本官除外任。盖濮园之议自中书始初建请,以至称亲立庙,上未尝有一言欲如何追崇,但虚怀恭己,一付大臣与有司,而惟典礼是从尔。其不称皇伯,欲称皇考,自是中书执议,上亦无所偏执。及诲等累论,久而不决者,盖以上性严重,不可轻回,谓已降手诏罢议,故称伯、称考一切置而不议尔,非意有所偏执也。上尝谕韩琦等云:“昔汉宣帝即位八年,始议追尊皇考。昨中书所议,何太速也!”以此见上意慎礼,不敢轻议耳,岂欲过当追崇也?至于中书,惟称号不敢用皇伯无稽之说,欲一遵典故耳,其他追崇礼数,皆未尝议及者,盖皇伯、皇考称呼犹未决而遽罢议,故未暇及追崇之礼也。其后所议,止于即园立庙而已。如诲等广引哀、桓之事为厚诬者,皆未尝议及也。初,诲等既决必去之意,上屈意留之不可得。赵瞻者在数人中尤为庸下,殊不识事体,遂扬言于人云:“昨来官家但不曾下拜留我耳。”以此自夸,有得色。而吕诲亦谓人曰:“向若朝廷于台官所言事十行得三四,使我辈遮羞,亦不至决去。”由是言之,朝廷于濮议岂有过举,逐台官岂是上本意,而诲等决去,岂专为濮议邪?士大夫但见诲等所诬之言,而不知濮事本末,不究诲等用心者,但谓以言被黜,便是忠臣,而争为之誉。果如诲等所料,诲等既果以此得虚名,而荐诲等者又欲因以取名。夫扬君之恶而彰己善犹不可,况诬君以恶而买虚名哉!呜呼,使诲等心迹不露而诬罔不明,先帝之志不谕于后世,臣等之罪也,故直书其实,以备史官之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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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二一·濮议卷二
或问:“罢议之诏有权罢之文。议者谓权罢者,有待之言也。盖朝廷迫于皇太后,不得已而罢,故云权罢者,欲俟皇太后千秋万岁后,复议追崇耳。朝廷之意果如是乎?”答曰:“此厚诬之一事也。使朝廷果有此意,手诏虽无权字,他日别议追崇,何施不可,何必先露此意示人?是时台谏方吹毛求疵,以指为朝廷过失,若君臣果有此意,亦当深谋密计,岂肯明著诏令,以资言者之口?”
问者曰:“然则,何故云权罢?”答曰:“事体自当如此尔。追崇以彰圣君之孝而示天下也,本无中罢之理,今不得已而罢,当为迤逦之辞,故云权罢集议,更令礼官徐求典礼者,乃体当如此。此事人所易知,而吕诲等欲恐迫人主,故厚诬以有待之说也。先帝每语及此事,则不胜其愤,仰天而叹曰:‘天鉴在上,岂有此心!’”
或问:“皇太后既已责中书不当议称皇考,而手书复有称皇、称后等事,议者谓韩琦交结高居简,惑乱皇太后,请降手书,其称亲、称皇、称后,皆非皇太后本意,果若是乎?”答曰:“手书非皇太后本意,事出禁中,非外人所得知也。若云因韩琦使高居简请降手书,则又厚诬也。何以明之?若手书是韩琦所请,既降出便合奉行,岂敢却有沮难,又请上别降手诏也。以此而言,但见韩琦沮止手书称皇、称后二事,不见琦请降手书也。”
问者又曰:“然则,出于上意乎?”答曰:“亦非也。若出于上意,亦当先谕中书商议,安得绝无一言及之?又若上意果有所主,而中书虽欲不奉行,犹须再三论列,方可回圣意,岂有韩琦一言,上即从之,略无难色?以此知上意不主也。”
问者又曰:“然则,称皇、称后,是哀、桓之事,中书以为非而不奉行者也。而吕诲表乃云‘致主之谋,不耻哀、桓之乱制’者,何谓也?”答曰:“此所以为厚诬也。且称亲、置园寝及称皇考,皆是汉宣、光武事,吕诲等指以为哀、桓之乱制,乃是指鹿为马尔。以此见其诬罔,何所不至也。据《汉书》,师丹上疏云:‘定陶恭皇谥号既已前定,义不可复改。’据此,则恭王称皇,乃师丹许以为是者,故云不复改尔。昨国家于濮王固自不议称皇,就使称皇,亦是师丹所许者也。”
问者曰:“若此,则师丹当时与汉争论何事?”答曰:“董宏欲去定陶国号而止称恭皇,及欲立庙京师尔。此二事,是师丹所争也。盖恭皇之号,常系于定陶,则自是于诸侯国称皇尔,与汉不相干也。若止称恭皇而不系以国,则有进干汉统之渐。又立庙京师,则乱汉宗庙。此师丹不得不争也。昨濮王既不称皇而立庙止在濮园,事无差僭,而吕诲等动以师丹自比,不知朝廷有何过举,诲等果争论何事也?”
问者曰:“诲等所论者称亲也,称亲果是乎?”答曰:“称亲是矣,此乃汉宣故事也。谨按宣帝之父曰史皇孙。初,丞相蔡义议称亲,谥曰悼,裁置奉邑而已。其后魏相始改亲称皇考,而立庙京师。至哀帝时,议毁汉庙不合礼经者,于是毁悼皇考庙在京师者。是时丞相平晏等百余人议:曰亲,谥曰悼,裁置奉邑,皆应经义。由是言之,立庙京师则当毁,称亲置奉邑则自合经义也。所谓应经义者,即《仪礼》云‘为人后者其父母报’是也。亲者,父母之称也。”
问者曰:“京师庙既毁,而又毁奉明园者,何也?”
答曰:“汉制,宗室诸侯王皆有园,悼皇考自合置园,初名奉明园,置奉邑三百家可矣。其后增为一千六百家,而改奉明园为县,则僭天子之制矣,故议毁之也。今国家追崇濮王,其礼数三而已:称亲一也,置园二也,立庙三也。称亲则汉儒所谓应经义者也,置园则汉宗室诸侯王之制也,立庙则一品家庙之制也。如汉诸王庙当在本国,今濮国虚名,无立庙处,故即园而立庙尔。其依经合古,可以为万世法也。”
问者曰:“汉儒既以称亲为应经义,又以两统贰父为非者,何谓也?岂其议自相矛盾乎?”答曰:“两议皆是不相矛盾也。其初称亲而置邑也,止在下国,与汉朝不相干,故不违经义也。及其后立庙于京师,与汉祖宗并立。至元帝时,议毁亲尽之庙,时昭帝既以亲未尽不毁,悼皇考亦以亲未尽不毁,是则悼皇考与汉祖宗并为世数,此为两统贰父也。元帝既上承昭、宣,而又承悼皇考,为世所谓违离祖统者,其议皆是也。使悼皇考庙在奉明园,而不与汉朝宗庙相干,岂有两统贰父之说乎?”
问者曰:“父有贰乎?”答曰:“何止贰也。父之别有五,母之别有八,皆见于经与礼。而父之别曰父也、所生父也、所后父也、同居继父也、不同居继父也。不同居继父者,父死而母再适人,子从而暂寓其家,后去而异居矣,犹以暂寓其家之恩,终身谓其人为父。而所生父者,天性之亲也,反不得谓之父,是可谓不知轻重者也。”
问者曰:“父母之名,果不可改乎?”对曰:“能深嫉为后者,尊其父母,莫如魏明帝也。明帝之诏曰:‘有谓考为皇、称妣为后者,大臣共诛之。’然则,称皇与后,是其所禁,而考妣之各虽明帝不能易也。明帝之不能易,是不可改也。”
问者曰:“所生、所后父之名,徒见于礼文,而今世未尝用也。今公卿士大夫至于庶人之家养子为后者,皆以所生父为伯叔久矣。一旦欲用古礼而违世异俗,其能使众论不喧乎?”答曰:“礼之废失久矣。始于闾阎鄙俚之人不知义礼者坏之,而士族之家因相习见,遂以成风。然国家之典礼则具存也。今士大夫峨冠束带,立于朝廷,号为儒学之臣,为天子议礼,乃欲不遵祖宗之典礼,〈谓《开宝通礼》、《五服年月》等书。〉而徇闾阎鄙俚之弊事,此非臣某之所敢知也。使臣以此得罪,臣固无惭而不悔也,况所谓以养子所生为伯叔父者,今但行于私家尔。有司之议礼议律,则未尝不遵典礼也。方礼官议以濮王来皇伯也,是时王子融卒。
初,故相王曾之无子也,以其兄子融之子绎为后。及子融之死也,礼官议绎服所生父齐衰期而心丧三年。夫以子融为所生父,是典礼也;以濮王为伯,是闾阎之所称也。两议并发于一时,而为臣下议则用典礼,为天子议则用闾阎,其任情颠倒有如此,而人莫与之辨也。”
问者曰:“或谓所生父之名出于《丧服记》,止可为议服,而言其他不可称也。果若是乎?”答曰:“律言‘所养父杀其所生父,听其子告’者,又岂因议服而言乎?”
问者曰:“礼有明文,而世不用者,何也?”答曰:“圣人以立后为公,不畏人知,故不讳。不讳,则其子必有所生父母也。小人不知义礼,以养子为私,畏人知之,故讳其自有父母,欲一心以为我生之子,故唯恐讳之不密也。尝试论之曰:古之不幸无子,而以其同宗之子为后者,圣人许之,著之《礼经》而不讳也。而后世闾阎鄙俚之人则讳之,讳之则不胜其欺与伪也。故其苟偷窃取婴孩襁褓之子,讳其父母而自欺,以为我生之子,曰不如此则不得其一志尽爱于我,而其心必二也。而为其子者,亦自讳其所生而绝其天性之亲,反视以为叔伯父,以此欺其九族,而乱其人鬼亲疏之序。凡物生而有知,未有不爱其父母者。使是子也能忍而真绝其天性欤,曾禽兽之不若也;使其不忍而外阳绝之,是大伪也。夫闾阎鄙俚之人之虑于事者亦已深矣,然而苟窃欺伪不可以为法者,小人之事也。惟圣人则不然,以为人道莫大于继绝,此万世之通制而天下之至公也,何必讳哉?所谓子者,未有不由父母而生者也,故为人后者,必有所生之父,此理之自然也。其简易明白,不苟不窃,不欺不伪,可以为通制而公行者,圣人之法也。又以谓为人后者所承重,故加其服以斩,而所生之亲恩有屈于义,故降其服以期。服可降,父母之名不可讳,故著于《经》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自三代以来,有天下国家者,莫不用之。”
问者曰:“以濮王称亲,则于仁宗之意如何?”答曰:“大哉!仁宗皇帝之至圣至明也!知立后为公,不畏人知而不讳也。故明诏天下曰,是濮安懿王之子也。然则,濮安懿王者为所生父可知矣。此仁宗先告于天下矣,所谓简易明白,不苟不窃,不欺不伪者,圣人之法也。”
问者曰:“议者以谓恭爱之心分施于彼,则不得专一于此也。〈此两制议称皇伯议状之文也。〉如是,则恭爱可专施于一而不分施于二也。使上之待濮王也,既不施恭,又不施爱,是以行路之人待其所生也,不亦过乎?”
答曰:“行路之人,遇其乡闾之长者与有德者,则必竦然有肃恭之容;遇其交游故旧久不相见者,则必欣然有欢爱之语。今遇其所生,而既不施恭,又不施爱,是不如行路之人也。忍为斯言者,谁乎?君子之为言也,度可行于己,然后可责于人。今斯人也偶不为人后耳,使其自度为人后,而能以不恭不爱待其父母,则能忍而为此言也。”
问者曰:“为人后而不绝其所生之恩者,施于臣民可矣。施于国家,而有宗庙社稷之重,则将干乎正统,奈何?”答曰:“濮园之称亲立庙,今二岁矣,而与宗庙朝廷了不相关也。其于正统有何所干乎?于此足以见言者之诬罔也,复何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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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二二·濮议卷三
【中书请议濮王典礼奏状】
韩琦等状奏:伏以出于天性之谓亲,缘于人情之谓礼。虽以义制事,因时适宜,而亲必主于恩,礼不忘其本,此古今不易之常道也。伏惟皇帝陛下,奋《乾》之健,乘《离》之明,拥天地神灵之休,荷宗庙社稷之重。即位以来,仁施泽浃,九族既睦,万国交欢。而濮安懿王德盛位隆,宜有尊礼。取下受命先帝,躬承圣统,顾以大义,后其私恩,慎之重之,事不轻发。臣等忝备宰弼,实闻国论,谓当考古酌礼,因宜称情,使有以隆恩而广爱,庶几上以彰孝治,下以厚民风。臣等伏请下有司议濮安懿王及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太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合行典礼,详处其当,以时施行。
◎附录
【两制礼官议状】
臣等谨按:《仪礼·丧服》“为人后者”,《传》曰“何以三年也?受重者必以尊服服之。为所后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若子者,言皆如亲子也。又“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传》曰“何以期也?不贰斩也,何以不贰斩也?持重于大宗者,降其小宗也”。又“为人后者为其昆弟”,《传》曰“何以大功也?为人后者,降其昆弟也”。以此观之,为人后者为之子,不敢复顾私亲。圣人制礼,尊无二上。若恭爱之心分施于彼,则不得专一于此故也。是以秦、汉以来,帝王有自旁支入承大统者,或推尊父母以为帝、后,皆见非当时,取讥后世。臣等不敢引以为圣朝法。况前代入继者,多宫车晏驾之后,授立之策,或出母后,或出臣下。非如仁宗皇帝年龄未衰,深惟宗庙之重,祗承天地之意,于宗室众多之中简拔圣明,援以大业。陛下亲为先帝之子,然后继体承祧,光有天下。濮安懿王虽于陛下有天性之亲,顾复之恩,然陛下所以负端冕,富有四海,子子孙孙万世相承者,皆先帝之德也。臣等愚浅,不达古今,窃以为今日所以崇奉濮安懿王典礼,宜一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高官大国,极其尊荣。谯国太夫人、襄国太夫人、仙游县君,亦改封大国太夫人。考之古今,实为宜称。
【中书进呈札子】
准内降翰林学士王等奏“崇奉濮安懿王典礼,宜一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高官大国,极其尊荣。谯国太夫人、襄国太夫人、仙游县君,亦改封大国太夫人。考之古今,实为宜称”者。伏详王等所奏,未见详定濮安懿王当称何亲?名与不名?欲乞再下王等详定奏闻。
◎附录
【两制礼官再议称皇伯状】
臣等参详真宗大中祥符八年,楚王元佐以皇兄诏书不名。仁宗即位,泾王元俨以皇叔赞拜不名,天圣五年加诏书不名。此国朝崇奉尊属故事。今濮安懿王,于仁宗皇帝其属为兄,于皇帝合称皇伯而不名。谨具状闻奏,伏候敕旨。
【中书请集官再议进呈札子】
准内降翰林学士王等状称“臣等参详真宗大中祥符八年,楚王元佐以皇兄诏书不名。仁宗即位,泾王无俨以皇叔赞拜不名,天圣五年加诏书不名。此国朝崇奉尊属故事。今濮安懿王,于仁宗皇帝其属为兄,于皇帝合称皇伯而不名”者。臣等谨按《仪礼》“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及按令文与《五服年月》敕并云“为人后者,为其所后父斩衰三年。为人后者,为其父母齐衰期”,即出继之子,于所继、所生皆称父母。又汉宣帝、光武,皆称其父为皇考。今来王等议称皇伯,于典礼未见明有引据。伏请下尚书省,集三省、御史台官定议闻奏。
【称亲手诏】
朕面奏皇太后慈旨,为议濮安懿王典礼,久未施行,已降手书付中书。濮安懿王,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太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令朕称亲,仍尊濮安懿王为濮安懿皇,王氏、韩氏、任氏并称后。朕以方承大统,惧德不胜,称亲之礼,谨遵慈训,追崇之典,岂易克当?且欲以茔为园,增置吏卒守卫,即园立庙,俾王子孙主奉祠事。皇太后谅兹诚恳,即赐允从。宜令中书门下,依此施行。
【奏慈寿宫札子】
二十三日,中使韩和赍到皇太后实封札子一封付中书,为尚书省集议濮王典礼事。中书检勘,自皇帝登极后,应皇亲尊属,并各追封加赠,惟有濮王并夫人为是皇帝本生父母,合下有司检寻典礼并前代故事,遂具奏请。寻奉圣旨,候过谅ウ,别取旨。近自皇帝释服从吉,遂再奏乞下两制以上及太常礼院详定。寻据王等奏称,崇奉濮安懿王典礼,宜一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高官大国,极其尊荣。中书为未见议定合称何亲,再下详议。续据王等议称皇伯。中书检详《仪礼》“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及令文与《五服年月》敕并云“为人后者为所后父斩衰三年系义服,为人后者为其父母齐衰期系正服”,即出继之子,于所继、所生皆称父母,是古今礼律明文。其王等议称皇伯,即前代并无典故,须今奏乞下尚书省集官再议。只是令议合称呼何亲,所有合行尊崇典礼。未曾议及,今来忽蒙皇太后降出指挥。臣等窃恐是间谍之人,故要炫惑圣听,离间两宫,将前代已行典礼隐而不言,但进呈皇伯无稽之说,欲挠公议。臣等各是先朝旧臣,若于仁宗承继大统有碍事体,岂敢妄为,自取众人之罪?况今来已奉皇帝手诏,令权罢集议。臣等若不具述前后理道,虑皇太后不知始末兼外廷凡百公议。若皇太后却欲亲见两府并百官理会,窃恐有亏圣德,兼臣等限以朝廷规制,亦必不敢对见。谨具奏闻。谨奏。
【榜朝堂手诏】
朕近奉皇太后慈旨,濮安懿王,令朕称亲,仍有追崇之命。朕惟汉宣帝本生父称曰亲,又谥曰悼,裁置奉邑,皆应经义。既有典故,遂遵慈训,而不敢当追崇之典。朕又以上承仁考宗庙社稷之重,义不得兼奉其私亲,故但即园立庙,俾王子孙世袭濮国,自主祭祀,远嫌有别。盖欲为万世法,岂皆权宜之举哉。而台官吕诲等,始者专执合称皇伯、进封大国之议。朕以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并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向自罢议之后,诲等奏促不已,忿其未行,乃引汉哀帝去恭皇定陶之号,立庙京师,干乱正统之事。皆朝廷未尝议及者,历加诬诋,自比师丹,意欲摇动人情,炫惑众听。以至封还告敕,擅不赴台,明缴留中之奏于中书,录传讪上之文于都下。暨手诏之出,诲等则以称亲立庙,皆为不当。朕览诲等前疏,亦云生育之恩,礼宜追厚,俟祥礻覃既毕,然后讲求典礼,褒崇本亲。今反以称亲为非,前后之言,自相抵牾。继以尧俞等不顾义理,更相唱和,既挠权而恃众,复归过以取名。朕姑务含容,屈于明宪,止命各以本官补外。尚虑缙绅之间,士民之众,不详本末,但惑传闻。欲释群疑,理宜申谕,宜令中书门下俾御史台出榜朝堂,及进奏院遍牒告示,庶知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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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二三·濮议卷四
【论议濮安懿王典礼札子〈是岁十月撰,不曾进呈。〉】
臣伏见朝廷议濮安懿王典礼,两制、礼官请称皇伯。中书之议以谓事体至大,理宜慎重,必合典故,方可施行,而皇伯之称,考于经史皆无所据。方欲下三省百官,博访群议,以求其当。陛下屈意,手诏中罢,而众论纷然,至今不已。臣以谓众论虽多,其说不过有三:其一曰宜称皇伯者,是无稽之臆说也;其二曰简宗庙致水灾者,是厚诬天人之言也;其三曰不当用汉宣、哀为法以干乱统纪者,是不原本末之论也。臣请为陛下条列而辨之。
谨按《仪礼·丧服记》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报者,齐衰期也。谓之降服,以明服可降,父母之名不可改也。又按开元、开宝《礼》、国朝《五服年月》、《丧服令》皆云:“为人后者,为其所生父齐衰,不杖期。”盖以恩莫重于所生,故父母之名不可改;义莫重于所继,故宁抑而降其服。此圣人所制之礼,著之六经,以为万世法者,是中书之议所据依也。若所谓称皇伯者,考于六经无之,方今国朝见行典礼及律令皆无之,自三代之后秦汉以来,诸帝由藩邸入继大统者亦皆无之,可谓无稽之臆说矣。夫《仪礼》者圣人六经之文,《开元礼》者有唐三百年所用之礼,《开宝通礼》者圣宋百年所用之礼,《五服年月》及《丧服令》亦皆祖宗累朝所定、方今天下共行之制。今议者皆弃而不用,直欲自用无稽之臆说,此所以不可施行也。其二曰简宗庙致水灾者。臣伏以上天降灾,皆主人事。故自古圣王逢灾恐惧,多求阙政而修之,或自知过失而改悔之,庶几以塞天谴。然皆须人事已著于下,则天谴为形于上。今者濮王之议,本因两制礼官违经弃礼,用其无稽之臆说,欲定皇伯之称,中书疑其未可施行,乃考古今典礼,虽有明据,亦未敢自信而自专,方更求下外廷博议,而陛下遽诏中罢,欲使有司徐求典礼。是则臣下慎重如此,人君谦畏如此,君臣不敢轻议妄举,而天遽谴怒杀人害物,此臣所谓厚诬天也。议犹未决,仍罢不议,而便谓两统二父以致天灾者,厚诬人也。其三引汉宣、哀之事者。臣谨按《汉书》宣帝父曰悼皇考,初称亲,谥曰悼,置奉邑、寝园而已。其后改亲称皇考,而立庙京师。皇考者,亲之异名尔,皆子称其父之名也,汉儒初不以为非也。自元帝以后,贡禹、韦玄成等始建毁庙之议,数十年间,毁立不一。至哀帝时,大司徒平晏等百四十七人奏议,云:“亲谥曰悼,裁置奉邑,皆应经义。”是不非宣帝称史皇孙为亲也。所谓应经义者,即《仪礼》云“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是也。惟其立庙京师,乱汉祖宗昭穆,故晏等以谓两统二父非礼,宜毁也。定陶恭王初但号共皇,立庙本国,师丹亦无所议。至其后立庙京师,欲去定陶,不系以国,有进干汉统之渐,丹遂大非之。故丹议云定陶恭皇谥号已前定议,不得复改,而但论立庙京师为不可尔。然则称亲、置园,皆汉儒所许,以为应经义者,惟去其国号、立庙京师则不可尔。今言事者不究朝廷本议何事,不寻汉臣所非者何事,此臣故谓不原本末也。
中书之议本谓称皇伯无稽,而礼经有不改父名之义,方议名号犹未定,故尊崇之礼皆未及议。而言事者便引汉去定陶国号、立庙京师之事厚诬朝廷,以为干乱大统,何其过论也!夫去国号而立庙京师,以乱祖宗昭穆,此诚可非之事。若果为此议,宜乎指臣等为奸邪之臣,而人主有过举之失矣。其如陛下之意未尝及此,而中书亦初无此议,而言事者不原本末,过引汉世可非之事以为说,而外廷之臣又不审知朝廷本议如何,但见言事者云云,遂以为欲加非礼干乱统纪,信为然矣。是以众口一辞,纷然不止,而言事者欲必遂其皇伯无稽之说,牵引天灾,恐迫人主,而中书守经执礼之议,反指以为奸邪之言。朝廷以言事之臣礼当优容,不欲与之争辨,而外廷群论又不可家至而户晓,是非之礼不辨,上下之情不通,此所以呶呶而不止也。夫为人后者既以所后为父矣,而圣人又存其所生父名者,非曲为之意也。盖自有天地以来,未有无父而生之子也,既有父而生,则不可讳其所生矣。夫无子者得以宗子为后,是礼之所许也,然安得无父而生之子以为后乎?此圣人所以不讳无子者,立人之子以为后,亦不讳为人后者有父而生,盖不欺天、不诬人也。故为人后者,承其宗之重,任其子之事,而不得复归于本宗,其所生父母亦不得往与其事。至于丧服,降而抑之,一切可以义断。惟其父母之名不易者,理不可易也,易之则欺天而诬人矣。子为父母服,谓之正服。出为人后者为本生父母齐衰期,谓之降服,又为所后父斩衰三年,谓之义服。今若以本生父为皇伯,则濮安懿王为从祖父,反为小功;而濮王夫人是本生嫡母也,反为义服;自宗懿已下本生兄弟,于礼虽降,犹为大功。是《礼》之齐衰期,今反为小功;《礼》之正服,今反为义服。上于濮王父也,反服小功;于宗懿等兄弟也,反服大功。此自古所以不称所生父为伯父、叔父者,称之则礼制乖违,人伦错乱如此也。
伏惟陛下聪明睿圣,理无不烛,今众人之议如彼,中书之议如此。必将从众乎,则众议不见其可;欲违众乎,则自古为国未有违众而能举事者。臣愿陛下霈然下诏,明告中外,以皇伯无稽,决不可称,而今所欲定者正名号尔。至于立庙京师干乱统纪之事,皆非朝廷本议,庶几群疑可释。若知如此而犹以谓必称皇伯,则虽孔、孟复生,不能复为之辨矣。
【为后或问上】
或问:“为人后者,不绝其所生之亲,可乎?”曰:“可矣。古之人不绝也而降之。”“何以知之?”曰:“于经见之。”“何谓降而不绝?”曰:“降者所以不绝也,若绝则不待降也。所谓降而不绝者,礼为人后者降其所生父母三年之服以为期,而不改其父母之名者是也。”
问者曰:“今之议者以谓为人后者,必使视其所生若未尝生己者,一以所后父为尊卑疏戚。若于所后父为兄,则以为伯父;为弟,则以为叔父。如此,则如之何?”余曰:“吾不知其何所稽也。苟如其说,没其父母之名,而一以所后父为尊卑疏戚,则宗后世数,各随其远近轻重,自有服矣,圣人何必特为制降服乎?此余所谓若绝则不待降者也。稽之圣人则不然。昔者圣人之制礼也,为人后者,于其父母不以所后之父尊卑疏戚为别也,直自于其父子之间为降杀尔。亲不可降,降者降其外物尔,丧服是也。其必降者,示有所屈也,以其承大宗之重,尊祖而为之屈尔,屈于此以申于彼也。生莫重于父母,而为之屈者,以见承大宗者亦重也。所以勉为人后者,知所承之重,以专任人之事也。此以义制者也。父子之道,天性也。临之以大义,有可以降其外物,而本之于至仁,则不可绝其天性。绝人道而灭天理,此不仁者之或不为也。故圣人之于制服也,为降三年以为期,而不没其父母之名,以著于六经,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以见服可降,而父母之名不可没也。此所谓降而不绝者,以仁存也。夫事有不能两得,势有不能两遂,为子于此,则不得为子于彼矣。此俚巷之人所共知也,故其言曰‘为人后者为之子’。此一切之论,非圣人之言也,是汉儒之说也,及众人之所能道也,质诸礼则不然。方子夏之传《丧服》也,苟如众人一切之论,则不待多言也,直为一言曰‘为人后者为之子’,则自然视其父母绝若未尝生己者矣,自然一以所后父为尊卑疏戚矣。奈何彼子夏者独不然也?其于传经也,委曲而详言之,曰‘视所后之某亲’。某亲则若子,若子者,若所后父之真子以自处,而视其族亲,一以所后父为尊卑疏戚也。故曰‘为所后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犹嫌其未备也,又曰‘为所后者之兄弟之子若子’,其言详矣。独于其所生父母不然,而别自为服,曰‘为其父母报’。盖于其所生父母不使若为所后者之真子者,以谓遂若所后者之真子以自处,则视其所生如未尝生己者矣,其绝之不已甚乎!此人情之所不忍者,圣人亦所不为也。今议者以其所生于所后为兄者遂以为伯父,则是若所后者之真子以自处矣。为伯父则自有服,不得为齐衰期矣,亦不得云‘为其父母报’矣。凡见于经而子夏之所区区分别者皆不取,而又忍为人情之所不忍者,吾不知其何所稽也。此大义也,不用礼经而用无稽之说可乎?不可也。”
问者曰:“古之人皆不绝其所生,而今人何以不然?”曰:“是何言欤?今之人亦皆然也,而又有加于古焉。今《开宝礼》及《五服图》,乃国家之典礼也,皆曰‘为人后者,为其所生父母齐衰期’,服虽降矣,必为正服者,示父母之道在也。‘为所后父斩衰三年’,服虽重矣,必为义服者,示以义制也。而律令之文亦同《五服》者,皆不改其父母之名,质于礼经皆合,无少异。而《五服》之图又加以心丧三年,以谓三年者父母之丧也,虽以为人后之故,降其服于身,犹使行其父母之丧于其心,示于所生之恩不得绝于心也。则今人之为礼,比于古人又有加焉,何谓今人之不然也?”
【为后或问下】
问者曰:“子不能绝其所生,见于《经》,见于《通礼》,见于《五服》之图,见于律,见于令,其文则明矣。其所以不绝之意如之何?”曰:“圣人以人情而制礼者也。”
问者曰:“事有不能两得,势有不能两遂,为子于此,则不得为子于彼,此岂非人情乎?”曰:“是众人之论也,是不知仁义者也。圣人之于人情也,一本于仁义,故能两得而两遂。此所以异乎众人而为圣人也,所以贵乎圣人而为众人法也。父子之道正也,所谓天性之至者,仁之道也。为人后者权也,权而适宜者,义之制也。恩莫重于所生,义莫重于所后,仁与义二者常相为用,而未尝相害也。故人情莫厚于其亲,抑而降其外物者,迫于大义也;降而不绝于其心者,存乎至仁也。抑而降,则仁不害乎义;降而不绝,则义不害乎仁。此圣人能以仁义而相为用也。彼众人者不然也,其为言曰‘不两得’者,是仁则不义,义则不仁矣。夫所谓仁义者,果若是乎?故曰不知仁义者,众人也。呜呼!圣人之以人情而制礼也,顺适其性而为之节文尔。有所强焉不为也,有所拂焉不为也,况欲反而易之,其可得乎?今谓为人后者,必绝其所生之爱,岂止强其所难而拂其欲也,是直欲反其天性而易之,曰‘尔所厚者为我绝之,易尔之厚于彼者,一以厚于此’,是其可以强乎?夫父母犹天地,其大恩至爱无以加者,以其生我也。今苟以为人后之故,一旦反视若未尝生我者,其绝之固已甚矣。使其真绝之欤,是非人情也;迫于义而绝之欤,则是仁义者教人为伪也。是故圣人知其无一可也。以谓进承人之重而不害于仁,退得申其恩而不害于义,又全其天性而使不陷于为伪,惟降而不绝,则无一不可矣,可谓曲尽矣。夫惟仁义能曲尽人情,而善养人之天性,以济于人事,无所不可也。故知义可以为人后,而不知仁不绝其亲者,众人之偏见也。知仁义相为用,以曲尽人情,而善养人之天性,使不入于伪,惟达于礼者可以得圣人之深意也。”
问者曰:“为人后而有天下者,不绝其所生,则将干乎大统,奈何?”曰:“降则不能干矣。自汉以来,为人后而有天下者,尊其所生多矣,何尝干于大统?使汉宣、哀不立庙京师以乱昭穆,则其于大统,亦何所干乎?”
【汉魏五君篇】
治平二年秋八月,京师大雨水,坏官私庐舍,而民被压溺者千余人。或谓:“是时方议濮王典礼,议者以谓天灾之应,信乎?”曰:“议犹未决,而天已降灾,杀人害物,此厚诬天人之言也,余已论之详矣。”
问者曰:“前世已验之事,如之何?”曰:“自汉以来,由诸侯入继大统之君多矣,不可遍举。今略举入继大统之君追尊所生父母者二人,不追尊父母者三人,而试推以祸福之验,可以知之矣。其追尊所生者二人,曰汉宣帝也、光武也。宣帝初称其父曰亲,置园邑而奉之,汉儒以为应经义者也。光武称其父为皇考,立庙南阳而祭之,后世无非者。是皆进不干大统,退不绝本亲,最为得礼。而宣帝为前汉中兴之主,光武为后汉世祖,其德业隆盛,天下富安,享国长久。此二人者,追尊所生者也,天不降以祸而降之以福,生为明帝,殁享荣名,为万世所尊者也。其不追崇所生者三人,曰魏废帝也、高贵乡公也、常道乡公也。魏自明帝无子,养齐王芳以为子,乃下诏后世有入继之主敢追尊父母者,大臣共诛之。故终魏之世,谨遵其约。然自明帝下诏后,连三世皆以宗子入继,皆不敢追尊其父母。其一曰齐王芳,立十六年而被废,谓之废帝。其次曰高贵乡公,立七年为司马文王所弑。其次曰常道乡公,立七年为晋所篡。魏遂以灭亡。此三人者,能不追尊其所生者也,天不降以福而降之以祸,一被废,一被弑,一被篡,丧身亡国,为万世所悲者也。彼汉魏五君者,其享国盛衰长短,虽自有历数,系于天命,不系于追尊所生与不追尊也。然就以祸福推之,追尊者未必不享福,不追尊者未必不得祸也。”
【晋问】
或谓:“为人后者改其所生父母之名,考于六经与古今典礼,固无之矣。而前世有天下之君多矣,果无之乎?”曰:“有而不足法也。盖自汉以来,由藩侯入继大统,其为人后合礼而得正之君,皆无之也。惟五代晋出帝尝以其所生父为皇伯矣,此何足道也!彼出帝者立不以正,非为后继统之君也。盖其不当立而立,必绝其所生则得立,不绝则不得立,故不得已而绝之也。出帝父曰敬儒,高祖之兄也。敬儒早卒,高祖怜出帝孤而养以为己子,而高祖自有子五人。高祖疾病,以其子重睿托于大臣。及高祖崩,晋大臣背约,欲得长君,故舍重睿而立出帝。其义不当立,惟欺天下以为高祖真子,故得立,则其势岂敢复顾其所生父也哉?其以为皇伯者,不得已也。盖立不以正之君,又不得已而至此,其可为后世法哉?呜呼!五代之际,礼乐崩坏,三纲五常之道绝,先王之制度文章于是扫地矣,盖篡逆贼乱之始也。而晋氏尤甚,自高祖与契丹为父子,出帝以耶律德光则为祖,以其所生父则臣而名之,是其可以人理责乎?是其可以为世法乎?出帝既立,不旋踵而契丹灭晋,迁其族于北荒,幽之黄龙府,举族饿死,永为夷狄之鬼。其灭亡祸败,自古未有若斯之酷也。议者谓汉哀、桓乱世不足为法可矣,若晋出帝者,果可为法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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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二四·崇文总目叙释
【易类】
前史谓秦焚三代之书,《易》以卜筮而得不焚,及汉募群书,类多散逸,而《易》以故最完。及学者传之,遂分为三:一曰田何之《易》,始自子夏,传之孔子,卦、象、爻、彖与文言、说卦等,离为十二篇,而说者自为章句,《易》之本经也。二曰焦赣之《易》,无所师授,自言得之隐者,第述阴阳灾异之言,不类圣人之经。三曰费直之《易》,亦无师授,专以象、彖、文言等参解卦爻。凡以彖、象、文言杂入卦中者,自费氏始。田何之学,施、孟、梁丘之徒最盛。费氏初微,止传民间。至后汉时,陈元、郑众、康成之徒皆学费氏,费氏兴而田学遂息,古十二篇之《易》遂亡其本。及王弼为注,亦用卦、象相杂之经。自晋已后,弼学独行,遂传至今。然《易》比五经,其来最远。自伏羲画卦,下更三代,别为《三易》。其变卦五十有六,命名皆殊。至于七、八、九、六、筮占之法亦异。周之末世,夏、商之《易》已亡。汉初虽有《归藏》,已非古经,今书三篇,莫可究矣。独有《周易》,时更三圣,世历三古,虽说者各自名家,而圣人法天地之则具存焉。
【书类】
《书》原于号令而本之史官,孔子删为百篇,断尧讫秦,序其作意。遭秦之故,孔子末孙惠,与济南伏胜,各藏其本于家。楚汉之际,胜失其所藏,但口以传授。胜既耄昏,乃缪合二十四篇为二十九,欧阳、夏侯之徒皆学之,写以汉世文字,号《今文尚书》。至武帝时,孔惠之《书》始出屋壁,百篇皆在,而半已磨灭,又皆科斗文字。惠孙安国以隶古定之,得五十八篇,为之作《传》,号《古文尚书》。至陈、隋之间,伏生之学废绝,而《孔传》独行。先是《孔传》亡其《舜典》,东晋梅赜颐乃以王肃所注伏生《舜典》足其篇。至唐孝明,不喜隶古,始更以今文行于世。
【诗类】
昔孔子删古诗三千余篇,取其三百一十一篇著于经。秦、楚之际亡其六。汉兴,《诗》分为四:一曰鲁人申公作《训诂》,号《鲁诗》。二曰齐人辕固生作《传》,号《齐诗》。三曰燕人韩婴作《内·外传》,号《韩诗》。四曰河间人毛公作《故训传》,号《毛诗》。三家并立学官,而毛以后出,至平帝时始列于学。其后马融、贾逵、郑众、康成之徒皆发明毛氏,其学遂盛。魏、晋之间,齐、鲁之《诗》废绝,《韩诗》虽在而益微,故毛氏独行,遂传至今。韩婴之书至唐犹在,今其存者十篇而已,《汉志》婴书五十篇,今但存其《外传》,非婴传诗之详者,而其遗说时见于他书,与毛之义绝异,而人亦不信。去圣既远,诵习各殊,至于考《风》、《雅》之变正,以知王政之兴衰,其善恶美刺不可不察焉。
【礼类】
礼、乐之制,盛于三代,而大备于周。三代之兴,皆数百年,而周最久。始武王、周公修太平之业,画天下以为九服,上自天子至于庶人,皆有法度。方其郊祀天地,开明堂以会诸侯,其车旗服器,文章烂然,何其盛哉!及幽、厉之乱,周室衰微,其后诸侯渐大,然齐桓赐胙而拜,晋文不敢必请隧,以《礼》维持。又二百余年,《礼》之功亦大矣。下更战国,礼、乐殆绝。汉兴,《礼》出淹中,后戴诸儒,共为补缀,得百余篇。三郑、王肃之徒皆精其学,而说或不同。夫《礼》极天地、朝廷、宗庙、凡人之大伦,可谓广矣,虽二家殊说,岂不博哉!自汉以来,沿革之制,有司之传,著于书者,可以览焉。
【乐类】
三代《礼》、《乐》,自周之末,其失已多,又经秦世灭学之暴,然《书》及《论语》、《孝经》得藏孔氏之家,《易》以卜筮不禁。而《诗》本讽诵,不专在于竹帛,人得口以传之。故独《礼》之于六经,其亡最甚。而《乐》又有声器,尤易为坏失。及汉兴,考求典籍,而《乐》最缺绝,学者不能自立,遂并其说于《礼》家书,为五经,流别为六艺。夫乐,所以达天地之和,而饬化万物,要之感格人神,象见功德。《记》曰:“五帝殊时,不相沿乐。”所以王者有因时制作之盛,何必区区求古遗缺。至于律吕、钟石,圣人之法,虽更万世,可以考也。自汉以来,乐之沿革,惟见史官之志,其书不备。隋、唐所录,今著其存者云。
【春秋类】
昔周法坏而诸侯乱,平王以后,不复雅而下同列国,吴、楚、徐夷,并僭称王,天下之人不禀周命久矣。孔子生其末世,欲推明王道以扶周,乃聘诸侯,极陈君臣之理。诸侯无能用者,退而归鲁,即其旧史,考诸行事,加以王法,正其是非,凡其所书,一用周礼,为《春秋》十二篇,以示后世。后世学者传习既久,其说遂殊,公羊高、梁赤、左丘明、邹氏、夹氏,分为五家。邹、夹最微,自汉世已废,而三家盛行。当汉之时,《易》与《论语》分为三,《诗》分为四,《礼》分为二,及学者散亡,仅存其一,而余家皆废。独《春秋》三《传》,并行至今。初,孔子大修六经之文,独于《春秋》,欲以礼法绳诸侯,故其辞尤谨约而义微隐。学者不能极其说,故三家之《传》,于圣人之旨,各有得焉。太史公曰:“为人君者,不可不知《春秋》。”岂非王者之法具在乎。
【论语类】
《论语》者,盖孔子相与弟子时人讲问应答之言也。孔子卒,群弟子论次其言而撰之。汉兴,传者三家:鲁人传之,谓之《鲁论》。齐人传之,谓之《齐论》,而《齐论》增《问王》、《知道》二篇,今文无之。出于孔子壁中者,则曰《古论》,有两《子张》。是三家者,篇第先后,皆所不同。考今之次,即所谓《鲁论》者也。
【小学类】
古者教学之法,八岁而入小学,以习六甲、四方、书数之艺,至于成童而后授经,儒者究极天地、人神、事物之理,无所不通,故其学有次第,而后大成焉。《尔雅》出于汉世,正名命物,讲说者资之,于是有训诂之学。文字之兴,随世转易,务趋便省,久后乃或亡其本,《三苍》之说始志字法,而许慎作《说文》,于是有偏旁之学。五声异律,清浊相生,而孙炎始作《字音》,于是有音韵之学。篆、隶、古文,为体各异,秦、汉以来,学者务极其能,于是有字书之学。先儒之立学,其初为法未始不详而明,而后世犹或讹失,故虽小学,不可阙焉。
【正史类】
昔孔子删《书》,上断《尧典》,下讫《秦誓》,著为百篇。观其尧、舜之际,君臣相与吁俞和谐于朝而天下治。三代已下,约束赏罚,而民莫敢违。考其典、诰、誓、命之文,纯深简质,丁宁委曲,为体不同。周衰史废,《春秋》所书,尤谨密矣。非惟史有详略,抑由时君功德薄厚,异世而殊文哉。自司马氏上采黄帝,迄于汉武,始成《史记》之一家。由汉以来,千有余岁,其君臣善恶之迹,史氏详焉。虽其文质不同,要其治乱兴废之本,可以考焉。
【编年类】
昔春秋之后,继以战国,诸侯交乱,而史氏废失,策书所载,纪次不完。司马迁始为纪、传、表、志之体,网罗千载,驰骋其文,其后史官悉用其法。《春秋》之义,书元最谨,一时无事,犹空书其首月,以谓四时不具则不足成年,所以上尊天纪,下正人事。自晋荀悦为《汉纪》,始复编年之体,学徒称之。后世作者,皆与正史并行云。
【实录类】
实录起于唐世,自高祖至于武宗,其后兵盗相交,史不暇录,而贾纬始作补录,十或得其二三。五代之际,尤多故矣,天下乖隔,号令并出,传记之士,讹谬尤多。幸而中国之君,实录粗备,其盛衰善恶之迹,较然而著者,不可泯矣。
【杂史类】
《周礼》:天子、诸侯皆有史官。晋之《乘》,楚之《杌》,考其纪事,为法不同。至于周衰,七国交侵,各尊其主,是非多异,寻亦磨灭,其存无几。若乃史官失职,畏怯回隐,则游谈处士亦必各记其说,以申所怀。然自司马迁之多闻,当其作《史记》,必上采《帝系》、《世本》,旁及战国荀卿所录,以成其书,则诸家之说,可不备存乎。
【伪史类】
周室之季,吴、楚可谓强矣,而仲尼修《春秋》,书荆以狄之,虽其屡进,不过子爵,所以抑黜僭乱而使后世知惧。三代之弊也,乱极于七雄并主;汉之弊也,乱极于三国;魏晋之弊也,乱极于永嘉以来;隋唐之弊也,乱极于五代。五代之际,天下分为十三四,而私窍名号者七国。及大宋受命,王师四征,其系累负质,请死不暇,九服遂归于有德。历考前世僭窃之邦,虽因时苟偷,自强一方,然卒归于祸败。故录于篇,以为贼乱之戒云。
【职官类】
尧、舜、三代建官,名数不同,而周之六官备矣。然汉、唐之兴,皆因秦、隋官号而损益之,足以致治兴化。由此而言,在乎举职勤事,代天治物而已。至于车服、印绶、爵秩、俸廪,因时为制,著于有司。《书》曰“无旷庶官”,又曰“允厘百工”。夫百官象物,奉职恭位,此虞舜所以端拱无为,而化成天下,可不重哉!
【仪注类】
昔汉诸儒,得古礼十七篇,以为《仪礼》,而《大射》之篇独曰“仪”,盖射主于容,升降揖让不可以失。《记》曰:“礼之末节,有司掌之。”凡为天下国家者,莫不讲乎三代之制,其采章文物,邦国之典,存乎礼官,秦汉以来,世有损益。至于车旗服器,有司所记遗文故事,凡可录者,皆附于史官云。
【刑法类】
刑者,圣人所以爱民之具也。其禁暴止杀之意,必本乎至仁,然而执梃刃刑人而不疑者,审得其当也。故法家之说,务原人情,极其真伪,必使有司不得铢寸轻重出入,则其为书不得不备。历世之治,因时制法,缘民之情,损益不常,故凡法令之要,皆著于篇。
【地理类】
昔禹去水害,定民居,而别九州之名,记之《禹贡》。及周之兴,画为九畿,而宅其中,内建五等之封,外抚四荒之表,《职方》之述备矣。及其衰也,诸侯并争,并吞削夺。秦汉以来,郡国州县,废兴治乱,割裂分属,更易不常。至于日月所照,要荒附叛,山川风俗,五方不同,行师用兵,顺民施政,考于图谍,可以览焉。
【氏族类】
昔黄帝之子二十五人,得姓命氏,由其德之薄厚。自尧、舜、夏、商、周之先,皆同出于黄帝,而姓氏不同。其后世封为诸侯者,或以国为姓。至于公子公孙,官邑谥族,遂因而命氏。其源流次序,《帝系》、《世本》言之甚详。秦汉以来,官邑谥族不自别而为姓,又无赐族之礼。至于近世,迁徙不常,则其得姓之因与夫祖宗世次人伦之记,尤不可以不考焉。
【岁时类】
《传》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故尧、舜南面而治,考星之中,以授人时,秋成春作,教民无失。《周礼》六《官》亦因天地四时,分其典职。然则天时者,圣人之所重也。自夏有《小正》,周公始作《时训》,日星气节,七十二候,凡国家之政,生民之业,皆取则焉。孔子曰“吾不如老圃”,至于山翁野夫耕桑、树艺、四时之说,其可遗哉?
【传记类】
古者史官,其书有法,大事书之策,小事载之简牍。至于风俗之旧,耆老所传,遗言逸行,史不及书。则传记之说,或有取焉。然自六经之文,诸家异学,说或不同。况乎幽人处士,闻见各异,或详一时之所得,或发史官之所讳,参求考质,可以备多闻焉。
【儒家类】
仲尼之业,垂之六经,其道闳博,君人、治物、百王之用,微是无以为法。故自孟轲、扬雄、荀卿之徒,又驾其说,扶而大之。历世诸子,转相祖述,自名一家,异端其言,或破碎于大道。然计其作者之意,要之孔氏,不有殊焉。
【道家类】
道家者流,本清虚,去健羡,泊然自守,故曰“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虽圣人南面之术不可易也。至或不究其本,弃去仁义,而归之自然,以因循为用,则儒者病之云。
【法家类】
法家者流,以法绳天下,使一本于其术。商君、申、韩之徒,乃推而大之,挟其说以干世主,收取功名。至其尊君抑臣,辨职分,辅礼制,于王治不为无益。然或狃细苛,持刻深,不可不察者也。
【名家类】
名家者流,所以辨核名实,流别等威,使上下之分不相逾也。仲尼有云“必也正名乎”,言为政之大本,不可不正者也。
【墨家类】
墨家者流,其言贵俭兼爱,尊贤右鬼,非命上同,此墨家之所行也。孟子之时,墨与杨其道塞路,轲以墨子之术俭而难遵,兼爱而不知亲疏,故辞而僻之。然其强本啬用之说,有足取焉。
【纵横家类】
春秋之际,王政不明,而诸侯交乱。谈说之士,出於其间,各挟其术,以干时君。其因时适变,当权事而制宜,有足取焉。
【杂家类】
杂家者流,取儒、墨、名、法,合而兼之,其言贯穿众说,无所不通。然亦有补于治理,不可废焉。
【农家类】
农家者流,衣食之本原也。四民之业,其次曰农。稷播百谷,勤劳天下,功炳后世,著见书史。孟子聘列国,陈王道,未始不究耕桑之勤。汉兴,劭农勉人,为之著令。今集其树艺之说,庶取法焉。
【小说类】
《书》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又曰“询于刍荛”,是小说之不可废也。古者惧下情之壅于上闻,故每岁孟春,以木铎徇于路,采其风谣而观之。至于俚言巷语,亦足取也。今特列而存之。
【兵家类】
《周礼·夏官》:司马掌军戎,以九伐之法正邦国。《书》之《洪范》:“八曰‘师’。”《易》之《系辞》:“取诸《睽》。”此兵之所由始也。汤、武之时,胜以仁义。春秋、战国,出奇狃变,其术无穷,自田齐始,著《司马之法》。汉兴,张、韩之徒,序次其书。武帝之世,杨仆又捃摭之,谓之《纪奏》。孝成命任宏,乃以权谋、形势、阴阳、技巧析为四种。由是,兵家之文,既修列矣。然而《司马之法》本之礼让,后世莫行焉。惟孙武之书,法术大详。考今之列,非特四种,又杂以卜筮、刑政之说,存诸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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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二五·于役志
景三年丙子岁,五月九日丙戌,希文出知饶州。
戊子,送希文,饮于祥源之东园。
壬辰,安道贬筠州。
甲午,师鲁贬郢州。
乙未,安道东行,不及送。余与君贶追之,不克。还,过君谟家,遂召穆之、公期、道滋、景纯夜饮。
丁酉,与损之送师鲁于固子桥西兴教寺,余留宿。明日,道卿、损之、公期、君贶、君谟、武平、源叔、仲辉,皆来会饮,晚乃归。余贬夷陵。
己亥,夜过邃卿家话别,邃卿病也。
庚子,夜饮君贶家,会者公期、君谟、武平、秀才范镇。道滋饮妇家,不来。
辛丑,舟次宋门。夜至公期家饮,会者君谟、君贶、景纯、穆之。道滋饮妇家,不来。
壬寅,出东水门,泊舟,不得岸,水激,舟横于河,几败。家人惊走登岸而避,遂泊亭子下。损之来奕棋饮酒,暮乃归。
癸卯,君贶、公期、道滋先来,登祥源东园之亭。公期烹茶,道滋鼓琴,余与君贶奕。已而,君谟来。景纯、穆之、武平、源叔、仲辉、损之、寿昌、天休、道卿,皆来会饮。君谟、景纯、穆之、寿昌遂留宿。明日,子野始来。君贶、公期、道滋复来,子野还家,饮皆留宿。君谟作诗,道滋击方响,穆之弹琴。秀才韩杰居河上,亦来会宿。
乙巳,晨兴,与宿者别。舟既行,武平来追,及至下锁,见之,少顷乃去。午,次陈留,登庾庙。
丙午,在陈留。
丁未,次南京。明日,留守推官石介、应天推官谢郛、右军巡判官赵衮、曹州观察推官蒋安石来,小饮于河亭,余疾不饮,客皆醉以归。
六月己酉,次柳子。
庚戌,过宿州,与张参约:泊灵壁镇,游损之园。会余有客住宿州,参先发,舣灵壁,待余不至,乃行。晚次灵壁,独游损之园,舟失水道,败。
辛亥,次青阳。
壬子,至于泗州。晚,与国器小饮州廨中。
癸丑,始见春卿。
甲寅、乙卯、丙辰,独在泗州,始食淮鱼。
丁巳,次洪泽,与刘春卿、同年黄孝恭相遇。始识大理寺丞李裕。洪泽巡检颜怀玉者,钱思公在洛时故吏。遂与四人者夜饮,五鼓罢。明日,食毕解舟,与饮者别,春卿复相送以前。晚入沙河,乘月夜行向山阳,与春卿联句。二鼓,宿闸下。黎明,元均来,遂至楚州,泊舟西仓,始见安道于舟中。安道会饮于仓亭,始食瓜,出仓北门看雨,与安道奕。
庚申,小饮舟中,会者元均、春卿、安道,余始饮酒。移舟舣城西门,门闭,泛月以归。
辛酉,安道解舟,不果别。与春卿奕于仓亭,晚,别春卿。
壬戌,与元均小饮仓北门舟中,夜宿仓亭。
癸亥,夕与元均坐水次纳凉,已而大风雨,震雹暴至。
乙丑,与隐甫及高继隆、焦宗庆,小饮水陆院东亭,看雨,始见荷花。
丙寅,与元均、隐甫饮于西仓。
丁卯,隐甫来会,登仓北偃上亭纳凉。迟客至,遂及元均小饮舟中,已而大风震雹,遂宿舟中。
戊辰,余生日,具酒为寿于舟中。
己巳,与元均泛舟北辰,会隐甫,小饮,宿仓亭。
庚午,同年朱公绰来自京师。
辛未,子聪来自寿州。夜饮仓亭,留宿。
壬申,泛舟,饮于北辰。
癸酉,隐甫来饮别。夜,与元均小饮,宿仓亭。
甲戌,知州陈亚小饮魏公亭,看荷花,与者隐甫、朱公绰。晚,移舟楚望亭。陈从益来自京师,见余于舟中,始闻君谟动静。秀才陈策来自京师,夜见余于楚望亭。作常州书。自泊西仓至于楚望,凡十有七日。
乙亥,次宝应。
丙子,至于高邮。
七月,丁丑,复见子聪,会饮弭节亭。
戊寅,遂与子聪同舟以前次邵伯。
己卯,至于扬州,遇秀才廖倚。夜,与倚及子聪饮观风亭。明日,子聪之润州,廖倚之楚州。伯起来,宿观风亭。
辛巳,与伯起饮溯渚亭,会者集贤校理王君玉、大理寺丞许元、太常寺太祝唐诏、祠部员外郎苏仪甫。
壬午,仪甫来,小饮观风亭,会者许元、唐诏、君玉。伯起先归。
癸未,与许元小饮溯渚亭,会者如壬午。伯起不来。
甲申,与君玉饮寿宁寺。寺本徐知诰故第,李氏建国,以为孝先寺,太平兴国改今名。寺甚宏壮,画壁尤妙,问老僧,云周世宗入扬州时以为行宫,尽朽漫之,惟经藏院画玄奘取经一壁独在,尤为绝笔,叹息久之。
乙酉,小饮秀才吕有家,会者如壬午。伯起不来,余遂留宿。
丙戌,至于真州,大热,无水。
辛卯,饮僧于资福寺。移舟溶溶亭,处士谢去华援琴,待凉,以入客舟。
戊戌,入客舟,泊涵虚亭。
庚子,次江口。
辛丑,次长芦。
壬寅,夜,乘风次清凉寺。
癸卯,晨至江宁府。
八月,丙午,犹在江宁。
丁未,小饮君绩家。
己酉,小饮于水阁。
庚戌,次采石。
辛亥,阻风,与侍禁陈宗颜饮。
壬子,过太平州,夜,乘风宿带星口。
癸丑,过芜湖繁昌,宿慈母矶。
甲寅,乘风昼夜行。
丙辰,祷小姑山神,至江州。
丁巳,在江州,约陈侍禁游庐山。余病,呼医者,不果往。遂行,次郭家洲。
己未,阻风郭家洲,与沣阳县令赵师道饮村市,就村人市羊供膳不得。余疾,谋还江州,召庐山僧以医,不果。
庚申,次盘唐港。
辛酉,至蕲阳。
壬戌,小饮瞿家,会丹棱知县、著作佐郎范佑,蕲春主簿郭公美。
癸亥,次新冶。祷江神,得大鱼。
甲子,至于磁湖。
乙丑,犹在磁湖。自丁巳余体不佳,至是小间。
丙寅,至于黄州。
丁卯,与知州夏屯田饮于竹楼。兴国寺火,约余明日为社饮,不果。夜登江澳,次漆磁。
戊辰,次双柳夹。
己巳,次白杨夹。
庚午,至于鄂州,始与令狐修己相识。
辛未,遣人之黄陂,召家兄,大风雨,不克渡江而还。
壬申,小饮修己家,遂留宿。明日,家兄来见余于修己家。始中酒,睡兄家。
甲戌,饮于兄家。
乙亥,饮令狐家。夜过兄家会宿。
九月,丙子,次沌口。
丁丑,次昭化港。夜大风,舟不得泊,祷江神。
戊寅,次穿石矶。夜大风击舟,不得寝。
己卯,至岳州。夷陵县吏来接,泊城外。
庚辰,假舟于邵暧。
辛巳、壬午,入官舟。
癸未,入荆江,次李家洲。
甲申,次乌沙。
乙酉,次鲁γ。
丙戌,次塔子口,观鱼,望五鹅、尘角、望夫诸山。
丁亥,次石首,夜大风。
戊子,阻风。
壬辰,次公安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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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二六·归田录卷一〈计六十条〉
〈归田录序已载本集卷四十二,今存目删文。〉
太祖皇帝初幸相国寺,至佛像前烧香,问当拜与不拜?僧录赞宁奏曰:“不拜。”问其何故?对曰:“见在佛不拜过去佛。”赞宁者颇知书,有口辩。其语虽类俳优,然适会上意,故微笑而颔之,遂以为定制,至今行幸焚香,皆不拜也。议者以为得礼。
开宝寺塔在京师诸塔中最高,而制度甚精,都料匠预浩所造也。塔初成,望之不正而势倾西北,人怪而问之。浩曰:“京师地平无山,而多西北风,吹之不百年,当正也。”其用心之精盖如此,国朝以来木工一人而已,至今木工皆以预都料为法,有《木经》三卷行于世。世传浩惟一女,年十余岁,每卧,则交手于胸为结构状,如此逾年,撰成《木经》三卷,今行于世者是也。
国朝之制,知制诰必先试而后命。有国以来百年,不试而命者才三人,陈尧佐、杨亿及修忝与其一尔。
仁宗在东宫,鲁肃简公宗道为谕德。其居在宋门外,俗谓之浴堂巷,有酒肆在其侧,号仁和,酒有名于京师,公往往易服微行,饮于其中。一日,真宗急召公,将有所问,使者及门,而公不在。移时,乃自仁和肆中饮归,中使遽先入白,乃与公约曰:“上若怪公来迟,当托何事以对,幸先见教,冀不异同。”公曰:“但以实告。”中使曰:“然则当得罪。”公曰:“饮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也。”中使嗟叹而去。真宗果问,使者具如公对。真宗问曰:“何故私入酒家?”公谢曰:“臣家贫,无器皿,酒肆百物具备,宾至如归。适有乡里亲客自远来,遂与之饮。然臣既易服,市人亦无识臣者。”真宗笑曰:“卿为宫臣,恐为御史所弹。”然自此奇公,以为忠实可大用。晚年,每为章献明肃太后言群臣可大用者数人,公其一也。其后章献皆用之。
太宗时,亲试进士,每以先进卷子者赐第一人及第。孙何与李庶几同在科场,皆有时名。庶几文思敏速,何尤苦思迟。会言事者上言举子轻薄,为文不求义理,惟以敏速相夸,因言庶几与举子于饼肆中作赋,以一饼熟成一韵者为胜。太宗闻之大怒,是岁殿试,庶几最先进卷子,遽叱出之,由是何为第一。
故参知政事丁公度、晁公宗悫,往时同在馆中,喜相谐谑。晁因迁职,以启谢丁。时丁方为群牧判官,乃戏晁曰:“启事更不奉答,当以粪墼一车为报。”晁答曰:“得墼胜于得启。”闻者以为善对。
石资政中立好谐谑,士大夫能道其语者甚多。尝因大朝,遇荆王迎授东华门,不得入,遂自左掖门入。有一朝士,好事语言,问石云:“何为自左〈去声〉掖门入?”石方趁班,且走且答曰:“只为大〈音〉王迎授。”闻者无不大笑。杨大年方与客棋,石自外至,坐于一隅。大年因诵贾谊《赋》以戏之云:“止于坐隅,貌甚闲暇。”石遽答曰:“口不能言,请对以臆。”
故老能言五代时事者,云:“冯相道、和相凝同在中书。一日,和问冯曰:‘公靴新买,其直几何?’冯举左足示和,曰‘九百’。和性褊急,遽回顾小吏云:‘吾靴何得用一千八百?’因诟责久之。冯徐举其右足曰‘此亦九百’。于是烘堂大笑。时谓宰相如此,何以镇服百僚?”
钱副枢若水尝遇异人传相法,其事甚怪,钱公后传杨大年。故世称此二人有知人之鉴。仲简,扬州人也,少习明经,以贫,佣书大年门下。大年一见奇之,曰:“子当进士及第,官至清显。”乃教以诗赋。简天禧中举进士,第一甲及第,官至正郎、天章阁待制以卒。谢希深为奉礼郎,大年尤喜其文。每见,则欣然延接,既去,则叹息不己。郑天休在公门下,见其如此,怪而问之。大年曰:“此子官亦清要,但年不及中寿尔。”希深官至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卒年四十六,皆如其言。希深初以奉礼郎锁厅应进士举,以启事谒见大年,有云:“曳铃其空,上念无君子者;解组不顾,公其如苍生何。”大年自书此四句于扇,曰:“此文中虎也。”由是知名。
太祖时,郭进为西山巡检。有告其阴通河东刘继元,将有异志者。太祖大怒,以其诬害忠臣,命缚其人予进,使自处置。进得而不杀,谓曰:“尔能为我取继元一城一寨,不止赎尔死,当请赏尔一官。”岁余,其人诱其一城来降。进具其事,送之于朝,请赏以官。太祖曰:“尔诬害我忠良,此才可赎死尔,赏不可得也。”命以其人还进。进复请曰:“使臣失信,则不能用人矣。”太祖于是赏以一官。君臣之间盖如此。
鲁肃简公立朝刚正,嫉恶少容。小人恶之,私目为鱼头。当章献垂帘时,屡有补益,谠言正论,士大夫多能道之。公既卒,太常谥曰“刚简”。议者不知为美谥,以为因谥讥之,竟改曰“肃简”。公与张文节公知白当垂帘之际,同在中书,二公皆以清节直道为一时名臣。而鲁尤简易,若曰“刚简”,尤得其实也。
宋尚书祁为布衣时,未为人知。孙宣公一见奇之,遂为知己。后宋举进士,骤有时名,故世称宣公知人。公尝语其门下客曰:“近世谥用两字,而文臣必谥为‘文’,皆非古也。吾死得谥曰‘宣’若‘戴’足矣。”及公之卒,宋方为礼官,遂谥曰“宣”,成其志也。
嘉二年,枢密使田公况罢为尚书右丞、观文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罢枢密使当降麻,而止以制除。盖往时高若讷罢枢密使,所除官职正与田公同,亦不降麻,遂以为故事。真宗时,丁晋公谓自平江军节度使除兵部尚书、参知政事,节度使当降麻,而朝议惜之,遂止以制除。近者陈相执中罢使相,除仆射,乃降麻。庞籍罢节度使,除观文殿大学士,又不降麻。盖无定制也。
宝元、康定之间,余自贬所还过京师,见王君贶初作舍人,自契丹使归。余时在坐,见都知、押班、殿前马步军联骑立门外,呈榜子称不敢求见。舍人遣人谢之而去。至庆历三年,余作舍人,此礼已废。然三衙管军臣僚,于道路相逢,望见舍人呵引者,即敛马驻立。前呵者传声太尉立马,急遣人谢之。比舍人马过,然后敢行。后予官于外,十年而还,遂入翰林为学士。见三衙呵引甚雄,不复如当时,与学士相逢,分道而过,更无敛避之礼。盖两制渐轻,而三卫渐重。旧制:侍卫亲军与殿前分为两司。自侍卫司不置马步军都指挥使,止置马军指挥使、步军指挥使以来,侍卫一司自分为二,故与殿前司列为三衙也。五代军制,已无典法,而今又非其旧制者多矣。
国家开宝中所铸钱文,曰“宋通元宝”。至宝元中,则曰“皇宋通宝”。近世钱文皆著年号,惟此二钱不然者,以年号有宝字,文不可重故也。
太祖建隆六年,将议改元,语宰相勿用前世旧号,于是改元乾德。其后因于禁中见内人镜背有乾德之号,以问学士窦仪,仪曰“此伪蜀时年号也”。因问内人,乃是故蜀王时人。太祖由是益重儒士,而叹宰相须用读书人。
仁宗即位,改元天圣。时章献明肃太后临朝称制,议者谓撰号者取“天”字,于文为二人,以为二人圣者,悦太后尔。至九年,改元明道,又以为“明”字,于文日月并也,与二人旨同。无何,以犯契丹讳,明年遽改曰景。是时,连岁天下大旱,改元诏意,冀以迎和气也。五年,因郊,又改元曰宝元。自景初,群臣慕唐玄宗以开元加尊号,遂请加景于尊号之上。至宝元,亦然。是岁,赵元昊以河西叛,改姓元氏。朝廷恶之,遽改元曰康定,而不复加于尊号。而好事者又曰康定乃谥尔。明年,又改曰庆历。至九年,大旱,河北尤甚,民死者十八九,于是又改元曰皇,犹景也。六年,日蚀四月朔,以谓正阳之月,自古所忌,又改元曰至和。三年,仁宗不豫,久之康复,又改元曰嘉。自天圣至此,凡年号九,皆有谓也。
寇忠愍公准之贬也,初以列卿知安州,既而又贬衡州副使,又贬道州别驾,遂贬雷州司户。时丁晋公与冯相拯在中书,丁当秉笔,初欲贬崖州,而丁忽自疑,语冯曰:“崖州再涉鲸波如何?”冯唯唯而已,丁乃徐拟雷州。及丁之贬也,冯遂拟崖州。当时好事者相语曰:“若见雷州寇司户,人生何处不相逢?”比丁之南也,寇复移道州,寇闻丁当来,遣人以羊逆于境上,而收其僮仆,杜门不放出。闻者多以为得体。
杨文公亿以文章擅天下,然性特刚劲寡合。有恶之者,以事谮之。大年在学士院,忽夜召见于一小阁,深在禁中。既见,赐茶,从容顾问。久之,出文稿数箧以示大年云:“卿识朕书迹乎?皆朕自起草,未尝命臣下代作也。”大年惶恐,不知所对,顿首再拜而出,乃知必为人所谮矣。由是佯狂,奔于阳翟。真宗好文,初待大年眷顾无比,晚年恩礼渐衰,亦由此也。
王文正公曾为人方正持重,在中书最为贤相,尝谓大臣执政不当收恩避怨。公尝语尹师鲁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闻者叹服,以为名言。
李文靖公沆为相沉正厚重,有大臣体,尝曰:“吾为相,无他能,唯不改朝廷法制,用此以报国。”士大夫初闻此言,以谓不切于事。及其后当国者,或不思事体,或收恩取誉,屡更祖宗旧制,遂至官兵冗滥,不可胜纪,而用度无节,财用匮乏,公私困弊。推迹其事,皆因执政不能遵守旧规,妄有更改所致。至此,始知公言简而得其要,由是服其识虑之精。
陶尚书谷为学士,尝晚召对。太祖御便殿,陶至,望见上,将前而复却者数四,左右催宣甚急,谷终彷徨不进。太祖笑曰“此措大索事分”,顾左右取袍带来,上已束带,谷遽趋入。
薛简肃公知开封府,时明参政镐为府曹官,简肃待之甚厚,直以公辅期之。其后,公守秦益,常辟以自随,优礼特异。有问于公,何以知其必贵者?公曰:“其为人端肃,其言简而理尽。凡人简重则尊严,此贵臣相也。”其后,果至参知政事以卒。时皆服公知人。
腊茶出于剑、建,草茶盛于两浙。两浙之品,日注为第一。自景已后,洪州双井白芽渐盛,近岁作尤精,囊以红纱,不过一二两,以常茶十数斤养之,用辟暑湿之气,其品远出日注上,遂为草茶第一。
仁宗退朝,常命侍臣讲读于迩英阁。贾侍中昌朝时为侍讲,讲《春秋左氏传》,每至诸侯淫乱事,则略而不说。上问其故,贾以实对。上曰:“六经载此,所以为后王鉴戒,何必讳?”
丁晋公自保信军节度使知江宁府,召为参知政事。中书以丁节度使,召学士草麻。时盛文肃为学士,以为参知政事合用舍人草制,遂以制除。丁甚恨之。
寇忠愍之贬,所素厚者九人,自盛文肃已下,皆坐斥逐。而杨大年与寇公尤善,丁晋公怜其才,曲保全之。议者谓丁所贬朝士甚多,独于大年能全之,大臣爱才,一节可称也。
太祖时,以李汉超为关南巡检,使捍北虏,与兵三千而已。然其齐州赋税最多,乃以为齐州防御使,悉与一州之赋,俾之养士。而汉超武人,所为多不法,久之,关南百姓诣阙,讼汉超贷民钱不还,及掠其女以为妾。太祖召百姓入见便殿,赐以酒食,慰劳之,徐问曰:“自汉超在关南,契丹入寇者几?”百姓曰:“无也。”太祖曰:“往时契丹入寇,边将不能御,河北之民岁遭劫虏,汝于此时能保全其资财妇女乎?今汉超所取,孰与契丹之多?”又问讼女者曰:“汝家几女,所嫁何人?”百姓具以对。太祖曰:“然则所嫁皆村夫也。若汉超者,吾之贵臣也,以爱汝女则取之,得之必不使失所。与其嫁村夫,孰若处汉超家富贵?”于是百姓皆感悦而去。太祖使人语汉超曰:“汝须钱,何不告我而取于民乎?”乃赐以银数百两,曰:“汝自还之,使其感汝也。”汉超感泣,誓以死报。
仁宗万几之暇,无所玩好,惟亲翰墨,而飞白尤为神妙。凡飞白,以点画象物形,而点最难工。至和中,有书待诏李唐卿撰飞白三百点以进,自谓穷尽物象。上亦颇佳之,乃特为“清净”二字以赐之,其六点尤为奇绝,又出三百点外。
仁宗圣性恭俭,至和二年春,不豫。两府大臣日至寝阁问圣体,见上器服简质,用素漆唾壶盂子,素磁盏进药,御榻上衾褥皆黄纟,色已故暗,宫人遽取新衾覆其上,亦黄纟也,然外人无知者,惟两府侍疾,因见之耳。
陈康肃公尧咨善射,当世无双,公亦以此自矜。尝射于家圃,有卖油翁释担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康肃问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但手熟尔。”康肃忿然曰:“尔安敢轻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因曰:“我亦无他,惟手熟尔。”康肃笑而遣之。此与庄生所谓解牛、斫轮者何异。
至和初,陈恭公罢相,而并用文、富二公,〈彦博、弼。〉正衙宣麻之际,上遣小黄门密于百官班中,听其论议。而二公久有人望,一旦复用,朝士往往相贺。黄门具奏,上大悦。余时为学士,后数日,奏事垂拱殿。上问新除彦博等外议如何,余以朝士相贺为对。上曰:“自古人君用人,或以梦卜。苟不知人,当从人望,梦卜岂足凭邪?”故余作文公批答云:“永惟商、周之所记,至以梦卜而求贤,孰若用缙绅之公言,从中外之人望者?”具述上语也。
王元之任翰林,尝草夏州李继迁制,继迁送润笔物,数倍于常。然用启头书送,拒而不纳,盖惜事体也。近时舍人院草制,有送润笔物稍后时者,必遣院子诣门催索,而当送者往往不送。相承既久,今索者、送者,皆恬然不以为怪也。
内中旧有玉石三清真像,初在真游殿,既而大内火,遂迁于玉清昭应宫。已而玉清又大火,又迁于洞真。洞真又火,又迁于上清。上清又火,皆焚荡无孑遗,遂迁于景灵。而宫司、道官相与惶恐上言:“真像所至辄火,景灵必不免,愿迁他所。”遂迁于集禧宫迎祥池水心殿,而都人谓之行火真君也。
丁文简公度罢参知政事,为紫宸殿学士,即文明殿学士也。文明本有大学士,为宰相兼职,又有学士,为诸学士之首。后以文明者,真宗谥号也,遂更曰紫宸。近世学士皆以殿名为官称,如端明资政是也。丁既受命,遂称曰丁紫宸。议者又谓紫宸之号,非人臣之所宜称,遽更曰观文。观文是隋炀帝殿名,理宜避之,盖当时不知。然则朝廷之事,不可以不学也。
王冀公钦若罢参知政事,而真宗眷遇之意未衰,特置资政殿学士以宠之。时寇莱公在中书,定其班位,依杂学士,在翰林学士下。冀公因诉于上曰:“臣自学士拜参知政事,今无罪而罢,班反在下,是贬也。”真宗为特加大学士,班在翰林学士上,其宠遇如此。
景中,有郎官皮仲容者,偶出街衢,为一轻薄子所戏,遽前贺云:“闻君有台宪之命。”仲容立马愧谢久之,徐问其何以知之?对曰:“今新制,台官必用稀姓者,故以君姓知之尔。”盖是时三院御史,乃仲简、论程、掌禹锡也。闻者传以为笑。
太宗时,宋白、贾黄中、李至、吕蒙正、苏易简五人同时拜翰林学士承旨,扈蒙赠之以诗云:“五凤齐飞入翰林。”其后吕蒙正为宰相,贾黄中、李至、苏易简皆至参知政事。宋白官至尚书,老于承旨。皆为名臣。
御史台故事:三院御史言事,必先白中丞。自刘子仪为中丞,始榜台中:今后御史有所言,不须先白中丞。杂端至今如此。
丁晋公之南迁也,行过潭州,自作《斋僧疏》云:“补仲山之衮,虽曲尽于巧心;和傅说之羹,实难调于众口。”其少以文称,晚年诗笔尤精。在海南,篇咏尤多,如“草解忘忧忧底事,花名含笑笑何人?”尤为人所传诵。
张仆射齐贤体质丰大,饮食过人,尤嗜肥猪肉,每食数斤。天寿院风药黑神丸,常人所服不过一弹丸,公常以五七两为一大剂,夹以胡饼而顿食之。淳化中,罢相知安州。安陆,山郡,未尝识达官,见公饮啖不类常人,举郡惊骇。尝与宾客会食,厨吏置一金漆大桶于厅侧,窥视公所食,如其物投桶中。至暮,酒浆浸渍,涨益满桶。郡人嗟愕,以谓享富贵者,必有异于人也。然而晏元献公清瘦如削,其饮食甚微,每析半饼,以箸卷之,抽去其箸内捻头一茎而食,此亦异于常人也。
宋宣献公绶、夏英公竦同试童行诵经,有一行者诵《法华经》不过,问其习业几年矣,曰十年也。二公笑且闵之,因各取《法华经》一部诵之,宋公十日,夏公七日,不复遗一字。人性之相远如此。
枢密曹侍中利用,澶渊之役以殿直使于契丹,议定盟好,由是进用。当庄献明肃太后时,以勋旧自处,权倾中外,虽太后亦严惮之,但呼侍中而不名,凡内降恩泽,皆执不行。然以其所执既多,故有三执而又降出者,则不得已而行之。久之,为小人所测,凡有求而三降不行者,必又请之。太后曰“侍中已不行矣”,请者徐启曰“臣已告得侍中宅奶婆”。或其亲信为言之,许矣,于是又降出。曹莫知其然也,但以三执不能已,亻黾亻免行之。于是太后大怒,自此切齿,遂及曹芮之祸。乃知大臣功高而权盛,祸患之来,非智虑所能防也。
曹侍中在枢府,务革侥幸,而中官尤被裁抑。罗崇勋时为供奉官,监后苑作,岁满叙劳,过求恩赏,内中唐突不已。庄献太后怒之,帘前谕曹,使召而戒励。曹归院,坐厅事,召崇勋立庭中,去其巾带,困辱久之,乃取状以闻。崇勋不胜其耻。其后曹芮事作,镇州急奏,言芮反状,仁宗、太后大惊。崇勋适在侧,因自请行。既受命,喜见颜色,昼夜疾驰,炼成其狱。芮既被诛,曹初贬随州,再贬房州。行至襄阳,渡北津,监送内臣杨怀敏指江水谓曹曰:“侍中,好一江水!”盖欲其自投也,再三言之,曹不谕。至襄阳驿,遂逼其自缢。
宋郑公庠初名郊,字伯庠,与其弟祁自布衣时名动天下,号为二宋。其为知制诰,仁宗骤加奖眷,便欲大用。有忌其先进者,谮之,谓其姓符国号,名应郊天。又曰:“郊,音交也,交者,替代之名也。宋交,其言不祥。”仁宗遽命改之。公怏怏不获已,乃改为庠,字公序。公后更践二府二十余年,以司空致仕,完享福寿而终。而谮者竟不见用以卒。可以为小人之戒也。
曹武惠王彬,国朝名将,勋业之盛,无与为比。尝曰:“自吾为将,杀人多矣,然未尝以私喜怒辄戮一人。”其所居堂室弊坏,子弟请加修葺。公曰:“时方大冬,墙壁瓦石之间百虫所蛰,不可伤其生。”其仁心爱物盖如此。既平江南回,请阁门入见,榜子称“奉敕江南勾当公事回”。其谦恭不伐又如此。
真宗好文,虽以文辞取士,然必视其器识,每御崇政赐进士及第,必召其高第三四人并列于庭,更察其形神磊落者,始赐第一人及第,或取其所试文辞有理趣者。徐《铸鼎象物赋》云:“足惟下正,讵闻公饣束之欹倾;铉乃上居,实取王臣之威重。”遂以为第一。蔡齐《置器赋》云:“安天下于覆盂,其功可大。”遂以为第一人。
钱思公生长富贵,而性俭约,闺门用度,为法甚谨,子弟辈非时,不能辄取一钱。公有一珊瑚笔格,平生尤所珍惜,常置之几案。子弟有欲钱者,辄窃而藏之。公即怅然自失,乃榜于家庭,以钱十千赎之。居一二日,子弟佯为求得以献,公欣然以十千赐之。他日,有欲钱者又窃去,一岁中率五七如此,公终不悟也。余官西都,在公幕,亲见之,每与同僚叹公之纯德也。
国朝雅乐,即用王朴所制《周乐》。太祖时,和岘以为声高,遂下其一律。然至今言乐者,犹以为高,云今黄钟乃古夹钟也。景中,李照作新乐,又下其声。太常歌工以其太浊,歌不成声,当铸钟时,乃私赂铸匠,使减其铜齐而声稍清,歌乃协而成声。而照竟不知。以此知审音作乐之难也。照每谓人曰:“声高则急促,下则舒缓,吾乐之作,久而可使人心感之皆舒和,而人物之生亦当丰大。”王侍读洙身尤短小,常戏之曰:“君乐之成,能使我长乎?”闻者以为笑。而乐成,竟不用。
邓州花蜡烛名著天下,虽京师不能造,相传云是寇莱公烛法。公尝知邓州,而自少年富贵,不点油灯,尤好夜宴剧饮,虽寝室亦燃烛达旦。每罢官去后,人至官舍,见厕溷间烛泪在地,往往成堆。杜祁公为人清俭,在官未尝燃官烛,油灯一炷,荧然欲灭,与客相对清谈而已。二公皆为名臣,而奢俭不同如此。然祁公寿考终吉,莱公晚有南迁之祸,遂殁不返。虽其不幸,亦可以为戒也。
故事:学士在内中,院吏朱衣双引。太祖朝,李为学士。太宗在南衙,朱衣一人前引而已,亦去其一人。至今如此。
往时,学士入札子,不著姓,但云学士臣某。先朝盛度、丁度并为学士,遂著姓以别之。其后遂皆著姓。
晏元献公以文章名誉,少年居富贵,性豪俊,所至延宾客,一时名士多出其门。罢枢密副使,为南京留守,时年三十八。幕下王琪、张亢,最为上客。亢体肥大,琪目为牛;琪瘦骨立,亢目为猴。二人以此自相讥诮,琪尝嘲亢曰“张亢触墙成八字”,亢应声曰“王琪望月叫三声”。一坐为之大笑。
杨文公常戒其门人,为文宜避俗语。既而公因作表云“伏惟陛下德迈九皇”,门人郑戬遽请于公曰:“未审何时得卖生菜?”于是公为之大笑而易之。
夏英公竦父官于河北,景德中,契丹犯河北,遂殁于阵。后公为舍人,丁母忧。起复,奉使契丹,公辞不行,其表云:“父殁王事,身丁母忧。义不戴天,难下穹庐之拜;礼当枕块,忍闻夷乐之声?”当时以为四六偶对,最为精绝。
孙何、孙仅俱以能文驰名一时。仅为陕西转运使,作《骊山》诗二篇,其后篇有云:“秦帝墓成陈胜起,明皇宫就禄山来。”时方建玉清昭应宫,有恶仅者,欲中伤之,因录其诗以进。真宗读前篇云“朱衣吏引上骊山”,遽曰:“仅小器也,此何足夸?”遂弃不读,而“陈胜”、“禄山”之语卒得不闻。人以为幸也。
杨大年每欲作文,则与门人宾客饮、博、投壶、弈棋,语笑喧哗,而不妨构思。以小方纸细书,挥翰如飞,文不加点,每盈一幅则命门人传录,门人疲于应命,顷刻之际,成数千言,真一代之文豪也。
杨大年为学士时,草《答契丹书》云“邻壤交欢”,进草既入,真宗自注其侧云“亏壤、鼠壤、粪壤”。大年遽改为“邻境”。明旦,引唐故事:学士作文书有所改,为不称职,当罢。因亟求解职。真宗语宰相曰:“杨亿不通商量,真有气性。”
太常所用王朴乐,编钟皆不圆而侧垂,自李照、胡瑗之徒皆以为非。及照作新乐,将铸编钟,给铜于铸泻务,得古编钟一枚,工人不敢销毁,遂藏于太常。钟不知何代所作,其铭曰:“粤朕皇祖宝钟。粤斯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叩其声,与王朴“夷则清声”合,而其形不圆而侧垂,正与朴钟同,然后知朴博古好学不为无据也。其后胡瑗改铸编钟,遂圆其形而下垂,叩之掩郁而不扬,其钟又长甬而震掉,其声不和。著作佐郎刘羲叟窃谓人曰:“此与周景王无射钟无异,必有眩惑之疾。”未几,仁宗得疾,人以羲叟之言验矣。其乐亦寻废。
自太宗崇奖儒学,骤擢高科,至辅弼者多矣。盖太平兴国二年至天圣八年二十三榜,由吕文穆公蒙正而下,大用二十七人,而三人并登两府,惟天圣五年一榜而已。是岁王文安公尧臣第一,今昭文相公韩仆射琦、西厅参政赵侍郎概第二、第三人也。予忝与二公同府,每见语此,以为科场盛事。自景元年已后,至今治平三年,三十余年十二榜,五人已上未有一人登两府者,亦可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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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二七·归田录卷二〈九射格附〉
真宗朝,岁岁尝花钓鱼,群臣应制。尝一岁临池久之,而御钓不食。时丁晋公谓应制,诗云:“莺惊凤辇穿花去,鱼畏龙颜上钓迟。”真宗称赏,群臣皆自以为不及也。
赵元昊二子,长曰佞令受,次曰谅祚。谅祚之母,尼也,有色而宠。佞令受母子怨望。而谅祚母之兄曰没藏讹ζ者,亦黠虏也,因教佞令受以弑逆之谋。元昊已见杀,讹ζ遂以弑逆之罪诛佞令受子母。而谅祚乃得立,而年甚幼,讹ζ遂专夏国之政。其后谅祚稍长,卒杀讹ζ,灭其族。元昊为西鄙患者十余年,国家困天下之力,有事于一方,而败军杀将,不可胜数,然未尝少挫其锋。及其困于女色,祸生父子之间,以亡其身。此自古贤智之君或不能免,况夷狄乎。讹ζ教人之子杀其父以为己利,而卒亦灭族,皆理之然也。
晏元献公喜评诗,尝曰:“‘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未见富贵语,不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也。”人皆以为知言。
契丹阿保机,当唐末、五代时最盛。开平中,屡遣使聘梁,梁亦遣人报聘。今世传李琪《金门集》有《赐契丹诏》,乃为阿布机,当时书诏不应有误。而自五代以来,见于他书者皆为阿保机,虽今契丹之人自谓之阿保机,亦不应有失。又有赵志忠者,本华人也,自幼陷虏。为人明敏,在虏中举进士,至显官。既而脱身归国,能述虏中君臣世次、山川风物甚详,又云阿保机,虏人实谓之阿保谨。未知孰是?此圣人所以慎于传疑也。
真宗尤重儒学,今科场条制,皆当时所定。至今每亲试进士,已放及第,自十人已上御试卷子,并录本于真宗影殿前焚烧,制举登科者亦然。
近时名画:李成、巨然山水,包鼎虎,赵昌花果。成官至尚书郎,其山水寒林,往往人家有之。巨然之笔,惟学士院玉堂北壁独存,人间不复见也。包氏,宣州人,世以画虎名家,而鼎最为妙,今子孙独以画虎为业,而曾不得其仿佛也。昌花写生逼真,而笔法软俗,殊无古人格致,然时亦未有其比。
寇莱公在中书,与同列戏云:“水底日为天上日。”未有对。而会杨大年适来白事,因请其对。大年应声曰:“眼中人是面前人。”一坐称为的对。
朝廷之制,有因偶出一时而遂为故事者。契丹人使见辞赐宴,杂学士员虽多,皆赴坐,惟翰林学士只召当直一员,余皆不赴。诸王宫教授入谢,祖宗时偶因便殿,不御袍带见之。至今教授入谢,必俟上入内解袍带,复出见之。有司皆以为定制也。
处士林逋,居于杭州西湖之孤山。逋工笔画,善为诗,如“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钩”,颇为士大夫所称。又《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评诗者谓前世咏梅者多矣,未有此句也。又其临终为句云“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尤为人称诵。自逋之卒,湖山寂寥,未有继者。
俚谚云“赵老送灯台,一去更不来”,不知是何等语,虽士大夫亦往往道之。天圣中,有尚书郎赵世长者,常以滑稽自负。其老也,求为西京留台御史,有轻薄子送以诗云:“此回真是送灯台。”世长深恶之,亦以不能酬酢为恨,其后竟卒于留台也。
官制废久矣,今其名称讹谬者多,虽士大夫皆从俗,不以为怪。皇女为公主,其夫必拜驸马都尉,故谓之驸马。宗室女封郡主者,谓其夫为郡马,县主者为县马,不知何义也。
唐制:三卫官有司阶、司戈、执干、执戟,谓之四色官。今三卫废,无官属,惟金吾有一人,每日于正衙放朝,喝不坐直,谓之四色官,尤可笑也。
京师诸司库务,皆由三司举官监当,而权贵之家子弟亲戚因缘请托,不可胜数,为三司使者,常以为患。田元均为人,宽厚长者,其在三司深厌干请者,虽不能从,然不欲峻拒之,每温颜强笑以遣之。尝谓人曰:“作三司使数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士大夫闻者,传以为笑,然皆服其德量也。
茶之品,莫贵于龙凤,谓之团茶,凡八饼,重一斤。庆历中,蔡君谟为福建路转运使,始造小片龙茶以进。其品绝精,谓之小团,凡二十饼,重一斤。其价直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每因南郊致斋,中书、枢密院各赐一饼,四人分之。宫人往往缕金花于其上,盖其贵重如此。
太宗时,有待诏贾玄,以棋供奉,号为国手。迩来数十年,未有继者。近时有李憨子者,颇为人所称,云举世无敌手。然其人状貌昏浊,垢秽不可近,盖里巷庸人也,不足置之尊俎间。故胡旦尝语人曰:“以棋为易解,则如旦聪明尚或不能,以为难解,则愚下小人往往造于精绝。”信如其言也。
王副枢畴之夫人,梅鼎臣之女也。景彝初除枢密副使,梅夫人入谢慈宫,太后问夫人谁家子?对曰梅鼎臣女也。太后笑曰:“是梅圣俞家乎?”由是始知圣俞名闻于宫禁也。圣俞在时,家甚贫,余或至其家,饮酒甚醇,非常人家所有。问其所得?云皇亲有好学者,宛转致之。余又闻皇亲有以钱数千购梅诗一篇者,其名重于时如此。
钱思公虽生长富贵,而少所嗜好。在西洛时,尝语寮属言:平生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盖未尝顷刻释卷也。谢希深亦言宋公垂同在史院,每走厕,必挟书以往,讽诵之声琅然闻于远近,其笃学如此。余因谓希深曰:“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盖惟此尤可以属思尔。”
国朝宰相最少年者惟王溥,罢相时,父母皆在,人以为荣。今富丞相弼入中书时年五十二,太夫人在堂康强。后三年,太夫人薨,有司议赠恤之典,云无见任宰相丁忧例。是岁三月十七日春宴,百司已具,前一夕有旨:富某母丧在殡,特罢宴。此事亦前世未有也。
皇二年、嘉七年季秋大享,皆以大庆殿为明堂,盖明堂者,路寝也。方于寓祭圜丘,斯为近礼。明堂额御篆,以金填字,门牌亦御飞白,皆皇中所书,神翰雄伟,势若飞动。余诗云“宝墨飞云动,金文耀日晶”者,谓二牌也。
钱思公官兼将相,阶、勋、品皆第一。自云平生不足者,不得于黄纸书名,每以为恨也。
三班院所领使臣,八千余人莅事于外,其罢而在院者,常数百人。每岁乾元节,醵钱饭僧进香,合以祝圣寿,谓之香钱,判院官常利其余以为餐钱。群牧司领内外坊监使副、判官,比他司俸入最优,又岁收粪墼钱颇多,以充公用。故京师为之语曰“三班吃香,群牧吃粪”也。
咸平五年,南省试进士,《有教无类赋》,王沂公为第一。《赋》盛行于世,其警句有云:“神龙异禀,犹嗜欲之可求;纤草何知,尚薰莸而相假。”时有轻薄子拟作四句云:“相国寺前,熊翻筋斗;望春门外,驴舞柘枝。”议者以谓言虽鄙俚,亦著题也。
国朝之制:自学士已上,赐金带者例不佩鱼,若奉使契丹及馆伴北使则佩。事已,复去之,惟两府之臣则赐佩,谓之重金。初,太宗尝曰:“玉不离石,犀不离角,可贵者惟金也。”乃创为金钅夸之制,以赐群臣,方团球路以赐两府,御仙花以赐学士以上。今俗谓球路为笏头,御仙花为荔枝,皆失其本号也。
宋丞相庠早以文行负重名于时,晚年尤精字学,尝手校郭忠恕《佩Δ》三篇,宝玩之。其在中书,堂吏书牒尾,以俗体书“宋”为“宋”。公见之,不肯下笔,责堂吏曰:“吾虽不才,尚能见姓书名,此不是我姓。”堂吏惶惧改之,乃肯书名。
京师食店卖酸饣兼者,皆大出牌榜于通衢,而俚俗昧于字法,转酸从食、饣兼从。有滑稽子谓人曰:“彼家所卖馅,〈音俊叨。〉不知为何物也?”饮食四方异宜,而名号亦随时俗言语不同,至或传者转失其本。汤饼,唐人谓之不托,今俗谓之饣饣乇矣。晋束皙《饼赋》,有馒头、薄持、起溲、牢丸之号,惟馒头至今名存,而起溲、牢丸,皆莫晓为何物。薄持,荀氏又谓之薄夜,亦莫知何物也。
嘉八年上元夜,赐中书、枢密院御筵于相国寺罗汉院。国朝之制,岁时赐宴多矣,自两制已上皆与,惟上元一夕只赐中书、枢密院,虽前两府见任使相,皆不得与也。是岁昭文韩相、集贤曾公、枢密张太尉,皆在假不赴,惟余与西厅赵侍郎概、副枢胡谏议宿、吴谏议奎四人在席。酒半相顾,四人者皆同时翰林学士,相继登二府,前此未有也。因相与道玉堂旧事为笑乐,遂皆引满剧饮,亦一时之盛事也。
国朝之制:大宴,枢密使、副不坐,侍立殿上。既而退就御厨赐食,与阁门、引进、四方馆使列坐庑下,亲王一人伴食。每春秋赐衣,门谢,则与内诸司使、副班于垂拱殿外廷中,而中书则别班谢于门上。故朝中为之语曰:“厨中赐食,阶下谢衣。”盖枢密使,唐制以内臣为之,故常与内诸司使、副为伍。自后唐庄宗用郭崇韬,与宰相分秉朝政,文事出中书,武事出枢密,自此之后,其权渐盛。至今朝,遂号为两府,事权、进用,禄赐、礼遇,与宰相均。惟日趋、内朝,侍宴、赐衣等事,尚循唐旧。其任隆辅弼之崇,而杂用内诸司故事,使朝廷制度轻重失序,盖沿革异时,因循不能厘正也。
蔡君谟既为余书《集古录目序》刻石,其字尤精劲,为世所珍。余以鼠须栗尾笔、铜绿笔格、大小龙茶、惠山泉等物为润笔,君谟大笑,以为太清而不俗。后月余,有人遗余以清泉香饼一箧者,君谟闻之叹曰:“香饼来迟,使我润笔独无此一种佳物。”兹又可笑也,清泉,地名;香饼,石炭也。用以焚香,一饼之火可终日不灭。
梅圣俞以诗知名三十年,终不得一馆职。晚年与修《唐书》,书成,未奏而卒,士大夫莫不叹惜。其初受敕修《唐书》,语其妻刁氏曰:“吾之修书,可谓猢狲入布袋矣。”刁氏对曰:“君于仕宦,亦何异鲇鱼上竹竿邪?”闻者皆以为善对。”
仁宗初立今上为皇子,令中书召学士草诏。学士王当直,召至中书谕之,王曰“此大事也,必须面奉圣旨”,于是求对。明日面禀,得旨,乃草诏。群公皆以王为真得学士体也。
盛文肃公丰肌大腹,而眉目清秀,丁晋公疏瘦如削,二公皆两浙人也,并以文辞知名于时。梅学士询,在真宗时已为名臣,至庆历中,为翰林侍读以卒,性喜焚香,其在官所,每晨起将视事,必焚香两炉,以公服罩之,撮其袖以出,坐定,撒开两袖,郁然满室浓香。有窦元宾者,五代汉宰相正固之孙也,以名家子有文行为馆职,而不喜修饰,经时未尝沐浴。故时人为之语曰“盛肥、丁瘦,梅香、窦臭”也。
宝元中,赵元昊叛命,朝廷命将讨伐,以延、环庆、泾原、秦凤四路,各置经略安抚、招讨使。余以为四路皆内地也,当如故事,置灵夏四面行营招讨使。今自于境内,何所招讨?余因窃料王师必不能出境。其复用兵五六年,刘平、任福、葛怀敏三大将,皆自战其地而大败。由是至于罢兵,竟不能出师。
吕文穆公蒙正以宽厚为宰相,太宗尤所眷遇。有一朝士家藏古鉴,自言能照二百里,欲因公弟献以求知。其弟伺间从容言之,公笑曰:“吾面不过子大,安用照二百里?”其弟遂不复敢言。闻者叹服,以谓贤于李卫公远矣。盖寡好而不为物累者,昔贤之所难也。
国朝百有余年,年号无过九年者。开宝九年,改为太平兴国。太平兴国九年,改为雍熙。大中祥符九年,改为天禧。庆历九年,改为皇。嘉九年,改为治平。惟天圣尽九年,而十年改为明道。
唐人奏事,非表、非状者,谓之榜子,亦谓之录子。今谓之札子,凡群臣百司上殿奏事,两制以上非时有所奏陈,皆用札子。中书、枢密院事有不降宣敕者,亦用札子,与两府自相往来,亦然。若百司申中书,皆用状,惟学士院用咨报,其实如札子,亦不书名,但当直学士一人押字而已。谓之咨报,〈今俗谓草书,名为押字也。〉此唐学士旧规也,唐世学士院故事,近时堕废殆尽,惟此一事在尔。
燕王元俨,太宗幼子也。太宗子八人,真宗朝六人已亡殁,至仁宗即位,独燕王在,以皇叔之亲特见尊礼,契丹亦畏其名。其疾亟时,仁宗幸其宫,亲为调药。平生未尝语朝政,遗言一二事,皆切于理。余时知制诰,所作赠官制,所载皆其实事也。
华元郡王允良,燕王子也。性好昼睡,每自旦酣寝,至暮始兴,盥濯栉漱,衣冠而出,燃灯烛,治家事,饮食宴乐,达旦而罢,则复寝以终日,无日不如此。由是一宫之人,皆昼睡夕兴。允良不甚喜声色,亦不为他骄恣,惟以夜为昼,亦其性之异,前世所未有也。故观察使刘从广,燕王婿也,尝语余:燕王好坐木马子,坐则不下,或饥,则便就其上饮食,往往乘兴奏乐于前,酣饮终日。亦其性之异也。
皇子颢封东阳郡王,除婺州节度使、检校太傅。翰林贾学士黯上言:“太傅,天子师臣也。子为父师,于体不顺。中书检勘,自唐以来,亲王无兼师傅官者。盖自国朝命官,只以差遣为职事,自三师、三公以降,皆是虚名,故失于因循尔。”议者皆以贾言为当也。
端明殿学士,五代后唐时置,国朝尤以为贵,多以翰林学士兼之。其不以翰苑兼职及换职者,百年间才两人特拜,程戡、王素是也。
庆历八年正月十八日夜,崇政殿宿卫士作乱,于殿前杀伤四人,取准备救火长梯登屋入禁中,逢一宫人,问寝阁在何处,宫人不对,杀之。既而宿直都知闻变,领宿卫士入搜索,已复逃窜。后三日,于内城西北角楼中获一人,杀之。时内臣杨怀敏受旨“获贼勿杀”,而仓卒杀之,由是竟莫究其事。
叶子格者,自唐中世以后有之,说者云:因人有姓叶号叶子青者撰此格,因以为名。此说非也。唐人藏书,皆作卷轴,其后有叶子,其制似今策子。凡文字有备检用者,卷轴难数卷舒,故以叶子写之,如吴彩鸾《唐韵》、李彩选之类是也。骰子格本备检用,故亦以叶子写之,因以为名尔。唐世士人宴聚,盛行叶子格,五代国初犹然,后渐废不传。今其格,世或有之,而人无知者。惟昔杨大年好之,仲待制简,大年门下客也,故亦能之。大年又取叶子彩名红鹤、皂鹤者,别演为鹤格。郑宣徽戬、章郇公得象,皆大年门下客也,故皆能之。余少时亦有此二格,后失其本,今绝无知者。
国朝自下湖南,始置诸州通判,既非副贰,又非属官。故常与知州争权,每云“我是监郡,朝廷使我监汝”,举动为其所制。太祖闻而患之,下诏书戒励,使与长吏协和,凡文书,非与长吏同签书者,所在不得承受施行,自此遂稍稍戢。然至今州郡,往往与通判不和。往时有钱昆少卿者,家世余杭人也。杭人嗜蟹,昆尝求补外郡,人问其所欲何州,昆曰“但得有螃蟹无通判处则可矣”。至今士人以为口实。
嘉二年,余与端明韩子华、翰长王禹玉、侍读范景仁、龙图梅公仪同知礼部贡举,辟梅圣俞为小试官,凡锁院五十日,六人者相与唱和,为古律歌诗一百七十余篇,集为三卷。禹玉,余为校理时,武成王庙所解进士也,至此新入翰林,与余同院,又同知贡举。故禹玉赠余云“十五年前出门下,最荣今日预东堂”。余答云“昔时叨入武成宫,曾看挥毫气吐虹。梦寐闲思十年事,笑谈今此一尊同。喜君新赐黄金带,顾我宜为白发翁”也。天圣中,余举进士,国学、南省,皆忝第一人荐名。其后,景仁相继亦然。故景仁赠余云“澹墨题名第一人,孤生何幸继前尘”也。圣俞自天圣中,与余为诗友,余尝赠以《蟠桃诗》,有“韩、孟”之戏。故至此梅赠余云“犹喜共量天下士,亦胜东野亦胜韩”。而子华笔力豪赡,公仪文思温雅而敏捷,皆敌也,前此为南省试官者,多窘束条制,不少放怀。余六人者,欢然相得,群居终日,长篇险韵,众制交作,笔吏疲于写录,僮史奔走往来。间以滑稽嘲谑,形于风刺,更相酬酢,往往烘堂绝倒。自谓一时盛事,前此未之有也。
往时学士循唐故事,宰相,不具靴笏,系鞋坐玉堂上,遣院吏计会堂头直省官,学士将至,宰相出迎。近时学士始具靴笏至中书,与常参官杂坐于客位,有移时不得见者。学士日益自卑,丞相礼亦渐薄,盖习见已久,恬然不复为怪也。
张尧封者,南京进士也,累举不第,家甚贫。有善相者谓曰:“视子之相,不过一幕职。然君骨贵,必享王封。”人初莫晓其旨。其后尧封举进士及第,终于幕职。尧封,温成皇后父也,后既贵,尧封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封清河郡王。由是始悟相者之言。
治平二年八月三日,大雨一夕,都城水深数尺,上降诏责躬,求直言。学士草诏,有“大臣惕思天变”之语。上夜批出云“淫雨为灾,专戒不德”,遽令除去大臣思变之言。上之恭己畏天,自励如此。
章郇公得象与石资政中立素相友善。而石喜谈谐,尝戏章云:“昔时名画有戴松牛、韩干马,而今有章得象也。”世言闽人多短小,而长大者必为贵人。郇公身既长大,而语声如钟,岂出其类者,是为异人乎!其为相,务以厚重,镇止浮竞。时人称其德量。
金橘产于江西,以远难致,都人初不识。明道、景初,始与竹子俱至京师。竹子味酸,人不甚喜,后遂不至。而金橘香清味美,置之尊俎间,光彩灼烁,如金弹丸,诚珍果也。都人初亦不甚贵,其后因温成皇后尤好食之,由是价重京师。余世家江西,见吉州人甚惜此果,其欲久留者,则于绿豆中藏之,可经时不变,云橘性热而豆性凉,故能久也。
凡物有相感者,出于自然,非人智虑所及,皆因其旧俗而习知之。今唐、邓间多大柿,其初生涩,坚实如石。凡百十柿以一置其中,〈亦可。〉则红熟烂如泥而可食,土人谓之烘柿者,非用火,乃用此尔。淮南人藏盐酒蟹,凡一器数十蟹,以皂半挺置其中,则可藏,经岁不沙。至于薄荷醉猫、死猫引竹之类,皆世俗常知。而翡翠屑金、人气粉犀,此二物则世人未知者。余家有一玉罂,形制甚古而精巧,始得之梅圣俞,以为碧玉。在颍州时,尝以示僚属。坐有兵马钤辖邓保吉者,真宗朝老内臣也,识之,曰:此宝器也,谓之翡翠。云禁中宝物皆藏宜圣库,库中有翡翠盏一只,所以识也。其后,予偶以金环于罂腹信手磨之,金屑纷纷而落,如砚中磨墨,始知翡翠之能屑金也。诸药中犀最难捣,必先镑屑,乃入众药中捣之,众药筛罗已尽,而犀屑独存。余偶见一医僧元达者,解犀为小块子,方一寸半许,以极薄纸裹置于怀中近肉,以人气蒸之,候气薰蒸浃洽,乘热投臼中急捣,应手如粉。因知人气之能粉犀也,然今医工皆莫有知者。
石曼卿磊落奇才,知名当世,气貌雄伟,饮酒过人。有刘潜者,亦志义之士也,常与曼卿为酒敌,闻京师沙行王氏新开酒楼,遂往造焉,对饮终日,不交一言。王氏怪其所饮过多,非常人之量,以为异人,稍献肴果,益取好酒,奉之甚谨。二人饮啖自若,傲然不顾。至夕,殊无酒色,相揖而去。明日,都下喧传王氏酒楼有二酒仙来饮,久之乃知刘、石也。
燕龙图肃有巧思,初为永兴推官,知府寇莱公好舞柘枝,有一鼓甚惜之,其环忽脱,公怅然以问诸匠,皆莫知所为。燕请以环脚为锁簧,内之,则不脱矣,莱公大喜。燕为人宽厚长者,博学多闻,其漏刻法最精,今州郡往往有之。
刘岳《书仪·婚礼》有“女坐婿之马鞍,父母为之合髻”之礼,不知用何经义?据岳自叙云,以时之所尚者益之。则是当时流俗之所为尔。岳当五代干戈之际,礼乐废坏之时,不暇讲求三王之制度,苟取一时世俗所用吉凶仪式,略整齐之,固不足为后世法矣,然而后世犹不能行之。今岳《书仪》,十已废其七八,其一二仅行于世者,皆苟简粗略,不如本书。就中转失乖缪可为大笑者,坐鞍一事尔。今之士族,当婚之夕,以两椅相背,置一马鞍,反令婿坐其上,饮以三爵,女家遣人三请而后下,乃成婚礼,谓之上高坐。凡婚家,举族内外姻亲,与其男女宾客,堂上堂下,竦立而视者,惟婿上高坐为盛礼尔。或有偶不及设者,则相与怅然咨嗟,以为阙礼。其转失乖缪,至于如此!今虽名儒巨公,衣冠旧族,莫不皆然。呜呼!士大夫不知礼义,而与闾阎鄙俚同其习见,而不知为非者,多矣。前日濮园皇伯之议是已,岂止坐鞍之缪哉?
世俗传讹,惟祠庙之名为甚。今都城西崇化坊显圣寺者,本名蒲池寺,周氏显德中增广之,更名显圣。而俚俗多道其旧名,今转为菩提寺矣。江南有大、小孤山,在江水中,嶷然独立,而世俗转孤为姑。江侧有一石矶,谓之澎浪矶,遂转为彭郎矶,云彭郎者,小姑婿也。余尝过小孤山,庙像乃一妇人,而敕额为圣母庙,岂止俚俗之缪哉!西京龙门山,夹伊水上,自端望之如双阙,故谓之阙塞,而山口有庙曰阙口庙。余尝见其庙像甚勇,手持一屠刀尖锐,按膝而坐。问之,云此乃豁口大王也。此尤可笑者尔。
今世俗言语之讹,而举世君子小人皆同其缪者,惟打〈丁雅反。〉字尔。其义本谓考击,故人相殴,以物相击,皆谓之打。而工造金银器,亦谓之打可矣,盖有捶挝之义也。至于造舟车者曰打船打车,网鱼曰打鱼,汲水曰打水,役夫饷饭曰打饭,兵士给衣粮曰打衣粮,从者执伞曰打伞,以糊黏纸曰打黏,以丈尺量地曰打量,举手试眼之昏明曰打试。至于名儒硕学,语皆如此,触事皆谓之打,而遍检字书,了无此字。〈丁雅反者。〉其义主考击之打,自音谪耿,以字学言之,打字从手从丁,丁又击物之声,故音谪耿为是,不知因何转为丁雅也。
用钱之法,自五代以来,以七十七为百,谓之省陌。今市井交易,又克其五,谓之依除。咸平五年,陈恕知贡举,选士最精,所解七十二人,王沂公曾为第一,御试又落其半,而及第者三十八人,沂公又为第一。故京师为语曰“南省解一百依除,殿前放五十省陌”也。是岁取人虽少,得士最多:宰相三人,乃沂公与王公随、章公得象;参知政事一人,韩公亿;侍读学士一人,李仲容;御史中丞一人,王臻;知制诰一人,陈知微;而汪白青、阳楷二人虽不达,而皆以文学知名当世。
唐李肇《国史补》序云:“言报应,叙鬼神,述梦卜,近帷薄,悉去之。纪事实,探物理,辨疑惑,示劝戒,采风俗,助谈笑,则书之。”余之所录,大抵以肇为法。而小异于肇者,不书人之过恶,以谓职非史官,而掩恶扬善者,君子之志也。览者详之。
◎附录
【九射格】
九射之格,其物九,为一大侯,而寓以八侯。熊当中,虎居上,鹿居下,雕、雉、猿居右,雁兔鱼居左。而物各有筹,射中其物,则视筹所大而饮之。射者,所以为群居之乐也。而古之君子以争九射之格,以为酒祸起于争,争而为欢,不若不争而乐也。故无胜负,无赏罚。中者不为功,则无好胜之矜;不中者无所罚,则无不能之诮。探筹而饮,饮非觥也,无所耻,故射而自中者,有不得免饮,而屡及者亦不得辞,所以息争也。终日为乐而不耻不争,君子之乐也。探筹之法,一物必为三筹,盖射宾之数多少不常,故多为之筹以备也。凡今宾主之数九人,则人探其一,八人则置其熊筹,不及八人而又少,则人探其一而置其余筹可也。益之以筹,而人探其一或二,皆可也。惟主人临时之约,然皆置其熊筹。中则在席皆饮,若一物而再中,则视执筹者饮量之多少。而饮器之大小,亦惟主人之命。若两筹而一物者,亦然。凡射者一周,既饮,则敛筹而复探之。筹新而屡变,矢中而无情,或适当之,或幸而免,此所以欢然为乐而不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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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二八·诗话〈计二十八条〉
居士退居汝阴,而集以资闲谈也。
李文正公进《永昌陵挽歌辞》云:“奠玉五回朝上帝,御楼三度纳降王。”当时群臣皆进,而公诗最为首出。所谓三降王者,广南刘钅长、西蜀孟昶及江南李后主是也。若五朝上帝则误矣。太祖建隆尽四年,明年初郊,改元乾德。至六年再郊,改元开宝。开宝五年又郊,而不改元。九年已平江南,四月大雩,告谢于西京。盖执玉祀天者,实四也。李公当时人,必不缪,乃传者误云五耳。
仁宗朝,有数达官,以诗知名。常慕白乐天体,故其语多得于容易。尝有一联云:“有禄肥妻子,无恩及吏民。”有戏之者云:“昨日通衢过一辎车,载极重,而羸牛甚苦,岂非足下肥妻子乎?”闻者传以为笑。
京师辇毂之下,风物繁富,而士大夫牵于事役,良辰美景,罕或宴游之乐。其诗至有“卖花担上看桃李,拍酒楼头听管弦”之句。西京应天禅院有祖宗神御殿,盖在水北,去河南府十余里。岁时朝拜官吏,常苦晨兴,而留守达官简贵,每朝罢,公酒三行,不交一言而退。故其诗曰:“正梦寐中行十里,不言语处吃三杯。”其语虽浅近,皆两京之实事也。
梅圣俞常于范希文席上赋《河豚鱼》诗云:“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河豚常出于春暮,群游水上,食絮而肥。南人多与荻芽为羹,云最美。故知诗者谓只破题两句,已道尽河豚好处。圣俞平生苦于吟咏,以闲远古淡为意,故其构思极艰。此诗作于尊俎之间,笔力雄赡,顷刻而成,遂为绝唱。
苏子瞻学士,蜀人也。尝于氵育井监得西南夷人所卖蛮布弓衣,其文织成梅圣俞《春雪》诗。此诗在圣俞集中,未为绝唱。盖其名重天下,一篇一咏,传落夷狄,而异域之人贵重之如此耳。子瞻以余尤知圣俞者,得之,因以见遗。余家旧蓄琴一张,乃宝历三年雷会所斫,距今二百五十年矣。其声清越如击金石,遂以此布更为琴囊,二物真余家之宝玩也。
吴僧赞宁,国初为僧录。颇读儒书,博览强记,亦自能撰述,而辞辩纵横,人莫能屈。时有安鸿渐者,文词隽敏,尤好嘲咏。尝街行遇赞宁与数僧相随,鸿渐指而嘲曰:“郑都官不爱之徒,时时作队。”赞宁应声答曰:“秦始皇未坑之辈,往往成群。”时皆善其捷对。鸿渐所道,乃郑谷诗云“爱僧不爱紫衣僧”也。
郑谷诗名盛于唐末,号《云台编》,而世俗但称其官,为“郑都官诗”。其诗极有意思,亦多佳句,但其格不甚高。以其易晓,人家多以教小儿,余为儿时犹诵之,今其集不行于世矣。梅圣俞晚年官亦至都官,一日会饮余家,刘原父戏之曰:“圣俞官必止于此。”坐客皆惊。原父曰:“昔有郑都官,今有梅都官也。”圣俞颇不乐。未几,圣俞病卒。余为序其诗为《宛陵集》,而今人但谓之“梅都官诗”。一言之谑,后遂果然,斯可叹也!
陈舍人从易,当时文方盛之际,独以醇儒古学见称,其诗多类白乐天。盖自杨、刘唱和,《西昆集》行,后进学者争效之,风雅一变,谓之昆体。繇是唐贤诸诗集几废而不行。陈公时偶得杜集旧本,文多脱误,至《送蔡都尉》诗云“身轻一鸟”,其下脱一字。陈公因与数客各用一字补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莫能定。其后得一善本,乃是“身轻一鸟过”。陈公叹服,以为虽一字,诸君亦不能到也。
国初浮图,以诗名于世者九人,故时有集号《九僧诗》,今不复传矣。余少时闻人多称其一曰惠崇,余八人者忘其名字也。余亦略记其诗,有云“马放降来地,雕盘战后云”。又云“春生桂岭外,人在海门西”。其佳句多类此。其集已亡,今人多不知有所谓九僧者矣,是可叹也。当时有进士许洞者,善为辞章,俊逸之士也。因会诸诗僧分题,出一纸约曰:“不得犯此一字。”其字乃山、水、风、云、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鸟之类,于是诸僧皆阁笔。洞,咸平三年进士及第,时无名子嘲曰“张康浑裹马,许洞闹装妻”者是也。
孟郊、贾岛皆以诗穷至死,而平生尤自喜为穷苦之句。孟有《移居》诗云:“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乃是都无一物耳。又《谢人惠炭》云:“暖得曲身成直身。”人谓非其身备尝之,不能道此句也。贾云:“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就令织得,能得几何?又其《朝饥》诗云:“坐闻西床琴,冻折两三弦。”人谓其不止忍饥而已,其寒亦可忍也。
唐之晚年,诗人无复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务以精意相高。如周朴者,构思尤艰,每有所得,必极其雕琢,故时人称朴诗“月锻季炼,未及成篇,已播人口”。其名重当时如此,而今不复传矣。余少时犹见其集,其句有云“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又云“晓来山鸟闹,雨过杏花稀”,诚佳句也。
圣俞尝语予曰:“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贾岛云:‘竹笼拾山果,瓦瓶担石泉。’姚合云:‘马随山鹿放,鸡逐野禽栖。’等是山邑荒僻,官况萧条,不如‘县古槐根出,官清马骨高’为工也。”余曰:“语之工者固如是。状难写之景,含不尽之意,何诗为然?”圣俞曰:“作者得于心,览者会以意,殆难指陈以言也。虽然,亦可略道其仿佛:若严维‘柳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则天容时态,融和骀荡,岂不如在目前乎?又若温庭筠‘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贾岛‘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则道路辛苦,羁愁旅思,岂不见于言外乎?”
圣俞、子美齐名于一时,而二家诗体特异。子美笔力主豪隽,以超迈横绝为奇;圣俞覃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各极其长,虽善论者不能优劣也。余尝于《水谷夜行》诗略道其一二云:“子美气尤雄,万窍号一噫。有时肆颠狂,醉墨洒滂霈。譬如千里马,已发不可杀。盈前尽珠玑,一一难拣汰。梅翁事清切,石齿漱寒濑。作诗三十年,视我犹后辈。文辞愈精新,心意虽老大。有如妖韶女,老自有余态。近诗尤古硬,咀嚼苦难嘬。又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苏豪以气轹,举世徒惊骇。梅穷独我知,古货今难卖。”语虽非工,谓粗得其仿佛,然不能优劣之也。
吕文穆公未第时,薄游一县,〈忘其县名。〉胡大监旦方随其父宰是邑,遇吕甚薄。客有誉吕曰:“吕君工于诗,宜少加礼。”胡问诗之警句,客举一篇,其卒章云“挑尽寒灯梦不成。”胡笑曰:“乃是一渴〈俗语转音溘。〉睡汉尔。”吕闻之,甚恨而去。明年,首中甲科,使人寄声语胡曰:“渴睡汉状元及第矣。”胡答曰:“待我明年第二人及第,输君一筹。”既而次榜,亦中首选。
圣俞尝云:“诗句义理虽通,语涉浅俗而可笑者,亦其病也。如有《赠渔父》一联云:‘眼前不见市朝事,耳畔惟闻风水声。’说者云:‘患肝肾风。’又有咏诗者云:‘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本谓诗之好句难得尔,而说者云:‘此是人家失却猫儿诗。’人皆以为笑也。”
王建《宫词》一百首,多言唐宫禁中事,皆史传小说所不载者,往往见于其诗,如“内中数日无呼唤,传得滕王蛱蝶图”。滕王元婴,高祖子,新、旧《唐书》皆不著其所能,惟《名画录》略言其善画,亦不云其工蛱蝶也。又《画断》云“工于蛱蝶”,及见于建诗尔。或闻今人家亦有得其图者。唐世一艺之善,如公孙大娘舞剑器,曹刚弹琵琶,米嘉荣歌,皆见于唐贤诗句,遂知名于后世。当时山林田亩,潜德隐行君子,不闻于世者多矣,而贱工末艺得所附托,乃垂于不朽,盖其各有幸不幸也。
李白《戏杜甫》云:“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太瘦生”,唐人语也,至今犹以“生”为语助,如“作么生”、“何似生”之类是也。陶尚书谷尝曰:“尖檐帽子卑凡厮,短幼靴儿末厥兵。”“末厥”,亦当时语。余天圣、景间已闻此句,时去陶公尚未远,人皆莫晓其义。王原叔博学多闻,见称于世,最为多识前言者,亦云不知为何说也。第记之,必有知者耳。
诗人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语病也。如“袖中谏草朝天去,头上宫花侍燕归”,诚为佳句矣,但进谏必以章疏,无直用稿草之理。唐人有云:“姑苏台下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说者亦云句则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钟时。如贾岛《哭僧》云:“写留行道影,焚却坐禅身。”时谓烧杀活和尚,此尤可笑也。若“步随青山影,坐学白塔骨”,又“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皆岛诗,何精粗顿异也?
松江新作长桥,制度宏丽,前世所未有。苏子美《新桥对月》诗所谓“云头滟滟开金饼,水面沉沉卧彩虹”者是也。时谓此桥非此句雄伟不能称也。子美兄舜元,字才翁,诗亦遒劲,多佳句,而世独罕传。其与子美《紫阁寺联句》,无愧韩、孟也,恨不得尽见之耳。
晏元献公文章擅天下,尤善为诗,而多称引后进,一时名士往往出其门。圣俞平生所作诗多矣,然公独爱其两联,云“寒鱼犹著底,白鹭已飞前”,又“絮暖鱼繁,豉添莼菜紫”。余尝于圣俞家见公自书手简,再三称赏此二联。余疑而问之,圣俞曰:“此非我之极致,岂公偶自得意于其间乎?”乃知自古文士,不独知己难得,而知人亦难也。
杨大年与钱、刘数公唱和。自《西昆集》出,时人争效之,诗体一变。而先生老辈,患其多用故事,至于语僻难晓。殊不知自是学者之弊。如子仪《新蝉》云:“风来玉宇乌先转,露下金茎鹤未知。”虽用故事,何害为佳句也?又如“峭帆横渡官桥柳,叠鼓惊飞海岸鸥”,其不用故事,又岂不佳乎?盖其雄文博学,笔力有余,故无施而不可,非如前世号诗人者,区区于风云草木之类,为许洞所困者也。
西洛故都,荒台废沿,遗迹依然,见于诗者多矣。惟钱文僖公一联最为警绝,云:“日上故陵烟漠漠,春归空苑水潺潺。”裴晋公绿野堂在午桥南,往时尝属张仆射齐贤家,仆射罢相归洛,日与宾客吟宴于其间,惟郑工部文宝一联最为警绝,云:“水暖凫行哺子,溪深桃李卧开花。”人谓不减王维、杜甫也。钱诗好句尤多,而郑句不惟当时人莫及,虽其集中自及此者亦少。
闽人有谢伯初者,字景山,当天圣、景之间,以诗知名。余谪夷陵时,景山方为许州法曹,以长韵见寄,颇多佳句。有云:“长官衫色江波绿,学士文华蜀锦张。”余答云:“参军春思乱如云,白发题诗愁送春。”盖景山诗有“多情未老已白发,野思到春如乱云”之句,故余以此戏之也。景山诗颇多,如“自种黄花添野景,旋移高竹听秋声”,“园林换叶梅初熟,池馆无人燕学飞”之类,皆无愧于唐贤。而仕宦不偶,终以困穷而卒。其诗今已不见于世,其家亦流落不知所在。其寄余诗,殆今三十五年矣,余犹能诵之。盖其人不幸既可哀,其诗沦弃亦可惜,因录于此。诗曰:“江流无险似瞿唐,满峡猿声断旅肠。万里可堪人谪宦,经年应合鬓成霜。长官衫色江波绿,学士文华蜀锦张。异域化为儒雅俗,远民争识校雠郎。才如梦得多为累,情似安仁久悼亡。下国难留金马客,新诗传与竹枝娘。典辞悬待修青史,谏草当来集皂囊。莫为明时暂迁谪,便将缨足濯沧浪。”
石曼卿自少以诗酒豪放自得,其气貌伟然,诗格奇峭,又工于书,笔画遒劲,体兼颜、柳,为世所珍。余家尝得南唐后主澄心堂纸,曼卿为余以此纸书其《筹笔驿》诗。诗,曼卿平生所自爱者。至今藏之,号为三绝,真余家宝也。曼卿卒后,其故人有见之者,云恍惚如梦中,言“我今为鬼仙也,所主芙蓉城”,欲呼故人往游,不得,忿然骑一素骡去如飞。其后又云降于亳州一举子家,又呼举子去,不得,因留诗一篇与之。余亦略记其一联云:“莺声不逐春光老,花影长随日脚流。”神仙事怪不可知,其诗颇类曼卿平生语,举子不能道也。
王建《霓裳词》云:“弟子部中留一色,听风听水作《霓裳》。”《霓裳曲》,今教坊尚能作其声,其舞则废而不传矣。人间又有《望瀛府》、《献仙音》二曲,云此其遗声也。《霓裳曲》前世传记论说颇详,不知“听风听水”为何事也?白乐天有《霓裳歌》甚详,亦无风、水之说。第记之,或有遗亡者尔。
龙图赵学士师民,以醇儒硕学名重当时。为人沉厚端默,群居终日,似不能言,而于文章之外,诗思尤精。如“麦天晨气润,槐夏午阴清”,前世名流,皆所未到也。又如“晓莺林外千声啭,芳草阶前一尺长”,殆不类其为人矣。
退之笔力无施不可,而尝以诗为文章末事,故其诗曰“多情怀酒伴,余事作诗人”也。然其资谈笑,助谐谑,叙人情,状物态,一寓于诗,而曲尽其妙。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论,而予独爱其工于用韵也。盖其得韵宽,则波澜横溢,泛入傍韵,乍还乍离,出入回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可惜》之类是也。得韵窄,则不复傍出,而因难见巧,愈险愈奇,如《病中赠张十八》之类是也。余尝与圣俞论此,以谓譬如善驭良马者,通衢广陌,从横驰逐,惟意所之。至于水曲蚁封,疾徐中节,而不少蹉跌,乃天下之至工也。圣俞戏曰:“前史言退之为人木强,若宽韵可自足,而辄傍出,窄韵难独用,而反不出,岂非其拗强而然欤?”坐客皆为之笑也。
自科场用赋取人,进士不复留意于诗,故绝无可称者。惟天圣二年省试《采侯诗》,宋尚书祁最擅场,其句有“色映堋云烂,声迎羽月迟”,尤为京师传诵,当时举子目公为宋采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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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二九·笔说〈计十九条〉
【老氏说】
“前后之相随”、“长短之相形”,推而广之,万物之理皆然也,不必更言其余。然老子为书,比其余诸子已为简要也,其于核见人情,尤为精尔,非庄周、慎道之伦可拟。其言虽若虚无,而于治人之术至矣。
【富贵贫贱说】
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此古人之所叹也。惟不思而得、既得而不患失之者,其庶几乎!富贵易安而患于难守,贫贱难处而患于易夺。居富贵而能守者周公也,在贫贱而能久者颜回也。然为颜回者易,为周公者难也。君子、小人之用心常异趣,于此见之。小人莫不欲富贵而不知所以守,是趣祸罪而惟恐不及也。君子莫不安于贫贱,为小人者不闵则笑,是闵笑人之不舍其所乐而趋于祸罪也。其为大趣相反如此,则其所为,不得不事事异也。故与小人共事者难于和同,凡事不和同则不济。古之君子有用权以合正者,为至难也。若其事君之忠主于诚信,有欲济其事,顾不害其正,亦有用权之助者,此可以理得,难以言传。孔子所以置而不论也。推诚以接物,有害其身者,仁人不悔也,所谓杀身以成仁。然其所济者远矣,非常情之可企至也。
【钟莛说】
甲问于乙曰:“铸铜为钟,削木为莛,以莛叩钟,则铿然而鸣,然则声在木乎?在铜乎?”乙曰:“以莛叩垣墙则不鸣,叩钟则鸣,是声在铜。”甲曰:“以莛叩钱,积则不鸣,声果在铜乎?”乙曰:“钱积实,钟虚中,是声在虚器之中。”甲曰:“以木若泥为钟则无声,声果在虚器之中乎?”
【驷不及舌说】
欲云“一言出口,驷马难追”,《论语》所谓“驷不及舌”也。若较其理,即俗谚为是。然则泥古之士,学者患之也。
【学书静中至乐说】
有暇即学书,非以求艺之精,直胜劳心于他事尔。以此知不寓心于物者,真所谓至人也;寓于有益者,君子也;寓于伐性汩情而为害者,愚惑之人也。学书不能不劳,独不害情性耳,要得静中之乐者惟此耳。
【夏日学书说】
夏日之长,饱食难过,不自知愧,但思所以寓心而销昼暑者。惟据案作字,殊不为劳。当其挥翰若飞,手不能止,虽惊雷疾霆,雨雹交下,有不暇顾也。古人流爱,信有之矣。字未至于工,尚已如此,使其乐之不厌,未有不至于工者。使其遂至于工,可以乐而不厌,不必取悦当时之人,垂名于后世,要于自适而已。嘉七年正月九日补空。
【学书自成家说】
学书当自成一家之体,其模仿他人谓之奴书。安昌侯张禹曰:“书必博见,然后识其真伪。”余实见书之未博者。庐陵欧阳修嘉二年十一月冬至日。
【李白杜甫诗优劣说】
“落日欲没岘山西,倒着接篱花下迷。襄阳小儿齐拍手,拦街争唱《白铜》”,此常言也。至于“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然后见其横放,其所以警动千古者,固不在此也。杜甫于白得其一节,而精强过之。至于天才自放,非甫可到也。
【薛道衡王维诗说】
“空梁落燕泥”未为绝警,而杨广不与薛道衡解仇于泉下,岂荒炀所趣止于此邪?“大风”、“飞云”信是英雄之语也,若“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终非己有,又何必区区于窃攘哉!
【峡州诗说】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若无下句,则上句何堪?既见下句,则上句颇工。文意难评,盖如此也。
【辨甘菊说】
《本草》所载菊花者,世所谓甘菊,俗又谓之家菊,其苗泽美,味甘香可食。今市人所卖菊苗,其味苦烈,乃是野菊,其实蒿艾之类,强名为菊尔。家菊性凉,野菊性热,食者宜辨之。余近来求得家菊,植于西斋之前,遂作诗云:“明年食菊知谁在,自向栏边种数丛。”余有思去之心久矣,不觉发于斯。
【博物说】
蟪蛄是何弃物,草木虫鱼,诗家自为一学。博物尤难,然非学者本务。以其多不专意,所通者少,苟有一焉,遂以名世。当汉、晋武帝,有东方朔、张华,皆博物。
【道无常名说】
道无常名,所以尊于万物;君有常道,所以尊于四海。然则无常以应物为功,有常以执道为本。达有无之至理,适用舍之深机,诘之难以言穷,推之不以迹见。
【物有常理说】
凡物有常理,而推之不可知者,圣人之所不言也:磁石引针,即蛆甘带,松化虎魄。
【世人作肥字说】
世之人有喜作肥字者,正如厚皮馒头,食之未必不佳,而视其为状,已可知其俗物。字法中绝,将五十年。近日稍稍知以字书为贵,而追迹前贤,未有三数人。古之人皆能书,独其人之贤者传遂远。然后世不推此,但务于书,不知前日工书随与纸墨泯弃者,不可胜数也。使颜公书虽不佳,后世见者必宝也。杨凝式以直言谏其父,其节见于艰危,李建中清慎温雅,爱其书者兼取其为人也。岂有其实,然后存之久邪?非自古贤哲必能书也,惟贤者能存尔,其余泯泯不复见尔。
【转笔在熟说】
昨日王靖言转笔诚是难事,其如对以熟,岂不为名理之言哉!往时陈尧咨以射艺自高,尝射于家圃,有一卖油里翁释担而看射多中。陈问:“尔知射乎,吾射精乎?”翁对曰:“无他能,但手熟耳。”陈忿然曰:“汝何敢轻吾射!”翁曰:“不然,以吾酌油可知也。”乃取一胡卢,设于地上,置一钱,以杓酌油沥钱眼中入胡卢,钱不湿。曰:“此无他,亦熟耳。”陈笑而释之。
【李笔说】
余书惟用李笔,虽诸葛高、许颂皆不如意。非金石,安知其不先朝露以填沟壑?然则遂当绝笔,此理之不然也。夫人性易习,当使无所偏系,乃为通理。适得圣俞所和《试笔诗》,尤为精当。余尝为原甫说,圣俞压韵不似和诗,原甫大以为知言。然此无他,惟熟而已。蔡君谟性喜书,多学,是以难精。古人各自为书,用法同而为字异,然后能名于后世。若夫求悦俗以取媚,兹岂复有天真邪?唐所谓欧、虞、褚、陆,至于颜、柳,皆自名家,盖各因其性,则为之亦不为难矣。嘉四年夏,纳凉于庭中,学书盈纸,以付发。
【峡州河中纸说】
夷陵纸不甚精,然最耐久。余为县令时,有孙文德者,本三司人吏也。尝劝余多藏峡纸,云其在省中见天下帐籍,惟峡州不朽损,信为然也。今河中府纸,惟供公家及馆阁写官书尔。
【诲学说】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然玉之为物,有不变之常德,虽不琢以为器,而犹不害为玉也。人之性因物则迁,不学则舍君子而为小人,可不念哉!付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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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三○·试笔〈计三十条〉
【南唐砚】
某此一砚,用之二十年矣。当南唐有国时,于歙州置砚务,选工之善者,命以九品之服,月有俸廪之给,号砚务官,岁为官造砚有数。其砚四方而平浅者,南唐官砚也。其石尤精,制作亦不类今工之侈窳。此砚得自今王舍人原叔。原叔家不识为佳砚也,儿子辈弃置之。予始得之,亦不知为南唐物也。有江南人年老者见之,凄然曰:“此故国之物也。”因具道其所以然,遂始宝惜之。其贬夷陵也,折其一角。
【宣笔】
宣笔初不可用,往时圣俞屡以为惠,寻复为人乞去。今得此甚可用,遂深藏之。
【琴枕说】
介甫尝言夏月昼睡方枕为佳,问其何理,云睡久气蒸枕热,则转一方冷处。然则真知睡者邪。余谓夜弹琴唯石晖为佳,盖金蚌、瑟瑟之类皆有光色,灯烛照之则炫耀,非老翁夜视所宜。白石照之无光,唯目昏者为便。介甫知睡,真懒者;余知琴晖,直以老而目暗耳,是皆可笑。余家石晖琴得之二十年,昨因患两手中指拘挛,医者言唯数运动,以导其气之滞者,谓唯弹琴为可。亦寻理得十余年已忘诸曲。物理损益相因,固不能穷至于如此。老庄之徒,多寓物以尽人情。信有以也哉!
【鉴画】
萧条淡泊,此难画之意,画者得之,览者未必识也。故飞走、迟速、意浅之物易见,而闲和、严静、趣远之心难形。若乃高下向背、远近重复,此画工之艺尔,非精鉴者之事也。不知此论为是否?余非知画者,强为之说,但恐未必然也。然世谓好画者,亦未必能知此也。此字不乃伤俗邪。
【学书为乐】
苏子美尝言:“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亦自是人生一乐。”然能得此乐者甚稀,其不为外物移其好者,又特稀也。余晚知此趣,恨字体不工,不能到古人佳处。若以为乐,则自足有余。
【学书消日】
自少所喜事多矣,中年以来渐以废去,或厌而不为,或好之未厌、力有不能而止者。其愈久益深,而尤不厌者,书也。至于学字,为于不倦时,往往可以消日。乃知昔贤留意于此,不为无意也。
【学书作故事】
学书勿浪书,事有可记者,他时便为故事。
【学真草书】
自此已后,只日学草书,双日学真书。真书兼行,草书兼楷。十年不倦,当得书名,然虚名已得,而真气耗矣。万事莫不皆然,有以寓其意,不知身之为劳也;有以乐其心,不知物之为累也。然则自古无不累心之物,而有为物所乐之心。
【学书费纸】
学书费纸,犹胜饮酒费钱。曩时尝见王文康公戒其子弟云:“吾生平不以全幅纸作封皮。”文康,太原人。世以晋人喜啬资谈笑,信有是哉。吾年向老,亦不欲多耗用物,诚未足以有益于人。然衰年志思不壮,于事少能快然,亦其理耳。
【学书工拙】
每书字,尝自嫌其不佳,而见者或称其可取。尝有初不自喜,隔数日视之,颇若稍可爱者。然此初欲寓其心以销日,何用较其工拙而区区于此,遂成一役之劳,岂非人心蔽于好胜邪?
【作字要熟】
作字要熟,熟则神气实而有余。于静坐中自是一乐事,然患少暇,岂其于乐处常不足邪?
【用笔之法】
苏子美尝言用笔之法,此乃柳公权之法也。亦尝较之,斜正之间便分工拙,能知此及虚腕,则羲、献之书可以意得也。因知万事皆有法,杨子云断木为棋、元刂革为鞠,亦皆有法,岂正得此也?
【苏子美论书】
苏子美喜论用笔,而书字不迨其所论,岂其力不副其心邪?然万事以心为本,未有心至而力不能者。余独以为不然,此所谓非知之难而行之难者也。古之人不虚劳其心力,故其学精而无不至。盖方其幼也,未有所为,时专其力于学书,及其渐长,则其所学渐近于用。今人不然,多学书于晚年,所以与古不同也。
秋霖不止,文书颇稀,丛竹萧萧,似听愁滴。顾见案上故纸数幅,信笔学书。枢密院东厅。
【苏子美蔡君谟书】
自苏子美死后,遂觉笔法中绝。近年君谟独步当世,然谦让不肯主盟。往年予尝戏谓君谟学书如溯急流,用尽气力,不离故处,君谟颇笑以为能取譬。今思此语已二十余年,竟如何哉。
【李邕书】
余始得李邕书,不甚好之,然疑邕以书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谓他书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笃,譬犹结交,其始也难,则其合也必久。余虽因邕书得笔法,然为字绝不相类,岂得其意而忘其形者邪?因见邕书,追求钟、王以来字法,皆可以通。然邕书未必独然,凡学书者得其一,可以通其余。余偶从邕书而得之耳。嘉五年春分日,雪中西窗信笔。
【风法华】
往时有风法华者,偶然至人家,见笔便书,初无伦理,久而祸福或应,岂非好怪之士为之迁就其事邪?余每见笔辄书,故江邻几比余为风法华。
【九僧诗】
近世有《九僧诗》,极有好句,然今人家多不传。如“马放降来地,雕盘战后云”,“春生桂岭外,人在海门西”,今之文士未能有此句也。
【吊僧诗】
谢希深尝诵《哭僧诗》云:“烧痕诗入集,海角寺留真。”谓此人作诗不求好句,只求好意。余以谓意好句亦好矣。贾岛有《哭僧诗》云:“写留行道影,焚却坐禅身。”唐人谓烧却活和尚,此句之大病也。
【郊岛诗穷】
唐之诗人类多穷士,孟郊、贾岛之徒尤能刻篆穷苦之言以自喜。或问二子其穷孰甚?曰阆仙甚也。何以知之?曰以其诗见之。郊曰:“种稻耕白水,负薪斫青山。”岛云:“市中有樵山,我舍朝无烟。井底有甘泉,釜中乃空然。”盖孟氏薪米自足,而岛家柴水俱无,此诚可叹。然二子名称高于当世,其余林翁处士用意精到者,往往有之。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则羁孤行旅、流离辛苦之态见于数字之中。至于“野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则春物融怡,人情和畅,又有言不能尽之意。兹亦精意刻琢之所得者邪。
【谢希深论诗】
往在洛时,尝见谢希深诵“县古槐根出,官清马骨高”,又见晏丞相常爱“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希深曰:“清苦之意在言外,而见于言中。”晏公曰:“世传寇莱公诗云‘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以为富贵,此特穷相者尔,能道富贵之盛,则莫如前言。”亦与希深所评者类尔。二公皆有情味而善为篇咏者,其论如此。
【温庭筠严维诗】
余尝爱唐人诗云“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则天寒岁暮,风凄木落,羁旅之愁,如身履之。至其曰“野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则风酣日煦,万物骀荡,天人之意相与融怡,读之便觉欣然感发。谓此四句可以坐变寒暑。诗之为巧,犹画工小笔尔,以此知文章与造化争巧可也。
【作诗须多诵古今诗】
作诗须多诵古今人诗,不独诗尔,其他文字皆然。
【汉人善以文言道时事】
汉之文士,善以文言道时事,质而不俚,兹所以为难。
【苏氏四六】
往时作四六者多用古人语,及广引故事,以炫博学,而不思述事不畅。近时文章变体,如苏氏父子以四六述叙,委曲精尽,不减古人。自学者变格为文,迨今三十年,始得斯人,不惟迟久而后获,实恐此后未有能继者尔。自古异人间出,前后参差不相待。余老矣,乃及见之,岂不为幸哉!
【王济讥张齐贤】
张齐贤形体魁肥,饮食兼数人,然其为相尝有边功,国朝宰相惟宋琪与齐贤知边事。然其常与王济不相能。济,刚峭之士也。其后齐贤罢相归洛阳,买得午桥裴晋公绿野堂,营为别墅。一日,济自洛至京师,公卿间有问及齐贤午桥别墅者,济忿然曰:“昔为绿野堂,今作屠儿墓园矣。”闻者皆笑。
【晦明说】
藏精于晦则明,养神以静则安。晦所以畜用,静所以应动。善畜者不竭,善应者无穷。此君子修身治人之术,然性近者得之易也。付。
【廉耻说】
廉耻,士君子之大节,罕能自守者,利欲胜之耳。物有为其所胜,虽善守者或牵而去。故孟子谓勇过贲、育者,诚有旨哉!君子之道暗然而日彰,而今人求速誉,遂得速毁以自损者,理之当然。
【系辞说】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自古圣贤之意,万古得以推而求之者,岂非言之传欤?圣人之意所以存者,得非书乎?然则书不尽言之烦,而尽其要;言不尽意之委曲,而尽其理。谓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者,非深明之论也。予谓《系辞》非圣人之作,初若可骇,余为此论迨今二十五年矣,稍稍以余言为然也。六经之传,天地之久,其为二十五年者将无穷而不可以数计也,予之言久当见信于人矣,何必汲汲较是非于一世哉!
【论乐说】
清浊二声为乐之本,而今自以为知乐者犹未能达此,安得言其细微之旨?
【六经简要说】
妙论精言,不以多为贵,而人非聪明不能达其义。余尝听人读佛书,其数十万言谓可数谈而尽,而溺其说者以谓欲晓愚下人,故如此尔。然则六经简要,愚下人独不得晓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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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三一·诗余卷一
【采桑子十三首(之一)】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
【采桑子十三首(之二)】
春深雨过西湖好,百卉争妍。蝶乱蜂喧,晴日催花暖欲然。兰桡画舸悠悠去,疑是神仙。返照波间,水阔风高扬管弦。
【采桑子十三首(之三)】
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眠。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鲜。俯仰留连,疑是湖中别有天。
【采桑子十三首(之四)】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籍残红。飞絮,垂柳阑干尽日风。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采桑子十三首(之五)】
何人解赏西湖好,佳景无时。飞盖相追,贪向花间醉玉卮。谁知闲凭阑干处,芳草斜晖。水远烟微,一点沧洲白鹭飞。
【采桑子十三首(之六)】
清明上巳西湖好,满目繁华。争道谁家,绿柳朱轮走钿车。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路转堤斜,直到城头总是花。
【采桑子十三首(之七)】
荷花开后西湖好,载酒来时。不用旌旗,前后红幢绿盖随。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
【采桑子十三首(之八)】
天容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
【采桑子十三首(之九)】
残霞夕照西湖好,花坞苹汀。十顷波平,野岸无人舟自横。西南月上浮云散,轩槛凉生。莲芰香清,水面风来酒面醒。
【采桑子十三首(之十)】
平生为爱西湖好,来拥朱轮。富贵浮云,俯仰流年二十春。归来恰似辽东鹤,城郭人民。触目皆新,谁识当年旧主人。
【采桑子十三首(之十一)】
画楼钟动君休唱,往事无踪。聚散匆匆,今日欢娱几客同。去年绿鬓今年白,不觉衰容。明月清风,把酒何人忆谢公。
【采桑子十三首(之十二)】
十年一别流光速,白首相逢。莫话衰翁,但斗尊前语笑同。劝君满酌君须醉,尽日从容。画牵风,即去朝天沃舜聪。
【采桑子十三首(之十三)】
十年前是尊前客,月白风清。忧患凋零,老去光阴速可惊。鬓华虽改心无改,试把金觥。旧曲重听,犹似当年醉里声。
【朝中措一首】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归自谣三首(之一)】
何处笛,深夜梦回情脉脉,竹风檐雨寒窗隔。离人几岁无消息,今头白,不眠特地重相忆。
【归自谣三首(之二)】
春艳艳,江上晚山三四点,柳丝如剪花如染。香闺寂寂门半掩,愁眉敛,泪珠滴破胭脂脸。
【归自谣三首(之三)】
寒水碧,水上何人吹玉笛,扁舟远送潇湘客。芦花千里霜月白,伤行色,来朝便是关山隔。
【长相思四首(之一)】
苹满溪,柳绕堤,相送行人溪水西。回时陇月低。烟霏霏,风凄凄,重倚朱门听马嘶。寒鸥相对飞。
【长相思四首(之二)】
深画眉,浅画眉,蝉鬓{髟曾}云满衣。阳台行雨回。巫山高,巫山低,暮雨萧萧郎不归。空房独守时。
【长相思四首(之三)】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低头双泪垂。长江东,长江西,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
【长相思四首(之四)】
深花枝,浅花枝,深浅花枝相并时。花枝难似伊。玉如肌,柳如眉,爱著鹅黄金缕衣。啼妆更为谁。
【诉衷情一首〈眉意〉】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踏莎行二首(之一)】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踏莎行二首(之二)】
雨霁风光,春分天气,千花百卉争明媚。画梁新燕一双双,玉笼鹦鹉愁孤睡。薜荔依墙,莓苔满地,青楼几处歌声丽。蓦然旧事上心来,无言敛皱眉山翠。
【望江南一首】
江南蝶,斜日一双双。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韩寿爱偷香。天赋与轻狂。微雨后,薄翅腻烟光。才伴游蜂来小院,又随飞絮过东墙。长是为花忙。
【减字木兰花五首(之一)】
留春不住,燕老莺慵无觅处。说似残春,一老应无却少人。风和月好,办得黄金须买笑。爱惜芳时,莫待无花空折枝。
【减字木兰花五首(之二)】
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意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扁舟岸侧,枫叶荻花秋索索。细想前欢,须著人间比梦间。
【减字木兰花五首(之三)】
楼台向晓,淡月低云天气好。翠幕风微,宛转梁州入破时。香生舞袂,楚女腰肢天与细。汗粉重匀,酒后轻寒不著人。
【减字木兰花五首(之四)】
画堂雅宴,一抹朱弦初入遍。慢捻轻笼,玉指纤纤嫩剥葱。拨头惚利,怨月愁花无限意。红粉轻盈,倚暖香檀曲未成。
【减字木兰花五首(之五)】
歌檀敛袂,缭绕雕梁尘暗起。柔润清圆,百明珠一线穿。樱唇玉齿,天上仙音心下事。留住行云,满坐迷魂酒半醺。
【生查子二首(之一)】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生查子二首(之二)】
含羞整翠鬟,得意频相顾。雁柱十三弦,一一春莺语。娇云容易飞,梦断知何处。深院锁黄昏,阵阵芭蕉雨。
【瑞鹧鸪一首】
楚王台上一神仙,眼色相看意已传。见了又休还似梦,坐来虽近远如天。陇禽有恨犹能说,江月无情也解圆。更被春风送惆怅,落花飞絮两翩翩。
【清商怨一首】
关河愁思望处满,渐素秋向晚。雁过南云,行人回泪眼。双鸾衾礻周悔展,夜又永,枕孤人远。梦未成归,梅花闻塞管。
【阮郎归五首(之一)】
东风临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籍酒阑珊,笙歌醉梦间。春睡觉,晚妆残,无人整翠鬟。留连花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阮郎归五首(之二)】
南园春早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梁双燕栖。
【阮郎归五首(之三)】
角声吹断陇梅枝,孤窗月影低。塞鸿无限欲惊飞,城乌休夜啼。寻断梦,掩深闺,行人去路迷。门前杨柳绿阴齐,何时闻马嘶。
【阮郎归五首(之四)】
刘郎何日是来时,无心云胜伊。行云犹解傍山扉,郎行去不归。强匀画,又芳菲,春深轻薄衣。桃花无语伴相思,阴阴月上时。
【阮郎归五首(之五)】
落花浮水树临池,年前心眼期。见来无事去还思,而今花又飞。浅螺黛,淡胭脂,闲妆取次宜。隔帘风雨闭门时,此情风月知。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一)】
帘幕东风寒料峭。雪里香梅,先报春来早。红蜡枝头双燕小,金刀剪彩呈纤巧。旋暖金炉薰蕙藻。酒入横波,因不禁烦恼。绣被五更春睡好,罗帏不觉纱窗晓。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二)】
南雁依稀回侧阵。雪霁墙阴,迹觉兰芽嫩。中夜梦余消酒困,炉香卷穗灯生晕。急景流年都一瞬。往事前欢,未免萦方寸。腊后花期知渐近,东风已作寒梅信。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三)】
腊雪初销梅蕊绽。梅雪相和,喜鹊穿花转。睡起夕阳迷醉眼,新愁长向东风乱。瘦觉玉肌罗带缓。红杏梢头,二月春犹浅。望极不来芳信断,音书纵有争如见。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四)】
海燕双来归画栋。帘影无风,花影频移动。半醉腾腾春睡重,绿鬟堆枕香云拥。翠被双盘金缕凤。忆得前春,有个人相共。花里黄莺时一ミ,日斜惊起相思梦。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五)】
面旋落花风荡漾。柳重烟深,雪絮飞来往。雨后轻寒犹未放,春愁酒病成惆怅。枕畔屏山围碧浪。翠被华灯,夜夜空相向。寂寞起来褰绣幌,月明正在梨花上。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六)】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谁抱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处清明雨。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七)】
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杏依稀香暗度。谁上秋千,笑里轻轻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八)】
帘幕风轻双语燕。午后醒来,柳絮飞撩乱。心事一春犹未见,红英落尽青苔院。百尺朱楼闲倚遍。薄雾浓云,抵死遮人面。羌管不须吹别怨,无肠更为新声断。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九)】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十)】
永日环堤乘彩舫。烟草萧疏,恰似晴江上。水浸碧天风皱浪,菱花荇蔓随双桨。红粉佳人翻丽唱。惊起鸳鸯,两两飞相向。且把金尊倾美酿,休思往事成惆怅。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十一)】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视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滩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著江南岸。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十二)】
水浸秋天风皱浪。缥缈仙舟,只似秋天上。和露采莲愁一饷,看花却是啼妆样。折得莲茎丝未放。莲断丝牵,特地成惆怅。归棹莫随花荡漾,江头有个人相望。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十三)】
梨叶初红蝉韵歇。银汉风高,玉管声凄切。枕簟乍凉铜漏彻,谁教社燕轻离别。草际虫吟秋露结。宿酒醒来,不记归时节。多少衷肠犹未说,珠帘夜夜朦胧月。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十四)】
独倚危楼风细细。望极离愁,黯黯生天际。草色山光残照里,无人会得凭阑意。也拟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饮还无味。衣带渐宽都不悔,况伊销得人憔悴。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十五)】
帘下清歌帘外宴。虽爱新声,不见如花面。牙板数敲珠一串,梁尘暗落琉璃盏。桐树花深孤凤怨。渐遏遥天,不放行云散。坐上少年听未惯,玉山将倒肠先断。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十六)】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内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十七)】
翠苑红芳晴满目。绮席流莺,上下长相逐。紫陌闲随金历辘,马蹄踏遍春郊绿。一觉年华春梦促。往事悠悠,百种寻思足。烟雨满楼山断续,人闲倚遍阑干曲。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十八)】
小院深深门掩亚。寂寞珠帘,画阁重重下。欲近禁烟微雨罢,绿杨深处秋千挂。傅粉狂游犹未舍。不念芳时,眉黛无人画。薄幸未归春去也,杏花零落香红谢。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十九)】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二十)】
欲过清明烟雨细。小槛临窗,点点残花坠。梁燕语多惊晓睡,银屏一半堆香被。新岁风光如旧岁。所恨征轮,渐渐程迢递。纵有远情难写寄,何妨解有相思泪。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二十一)】
画阁归来春又晚。燕子双飞,柳软桃花浅。细雨满天风满院,愁眉敛尽无人见。独倚阑干心绪乱。芳草芊绵,尚忆江南岸。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
【蝶恋花二十二首(之二十二)】
尝爱西湖春色早。腊雪方销,已见桃开小,顷刻光阴都过了,如今绿暗红英少。且趁余花谋一笑。况有笙歌,艳态相萦绕。老去风情应不到,凭君剩把芳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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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三二·诗余卷二
【渔家傲二十首(之一)】
一派潺流碧涨,新亭四面山相向。翠竹岭头明月上,迷俯仰,月轮正在泉中漾。更待高秋天气爽,菊花香里开新酿。酒美宾嘉真胜赏,红粉唱,山深分外歌声响。
【渔家傲二十首(之二)】
十月小春梅蕊绽,红炉画阁新装遍。锦帐美人贪睡暖,羞起晚,玉壶一夜冰澌满。楼上四垂帘不卷,天寒山色偏宜远。风急雁行吹字断,红日短,江天雪意云撩乱。
【渔家傲二十首(之三)〈与赵康靖公〉】
四纪才名天下重,三朝构厦为梁栋。定册功成身退勇,辞荣宠,归来白首笙歌拥。顾我薄才无可用,君恩近许归田垄。今日一觞难得共,聊对捧,官奴为我高歌送。
【渔家傲二十首(之四)】
暖日迟迟花袅袅,人将红粉争花好。花不能言惟解笑,金壶倒,花开未老人年少。车马九门来扰扰,行人莫羡长安道。丹禁漏声衢鼓报,催昏晓,长安城里人先老。
【渔家傲二十首(之五)】
红粉墙头花几树,落花片片和惊絮。墙外有楼花有主,寻花去,隔墙遥见秋千侣。绿索红旗双彩柱,行人只得偷回顾。肠断楼南金锁户,天欲暮,流莺飞到秋千处。
【渔家傲二十首(之六)】
妾本钱塘苏小妹,芙蓉花共门相对。昨日为逢青伞盖,慵不采,今朝陡觉凋零セ。愁倚画楼无计奈,乱红飘过秋塘外。料得明年秋色在,香可爱,其如镜里花颜改。
【渔家傲二十首(之七)】
花底忽闻敲两桨,逡巡女伴来寻访。酒盏旋将荷叶当,莲舟荡,时时盏里生红浪。花气酒香清厮酿,花腮酒面红相向。醉倚绿阴眠一晌,惊起望,船头阁在沙滩上。
【渔家傲二十首(之八)】
叶有清风花有露,叶笼花罩鸳鸯侣。白锦顶丝红锦羽,莲女妒,惊飞不许长相聚。日脚沉红天色暮,青凉伞上微微雨。早是水寒无宿处,须回步,枉教雨里分飞去。
【渔家傲二十首(之九)】
荷叶田田青照水,孤舟挽在花阴底。昨夜萧萧疏雨坠,愁不寐,朝来又觉西风起。雨摆风摇金蕊碎,合欢枝上香房翠。莲子与人长厮类,无好意,年年苦在中心里。
【渔家傲二十首(之十)】
叶重如将青玉亚,花轻疑是红绡挂。颜色清新香脱洒,堪长价,牡丹怎得称王者。雨笔露笺匀彩画,日炉风炭薰兰麝。天与多情丝一把,谁厮惹,千条万缕萦心下。
【渔家傲二十首(之十一)】
粉蕊丹青描不得,金针线线功难敌。谁傍暗香轻采摘,风淅淅,船头触散双。夜雨染成天水碧,朝阳借出胭脂色。欲落又开人共惜,秋气逼,盘中已见新荷的。
【渔家傲二十首(之十二)】
幽鹭谩来窥品格,双鱼岂解传消息。绿柄嫩香频采摘,心似织,条条不断谁牵役。珠泪暗和清露滴,罗衣染尽秋江色。对面不言情脉脉,烟水隔,无人说似长相忆。
【渔家傲二十首(之十三)】
楚国细腰元自瘦,文君腻脸谁描就。日夜鼓声催箭漏,昏复昼,红颜岂得长如旧。醉拆嫩房红蕊嗅,天丝不断清香透。却傍小阑凝望久,风满袖,西池月上人归后。
【渔家傲二十首(之十四)〈七夕〉】
喜鹊填河仙浪浅,云早在星桥畔。街鼓黄昏霞尾暗,炎光敛,金钩侧倒天西面。一别经年今始见,新欢往恨知何限。天上佳期贪眷恋,良宵短,人间不合催银箭。
【渔家傲二十首(之十五)】
乞巧楼头云幔卷,浮花催洗严妆面。花上蛛丝寻得遍,颦笑浅,双眸望月牵红线。奕奕天河光不断,有人正在长生殿。暗付金钗清夜半,千秋愿,年年此会长相见。
【渔家傲二十首(之十六)】
别恨长长欢计短,疏钟促漏真堪怨。此会此情都未半,星初转,鸾琴凤乐匆匆卷。河鼓无言西北盼,香蛾有恨东南远。脉脉横波珠泪满,归心乱,离肠便逐星桥断。
【渔家傲二十首(之十七)】
九日欢游何处好,黄花万蕊雕阑绕。通体清香无俗调,天气好,烟滋露结功多少。日脚清寒高下照,宝钉密缀圆斜小。落叶西园风袅袅,催秋老,丛边莫厌金尊倒。
【渔家傲二十首(之十八)】
青女霜前催得绽,金钿乱散枝头遍。落帽台高开雅宴,芳尊满,ソ花吹在流霞面。桃李三春虽可羡,莺来蝶去芳心乱。争似仙潭秋水岸,香不断,年年自作茱萸伴。
【渔家傲二十首(之十九)】
露娇黄风摆翠,人间晚秀非无意。仙格淡妆天与丽,谁可比,女真装束真相似。筵上佳人牵翠袂,纤纤玉ソ新蕊。美酒一杯花影腻,邀客醉,红琼共作熏熏媚。
【渔家傲二十首(之二十)】
对酒当歌劳客劝,惜花只惜年华晚。寒艳冷香秋不管,情眷眷,凭阑尽日愁无限。思抱芳期随塞雁,悔无深意传双燕。怅望一枝难寄远,人不见,楼头望断相思眼。
【玉楼春二十九首〈题上林后亭〉(之一)】
风迟日媚烟光好,绿树依依芳意早。年华容易即凋零,春色只宜长恨少。池塘隐隐惊雷晓,柳眼未开梅萼小。尊前贪爱物华新,不道物新人渐老。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二)】
西亭饮散清歌阕,花外迟迟宫漏发。涂金烛引紫骝嘶,柳曲西头归路别。佳辰只恐幽期阔,密赠殷勤衣上结。翠屏魂梦莫相寻,禁断六街清夜月。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三)】
春山敛黛低歌扇,暂解吴钩登祖宴。画楼钟动已魂销,何况马嘶芳草岸。青门柳色随人远,望欲断时肠已断。洛城春色待君来,莫到落花飞似霰。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四)】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五)】
洛阳正值芳菲节,艳清香相间发。游丝有意苦相萦,垂柳无端争赠别。杏花红处青山缺,山畔行人山下歇。今宵谁肯远相随,惟有寂寥孤馆月。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六)】
残春一夜狂风雨,断送红飞花落树。人心花意待留春,春色无情容易去。高楼把酒愁独语,借问春归何处所。暮云空阔不知音,惟有绿杨芳草路。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七)】
常忆洛阳风景媚,烟暖风和添酒味。莺啼宴席似留人,花出墙头如有意。别来已隔千山翠,望断危楼斜日坠。关心只为牡丹红,一片春愁来梦里。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八)】
池塘水绿春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从头歌韵响铮钅从,入破舞腰红乱旋。玉钩帘下香阶畔,醉后不知红日晚。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九)】
两翁相遇逢佳节,正值柳绵飞似雪。便须豪饮敌青春,莫对新花羞白发。人生聚散如弦,老去风情尤惜别。大家金盏倒垂莲,一任西楼低晓月。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十)】
西湖南北烟波阔,风里丝簧声韵咽。舞余裙带绿双垂,酒入香腮红一抹。杯深不觉琉璃滑,贪看六么花十八。明朝车马各西东,惆怅画桥风与月。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十一)】
燕鸿过后春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十二)】
蝶飞芳草花飞路,把酒已嗟春色暮。当时枝上落残花,今日水流何处去。楼前独绕鸣蝉树,忆把芳条吹暖絮。红莲绿芰亦芳菲,不奈金风兼玉露。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十三)】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十四)】
红条约束琼肌稳,拍碎香檀催急衮。陇头呜咽水声繁,叶下间关莺语近。美人才子传芳信,明月清风伤别恨。未知何处有知音,常为此情留此恨。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十五)】
檀槽碎响金丝拨,露湿浔阳江上月。不知商妇为谁愁,一曲行人留夜发。画堂花月新声别,红蕊调长弹未彻。暗将深意祝胶弦,唯愿弦弦无断绝。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十六)】
春葱指甲轻拢捻,五彩垂条双袖卷。雪香浓透紫檀槽,胡语急随红玉腕。当头一曲情何限,入破铮钅从金凤战。百分芳酒祝长春,再拜敛容抬粉面。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十七)】
金花盏面红烟透,舞急香茵随步皱。青春才子有新词,红粉佳人重劝酒。也知自为伤春瘦,归骑休教银烛候。拟将沉醉为清欢,无奈醒来还感旧。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十八)】
雪云乍变春云簇,渐觉年华堪送目。北枝梅蕊犯寒开,南浦波纹如酒绿。芳菲次第还相续,不奈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歌黛蹙。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十九)〈柳〉】
黄金弄色轻于粉,濯濯春条如水嫩。为缘力薄未禁风,不奈多娇长似困。腰柔乍怯人相近,眉小未知春有恨。劝君着意惜芳菲,莫待行人攀折尽。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二十)】
珠帘半下香销印,二月东风催柳信。琵琶傍畔且寻思,鹦鹉前头休借问。惊鸿过后生离恨,红日长时添酒困。未知心在阿谁边,满眼泪珠言不尽。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二十一)】
沉沉庭院莺吟弄,日暖烟和春气重。绿杨娇眼为谁回,芳草深心空自动。倚阑无语伤离凤,一片风情无处用。寻思还有旧家心,蝴蝶时时来役梦。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二十二)】
去时梅萼初凝粉,不觉小桃风力损。梨花最晚又凋零,何事归期无定准。阑干倚遍重来凭,泪粉偷将红袖印。蜘蛛喜鹊误人多,似此无凭安足信。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二十三)】
酒美春浓花世界,得意人人千万态。莫教辜负艳阳天,过了堆金何处买。已去少年无计奈,且愿芳心长恁在。闲愁一点上心来,算得东风吹不解。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二十四)】
湖边柳外楼高处,望断云山多少路。阑干倚遍使人愁,又是天涯初日暮。轻无管系狂无数,水畔花飞风里絮。算伊浑似薄情郎,去便不来来便去。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二十五)】
南园粉蝶能无数,度翠穿红来复去。倡条冶叶恣留连,飘荡轻于花上絮。朱阑夜夜风兼露,宿粉栖香无定所。多情翻却似无情,赢得百花无限妒。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二十六)〈子规〉】
江南三月春光老,月落禽啼天未晓。露和啼血染花红,恨过千家烟树杪。云垂玉枕屏山小,梦欲成时惊觉了。人心应不似伊心,若解思归归合早。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二十七)】
东风本是开花信,及至花时风更紧。吹开吹谢苦匆匆,春意到头无处问。把酒临风千万恨,欲扫残红犹未忍。夜来风雨转离披,满眼凄凉愁不尽。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二十八)】
阴阴树色笼晴昼,清淡园林春过后。杏腮轻粉日催红,池面绿罗风卷皱。佳人向晚新妆就,圆腻歌喉珠欲溜。当筵莫放酒杯迟,乐事良辰难入手。
【玉楼春二十九首(之二十九)】
芙蓉斗晕燕支浅,留着晚花开小宴。画船红日晚风清,柳色溪光晴照暖。美人争劝梨花盏,舞困玉腰裙缕慢。莫教银烛促归期,已祝斜阳休更晚。
【渔家傲十二首(之一)】
正月斗杓初转势,金刀剪彩功夫异。称庆高堂欢幼稚,看柳意,偏从东面春风至。十四新蟾圆尚未,楼前乍看红灯试。冰散绿池泉细细,鱼欲戏,园林已是花天气。
【渔家傲十二首(之二)】
二月春耕昌杏密,百花次第争先出。惟有海棠梨第一,深浅拂,天生红粉真无匹。画栋归来巢未失,双双款语怜飞乙。留客醉花迎晓日,金盏溢,却忧风雨飘零疾。
【渔家傲十二首(之三)】
三月清明天婉娩,晴川祓禊归来晚。况是踏青来处远,犹不倦,秋千别闭深庭院。更值牡丹开欲遍,酴糜压架清香散。花底一尊谁解劝,增眷恋,东风向晚无情绊。
【渔家傲十二首(之四)】
四月园林春去后,深深密幄阴初茂。折得花枝犹在手,香满袖,叶间梅子青如豆。风雨时时添气候,成行新笋霜筠厚。题就送春诗几首,聊对酒,樱桃色照银盘溜。
【渔家傲十二首(之五)】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叶里黄鹂时一ミ,犹{髟瞢}松,等闲惊破纱窗梦。
【渔家傲十二首(之六)】
六月炎天时霎雨,行云涌出奇峰露。沼上嫩莲腰束素,风兼露,梁王宫阙无烦暑。畏日亭亭残蕙炷,傍帘乳燕双飞去。碧碗敲冰倾玉处,朝与暮,故人风快凉轻度。
【渔家傲十二首(之七)】
七月新秋风露早,渚莲尚折庭梧老。是处瓜华时节好,金尊倒,人间彩缕争祈巧。万叶敲声凉乍到,百虫啼晚烟如扫。箭漏初长天杳杳,人语悄,那堪夜雨催清晓。
【渔家傲十二首(之八)】
八月秋高风历乱,衰兰败芷红莲岸。皓月十分光正满,清光畔,年年常愿琼筵看。社近愁看归去燕,江天空阔云容漫。宋玉当时情不浅,成幽怨,乡关千里危肠断。
【渔家傲十二首(之九)】
九月霜秋秋已尽,烘林败叶红相映。惟有东篱黄菊盛,遗金粉,人家帘幕重阳近。晓日阴阴晴未定,授衣时节轻寒嫩。新雁一声风又劲,云欲凝,雁来应有吾乡信。
【渔家傲十二首(之十)】
十月小春梅蕊绽,红炉画阁新装遍。鸳帐美人贪睡暖,梳洗懒,玉壶一夜轻澌满。楼上四垂帘不卷,天寒山色偏宜远。风急雁行吹字断,红日晚,江天雪意云撩乱。
【渔家傲十二首(之十一)】
十一月新阳排寿宴,黄钟应管添宫线。猎猎寒威云不卷,风头转,时看雪霰吹人面。南至迎长知漏箭,书云纪候冰生砚。腊近探春春尚远,闲庭院,梅花落尽千千片。
【渔家傲十二首(之十二)】
十二月严凝天地闭,莫嫌台榭无花卉。惟有酒能欺雪意,增豪气,直教耳热笙歌沸。陇上雕鞍惟数骑,猎围半合新霜里。霜重鼓声寒不起,千人指,马前一雁寒空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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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三三·诗余卷三〈乐语附〉
【南歌子一首】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
【御街行一首】
夭非华艳轻非雾,来夜半,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何处。乳鸡酒燕,落星沉月,ヨヨ城头鼓。参差渐辨西池树,朱阁斜欹户。绿苔深径少人行,苔上屐痕无数。遗香余粉,剩衾闲枕,天把多情赋。
【桃源忆故人二首(之一)】
梅梢弄粉香犹嫩,欲寄江南春信。别后寸肠萦损,说与伊争稳。小炉独守寒灰烬,忍泪低头画尽。眉上万重新恨,竟日无人问。
【桃源忆故人二首(之二)】
莺愁燕苦春归去,寂寂花飘红雨。碧草绿杨歧路,况是长亭暮。少年行客情难诉,泣对东风无语。目断两三烟树,翠隔江淹浦。
【临江仙二首(之一)】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生。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傍有堕钗横。
【临江仙二首(之二)】
记得金銮同唱第,春风上国繁华。如今薄宦老天涯。十年歧路,空负曲江花。闻说阆山通阆苑,楼高不见君家。孤城寒日等闲斜。离愁难尽,红树远连霞。
【圣无忧一首】
世路风波险,十年一别须臾。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好酒能消光景,春风不染髭须。为公一醉花前倒,红袖莫来扶。
【浪淘沙五首(之一)】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浪淘沙五首(之二)】
花外倒金翘,饮散无そ。柔桑蔽日柳迷条。此地年时曾一醉,还是春朝。今日举轻桡,帆影飘飘。长亭回首短亭遥。过尽长亭人更远,特地魂销。
【浪淘沙五首(之三)】
五岭麦秋残,荔子初丹。绛纱囊里水晶丸。可惜天教生处远,不近长安。往事忆开元,妃子偏怜。一从魂散马嵬关。只有红尘无驿使,满眼骊山。
【浪淘沙五首(之四)】
万恨苦绵绵,旧约前欢。桃花溪畔柳阴间。几度日高春睡重,绣户深关。楼外夕阳闲,独自凭阑。一重水隔一重山。水阔山高人不见,有泪无言。
【浪淘沙五首(之五)】
今日北池游,漾漾轻舟。波光潋滟柳条柔。如此春来春又去,白了人头。好妓好歌喉,不醉难休。劝君满满酌金瓯。纵使花时常病酒,也是风流。
【定风波六首(之一)】
把酒花前欲问他,对花何吝醉颜酡。春到几人能烂赏,何况,无情风雨等闲多。艳树香丛都几许,朝暮,惜红愁粉奈情何。好是金船浮玉浪,相向,十分深送一声歌。
【定风波六首(之二)】
把酒花前欲问伊,忍嫌金盏负春时。红艳不能旬日看,宜算,须知开谢只相随。蝶去蝶来犹解恋,难见,回头还是度年期。莫候饮阑花已尽,方信,无人堪与补残枝。
【定风波六首(之三)】
把酒花前欲问公,对花何事诉金钟。为问去年春甚处,虚度,莺声撩乱一场空。今岁春来须爱惜,难得,须知花面不长红。待得酒醒君不见,千片,不随流水即随风。
【定风波六首(之四)】
把酒花前欲问君,世间何计可留春。纵使青春留得住,虚语,无情花对有情人。任是好花须落去,自古,红颜能得几时新。暗想浮生何事好,唯有,清歌一曲倒金尊。
【定风波六首(之五)】
过尽韶华不可添,小楼红日下层檐。春睡觉来情绪恶,寂寞,杨花缭乱拂珠帘。早是闲愁依旧在,无奈,那堪更被宿酲兼。把酒送春惆怅甚,长恁,年年三月病厌厌。
【定风波六首(之六)】
对酒追欢莫负春,春光归去可饶人。昨日红芳今绿树,已暮,残花飞絮两纷纷。粉面丽姝歌窃窕,清妙,尊前信任醉醺醺。不是狂心贪燕乐,自觉,年来白
【蓦山溪一首】
新正初破,三五银蟾满。纤手染香罗,剪红莲、满城开遍。楼台上下,歌管咽春风,驾香轮,停宝马,只待金乌晚。帝城今夜,罗绮谁为伴。应卜紫姑神,问归期、相思望断。天涯情绪,对酒且开颜,春宵短,春寒浅,莫待金杯暖。
【浣溪沙九首(之一)】
云曳香绵彩柱高,绛旗风出花梢。一梭红带往来抛。束素美人羞不打,却嫌裙慢褪纤腰。日斜深院影空摇。
【浣溪沙九首(之二)】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白发戴花君莫笑,六么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
【浣溪沙九首(之三)】
湖上朱桥响画轮,溶溶春水浸春云。碧琉璃滑净无尘。当路游丝萦醉客,隔花啼鸟唤行人。日斜归去奈何春。
【浣溪沙九首(之四)】
叶底青青杏子垂,枝头薄薄柳绵飞。日高深院晚莺啼。堪恨风流成薄幸,断无消息道归期。托腮无语翠眉低。
【浣溪沙九首(之五)】
青杏园林煮酒香,佳人初着薄罗裳。柳丝摇曳燕飞忙。乍雨乍晴花自落,闲愁闲闷昼偏长。为谁消瘦损容光。
【浣溪沙九首(之六)】
红粉佳人白玉杯,木兰船稳棹歌催。绿荷风里笑声来。细雨轻烟笼草树,斜桥曲水绕楼台。夕阳高处画屏开。
【浣溪沙九首(之七)】
翠袖娇鬟舞《石州》,两行红粉一时羞。新声难逐管弦愁。白发主人年未老,清时贤相望偏优。一尊风月为公留。
【浣溪沙九首(之八)】
灯烬垂花月似霜,薄帘映月两交光。酒醺红粉自生香。双手舞余拖翠袖,一声歌已金觞。休回娇眼断人肠。
【浣溪沙九首(之九)】
十载相逢酒一卮,故人才见便开眉。老来游旧更同谁。浮世歌欢真易失,宦途离合信难期。尊前莫惜醉如泥。
【御带花一首】
青春何处风光好,帝里偏爱元夕。万重缯彩,构一屏峰岭,半空金碧。宝檠银,耀绛幕龙虎腾掷。沙堤远,雕轮绣毂,争走五王宅。雍容熙熙作昼,会乐府神姬,海洞仙客。拽香摇翠,称执手行歌,锦街天陌。月淡寒轻,渐向晓,漏声寂寂。当年少狂心未已,不醉怎归得。
【虞美人一首】
炉香昼永龙烟白,风动金鸾额。画屏寒掩小山川,睡容初起枕痕圆,坠花钿。楼高不及烟霄半,望尽相思眼。艳阳刚爱挫愁人,故生芳草碧连云,怨王孙。
【鹤冲天一首】
梅谢粉,柳拖金,香满旧园林。养花天气半晴阴,花好却愁深。花无数,愁无数,花好却愁春去。戴花持酒祝东风,千万莫匆匆。
【夜行船二首(之一)】
忆昔西都欢纵,自别后有谁能共。伊川山水洛川花,细寻思旧游如梦。今日相逢情愈重,愁闻唱画楼钟动。白发天涯逢此景,倒金尊谁相送。
【夜行船二首(之二)】
满眼东风飞絮,催行色短亭春暮。落花流水草连云,看看是断肠南浦。檀板未终人去去,扁舟在绿杨深处。手把金尊难为别,更那听乱莺疏雨。
【洛阳春一首】
红纱未晓黄鹂语,蕙炉销兰炷。锦屏罗幕护春寒,昨夜三更雨。绣帘闲倚吹轻絮,敛眉山无绪。看花拭泪向归鸿,问来处逢郎否?
【一丛花一首】
伤春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恁牵丝乱,更南陌飞絮。归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桥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新月帘栊。沉恨细思,不如桃李,还解嫁春风。
【雨中花一首】
千古都门行路,能使离歌声苦。送尽行人,花残春晚,又倒君东去。醉藉落花吹暖絮,多少曲堤芳树。且携手留连,良辰美景,留作相思处。
【千秋岁一首】
数声,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丝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残灯灭。
【越溪春一首】
三月十三寒食日,春色遍天涯。越溪阆苑繁华地,傍禁垣、珠翠烟霞。红粉墙头,秋千影里,临水人家。归来晚驻香车。银箭透窗纱。有时三点两点雨霁,朱门柳细风斜。沉麝不烧金鸭冷,笼月照梨花。
【贺圣朝影一首】
白雪梨花红粉桃,露华高。垂杨慢舞绿丝绦,草如袍。风过小池轻浪起,似江皋。千金莫惜买香醪,且陶陶。
【洞天春一首】
莺啼绿树声早,槛外残红未扫。露点真珠遍芳草,正帘帏清晓。秋千宅院悄悄。又是清明过了。燕蝶轻狂,柳丝撩乱,春心多少。
【忆汉月一首】
经艳几枝轻袅,新被东风开了。倚烟啼露为谁娇,故惹蝶怜蜂恼。多情游赏处,留恋向绿丛千绕。酒阑欢罢不成归,肠断月斜春老。
【清平乐二首(之一)】
雨晴烟晚,绿水新池满。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黄昏独倚朱阑,西南初月眉弯。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
【清平乐二首(之二)】
小庭春老,碧砌红萱草。长忆小阑闲共绕,携手绿丛含笑。别来音信全乖,旧期前事堪猜。门掩日斜人静,落花愁点青苔。
【应天长三首(之一)】
一弯初月临鸾镜,云鬓凤钗慵不整。珠帘净,重楼迥,惆怅落花风不定。绿烟低柳径,何处辘轳金井。昨夜更阑酒醒,春愁胜却病。
【应天长三首(之二)】
石城山下桃花绽,宿雨初晴云未散。南去棹,北飞雁,水阔山遥肠欲断。倚楼情绪懒,惆怅春心无限。燕度蒹葭风晚,欲归愁满面。
【应天长三首(之三)】
绿槐阴里黄莺语,深院无人日正午。绣帘垂,金凤舞,寂寞小屏香一炷。碧云凝合处,空役梦魂来去。昨夜绿窗风雨,问君知也否?
【凉州令一首〈东堂石榴〉】
翠树芳条,的的裙腰初染。佳人携手弄芳菲,绿阴红影,共展双纹簟。插花照影窥鸾鉴,只恐芳容减。不堪零落春晚,青苔雨后深红点。一去门闲掩,重来却寻朱槛。离离秋实弄轻霜,娇红脉脉,似见胭脂脸。人非事往眉空敛,谁把佳期赚。芳心只愿长依旧,春风更放明年艳。
【南乡子二首(之一)】
翠密红繁,水国凉生未是寒。雨打荷花珠不定,轻翻。冷泼鸳鸯锦翅斑。尽日凭阑,弄蕊拈花子细看。偷得蹄新铸样,无端。藏在红房艳粉间。
【南乡子二首(之二)】
雨后斜阳,细细风来细细香。风定波平花映水,休藏。照出轻盈半面妆。路隔秋江,莲子深深隐翠房。意在莲心无问处,难忘。泪红腮不记行。
【鹊桥仙一首】
月波清霁,烟容明淡,灵汉旧期还至。鹊迎桥路接天津,映夹岸星榆点缀。云屏未卷,仙鸡催晓,肠断去年情味。多应天意不教长,恁恐把欢娱容易。
【芳草渡一首】
梧桐落,蓼花秋,烟初冷,雨才收,萧条风物正堪秋。人去后,多少恨,在心头。燕鸿远,羌笛悠。渺渺澄波一片。山如黛,月如钩。笙歌散,梦魂断,倚高楼。
【圣无忧】
珠帘卷,暮云愁,垂杨暗锁青楼。烟雨如画,轻风吹旋收。香断锦屏新别,人间玉簟初秋。多少旧欢新恨,书杳杳,梦悠悠。
【更漏子一首】
风带寒,枝正好,兰蕙无端先老。情悄悄,梦依依,离人殊未归。褰罗幕,凭朱阁,不独堪悲摇落。月东出,雁南飞,谁家夜捣衣。
【摸鱼儿一首】
卷绣帘、梧桐秋院落,一霎雨添新绿。对小池闲立残妆浅,向晚水纹如。凝远目,恨人去寂寂,凤枕孤难宿。倚阑不足,看燕拂风檐,蝶翻露草,两两长相逐。双眉蹙,可惜年华婉娩,西风初弄庭菊。况伊家年少,多情未已难拘束。那堪更趁凉景,追寻甚处垂杨曲。佳期过尽,但不说归来,多应忘了,云屏去时祝。
【少年游三首(之一)】
去年秋晚此园中,携手玩芳丛。拈花嗅蕊,恼烟撩雾,拼醉倚西风。今年重对芳丛处,追往事,又成空。敲遍阑干,向人无语,惆怅满枝红。
【少年游三首(之二)】
肉红圆样浅心黄,枝上巧如装。雨轻烟重,无そ天气,啼破晓来妆。寒轻贴体风头冷,忍抛弃,向秋光。不会深心,为谁惆怅,回面恨斜阳。
【少年游三首(之三)】
玉壶冰莹兽炉灰,人起绣帘开。春丛一夜,六花开尽,不待剪刀催。洛阳城阙中天起,望高下,遍楼台。絮乱风轻,拂鞍沾袖,归路似章街。
【行香子一首】
舞雪歌云,闲淡妆匀。蓝溪水染轻裙。酒香醺脸,粉色生春。更雅谈话,好情性,美精神。空江不断,凌波何处,向越桥边青柳朱门。断钟残角,又送黄昏。奈眼中泪,心中事,意中人。
【鹧鸪天一首】
学画宫眉细细长,芙蓉出水斗新妆。只知一笑能倾国,不信相看有断肠。双黄鹄,两鸳鸯。迢迢云水恨难忘。早知今日长相忆,不及从初莫作双。
【乐语七首·圣节五方老人祝寿文·东方老人】
但某太山老叟,东海真仙。溜穿石而曾究初终,松避雨而备知岁月。羲氏定三百六日,尝守寅宾之官;夷吾纪七十二君,尽睹登封之事。遇安期而遗枣,笑方朔之偷桃。风入律而来自岩前,斗指春而光临洞口。昔汉武帝尝怀三岛之胜游,有羡门生欲谒巨公于昭代。今则紫庭降圣,华渚开祥,远离朝日之方,来展望云之恳。千八百国咸归至治之风,亿万斯年共祷无疆之寿。遥望天庭,敢进祝圣之颂:
东海蓬莱第一仙,遥瞻西北祝尧天。愿皇长似东君寿,与物为春亿万年。
【乐语七首·西方老人】
但某秦川故老,华岳幽人。询仙掌之遗踪,咸知始末;恋莲峰之绝顶,不记岁时。漱流玉乳之泉,枕石云阳之洞。逍遥物外,笑傲林间。奉王母之蟠桃,尝延汉帝;指老聃之仙李,永佑唐基。掌中五色之丸,世上千年之寿。欣逢圣代,来至尘寰。当洪河澄九曲之时,是甲观诞一人之日。祥麟游于泰畴,天马来于大宛。景星见而朱草生,瑞露降而赤乌集。既遇无为之化,宜歌有道之君。是以驾青牛而度函关,指丹凤而趋魏阙。唯愿庆源流远,齐河海以无穷;睿算绵长,等乾坤而不老。遥望天庭,敢进祝圣之颂:
华岳峰头万叶莲,开花今古世相传。愿皇长似莲峰久,结实盘根不记年。
【乐语七首·中央老人】
但某栖心嵩极,振迹伊川,年高而可等松椿,气粹而尝飧芝术。洞里之烟霞不老,壶中之日月偏长。当圣主之盛时,居天心之奥壤。但见璇玑运而寒暑正,土圭测而阴阳和。冠带被于百蛮,玉帛来于万国。龙在沼而麟在薮,河出图而洛出书。民跻寿域之中,俗乐春台之上。今则尧眉诞秀,舜目开祥。远离王屋之间,来入帝畿之内。仰瞻天表,莫非岳降之神;上祝皇图,岂止山呼之岁。遥望天庭,敢进祝圣之颂:
嵩高维岳镇中天,王气盘基降寿仙。惟愿吾皇等嵩岳,三灵齐祝万斯年。
【乐语七首·南方老人】
但某托迹炎洲,游神衡岳。非海滨之野叟,乃星极之老人。当火德为治之朝,是离明继照之日。里社鸣而圣人出,泰阶正而王道平。百蛮向风,重译来贡。屡睹丰年之上瑞,故知百姓之欢心。鼓腹而歌,治世之音安以乐;曲肱而枕,化国之日舒以长。斯可谓唐、虞之民,又岂止成、康之俗!今则流虹诞圣,绕电开祥。来趋北阙之前,上祝之永。云翔雾集,既罗仙籍之班;地久天长,以祷皇家之祚。遥望天庭,敢进祝圣之颂:
南极星中一老人,为寿祝吾君。愿君永奏南薰曲,当使淳音万国闻。
【乐语七首·北方老人】
但某修真北岳,常倾葵藿之心;混俗幽都,不避草茅之迹。潜神自得,味道为娱。易水歌风,曾识荆轲于往岁;燕山勒石,亲逢窦宪于当年。仙家之景物常春,人世之光阴易老。华表之鹤未久还来,莲叶之龟于时屡见。但处积阴之境,每输就日之诚。望干吕之青云,庆流虹于华渚。当万域来王之际,是千龄诞圣之初。是以历沙漠而朝宗,叩天阍而祝颂。惟愿庆基不朽,永齐金石之坚;宝祚无疆,更等山河之固。遥望天庭,敢进祝圣之颂:
北岳神仙九转丹,特来北阙献君前。愿将北极齐君寿,万国陶陶共戴天。
【乐语七首·会老堂致语】
某闻安车以适四方,礼典虽存于往制;命驾而之千里,交情罕见于今人。伏惟致政少师一德元臣,三朝宿望。挺立始终之节,从容进退之宜。谓青衫早并于俊游,白首各谐于归老。已释轩裳之累,却寻鸡黍之期。远无惮于川涂,信不渝于风雨。幸会北堂之学士,方为东道之主人。遂令颍水之滨,复见德星之聚。里闾拭目,觉陋巷以生光;风义耸闻,为一时之盛事。敢陈口号,上赞清欢:
欲知盛集继荀陈,请看当筵主与宾。金马玉堂三学士,清风明月两闲人。红芳已尽莺犹啭,青杏初尝酒正醇。美景难并良会少,乘欢举白莫辞频。
【乐语七首·西湖念语】
昔者王子猷之爱竹,造门不问于主人;陶渊明之卧舆,遇酒便留于道士。况西湖之胜概,擅东颍之佳名。虽美景良辰,固多于高会;而清风明月,幸属于闲人。并游或结于良朋,乘兴有时而独往。鸣蛙暂听,安问属官而属私;曲水临流,自可一觞而一咏。至欢然而会意,亦傍若于无人。乃知偶来常胜于特来,前言可信;所有虽非于己有,其得已多。因翻旧阕之辞,写以新声之调,敢陈薄伎,聊佐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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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三四·集古录
【集古录目序〈此序已载本集卷四十二,今存目删文。〉】
【集古录目序题记】
昔在洛阳,与余游者皆一时豪隽之士也,而陈郡谢希深善评文章,河南尹师鲁辨论精博。余每有所作,二人者必申纸疾读,便得余深意,以示他人,亦或时有所称,皆非余所自得者也。宛陵梅圣俞,善人君子也,与余共处穷约,每见余小有可喜事,欢然若在诸己。自三君之亡,余亦老且病矣。此叙之作,既无谢、尹之知音,而《集录》成书,恨圣俞之不见也。悲夫!嘉八年岁在癸卯,七月二十四日书。
【古敦铭〈毛伯敦龚伯彝伯庶父敦〉】
右《毛伯古敦铭》。嘉中,原父以翰林学士侍读出为永兴军路安抚使,其治在长安。原父博学好古,多藏古奇器物,能读古文铭识,考知其人事迹。而长安,秦汉故都,时时发掘所得,原父悉购而藏之。以予方集录古文,故每有所得,必摹其铭文以见遗。此敦,原父得其盖于扶风而有此铭。原父为予考按其事云:《史记》武王克商,尚父牵牲,毛叔郑奉明水。则此铭谓郑者,毛叔郑也。铭称伯者爵也,史称叔者字也。敦乃武王时器也。盖余《集录》最后得此铭,当作《录目序》时,但有《伯ぁ铭》“吉日癸巳”字最远,故叙言自周穆王以来叙已刻石,始得斯铭,乃武王时器也。其后二铭,一得,曰龚伯尊彝,其一亦得扶风,曰“伯庶父作舟姜尊敦”,皆不知为何人也。三器铭文皆完可识,具列如左。
【毛伯敦铭】
△释文
惟二年正月初吉,王在周昭宫。丁亥,王格于宣射,毛伯入门,位中庭,右祝郑。王呼内史册命郑,王曰:“郑,昔先王既命女作邑,□五邑祝。今余隹乱商,乃命锡女赤芾同冕齐黄銮用事。”郑拜稽首,敢对扬天子休命,郑用作朕皇考龚伯尊敦。郑其鬻寿,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享。
△铭文
薛尚功释云:惟二年正月初吉,王在周邵宫。丁亥,王格于宣榭,毛伯内门立中廷佑祝郑。王呼内史册命弁阝,王曰:“弁阝,昔先王既命汝作邑,继五邑祝。今余惟疃京,乃命锡汝赤芾彤冕齐黄銮用事。”弁阝拜稽首,敢对扬天子休命,弁阝用作朕皇考龚伯尊敦。弁阝其眉寿,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享。
【龚伯彝铭】
△释文
A8作皇祖懿公文公武伯皇考龚伯尊彝。A8其熙熙万年无疆,终始。其子子孙孙,永宝用享于宗室。
薛尚功释云:A8作皇祖益公文公武伯皇考龚伯{将鼎}彝。A8其熙熙万年无疆,令终令命。其子子孙孙,永宝用享于宗室。
【伯庶父敦铭】
△释文
惟二月戊寅,伯庶父作王姑舟姜尊敦。其永宝用。
薛尚功释舟为周,余同上。
【韩城鼎铭】
右原甫既得鼎韩城,遗余以其铭。而太常博士杨南仲能读古文篆籀,为余以今文写之,而阙其疑者。原甫在长安所得古奇器物数十种,亦自为《先秦古器记》。原甫博学,无所不通,为余释其铭以今文,而与南仲时有不同。故并著二家所解,以俟博识君子。具之如左。
惟王九月乙亥,晋姜曰:余惟司朕先姑君晋邦。余不□安宁明德宣□我猷用□所辞辟□□□□剿虔不□□□□A9宠我万民嘉遗我锡卤赉千两。 A10文侯□□□□□□征绥□□坚久吉金用作宝尊鼎用康夏妥怀远邦君子晋姜用蕲□□麋寿作惠□亟万年无疆。用享用德保其孙子三寿是利。
右原父所写如此。
隹〈惟〉王九月乙亥,晋姜曰:余隹〈惟〉司〈嗣、{司子}同〉。朕先姑君晋邦。余不{臼又},今作敢者。籀文省。妄宁〈经〉B1〈雍〉明德宣<匚臣>〈疑<匚夫>省,隶作┰。〉我■用{忄间由}■<台辛>辟巫〈疑即母字〉。■久{火几}■虔不■〈疑遂字,读为坠〉讠鲁〈诸■〈覃■享■师〉■我万民■■我■〈疑易字〉。■〈■,或■字省〉。赉千两勿■文侯κ令■〈疑卑字〉。■〈疑字,读为贯〉。彳甬〈通■征〉■〈疑<每系>字。汤■■受久吉金用■〈作宝■〈■〉鼎用康■〈疑西夏字〉。妥〈读为绥〉。■远<弋刃>君子晋姜用■〈疑<方斤>字,读为祈。■■■〈疑■字,读为眉。〉■■■■〈为〉亟〈极万■无疆用■〈享用德■〈疑允字。保■其孙子三{禾干}是■。
右嘉己亥岁,冯掖有得鼎韩城者,摹其款识于石。乐安公以南仲职典书学,命释其字。谨按其铭盖多古文奇字,古文自汉世知者已稀,字之传者,贾逵、许慎辈多无其说。盖古之事物有不与后世同者,故不能尽通其作字之本意也。其不传者,今或得于古器,无所依据,难以臆断。大抵古字多省偏旁而趣简易,故隹、司、、■、■等字,皆假借也。郑司农说《周礼》云“古者书仪但为义”,又云“古者立、位同字”。古文《春秋经》,“公即位”为“公即立”者是也。■者,进取也,从■。故{臼又},疑为■。■〈母〉,从女而象乳子形,故巫疑为母。而■读为<每系>。用邕声,邕从巛,古文作■。今此■,从水从吕,故疑为雍。鲁字,古作■,〈即旅字〉。古文旅作■,而■〈者〉字用■为声。盖古文鲁、旅、者三字通用,故讠鲁疑为诸。易者,篆文象蜥易形。故■,疑为易,而读为锡、为赐,皆以声假借也。■从卤,〈古西字〉。中象盐形■〈胃〉,上象胃中谷形,故■、胃二字通。卑者从■,在甲下,〈■今但用左。古者尚右,故■在甲下,为卑。故■疑为卑。〈亦恐借为卑读。,〈音冠〉。象穿宝货形,贯字从之,■或即字。今《毛诗》有串夷字,俗用为串穿之串,而《说文》不载,岂非■字之省也。故疑■读为贯。通从■,凡从■、彳之字多通用,故彳甬疑为通。古语二字相属者,多为一字书之,若秦钟铭有■、〈小子〉。■■疑为西夏字。〈秦钟铭亦有此字。妥字,《说文》无之,盖古绥字省■尔。其后相承读如■,故■疑读为绥。<方人>,〈音偃〉。石鼓文皆作■。古之旌■悉载于车,故疑■即■,而从车,借读为祈。近尝有得敦蓝田者二铭,皆有用■万■之文,故知然也。■今幡为许刃,而■芑之■,〈音门〉。用之为声。《诗》“凫在■”,又省为■。《易·系辞》■又读如尾,■〈门〉、尾、眉声相近。又古者字音,多与今异,〈徐铉所谓“如皂亦音杳,■亦音门,乃亦音仍,他皆仿此”〉。且病■癃■、眉古亦同音欤?秦钟铭亦有■、■字,故■疑为眉。为者,母猴也,从爪,而象其形,故■为为。允字,字书所无,而于文势宜为允,盖用川省声也。他字不可识者,犹十一二,与其偏旁之异者若■、■、■、■、■之类,皆今所不传。以小篆参求之,不能仿佛。以今揆之,其间或当时书者、铸器者不必无谬误矣。姑尽浅学,以塞公命云尔。
嘉壬寅冬十月,太常博士、知国子监书学、豫章杨南仲识。
尝观石鼓文,爱其古质物象形势,有遗思焉。及得原甫鼎器铭,又知古之篆字,或多或省,或移之左右上下,惟其意之所欲,然亦有工拙。秦、汉以来,裁归一体,故古文所见者止此,惜哉!治平甲辰正月,莆阳蔡襄。
【商雒鼎铭】
右《商雒鼎铭》者,原甫在长安时得之上雒。其铭云:“惟十有四月既死霸,王在下都,雍公■作尊鼎,用追享丁于皇且考,用气麋寿,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雍公不知为何人。原甫谓古丁、宁通用,盖古字简略,以意求之则得尔。而蔡君谟谓十有四月者何?原甫亦不能言也。治平元年中伏日书。
【周穆王刻石】
右《周穆王刻石》,曰“吉日癸巳”,在今赞皇坛山上,坛山在县南十三里。《穆天子传》云:穆天子登赞皇以望临城,置坛此山,遂以为名。癸巳志其日也。图经所载如此。而又别有四望山者,云是穆王所登者。据《穆天子传》,但云登山,不言刻石,然字画亦奇怪。土人谓坛山为马蹬山,以其字形类也。庆历中,宋尚书祁在镇阳,遣人于坛山模此字。而赵州守将武臣也,遽命工凿山取其字,龛于州廨之壁,闻者为之嗟惜也。治平甲辰秋分日书。
【古器铭〈钟铭二缶器铭一铭二宝敦铭一〉】
右古器铭六,余尝见其二:曰也,宝钟也。太宗皇帝时,长安民有耕地得此,初无识者,其状下为鼎,三足,上为方甑,中设铜,可以开阖,制作甚精,有铭在其侧。学士句中正工于篆籀,能识其文,曰也,遂藏于秘阁。余为校勘时,常阅于秘阁下。景中,修大乐,冶工给铜更铸编钟,得古钟,有铭于腹,因存而不毁,即宝钟也。余知太常礼院时,尝于太常寺按乐,命工叩之,与王朴“夷则清声”合。初,王朴作编钟,皆不圆。至李照等奉诏修乐,皆以朴钟为非,及得宝,其状正与朴钟同,乃知朴为有法也。嘉八年六月十八日书。
【古器铭〈绥和林钟宝宝敦二〉】
右古器铭四,尚书屯田员外郎杨南仲为余读之。其一曰绥和林钟,其文摩灭不完,而字有南仲不能识者。其二曰宝,其文完可读,曰“伯玉般子作宝。其万斯年,子子孙孙其永宝用”。其三、其四皆曰宝敦,其铭文亦同,曰“惟王四年八月丁亥,散季肇作朕王母弟姜宝敦。散季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盖一敦而二铭。余家《集录》所藏古器铭多如此也。治平元年七月十三日,以服药假家居书。
自余集录古文,所得三代器铭,必问于杨南仲、章友直。暨《集录》成书,而南仲、友直相继以死,古文奇字世罕识者,而三代器铭亦不复得矣。治平三年七月二十日,孟飨,摄事太庙斋宫书。
【终南古敦铭】
右《终南古敦铭》,大理评事苏轼为凤翔府判官,得古器于终下。其形制与今《三礼图》所画及人家所藏古敦皆不同。初莫知为敦也,盖其铭有“宝尊敦”之文,遂以为敦尔。
【叔高父煮簋铭】
右一器,其铭云:“叔高父作煮簋,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其容四升,外方内圜而小之,望之略似龟,有首有尾有足有腹有甲也。今礼家作簋,内正圜,外方正,刻盖正为龟形,犹有近也,不全与古同耳。
此铭,刘原父在永兴得古铜簋,模其铭以见寄。其后,原父所书也。
礼家作簋,传其说,不知其形制,故名存实亡。此器可以正其缪也。甲辰正月十二日襄。
右《煮簋铭》曰:“叔高父作煮簋,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原父在长安得此簋于扶风。原甫曰:“簋容四升,其形外方内圆而小之,似龟,有首有尾有足有甲有腹。”今礼家作簋,亦外方内圆,而其形如桶,但于其盖刻为龟形,与原甫所得真古簋不同。君谟以谓礼家传其说,不见其形制,故名存实亡,原甫所见可以正其缪也。故并录之,以见君子之于学,贵乎多见而博闻也。治平元年六月二十日书。
【敦<匚臣>铭〈周姜宝敦张伯煮<匚臣>〉】
右《伯ぁ敦铭》,曰:“伯ぁ父作周姜宝敦。用夙夕享,用蕲万寿。”《尚书·ぁ命》序曰“穆王命伯ぁ为周太仆正”,则此敦周穆王时器也。按《史记·年表》自厉王以上有世次而无年数,共和以后,接乎春秋,年数乃详。盖自穆王传共、孝、懿、夷、厉五王,而至于共和。自共和至今,盖千有九百余年。斯敦之作,在共和前五世而远也。古之人之欲存乎久远者,必托于金石而后传,其堙沉埋没、显晦出入不可知。其可知者,久而不朽也。然岐阳石鼓今皆在,而文字剥缺者十三四,惟古器铭在者皆完,则石之坚又不足恃。是以古之君子器必用铜,取其不为燥湿寒暑所变为可贵者,以此也。古之贤臣名见《诗》、《书》者,常为后世想望,矧得其器,读其文,器古而文奇,自可宝而藏之邪!其后《张伯<匚臣>铭》曰:“张伯作煮<匚臣>,其子子孙孙永宝用。张伯不知何人也。二铭皆得之原父也。治平元年正月二日书。
【敦<匚夫>铭〈伯ぁ敦张仲<匚夫>〉】
嘉六年,原父以翰林侍读学士出为永兴军路安抚使,其治在长安。原父博学好古,多藏古奇器物,而咸、镐周秦故都,其荒基破冢,耕夫牧儿往往有得,必购而藏之。以余方集录古文,乃摹其铭刻以为遗。故余家《集古录》自周武王以来皆有者,多得于原父也。归自长安,所载盈车,而以其二器遗余,其一曰伯ぁ之敦,其一曰张仲之<匚夫>。其制与今不同,而极精巧。敦、<匚夫>皆有铭,而云<匚夫>获其二,皆有盖,而上下皆铭,铭文皆同。甚矣,古之人虑远也!知夫物必有弊,而百世之后埋没零落,幸其一在,尚冀或传尔。不然,何丁宁重复若此之烦也?其于一用器,为虑犹如此,则其操修施设所以垂后世者,必不苟。二子名见《诗》、《书》,伯ぁ,周穆王时人;张仲,宣王时人。太史公表次三代以来,自共和以后年世乃详。盖自共和元年逮今,千有九百余年,而穆王又共和前五世,可谓远矣。而斯器也,始获于吾二人,其中间晦显出入不可知,以其无文字以志之也。盖其出或非其时而遇或非其人者,物有幸不幸也。今出而遭吾二人者,可谓幸矣,不可以不传。故为之书,且以为赠我之报。欧阳修记。
【张仲器铭】
右《张仲器铭》四,其文皆同,而转注偏旁左右或异,盖古人用字如此尔。嘉中,原父在长安获二古器于蓝田,形制皆同,有盖而上下有铭。甚矣,古人之为虑远也!知夫物必有敝,而百世之后埋没零落,幸其一在,尚冀或传尔。不然,何丁宁重复若此之烦也!《诗·六月》之卒章曰“侯谁在矣,张仲孝友”,盖周宣王时人也。距今实千九百余年,而二器始复出。原父藏其器,予录其文。盖仲与吾二人者相期于二千年之间,可谓远矣。方仲之作斯器也,岂必期吾二人者哉,盖久而必有相得者,物之常理尔。是以君子之于道,不汲汲而志常在于远大也。原甫在长安,得古器数十,作《先秦古器记》。而张仲之器其铭文五十有一,其可识者四十一,具之如左,其余以俟博学君子。
【石鼓文】
右《石鼓文》。岐阳石鼓初不见称于前世,至唐人始盛称之,而韦应物以为周文王之鼓、宣王刻诗,韩退之直以为宣王之鼓。在今凤翔孔子庙中,鼓有十,先时散弃于野,郑余庆置于庙而亡其一。皇四年,向传师求于民间,得之乃足。其文可见者四百六十五,不可识者过半。余所集录,文之古者,莫先于此。然其可疑者三四:今世所有汉桓、灵时碑往往尚在,其距今未及千岁,大书深刻,而摩灭者十犹八九。此鼓按太史公《年表》,自宣王共和元年至今嘉八年;实千有九百一十四年,鼓文细而刻浅,理岂得存?此其可疑者一也。其字古而有法,其言与《雅》、《颂》同文,而《诗》、《书》所传之外,三代文章真迹在者,惟此而已。然自汉已来,博古好奇之士皆略而不道。此其可疑者二也。隋氏藏书最多,其志所录,秦始皇刻石、婆罗门外国书皆有,而犹无石鼓。遗近录远,不宜如此。此其可疑者三也。前世传记所载古远奇怪之事,类多虚诞而难信,况传记不载,不知韦、韩二君何据而知为文、宣之鼓也。隋、唐古今书籍粗备,岂当时犹有所见,而今不见之邪?然退之好古不妄者,余姑取以为信尔。至于字书,亦非史籀不能作也。庐陵欧阳某记,嘉八年六月十日书。
【秦度量铭】
右《秦度量名》二。按《颜氏家训》,隋开皇二年,之推与李德林见长安官库中所藏秦铁称权,旁有镌铭二,其文正与此二铭同。之推因言司马迁《秦始皇帝本纪》书丞相“隗林”,当依此铭作“隗状”,遂录二铭,载之《家训》。余之得此二铭也,乃在秘阁校理文同家。同,蜀人,自言尝游长安,买得二物,其上刻二铭,出以示余。其一乃铜锾,不知为何器,其上有铭,循环刻之,乃前一铭也。其一乃铜方版,可三四寸许,所刻乃后一铭也。考其文与《家训》所载正同,然之推所见是铁称权,而同所得乃二铜器。余意秦时兹二铭刻于器物者非一也。及后又于集贤校理陆经家得一铜板,所刻与前一铭亦同,益知其然也。故并录之云。嘉八年七月十日书。
【秦昭和钟铭】
右《秦昭和钟铭》,曰:“秦公曰:丕显朕皇祖,受天命奄有下国,十有二公。”按《史记·秦本纪》自非子邑秦而秦仲始为大夫,卒,庄公立,卒,襄公、文公、宁公、出公、武公、德公、宣公、成公、穆公、康公、共公、桓公、景公相次立。太史公于《本纪》云襄公始列为诸侯,于《诸侯年表》则以秦仲为始。今据《年表》始秦仲,则至康公为十二公,此钟为共公时作也。据《本纪》自襄公始,则至桓公为十二公,而铭钟者当为景公也。故并列之,以俟博识君子。治平元年二月社前一日书。
【秦祀巫咸神文】
右《秦祀巫咸神文》,今流俗谓之《诅楚文》。其言首述秦穆公与楚成王事,遂及楚王熊相之罪。按司马迁《史记·世家》,自成王以后,王名有熊良夫、熊商、熊槐、熊元,而无熊相。据文言,穆公与成王盟好,而后云倍十八世之诅盟。今以《世家》考之,自成王十八世为顷襄王,而顷襄王名横,不名熊相。又以《秦本纪》与《世家》参较,自楚平王娶妇于秦昭王,时吴伐楚而秦救之。其后历楚惠、简、声、悼、肃五王,皆寂不与秦相接,而宣王熊良夫时,秦始侵楚。至楚怀王熊槐、顷襄王熊横,当秦惠文王及昭襄王时,秦、楚屡相攻伐。则此文所载,非怀王则顷襄王也,而名皆不同。又以十八世数之,则当是顷襄。然则相之名理不宜缪,但《史记》或失之耳,疑“相”传写为“横”也。
【之罘山秦篆遗文】
右秦篆遗文,才二十一字,曰:“于久远也,如后嗣焉,成功盛德。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其文与峄山碑、泰山刻石二世诏语同,而字画皆异。惟泰山为真李斯篆尔,此遗者。或云麻温故学士于登州海上得片木,有此文,岂杜甫所谓“枣木传刻肥失真”者邪?治平元年六月二十日书。
【秦峄山刻石】
右《秦峄山碑》者,始皇帝东巡,群臣颂德之辞,至二世时丞相李斯始以刻石。今峄山实无此碑,而人家多有传者,各有所自来。昔徐铉在江南,以小篆驰名,郑文宝其门人也,尝受学于铉,亦见称于一时。此本文宝云是铉所摹,文宝又言尝亲至峄山访秦碑,莫获,遂以铉所摹刻石于长安,世多传之。余家《集录》别藏泰山李斯所书数十字尚存,以较摹本,则见真伪之相远也。治平元年六月立秋日。
【秦泰山刻石】
右秦二世诏,李斯篆。天下之事固有出于不幸者矣,苟有可以用于世者,不必皆贤圣之作也。蚩尤作五兵,纣作漆器,不以二人之恶而废万世之利也。篆字之法,出于秦李斯。斯之相秦,焚弃典籍,遂欲灭先王之法,而独以己之所作刻石而示万世,何哉?按《史记》,秦始皇帝行幸天下,凡六刻石,及二世立,又刻诏书于其旁,今皆亡矣。独泰山顶上二世诏仅在,所存数十字尔。今俗传《峄山碑》者,《史记》不载,又其字体差大,不类泰山存者,其本出于徐铉。又有别本,云出于夏竦家者,以今市人所鬻,校之无异。自唐封演已言《峄山碑》非真,而杜甫直谓“枣木传刻”尔,皆不足贵也。余友江邻几谪官于奉符,尝自至泰山顶上,视秦所刻石处,云“石顽不可镌凿,不知当时何以刻也?然而四面皆无草木,而野火不及,故能若此之久。然风雨所剥,其存者才此数十字而已”。本邻几遗余也,比今俗传《峄山碑》本特为真者尔。
【邹峄山刻石】
右邹峄山秦二世刻石,以泰山所刻较之,字之存者颇多,而摩灭尤甚。其赵婴、杨つ姓名,以《史记》考之,乃微可辨。其文曰“大夫赵婴、五大夫杨つ。皇帝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今袭号而金石刻”,凡二十九字,多于泰山存者。而泰山之石又灭“盛德”二字,其余则同。而峄山字差小,又不类泰山存者,刻画完好。而附录于此者,古物难得,兼资博览耳。盖《集录》成书后八年,得此于青州而附之。熙宁元年秋九月六日书。
【前汉谷口铜甬铭〈始元四年〉】
右汉谷口铜甬,原父在长安时得之。其前铭云“谷口铜甬容十”,其下灭两字,“始元四年左冯翊造”。其后铭云“谷口铜甬容十斗,重四十斤,甘露元年十月,计掾章平、左冯翊府”,下灭一字。原父以今权量校之,容三斗,重十五斤。始亢、甘露,皆宣帝年号。余所集录千卷,前汉时文字,惟此与林华行灯、莲勺博山炉盘铭尔。治平元年六月九日书。
【前汉二器铭〈林华宫行灯一、莲勺宫博山炉一,五凤二年〉】
【刘原父帖】
近又获一铜器,刻其侧云“林华观行灯,重一斤十四两。五凤二年造第一”。今附墨本上呈。
右《林华宫行灯铭》一,《莲勺宫铜博山炉下铭》一,皆汉五凤中造。林华宫,《汉书》不载。《宣帝本纪》云“困于莲勺卤中”,注云县也,亦不云有宫。盖秦、汉离宫别馆不可胜数,非因事见之,则史家不能备载也。余所集录古文,自周穆王以来莫不有之,而独无前汉时字,求之久而不获,每以为恨。嘉中,友人刘原甫出为永兴守。长安,秦、汉故都,多古物奇器,埋没于荒基败冢,往往为耕夫牧竖得之,遂复传于人间。而原甫又雅喜藏古器,由此所获颇多,而以余方集古文,故每以其铭刻为遗。既获此二铭,其后又得《谷口铜甬铭》,乃甘露中造。由是始有前汉时字,以足余之所阙,而大偿其素愿焉。余所集录既博,而为日滋久,求之亦劳,得于人者颇多,而最后成余志者原甫也,故特志之。嘉八年岁在癸卯七月二十日书。
【前汉雁足灯铭〈黄龙元年〉】
上林荣宫铜雁足灯下有并重八斤黄龙元年民工李常造第四
第二
百世
【裴如晦帖】
煜顷尝谓周、秦、东汉往往有铭传于世间,独西汉无有。王原叔言华州片瓦有元光字,急使人购得之,乃好事者所为,非汉字也。侍坐语及,公亦谓家集所阙西汉字耳。煜守丹阳日,苏氏者出古物,有铜雁足灯,制作精巧,因辨其刻,则黄龙元年所造。其言“荣宫”,二史间未始概见,遂摹之,欲寄左右,以为《集古录》之一事。会悲苦,不果。昨偶开箧见之,谨以上献。亦闻原甫于秦中得西汉数器,不知文字与此类否?煜再拜。〈治平元年十二月十四日。〉
后三年,余出守亳社,而裴如晦以疾卒于京师。明年,原甫卒于南都。二人皆年壮气盛,相次以殁,而余独岿然而存也。熙宁壬子四月。
【后汉袁良碑〈永建六年〉】
右汉《袁良碑》,云“君讳良,字卿”,“卿”上一字摩灭。“陈国扶乐人也,厥先舜苗,世为封君。周兴,虞阏父”,自此而灭。又云“当为陈侯,至玄孙涛涂以字立姓曰袁”,自此又灭。又云“当秦之乱,隐居河洛,高祖破项,实从其册。天下既定,还宅扶乐”,盖不知为何人也。又云“孝武征和三年,曾孙斩贼先勇,拜黄门郎”,“曾孙”灭其名,“贼”下亦灭一字。又曰“封关内侯,食遗乡六百户。薨,子经嗣。经薨,子山嗣。传国三世,至王莽而绝。君即山之曾孙也。举孝廉、郎中、谒者、将作大匠、丞相令、广陵太守,讨江贼张路等,威震徐方。谢病归家,孝顺初”,“初”下数字灭。又云“府举君,拜议郎、符节令”,其后又云“永建六年二月卒”。其碑首题云《汉故国三老袁君碑》,而碑文有“使者持节安车”,又有“几杖之尊,袒割之养,君实飨之”之语。以此知良尝为三老矣。其余摩灭,虽时时可读而不能次第也。又云“帝御九龙殿,引对饮宴”,九龙殿名惟见于此。治平元年五月二十九日夏至假书。
【后汉张平子墓铭〈永和四年〉】
右汉《张平子墓铭》,世传崔子玉撰并书。按范晔《汉书·张衡传赞》云崔子玉谓衡“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此铭有之,则真子玉作也。其刻石为二本,一在南阳,一在向城。天圣中,有右班殿直赵球者,知南阳县事,因治县署,毁马台得一石,有文,验之乃斯铭也,遂龛于厅事之壁。其文至“凡百君子”而止,其后亡矣。其在向城者,今尚书屯田员外郎谢景初得其半于向城之野,自“凡百君子”已上则亡矣。今以二本相补续,其文遂复完,而阙其最后四字。然则昔人为二本者,不为无意矣。据徐方回所记二十一字乃赵球所得南阳石之亡者,今不复见,则又亡矣,惜哉!嘉八年岁在癸卯十月十八日书。
【后汉北海相景君铭〈汉安二年〉】
右汉《北海相景君铭》,其碑首题云《汉故益州太守北海相景君铭》,其余文字虽往往可读,而漫灭多不成文,故君之名氏、邑里、官阀皆不可考。其可见者云“惟汉安二年,北海相任城府君卒”,“城”下一字不可识,当为“景”也。汉功臣景丹封栎阳侯,传子尚,尚传子苞,苞传子临,以无嗣绝。安帝永初中,邓太后绍封苞弟遽为监亭侯,以续丹后,自是而后,史不复书,而他景氏亦无显者。汉安,顺帝年号也。君卒于顺帝时,盖与遽同时人也。碑铭有云“不永麋寿”,余家集录三代古器铭有云“眉寿”者皆为“麋”,盖古字简少通用,至汉犹然也。治平元年四月二十九日书。
【后汉费凤碑〈汉安二年〉】
右汉《费凤碑》,云“字伯萧,梁相之元子也。汉安二年举孝廉,拜郎中,除陈国新平长”,又云“试守故障长”。其文班班可见,而卒葬、年寿皆不载。其后悉为五言韵语,其略曰:“不悟奄忽终,藏形而匿景。耕夫释耒耜,桑女投钩。道阻而且长,起坐泪如雨。”其文既非工,故不悉录。熙宁二年十一月十六日,山斋书。
【后汉孔宙碑阴题名】
右汉孔宙碑阴题名。汉世公卿多自教授,聚徒常数百人,其亲授业者为弟子,转相传授者为门生。今宙碑残缺,其姓名邑里仅可见者才六十二人:其称弟子者十人,门生者四十三人,故吏者八人,故民者一人。宙,孔子十九世孙,为泰山都尉,自有录。治平元年闰五月二十一日书。
【后汉刘曜碑】
右汉《刘曜碑》,在今郓州界中,文字摩灭,仅有存者云“讳曜,字季尼,年七十三”,其余爵里、官阀、卒葬岁月皆不可见。字为汉隶,亦不甚工。惟其铭云“天临大汉,锡以明哲”,碑首题云《汉故光禄勋东平无盐刘府君之碑》,以此知为汉碑也。治平元年四月一日书。
【后汉衡方碑〈建宁元年〉】
右汉《衡方碑》,云“府君讳方,字兴祖。其先伊尹在殷,号称阿衡,因而氏焉”。又曰“州举孝廉,除郎中、即丘侯相、胶东令。州举尤异,迁会稽东部都尉,又拜议郎、北平太守,迁颍川太守”。又曰“拜步兵校尉。年六十有三,建宁元年二月五日癸丑卒。于是海内门生、故吏,采嘉石,树灵碑,镌茂伐,秘将来”。此其始终之大略,其余历历可见,而时亦摩灭。以其文多,不备录也。治平元年六月三日书。
【后汉谒者景君碑】
右汉《景君碑》,尤摩灭,惟“谒者任城景君”数字尚完,其余班班可见者皆不能成文。故其年世、寿考、功行、卒葬莫可考也。盖汉隶今尤难得,其摩灭之余可惜尔。
【后汉景君石郭铭】
右《景君石郭铭》者,余既得前《景君碑》,又得此铭,皆在任城,不知一景君乎?将任城景氏之族多邪?文字摩灭不可考,故附于此。熙宁三年正月朔旦,山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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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三五·集古录跋尾卷二
【后汉沛相杨君碑〈建宁元年〉】
右汉《沛相杨君碑》,在阌乡杨震墓侧,碑首尾不完,失其名字。按《后汉书》,震及中子秉,秉子赐,赐子彪,皆有传。又云震长子牧富波相,牧孙奇侍中,奇子亮阳成亭侯。又云少子奉,奉子敷,敷子众{艹务}亭侯,又有彪,彪子修。杨氏子孙载于史传者止此尔,不知沛相为何人也?碑云“孝顺皇帝西巡,以掾史召见,拜郎中,迁常山长史,换犍为府丞。宰司累辟,应于司徒。州察茂才,迁阳侯相,后拜议郎、五官中郎将、沛相。年五十六,建宁元年六月癸丑遘疾而卒”。其终始尚可见,而惜其名字亡矣。治平元年六月十日书。
【后汉郭先生碑】
右汉《郭先生碑》,云“讳辅,字辅成。其先出于王季之中子,为文王卿士,食菜于虢,后世谓之郭。历战国、秦、汉,子孙流分,来居荆土。先生其少也,孝友而悦学;其长也,宽舒如好施。是以宗亲归怀,乡尚阝高尚。年五十有二,遇疾而终”。其以“而”为“如”,及用“乡尚阝”字,与《娄寿碑》同,盖汉人如此尔。治平元年六月二十日书。
【后汉费府君碑】
右汉《梁相费府君碑》,其名字若云“讳况,字仲虑”,而况疑为“”,“虑”疑为“宽”。其官阀可见者“为萧令九年,沛有蝗,独不入其界,国以状闻,朝廷嘉诸,拜梁相。春秋八十卒”。其铭颇简,而文字粗完,云“{今}々显祖,厥德懿铄。
播勋于前,丕硕基业。遗爱于民,福流后胙”。自此摩灭不可识者八字。其卒章云“功烈休矣,来昆戮力”。而“穆”字为{今}”,古文多然。
【后汉俞乡侯季子碑】
右汉《俞乡侯季子碑》,云“君讳熊,字孟”,下阙一字,“广陵海西人也。厥祖天皇大帝垂精接感,笃生圣明。子孙享之,分源而流,枝叶扶疏,出王别胤,受爵列土,封侯载德。君,光武皇帝之玄、广陵王之孙、俞乡侯之季子也”。由是而后,文字缺灭。其稍稍可读者,时得其一二,云“六籍五典,如源如泉。既练州郡,卷舒委随,化流南城,政犹北辰。三祀有成,来臻我邦。仁恩如冬日,威猛烈夏日。吏民爱若慈父,畏如神明”。其后又云“采摭谣言,作诗三章”。据碑文无卒葬年月,而其辞若此,似是德政碑。按《后汉书》,光武皇帝子曰广陵思王荆,荆子元寿等四人皆封乡侯,史略而不载其名。俞乡侯者,不知为谁也,思王荆之第几子也。“天皇大帝”之语,自汉以来有矣。治平元年六月五日书。
【后汉武荣碑】
右汉《武荣碑》,云“君讳荣,字含和。治《鲁诗经韦君章句》、《孝经》、《论语》、《汉书》、《史记》、《左氏》、《国语》,为州书佐、郡曹史、主簿、督邮、五官掾、功曹。年三十六,汝南蔡府君察举孝廉,执金吾丞。孝桓大忧,屯守玄武阙,加遇害气,遭疾殒灵”。其余文字残缺,不见其卒葬年月,又不著氏族所出。惟其碑首题云《汉故执金吾丞武君之碑》云。治平元年五月六日书。
【后汉杨震碑】
右汉《杨震碑》,首题云《汉故太尉杨公神道碑铭》。文字残缺,首尾不完,其可见而仅成文者云“圣汉龙兴,神祗降祉,乃生于公”,又云“穷神知变,与圣同符,鸿渐衡门,群英云集”,又云“贻我三鱼,以章懿德”,又云“大将军辟举茂材,除襄城令,迁荆州刺史、东莱、涿郡太守”,又云“司徒、太尉,立朝正色,恪勤竭忠”。其余字存者多而不复成文矣。治平元年六月十日书。
【后汉杨震碑阴题名】
右汉《杨震碑》阴题名者一百九十人,其余摩灭不完者又十余人。余家所录汉碑阴题名颇多,或称故吏、门生、弟子,或称从事、曹掾之类,其人皆著州县、邑里、名字甚详。独此碑所书简略,直云“河间贾伯、博陵刘显祖”之类,凡百九十人者皆然,疑其所书皆是字尔。盖后汉时人见于史传者,未尝有名两字者也。汉隶世所难得,幸而在者多残灭不完,独此碑刻画完具,而隶法尤精妙,甚可喜也。治平元年中伏日书。
【后汉碑阴题名一】
右汉碑阴题名,不知为何人碑?余家集录古文既多,或失其所得之自。然汉碑存于今者,惟华岳与孔子庙最多,其阴往往列修庙人姓名,并记其所出钱数,不过三百至五百。今斯碑所题文字缺灭,而中间有“钱各五百”四字,则似是修庙人所记。其人可见者,有济阴定陶蔡颢子盛、山阳金乡张谚季德、河南宛陵赵堂世苌、南阳南乡邓升升远、济阴成武周凤季节,而其余人姓名邑里多不完。又时时有“故吏”字,不知为何人祠庙?第以汉隶难得录之尔。治平元年闰五月八日书。
【后汉碑阴题名二】
右汉碑阴题名,不知为何碑之阴?盖余家集录既多,而或失其所得之处,又其文字摩灭,莫可考究。惟有“钱各五百”四字,似是汉时修庙人尔。汉碑今在者惟华岳与孔子庙中最多,其碑阴题名者,往往各书所出钱数,不过三百五百也。而此碑所列邑里、姓名字完可见者尚十余人,然皆是济阴、山阳、彭城、汝南、陈留人,则疑为修孔子庙人也。今列于后,览者可以察焉:济阴定陶蔡颢子盛,济阴张翔季审,陈留酸枣季真显节,山阳金乡张谚季德,河南宛陵赵堂世苌,南阳南乡邓升升远,济阴成武周凤季节,山阳昌邑田胤元尊,济阴成武史楞世明,彭城朱翔元举。
【后汉碑阴题名三】
右汉碑阴题名二,皆不知为何碑阴?其人各记所出钱数,似是汉时修庙人题名。余家集录华岳及孔子庙碑多如此,此亦疑是二庙中碑。前碑残灭尤甚,第时有“门生”、“济南”、“东郡”等字,而姓名无复完者。后碑则有议曹、功曹、骑吏,有莲勺左乡有秩、池阳左乡有秩、池阳集丞有秩,皆不知是何名号。又有夏阳候长、衤殳衤羽候长,则是县吏之名。其隶字不甚精,又无事实可考,姑录其名号以俟知者尔。治平元年闰五月九日书。
【后汉公碑】
右汉《公碑》者,乃汉中太守南阳郭芝为公修庙记也。汉碑今在者类多摩灭,而此记文字仅存,可读。所谓公者,初不载其姓名,但云“君字公”尔。又云“耆老相传,以为王莽居摄二年,君为郡吏,啖瓜。旁有真人,左右莫察。君独进美瓜,又从而敬礼之。真人者遂与期谷口山上,乃与君神药曰:‘服药以后,当移意万里,知鸟兽言语。’是时府君去家七百余里,休谒往来,转景即至。阖郡惊焉,白之府君,徙为御史。鼠啮被具,君乃画地为狱,召鼠诛之,视其腹中果有被具。府君欲从学道,顷无所进,府君怒,敕尉部吏收公妻子。公呼其师告以厄,其师以药饮公妻子,曰:‘可去矣。’妻子恋家不忍去。于是乃以药涂屋柱,饮牛马六畜。须臾,有大风云来迎公妻子,屋宅、六畜然与之俱去”。其说如此,可以为怪妄矣。呜呼!自圣人殁而异端起,战国、秦、汉以来辞怪说纷然争出,不可胜数。久而佛之徒来自西夷,老之徒起于中国,11111而二患交攻,为吾儒者往往牵而从之。其卓然不惑者,仅能自守而已,欲排其说而黜之,常患乎力不足也。如公之事,以语愚人竖子,皆知其妄矣,不待有力而后能破其惑也。然彼汉人乃刻之金石,以传后世,其意惟恐后世之不信,然后世之人未必不从而惑也。治平元年四月二十三日,以旱开宫寺祈雨五日,中一日休务假书。
【后汉人阙铭】
右汉人阙铭二:其一曰永乐少府贾君阙,其一曰雒阳令王君阙。二者皆不知为何人。按《汉书》,桓帝母孝崇皇后居永乐宫,和平元年诏置太仆少府如长乐故事。又按颜师古注《地理志》曰:“鱼豢云汉火行,忌水,故去‘洛’水加‘隹’。”师古谓光武以后始改为“雒”,然则二人者皆后汉时人也。又按《汉官仪》,长乐少府以宦者为之,则贾君者盖亦宦者也。治平元年九月十五日书。
【后汉武班碑〈建和元年〉】
右汉班碑者,盖其字画残灭,不复成文,其氏族、州里、官阀、卒葬皆不可见,其仅见者曰“君讳班”尔。其首书云“建元年太岁在丁亥”,而“建”下一字不可识。以《汉书》考之,后汉自光武至献帝,以“建”名元者七,谓建武、建初、建光、建康、建和、建宁、建安也。以历推之,岁在丁亥乃章帝章和元年,后六十一年,桓帝即位之明年,改本初二年为建和元年,又岁在丁亥。则此碑所缺一字当为“和”字,乃建和元年也。碑文缺灭者十八九,惟亡者多而存者少,尤为可惜也,故录之。治平元年四月二十日书。
后得别本,摹拓粗明,始辨其一二,云“武君讳班”,乃易去前本。熙宁二年九月朔日记。
【后汉中常侍费亭侯曹腾碑〈建和元年〉】
右汉《中常侍费亭侯曹腾碑》,文字摩灭,其粗可见者云“维建和元年七月二十二日己巳,皇帝若曰‘其遣费亭侯之国’”,其余不可识也。建和,桓帝即位之元年也。后三十七年,献帝中平元年,腾养子操始为骑都尉,击黄巾矣。治平元年六月十日书。
【后汉司隶杨君碑〈建和二年〉】
右汉《司隶校尉杨厥碑》,云“惟巛灵定位,川泽攸同。泽有所注,川有所通。余谷之川,其泽南隆。八方所达,益城为充。高祖受命,兴于汉中。道由子午,出散入秦。建定帝位,以汉诋焉。后以子午,涂路涩难,更随围谷,复通堂光。凡此四道,垓鬲允艰。至于永平,其有四年,诏书开余,凿通石门。中遭元二,西夷虐残,桥梁断绝,子谷复循。于是故司隶校尉、犍为武阳杨厥,字孟文,深执忠伉,数上奏请,废子由斯,得其度经。至建和二年,汉中太守王升,字稚纪,嘉君明知,美其仁贤,勒石颂德,以明厥勋”。其辞大略如此,其刻画尚完可读,大抵述厥修复斜谷路尔。但其用字简省,复多舛缪,惟以“巛”为“坤”,以“余”为“斜”,汉人皆尔,独“诋”字未详。永平,明帝;建和,桓帝年号也。
【后汉张公庙碑〈和平元年〉】
右汉《张公庙碑》,在黎阳,而碑无题首,又其文字残灭不可考究,莫知为何碑。第时时得其字之可识而仅成文者曰“惟和平元年正月丙寅”。和平,桓帝年号,以此知为汉碑也。又曰“丰碑庙堂之前”,又曰“於穆张公”,则又知为张公庙碑矣。又曰“国无灾,屡获丰年,作歌九章,颂公德芳”。其辞有云:“公与守相驾蜚鱼,往来倏忽远熹娱,佑此兆民宁厥居。”其余字画尚完者甚多,但不成文尔。治平元年闰五月九日书。是日奏事垂拱,退,召赴延和,阅谢契丹礼物,遂归休。
【后汉鲁相置孔子庙卒史碑〈元嘉二年〉】
右汉《鲁相置孔子庙卒史碑》,云:“司徒臣雄、司空臣戒稽首言:‘鲁前相瑛书言,诏书崇圣道,孔子作《春秋》,制《孝经》,演《易·系辞》,经纬天地,故特立庙,褒成侯四时来祠,事已即去。庙有礼器,无常人掌领,请置百石卒史一人,典主守庙。谨问。太常祠曹掾冯牟、史郭玄辞对:故事,辟雍祠先圣,太宰、太祝各一人备爵,太常丞监祠,河南尹给牛羊豕,大司农给米。臣愚以为如瑛言可许。臣雄、臣戒愚戆,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臣稽首以闻。’制曰可。”按《汉书》,元嘉元年吴雄为司徒,二年赵戒为司空,即此云“臣雄、臣戒”是也。鲁相瑛者,据碑言姓乙,字仲卿。汉碑在者多摩灭,此幸完可读,录之以见汉制三公奏事如此,与群臣上尚书者小异也。又见汉祠孔子,其礼如此。治平元年六月二十日书。
【后汉孔德让碑〈永兴二年〉】
右汉《孔德让碑》,盖其名已摩灭,但云“字德让者,宣尼公二十世孙,都尉君之子也。仕历郡诸曹史,年二十,永兴二年七月遭疾不禄”。碑在今兖州孔子墓林中。永兴,孝桓帝年号也。其人早卒,无事迹可考。余《集录》所藏独阙孔林中汉碑,最后得此,遂无遗者。盖以其文字简少,无事实,故世人遗而不取,独余家有之也。治平元年闰正月二十日书。
【后汉修孔子庙器碑〈永寿二年〉】
右汉《韩明府修孔子庙器碑》,云“永寿二年,青龙在滩,霜月之灵,皇极之日”。永寿,桓帝年号也。按《尔雅》云:“岁在申曰滩。”桓帝永兴三年正月戊申大赦,改元永寿,明年丙申曰“岁在滩”是矣。云“霜月之灵,皇极之日”,莫晓其义,疑是九月五日。前汉文章之盛,庶几三代之纯深,自建武以后,顿尔衰薄。崔、蔡之徒,擅名当世,然其笔力辞气非出自然,与夫杨、马之言,醇ㄤ异味矣。及其末也,不胜其弊,“霜月”、“皇极”,是何等语?韩明府者,名敕,字叔节。前世见于史传,未有名敕者,岂自余学之不博乎?《春秋左氏传》载古人命名之说,不以为名者颇多,故以敕为名者少也。治平元年二月晦日书。
【后汉樊常侍碑〈永寿四年〉】
右汉《樊常侍碑》,云“君讳安,字子佑,南阳湖阳人也。君幼学,治《韩诗》、《论语》、《孝经》。历中黄门,拜小黄门、小黄门右史,迁藏府令、中常侍。年五十有六,永寿四年四月甲辰卒”。其先为中黄门,后为小黄门,又为小黄门右史,盖汉官之制今不详其次序也。余少家汉东,天圣四年举进士,赴尚书礼部,道出湖阳,见此碑立道左,下马读之,徘徊碑下者久之。后三十年,始得而入《集录》。盖初不见录于世,自予集录古文,时人稍稍知为可贵,自此古碑渐见收采也。嘉八年十月十四日书。
【后汉孙叔敖碑〈延熹三年〉】
右汉《孙叔敖碑》,云“名饶,字叔敖”,而《史记》不著其名,而见于他书者亦皆曰“叔敖”而已。微斯碑,后世遂不复知其名“饶”也。此碑世亦罕传,余以《集录》,二十年间,求之博且勤,乃得之。然则世之未见此碑者,犹不知为名“饶”也。谓余集古为无益,可乎?
【后汉泰山都尉孔君碑〈延熹四年〉】
右汉《泰山都尉孔君碑》,云“君讳宙,字季将,孔子十九世之孙也。年六十一,延熹四年正月乙未以疾卒”。其序官阀甚简,又或残灭不完,但见其举孝廉为郎,迁元城令,遂为泰山都尉尔。其辞有云“躬忠恕以及人,兼禹、汤之罪己”,宙人臣而引禹、汤以为比,在今人于文为不类,盖汉世近古简质,犹如此也。治平元年闰五月二十一日书。
【后汉西岳华山庙碑〈延熹四年〉】
右汉《西岳华山庙碑》,文字尚完可读。其述自汉以来云“高祖初兴,改秦淫祀,太宗承循,各诏有司,其山川在诸侯者,以时祠之。孝武皇帝修封禅之礼,巡省五岳,立宫其下。宫曰集灵宫,殿曰存仙殿,门曰望仙门。中宗之世,使者持节岁一祷而三祠。后不承前,至于亡新,浸用丘虚。建武之元,事举其中,礼从其省,但使二千石岁时往祠。自是以来,百有余年,所立碑石文字摩灭。延禧四年,弘农太守袁逢修废起顿,易碑饰阙。会迁京兆尹,孙府君到,钦若嘉业,遵而成之。孙府君讳ギ”。其大略如此。所谓集灵宫者,他书皆不见,惟见此碑,则余之《集录》不为无益矣。治平元年闰五月十六日书。
【后汉朔方太守碑阴〈延熹四年〉】
右汉朔方太守碑阴题名,云“永寿二年朔方太守上郡仇君察”,“察”下灭一字。“除郎中大曲长”,“大”下又灭一字。“延熹四年九月乙酉,诏书迁衙令,五年正月到官,奉见明府”,“见”下又灭一字。“立祠刊石,表章大圣之遗灵,永示来世之未”,“未”下又灭一字。“谨出钱千”,“千”下又灭两字者。下行因纪姓名,据此乃当时修庙出钱人尔。今其姓名往往可见,云“衙乡三老时勤伯秋、上官凤季方,录事史杨禹孟布,衙主记掾杨绶子长,门下功曹裴笃伯安,仓曹掾任就子优”。又有“集曹掾、军假司马”之类,名字多不完。其所出钱不过三百至五百,盖汉世物轻币重,今华岳孔子庙碑阴所列亦皆如此。其所立祠,盖不知为何庙也。治平元年夏至日书。
【后汉王元赏碑〈延熹四年〉】
右汉《王元赏碑》,云“君讳某,字元赏,御史君之孙、茂才君之子也。历秦及汉,有国有家,宰相牧守,踵武相袭”。又曰“遭父丧,以孝立称,土阶环堵,兼业并受,门徒雨集,盛于洙泗”。又曰“郡察孝廉、郎中、谒者、宛陵丞、封丘令。母忧去官,服祥,辟司空府。延熹四年五月辛酉遭命而终”。其文字摩灭,隐隐可见者如此。其名既亡,又不序其姓,惟其铭云“於惟王君”,以此知其姓王尔。治平元年五月二日书。
【后汉郎中郑固碑〈延熹年间〉】
右汉《郎中郑固碑》,文字摩灭,其官阀、卒葬年月皆莫可考。其仅可见者云“君讳固,字伯坚。孝友著于闺门,至行立乎乡党。初授业于欧阳,仕郡诸曹掾、史、主簿、督邮、五官掾、功曹”,又曰“忠以卫上,清以自修”,其余残缺不复成文。又云“延熹元年二月诏拜”,而不见其官,惟其碑首题云《汉故郎中郑君之碑》,以此知其官至郎中尔。汉隶刻石存于今者少,惟余以集录之勤,所得为独多。然类多残缺不完,盖其难得而可喜者,其零落之余,尤为可惜也。治平元年四月十二日书。
【后汉田君碑〈延熹年间〉】
右汉《田君碑》,今在沂州,其名字皆已摩灭,惟云“其先出自帝舜之苗裔,自完适齐,因以为氏”,乃知为姓田尔。又云“周、秦之际,家于东平阳。君总角修《韩诗》、《京氏易》,究洞神变,穷奥极微,为五官掾、功曹、州从事,辟太尉。延熹二年辛亥诏书:泰山琅邪盗贼未息,州郡吏有仁惠公清、拨烦整化者试守,满岁为真。州言名,时牧刘君宿操,表上试守费”。自此以后残缺不可次第,而隐隐可见,盖无年寿、卒葬月日,而有“故吏薛咸等立石勒铭”之语,乃费县令长德政去思碑尔。治平元年六月二十九日书。
【后汉桐柏庙碑〈延熹六年〉】
右汉《桐柏庙碑》,摩灭虽不甚,而文字断续,粗可考次,盖南阳太守修庙碑也。其辞云“延熹六年正月乙酉,南阳太守中山卢奴□君”,“奴”下正阙一字,当是其姓。又云“尊神敬祀,立庙桐柏,春秋宗,灾异告变,水旱请求,位比诸侯,圣汉所尊。太守奉祀,二十余年,不复身至,遣承行事,简略不敬,明神弗歆,灾害以生。五岳四渎,与天合德。仲尼慎祭,常若神在。君准则大圣,亲之桐柏,来见庙祠,崎岖逼狭。开拓神门,立阙四望,增广坛场”。又云“执玉以沉,为民祈福,灵祗报,天地清和”。其大意止于如此。其后有颂,亦可读,第不见太守姓名尔。然不著他事,惟修庙祀神尔。桐柏,淮渎庙也。治平元年六月十三日书。
【后汉祝睦碑〈延熹七年〉】
右汉《祝睦碑》,云“君讳睦,字元”,其下遂缺灭,不能成文。惟其官寿年月可见,云“宾于王庭,除北海长史、颍川郾令,辟司空府,北军中候,拜大尚书、尚书仆射,迁常山相、山阳太守。年六十有八,延熹七年八月丁巳卒”。睦有二碑,皆在今南京虞城县。此碑不见世次,而隐隐有云“其先高辛”尔。其后碑则颇完,故录于次也。治平元年六月立秋日书。
【后汉祝睦后碑】
右汉《祝睦后碑》,其前碑不知所立人名氏,两碑所载官阀、寿考年月悉同。而此碑有立碑人名氏及睦世次,云“故吏王堂等窃闻下有述上之功,臣有叙君之德”,又曰“君兆自黎辛,祝融苗胄,郑有祝聃,君其胤也”。其余文字亦完,可读。二铭皆以三言为文,而后铭尤完,云“穆我君,邦之阳。资五就,道纲”,“纲”下灭一字,“表微,准枢衡。稽列宿,览四方。德合乾,道应皇。领二郡,曜重光。化流洽,绲豳昌。性天约,元用长。颂声作,谣令香。功烈著,遗椒芳。存觌荣,沦弗忘”。其后二句摩灭难详。故录其成文,以见其雅质,亦可佳也。治平元年六月立秋日书。
【后汉老子铭〈延熹八年〉】
右汉《老子铭》。按《桓帝本纪》云:延熹八年正月,遣中常侍左之苦县祠老子。至十一月,又遣中常侍管霸祠之。而此碑云“八月梦见老子而祠之”。世言碑铭蔡邕作,今检邕集无此文,皆不可知也。
【后汉尧祠祈雨碑〈延熹十年〉】
右汉《尧祠祈雨碑》,首尾残灭,其仅可识者有云“股肱贤良,广祈多福,虔虔夙夜”,又云“常以甲子日,诏太常陈上古之礼,舞先王之乐”,又云“延熹十年仲春二月,阳气侵阴”,又云“享祀群神,仰瞻云汉”,又曰“嘉澍优沾,利茂万物”,又云“孟府君知尧精灵,与天通神,修治大殿”。以此知为祈雨于尧祠也。尧祠在汉济阴郡。孟府君者,当是济阴郡太守也。其余隶字完者颇多,亦往往成句,但断续不可次序尔。治平元年六月六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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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三六·集古录跋尾卷三
【后汉冀州从事张表碑〈建宁元年〉】
右汉《冀州从事张表碑》,云“君讳表,字元异”。其碑首题云《汉故冀州从事张君碑》,而文为韵语。叙其官阀不甚详,但云“春秋六十四,以建宁元年三月癸巳寝疾而终”。其辞有云“仕郡为督邮,鹰撮卢击”,是以狗喻人。又有“畔桓利正”之语。盖汉人犹质,不嫌取类于鹰犬。“畔桓”,疑是“般桓”,文字简少假借尔。治平元年六月二十九日书。
【后汉竹邑侯相张寿碑〈建宁元年〉】
右汉《竹邑侯相张寿碑》,云“君讳寿,字仲吾。其先晋大夫张老盛德之裔。孝友恭懿,明允笃信。博物多识,猎涉传记,临疑独照,确然不挠,有孔甫之风。举孝廉,除郎中、给事、谒者,迁竹邑侯相。年八十,建宁元年五月辛酉卒”,其大略可见者如此。其余残缺,或在或亡,亦班班可读尔。治平元年端午日书。
【后汉金乡守长侯君碑〈建宁二年〉】
右汉《金乡守长侯君碑》,云“君讳成,字伯盛,山阳防东人也。其先出自豳岐,周文之后,封于郑,郑共仲赐氏曰侯。厥胤宣多,以功佐国。汉之兴也,侯公纳策,济太上皇于鸿沟之厄,谥曰安国。君曾孙封明统侯。光武中兴,玄孙霸为临淮太守,转拜执法右刺奸、五威司命、大司徒公,封於陵侯,枝叶繁茂,或家河洧,或邑山济。君即上党太守之弟。郡请署主簿、督邮、五官掾、功曹,守金乡长。建宁二年四月癸酉卒,年八十一”。碑文首尾皆完,故得详其世次。其云“上党太守”,不见其名。按《汉书》,执法左右刺奸、五威司命,皆王莽官名。《侯霸列传》云:霸,莽时为随令,迁执法剌奸,而未尝为五威司命。后事光武,代伏湛为大司徒,封关内侯。即薨,光武下诏,追封则乡侯。而此碑言封於陵侯,未知孰是?据碑言,刺奸、司命光武时官,盖碑文之谬矣。治平元年四月二十九日书。
【后汉鲁相晨孔子庙碑〈建宁二年〉】
右汉《鲁相上尚书章》,其略云“建宁二年三月癸卯朔七日己酉,鲁相臣晨、长史臣谦,顿首死罪,上尚书。臣晨顿首,死罪死罪。臣以元年到官,行秋飨,饮酒泮宫,复礼孔子宅,而无公出酒脯之祠。臣辄依社稷,出王家谷,春秋行礼”。建宁,灵帝年号也。于此见汉制天子之尊,其辞称“顿首死罪”,而不敢斥至尊,因尚书以致达而已。余家《集录》汉碑颇多,亦有奏章,患其摩灭,独斯碑首尾完备,可见当时之制也。又云:“孔子乾坤所挺,西狩获麟,为汉制作。”故《孝经援神契》曰“玄丘制命帝卯行”,又《尚书考灵耀》曰“丘生苍际,触期稽度为赤制”,谶纬不经,不待论而可知。甚矣,汉儒之狭陋也!孔子作《春秋》,岂区区为汉而已哉!治平元年三月二十五日书。
【后汉孔君碑〈建宁四年〉】
右汉《孔君碑》,其名字摩灭不可见,而世次官阀粗可考,云“孔子十九代孙,颍川君之元子也。举孝廉,除郎中、博昌长。遭太守君忧,服竟,拜尚书侍郎、治书御史、博陵太守,迁下邳相、河东太守。建宁四年十月卒”。其余文字历历可读,以其断绝处多,文理难续,故不复尽录。然其终始略可见矣。惟其名字皆亡,为可惜也。治平元年五月十日书。
【后汉慎令刘君墓碑〈建宁四年〉】
右汉《慎令刘君墓碑》,在今南京下邑。其名已摩灭,其字伯麟。少罹艰苦,身服田亩。举孝廉,除郎中,辟从事、司徒掾,迁慎令。卒年六十有二。其铭曰:“於惟君德,忠孝正直。至行通洞,高明柔克。鬼神福谦,受兹介福。知命不延,引舆旋归。忽然轻举,志激拔葵。人皆有亡,贵终誉兮。殁而不朽,垂名著兮。”余家汉碑,常患其铭多缺灭,而斯铭偶完,故录之。
【后汉北军中候郭君碑〈建宁四年〉】
右汉《北军中候郭君碑》,其名字摩灭,云“元城君第四子也。其先盖周之胄绪,枝叶云布,列于州郡,自东郡卫国,家于河内汲。兄竹邑侯相,次尚书侍郎,次济北相。顺弟临沂长,次徐州刺史,次中山相,次雒阳令。君为五官掾、功曹、司隶中都官从事。三辟将军府,举廉比阳长,复辟司徒,拜北军中候。年六十有六,建宁四年九月丙子卒”。其于“兄竹邑侯相”上一字缺灭不完,疑是“惠”字。其下又云“顺弟”,莫晓其义,岂汉人谓兄弟为此语邪?故阙其疑,以俟知者。治平元年六月二十九日书。
【后汉析里桥甫阝阁颂〈建宁五年〉】
右汉《析里桥甫阝阁颂》,建宁五年立,云“惟斯析里,处汉之右,溪源漂疾,横注于道。涉秋霖漉,稽滞商旅,休谒往还,常失日晷。行理咨嗟,郡县所苦。斯溪既然,甫阝阁尤甚。临深长渊,三百余丈,接木相连,号为万柱。遭同ㄨ纳,人物俱隋,沉没洪渊,酷烈为祸。于是太守阿阳李君讳会,字伯都,以建宁三年二月辛巳到官。思惟惠利,有以绥济。闻此为难,其日久矣,乃俾府掾仇审,改解危殆,即便求隐。析里大桥,于尔乃造。又散关之朝漯,徙朝阳之平参,减西□□高阁,就安宁之石道。禹道江河,以靖四海,经纪厥绩,艾康万里。乃作颂曰”。颂后又有诗,皆摩灭不完。其云“遭遇ㄨ纳”,又云“散关之朝漯,徙朝阳之平参”,刻画完好,非其讹缪,而莫详其义。疑当时人语与今异,又疑汉人用字简略,假借不同尔。故录之以俟博识君子。治平元年六月十日书。
【后汉尧母碑〈建宁五年〉】
右汉《尧母碑》,汉建宁五年造,其文略曰:“尧母庆都感赤龙而生尧,遂以侯伯,恢践帝宫。庆都仙没,盖葬于兹。欲人莫知,名曰灵台,上立黄屋,尧所奉祠。三代改易,荒废不修。汉受濡期,兴灭继绝,如尧为之。遂遭亡新,礼祠绝矣。故廷尉姓名摩灭,不可读矣。深惟大汉尧之苗胄,当修尧祠,追远复旧。前后奏上,帝纳其谋,岁以春秋奉太牢祠。时济阴太守魏郡审晃、成阳令博陵管遵,各遣大掾辅助,□君经之营之,不日成之。”此其大概也。按《皇览》云尧冢在济阴城阳,《吕氏春秋》云尧葬谷林,皇甫谧云谷林即城阳。然自《史记》、《地志》及《水经》诸书,无尧母葬处,惟见于此碑,盖亦葬城阳也。而诸书俗本多为城阳,独此碑为成阳,当以碑为正。碑后列当时人名氏,又云“审晃字元让,管遵字君台”。又云“汉受濡期”,莫晓其义也。嘉元年二月二十九日书。
【后汉繁阳令杨君碑〈熹平中〉】
右汉《繁阳令杨君碑》,首尾不完,文字摩灭,可识者四百三十字,不可识者六十一字。碑云“君遭叔父太尉薨,委荣轻举,吏民攀辕,守阙上书,运谷万斛,助官赈贫,以乞君还”。又云“富波君之子”。按《汉书》杨震子牧为富波相,君乃牧子也,叔父太尉者,秉也。出米乞令,前史所无,惜其名字摩灭不可见矣。嘉八年十月二十三日书。
【后汉高阳令杨君碑】
右汉《高阳令杨著碑》,首尾不完,而文字尚可识,云“司隶从事、定颍侯相,最后为善侯相”。“善”上一字摩灭不可见,盖其中间尝为高阳令,而碑首不书最后官者,不详其义也。按《杨震碑》,高阳令著,震孙也。今碑在震墓侧。
【后汉杨君碑阴题名一】
右汉杨君碑阴题名,首尾不完,今可见者四十余人。杨震子孙葬阌乡者数世,碑多残缺,此不知为何人碑阴。其后有云“右后公门生”,又云“右沛君门生”。“沛君”疑是沛相者,自有碑而亡其名字矣。“后公”亦不知为何人也。治平元年六月初十日书。
【后汉杨君碑阴题名二】
右汉杨君碑阴题名,凡一百三十一人,有称故吏者、故民者、处士者、故功曹史者、故门下佐者,类例不一,似当时人各随意书之,而文字摩灭仅可读其姓名。字俱完可识者八十三人,其余或在或亡。盖后汉杨震墓域中碑也。杨氏墓在阌乡,有碑数片,皆汉世所立。余家《集录》得其四:震及沛相、繁阳、高阳令碑,并得碑阴题名,然得时参错,不知为何碑之阴也。其名氏可见者,当时皆无所称述,顾其人亦不足究考。第以汉隶真迹金石所传者,至今类多摩灭可惜,故录之尔。治平元年三月三十日书。
【后汉碑阴题名】
右汉碑阴题名,在阌乡杨震墓侧,文字摩灭,不复可考。其仅可见者曰“候长汾阴赵遗子宣”,“候”上灭一字。又曰“故督邮曹史、县功曹乡部吏柏昱”等人名,“乡”上又灭一字。又曰“西乡亭长柏昱子政”,又曰“乡亭长翟国相如”,“乡”上又灭一字。又曰“麟都亭长阴定安定、谷口亭长方文雅”,“方”上又灭一字。“东门亭长梁忠子孝,四望亭长吴鸿子名,麟武亭长常君宣”。其余缺裂不完。盖杨氏子孙当时皆葬阌乡,碑碣往往摩灭,此不知为谁碑也。治平五年五月二十日,谢雨致斋于太社书。
【后汉杨公碑阴题名】
右汉杨公碑阴题名。杨氏世葬阌乡,墓侧皆有碑,今其存者四。余家《集录》皆得之,乃太尉、沛相、高阳、繁阳令也。此碑阴者不知为何人碑,文字残缺,其仅存者十五人,又灭其一。其在者十四人,曰:怀陵圉令相蒋禧字武仲,宜禄长萧刘瑞字仲,孝廉杼秋刘旭字子明,太官日丞谯曹臻字建国,辞曹史郸公孙银字山根,门下书佐史韩纯字子敬、丰毕佩字广世、郸孟纵字河雒,决曹书佐郸公孙字元,皆称故吏。又有故吏赞陈俊字仲显,蕲夏阳字仪公,蕲银字伯玉,杼秋刘顺字子选,沛周仪字帛民,凡五人皆不著职。而孟纵字河雒、周仪字帛民,文字皆完,非论谬,而莫晓其义也。治平元年六月十四书。
【后汉残碑阴】
右汉残碑阴,前后摩灭不知为何人碑。其知为汉碑者,盖其隶字非汉人莫能为也。其字仅可见者尚数十,而姓名完者九人,曰:王伯卿、赵仲方、贾元周、王景阳、贾元辅、宗石处、王仲宣、马安国、王通国,皆无官号邑里,莫知为何人。惟汉隶在者少,为难得,故录之。治平元年五月十八日书。
【后汉鲁峻碑〈熹平元年〉】
右汉《鲁峻碑》,云“君讳峻,字仲严,山阳昌邑人。监营谒者之孙、修武令之子。治《鲁诗》、《颜氏春秋》,举孝廉,除郎中、谒者、河内太守丞。辟司徒、司空府,举高第、御史、东郡顿丘令,迁九江太守,拜议郎、太尉长史、御史中丞、司隶校尉。遭母忧,自乞拜议郎。服竟,还拜屯骑校尉。以病逊位,熹平元年卒。门生于商等二百三十人谥曰‘忠惠父’”,其余文字亦粗完,故得迁拜次序颇详,以见汉官之制如此。惟云“遭母忧,自乞拜议郎”,又其最后为“屯骑校尉”,而碑首题云《汉故司隶校尉忠惠父鲁君碑》者,莫晓其义。治平元年四月二十二日书。
【后汉玄儒娄先生碑〈熹平三年〉】
右汉《玄儒娄先生碑》,云“先生讳寿,字九考,南阳隆人也。祖太常博士,父安贫守贱,不可荣以禄。先生童孩多奇,岐嶷有志,好学不厌,不饬小行,善与人交,久而能敬。荣沮溺之耦耕,甘山林之杳蔼”。又曰“有朋自远,冕绅莘莘,讲习不倦。年七十有八,熹平三年二月甲子不禄”。今《光化军乾德县图经》载此碑,景中余自夷陵贬所再迁乾德令,按图求碑,而寿有墓在谷城界中。余率县学生亲拜其墓,见此碑在墓侧,遂据图经迁碑还县,立于敕书楼下,至今在焉。治平元年六月十三日书。
【后汉桂阳太守周府君纪功铭〈熹平中〉】
此君检《汉书》无之,今碑石缺,不见其名,惜乎遂不见于世也。南人纪其所修泷水,即韩文公所谓昌乐泷者是也。至今以为利,祠宇甚严云。
【后汉桂阳周府君碑〈熹平中〉】
右汉《桂阳周府君碑》。按《韶州图经》云“后汉桂阳太守周府君碑,按庙在乐昌县西一百一十八里武溪上。武溪惊湍激石,流数百里。昔马援南征,其门生辕寄生善吹笛,援为作歌和之,名曰《武溪深》,其辞曰:‘滔滔武溪一何深,鸟飞不渡兽不能临。嗟哉武溪何毒淫!’周使君开此溪,下合真水,桂阳人便之,为立庙刻石”。又云“碑在庙中,郭苍文”。今碑文摩灭,云府君字君光,而名已讹缺不可辨。《图经》但云周使君,亦不著其名。《后汉书》又无传,遂不知为何人也。按武水源出郴州临武县鸬鹚石,南流三百里入桂阳,而桂阳真水、卢溪、曹溪诸水皆与武水合流。其俗谓水湍峻为泷,韩退之诗云“南下昌乐泷”即此水也。碑首题云“神汉”者,唐人云“圣唐”尔,盖当时已为此语,而史传他书无之,独见于此碑也。
【后汉桂阳周府君碑后本〈熹平中〉】
右《汉桂阳周府君碑》。余初得前本,恨其名遂摩灭,后有国子监直讲刘仲章者,因出其碑,而为余言前为乐昌令,因道府君事,云名憬。问其何以见之?云碑刻虽阙,尚可识也,乃以此碑并阴遗余。盖前本特摹者不工尔。又余初以韩集云“昌乐泷”,疑其误,乃改从乐昌,仲章曰不然,县名乐昌,而泷名曰昌乐,其旧俗所传如是,韩集不误也。乃知古人传疑而慎于更改者以此。
【后汉秦君碑首〈熹平中〉】
汉碑今存者少,此篆亦与今文小异,势力劲健可爱。〈蔡君谟题。〉
右汉熹平中碑,在南阳界中,字已摩灭不可识,独其碑首字大仅存。其笔画颇奇伟,蔡君谟甚爱之,此君谟过南都所题,乃皇三年也,今一纪矣。嘉八年九月十七日书。
【后汉尧祠碑〈熹平四年〉】
右汉《尧祠碑》,在济阴。碑云“帝尧者,盖昔世之圣王也”。又曰“圣汉龙兴,纂尧之绪,祠以上牺。至于王莽绝汉之业,而坛场夷替,屏慑无位”。大抵文字摩灭,字虽可见,而不复成文。其后有云“李树连理,生于尧祠。太守河南张宠到官始初,出钱二千,敬致礼祠”。其余不能读也。碑文有年月,盖熹平四年建也。治平元年五月晦日书。
【后汉郎中王君碑〈光和元年〉】
右汉《郎中王君碑》,文字摩灭,不复成文,而仅有存者,其名字、官阀、卒葬年月皆莫可考。惟其碑首题云《汉故郎中王君之铭》,知君为汉人,姓王氏,而官为郎中尔。盖夫有形之物,必有时而弊,是以君子之道无弊,而其垂世者与天地而无穷。颜回高卧于陋巷,而名与舜、禹同荣,是岂有托于物而后传邪?岂有为于事而后著邪?故曰久而无弊者道,隐而终显者诚,此君子之所贵也。若汉王君者,托有形之物,欲垂无穷之名,及其弊也,金石何异乎瓦砾?治平元年四月晦日书。
【后汉樊毅华岳庙碑一〈光和元年〉】
右汉《樊毅修华岳庙碑》,云“惟光和元年岁在戊午,名曰咸池,季冬己巳,弘农太守河南樊君讳毅,字仲德,下车之初,恭肃神祀。西岳至尊,诏书奉祠,躬亲自往,斋室逼窄,法斋无所。于是与令巴郡朐忍先谠图议缮。故二年正月己卯兴就,刻兹碑号,吏卒挟路。据此,碑乃即时所立,而太守生称“讳”者何哉?治平元年末伏日书。
【后汉樊毅华岳碑二〈光和二年〉】
右汉《樊毅华岳碑》,云“泰华之山削成四方,其高五千仞,广十里。《周礼·职方氏》华谓之西岳,祭视三公者,以能兴云雨,产万物,通精气,有益于人,则祀之。故帝舜受尧,亲自巡省。暨夏、殷、周,未之有改。秦违其典,璧遗高阝池,二世以亡。汉祖应运,礼遵陶唐,祭则获福,亦世克昌。亡新滔逆,鬼神不享。建武之初,彗扫顽凶。光和二年,有汉元舅、五侯之胄、谢阳之孙曰樊府君,讳毅,字仲德,命守斯邦。孟冬十月,斋祠西岳,以传窄狭不足处尊卑,庙舍旧久,墙屋倾亚,特部行事荀班、县令先谠以渐补治,此其事也”。又云“功曹郭敏等遂刊玄石,铭勒鸿勋”。其字画颇完,其文彬彬可喜,惟以《周礼》“职方氏”为“识方氏”,其字画分明,非讹缺,疑当时《周礼》之学自如此,盖“识”、“志”其义皆通也。治平元年五月十日书。
【后汉太尉陈球碑〈光和元年〉】
右汉《太尉陈球碑》,云“君讳球,字伯真,广汉太守之元子也”。又云“除郎中、尚书符节郎、慎陵园令,换中东城门候,迁繁阳令,拜侍御史”。其后又云“拜将作大匠”。其余摩灭仅存。按《后汉书》球传云“父,广汉太守。阳嘉中,球举孝廉,稍迁繁阳令。太尉杨秉表球零陵太守,后累拜司空。光和元年,迁太尉,坐日食免。复拜光禄大夫,与司徒刘等谋诛宦官曹节等,不果,下狱死”。球在零陵,破贼胡兰、朱盖有功,威著南邦。今碑破兰、盖事班班可读,与传皆合,惟不著诛宦官事。至其卒时,文字摩灭不可识,惟云六十有二,亦与传合,予所集录古文,与史传多异,惟此碑所载与列传同也。治平元年四月晦日书。
【后汉西岳庙复民赋碑〈光和二年〉】
右汉《修西岳庙复民赋碑》,云“光和二年十二月庚午朔十三日壬午,弘农太守臣毅顿首死罪上尚书。臣毅顿首,死罪死罪。谨按文书,臣以去元年十一月到官,其十二月奉祠西岳华山,省视庙舍及斋衣祭器,率皆久远有垢。臣以神岳至尊,宜加恭肃,辄遣行事荀班与华阴令先谠以渐缮治成就之”。又曰“谠言县当孔道,加奉尊岳,一岁四祠,养牲百日,用谷稿三千余斛。或有请雨斋祷,役费兼倍。小民不堪,有饥寒之窘,违宗神之敬。乞差诸赋复华下十里以内民租田口。臣辄听,尽力奉宣诏书,思惟惠利,增异复上。臣毅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上尚书”。汉家制度今不复见,惟余家《集录》汉碑颇多,故于摩灭之余,时见一二。而此碑粗完,故录其首尾以传。臣毅者,樊毅也。治平元年六月十四日书。
【后汉北岳碑〈光和四年〉】
右汉《北岳碑》,文字残灭尤甚,莫详其所载何事,第其隐隐可见者曰“光和四年”,以此知为汉碑尔。其文断续不可次序,盖多言币牲酒、黍稷丰穰等事,似是祷赛之文。其后有二人姓名,偶可见云“南阳冠军冯巡字季祖,甘陵夏方字伯阳”,其余则莫可考矣。治平元年五月十日书。
【后汉无极山神庙碑〈光和四年〉】
右汉《无极山神庙碑》,文字摩灭断续,然寻绎次序,其可见者尚可成文,云“太常臣耽、丞敏顿首上尚书。谨按文书,男子常山盖高、上党范迁,为元氏三公神山。去年五月,常山相巡诣山请雨,山神即使高传言白国县,即与封龙灵山、无极山共兴云雨。常山相巡、元氏令王翊各以一白羊赛,复使高与迁俱诣太常,为无极山神索法食。臣疑高、迁言不实,辄移本国。今常山相巡书言,郡督邮言无极山体可三里所,立石为体,长二丈五尺所,山周匝二十余里。其三公封龙灵山,皆得法食。乞令无极山比三山祠,牲出王家,以璧为信。愚臣如巡言,请少府给璧。故事须报,臣耽愚戆,顿首顿首上尚书。制曰可。尚书令忠奏雒阳宫,太常承书从事。光和四年八月十七日丁酉,尚书令忠下太常耽、丞敏,下常山相”。其奏章如此。其后遂言造庙事,而有铭,其文多不载。按汉奏章首尾皆言“臣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上尚书”,而此碑所载太常奏章首尾不称死罪,而丞敏不称臣,莫晓其制。碑后又列常山官属,云常山相南阳冯巡字季祖、元氏令王翊字元辅云。治平元年四月二日书。
【后汉ゾ亢君神祠碑〈光和四年〉】
右汉《ゾ亢君神祠碑》,在郑县。庆历中,枢密直学士施君为陕西都转运使,为余摹此本,云“碑文已摩灭,初不可辨,以面填其刻,稍寻其点画,命工镌治之,乃可读”。汉碑今在者类多摩灭不完,故独斯碑历历可见也,惟裴晔姓名为乡人去矣。ゾ亢所以畜泄水患,据碑文云“自亡新以来废之”,则前汉时已有之矣。光和中晔为郑县令,始修复之,事见《水经》及《华州图经》。ゾ亢君祠,今谓之五部神庙,其像有石堤、西戍、树谷、五楼先生、东台御史、王翦将军,皆莫晓其义。施君名昌言,今为泾原路安抚使。治平元年二月一日书。
【后汉敬仲碑〈光和四年〉】
右汉《敬仲碑》者,其姓名字皆不可见,惟其初有“敬仲”二字尚可识,故以寓其名尔。盖疑其人姓名田氏也。大抵文字摩灭,比其他汉碑尤甚,字可识者颇多,第不成文尔。惟云“州郡课最,临登大郡”,又云“居丧致哀”,又云“司隶从事、治书侍御史”,又云“光和四年闰月庚申”,此数句粗可读尔。其余字画廑完者,以汉隶今为难得,录之尔。治平元年闰五月二十九日书。
【后汉无名碑】
右汉无名碑,文字摩灭,其姓氏名字皆不可见,其仅可见者云“州郡课最,临登大郡”,又云“居丧致哀,曾参闵损”,又曰“辟司隶从事,拜治书侍御史”,又曰“奋乾刚之严威,扬哮虎之武节”,又曰“年六十三,光和四年闰月庚申遭疾而卒”。其余字画尚完者多,但不能成文尔。夫好古之士所藏之物,未必皆适世之用,惟其埋没零落之余,尤以为可惜,此好古之僻也。治平元年六月五日书。
【后汉长蔡君颂碑〈光和四年〉】
右汉《长蔡君颂碑》,在镇府。故天章阁待制杨畋尝为余言,汉时隶书在者此为最佳。畋自言平生惟学此字。余不甚识隶书,因畋言遽遣人之常山求得之,遂入于录。
【后汉唐君碑〈光和六年〉】
右汉《唐君碑》,其名已摩灭,其字正南云,颍川郾人也。其先出自庆都,感赤龙生尧,王有天下。苗胄枝分,相土视居,因氏唐焉。君父孝廉、郎中,早卒,君继厥绪,耽道好古,敦《书》味《诗》。守舞阳丞、颍阳令,察能治剧,迁豫章。其后遂复摩灭,虽文字班班可见,而不能得其次序。其后又云“换君昌阳令,吏民慕恋,牵君车轮,不得行。君臣流涕,道路琅。是故从事、郡掾刊石树颂,歌君之美”。据此,盖县令去思碑尔。其后又云“光和六年二月壬午朔二十五日丙午”,则知唐君为后汉时人矣。治平元年闰五月二十八日书。
【后汉朱龟碑〈光和六年〉】
右汉《朱龟碑》,云“字伯灵,察孝廉,除郎中、尚书侍郎。以将事去官,于时幽州”,“州”下灭一字,“夷侵寇,以君为御史中丞讨伐”。其后摩灭。又云“鲜卑侵犯障塞,复举君,拜幽州刺史。年六十四,光和六年卒”。龟之事迹不见史传,其仅见于此碑者如此。碑在今亳州界中。云“将事去官”,莫晓其语。治平元年六月十四日书。
后余守亳州,徙碑置州学中。
【后汉司隶从事郭君碑〈中平元年〉】
右汉《司隶从事郭君碑》,云“君讳究,汲人也,元城君之孙、雒阳令之。历主簿、督邮、五官掾、功曹、守令、长,辟司隶从事、部郡都官。春秋二十八而卒,中平元年岁在甲子三月而葬”。据《北军中候碑》为元城君子,而弟为雒阳令,考其世次皆同。前世碑碣但书子孙而不及兄弟,惟郭氏碑载其兄弟甚详。盖古人谱牒既完,而于碑碣又详如此,可见其以世家为重,不若今人之苟简也。治平元年六月二十九日书。
【后汉太尉刘宽碑一〈中平二年〉】
右汉《太尉、车骑将军、特进、逯乡昭烈侯刘公碑》。公讳宽,有两碑,皆在洛阳,余家《集录》皆得之。其一故吏李谦所立,而此碑门生殷包等所立。其所书与李谦等所载不异,惟汉隶难得,当录。汉公卿卒,故吏门生各自立碑,以申感慕,惟见于此。今人家碑碣,非其子孙则他人不为立也。治平元年六月十四日书。
【后汉太尉刘宽碑二〈中平二年〉】
右汉《太尉刘宽碑》。《汉书》有传,其官阀始卒与碑多同,而传载迁官次序颇略。盖史之所记,善恶大事,官次虽小略,不足为失,惟其缪误与阙其大节,不可不正。碑云“大将军以礼胁命,拜侍御史,迁梁令,三府并用博士征,皆不就。司隶校尉举其有道,公车征拜议郎、司徒长史”。而传但云“大将军辟,五迁司徒长史”。今据碑,止四迁尔,博士未尝拜也。碑于长史下遂云“入登侍中,延熹八年地震,有诏询异而拜尚书,迁南阳太守,拜大中大夫,复拜侍中、屯骑校尉、宗正、光禄勋,遂授太尉”。传至大中大夫,始云“迁侍中”,其前自长史入登侍中,史阙书也。碑又云“固疾逊位,拜光禄大夫,迁卫尉,复作太尉”。而传云“以日食免,拜卫尉”。以日食免当从传为正,而不书光禄大夫,史阙也。其余皆同,故不复录。治平元年六月十四日书。
【后汉太尉刘宽碑阴题名〈中平二年〉】
右汉《太尉刘宽碑阴题名》。宽碑有二,其故吏门生各立其一也。此题名在故吏所立之碑阴,其别列于后者,在宽子松之碑阴也。宽以汉中平二年卒,至唐咸亨元年,其裔孙湖城公爽以碑岁久皆仆于野,为再立之,并记其世序。呜呼!前世士大夫世家著之谱牒,故自中平至咸亨四百余年,而爽能知其世次如此之详也。盖自黄帝以来,子孙分国受姓,历尧、舜、三代数千岁间,诗书所纪,皆有次序,岂非谱系源流,传之百世而不绝欤!此古人所以为重也。不然,则士生于世,皆莫自知其所出,而昧其世德远近,其所以异于禽兽者,仅能识其父祖尔,其可忽哉!唐世谱牒尤备,士大夫务以世家相高。至其弊也,或陷轻薄,婚姻附托,邀求货赂,君子患之。然而士子修饬,喜自树立,兢兢惟恐坠其世业,亦以有谱牒而能知其世也。今之谱学亡矣,虽名臣巨族,未尝有家谱者。然而俗习苟简,废失者非一,岂止家谱而已哉!嘉八年七月二十九日书。
【后汉小黄门谯君碑〈中平二年〉】
右汉《小黄门谯君碑》,云“君讳敏,字汉达。年五十七,中平二年卒”。其文不甚摩灭,而官阀无所称述,惟云“肃将王命,守静韬光,以远悔咎”而已。后汉宦者用事,灵帝时尤盛,敏卒之岁,张让等十二人封侯。于斯之时,能守静远悔,是亦可佳。然敏以一小黄门而立碑称颂,于此可见宦官之盛也。治平元年四月三日书。
【后汉文翁石柱记〈初平五年〉】
右汉《文翁石柱记》,云“汉初平五年仓龙甲戌天季月,修旧筑周公礼殿,始自文翁开建泮宫”。据颜有意《益州学馆庙堂记》云:按《华阳国志》,文翁为蜀郡守,造讲堂,作石室,一名玉堂。安帝永初间,烈火为灾,堂及寺舍并皆焚燎,惟石室独存。至献帝兴平元年,太守高朕于玉堂东复造一石室,为周公礼殿。有意又谓献帝无初平五年,当是兴平元年。盖时天下丧乱,西蜀僻远,年号不通,故仍称旧号也。今检范晔《汉书》本纪,初平五年正月改为兴平,颜说是也。治平元年六月十三书。
【后汉文翁学生题名】
右汉文翁学生题名,凡一百有八人:文学、祭酒、典学从事各一人,司仪、主事各二人,左生七十三人,右生三十人。文翁在蜀,教学之盛,为汉称首,其弟子著籍者何止于此。盖其摩灭之余,所存者此尔。治平元年六月二十日书。
【后汉熊君碑〈建安二十一年〉】
右汉《熊君碑》,云“君讳乔,字举”,“举”上灭一字。其官阀不可详考,其仅可知者“刘表时为绥民校尉,后迁骑都尉。建安二十一年卒,享年七十有一”。其云“治《欧羊尚书》”,其字非讹阙,而以“阳”为“羊”,盖古文字少,故须假借。至汉字已备而犹假用,何哉?后云“太岁在申”,“申”上灭一字,以历推之,当是丙申。又云“碑师舂陵福造”,“福”上灭一字,当是其姓。其书“显”字皆为“<累页>”,按许慎《说文》,显从声,而转为累,其失远矣,莫晓其义也。熙宁二年十月晦日山斋书。
【后汉元节碑】
右汉《元节碑》,文字摩灭,不见其氏族,其可见者才数十字尔,云“君讳立,字元节,其先出自伊尹”,其余不复成文。其铭云“於穆从事”,疑其姓伊而为从事也。碑无年月而知为汉人者,以其隶体与他汉碑同尔。治平元年五月三日书。
【后汉残碑】
右汉残碑,不知为何人,所存者才三十二字,不复成文,惟云“高字幼”,知其名高。又云“汉中兴”,复知为后汉时人。进隶字在者甚完,体质淳劲,非汉人莫能为也,故录之。
【后汉天禄辟邪字】
右汉“天禄辟邪”四字,在宗资墓前石兽膊上。按《后汉书》,宗资,南阳安众人也。今墓在邓州南阳界中,墓前有二石兽,刻其膊上一曰“天禄”,一曰“辟邪”。余自天圣中举进士,往来穰邓间,见之道侧,迨今三十余年矣。其后集录古文,思得此字,屡求于人不能致。尚书职方员外郎谢景初家于邓,为余摹得之,然字画讹缺,不若余见时完也。按《党锢传》云:资祖均,自有传。今《后汉书》有《宋均传》,云南阳安众人,而无宗均传,疑《党锢传》转写“宋”为“宗”尔。《蜀志》有宗预,南阳安众人。岂安众当汉时有宗、宋二族,而字与音皆相近,遂至讹谬邪?史之失传如此者多矣。嘉八年腊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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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三七·集古录跋尾卷四
【魏受禅碑〈延康元年〉】
右魏《受禅碑》,世传为梁鹄书,而颜真卿又以为钟繇书,莫知孰是。按《汉献帝纪》,延康元年十月乙卯,皇帝逊位,魏王称天子。又按《魏志》,是岁十一月葬士卒死亡者,犹称令。是月丙午,汉帝使张奉玺绶,庚午王升坛受禅,又是月癸酉奉汉帝为山阳公。而此碑云十月辛未受禅于汉。三家之说皆不同。今据裴松之注《魏志》,备列汉魏禅代诏册书令、群臣奏议甚详,盖汉实以十月乙卯策诏魏王,使张奏玺绶,而魏王辞让往返三四而后受也。又据侍中刘е奏,问太史令许芝今月十七日己未可治坛场。又据尚书令桓阶等奏,云辄下太史令择元辰,今月二十九日可登坛受命。盖自十七日己未至二十九日正得辛未。以此推之,汉、魏二《纪》皆缪,而独此碑为是也。《汉纪》乙卯逊位者,书其初命而略其辞让往返,遂失其实尔。《魏志》十一月癸卯犹称令者,当是十月衍一字尔。丙午张奉玺绶者,辞让往返,容有之也。惟庚午升坛最为缪尔。癸卯去癸酉三十一日,不得同为十一月,此尤缪也。禅代,大事也,而二纪所书如此,则史官之失以惑后世者,可胜道哉!嘉八年九月十七日书。
【魏钟繇表一〈建安二十四年〉】
右钟繇法帖者,曹公破关羽贺捷表也。其后书云“建安二十四年闰月九日,南蕃东武亭侯钟繇上”。集贤校理孙思恭精于历学,余问孙君建安二十四年闰在何月,思恭为余以汉家所用四分乾象历推之,是岁己亥,二历皆闰十月。而陈寿《三国志》所书时月虽为简略,然以思恭言考之则合。按《魏志》,是岁冬十月,军还洛阳,其下遂书孙权请讨关羽自效,于《吴志》则书闰月权讨羽。以魏、吴二《志》参较,是闰十月矣。《吴志》又书十二月权获羽及其子平,《魏志》明年正月乃书权传羽首至洛阳。盖二《志》相符,乃权以闰十月方征羽,至十二月获之,明年正月始传首至洛,理可不疑。然则钟繇安得于闰十月先贺捷也?由是此表可疑为非真。而今世盛行,复有两本,字大小不同,小字差类繇书,然不知其果是否。姑并存之,以俟识者。治平元年七月二十六日书。
【魏钟繇表二】
右魏钟繇书,其辞云“戎路兼行,履险昌寒”,因述曹仁、徐晃破关羽事。其后题云“建安二十四年闰月九日,南蕃东武侯臣繇上”。按建安二十四年冬,曹公军于摩陂,而仁等破羽后,未尝出征履险冒寒之役。又古人笺启不书年。此二事可疑。又云“羽已被手刃”。据《三国志》,羽围曹仁于樊,为仁所败而走,后为孙权兵斩于沮。与此帖不同。
【魏公卿上尊号表〈黄初元年〉】
右《魏公卿上尊号表》唐贤多传为梁鹄书,今人或谓非鹄也,乃钟繇书尔,未知孰是也。呜呼!汉、魏之事,读其书者可为之流涕也!其巨碑伟字,其意惟恐传之不远也,岂以后世为可欺欤?不然,不知耻者无所不为乎!
【魏刘熹学生冢碑】
右魏《刘熹学生冢碑》,在襄州谷城县界中。余为乾德令时,尝以公事过谷城,见数荒冢在草间,傍有古碑倾侧,半埋土中,问其村人为何人冢,皆不能道,而碑文摩灭,不暇读而去。后数年在河北,始集录古文,思向所见谷城碑,疑为汉碑,求之又数年乃获。按《襄州图经》云“学生冢在县东北”。《水经注》云“魏济南刘熹,字德怡,博学好古,立碑载生徒百余人,其不终业而卒者葬于此,号学生冢。”今碑虽残缺,而熹与生徒名字往往尚可见。盖余昔所见乃学生冢,而碑魏时碑也,熹谷城令也。治平元年正月十日书。
【魏贾逵碑】
右魏《贾逵碑》。《魏志》逵传云“逵为绛邑长,为贼郭援所攻,绛人与援约不害逵乃降。而援欲以逵为将,怒逵不肯叩头,欲杀之。绛人乘城呼曰:‘负要杀我贤君,宁俱死。’援义之遂,遂不杀”。又按裴松之注引《魏略》云“援捕得逵,怒不肯拜,促斩之。诸将覆护,囚于壶关土窖中。守者祝公道,释其械而逸之”,与《魏志》不同。而此碑但云为援所执,临以白刃,不屈而已,不载绛人约援事。如传所载,不独逵有德于绛人,而绛人临危能与逵生死,亦可谓贤矣。自古碑碣称述功德,常患过实,如逵与绛人德义,碑不应略而不著,颇疑陈寿作传,好奇而所得非实也。松之又注“《魏书》:逵年五十五”,而碑云“五十有四”,亦当以碑为正。嘉八年十一月十四日书。
【魏邓艾碑】
右《邓碑》,考其事迹终始,即魏邓艾碑也。艾尝为兖州刺史,据碑云“晋初尝发兖州兵讨叛羌,艾降巫者传言,授以用兵之法,因以破羌。兖人神之,遂为艾立庙建碑纪其事”。艾于三国时为名将,尝有大功,其姓名闻于世甚显,史与兖人皆不应误。而“艾”、“”二名不同如此,此君子所以慎于传疑也。余谓古人“艾”、“”常通用,《汉书》曰“黎民艾安”,与“惩艾”、“创艾”,注皆读为“”。岂非邓侯名“艾”音“”,而书碑者从省欤?后人读史无音注,乃直以为蒿艾之艾,而流俗转失,久而讹缪,遂不复正。此理或然,览者详之。熙宁壬子正月晦日六一堂书。
【吴九真太守谷府君碑〈神凤元年〉】
右谷朗者,事吴,为九真太守。碑无书撰人名氏。其序云“府君讳朗,字义先,桂阳耒阳人。豫章府君之曾孙、公府君之孙、郎中君之子也。其先出自颛顼,益为舜虞,赐姓嬴氏。至于扉子,封于秦谷,因而氏焉。谷氏在吴不显,史传无所见,所谓豫章府君而下三世,皆莫知其名字。按《秦本纪》,非子邑于秦,而此与朗子永宁侯相碑皆为“扉子”,莫详其义也。治平元年四月二十六日书。
【吴国山碑〈天册元年〉】
右吴《国山碑》者,孙皓天册元年禅于国山,改元天玺,因纪其所获瑞物,刊石于山阴。是岁晋咸宁元年,后五年晋遂灭吴。以皓昏虐,其国将亡,而众瑞并出,不可胜数。后世之言祥瑞者,可以鉴矣。熙宁元年中元后一日书。
【晋南乡太守颂〈泰始中〉】
右南乡太守司马整。按《晋书》,宣帝弟曰安平献王孚,孚次子曰义阳成王望,望第三子曰随穆王整。整先望卒,后武帝分义阳之随县封整为王,谥曰穆。整以魏咸熙二年为南乡太守,是岁晋武受禅,改元泰始。泰始三年,徙整南阳,而南乡人为整建此碑。《晋书·地理志》,当魏末荆州分属三国,而南乡、南阳皆属魏,后晋武改南乡为顺阳。此碑今在光化军,军即襄州谷城县之阴城镇。阴城当魏、晋时,为南乡属县也。余贬乾德县令时得此碑,今二纪矣。嘉八年九月二十六日书。
【晋南乡太守碑〈泰始四年〉】
右《南乡太守碑》,不著书撰人名氏,题曰《宣威将军南乡太守司马府君纪德颂碑》。云“君讳整,字孔修,太宰安平王之孙、太尉义阳王之子”。按《晋书》,宣帝弟曰安平献王孚,孚次子曰义阳成王望,望第三子随穆王整。整先望卒,后武帝分义阳之随县封整为王,谥曰穆。整以太始三年自南乡太守徙南阳,而南乡人共立此碑,今在光化军。军即襄州谷城县之阴城镇。按《晋志》不列南乡郡,据此碑所载县令名氏,有武陵、筑阳、丹水、阴城、顺阳、析六县,此盖南乡郡所治也。《晋志》但云南乡魏时属荆州,武帝平吴,改为顺阳郡,而不著顺阳治所、兴废、属县之名,而独此碑可见也。又整《传》但云整历南中郎将,封青泉侯,薨赠冠军将军,亦不言其为宣威将军、南乡南阳二郡守,皆其所漏略也。
【南乡太守碑阴】
右南乡太守将吏三百五十人,分为二卷,其摩灭者犹有二十余人。人皆有邑姓名字,而无次序。其名号有令,有长,有南阁祭酒、门下督、主簿、部督邮、监汀督邮、部劝农、五官掾、文学掾、营军掾、军谋掾、府门亭长、主记史、待事掾、待事史、部曲将、部曲督,又有贼曹、功曹、议曹、户曹、金曹、水曹、科曹、仓曹、铠曹、左右兵曹,曹皆有掾,又有祭酒,有史,有书佐,有修行,有从掾位,有从史位,有史,有小史等。魏、晋之际,太守官属之制盖如此,他书或时见一二,不能如此之备也。
【晋陆喈碑〈咸和七年〉】
右晋《陆喈碑》。喈为宣威内史,建武元年卒。碑以咸和七年立,而碑后题云“咸和七年岁在庚辰”。咸和,成帝年号也。成帝以泰宁三年八月即位,是岁乙酉,明年改元咸和。据历,七年当为壬辰,而此为庚辰者,缪也。陆氏有二碑,余家《集录》皆有之。据《陆碑》后题云“泰宁三年岁在乙酉”,与今历合,则当时历官不应至咸和而顿尔差失,然则庚辰特书碑者误尔。治平元年六月二十九日书。
【晋乐毅论〈永和四年〉】
右晋《乐毅论》,石在故高绅学士家。绅死,家人初不知惜,好事者往往就阅,或摹传其本,其家遂秘藏之,渐为难得。后其子弟以其石质钱于富人,而富人家失火,遂焚其石,今无复有本矣,益为可惜也。后有“甚妙”二字,吾亡友圣俞书也。论与文选所载时时不同,考其文理,此本为是,惜其不完也。
【晋兰亭修禊序〈永和九年〉】
右《兰亭修禊序》,世所传本尤多,而皆不同。盖唐数家所临也,其转相传摹,失真弥远。然时时犹有可喜处,岂其笔法或得其一二邪?想其真迹,宜如何也哉!世言真本葬在昭陵,唐末之乱,昭陵为温韬所发,其所藏书画皆剔取其装轴金玉而弃之,于是魏、晋以来诸贤墨迹,遂复流落于人间。太宗皇帝时购募所得,集以为十卷,俾摹传之,数以分赐近臣,今公卿家所有法帖是也。然独《兰亭》真本亡矣,故不得列于法帖以传。今予所得,皆人家旧所藏者,虽笔画不同,聊并列之,以见其各有所得。至于真伪优劣,览者当自择焉。其前本流俗所传,不记其所得。其二得于殿中丞王广渊,其三得于故相王沂公家。又有别本在定州民家。三家各自有石,较其本纤毫不异,故不复录。其四得于三司蔡给事君谟。世所传本不出乎此,其或尚有所未传,更俟博采。嘉八年六月十日书。
【范文度摹本兰亭序一】
余尝集录前世遗文数千篇,因得悉览诸贤笔迹。比不识书,遂稍通其学。然则人之于学,其可不勉哉!今老矣,目昏手颤,虽不能挥翰,而开卷临几,便别精粗。若范君所书,在余《集录》,实为难得也。窃幸览之,为之忘倦。嘉七年夏五月二十八日,庐陵欧阳修书。
书虽列于六艺,非如百工之艺也。蔡君谟以书名当世,其称范君者如此,不为误矣。滁山醉翁题。
【范文度摹本兰亭序二】
自唐末干戈之乱,儒学文章扫地而尽。宋兴百年之间,雄文硕儒比肩而出,独字学久而不振,未能比踪唐人,余每以为恨。今乃获见范君笔法,信乎时不乏人,而患知之不博。不然,有于中必形于外。若范君者,笔迹不传于世,而独传其家,盖其潜光晦德,非止其书不传也。
【晋王献之法帖一】
右王献之法帖。余尝喜览魏、晋以来笔墨遗迹,而想前人之高致也。所谓法帖者,其事率皆吊哀、候病、叙睽离、通讯问,施于家人朋友之间,不过数行而已。盖其初非用意,而逸笔余兴,淋漓挥洒,或妍或丑,百态横生。披卷发函,烂然在目,使人骤见惊绝。徐而视之,其意态愈无穷尽,故使后世得之以为奇玩,而想见其人也。至于高文大册,何尝用此!而今人不然,至或弃百事,敝精疲力,以学书为事业,用此终老而穷年者,是真可笑也。治平甲辰秋社日书。
【晋王献之法帖二】
献之帖,盖唐人所临,其笔法类颜鲁公,更俟识者辨之。
【晋贤法帖】
右晋贤法帖。太宗皇帝万岁之余,留精翰墨,尝诏天下购募钟、王真迹,集为法帖十卷,摹刻以赐群臣。往时故相刘公沆在长沙,以官法帖镂版,遂布于人间。后有尚书郎潘师旦者,又择其尤妙者别为卷第,与刘氏本并行。至余集录古文,不敢辄以官本参入私集,遂于师旦所传,又取其尤者,散入录中。俾夫启帙披卷者时一得之,把玩欣然,所以忘倦也。治平元年五月十日书。
【晋七贤帖】
右晋七贤帖,得之李丕绪少卿家。丕绪多藏古书,然不知此为真否?七子书迹,世罕传,故录之。
【宋文帝神道碑】
右《宋文帝神道碑》,云“太祖文皇帝之神道”,凡八大字而别无文辞,惟以此为表识尔。古人刻碑,正当如此,而后世镌刻功德、爵里、世系,惟恐不详。然自后汉以来,门生故吏多相与立碑颂德矣。余家《集古》所录三代以来钟鼎彝盘铭刻备有,至后汉以后始有碑文,欲求前汉时碑碣,卒不可得,是则冢墓碑自后汉以来始有也。此碑无文,疑非宋世立。盖自汉以来,碑文务载世德,宋氏子孙未必能超然独见,复古简质。又南朝士人气尚卑弱,字书工者率以纤劲清媚为佳,未有伟然巨笔如此者,益疑后世所书。按《宋书》,文帝为元凶劭所弑,初谥曰景,庙号中宗。孝武立,改谥曰文,号太祖,其墓曰长宁陵也。治平元年三月十六日书。
【宋宗悫母夫人墓志〈大明六年〉】
右《宗悫母夫人墓志》,不著书撰人名氏,有志无铭。其后云“谨牒子孙男女次第名位婚嫁如左”,盖一时之制也。按悫本传与此志历官终始不同。本传云“宋孝武即位,以悫为左卫将军,累迁豫州刺史,监五州诸军使,讨竟陵王诞,入为左卫将军。废帝即位,为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卒”。此志乃大明六年作,志云“为右卫将军,监交、广二州,湘州之始兴,冠军将军,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始迁豫州,监五州军事,又为散骑常侍,左卫将军,领太子中庶子,荆州大中正”。而传皆略之也。悫,南阳涅阳人,而此志云涅阳县都乡安众里人,又云窆于秣陵县都乡石泉里。都乡之制,前史不载。
【齐镇国大铭像碑〈天统三年〉】
右齐《镇国大铭像碑》。铭像文辞固无足取,所以录之者,欲知愚民当夷狄乱华之际,事佛尤笃尔。其字画颇异,虽为讹谬,亦其传习,时有与今不同者,其录之亦以此也。
【南齐海陵王墓铭】
右《南齐海陵王墓铭》,长兼中书侍郎谢撰。海陵王昭文者,文惠太子次子也。初,明帝鸾既废郁林王昭业,而立昭文,又废为海陵王而杀之,遂自立。按《谢传》,当海陵王时为骠骑咨议,领记室,又掌中书郎,后迁尚书吏部郎。此志题云“长兼中书侍郎”,而据传,未尝为中书侍郎,史之阙也。按《南齐书》,刘悛为长兼侍中,后魏临淮王为长兼御史中尉,《南》、《北史》多有此名,盖当时兼官之称,如唐检校官之类也。嘉八年九月十七日书。
【梁智藏法师碑〈普通三年〉】
右梁《智藏法师碑》,梁湘东王萧绎撰铭,新安太守萧几作叙,尚书殿中郎萧挹书,世号“三萧碑”。法师者姓顾氏,几、挹皆称弟子,衰世之弊,遂至于斯。余于《集古录》而不忍遽弃者,以其字画粗可佳,舍其所短,取其所长,斯可矣。嘉八年五月晦日书。
【陈浮屠智永书千字文一】
右《千字文》,今流俗多传此本为浮屠智永书。考其字画,时时有笔法不类者杂于其间,疑其石有亡缺,后人妄补足之。虽识者览之,可以自择,然终汩其真,遂去其二百六十五字。其文既无所取,而世复多有,所佳者字尔,故辄去其伪者,不以文不足为嫌也。蔡君谟,今世知书者,犹云未能尽去也。嘉八年十月十八日书。
【陈浮屠智永书千字文二】
《梁书》言武帝得王羲之所书《千字》,命周兴嗣以韵次之。今官法帖有汉章帝所书百余字,其言有“海咸河淡”之类,盖前世学书者多为此语,不独始于羲之也。
【魏九级塔像铭〈天保三年〉】
右魏《九级塔像铭》,不见书撰人名氏,盖北齐时人所作也。其年号见于文者三:曰真君九年者,后魏太武号也;又曰武定四年者,东魏孝静号也;又曰天保三年者,北齐文宣号也。按高洋以后周大统十六年受东魏禅,是岁庚午改元天保,三年壬申,此碑云“岁在滩”是矣。碑文浅陋,盖鄙俚之人所为,惟其字画多异,往往奇怪,故录之以备广览。治平元年三月二十三日书。
【大代修华岳庙碑〈兴光二年〉】
右《大代修华岳庙碑》。按《魏书》,文成帝兴光二年三月己亥改元为太安,故《魏书》兴光无二年,而此碑云“二年三月甲午立”者,盖立碑后六日始改元也。其曰“阐皇风于五叶”者,自道武、明元、太武至于文成,才四世尔。太武之弑南安王余,立不逾年亦被弑,不得成君。而景穆太子文成父也,追尊为帝,立庙称宗,故以为世也。魏自道武天兴元年议定国号,群臣欲称代,而道武不许,乃仍称魏。自是之后,无改国称代之事。今魏碑数数有之,碑石当时所刻,不应妄,但史失其事尔。由是言之,史家阙缪可胜道哉!然予于史家非长,故书之以待博学君子也。嘉八年岁在癸卯,七月三十日书。
【怀州孔子庙记〈后魏太和中〉】
右《宣尼庙记》,文辞事实皆不足采,其书亦非佳。独其字画多异,故特录之,以备博览。
【后魏孝文北巡碑〈太和二十一年〉】
右魏《孝文北巡碑》,云“太和二十一年,修省方之典,北临旧京”,又云“涉西河,出平阳,斜顺唐逵,指游咸栎,路迩龙门,遂纡雕轩”。按《后魏》本纪,是岁正月乙巳北巡,二月次太原,至平城。四月幸龙门,以太牢祭夏禹,遂幸长安,泛渭浮河,乃东归。与此碑所书皆合也。碑无题首,故依本纪为《北巡碑》也。治平元年三月二十二日书。
【后魏定鼎碑〈景明三年〉】
右魏《定鼎碑》,景明三年建,在今怀州,流俗谓之定鼎碑也。景明,魏宣武年号也。碑云“定鼎迁中之十年”。按魏孝文以太和十七年迁都洛阳,至此景明三年,盖十年矣。
【后魏石门铭〈永平二年〉】
右魏《石门铭》,云“此门盖汉永平中所穿,自晋氏南迁,斯路废矣。皇魏正始元年,汉中献地,褒斜遂开。假节龙骧将军、梁秦二州刺史羊祠开创旧路,诏遣左校令贾三德共成其事。起四年十月,讫永平二年正月毕功”。其余文字尚完,而其大略如此。石门在汉中,所谓“汉永平中所穿”者,乃明帝时司隶校尉杨厥所开也。厥自有碑,述其事甚详。正始、永平,皆后魏宣武年号也。治平元年五月十日书。
【后魏神龟造碑像记〈神龟三年〉】
右《神龟造碑像记》,魏神龟三年立。余所集录自隋以前碑志,皆未尝辄弃者,以其时有所取于其间也。然患其文辞鄙浅,又多言浮屠,然独其字画往往工妙。惟后魏、北齐差劣,而又字法多异,不知其何从而得之,遂与诸家相戾。亦意其夷狄昧于学问,而所传讹缪尔,然录之以资广览也。此碑字画时时遒劲,尤可佳也。神龟,孝明年号。按《魏书》,神龟三年七月辛卯改元正光,而此碑是月十五日立,不知辛卯是其月何日也?当俟治历者推之。嘉八年七月十一日书。
【鲁孔子庙碑〈兴和三年〉】
右《鲁孔子庙碑》。后魏、北齐时书多若此,笔画不甚佳,然亦不俗,而往往相类。疑其一时所尚,当自有法。又其点画多异,故录之以备广览。
【东魏任城王造浮图记〈武定四年〉】
右《任城王造浮图记》,不著其名,云“武定四年建”。武定,东魏孝静年号也。按《后魏书》,景穆皇帝子云,云子澄,相袭为任城王,其后国绝不封。其去孝静时差远,不知武定四年王任城者为谁也。治平元年八月八日书。
【东魏造石像记〈武定七年〉】
右东魏《造石像记》,其碑云“大魏武定七年岁次己巳”。武定,孝静年号也。今世所行历谱,惟龚颍《运历图》与今亳州宋退相《纪年通谱》为最详。而以颍所书推之,武定七年岁当己巳,与此碑合。武定止于八年,是岁庚午东魏灭,其事与《东魏》、《北齐书》亦合。而《通谱》以七年为戊辰,八年为己巳,又有九年为庚午而东魏灭。按孝静以后魏永熙三年立,在位十七年,至大统十六年灭。是岁庚午,则知宋公所记甲子不缪。惟武定不当有九年,而七年不得为戊辰,此其失尔。盖孝静始即位,改元天平,尽四年,而五年正月改为元象。今《通谱》天平止于三年,以四年为元象,盖自元象以后递差一年,故以武定七年为戊辰也。苟不见斯碑,则《运历图》与《通谱》二家得失,其何以决?然后知余之《集录》不为无益也。治平元年闰五月九日书。
【北齐常山义七级碑一〈天保九年〉】
右不著书撰人名氏,文为声偶,颇奇怪,而字画亦佳,往往有古法。碑云“常山太守、六州大都督、仪同三司綦连公,以天保九年造浮图”。天保,齐文宣年号也。《北齐书》有綦连猛,而不为常山太守、都督、仪同等官,不知此所谓綦连公者何人也。嘉八年九月二十日书。
【北齐常山义七级碑二】
右《常山义七级碑》,不著书撰人名氏,文辞声偶而甚怪,书字颇有古法。其碑首题云《慕容仪同麴常山石氏诸邑义七级之碑》。其文云“常山太守、六州大都督、仪同三司綦连公,以天保九年为国敬造七级浮图一区。至天统中,复持节都督瓜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瓜州刺史、常山太守、六州大都督、频阳县开国子、乐平县开国男慕容乐,及散骑常侍郎、骠骑大将军、前给事黄门侍郎、缮州大中正、食新市县干、新除常山太守麴显贵,与功曹石子和等增成之。”盖北齐时碑也。綦连公不见其名。北齐有綦连猛,不为常山太守,不知此何人?而慕容乐官兼刺史、太守,并封两县,不可详也。“食县干”入官衔,盖当时之制,亦不可详也。“义”者,众成之名,犹若今谓义井之类也。
【永乐十六角题名】
右《永乐十六角题名》,不著年月,列名人甚多,皆无显者,莫可考究,不知为何时碑。其字画颇怪而不精,似是东魏、北齐人所书。十六角者,庸俗所造佛塔。其后又书云“造十六角镇国大浮图”,则知为塔矣。其谓之十六角,只见此碑,而后魏时又有“常山义七级碑”,盖当时俚俗语类皆如此。治平元年八月八日书。
【北齐石浮图记〈河清二年〉】
右齐《造石浮图记》,云“河清二年,岁在癸未”。河清,北齐高湛年号也。碑文鄙俚而镌刻讹缪,时时字有完者,笔画清婉可喜,故录之。又其前列题名甚多,而名特奇怪,如冯戬郎、冯贵买之类,皆莫晓其义。若名野义伽耶者,盖出于浮图尔。自胡夷乱华以来,中国人名如此者多矣。最后有冯黑太者,予谓太亦音挞,意隋末有刘黑闼、吴黑闼,皆以此为名者,太、闼转写不同尔。然隋去北齐不远,不知黑闼为何等语也。
【后周大像碑〈大象三年〉】
右周《大像碑》,宇文氏之事迹无足采者,惟其字画不俗,亦有取焉,玩物以忘忧者。惟怪奇变态,真伪相杂,使览者自择,则可以忘倦焉。故余于《集古》所录者博矣。嘉八年六月二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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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三八·集古录跋尾卷五
【隋太平寺碑〈开皇九年〉】
右《太平寺碑》,不著书撰人名氏。南北文章至于陈、隋,其弊极矣。以唐太宗之致治,几乎三王之盛,独于文章不能少变其体,岂其积习之势,其来也远,非久而众胜之,则不可以骤革也?是以群贤奋力,垦辟芟除,至于元和,然后芜秽荡平,嘉禾秀草争出,而葩华荑实烂然在目矣。此碑在隋尤为文字浅陋者,疑其俚巷庸人所为,然视其字画又非常俗所能,盖当时流弊,以为文章止此为佳矣。文辞既尔无取,而浮图固吾侪所贬,所以录于此者,第不忍弃其书尔。治平元年三月十六日书。
【隋老子庙碑〈开皇二年〉】
右《老子庙碑》,隋薛道衡撰。道衡文体卑弱,然名重当时。余所取者特其字画近古,故录之。唐人字皆不俗,亦可佳也。
【隋尔朱敞碑〈开皇五年〉】
右《尔朱敞碑》。敞者,荣从弟彦伯之子也。按《敞传》云字乾罗,而此碑字天罗;传云为金州总管,而碑又为徐州总管。碑文虽残阙,然班班尚可读。其述徐州事颇多,事为史家不取可也,不书其官,盖阙缪也。其字不同,亦当以碑为是。余于《集录》,正前史之阙缪者多矣。治平元年二月十六日书。
【隋龙藏寺碑一〈开皇六年〉】
右齐开府长兼行参军九门张公礼撰,不著书人名氏,字画遒劲,有欧、虞之体。隋开皇六年建,在今镇州。碑云“太师、上柱国、大威公之世子,左威卫将军、上开府仪同三司、使持节恒州诸军事、恒州刺史、鄂国公、金城王孝仙奉敕劝奖州人一万,共造此寺”。其述孝仙云“世业重于金、张,器识逾于许、郭”。然北齐、周、隋诸史不见其父子名氏,不详何人也。
【隋龙藏寺碑二〈开皇六年〉】
右隋《龙藏寺碑》,齐张公礼撰。龙藏寺已废,此碑今在常山府署之门,书字颇佳,第不见其人姓名尔。碑以隋开皇六年立,后题张公礼,犹称齐。按周武帝建德六年虏齐幼主高常,齐遂灭,后四年,隋建开皇之号,至六年齐灭,盖十年矣。公礼尚称齐官,何也?嘉八年九月二十九日书。
【隋李康清德颂〈开皇十一年〉】
右《李康清德颂》,不著书撰人名氏,文为声偶,而字画奇古可爱。康,陇西狄道人也。其碑首题云《大隋冠军将军、太中帅、都督、恒州九门县令陇西李君清德之颂》。予在河北时,遣人于废九门县城中得此碑,字多讹阙。其后题“十一年岁在辛亥,大将军在酉,二月癸丑朔十二日甲子建”,“年”上有二字讹阙不可识。按《隋书》,开皇十一年,岁在辛亥。其二字乃“开皇”也。“大将军在酉”之说,出于阴阳家,前史不载,而此碑见之。
【隋梁洋德政碑〈开皇十一年〉】
右隋《梁洋德政碑》,在今蔡州新息,隋开皇十一年,行参军事裴玉与州人为息州刺史梁洋建宝塔表德政碑。按《隋书》,后周于新息置息州,至大业中,州废也。
【隋韩擒虎碑〈开皇十五年〉】
右《韩擒虎碑》,不著书撰人名氏,而以隋高祖为今上,乃隋人所撰碑文。屡言虎字,独于名下去之,若避唐讳,此不可知也。今以碑文考《隋书》列传,其家世、官勋大略多同,惟其在齐为河长防主、大都督、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白超防主,转洪超防主,传皆无之。又迁和州刺史,而传为利州。皆史官之阙误,当以碑为是。而传载阎罗王事甚怪,而碑无之,使其实有,碑不宜不书,以此见史家之妄也。治平元年六月十日书。
【隋陈茂碑〈开皇十八年〉】
右《陈茂碑》,不著书撰人名氏,而字画精劲可喜。《隋书》列传载茂事尤多阙缪。传云高祖为隋国公,引为僚佐,及受禅,拜给事黄门侍郎,在官十余年,转益州总管司马,迁太府卿,后数年卒。而碑历叙为高祖寮佐时官。传虽不书可也。其自为黄门侍郎后,又为行军元帅长孙览司马,又为蜀王府长史、太仆卿、判黄门侍郎、上开府仪同三司、梁州刺史等官,史氏皆不书,盖其阙也。又据碑,茂为蜀王长史,而传为益州总管司马,碑为太仆卿,而传云太府,皆史家之缪也。碑云茂字延茂,史亦阙。治平甲辰秋社日书。
【隋蒙州普光寺碑〈仁寿元年〉】
右《蒙州普光寺碑》。蒙州者,汉南阳郡之育阳县也。应劭曰:育水出弘农卢氏,南入于沔,故后人于“育”加水为“氵育阳”。西魏置蒙州,隋仁寿中改为氵育州,又为氵育阳郡。唐为县,属金州。碑,仁寿元年建,犹曰蒙州,既而遂改氵育州矣。碑无书撰人名氏,而笔画遒美,玩之忘倦。盖开皇、仁寿以来碑碣,字书多妙,而往往不著名氏。惟丁道护所书,常自著之,然碑石在者尤少,余每与蔡君谟惜之。自大业已后,率更与虞世南书始盛,既接于唐,遂大显矣。治平元年正月七日书。
【隋丁道护启法寺碑〈仁寿二年〉】
右《启法寺碑》,丁道护书。蔡君谟,博学君子也,于书尤称精鉴,余所藏书未有不更其品目者,其谓道护所书如此。隋之晚年,书学尤盛,吾家率更与虞世南皆当时人也,后显于唐,遂为绝笔。余所集录开皇、仁寿、大业时碑颇多,其笔画率皆精劲,而往往不著名氏,每执卷惘然,为之叹息。惟道护能自著之,然碑刻在者尤少,余家《集录》千卷,止有此尔。有太学官杨褒者,喜收书画,独得其所书《兴国寺碑》,是梁正明中人所藏,君谟所谓杨家本者是也。欲求其本而不知碑所在。然不难得,则不足为佳物,古人亦云“百不为多,一不为少”者,正谓此也。治平元年立春后一日太庙斋宫书。
【隋泛爱寺碑〈大业五年〉】
“李伯药”字仅存,其下摩灭,而“书”字犹可辨。疑此碑伯药自书,字画老劲可喜。秋暑郁然,览之可以忘倦。治平丙午孟飨摄事斋宫书,南谯醉翁六一居士。
【隋钳耳君清德颂〈大业六年〉】
右不著书撰人名氏,其碑首题云《大隋恒山郡九门县令钳耳君清德之颂》。大业六年建。字画有非欧虞之学不能至也。碑云“君名文彻,华阴朝邑人也。本周王子晋之后,避地西戎,世为君长,因以地为姓。曾祖静,仕魏为冯翊太守。祖朗,成、集二州刺史。父康,周荆、安、宁、邓四州总管别驾,安陆、龙门二郡守”,而前史皆不载。碑在今废九门县中,余为河北转运使时求得之。
【隋庐山西林道场碑〈大业十三年〉】
右《庐山西林道场碑》,渤海公撰,公为隋太常博士时作,不著书人名氏,而字法老劲,疑公之书也。西林道场者,伪赵将竺氏舍俗出家,名昙现,始居于此。晋太和二年,光禄卿陶范始为现弟子慧永造寺,而号西林。按《两京记》,隋尝更名佛寺为道场,此碑大业十三年建也。颜鲁公寓题碑阴百余字,尤奇伟,今附于碑后。
【唐德州长寿寺舍利碑〈武德六年〉】
右《德州长寿寺舍利碑》,不著书撰人名氏,碑武德中建,而所述乃隋事也。其事迹文辞皆无取,独录其书尔。余屡叹文章至陈、隋,不胜其弊,而怪唐家能臻致治之盛,而不能遽革文弊,以谓积习成俗,难于骤变。及读斯碑有云“浮云共岭松张盖,明月与岩桂分丛”,乃知王勃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当时士无贤愚,以为警绝,岂非其余习乎?治平元年三月十六日书。
【唐孔子庙堂碑〈武德九年〉】
右《孔子庙堂碑》,虞世南撰并书。余为童儿时,尝得此碑以学书,当时刻画完好。后二十余年复得斯本,则残缺如此。因感夫物之终敝,虽金石之坚不能以自久,于是始欲集录前世之遗文而藏之。殆今盖十有八年,而得千卷,可谓富哉!嘉八年九月二十九日书。
【千文后虞世南书】
右虞世南所书,言不成文,乃信笔偶然尔。其字画精妙,平生所书碑刻多矣,皆莫及也。岂矜持与不用意,便有优劣邪。熙宁辛亥续附。
【唐吕州普济寺碑〈贞观二年许敬宗撰〉】
右《吕州普济寺碑》。吕州者霍邑也,唐高祖义兵起太原,始破宋老生于此。义宁元年,乃以霍邑、赵城、汾西、灵石四县置霍山郡,武德元年更曰吕州,太宗十七年遂废也。
【唐豳州昭仁寺碑〈贞观二年〉】
右《昭仁寺碑》,在豳州唐太宗与薛举战处也。唐自起义,与群雄战处,后皆建佛寺,云为阵亡士荐福。汤、武之败桀、纣,杀人固亦多矣,而商、周享国各数百年,其荷天之者,以其心存大公,为民除害也。唐之建寺,外虽托为战亡之士,其实自赎杀人之咎尔。其拨乱开基,有足壮者,及区区于此,不亦陋哉!碑文朱子奢撰,而不著书人名氏,字画甚工,此余所录也。治平甲辰秋分后一日书。
【唐颜师古等慈寺碑〈贞观二年〉】
右《等慈寺碑》,颜师古撰。其寺在郑州汜水,唐太宗破王世充、窦建德,乃于其战处建寺,云为阵亡士荐福。唐初用兵破贼处多,大抵皆造寺。自古创业之君,其英雄智略,有非常人可及者矣。至其卓然信道而知义,则非积学诚明之士不能到也。太宗英雄智识,不世之主,而牵惑习俗之弊,犹崇信浮图,岂以其言浩博无穷,而好尽物理为可喜邪?盖自古文奸言以惑听者,虽聪明之主或不能免也。惟其可喜,乃能惑人。故余于本纪讥其牵于多爱者,谓此也。治平元年清明后一日书。
【隋郎茂碑〈贞观五年〉】
右隋《郎茂碑》,李百药撰。其弟颖亦有碑,在今镇府北大墓林中。余为都转运使时得之。《隋书》列传言“茂卒于京师”,此碑云“从幸江都而卒”,史氏之缪,当以碑为正。
【唐郎颖碑〈贞观五年〉】
右唐《郎颖碑》,李百药撰,宋才书,字画甚伟。颖父名基,字世业,而李百药书颖世次,但云父世业,又书颖兄茂碑亦然。考其碑文,有“皇基缔构”之言,则“基”字当时公私无所讳避,而于书世次,字而不名,不详其义也。是以君子贵乎博学。嘉八年九月二十四日书。
【唐郎颖碑阴题名】
右郎颖碑阴题名:柱国府僚佐三十二人,常山公府国官一百七人,合一百三十九人,为一卷。柱国府长史、司马、掾属各一人,咨议、记室、司仓、司功、司户、司兵、司铠、司法、司田、司士参军事各一人,又有参军事五人,行参军十人,典长签三人,常山国官、国令、大农各一人,常侍、侍郎、国尉各二人,典卫六人,舍人四人,城局、庙长、学官各一人,食官、厩牧各四人,典府长一人,典府丞二人,亲事七十五人。颖以贞观四年卒,此盖唐制也。
【唐孝子张常洧旌表碣〈贞观五年〉】
右唐《孝子张常洧旌表碣》,文字摩灭,仅可见其仿佛。盖孝悌之为名,人之所甚慕,而旌表非为一世劝也。故特录之者,惜其将遂不见于后世也。其文辞笔画,亦自可佳,然不专取乎此也。
【唐九成宫醴泉铭〈贞观六年〉】
右《九成宫醴泉铭》,唐秘书监魏征撰,欧阳率更书。九成宫即隋仁寿宫也。太宗避暑于宫中而乏水,以杖琢地,得水而甘,因名醴泉焉。
【唐欧阳率更临帖】
右率更临帖。吾家率更兰台世有清德,其笔法精妙,乃其余事。岂止士人模楷,虽海外夷狄,皆知为贵。而后裔所宜勉旃,庶几不殒其美也。
【唐皇甫忠碑〈贞观十四年〉】
右《皇甫忠碑》,著作佐郎李俨撰。忠为泰州龙门令,岁满,县民前左勋卫裴公隐等一千三百人申省请留。八座报云:“公等请来迟晚,县令今已替讫。好人堪用,县国共须,岂一县士庶独怀忄希惜,所请不允。”忠以唐太宗时为令,当时台省文字如此可爱。泰州者,义宁元年以河中之汾阴、龙门置,治汾阴,武德二年徙治龙门,太宗十七年州废。今碑后列县人姓名,有录事、乡长、乡老、里正、县博士、助教、佐史等。今之县吏,惟录事、里正其名在尔。治平元年五月二日书。
【唐岑文本三龛记〈贞观十五年〉】
右《三龛记》,唐兼中书侍郎岑文本撰,起居郎褚遂良书,字画尤奇伟。在河南龙门山,山夹伊水,东西可爱,俗谓其东曰香山,其西曰龙门。龙门山壁间凿石为佛像,大小数百,多后魏及唐时所造。惟此三龛像最大,乃魏王泰为长孙皇后造也。
【唐孟法师碑〈贞观十六年〉】
右《孟法师碑》,唐岑文本撰,褚遂良书。法师名静素,江夏安陆人也。少而好道,誓志不嫁,隋文帝居之京师至德宫,至唐太宗十二年卒,年九十七。
【唐孔颖达碑〈贞观二十二年〉】
右《孔颖达碑》,于志宁撰。其文摩灭,然尚可读。今以其可见者质于《唐书》列传,传所阙者,不载颖达卒时年寿,其与魏郑公奉敕共修《隋书》亦不著。又其字不同,传云字仲达,碑云字冲远。碑字多残缺,惟其名字特完,可以正传之缪不疑。以冲远为仲达,以此知文字转易失其真者,何可胜数?幸而因余《集录》所得,以正其讹舛者,亦不为少也。乃知余家所藏,非徒玩好而已,其益岂不博哉!治平元年端午日书。
【陈张慧湛墓志铭〈贞观二十三年〉】
右陈《张慧湛墓志铭》,不著书撰人名氏。陈、隋之间,字书之法极于精妙,而文章颓坏,至于鄙俚,岂其时俗敝薄,士遗其本而逐其末乎?予家《集录》所见颇多,自开皇、仁寿而后,至唐高宗已前,碑碣所刻,往往不减欧、虞。而多不著名氏,如钳耳君清德颂》;或有名而其人不显,如丁道护之类,不可胜数也。慧湛,陈人,至唐太宗时始改葬尔。其铭刻字画遒劲有法,玩之忘倦,惜乎不知为何人书也。治平元年四月晦日书。
【唐薛稷书〈贞观永徽之间〉】
薛稷书刻石者,余家《集录》颇多,与墨迹互有不同。唐世颜、柳诸家刻石者,字休时时不类,谓由模刻人有工拙。昨日见杨褒家所藏薛稷书,君谟以为不类,信矣。凡世人于事不可一概,有知而好者,有好而不知者,有不好而不知者,有不好而能知者。褒于书画好而不知者也。画之为物,尤难识其精粗真伪,非一言可达。得者各以其意,披图所赏,未必是秉笔之意也。昔梅圣俞作诗,独以吾为知音,吾亦自谓举世之人知梅诗者莫吾若也。吾尝问渠最得意处,渠诵数句,皆非吾赏者。以此知披图所赏,未必得秉笔之人本意也。
【唐益州学馆庙堂记〈永徽元年颜有意书〉】
高朕之名,于义不安。颇疑有意得于古碑之讹缺尔,存之以博学者。
【唐卫国公李靖碑〈显庆三年〉】
右《李靖碑》,许敬宗撰。唐初承陈、隋文章衰敝之时,作者务以浮巧为工,故多失其事实,不若史传为详。惟其官封颇备。史云为抚慰使,而碑云安抚使,其义无异,而后世命官多袭古号,盖靖时未尝有抚慰使也。由是言之,不可不正。又靖为刑部尚书时,以本官行太子左卫率,其封卫国公也,授濮州刺史。盖太宗以功臣为世袭刺史,后虽不行,皆史宜书。其余略之可也。故聊志之。治平元年三月二十二日书。
【唐辨法师碑〈显庆三年〉】
右《辨法师碑》,李俨撰,薛纯陀书。纯陀,唐太宗时人,其书有笔法,其遒劲精悍,不减吾家兰台。意其当时必为知名士,而今世人无知者,然其所书亦不传于后世。余家《集录》可谓博矣,所得纯陀书只此而已。知其所书,必不止此而已也,盖其不幸湮沉泯灭,非余偶录得之,则遂不见于世矣。乃知士有负绝学高世之名,而不幸不传于后者,可胜数哉!可胜叹哉!治平元年闰五月晦日书。
【唐吴广碑〈总章二年〉】
右《吴广碑》,不著书撰人名氏,而字画精劲可喜。广字黑闼,唐初与程知节、秦叔宝等俱从太宗征伐,后与杀建成有功。至高宗时,为洪州都督以卒。然《唐书》不见其名氏,惟《会要》列陪葬昭陵人,有洪州刺史吴黑闼,亦不知其名广也。其名字事迹,幸见于后世者,以有斯碑也。碑字稍摩灭,世亦罕见,独余《集录》得之,遂以传者,以其笔画之工也。故余尝为蔡君谟言,书虽学者之余事,而有助于金石之传者,以此也。治平元年八月八日书。
【唐龙兴宫碧落碑〈咸享元年〉】
右《碧落碑》,在绛州龙兴宫,宫有碧落尊像,篆文刻其背,故世传为《碧落碑》。据李之以为陈惟玉书,李汉以为黄公讠巽书,莫知孰是?《洛中纪异》云“碑文成而未刻,有二道士来,请刻之。闭户三日,不闻人声。人怪而破户,有二白鸽飞去,而篆刻宛然”。此说尤怪,世多不信也。碑文言“有唐五十三祀,龙集敦”,乃高宗总章三年,岁在庚午也。又云“哀子李训、谊、讠巽、谌为妣妃造石像”。按《唐书》,韩王元嘉有子训、谊、讠巽,而无谌,又有幼子讷。元嘉以则天垂拱四年见杀,在总章三年。后十八年,有子讷不足怪,而不应无谌。盖史官之阙也。嘉八年十月初四日书。
【唐徐王元礼碑〈咸享三年〉】
右《徐王元礼碑》,崔行功撰,赵仙客书。元礼,唐高祖子也。以碑考传,年寿、官阀悉同。而碑云“使持节徐、谯、泗三州诸军事,徐州刺史”,又云“赠太尉,使持节大都督,冀、相、贝、沧、德、隶、魏、博等八州诸军事,冀州刺史”。传云为“徐州都督”,又云“赠冀州大都督”。传既简略,又都无法,而碑之所书亦失也。盖刺史非兼州之官,都督非一州之号。碑云持节徐、谯、泗三州诸军事,而传独为徐一州刺史,此其失也。当如前史持节秦、凉州诸军事,秦、凉二州刺史,乃为得尔。其书赠官,则如碑之书是矣。盖为一州刺史而兼督八州军事尔。都者,有所兼总之名也。此特小故,而余区区辩之者,前史失之久矣。又国朝自削方镇之权,而节度使、都督无复兼州,而旧名不除,是节度、都督自施于己,此不可不正其失也。治平甲辰中元日书。
【唐智乘寺碑〈咸享四年〉】
右《智乘寺禅院碑》者,唐郑惠王所作也。惠王名元懿,高祖第十三子也。有子十人,列于碑后,而第五子乐陵公阙其名。按《唐书·宗室世系表》,乐陵公名球,不知何为独阙也。今《唐书》年表以嗣王敬为敬,乐平公为乐安公,新平公遂为遂,三者皆史家之失,当以碑为正。世系、谱牒岁久传失,尤难考正,而碑碣皆当时所刻,理不得差。故《集古》所录于前人世次,是正颇多也。治平元年清明前一日书。
【唐九门县西浮图碑〈上元三年〉】
右《九门县西浮图碑》,唐应诏四科举董行思文,清河傅德节书。题云《九门县合乡城人等为国建浮图之碑》。浮图在智矩寺中,寺今亦废。碑上元三年建,按唐有两上元,此碑云“岁在丙子”乃高宗上元三年也。肃宗上元三年,岁在壬寅尔。
【唐陶云德政碑〈永淳三年〉】
右唐申州录事张义感撰。云字大举,河南伊阙人也,高宗时为恒州刺史。碑永淳三年立。予为河北转运使,至真定府,见碑仆在府门外,半埋地中,命工掘出,立于庑下。字为行书,笔迹遒丽,而不著书者姓名,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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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三九·集古录跋尾卷六
【唐八都坛实录〈垂拱三年〉】
右《八都坛实录》,撰人名元质,不见其姓,又不著书人名氏。其字画亦可爱。碑首题云《大唐八都坛神君之实录》。其文云“都望八山之始坛也,此地名山,封龙之类有八,因坛立庙,遂为号焉”。封龙山在今镇州,其余七山不见其名。又云“汉光和中有碑而今亡”。此碑垂拱三年立。
【唐魏载墓志铭〈垂拱三年〉】
右《魏载墓志铭》,其序云“祖征,谥曰文正。父叔玉,光禄卿。载以弘文生对策高甲,授太常寺奉礼郎,以疾谢职,寻调怀州司兵参军。属惟扬诡道,不戢斯焚,谴及宗姻,旋加此累。以垂拱三年终于岭外,春秋三十有二”。所谓“惟扬诡道”者,乃徐敬业起兵于扬州,诛武后不克也。时敬业以前尉魏思温为军师。所谓“谴及宗姻”者,疑敬业败,载坐思温窜死岭南耳。今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郑公诸房都无思温及载,而叔玉但著一子膺,为秘书丞。岂载以官卑贬死无后,而殁不见邪?载死不幸,而家谱不录,史官不书,非事载斯志,而志录于余,其遂泯灭于无闻乎。治平元年四月二十三日书。
【唐乙速孤神庆碑〈载初元年〉】
右《乙速孤神庆碑》弘文馆学士苗神客撰。神庆,唐初仕三卫,高宗时为太子右虞候副率,以卒。乙速孤氏在唐无显人,惟以其姓见于当时者,神庆一人而已。《元和姓纂》但云“代人,随魏南徙”而已,其叙神庆世次又多阙缪。而此碑所载颇详,云“其先王氏,太原人。五代祖显,为后魏骠骑大将军,赐姓乙速孤氏,遂为京兆醴泉人。曾祖贵,隋河州刺史、和仁郡公。祖安,隋益州都督。父晟,唐骠骑将军”。乙速孤氏世无可称,而其姓出夷狄,莫究其详。惟见于此碑者,可以补《姓纂》之略,以备考求,故特录之。治平甲辰社日书。
【唐尹氏阙文〈万岁通天二年〉】
右尹氏阙文,在襄州,题云“唐孝子尹仁恕阙,万岁通天二年旌表”。万岁通天,则天之年号也,可谓昏乱之世矣。然尹氏犹见旌表,孔子以谓忠信可行于蛮貊,信矣,孝悌见尊于昏乱也。
【唐尹孝子旌表文】
唐之致治之意深矣。呜呼!不得而见矣,此碑尤可惜也。
【唐渭南令李君碑〈圣历元年〉】
右《鸿州渭南县令李君清德碑》,马吉甫撰。按《唐书》,则天天授二年,析雍州之渭南、庆山置鸿门县,遂以庆山、鸿门、渭南、高陵、栎阳置鸿州,大足二年废。治平二年正月十四日书。
【唐流杯亭侍宴诗〈久视元年〉】
右《流杯亭侍宴诗》者,唐武后久视元年幸临汝温汤,留宴群臣应制诗也。李峤序,殷仲容书。开元十年汝水坏亭,碑遂沉废。至正元中,刺史陆长源以为峤之文、仲容之书,绝代之宝也,乃复立碑造亭,又自为记,刻其碑阴。武氏乱唐,毒流天下,其遗迹宜为唐人所弃。而长源,当时号称贤者,乃独区区于此,何哉?然余今又录之,盖亦以仲容之书可惜,是以君子患乎多爱。
【唐司刑寺大脚迹敕〈长安二年〉】
右司刑寺大脚迹并碑铭二,阎朝隐撰。附诗曰“匪手携之,言示之事”,盖谕昏愚者不可以理晓,而决疑惑者难用空言,虽示之已验之事,犹惧其不信也。此自古圣贤以为难。《语》曰“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者,圣人非弃之也,以其语之难也。佛为中国大患,非止中人以下,聪明之智一有惑焉,有不能解者矣。方武氏之时,毒被天下,而刑狱惨烈,不可胜言,而彼佛者遂见光迹于其间,果何为哉?自古君臣事佛,未有如武氏之时盛也,视朝隐等碑铭可见矣。然祸及生民,毒流王室,亦未有若斯之甚也。碑铭文辞不足录,录之者所以有警也。俾览者知无佛之世,诗书雅颂之声,斯民蒙福者如彼;有佛之盛,其金石文章与其人之被祸者如此,可以少思焉。嘉八年重阳后一日书。
【唐韩覃幽林思〈武后时〉】
右《幽林思》,庐山林薮人韩覃撰。余为西京留守推官时,因游嵩山得此诗,爱其辞翰皆不俗。后十余年,始集古金石之文,发箧得之,不胜其喜。余在洛阳,凡再登嵩岳。其始往也,与梅圣俞、杨子聪俱。其再往也,与谢希深、尹师鲁、王几道、杨子聪俱。当发箧见此诗以入集时,谢希深、杨子聪已死。其后师鲁、几道、圣俞相继皆死。盖游嵩在天圣十年,是岁改元明道,余时年二十六,距今嘉八年盖三十一年矣。游嵩六人,独余在尔,感物追往,不胜怆然。六月旬休日书。
【唐崔敬嗣碑〈景龙二年〉】
右《唐崔敬嗣碑》,胡皓撰,郭谦光书。崔氏为唐名族,而敬嗣不显,皓为昭文馆学士,然亦无闻。其事实文辞,皆不足多采,而余录之者,以谦光书也。其字画笔法不减韩、蔡、李、史四家,而名独不著,此余屡以为叹也。治平元年七月三十日。
【唐武尽礼宁照寺钟铭〈景龙三年〉】
右武尽礼笔法精劲,当时宜自名家,而唐人未有称之见于文字者。岂其工书如尽礼者,往往皆是,特今人罕及尔?余每得唐人书,未尝不叹今人之废学也。
【唐韦维善政论〈先天元年〉】
右《韦维善政论》,著作郎杨齐哲撰。维,先天中为坊州刺史,齐哲所撰,其实德政碑也,特异其名尔。余尝患文士不能有所发明以警未悟,而好为新奇以自异,欲以怪而取名,如元结之徒是也。至于樊宗师,遂不胜其弊矣。如齐哲之文,初无高致,第易碑铭为论赞尔。
【唐有道先生叶公碑〈开元五年〉】
右《有道先生叶公碑》,李邕撰并书。余《集古》所录李邕书颇多,最后得此碑于蔡君谟。君谟善论书,为余言邕之所书,此为最佳也。
【唐郭知运碑铭〈开元十年〉】
右《郭知运碑铭》苏撰。其书知运子四人,皆有次第,曰英杰、英奇、英协、英彦。而张说亦为知运撰碑,其书知运子与正同。《唐书·知运传》书其子二人,而无英奇、英协、英彦,但云二子英杰、英而已。英奇等三子在唐不显,史家阙略,尚或有之。英尝为西川节度,其事甚著,史官不应失其世家。而二公作铭,在郭知运卒后不远,亦不应阙其子孙。莫可究其孰失也,姑志之,以俟知者。嘉八年十月十八日书。
【唐御史台精舍记〈开元十一年〉】
右《御史台精舍记》,崔撰,梁升卿书。读其文,则于佛可谓笃信者矣。《唐书》列传云“桓彦范等当国,畏武三思,使阴伺其奸。而三思恩宠日盛,反以彦范等计告之,遂劝三思速杀彦范等,以绝人望,因荐其外兄周利正以害彦范”等。又云“贬襄州刺史,以谯王事当死,赖刘幽求、张说救护得免。后为宰相,陷幽求岭表,讽周利正杀之不果,又与太平公主逐张说”。其余倾邪险恶,不可胜纪。世言佛之徒能以祸福怖小人,使不为恶,又为虚语矣。以斯记之言,验所为可知也,故录之于此。其碑首题名,多知名士,小字颇佳,可爱也。治平元年三月九日书。
【唐西岳大洞张尊师碑〈开元十四年〉】
右《西岳大洞张尊师碑》,王延龄撰,李慈书。尊师名敬忠,其事迹余无所取,所录者以慈书尔。慈之书体兼虞、褚,而遒丽可喜,然不知为何人。以其书当时未必不见称于世,盖唐人善书者多,遂不得独擅,既又无他可称,遂至泯然于后世。以余集录之博,慈所书碑只得此尔,尤为可惜也。治平元年七月二十日书。
【唐令长新戒〈开元中〉】
右《令长新戒》。唐开元之治盛矣,玄宗尝自择县令一百六十三人,赐以丁宁之戒。其后天下为县者,皆以《新戒》刻石,今犹有存者。余之所得者六,世人皆忽不以为贵也。玄宗自除内难,遂致太平,世徒以为英豪之主,然不知其兴治之勤,用心如此,可谓为政知本末矣。然鲜克有终,明智所不免,惜哉!《新戒》凡六:其一河内,其二虞城,其三不知所得之处,其四汜水,其五穰,其六舞阳。嘉八年六月十日书。
【唐兴唐寺石经藏赞〈开元中〉】
右《兴唐寺石经藏赞》,皆其作者自书,而八分者数家,惟蔡有邻著其姓氏。有邻名重当时,杜甫尝称之于诗。其为苑咸所书小字,与三代器铭何异,可谓名实相称也。余家《集录》有邻书颇多,皆不若此赞,故尤宝之。余初不识书,因《集古》著录,所阅既多,遂稍识之,然则人其可不勉强于学也!治平元年三月三十日书。
【唐李邕端州石室记〈开元十五年〉】
右《端州石室记》,唐李邕撰,不著书人名氏。考其笔迹,似张庭书,疑庭所书也。
【唐独孤府君碑】
右《独孤府君碑》,李邕撰,萧诚书。诚书世多有,而此尤佳。碑在岘山亭下,余自夷陵徙乾德令,尝登岘山,读此碑。碑为四面,而一面字完,今人家所传只有一面,而余所得有二面,故其一面颇有讹缺也。府君讳册,字伯谋,河南人也。其文不完,故不见其终始。
【唐蔡有邻卢舍那珉像碑〈开元十六年〉】
右《卢舍那珉像碑》,蔡有邻书,在定州。唐世名能八分者四家,韩择木、史惟则世传颇多,而李潮及有邻特为难得。庆历中,今昭文韩公在定州为余得此本。余所集录自非众君子共成之,不能若此之多也。
【唐景阳井铭〈开元二十一年〉】
右景阳楼下《井铭》,不著撰人名氏,述隋灭陈,叔宝与张丽华等投井事,其后有铭以为戒。又有唐江宁县丞王震《井记》,云井在兴严寺。其《石槛铭》有序称“余”者,晋王广也。其文字皆摩灭,仅可识者其十一二。叔宝事,前史书之甚详,不必见于此。然录之以见炀帝躬自灭陈,目见叔宝事,又尝自铭以为戒如此,及身为淫乱,则又过之,岂所谓下愚之不移者哉?今其铭文隐隐尚可读处,有云“前车已倾,负乘将没”者,又可叹也。嘉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书。
【唐华岳题名〈开元二十三年〉】
右《华岳题名》。自唐开元二十三年,讫后唐清泰二年,实二百一年,题名者五百一人,再题者又三十一人。往往当时知名士也。或兄弟同游,或子侄并侍,或寮属将佐之咸在,或山人处士之相携。或奉使奔命,有行役之劳;或穷高望远,极登临之适。其富贵贫贱、欢乐忧悲,非惟人事百端,而亦世变多故。开元二十三年丙午,是岁天子耕籍田,肆大赦,群臣方颂太平,请封禅,盖有唐极盛之时也。清泰二年乙未,废帝篡立之明年也。是岁石敬塘以太原反,召契丹入自雁门,废帝自焚于洛阳,而晋高祖入立,盖五代极乱之时也。始终二百年间,或治或乱,或盛或衰。而往者、来者、先者、后者,虽穷达寿夭,参差不齐,而斯五百人者,卒归于共尽也。其姓名岁月,风霜剥裂,亦或在或亡,其存者独五千仞之山石尔。故特录其题刻,每抚卷慨然,保异临长川而叹逝者也。治平元年清明后一日书。
【唐石台道德经〈开元二十三年〉】
右老子《道德经》,唐玄宗注。开元二十三年,道门威仪司马秀等请于两京及天下应修官斋等州,皆立石台刊勒。其经文御书,其注皆诸王所书。此本在怀州。
【唐陕州卢奂厅事赞〈开元二十四年〉】
右《卢奂厅事赞》,唐玄宗撰并书。奂为陕州刺史,玄宗行幸过陕州,书其厅壁而刻之。
【唐颂】
当皇、至和之间,余在广陵,有敕使黄元吉者,以唐明皇自书《颂》本示余,把玩久之。后二十年,获此石本于国子博士杨褒。又三年,来守青州,始知刻石在故相沂公宅。熙宁三年五月二十八日书。
【唐玄宗谒玄元庙诗】
右《谒玄元庙诗》,唐玄宗撰并书。余尝见世有玄宗所书《颂》,与此字法正同。碑在北邙山上,洛阳人谓之老君庙也。
【唐裴光庭碑〈开元二十四年〉】
右《裴光庭碑》,张九龄撰,玄宗御书。按《唐书》列传云“光庭素与萧嵩不平,及卒,博士孙琬希嵩意,以其用循资格,非奖劝之谊。谥曰克平。帝闻,特赐谥忠宪”。今碑及题额皆为忠献。传云撰《摇山往则》,而碑云“往记”。光庭以开元二十一年薨,二十四年建此碑,玄宗自书,不应误,皆当以碑为是。治平元年三月二十日书。
【唐群臣请立道德经台奏答〈开元二十五年〉】
右群臣请立《道德经》台奏答并书注,诸王列名附。
唐玄宗诸子三十人,其一是为肃宗,其七不及得封而早夭。《唐书》列传所载二十二人,以注经列名于此者十八人。按明皇既书《道德经》,道士尹奏请怀州依京样摹勒石台,乃开元二十五年也。皇太子瑛以二十五年废,二十六年始立忠王为皇太子,二十七年始更名绍,则当书注时不得有皇太子绍也。信王呈、义王、丰王珙、陈王、凉王、汴王敬,皆以二十一年封,当书注时皆年尚幼,未能书。而今经、注,字皆一体,疑非诸王所书,而后人追寓其名尔。《旧唐书》以信王呈为湟,济王环为瑰,寿王昌为瑁。瑁名见于《武惠妃碑》为瑁,与此同,当为瑁也。此碑列名既可疑,则环、皇二名未知孰是也。嘉八年癸卯九月十日书。
【唐万回神迹记碑〈开元二十五年〉】
右《万回神迹记碑》,徐彦伯撰。其事固已怪矣。玄宗英伟之主,彦伯当时名臣也,而君臣相与尊宠称述之如此,欲使愚庸之人不信不惑,其可得乎?世传道士骂老子云:“佛以神怪祸福恐动世人,俾皆信向。而尔徒高谈清净,遂使我曹寂寞。”此虽鄙语,有足采也。治平元年三月八日书。
【唐张嘉正碑〈开元二十六年〉】
右《张嘉正碑》,李邕撰,蔡有邻立书。李绛《论事集》言,吐突承璀欲于安国寺为宪宗立纪圣德碑,乃先立碑建楼,请学士撰文,绛疏论以为不可。宪宗遽命以牛百头拽碑倒,盖未撰文而先立碑建楼。此碑有邻又云“立书”,亦应先立石矣。今人立碑须镌刻成文,然后建立。盖今昔所为不同,各从其便尔。治平元年七月二十日书。
【唐李邕嵩岳寺碑〈开元二十七年〉】
右《嵩岳寺碑》,唐淄州刺史李邕撰,胡英书。英之书世所重也。其文云“寺,后魏孝明帝之离宫,初名闲居寺,仁寿二年改为嵩岳寺也”。
【唐裴大智碑〈开元二十九年〉】
右《裴大智碑》,李邕撰,萧诚书。诚以书知名当时,今碑刻传于世者颇少,余《集录》所得才数本尔。以余之博采而得者止此,故知其不多也。然字画笔法多不同,疑摹刻之有工拙。惟此碑及《独孤册碑》字体同而最佳,册碑在襄阳而不完,可惜也。二碑皆李邕撰而诚书。治平元年清明后一日书。
【唐安公美政颂〈开元二十九年〉】
右《安公美政颂》,房妻高氏书。安公者名庭坚,其事迹非奇,而文辞亦匪佳作,惟其笔画遒丽,不类妇人所书。余所集录亦已博矣,而妇人之笔著于金石者,高氏一人而已。然余常与蔡君谟论书,以谓书之盛莫盛于唐,书之废莫废于于今。余之所录如于ν、高骈,下至陈游瑰等书皆有,盖武夫悍将暨楷书手辈字皆可爱。今文儒之盛,其书屈指可数者无三四人,非皆不能,盖忽不为尔。唐人书见于今而名不知于当时者,如张师丘、缪师愈之类,盖不可胜数也。非余录之,则将遂泯然于后世矣。余于《集古》不为无益也夫。治平元年正月十三日书。
【唐石壁寺铁弥勒像颂〈开元二十九年〉】
右太原府交城县《石壁寺铁弥勒像颂》者,林谔撰,参军房妻高氏书。余所集录古文,自周、秦以下讫于显德,凡为千卷,唐居其十七八。其名臣显达下至山林幽隐之士所书,莫不皆有,而妇人之书,惟此高氏一人尔。然其所书刻石存于今者,惟此颂与《安公美政颂》尔。二碑笔画字体,远不相类,殆非一人之书。疑摹刻不同,亦不应相远如此,又疑好事者寓名以为奇也,识者当为辨之。治平元年端午日书。
【唐郎官石记】
右唐右司员外郎陈九言撰,张旭书。旭以草书知名,此字真楷,可爱。记云“自开元二十九年已后,郎官姓名列于次”,而此本止其序尔。
【唐开元圣像碑〈天宝元年〉】
右《开元圣像碑》,陈知温书。唐开元之治盛矣,至于天宝而溢焉。方其盛时,人主意气之骄,超然遂欲追真仙于云表,其梦寐恍忽,云有见焉者。虽是非真伪难明于杳蔼,亦其注心于物,精神会通,志苟至焉,无不获也。《唐书》著玄宗事,至于神仙道家,颇不详悉。而此碑所载梦真容事最备,故特录之,以见其君臣吁俞,相与言语者止于如此。俾览者得以迹其盛衰治乱云。〔嘉八年岁在癸卯初伏日书。〕
【唐大照禅师碑〈天宝元年〉】
右《大照禅师碑》,唐吏部员外郎卢亻巽撰,伊阙县尉、集贤院待制兼校理史惟则书。碑天宝元年立。唐世分书名家者四人而已:韩择木、李潮、蔡有邻及惟则也。
【唐植柏颂〈天宝元年〉】
唐世八分,四家而已。韩择木、史惟则之书见于世者颇多,蔡有邻甚难得,而李潮仅有,亦皆后人莫及也。不惟笔法难工,亦近时学者罕复专精如前辈也。
【唐郑预注多心经〈天宝元年〉】
右郑预注《多心经》,不著书人名氏,疑预自书。盖开元、天宝之间,书体类此者数家,如《捣练石》、《韩公井记》、《洛祠志》,皆一体,而皆不见名氏。此经字体不减三记,而注尤精劲,盖他处未尝有,故录之而不忍弃。矧释氏之书,因字而见录者多矣,余每著其所以录之意,览者可以察也。治平元年夏至日,大热,玩此以忘暑,因书。
【唐薛仁贵碑〈天宝二年〉】
右《薛仁贵碑》,苗神客撰,云“公讳礼,字仁贵,河东汾阴人也”。《唐书》列传云仁贵绛州龙门人,又不云名礼。余家集录薛氏碑尤多,据仁贵子楚玉碑亦云父仁贵尔。仁贵为唐名将,当时甚显著,往往见于他书,未尝有云薛礼者。仁贵本田家子,奋身行阵,其仅知姓名尔。其曰“名礼,字仁贵”者,疑后世文士或其子孙为增之也。列传又载仁贵降九姓事,云军中为之歌曰“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仁贵卒于永淳中,碑以天宝中建,不载汉关之歌,不应遗略,疑时未有此歌,亦为后人所增尔。治平元年端午日书。
【唐舞阳侯祠堂碑〈天宝二年〉】
右《舞阳侯祠堂碑》,唐王利器撰,史惟则八分,徐浩篆额。天宝二年,县令张紫阳修樊哙庙。文及书篆皆可爱也。
【唐崔潭龟诗〈天宝五年〉】
右《崔潭龟诗》,蔡有邻书。唐世以八分名家者四人:韩择木、蔡有邻、李潮、史惟则也。韩、史二家传于世者多矣,李潮仅有存者。有邻之书亦颇难得,而小字尤佳,若《石经藏赞》、《崔潭龟诗》,与三代彝鼎铭何异?
【唐华阳颂〈天宝九年〉】
右《华阳颂》,唐玄宗诏附。玄宗尊号曰“圣文神武皇帝”,可谓盛矣。而其自称曰“上清弟子”者,何其陋哉!方其肆情奢淫,以极富贵之乐,盖穷天下之力,不足以赡其欲。使神仙道家之事为不无,亦非其所可冀,矧其实无可得哉。甚矣,佛老之为世惑也!佛之徒曰无生者,是畏死之论也;老之徒曰不死者,是贪生之说也。彼其所以贪畏之意笃,则弃万事、绝人理而为之,然而终于无所得者,何哉?死生天地之常理,畏者不可以苟免,贪者不可以苟得也。惟积习之久者,成其邪妄之心。佛之徒有临死而不惧者,妄意乎无生之可乐,而以其所乐胜其所可畏也。老之徒有死者,则相与讳之曰彼超去矣,彼解化矣,厚自诬而托之不可诘。或曰彼术未至,故死尔。前者苟以遂其非,后者从而惑之以为诚然也。佛、老二者同出于贪,而所习则异,然由必弃万事、绝人理而为之,其贪于彼者厚,则舍于此者果。若玄宗者,方溺于此,而又慕于彼,不胜其劳,是真可笑也。治平元年正月四日书。
【唐美原夫子庙碑〈天宝八年〉】
右《美原夫子庙碑》,县令王字山甫撰并书。碑不知在何县。,天宝时人,字画奇怪,初无笔法,而老逸不羁,时有可爱,故不忍弃之,盖书流之狂士也。文字之学传自三代以来,其体随时变易,转相祖习,遂以名家,亦乌有法邪。至魏晋以后,渐分真、草,而羲、献父子为一时所尚,后世言书者,非此二人皆不为法。其艺诚为精绝,然谓必为法,则初何所据?所谓天下孰知夫正法哉?书固自放于怪逸矣,聊存之以备博览。治平元年八月十一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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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四○·集古录跋尾卷七
【唐开元金斋颂〈天宝九年,卫包书撰〉】
右《开元金斋颂》,虽不著书人姓氏,而字为古文,实为包书也。唐世华山碑刻为古文者,皆包所书。包以古文见称,当时甚盛,盖古文世俗罕通,徒见其字画多奇,而不知其笔法非工也。余以集录,所见三代以来古字尤多,遂识之尔。
【唐龙兴七祖堂颂〈天宝十年〉】
右《龙兴寺七祖堂颂》,陈章甫撰,胡霈然书。霈然笔法虽未至,而媚熟可喜。今上党佛寺画壁,有霈然所书,多为流俗取去,匣而藏之,以为奇玩。余数数于人家见之,其墨迹尤工,非石刻比也。
【唐明禅师碑〈天宝十年,郑炅之撰,徐浩书〉】
秋暑困甚,览之醒然。治平丙午孟飨,致斋东阁书。
【唐放生池碑〈天宝十年〉】
右《放生池碑》,不著书撰人名氏。放生池,唐世处处有之。王者仁泽及于草木昆虫,使一物必遂其生,而不为私惠也。惟天地生万物,所以资于人,然代天而治物者常为之节,使其足用而取之不过,故物得遂其生而不夭。三代之政如斯而已。《易大传》曰:“庖牺氏之王也,能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言其始教民取物资生,而为万世之利,此所以为圣人也。浮图氏之说,乃谓杀物者有罪,而放生者得福。苟如其言,则庖牺氏遂为地下之罪人矣。治平元年八月十日书。
【唐徐浩玄隐塔铭〈天宝十一年〉】
右《玄隐塔铭》,徐浩撰并书。呜呼!物有幸有不幸者,视其所托与其所遭如何尔。《诗》、《书》遭秦,不免煨烬。而浮图、老子以托于字画之善,遂见珍藏。余于《集录》屡志此言,盖虑后世以余为惑于邪说者也。比见当世知名士,方少壮时力排异说,及老病畏死,则归心释老,反恨得之晚者,往往如此也。可胜叹哉!
【唐颜真卿书东方朔画赞〈天宝十三年〉】
右《东方朔画赞》,晋夏侯湛撰,唐颜真卿书。《赞》在《文选》中,今较《选》本,二字不同,而义无异也。《选》本曰“弃俗登仙”,而此云“弃世”,《选》本曰“神交造化”,而此云“神友”。
【唐画赞碑阴〈天宝十三年〉】
右《画赞》碑阴,唐颜真卿撰并书。湛赞,开元八年德州刺史韩思复刻于庙,天宝十三年真卿始别书之。
【唐李阳冰城隍神记〈乾元二年〉】
右《城隍神记》,唐李阳冰撰并书。阳冰为缙云令,遭旱祷雨,约以七日不雨,将焚其祠。既而雨,遂徙庙于西山。阳冰所记云“城隍神,祀典无之,吴越有尔”。然今非止吴越,天下皆有,而县则少也。
【唐李阳冰忘归台铭〈乾元二年〉】
右《忘归台铭》,唐李阳冰撰并书。铭及《孔子庙》、《城隍神记》三碑并在缙云,其篆刻比阳冰平生所篆最细瘦。世言此三石皆活,岁久渐生,刻处几合,故细尔。然时有数字笔画特伟劲者,乃真迹也。
【卫秀书梁思楚碑〈上元元年〉】
秀,笔工之善摹者也。其自谓集书,信矣,无足多取也。书,譬君子皆学乎圣人,而其所施为未必同也。
【唐缙云孔子庙记〈上元二年〉】
右《缙云孔子庙记》,李阳冰撰并书。孔子庙像之制,前史不载。开元八年,国子司业郭奏云“先圣孔宣父以先师颜子配,其像为立侍配享,宜坐。弟子十哲虽得列像,而不在配享之位。按《祠令》,何休、范宁等二十二贤犹蒙从祀,十哲请列享在何休等上”。于是诏十哲皆为坐像。据阳冰记云“换夫子之容貌,增侍立者九人”,盖独颜回配坐,而闵损等九人为立像矣。阳冰修庙在肃宗上元二年,其不用开元之诏,何也?〔嘉八年十二月十三日。〕
【唐吕表〈上元二年〉】
右《吕表》,元结撰,顾戒奢八分书。景三年,余谪夷陵,过荆南谒吕公祠堂,见此碑立庑下。碑无趺石,埋地中,势若将踣。惜其文翰,遂得斯本,而入于地处字多缺灭。今世传《元子文编》亦有此文,以碑考之,集本首尾不完,中间时时小异,当以石本为是。然石本亦自多亡缺,可不惜哉!
【唐徐方回西墉记〈宝应□年〉】
右《西墉记》,唐徐方回撰。方回云“宝应中,为南阳令,得崔子玉所作《平子铭》,末二十一字陷于厅之西墉”。按今西鄂石本末句见在,方回所得乃南阳半石之末也。今又亡矣,惜哉!
【唐裴虬怡亭铭〈永泰元年〉】
右,怡亭在武昌江水中小岛上,武昌人谓其地为吴王散花滩。亭,裴造,李阳冰名而篆之,裴虬铭,李莒八分书,刻于岛石。常为江水所没,故世亦罕传。,不知何人。虬,代宗时道州刺史。韩愈为其子复墓志云“虬为谏议大夫,有宠代宗朝,屡谏诤。数命以官,多辞不拜”。然唐史不见其事。李莒,华弟也。治平二年正月十日孟春荐飨摄事,致斋中书东阁书。
【唐颜鲁公题名〈永泰二年〉】
右《靖居寺题名》,唐颜真卿题。按《唐书》纪传,真卿当代宗时为检校刑部尚书,为宰相元载所恶,坐论祭器不修为诽谤,贬硖州员外别驾,抚州、湖州刺史。载诛,复为刑部尚书。而此题名云“永泰二年,真卿以罪佐吉州”,与史不同。据真卿《湖州放生池碑阴》所序云“贬硖州旬余,再贬吉州”,盖真卿未尝至硖,遂贬吉,而史氏但据初贬书于纪传耳。真卿大历三年始移抚州,当游靖居时犹在吉也。
【唐元结洼尊铭〈永泰二年〉】
右《洼尊铭》,元结撰,瞿令问书。次山喜名之士也,其所有为,惟恐不异于人,所以自传于后世者,亦惟恐不奇而无以动人之耳目也。视其辞翰,可以知矣。古之君子诚耻于无闻,然不如是之汲汲也。
【唐元结阳华岩铭〈永泰二年〉】
右《阳华岩铭》,元结撰,瞿令问书。元结好奇之士也,其所居山水必自名之,惟恐不奇。而其文章用意亦然,而气力不足,故少遗韵。君子之欲著于不朽者,有诸其内而见于外者,必得于自然。颜子萧然卧于陋巷,人莫见其所为,而名高万世,所谓得之自然也。结之汲汲于后世之名,亦已劳矣。嘉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书。
【唐元结吾台铭〈大历二年〉】
右斯人之作,非好古者不知为可爱也。然来者安知无同好也邪?
【唐禹庙碑〈大历三年,段季展书〉】
崔巨文传于今者绝少,皆不及此碑。季展他所书,亦不伟于此。治平二年上元日书。
【唐崇徽公主手痕诗〈大历四年〉】
右《崇徽公主手痕诗》,李山甫撰。崇徽公主者,仆固怀恩女也。怀恩在肃宗时,先以二女嫁回纥:其一嫁毗伽可汗少子,后号登里可汗者是也;其一不知所嫁何人。《唐书·怀恩传》及《回纥传》,皆不载。惟怀恩所上书自陈六罪,有云“二女远嫁,为国和亲”。以此知其又尝嫁一女尔。此所谓崇徽公主者,怀恩幼女也。怀恩既反,引羌浑奴剌为边患,永泰中,病死于灵武。其从子名臣,以千骑降唐。大历四年,始以怀恩幼女为公主,又嫁回纥,即此也。治平元年三月八日书。
【唐李忄登碑〈大历四年〉】
右《李忄登碑》,李纾撰。《新唐书》列传云“忄登十余子,江、涵、氵风、瀛等同被害,惟源、彭免”。据李纾载,忄登子见于碑者实十二人,曰右补阙彭、汝州刺史深、华阴丞氵风、左骁卫兵曹瀛、硖石丞沆、洪州别驾、洛阳尉渭、司农主簿汶。又云“公之薨也,彭从玄宗南狩,次公而殁。深授任他郡。其在洛阳者长子江、第三子涵,与华阴、骁卫又两少子合六人,皆从公歼于虏刃。硖石而下与众孙之在者,仅以孩提免。如纾所记,子尽于是矣,未尝有源也。纾但言众孙孩,亦不云有未名子也。然则,源者史家何从而得之?据史言,源为司农主簿,以碑考之,源当为汶也。又据碑,方殁于贼也,彭、深、沆、、渭、汶六子获免,而史惟云源、彭,此当以碑为正。纾当代宗时为忄登作碑,自云与忄登有通家之好,幼奉升堂之庆,宜知忄登事不缪也。
【唐颜真卿麻姑坛记〈大历六年〉】
右《麻姑坛记》,颜真卿撰并书。颜公忠义之节,皎如日月,其为人尊严刚劲,像其笔画,而不免惑于神仙之说。释老之为斯民患也深矣。
【唐颜真卿小字麻姑坛记】
右小字《麻姑坛记》,颜真卿撰并书。或疑非鲁公书,鲁公喜书大字。余家所藏颜氏碑最多,未尝有小字者,惟《干禄字书》注最为小字,而其体法与此记不同。盖《干禄》之注持重舒和而不局蹙,此记遒峻紧结,尤为精悍。此所以或者疑之也。余初亦颇以为惑,及把玩久之,笔画巨细皆有法,愈看愈佳,然后知非鲁公不能书也。故聊志之,以释疑者。治平元年二月六日书。
【唐中兴颂〈大历六年〉】
右《大唐中兴颂》,元结撰,颜真卿书。书字尤奇伟,而文辞古雅,世多模以黄绢,为图障。碑在永州,摩崖石而刻之,模打既多,石亦残缺。今世人所传字画完好者,多是传模补足,非其真者。此本得自故西京留台御史李建中家,盖四十年前崖石真本也,尤为难得尔。
【唐李阳冰庶子泉铭〈大历六年〉】
右《庶子泉铭》,李阳冰撰并书。庆历五年,余自河北都转运使贬滁阳,屡至阳冰刻石处,未尝不裴回其下。庶子泉昔为流溪,今为山僧填为平地,起屋于其上。问其泉,则指一大井示余,曰“此庶子泉也”。可不惜哉!
【唐李阳冰阮客旧居诗】
右李阳冰《阮客旧居诗》,云:“阮客身何在,仙云洞口横。人间不到处,今日此中行。”阮客者,不见其名氏,盖缙云之隐者也。彼以遁俗为高,而终以无名于后世,可谓获其志矣。然圣人有所不取也。阳冰欲称其人而不显其名字,何哉?岂阮客见称于当时,而阳冰不虑于后世邪?夫士固有显闻于一时,而泯没于万世者矣,顾其道何如也。阳冰篆字世传多矣,此摩灭而仅存,尤可惜也。治平元年四月二十有六日书。
【唐玄静先生碑〈大历七年〉】
右《玄静先生碑》,柳识撰,张从申书,李阳冰篆额。唐世工书之士多,故以书知名者难,自非有以过人者不能也。然而张从申以书得名于当时者,何也?从申每所书碑,李阳冰多为之篆额,时人必称为二绝,其为世所重如此。余以集录古文,阅书既多,故虽不能书,而稍识字法。从申所书,弃者多矣,而时录其一二者,以名取之也。夫非众人之所称,任独见以自信,君子于是慎之,故特录之,以待知者。
【唐窦叔蒙海涛志〈大历中〉】
右《海涛志》,窦叔蒙撰。其书六篇:一曰《海涛志》,二曰《涛历》,三曰《涛日时》,四曰《涛期》,五曰《朔望体象》,六曰《春秋仲月涨涛解》。余向在扬州得此志,甚爱之,张于座右之壁,冀于朝夕见也。已而夜为风雨所坏,其后求之凡十五年,而复得斯本。以示京师好事者,皆云未尝见也。治平元年七月二十日书。
【唐盐宗神祠记〈大历中〉】
右《盐宗神祠记》,钱义方撰。近时有尚书郎张席,自言家寓解州,为余言安邑、解县两池盐事,云夏月盐南风来,池面紫色,须臾凝结如雪,土人谓之漫生盐。而两池岁役畦夫数百种盐,公私耗敝,而州县吏缘以为奸利,弃漫生盐不取,诬其苦不可食。席博学,能言汉、唐事尤详,为余复言前世盐皆自生,开元中,姜师度为河中尹,而盐池涸,始置盐屯,故唐格自开元后遂有畦夫营种之课。席因上书论盐漫生之利,官遂罢畦夫,而公私皆以为然。而议者或害其事,乃云漫生盐味苦不可食,或云暂结复销,不可畜,听者方惑其事。余因读义方所记,乃云若阴阳调和,鬼神驱造,不劳人而擅其利,与夫凿泉煮海,不相为谋。由是知唐世盐非营种,为决可信。义方大历时为榷盐使,余家集录古文,不独为传记正讹缪,亦可为朝廷决疑议也。治平元年八月十一日书。
【唐裴公纪德碣铭〈大历八年〉】
右《裴公纪德碣铭》,唐越州刺史王密撰,国子监丞、集贤院学士李阳冰篆。裴公儆为明州刺史,密代之,为作此文。其文云“皇唐御神器一百四十二年,天下大康。海隅小寇,结乱瓯越。因言明州当出兵之冲,民物残敝,儆抚绥有惠爱,而人思之尔”。按唐自戊寅武德元年受命,至己亥乾元二年,乃一百四十二年。是时肃宗新起灵武,上皇自蜀初还,史思明僭号于河北。是岁,洛阳、汝、郑等州皆陷于贼,不得云“天下大康”而“海隅小寇”也。考于史传,又不见其事。惟台州贼袁晁攻陷浙东州郡,乃宝应元年,当云一百四十五年。又据密代儆为明州刺史,至大历十四年移湖州,则儆、密相继为刺史,宜在代宗时。然密当时人,推次唐年,不应有失。余友王回深父曰“唐自武德至大历八年,实一百五十六年,中间除则天称周十四年,则正得一百四十二年。是时天下粗定,文人著辞以为大康,理亦可通。是岁广州哥舒晃作乱,‘海隅小寇’岂谓此欤”。余以谓晃之乱,唐命江西路嗣恭讨平之,不当自明州出兵。深父曰“然兵家出奇,明州海道,去广不远,亦或然也”。故并著之。
【唐龙兴寺四绝碑首〈大历八年〉】
右《四绝碑首》者,李阳冰篆法慎律师碑额也。在扬州龙兴寺,唐李华文,张从申书,李阳冰篆额。律师者,淮南愚俗素信重之,谓此碑为《四绝碑》。律师非余所知,华文与从申书余亦不甚好,故独录此篆尔。嘉八年夏至日书。
【唐干禄字样〈大历九年〉】
右《干禄字样》,别有摹本,文注完全,可备检用。此本刻石残缺处多,直以鲁公所书真本而录之尔。鲁公书刻石者多,而绝少小字。惟此注最小,而笔力精劲可法,尤宜爱惜。而世俗多传摹本,此以残缺不传,独余家藏之。治平丙午九月二十九日书。
【唐干禄字样摹本〈大历九年〉】
右《干禄字样》摹本,颜真卿书,杨汉公摹。真卿所书乃大历九年刻石,至开成中遽已讹缺。汉公以谓一二工人用为衣食之业,故摹多而速损者,非也。盖公笔法为世楷模,而字书辨正伪缪,尤为学者所资,故当时盛传于世,所以摹多尔,岂止工人为衣食业邪?今世人所传,乃汉公摹本,而大历真本,以不完遂不复传。若颜公真迹今世在者,得其零落之余藏之,足以为宝,岂问其完不完也?故余并录二本并藏之,亦欲俾览者知摹本之多失真也。
【唐滑州新驿记〈大历九年〉】
右《新驿记》,李阳冰篆。碑在今滑州驿中,其阴有铭曰:“斯去千载,冰生唐时。冰今又去,后来者谁?后千年有人,吾不知之;后千年无人,当尽于斯。呜呼郡人,为吾宝之。”不知作者为谁?然贾耽尝为李腾序《说文字源》,盛称阳冰此记。耽为滑州刺史,因见斯记而称之耳。阳冰所书,世固多有可爱者,不独斯记也。嘉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书。
【唐欧阳隹碑〈大历十年〉】
右《欧阳隹碑》,颜真卿撰并书。余自皇、至和以来,颇求欧阳氏之遗文,以续家谱之阙。既得颜鲁公《欧阳隹碑》,又得郑真义《欧阳谌墓志》,以与家所传旧谱及《陈书》、《元和姓纂》诸书参较,又问于吕学士夏卿。夏卿世称博学,精于史传,因为余考正讹舛,而家谱遂为定本。然独隹碑所失者四:颜公书穆公封山阳郡公。吕学士云陈无山阳郡,山阳今楚州是也,当梁、陈时,自为南兖州,而以连州为阳山郡。然则《陈书》及旧谱皆云穆公封阳山公为是,而颜公所失者一也。旧谱皆云坚石子质南奔长沙,颜公云自景达始南迁,其所失者二也。欧阳生自前汉以来诸史皆云字和伯,而颜公独云字伯和,二字义虽不异,然当从众。又颜氏独异,初无所据,盖其缪尔。其所失者三也。《元和姓纂》及《谌铭》皆云胤,约之子,而颜公独以为纥子,其所失者四也。隹之世次不应舛乱如此,盖谌之卒葬在咸亨、上元之间,去率更未远,真义所志,宜得其实。隹卒大历中,唐之士族遭天宝之乱,失其谱系者多,颜公之失,当时所传如此,不足怪也。治平元年夏至日书。铭阙其末数句,不补。
【唐杜济神道碑〈大历十二年〉】
右《杜济神道碑》,颜真卿撰并书。艺之至者,如庖丁之刀,轮扁之斫,无不中也。颜鲁公之书,刻于石者多矣,而有精有粗,虽他人皆莫可及。然在其一家,自有优劣,余意传摹镌刻之有工拙也。而此碑字画遒劲,岂传刻不失其真者皆若是欤。碑已残缺,铨次不能成文,第录其字法尔。嘉八年中元假日书。
【唐杜济墓志铭〈大历十二年〉】
右《杜济墓志铭》,但云颜真卿撰,而不云书,然其笔法非鲁公不能为也。盖世颇以为非颜氏书,更俟识者辨之。
【唐颜真卿射堂记〈大历十二年〉】
右《射堂记》,颜真卿书。鲁公在湖州所书,刻于石者,余家《集录》多得之,惟《放生池碑》字画完好。如《干禄字书》之类,今已残阙,每为之叹惜。若《射堂记》者,最后得之。今仆射相公笔法精妙,为余称颜氏书《射堂记》最佳,遂以此本遗余。以余家素所藏诸书较之,惟《张敬因碑》与斯记为尤精劲,惜其皆残阙也。治平元年七月二十二日中书东阁书。
【唐王师乾神道碑〈大历十三年〉】
右《王师乾神道碑》,张从申书。余初不甚以为佳,但怪唐人多称之,第录此碑,以俟识者。前岁在亳社,因与秦郎中论书,学书于李西台建中,而西台之名重于当世。余因问,西台学何人书?云学张从申也。问识从申书否?云未尝见也。因以此碑示之,大惊曰:“西台未能至也!”以此知世以鉴书为难者,诚然也。从申所书碑,今绝不行于世,惟予《集录》有之者,《吴季子碑阴记》、《崔圆颂德碑》并此才三尔。熙宁三年十月二十七日书。
【唐僧怀素法帖〈大历十二年〉】
右怀素,唐僧,字藏真,特以草书擅名当时,而尤见珍于今世。予尝谓法帖者,乃魏、晋时人施于家人、朋友,其逸笔余兴,初非用意,而自然可喜。后人乃弃百事,而以学书为事业,至终老而穷年,疲敝精神,而不以为苦者,是真可笑也。怀素之徒是已。治平元年八月八日书。
【唐张敬因碑一〈大历十四年〉】
右《张敬因碑》,颜真卿撰并书。碑在许州临颍县民田中。庆历初,有知此碑者稍稍往模之,民家患其践田稼,遂击碎之。余在滁阳,闻而遣人往求之,得其残阙者为七段矣。其文不可次第,独其名氏存焉,曰“君讳敬因,南阳人也。乃祖乃父曰澄、曰运”。其字画尤奇,甚可惜也。
【唐张敬因碑二】
右鲁公之碑,世所奇重,此尤可珍赏也。庐陵欧阳修书。
【唐颜勤礼神道碑〈大历十四年〉】
右《颜勤礼神道碑》,颜真卿撰并书序。颜、温二家之盛,云思鲁、大雅,在隋俱仕东宫;愍楚、彦博,同直内史省;游秦、彦将,皆典秘阁。按《唐书》云温大雅字彦弘,弟彦博字大临,弟大有字彦将。兄弟义当一体,而名大者字彦,名彦者字大,不应如此。盖唐世诸贤名字可疑者多,封德彝云名伦,房玄龄云名乔,高士廉云名俭,颜师古云名籀,而皆云以字行。伦、乔、俭、籀,在唐无所讳,不知何避而行字。余于中书见颜氏裔孙有献其家世所藏告身三卷,以求官者,其一思鲁除仪同制,其一勤礼除詹事府主簿制,其一师古加正议大夫制。思鲁制云“内史令臣宣”者,萧也。“侍郎臣封德彝、奉舍人臣彦将行”。不应内史令书名,而侍郎、舍人书字,又必不称臣而书字,则德彝、彦将皆当为名。师古制有“尚书左仆射、梁国公玄龄,右仆射、申国公士廉”。又有“吏部尚书君集”者,侯君集也。“侍郎纂”者,杨纂也。四人并列于后,不应二人书名,二人书字也。则玄龄、士廉,亦皆当为名矣。又师古与令狐德同制,不应德书名,而师古书字,则师古亦当为名也。然余家《集录》有《申文献公茔兆记》,是高宗时许敬宗撰,云“公讳俭,字士廉”。敬宗与士廉同时人,而为其家作记,必不缪误,则士廉又当为字也。然告身书字,在理岂安?今《新唐书》虽云房玄龄字乔,颜师古字籀,以《高俭茔兆记》为名,则乔、籀果为字乎?又按《元和姓纂》,封氏人,隋通州刺史绣生四子:曰德润、德舆、德如、德彝,又云德彝更名伦,亦不知果是否。唐去今未远,事载文字者未甚讹舛残缺,尚可考求,而纷乱如此。故余尝谓君子之学有所不知,虽圣人犹阙其疑以待来者,盖慎之至也。治平元年二月二十八日书。
【唐重摹吴季子墓铭〈大历十四年〉】
右《吴季子墓铭》,自前世相传,以为孔子所书。据张从绅记云“旧石堙灭,开元中,玄宗命殷仲容模搭其书以传”。然则开元之前自有真本。至大历中,萧定又刊于石,则转相传摹,失其真远矣,按孔子平生未尝至吴,以《史记》世家考之,其历聘诸侯,南不逾楚。推其岁月踪迹,未尝过吴,不得亲铭季子之墓。又其字特大,非古简牍所容。第以其名传之久,不可遽废,故录之,以俟博识君子。嘉八年五月晦日书。
【唐雁门王田氏神道碑〈代宗时〉】
右《唐魏博节度使雁门郡王田承嗣碑》,营田副使裴抗撰,子绪碑,节度判官邱绛撰。按《唐书》列传,承嗣十一子:维、朝、华、绎、纶、绾、绪、绘、纯、绅、缙,而绪次当第七。此二碑皆以绪为第六子,而无绾。自绪而下,有绘、纯、纷、缙,与史不同。二碑当时故吏所作,必不误,盖史之缪也。其文与字皆不嘉,故余特录其世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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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四一·集古录跋尾卷八
【唐颜氏家庙碑〈建中元年〉】
右《颜氏家庙碑》,颜真卿撰并书。真卿父名进贞,仕至薛王友。真卿,其第七子也。述其祖祢群从官爵甚详。
【唐颜鲁公书残碑一】
右颜氏残碑,以《家庙碑》考之,是颜允南碑也。《家庙碑》云“允南历殿中、膳部、司封郎中,司业,金乡男”。此碑云“肃宗入中京,迁司封,寻封金乡县男”,又云“迁国子司业”。此碑云“二子颍、,好为五言诗,授校书郎,早卒”。《家庙碑》亦云“好五言,校书”。而此碑又云“与弟允臧,同时台省”,则为允南可知不疑。惟书颍事,《家庙碑》云“侍郎蒋冽赏其判”,此碑云“为崔器所赏”,小不同尔。治平元年寒食日书。
【唐颜鲁公书残碑二】
余谓颜公书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严尊重,人初见而畏之,然愈久而愈可爱也。其见宝于世者不必多,然虽多而不厌也,故虽其残缺不忍弃之。
【唐湖州石记】
右《湖州石记》,文字残缺,其存者仅可识读,考其所记,不可详也。惟其笔画奇伟,非颜鲁公不能书也。公忠义之节,明若日月,而坚若金石,自可以光后世,传无穷,不待其书然后不朽。然公所至必有遗迹,故今处处有之。唐人笔迹见于今者,惟公为最多。视其巨书深刻,或托于山崖,其用意未尝不为无穷计也,盖亦有趣好所乐尔。其在湖州所书为世所传者,惟《干禄字》、《放生池碑》尚多见于人家,而《干禄字书》乃杨汉公摹本,其真本以讹缺遂不复传,独余《集录》有之。惟好古之士,知前人用意之深,则其堙沉摩灭之余,尤为可惜者也。治平元年正月二十日书。
【唐颜鲁公帖】
右《蔡明远帖》,《寒食帖》附,皆颜鲁公画。鲁公后帖流俗多传,谓之《寒食帖》。其印文曰“忠孝之家”者,钱文僖公自号也;“希圣”,钱公字也。又曰“化鹤之系”者,丁崖相印也。“润州观察使”者,钱惟济也。
【唐颜鲁公二十二字帖】
斯人忠义出于天性,故其字画刚劲独立,不袭前迹,挺然奇伟,有似其为人。
【唐颜鲁公法帖〈虞世南帖附〉】
右颜真卿书二帖,并虞世南一帖,合为一卷。颜帖为刑部尚书时乞米于李大夫,云“拙于生事,举家食粥来已数月,今又罄乏,实用忧煎”,盖其贫如此。此本墨迹在予亡友王子野家。子野出于相家,而清苦甚于寒士,尝摹帖刻石以遗朋友故人,云:“鲁公为尚书,其贫如此,吾徒安得不思守约?”世南书七十八字,尤可爱,在智永《千字文》后,今附于此。
【唐元次山铭】
右《元次山铭》,颜真卿撰并书。唐自太宗致治之盛,几乎三代之隆,而惟文章独不能革五代之弊。既久而后,韩、柳之徒出,盖习俗难变,而文章变体又难也。次山当开元、天宝时,独作古文,其笔力雄健,意气超拔,不减韩之徒也。可谓特立之士哉!
【唐张中丞传】
右《张中丞传》,李翰撰。呜呼!张巡、许远之事壮矣,秉笔之士皆喜为之称述也。然以翰所记,考《唐书》列传及韩退之所书,皆互有得失,而列传最为疏略。虽云史家当记大节,然其大小数百战,屡败贼兵,其智谋材力亦有过人可以示后者,史家皆灭而不著,甚可惜也。翰之所书,诚为太繁,然广记备言,所以备史官之采也。
【唐甘棠馆题名〈贞元间〉】
右《甘棠馆题名》。自唐德宗贞元以来,止于会昌,文字多已摩灭,惟高元裕、韦夏卿所书尚可读。甚矣,人之好名也!其功德之盛,固已书竹帛、刻金石,以垂不朽矣。至于登高远望,行旅往来,慨然寓兴于一时,亦必勒其姓名,留于山石,非徒徘徊俯仰,以自悲其身世,亦欲来者想见其风流。夏卿所记,留连感怆,意不浅也。如高、韦二子,皆当时知名士也,史传载之详矣。昔杜预沉碑汉水,谓万世之后,谷或为陵,庶几复出,以见于世,其为虑深矣。然预之功业不待碑而自传,其区区于此者,好名之弊也。故士或勤一生以自苦,或饿死空山之中,甚者蹈水火、赴刀锯,以就后世之名,为庄生所笑者有矣。故余于《集古》,每得前世题名,未尝不录者,闵夫人之甚好名也。治平元年清明前一日书。
【唐汾阳王庙碑〈贞元二年〉】
右《郭子仪庙碑》,高参文。其叙子仪功业不甚详,而载破墨姓处木、讨沙陀处密事,则《唐书》列传无之。盖子仪微时所历,其后遂立大勋,宜乎史略不书也。然《唐书》有处密、处月、朱耶、孤注等,皆是西突厥薛延陀别部名号。余于《五代史》为李克用求沙陀种类,卒不见其本末,而参谓“处密”为“沙陀”,不知其何所据也。按陈《子仪家传》亦云讨沙陀处墨十二姓,与参所书颇同。《唐书》转“蜜”为“密”,当以碑为正。治平甲辰七月十三日,以服药家居书。
【唐贺兰夫人墓志〈贞元七年〉】
右《贺兰夫人墓志》,唐陆贽撰,或云贽书也。题曰《秘书监陆公夫人墓志铭》,而贽自称侄曾孙。此石在常州。
【唐辨正禅师塔院记〈贞元中〉】
右《辨正禅师塔院记》,徐岘书。诚能行笔,而少意思也。往时石曼卿屡称岘书,曼卿多得颜、柳笔法,其书与岘不类而远过之,不知何故喜岘书也。余当曼卿在时,犹未见岘书,但闻其所称。曼卿殁已久,始得此书,遂录之尔。
【唐韩愈盘谷诗序〈贞元中〉】
右《送李愿归盘谷序》,韩愈撰。盘谷在孟州济源县,正元中,县令刻石于其侧。令姓崔,其名浃,今已摩灭。其后书云“昌黎韩愈,知名士也”。当时退之官尚未显,其道未为当世所宗师,故但云“知名士”也。然当时送愿者不为少,而独刻此序,盖其文章已重于时也。以余家集本校之,或小不同,疑刻石误。集本世已大行,刻石乃当时物,存之以为佳玩尔,其小失不足较也。治平元年中元日书。
【唐郭忠武公将佐略〈贞元十二年〉】
右《忠武公将佐略》,陈撰。忠武公者,郭子仪也。之所书,亦为盛矣,犹言得其六七。盖其官至宰相者七人,为节度使者二十八人,尚书丞郎、京尹者十人,廉察使者五人。据所得而书者,实六十人,而显名于世者盖五十人。虽乔琳、周智光、李怀光、仆固怀恩等陷于祸败,然杜鸿渐、黄裳、李光弼、光进之徒,伟然名见于当时而垂称于后世者,亦不为少,岂惟得失相当而已哉!虽汾阳功业,士多喜附以成名,然其亦自有以得之也。其忠信之厚,固出其天性,至于处富贵、保功名,古人之所难者,谋谟之际,宜亦得其助也。治平甲辰秋社前一日书。
【唐济渎庙祭器铭〈贞元十三年〉】
右《济渎庙祭器铭》,张洗撰。碑云“置斋郎六人”,唐自高宗以后,官不胜其滥矣。洗之所记,乃开元时事,州县祠庙置斋郎六人,可知其滥官之弊。然史家不能详载,惟于碑刻偶见其一二尔。治平甲辰秋分后一日,中书东阁雨中书。
【唐神女庙诗〈贞元十四年〉】
右《神女庙诗》,李吉甫、丘玄素、李贻孙、敬骞等作。余贬夷陵令时,尝泛舟黄牛峡,至其祠下,又饮蛤蟆碚水,览其江山,绝穷僻,独恨不得见巫山之奇秀。每读数子之诗,爱其辞翰,遂录之。嘉八年十一月十四日。
【唐马墓志铭一〈贞元十四年〉】
右《马墓志铭》,唐欧阳詹撰并书。其文辞不工而字法不俗,故录之。之事迹,亦无足纪也。
【唐马墓志铭二】
詹之文为韩退之所称,遂传于世。然其不幸早死,故其传者不多。刻石之文,只有此与《福州佛记》耳,尤可惜也。
【唐阳武复县记〈贞元十九年〉】
唐衢文世罕传者,余家《集录》千卷,唐贤之文十居七八,而衢文只获此尔。然其气格不俗,亦足佳也。
【唐石洪钟山林下集序〈贞元二十年〉】
右《钟山林下集序》者,石洪为浮图总悟作也。石洪为处士而名重当时者,以常为韩退之称道也。唐世号处士者为不少矣,洪终始无他可称于人者,而至今其名独在人耳目,由韩文盛行于世也。而洪之所为,与韩道不同而势不相容也。然韩常叹籍、辈叛己而不绝之也,岂诸子驳杂,不能入于圣贤之域,而韩子区区诲诱,思援而出于所溺欤?此孔、孟之用心也。治平元年八月八日书。是日,上以霖雨不止,分命群臣祈祷。余祈于太社,既归而雨遂止,某谨记。
【唐房太尉遗爱碑阴记〈元和六年〉】
石洪文字罕见于后世,故特录之。
【唐韩退之题名〈元和四年〉】
右韩退之题名二,皆在洛阳。其一在嵩山天封宫石柱上刻之,〔记龙潭遇雷事。〕天圣中,余为西京留守推官,与梅圣俞游嵩山,入天封宫,裴回柱下而去。遂登山顶,至武后封禅处,有石记,戒人游龙潭者,毋妄语笑以黩神龙,龙怒则有雷恐。因念退之记遇雷,意其有所试也。其一在福先寺塔下,当时所见墨迹,不知其后何人摹刻于石也。治平元年三月二十二日书。
【唐田弘正家庙碑〈元和八年〉】
右《田弘正家庙碑》,昌黎先生撰。余家所藏书万卷,惟《昌黎集》是余为进士时所有,最为旧物。自天圣以来,古学渐盛,学者多读韩文,而患集本讹舛。惟余家本屡更校正,时人共传,号为善本。及后集录古文,得韩文之刻石者如《罗池神》、《黄陵庙碑》之类,以校集本,舛缪犹多,若《田弘正碑》则又尤甚。盖由诸本不同,往往妄加改易。以碑校集印本,与刻石多同,当以为正。乃知文字之传,久而转失其真者多矣。则校雠之际,决于取舍,不可不慎也。印本云“衔训事嗣,朝夕不怠”,往时用他本改云“衔训嗣事”。今碑文云“衔训事嗣”,与印本同,知其妄改也。印本云“以降命书”,用他本改为“降以命书”。今碑文云“以降命书”,与印本同,知为妄改也。印本云“奉我天明”,用他本改云“奉我王明”。今碑文云“奉我天明”,与印本同,知为妄改也。此类甚多,略举三事,要知改字当慎也。治平元年三月八日书。
【唐韩愈南海神庙碑〈元和十五年〉】
右《南海神庙碑》,韩愈撰,陈谏书。以余家旧藏集本校之皆同,惟集本云“蜿蜿蜒蜒”,而碑为“蜿蜿蛇蛇”,小异,当以碑为正。今世所行《昌黎集》类多讹舛,惟《南海碑》不舛者,以此刻石人家多有故也。其妄意改易者颇多,亦赖刻石为正也。治平元年七月二十日书。
【唐韩愈罗池庙碑〈长庆中〉】
右《罗池庙碑》,唐尚书吏部侍郎韩愈撰,中书舍人、史馆修撰沈传师书。碑后题云“长庆元年正月建”。按《穆宗实录》,长庆二年二月,传师自尚书兵部郎中、翰林学士,罢为中书舍人、史馆修撰。其九月,愈自兵部侍郎迁吏部。碑言柳侯死后三年庙成,明年愈为柳人书罗池事。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卒,至愈作碑时,当是长庆三年。考二君官与此碑亦同,但不应在元年正月,盖后人传模者误刻之尔。今世传《昌黎先生集》载此碑文多同,惟集本以“步有新船”为“涉”,“荔子丹兮蕉黄”,“蕉”下加“子”,当以碑为是。而碑云“春与猿吟而秋鹤与飞”,则疑碑之误也。嘉八年六月二日书。
【唐韩愈黄陵庙碑〈长庆元年〉】
右《黄陵庙碑》,韩愈撰,沈传师书。《昌黎集》今大行于世,而患本不真。余家所藏,最号善本,世多取以为正,然时时得刻石校之,犹不胜其舛缪,是知刻石之文可贵也,不独为玩好而已。《黄陵碑》以家本校之,不同者二十余事,如家本言“降小君为夫人”,而碑云“降小水”之类,皆当以碑为正也。嘉八年十月十八日书。
【唐胡良公碑〈长庆三年〉】
右《唐胡良公碑》,韩愈撰。良公者名向,韩之门人张籍妻父也。今以碑校余家所藏《昌黎集》本,号为最精者,文字犹多不同,皆当以碑为正,兹不复纪。碑云“向子逞、、巡、遇、述、迁、造”,而集本无“巡”,他流俗所传本有云“遇”或为“巡”者,皆非,当以碑为正。治平元年七月晦日书。
【唐韩文公与颠师书】
右韩文公《与颠师书》,世所罕传,余以集录古文,其求之既勤且博,盖久而后获。其以《易·系辞》为《大传》,谓“著山林与著城郭无异”等语,宜为退之之言。其后书“吏部侍郎、潮州刺史”,则非也。盖退之自刑部侍郎贬潮州,后移袁州,召为国子祭酒,迁兵部侍郎,久之始迁吏部,而流俗相传,但知为韩吏部尔。颠师遗记虽云长庆中立,盖并韩书皆国初重刻,故缪为附益尔。治平元年三月十三日书。
【唐高闲草书】
高闲草书,审如此,则韩子之言为实录矣。庐陵欧阳修。
【唐卢顼祷聪明山记〈元和三年〉】
右《祷聪明山记》,卢顼撰,乃卢从史祷山神之记也。阅从史官属题名,见孔戡与乌重胤俱列于后,而感韩退之记戡事云“戡屡谏从史,不听,卒为重胤所缚”,掩卷叹息者久之。呜呼!祸福成败之理甚明,而先事而言则罕见从,事至而言则不及矣。自古败乱之国,未始不如此也。
【唐侯喜复黄陂记〈元和三年〉】
右《复黄陂记》,唐侯喜撰。黄陂在汝州,汝州有三十九陂,黄陂最大,溉田千顷,始作于隋。记云“至贞元辛未,刺史卢虔始复之”。辛未,贞元七年也,碑元和三年建。喜之文辞尝为韩退之所称,而世罕传者,余之所得,此碑而已。
【唐柳宗元般舟和尚碑〈元和三年〉】
右《般舟和尚碑》,柳宗元撰并书。子厚所书碑世颇多有,书既非工,而字画多不同,疑喜子厚者窃借其名以为重。子厚与退之,皆以文章知名一时,而后世称为韩、柳者,盖流俗之相传也,其为道不同犹夷、夏也。然退之于文章每极称子厚者,岂以其名并显于世,不欲有所贬毁,以避争名之嫌,而其为道不同,虽不言,顾后世当自知欤?不然,退之以力排释老为己任,于子厚不得无言也。治平元年三月二十二日书。
【唐虞城李令去思颂〈元和四年〉】
右《虞城李令去思颂》,李白撰文,王篆。唐世以书自名者多,而小篆之学不数家,自阳冰独擅,后无继者,其前惟有《碧落碑》,而不见名氏。,开元、天宝时人,在阳冰前而相去不远,然当时不甚知名。虽字画不为工,而一时未有及者,所书篆字惟有此尔,世亦罕传。余以《集录》求之勤且博,廑得此尔。今世以小篆名家,如邵不疑、杨南仲、章友直,问之,皆云未尝见也。治平元年二月七日书。
【唐僧灵澈诗〈元和四年〉】
右灵澈诗,云“相逢尽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见一人”,世俗相传,以为俚谚。庆历中,天章阁待制许元为江淮发运使,因修江岸得斯石于池阳江水中,始知为灵澈诗也。澈以诗称于唐,故其与相唱和者,皆当时知名之士。包侍郎者,佶也;徐广州者,浩也,代宗时为岭南节度使。
【唐南岳弥陀和尚碑〈元和五年〉】
右《南岳弥陀和尚碑》,柳宗元撰并书。自唐以来,言文章者惟韩、柳,柳岂韩之徒哉?真韩门之罪人也。盖世俗不知其所学之非,第以当时辈流言之尔。今余又多录其文,惧益后人之惑也,故书以见余意。
【唐阳公旧隐碣〈元和中〉】
右《阳公旧隐碣》,胡证撰,黎胃书,李灵省篆额。唐世篆法,自李阳冰后,寂然未有显于当世而能自名家者。灵省所书《阳公碣》,笔画甚可佳,既不显闻于时,亦不见于他处。以余家所藏之博,而见于录者惟此,虽未为绝笔,亦可惜哉!呜呼,士有负其能而不为人所知者,可胜道哉!
【唐于神道碑〈元和中〉】
右《于神道碑》,卢景亮撰。其文辞虽不甚雅,而书事能不没其实。之为人,如其所书,盖笃于信道者也。碑云“司马迁儒之外五家,班固儒之外八流”,其语虽拙,盖言其学不驳杂也。然则非徒贬去释老而已,自儒术之外,余皆不学尔。碑又云“其弟可封好释氏,每非之”。,于ν父也。然可封之后不大显,而之后甚盛,以此见释氏之教信向者未必获福,毁贬者未必有祸也。碑言“笃于孝悌,守节安贫,不可动以势利”,其所履如此,足以兴其后世矣。治平元年八月十一日书。
【唐昭懿公主碑〈元和中〉】
右《昭懿公主碑》,孟简撰,皇甫书。公主,代宗女也,号升平公主,嫁郭氏。公主之号,自汉以来始有,谓天子之女礼不自主婚,以公主之,因以为名尔。后世号某国公主者,虽实不以国公为主,而名犹不失其义。唐世始别择佳名以加之,如升平之类是也,已失其本义矣。今此碑乃云“讳升平公主”,“字升平公主”,斯莫可晓也已。治平元年八月八日书。
【唐李光进碑〈元和中〉】
右《李光进碑》,杨炎撰,韩秀实书。唐有两李光进,其一光颜之兄,其一光弼之弟也。此碑乃光弼弟也。唐史书此两人事多误,《新书》各为传以附颜、弼,遂得其正。治平元年夏至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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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四二·集古录跋尾卷九
【唐沈传师游道林岳麓寺诗〈长庆中〉】
右《岳麓寺诗》,沈传师撰并书。题云《酬唐侍御、姚员外》,而二人之诗不见,不知为何人也?独此诗以字画传于世,而诗亦自佳。传师书非一体,此尤放逸可爱也。
【唐樊宗师绛守居园池记〈长庆三年〉】
右《绛守居园池记》,唐樊宗师撰,或云此石宗师自书。呜呼!元和之际,文章之盛极矣,其怪奇至于如此!
【唐张九龄碑〈长庆三年〉】
右《张九龄碑》。按《唐书》列传所载,大节多同,而时时小异。传云“寿六十八”,而碑云“六十三”。传“自左补阙改司勋员外郎”,而碑云“迁礼部”。传言“张说卒,召为秘书少监、集贤院学士、知院事”,碑云“副知”,至后作相迁中书令,始云“知院事”。其载张守请诛安禄山事,传云“九龄判守状”,碑云“守所请留中不行,而公以状谏”,然其为语则略同。碑长庆中立,而公薨在开元二十八年,至长庆三年实八十四年。所传或有同异,而至于年寿、官爵,其子孙宜不缪,当以碑为是也。治平元年二月十日书。
【唐崔能神道碑〈长庆三年〉】
右《崔能神道碑》,李宗闵撰,能弟从书。碑云“拜御史中丞,持节观察黔中,仍赐紫衣金印”。按唐世无赐金印者。官制古今沿革不同,而其名号尚或相袭。自汉以来,有银青、金紫之号。当时所谓青紫者,绶也,金银者,乃其所佩印章尔,绶所以系印者也。后世官不佩印,此名虚设矣。隋、唐以来,有随身鱼,而青紫为服色,所谓金紫者,乃服紫衣而佩金鱼尔。宗闵谓赐金印者,缪也。今世自以赐绯银鱼袋、赐紫金鱼袋结入官衔,而阶至金紫光禄大夫者,遂于结衔去赐紫金鱼袋,皆流俗相承,不复讨正久矣。故因宗闵之失并记之。治平元年七月二十日书。
【唐田布碑〈长庆四年〉】
右《田布碑》,庾承宣撰。布之事壮矣,承宣不能发于文也,盖其力不足尔。布之风烈,非得左丘明、司马迁笔不能书也。故士有不顾其死,以成后世之名者,有幸不幸,各视其所遭如何尔。今有道《史》、《汉》时事者,其人伟然甚著,而市儿俚妪犹能道之。自魏、晋以下不为无人,而其显赫不及于前者,无左丘明、司马迁之笔以起其文也。治平甲辰秋社日书。
【唐郑权碑〈宝历二年〉】
右姚向书,笔力精劲,虽唐人工于书者多,而及此者亦少,惜其不传于世,而今人莫有知者。惟余以《集录》之博,得此而已。熙宁辛亥孟夏清心堂书。
【唐李德裕茅山三像记〈宝历二年〉】
右《茅山三像记》,李德裕撰。德裕自号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弟子,上为九庙圣主,次为七代先灵,下为一切含识,敬造老君、孔子、尹真人像三躯。此固俚巷庸鄙人之所常为,德裕为之有不足怪。然以孔子与老君为伍,而又居其下,此岂止德裕之独可罪邪?今《史记》载孔子问礼于老聃,聃戒孔子去其骄气多欲,而孔子叹其道犹龙之语,著于耳目。自汉以来学者未有以为非者,岂止德裕之罪哉!治平元年八月八日书。
【唐李德裕平泉草木记〈开成五年〉】
右《平泉草木记》,李德裕撰。余尝读鬼谷子书,见其驰说诸侯之国,必视其为人材性贤愚、刚柔缓急,而因其好恶喜惧忧乐而捭阖之,阳开阴塞,变化无穷,顾天下诸侯无不在其术中者,惟不见其所好者,不可得而说也。以此知君子宜慎其所好。盖泊然无欲,而祸福不能动,利害不能诱,此鬼谷之术所不能为者,圣贤之高致也。其次简其所欲,不溺于所好,斯可矣。若德裕者,处富贵,招权利,而好奇贪得之心不已,或至疲敝精神于草木,斯其所以败也。其遗戒有云“坏一草一木者非吾子孙”,此又近乎愚矣。治平元年七月二十四日,中书东厅后阁书。
【唐李文饶平泉山居诗〈开成五年〉】
读《山居诗》,见文饶梦寐不忘于平泉,而终不得少偿其志者,人事固多如此也。余闻释子有云“出家是大丈夫事”,盖勇决者人之所难也。而文饶诗亦云“自是功高临尽处,祸来名灭不由人”者,诚哉是言也。熙宁壬子正月二十九日书。
【唐李德裕大孤山赋〈会昌五年〉】
赞皇文辞甚可爱也。其所及祸,或责其不能自免,然古今聪明贤智之士不能免者多矣,岂独斯人也欤!
【唐大孤山赋】
右字画颇佳,而伤于柔媚。世传墀工小篆,此岂其笔邪?
【唐辨石钟山记〈太和元年〉】
右《辨石钟山记》,并《善权寺诗》、《游灵岩记》附。览三子之文,皆有幽人之思,迹其风尚,想见其人。至于书画,亦皆可喜。盖自唐以前,贤杰之士,莫不工于字书,其残篇断稿为世所宝,传于今者,何可胜数。彼其事业,超然高爽,不当留精于此小艺。岂其习俗承流,家为常事,抑学者犹有师法,而后世偷薄,渐趣苟简,久而遂至于废绝欤?今士大夫务以远自高,忽书为不足学,往往仅能执笔,而间有以书自名者,世亦不甚知为贵也。至于荒林败冢,时得埋没之余,皆前世碌碌无名子,然其笔画有法,往往今人不及,兹甚可叹也。《石钟山记》字画在二者间颇为劣,而亦不为俗态,皆忘忧之佳玩也。
【唐元稹修桐柏宫碑〈太和四年〉】
右唐元稹撰文并书。其题云《修桐柏宫碑》,又其文以四言为韵语,既牵声韵,有述事不能详者,则自为注以解之。为文自注,非作者之法。且碑者石柱尔,古者刻石为碑,谓之碑铭、碑文之类可也。后世伐石刻文,既非因柱石,不宜谓之碑文,然习俗相传,理犹可考,今特题云《修桐柏宫碑》者,甚无谓也。此在文章,诚为小瑕病,前人时有忽略,然而后之学者不可不知。自汉以来,墓碑多题云某人之碑者,此乃无害,盖目此石为某人之墓柱,非谓自题其文目也。今稹云《修桐柏宫碑》,则于理何稽也?
【唐李藏用碑〈太和四年〉】
右《李藏用碑》,王源中撰,唐玄度书。玄度以书自名于一时,其笔注柔弱,非复前人之体,而流俗妄称借之尔。故存之以俟识者。
【唐薛苹唱和诗〈太和中〉】
右薛苹《唱和诗》,其间冯宿、冯定、李绅皆唐显人,灵澈以诗名后世,皆人所想见者。然诗皆不及苹,岂唱者得于自然,和者牵于强作邪?
【唐法华寺诗〈太和八年〉】
右《法华寺诗》,唐越州刺史李绅撰。其后自序题云“太和甲寅岁游寺,刻诗于壁”,详自序所言,似绅自书。然以《端州题名》较之,字体殊不类。甲寅,太和八年也。
【赛阳山文〈太和九年〉】
翰林学士吴奎,知制诰刘敞,祠部郎中、集贤校理江休复,工部员外郎、直集贤院祖无择,屯田员外郎、编修《唐书》梅尧臣,嘉四年四月六日于编修院同观。范镇景仁后至。
右跋尾者六人,皆知名士也。时余在翰林,以孟飨致斋《唐书》局中,六人者相与饮奕欢然,终日而去。盖一时之盛集也。明年夏,邻几、圣俞卒。又九年,而原甫、长文卒。自嘉己亥至今熙宁辛亥,一纪之间,亡者四,存者三,而择之遭酷吏以罪废,景仁亦以言事得罪。独余顽然蒙上保全,贪冒宠荣,不知休止。然筋骸惫矣,尚此勉强,而交游零落,无复情。其盛衰之际,可以悲夫!是时同修书者七人:今亡者五,宋子京、王景彝、吕缙叔、刘仲更与圣俞也;存者二,余与次道尔。次道去年为知制诰,亦以封还李定词头夺职。因感夫存亡今昔之可叹者,遂并书之。熙宁四年三月十五日病告中书。
【唐武侯碑阴记〈开成二年〉】
右《武侯碑阴记》,崔备撰。唐剑南西川节度使武元衡及其将佐题名者二十九人,杨嗣复再题,及其僚属又六人并嗣复、汝士诗两首,合为一卷。唐诸方镇以辟士相高,故当时布衣韦带之士,或行著乡闾,或名闻场屋者,莫不为方镇所取。至登朝廷,位将相,为时伟人者,亦皆出诸侯之幕。如元衡所记,裴度、柳公绰、杨嗣复,皆相继去为本朝名将相,亦可谓盛矣哉。治平元年初伏休假雨中书。
【唐王质神道碑〈开成四年〉】
右《王质神道碑》,唐太子宾客刘禹锡撰并书。质字华卿,王通之后也,开成中为宣、歙、池等州观察使。
【唐玄度十体书】
右唐玄度十体书,前本得于苏氏,后本得于李丕绪少卿。丕绪长安人,名家子,喜收碑文。二家之本大体则同,而文有得失,故并存之,览者得以自择焉。嘉癸卯七月二十五日书。
【唐郑浣阴符经序一〈开成二年〉】
右《阴符经序》,郑浣撰,柳公权书。唐世碑碣,颜、柳二家书最多,而笔法往往不同。虽其意趣或出于临时,而模勒镌刻亦有工拙。公权书《高重碑》,余特爱模者不失其真,而锋芒皆在。至《阴符经序》,则蔡君谟以为柳书之最精者,云“善藏笔锋”,与余之说正相反。然君谟书擅当世,其论必精,故为志之。治平元年二月六日书。
【唐郑浣阴符经序二】
余自皇中得公权所书《阴符经序》,遂求其经,云石已亡矣。常意必有藏于人间者,求之十余年,莫可得。治平三年,有镌工张景儒忽以此遗余家小吏,遽录之。信乎,余所谓物常聚于所好也。
【唐山南西道驿路记〈开成四年〉】
公权书往往以模刻失其真,虽然,其体骨终在也。
【唐何进滔德政碑〈开成五年〉】
右《何进滔德政碑》,唐翰林学士承旨兼侍书柳公权撰并书。进滔,《唐书》有传。开成五年立,其高数丈,制度甚闳伟,在今河北都转运使公廨园中。
【唐李听神道碑〈开成五年〉】
右《李听神道碑》,李石撰。听父子为唐名将,其勋业昭彰,故以碑考传,少所差异。而史家当著其大节,其微时所历官多不书,于体宜然。惟其自安州刺史迁神武将军,史不宜略而不书者,盖阙也。治平元年七月三十日书。
【唐李石神道碑〈会昌三年〉】
右《李石碑》,柳公权书。余家集录颜、柳书尤多,惟碑石不完者,则其字尤佳,非字之然也。譬夫金玉,埋没于泥滓,时时发见其一二,则粲然在目,特为可喜尔。熙宁三年季夏既望书。
【唐高重碑〈会昌四年〉】
右《高重碑》,元裕撰,柳公权书。唐世碑刻,颜、柳二公书尤多,而字体笔画往往不同。虽其意趣或出于临时,而亦系于模勒之工拙,然其大法则常在也。此碑字画锋力俱完,故特为佳,矧其墨迹,想宜如何也!治平元年正月二十五日书。
【唐会昌投龙文〈会昌五年〉】
右《会昌投龙文》。余修唐《本纪》至武宗,以谓奋然除去浮图锐矣,而躬受道家之,服药以求长年,以此知其非明智之不惑者,特其好恶有所不同尔。及得《会昌投龙文》,见其自称“承道继玄昭明三光弟子、南岳炎上真人”,则又益以前言为不缪矣。盖其所自称号者,与夫所谓菩萨戒弟子者,亦何以异?余尝谓佛言无生,老言不死,二者同出于贪,信矣。会昌之政,临事明果,有足过人者,至其心有所贪,则其所为与庸夫何异?治平元年五月五日书。
【唐夔州都督府记〈会昌五年〉】
余尝谓唐世人人工书,故其名堙没者不可胜数,每与君谟叹息于斯也。如贝灵该、缪师愈,今人尚不知其姓名,况其书乎!余以《集录》之博,仅各得其一尔。
【唐康约言碑〈大中七年〉】
右《康约言碑》,柳公权撰并书。约言宦者,为河东监军。唐自开元以后,职官益滥,始有置使之名。历五代迄今,多因而不废,世徒知今之使额非古官,袭唐旧号,而不知皆唐宦者之职。约言在太和、开成间,尝为鸿胪礼宾使,又为内外客省使。以此见今之使名,自枢密、宣徽而下,皆唐宦官职也。又以见鸿胪卿寺,亦以宦者为使于其间。约言又为宣徽北院副使,又见当时南、北院宣徽,皆有副使也。治平甲辰秋社前一日书。
【唐复东林寺碑〈大中十一年〉】
右唐湖州观察使崔黯撰,柳公权书。东林寺,会昌中废之,大中初黯为江州刺史而复之。黯之文辞甚遒丽可爱,而世罕有之。唐俞书陈果仁告身并舍宅造寺疏〈大中八年〉
右陈果仁告身,并妻轸静缘舍宅造寺疏附。疏后题云“明政二年”。按《隋书·炀帝本纪》,大业十一年十月,东海贼帅李子通拥众渡淮,僭称楚王,建元明政。则明政二年,乃大业十二年也。《唐高祖实录》,武德二年四月,隋御卫将军陈棱以江都降,即以棱为总管。九月,李子通败棱,陷江都,国号吴,建元明政。则明政二年,是武德三年矣。二说不同如此。吕夏卿为余言,若以大业十二年为子通僭号之二年,则江都方乱,炀帝安得南幸?而《唐实录》陈陵事可据,则明政二年当为武德三年也,《隋书》缪矣。果仁终始事迹不显,略见于《隋书》,云“唐初为隋太仆丞元将。炀帝已遇弑,沈法兴、果仁共杀,起兵据江表。法兴自称总管、大司马、录尚书事,承制置百官,以果仁为司徒”。其事止见此尔。开元中,僧德宣为果仁记舍宅造寺,载其世家颇详,而其功阀、官爵、岁月多缪。德宣言中毒以死,而《宅疏》言见屠戮,当以《宅疏》为是。德宣文辞不足录,独采其世次事迹终始著之,俾览者核其真伪,而少益于广闻。《炀帝本纪》、《高祖实录》,皆唐初人所撰,而不同如此,何哉?嘉八年岁在癸卯八月十一日书。
【唐圭峰禅师碑〈大中九年〉】
右《圭峰禅师碑》,唐相裴休撰并书。其文辞事迹无足采,而其字法世所重也,故录之云。
【唐濠州劝民栽桑敕碑一〈大中十年〉】
余得刘莒《修兖州文宣王庙碑》,见大中时中书门下牒,又得此碑,见大中时敕,乃知平章事非署敕之官。今世止见中书门下牒,便呼为敕,惟告身之制仅存焉。
【唐濠州劝民栽桑敕碑二】
皇元年春,余自扬移颍,舟过濠梁,得此碑于今枢密使张公。唐之制敕之文,今不复见,盖官失其职久矣。此大中时敕也,尚可见其遗制焉。
【唐闽迁新社记一〈大中十年〉】
右《闽迁新社记》,唐濮阳宁撰。其辞云“大中十年夏六月,关西公命迁社于州坤,凡筑四坛:坛社、稷,其广倍丈有五尺,其高倍尺有五寸,主以石;坛风师,广丈有五尺,高尺有五寸;坛雨师,广丈而高尺云”。文字古雅,甚可爱。呜呼!唐之礼乐盛矣,其遗文有足采焉。州县社稷有主,见于此记,盖大中时其礼犹在也。按《唐书》,杨发自苏州刺史为福建观察使,至大中十二年迁岭南节度。以岁月推之,关西公者,杨发也。
【唐闽迁新社记二】
唐时州县社稷有主,独此碑见之。《开元定礼》至大中时犹仅存也,礼乐废坏久矣,故录此记以著之。
【唐令狐楚登白楼赋〈咸通二年〉】
右《登白楼赋》,令狐楚撰。白楼在河中,至楚子为河中节度使,乃刻于石。父子为唐显人,仍世宰相,而楚尤以文章见称。世传为文喜以语简为工,常饭僧,僧判斋,于佛前跪炉谛听,而僧倡言曰:“令狐设斋,佛知。”盖以此讥其好简。楚之此赋,文无他意,而至千有六百余言,何其繁也!其父子之性相反如此,信乎尧、朱之善恶异也。治平元年八月八日,祈晴于太社,晨归,遂书。
【唐溪庙记〈咸通二年〉】
右《溪庙记》,张翔撰,高骈书。骈为将,尝立战功,威惠著于蛮蜀,笔研固非其所事,然书虽非工,字亦不俗。盖其明爽豪隽,终异庸人。至于惑妖人吕用之、诸葛殷等,信其左道,以冀长年,乃骑木鹤而习凌虚仙去之势,此至愚下品皆知为可笑,而骈为之惟恐不至者,何哉?盖其贪心已动于内,故邪说可诱于外,内贪外诱,则亦何所不为哉?治平元年中秋日书。
【唐白敏中碑〈咸通三年〉】
右《白敏中碑》,毕诚撰。其事与《唐书》列传多同。而传载“敏中由李德裕荐进以获用,及德裕贬,抵之甚力”,以此为甚恶。而碑云“会昌中,德裕起刑狱,陷五宰相,窜之岭外,公承是之后一年,冤者皆复其位”,以此为能。其为毁誉难信盖如此,故余于碑志,惟取其世次、官、寿、乡里为正,至于功过善恶,未尝为据者以此也。碑又言桑道茂事,云“桑道慕”,不知孰是?治平元年七月二十日书。
【唐于僧翰尊胜经〈咸通五年〉】
右《尊胜经》,于僧翰书。僧翰笔画虽遒劲,然失分隶之法远矣。所以录者,亦自成一家,而为流俗所贵,故聊著之,庶知博采之不遗尔。
【唐孔府君神道碑〈咸通十二年〉】
右《孔岑父碑》,郑撰,柳知微书。其碑云“有子五人,载、、戡、戢、φ”。按《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岑父六子,φ之下又有威。表据孔氏谱,谱其家所藏。碑文郑撰,自言与孔氏有世旧,作碑文时等尚在。然则谱与碑文皆不应有失,而不同者何也?余所集录与史传不同者多,其功过难以碑碣为正者,铭志所称有褒有讳,疑其不实。至于世系、子孙、官封、名字,无情增损,故每据碑以正史。惟岑父碑文及其家谱二者皆为可据,故并存之,以俟来者。治平元年三月二十二日,侍上御崇政疏决系囚,退,遂家居谢客,因书。
【唐陆文学传〈咸通十五年〉】
右《陆文学传》,鸿渐自撰。茶之见前史,盖自魏、晋以来有之。而后世言茶者必本陆鸿渐,盖为茶著书自其始也。至今俚俗卖茶肆中,尝置一瓷偶人于灶侧,云此号陆鸿渐。鸿渐以茶自名于世久矣,考其传,著书颇多,曰《君臣契》三卷、《源解》三十卷、《江表四姓谱》十卷、《南北人物志》十卷、《吴兴历官记》三卷、《潮州刺史记》一卷、《茶经》三卷、《占梦》三卷。其多如此,岂止《茶经》而已哉!然其他书皆不传。
【唐百岩大师怀晖碑】
右《百岩大师怀晖碑》,权德舆撰文,郑余庆书,归登篆额。又有别碑,令狐楚撰文,郑书。怀晖者,吾不知为何人?而彼五君者,皆唐世名臣,其喜为之传道如此,欲使愚庸之人不信不惑,其可得乎?民之无知,惟上所好恶是从,是以君子之所慎者在乎所学。楚之文曰“大师泥洹茶毗之六年,余以门下侍郎、平章事摄大尉”。“泥洹茶毗”是何等语?宰相坐庙堂之上,而口为斯言。皋、夔、稷、契居尧舜之朝,其语言《尚书》载之矣,异乎此也。治平元年七月十三日雨中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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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四三·集古录跋尾卷十
【唐王重荣德政碑〈中和四年〉】
右《王重荣德政碑》,归仁泽撰,唐彦谦书。重荣当唐之末,再逐其帅,遂据河中。虽破黄巢,平朱玫之叛,有功于一时,而阻兵召乱,为唐患者多矣。碑文辞非工,而事实无可采,所以录者,俾世知求名莫如自修,善誉不能掩恶也。考重荣之碑,岂不欲垂美名于千载,而其恶终暴于后世者,毁誉善恶不可诬故也。彦谦以诗知名,而诗鄙俚,字画不甚工,皆非余所取也。治平元年清明前一日书。
【唐张将军新庙记〈龙纪元年〉】
右《张将军新庙记》,李巨川撰,唐彦谦书。张鲁事,史传详矣,巨川文辞匪工,所录者彦谦书尔。彦谦书颇知名于世,故略存其笔迹也。
【唐花林宴别记】
右《花林宴别记》,唐窦常撰。花林寺在滁州全椒县。余在滁阳,遣推官陈诜以事至县,见寺旁石涧岸土崩出石岩,隐隐有字,亟命模得之。
【唐润州陀罗尼经幢】
右《陀罗尼经幢》,今在润州宝墨亭中。唐云阳野夫王奂之书,字画颇为世俗所重,故录之以备广采。
【唐王蕊诗〈沈传师、李德裕唱和〉】
惠泉在今荆门军。余贬夷陵,道荆门,裴回泉上,得二子之诗,佳其词翰,遂录之。逮今盖三十年矣。嘉八年十一月二十日书。
【唐人书杨公史传记】
右《杨公史传记》,文字讹缺。原作者之意,所以刻之金石者,欲为公不朽计也。碑无年月,不知何时?然其字画之法,乃唐人所书尔。今才几时,而摩灭若此,然则金石果能传不朽邪?杨公之所以不朽者,果待金石之传邪?凡物有形必有终敝,自古圣贤之传也,非皆托于物,固能无穷也。乃知为善之坚,坚于金石也。嘉八年十一月二十日书。
【张龙公碑〈乾宁元年〉】
右《张龙公碑》,赵耕撰。云“君讳路斯,颍上百社人也。隋初明经登第,景龙中为宣城令。夫人关州石氏,生九子。公罢令归,每夕出,自戌至丑归,常体冷且湿。石氏异而询之,公曰:‘吾龙也。蓼人郑祥远亦龙也,骑白牛据吾池,自谓郑公池。吾屡与战,未胜。明日取决,可令吾子挟弓矢射之,系鬣以青绡者郑也,绛绡者吾也。’子遂射中青绡,郑怒东北去,投合肥西山死,今龙穴山是也。由是公与九子俱复为龙,亦可谓怪矣”。余尝以事至百社村,过其祠下,见其林树阴蔚,池水窈然,诚异物之所托。岁时祷雨,屡获其应,汝阴人尤以为神也。
【瘗鹤铭】
右《瘗鹤铭》,题云“华阳真逸撰”,刻于焦山之足,常为江水所没。好事者伺水落时模而传之,往往只得其数字,云“鹤寿不知其几”而已。世以其难得,尤以为奇。惟余所得六百余字,独为多也。按《润州图经》以为王羲之书,字亦奇特,然不类羲之笔法,而类颜鲁公,不知何人书也。华阳真逸是顾况道号,今不敢遂以为况者,碑无年月,不知何时。疑前后有人同斯号者也。
【黄庭经一〈永和十二年〉】
右《黄庭经》一篇,晋永和中刻石,世传王羲之书。书虽可喜,而笔法非羲之所为。《黄庭经》者,魏、晋时道士养生之书也。今《道藏》别有三十六章者,名曰《内景》,而谓此一篇为《外景》,又分为上、中、下三部者,皆非也。盖《内景》者,乃此一篇之义疏尔。流俗又有一篇,名曰《中景》者,尤为繁杂,鄙俚之所传也。余尝患世人不识其真,多以《内景》三十六章为本经,因取永和刻石一篇为之注解。余非学异说者,哀世人之惑于缪妄尔。
【黄庭经二】
今《道藏》虽有三十六章,曰《黄庭内景》,而谓此一篇者为《外景》,又有分为上、中、下三部者,流俗所行又别有《中景》者,皆非也。所谓《内景》者,乃此经之义疏尔。《中景》一篇尤为繁杂,盖妄人之所作也。此本晋永和中刻石,文字时亦脱缪,然比今世俗所传颇为精也。
【黄庭经三】
右《黄庭》别本,续得之京师书肆。不知此石刻在何处,其字画颇类颜鲁公,甚可爱而不完,更俟求访以足之。治平丁未闰月三日书。
【黄庭经四】
右《黄庭经》二篇,皆不著书人姓名。余初得后本,已爱其字不俗,遂录之。既而又得前本于殿中丞裴造。造,好古君子也,自言家藏此本数世矣,与其藏于家,不若附见余之《集录》,可以传之不朽也。余因以旧本较其优劣而并存之,使览者得以自择焉。世传王羲之尝写《黄庭经》,此岂其遗法欤?治平元年十月十三日致斋东阁书。
【遗教经】
右《遗教经》,相传云羲之书,伪也,盖唐世写经手所书。唐时佛书今在者,大抵书体皆类此,第其精粗不同尔。近有得唐人所书经,题其一云薛稷,一云僧行敦书者,皆与二人他所书不类,而与此颇同,即知写经手所书也。然其字亦可爱,故录之,盖今士大夫笔画能仿佛乎此者鲜矣。
【小字道德经〈开元二十七年〉】
右小字八分《道德经》,不著书人名氏,亦不知其所自来。或云在明州,其石今亡矣。问今藏书之家,皆云未尝见也。其字画精妙,见者多疑为明皇书,而知非者,以其但题御注,而不云御书也。
【唐人临帖】
右唐人所临诸家法帖一卷。其前数帖类真卿所书,盖其笔画精劲,他人未易臻此。按《唐书》言褚无量尝请以当时所藏奇书名画命宰相以下跋尾,而玄宗不许。此乃有宋等列名于后,又颇多讹缪,岂后人妄增加之也?然要为可玩,何必穷较其真伪。今流俗所传钟、王遗迹多不同,然时时各有所得,故虽小小转写失真,不害为佳物。由是悉取前后所得诸家法帖,分入《集录》,盖以资博览云。
【小字法帖一】
右小字法帖者。近时有尚书郎潘师旦者,以官法帖私自摹刻于家,为别本以行于世。余因分以为类,散入《集录》诸帙,而程邈、卫夫人、钟繇、王е、宋儋,皆以小字为一类于此。余尝辨钟繇《贺捷表》为非真,而此帖字画笔法皆不同。传摹不能不失本体,以此真伪尤为难辨也。治平元年七月三十日书。
【小字法帖二】
近时有尚书郎潘师旦者,窃取官法帖中数十帖,别自刻石以遗人。而传写字多转失,然亦时有可佳者。因又择其可录者,分为十余卷,以入集目,聊为一时之玩尔。其小字尤精,故录于此。
【十八家法帖】
右世传十八帖者,实二十五帖,盖书者十八家尔。而流俗又自有羲之十八帖,然皆出于官法帖也。太宗皇帝时,尝遣使者天下购募前贤真迹,集以为法帖十卷,镂板而藏之。每有大臣进登二府者,则赐以一本,其后不赐。或传板本在御书院,往时禁中火灾,板被焚,遂不复赐。或云板今在,但不赐尔。故人间尤以官法帖为难得,此十八家者盖官法帖之尤精者也。余得自薛公期,云是家藏旧本,颇真。今世人所有,皆转相传摹者也。
【杂法帖六】
向于薛十三处得法帖一部,阙其第一,久而始获。
△一
南朝诸帝笔法虽不同,大率意思不远,眇然都不复有豪气,但清婉若可佳耳。
△二
学书不必惫精疲神于笔砚,多阅古人遗迹,求其用意,所得宜多。
△三
羲、献世以书自名,而笔法相去远甚。父子之间不同如此,然皆有足喜也。
△四
吾有《集古录》一千卷,晚又得此法帖,归老之计足矣。寓心于此,其乐可涯。嘉壬寅大雩摄事致斋闲题。
△五
古今事异,一时人语亦多不同,传模之际,又多转失,时有难识处,惟当以意求之尔。嘉七年大飨明堂,致斋于中书东阁偶题。
△六
老年病目,不能读书,又艰于执笔。惟此与《集古录》可以把玩,而不欲屡阅者,留为归颍销日之乐也。盖物维不足,然后其乐无穷,使其力至于劳,则有时而厌尔。然内乐犹有待于外物,则退之所谓“著山林与著城郭何异”,宜为有道者所笑也。熙宁辛亥清心堂书。
【景福遗文】
余在夷陵时得之民家,见当时县有驱使、官衙、直典,然云“米不”者,莫详其语。嘉七年五月二十六日。
【浮槎寺八记诗】
右《浮槎寺八记诗》者,自云雁门释僧皎字广明作。诗虽非工,而所载事迹皆图经所无,可以资博览。浮槎山在今庐州慎县,其上有泉,其味与无锡惠山水相上下。而鸿渐《茶经》及张又新等《水记》皆不载。嘉中,李留后端愿守庐州,以其水遗余,因为之记其事。余甚爱山泉,而浮槎水特佳,颇怪前世遗而不录。及得僧皎记浮槎八事亦无之,乃知物之晦显有时也。治平元年七月三十日书。
【福州永泰县无名篆】
右在福州永泰县观音院后山上,世俗多传以为仙篆。太常博士黄孝立,闽人也,尝为余言:“其山无名,上多顽石,无复镌刻之迹,如人以手指画泥而成文。文随圆石之形环布之,如车轮循环,莫知其首尾。”又言:“孝立尝至广州,见南蕃人以夷法事天,日夕焚香,拜金书字,号为天篆者,正类此,然不能晓也。”今人亦有以道家之言译之者,曰“勤道守三一,中有不死术”,亦莫知其是非也。
【谢仙火】
右“谢仙火”字,在今岳州华容县废玉真宫柱上,倒书而刻之,不知何人书也。传云大中祥符中,玉真宫为天火所焚,惟留一柱,有此字,好事者遂模于石。庆历中,衡山女子号何仙姑者,能绝粒轻身,人皆以为仙也。有以此字问之者,辄曰:“谢仙者,雷部中鬼也。夫妇皆长三尺,其色如玉,掌行火于世间。”后有闻其说者,于道藏中检之,云实有谢仙名字,主行火,而余说则无之。由是益以仙姑为真仙矣。近见衡州奏云:仙姑死矣,都无神异。客有自衡来者,云仙姑晚年羸瘦,面皮皱黑,第一衰媪也。向时苏州有一丐者卧道中,相传云是得仙者也。自天圣中,余已闻之,后二十余年尚在。其人姓沈,举世皆传为“沈卧仙”,云卧而饮食不漏。州县吏屡使人监守,或潜伺察之,皆实卧而不起,亦不漏,遂相传以为神。既而亦以病死。虽素信惑其事,喜为之称说者,亦不云死时有异也。斯二人者,皆今世人以为仙者如此,故并载之。治平元年上元日书。
【周伯著碑】
右《周伯著碑》者,在今宿州,出于近岁。盖官部春夫开汴渠,于泥沙中掘得之。其文字古怪,而摩灭无首尾,了不可读。伯著不知为何人?其仅可见者云“渤海君玄孙,季景长子也”。其事迹不可考,文辞莫晓,而字画不工,徒以其古怪而录之。此诚好古之弊也。治平元年七月三十日书。
【裴夫人志〈天宝四年〉】
右《裴夫人志》,辞翰潇洒,固多情思,惜乎不见其名氏。石在长安之万年。《矮槐文》亦佳,在亳州法相寺。二者皆后得,故续附于此。熙宁二年六月二十有八日,青州山斋书。
【五代时人署字】
右五代时帝王将相等署字,合一卷。前人遗迹往往因人家告身、庄宅券契,故后世传之犹在。此署字,乃北京人家好事者,类而摹传之尔。
【杨凝式题名〈李西台诗附〉】
右杨凝式题名,并李西台诗附。自唐亡道丧,四海困于兵戎。及圣宋兴,天下复归于治,盖百有五十余年。而五代之际有杨少师,建隆以后称李西台,二人者笔法不同,而书名皆为一时之绝,故并录于此。
【徐铉双溪院记】
右《双溪院记》,徐铉书。铉与其弟锴皆能八分、小篆,而笔法颇少力,其在江南皆以文翰知名,号“二徐”,为学者所宗。盖五代干戈之乱,儒学道丧,而二君能自奋然为当时名臣。而中国既苦于兵,四方僭伪割裂,皆褊迫扰攘不暇,独江南粗有文物,而二君者优游其间。及宋兴,违命侯来朝,二徐得为王臣,中朝人士皆倾慕其风采。盖亦有以过人者,故特录其书尔。若小篆,则与铉同时有王文秉者,其笔甚精劲,然其人无足称也。治平元年上元日书。
【王文秉小篆千字文】
右小篆《千字文》者,江南人王文秉书。其后题云“大唐庚申岁”者,建隆元年也。伪唐李煜自周师取淮南,画江为界以称臣,遂削去年号,奉周正朔。然世宗特许其称帝,故文秉犹称唐,而不书年号,直云“庚申岁”也。文秉在江南,篆书远过徐铉,而铉以文学名重当时,文秉人罕知者,学者皆云铉笔虽未工而有字学,一点一画皆有法也。文秉所书,独余《集录》屡得之,此本得于太学杨南仲。《紫阳石磬铭》者,张献撰,亦文秉书也。
【王文秉紫阳石磬铭】
右《紫阳石磬铭》。余独录于此而不附他书者,文秉之书罕见于今也。小篆自李阳冰后未见工者,文秉江南人,其字画之精远过徐铉,而中朝之士不知文秉,但称徐常侍者,铉以文章有重名于当时故也。“岁在辛酉”,晋天福六年,李之升元五年也。五代干戈之际,士之艺有至于斯者,太平之世,学者可不勉哉!
【郭忠恕小字说文字源】
右小字《说文字源》,郭忠恕书。忠恕者,五代汉、周之际,为湘阴公从事。及事皇朝,其事见《实录》。颇奇怪世人但知其小篆,而不知其楷法尤精。然其楷字亦不见刻石者,盖惟有此耳,故尤可惜也。五代干戈之际,学校废,是谓君子道消之时,然犹有如忠恕者。国家为国百年,天下无事,儒学盛矣,独于字书忽废,几于中绝。今求如忠恕小楷不可得也,故余每与君谟叹息于此也。石在徐州。嘉八年十二月二十日书。
【郭忠恕书阴符经】
右《阴符经》,郭忠恕书。篆法自唐李阳冰后,未有臻于斯者。近时颇有学者,曾未得其仿佛也。《实录》言忠恕死时其怪,岂亦异人乎?其楷书尤精也。嘉六年九月十五日,宴后歇泊假闲览,因题。
【太清石阙题名】
余自至亳,始得悉阅太清之碑,其佳者皆已入余《集古录》矣,乃知余之《集录》,所得多矣。惟两石阙题名未有,今续录于此,熙宁元年二月十九日书。
【太清东阙题名】
熙宁元年二月十八日,余率僚属谒太清诸殿。裴回两阙之下,周视八桧之异,窥九井禹步之奇,酌其水以烹茶而归。十九日书。
【录目记〈欧阳〉】
〈此篇原本无,据他本补〉
《集古录》既成之八年,家君命曰:“吾集录前世埋没阙落之文,独取世人无用之物而藏之者,岂徒出于嗜好之僻,而以为耳目之玩哉?其为所得亦已多矣,故尝序其说而刻之。又跋于诸卷之尾者,二百九十六篇,序所谓可与史传正其阙缪者,已粗备矣。若撮其大要,别为目录,则吾未暇,然不可以阙而不备也”。退而悉发千卷之藏而考之曰:呜呼!可谓详矣。盖自文、武以来迄于五代,盛衰得失,贤臣义士、奸雄贼乱之事,可以动人耳目者,至于释氏、道家之言,莫不皆有。然分散零落数千百年而后聚于此,则亦可谓难矣。其聚之既难,则其久也,又遂将散而无传,宜公之惜乎此也。于是各取其书撰之人,事迹之始终,所立之时世,而著之为一十卷,以附于跋尾之后。夫事必简而不烦,然后能传于久远。今此千卷之书者,刻之金石,托之山崖,未尝不为无穷之计也。然必待集录而后著者,岂非以其繁而难于尽传哉。故著其大略而不道其详者,公之志也。熙宁二年二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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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四四·书简卷第一
【与韩忠献王〈稚圭〉四十五通】
△一〈庆历二年〉
修顿首再拜启。仲秋渐凉,伏惟观察太尉尊候动止万福。修至愚极陋,不足以献思虑于聪明。至于修记以问起居,则当大君子忧国之时,又非宜辄干视听。是以书牍之礼,旷绝逾年。然而千里之外,威誉之声日至京师,如在耳目。可以见作镇方面,慑动羌戎;抚循之间,优有余裕。此修不胜西首企望,拳拳之诚,私自为慰者也。伏念修材薄力弱,不堪世用,徒能少以文字之乐为事。而国家久安于无为,儒学之士,莫知形容。幸今剪除叛羌,开拓西域,纪功耀德,兹也为时。惟俟凯歌东来,函馘献庙,执笔吮墨,作为诗颂,以述大贤之功业,以扬圣宋之威灵。虽曰懦焉,亦区区之鄙志也。谨奉手启咨问,伏惟俯赐鉴察。谨启。八月日,太子中允、集贤校理欧阳修启上。
△二〈庆历五年〉
某顿首启。冬序极寒,不审资政谏议尊候动止何若?昨者偶趋府下,过烦主礼。自到郡逾月,尚稽候问,岂胜愧悚?某孤拙多累,蒙朝廷保全之恩得此郡,地僻事简,饮食之物,奉亲颇便。终日尸禄,未知论报之方,用此不遑尔。瞻望盛府,数程之近,时得通讯下执。谨因请绢人行,附此以道万一。新岁甫迩,伏乞为国自重,下情祷咏之至。
△三〈庆历五年〉
某顿首启。近因州吏诣府请绢,曾拜状。急足至,特辱手书为诲。伏审履此凝寒,台候万福,岂胜慰忭之诚。某此藏拙,幸今岁淮甸大雪,来春二麦有望。若人不为盗,而郡素无事,何幸如之!惟尸禄端居,未能报国,此为愧尔。瞻望旌,惟愿为国自重,以副祷颂。
△四〈庆历六年〉
某再拜启。山州穷绝,比乏水泉。昨夏秋之初,偶得一泉于州城之西南丰山之谷中,水味甘冷。因爱其山势回抱,构小亭于泉侧,又理其傍为教场,时集州兵、弓手,阅其习射,以警饥年之盗,间亦与郡官宴集于其中。方惜此幽致,思得佳木美草植之,忽辱宠示芍药十种,岂胜欣荷!山民虽陋,亦喜遨游。今春寒食,见州人靓装盛服,但于城上巡行,便为春游。自此得与郡人共乐,实出厚赐也。愧刻愧刻。
△五〈庆历六年〉
某顿首启。季冬极寒,伏惟某官尊体动止万福。某幸守僻陋,咫尺大府,常阙修问左右。然幸尸禄奉亲,职事日益简少,养拙自便,遂成习性,但时自警而已。冬深少雪,气候已春和,伏惟为国自重,以副瞻颂之诚。
△六〈庆历六年〉
某启。近急足还,尝略拜问。岁暮晴和,伏惟台候动止万福。本州张推官欲造戟,云旧出门下。此人莅官廉善,谨守其职,亦可自了。恐不见多年,要知本官行止,谨此拜闻。
△七〈庆历八年〉
某顿首。仲春下旬,到郡领职。疏简之性,久习安闲,当此孔道,动须勉强。但日询故老去思之言,遵范遗政,谨守而已。其余廨舍城池,数世之利,无复增修,完小小斯不敢废坏尔。今年蝗蝻稍稍生长,二麦虽丰,雨损其半,民间极不易,犹赖盗贼不作,伏恐要知。龊龊之才,已难开展,又值罢绝回易,诸事裁损,日忧不济,此尤苦尔。南北辽远,音信难频,辄此忉忉,以烦视听。惭悚惭悚。
△八〈皇元年〉
某顿首启。自去春初到维扬,尝因蔡中孚人行奉状。自后区区不觉逾岁,即日春暄,不审尊候动止何似?某昨以目疾为苦,因少私便,求得汝阴。促春初旬,已趋官所。广陵尝得明公镇抚,民俗去思未远,幸遵遗矩,莫敢有逾。独平山堂占胜蜀冈,江南诸山一目千里,以至大明井、琼花二亭,此三者,拾公之遗,以继盛美尔。〈大明井曰美泉亭。琼花曰无双亭。〉汝阴西湖,天下胜绝,养愚自便,诚得其宜。然尸禄苟安,何以报国?感愧感愧。边防之事,动系安危,伏惟经略之余,为国自重。
△九〈皇二年〉
某顿首启。冬寒,伏惟台候万福。修前在颍,曾一拜状。寻以移守南都,苦于当道,颇阙修问,徒切瞻思。专使枉道,手书为赐,佩服感慰,何可胜言?北俗蒙惠,边防有条,宜归大用,以及天下。不胜祷望之至,谨奉状叙谢。
△十〈皇二年〉
修启。辱示谕边备有伦,此已得之传者久矣。阅古事迹,尤见大君子之用心,动必有益于人也。盛制记文并孔子庙、岳庙等记,并于杜公处窃览,已获秘传。然私怪明公见遗,独不见寄,谓于庸鄙有所惜者,何邪?见索乱道,敢不勉强?苟得附方尺之木于梁栋间,寓名诸公之后,为幸多矣,所恨文字污公好屋尔。前在颍,承示碑文甚多,愧荷之恳,已尝附状。今者人至,又惠《宋公碑》二本,事迹辞翰,可令人想慕。《张迪碑》并《八关斋记》,此之所有,聊答厚赐。某皇恐。
△十一〈皇二年〉
某启。冬候凝寒,伏惟某官尊体动止万福。十二日所遣人至,伏承赐书,诲谕勤勤,且荣且感。嗣以近制石本,俾之拭目,信所谓未有不求而得之者,则前之干请,诚不为非也。惶恐惶恐。公之德业,固已伟然于当世矣。而今又以文章笔札,垂示不朽。伏读展玩之际,因思穷边武俗耳目,乍此耀,其喧传惊动,宜如何哉!后世之见者,想公为人魁杰雄伟,又宜如何哉!说者谓天不以全美赋人,某不信也。某自夏入秋,苦于亲疾,以故久不修问。谨因人还,附此为谢,伏惟幸察。
△十二〈皇三年〉
某顿首启。自夏迄今,以老母卧疾,营求医药,加以京东盗贼纵横,朝廷督责甚急,公私多故,遂阙拜状。中间伏承升职留任,亦以无由驰贺,但深悚仄而已。专人至,辱书为赐,具审为朝自重,日膺多福,边隅已熟恩信,兵民已安衣食。当还庙堂,以副公议,此非小子之私祝,真切真切。富公移蔡,亦便亲而请也,恐却以亲疾难于移动。未尝求徐,然此岁满得徙,亦其幸也。某再拜。
△十三〈皇四年〉
某叩头泣血,罪逆哀苦,无所告诉,特蒙台念,远赐诲言。虽在哀迷,实知感咽。昨大祸仓卒,不知所归,遽来居颍,苟存残喘。承赐恤问,敢此勉述,其诸孤苦,不能具道。秋序已冷,伏冀顺时为国自重,哀诚所望。
△十四〈至和元年〉
某启。伏蒙宠示《阅古堂碑》三本,岂胜荣幸。公之德业,当施本朝,耀青史,而刻金石。淹留边郡,闲暇之余,尚足以为一方故事,焕赫塞上。窃顾小子亦得列于众作之间,既足为荣,亦可愧也。感悚感悚。范公人之云亡,天下叹息。昨其家以铭见责,虽在哀苦,义所难辞,然极难为文也。伏恐要知。
△十五〈至和元年〉
某启。近范纯仁寺丞见过,得睹所制《奏议集序》,岂胜荣幸。文正遗忠获存于不朽,亦劝善之道也。某亦为其子迫令作《神道碑》,不获辞。然惟范公道大材闳,非拙辞所能述。富公墓刻直笔不隐,所纪已详,而群贤各有撰述,实难措手于其间。近自服除,虽勉牵课,百不述一二。今远驰以干视听,惟公于文正契至深厚,出入同于尽瘁,窃虑有纪述未详及所差误,敢乞指谕教之。此系国家天下公议,故敢以请,死罪死罪。
△十六〈至和元年〉
某启。昨自居忧服除,便得召,乃敢离颍至都。见日,便乞蒲、同,朝旨俾留,遂领铨。寻以引人事,遽出同州。入辞之际,恩旨又留,且领残书,既而遂被兹命。孤拙多艰,无所补报,屡招论议,常黩上聪。宠禄难忝,若何为效?恐终碌碌,以为知己之羞。久不拜状,出处多滞,故敢略序。《范公碑》如所教,悉已改正,但候桥川检得希文奏议,实在贼界,恐知之。某又上。
△十七〈至和元年〉
修启。昨自服除召还阙,出处不定,皆由蹇拙使然,谅惟悉察。自忝此职,尝于递附启为谢。某衰病,须鬓悉白,两目昏花,岂复更有荣进之望?而天下责望过重,恨无所为,进不能补益朝廷,退不能决去,恐碌碌遂为庸人,以贻知己之羞尔。夙夜愧惧,不知何以见教,愿闻诲勤之言,真切真切。
师鲁及其兄子渐,皆以今年十二月葬。某昨为他作墓志,事有不备。知公为作表甚详,使其不泯于后,大幸大幸。《范公表》已依所教改正,只是大顺时,检得希文当初奏议,是在贼地中,伏恐要知。
△十八〈嘉元年〉
某顿首启。秋暑尚繁,不审三司尚书尊体动止何似。伏睹制书,以天下之计资天下之才,虽未足以施夔、稷之业,致尧、舜之道,以兴至治,以副具瞻。而天灾水旱之时,民困国穷之际,上有以宽旰食之忧,下有以救饥寒之急。此缙绅之君子、闾巷之愚民,所以闻命之日欣欢鼓舞,而引首北望,惟恐来朝之缓也。修言不足信于人,才不足用于世,事有不得已,而未能引去。徒与众人,同其喜慰。伏计大旆即日在途,伏惟为国自重。谨奉启咨候,不宣。修顿首再拜。
△十九〈嘉三年〉
某顿首启。自明公进用,虽愚拙有以竭其思虑,效万一裨补之,而久无一言,甚可责也。今窃见国子监直讲梅尧臣,以文行知名。以梅之名,而公之乐善,宜不待某言固已知之久矣。其人穷困于时,亦不待某言而可知也。中外士大夫之议,皆愿公荐之馆阁。梅得出公之门,一美事也;公之荐梅,一美事也;朝廷得此举,一美事也。某不敢以一言而让三美,故言之,虽公而不敢泄,公赐择焉。惶恐惶恐。
△二十〈嘉八年〉
某顿首启。板桥匆遽攀违,忽复旬浃,气节遂尔寒凝,伏惟台候万福。龙旌即路,幸此晴明。然而跋履之劳,事务丛委,窃计倍烦神用。更乞为朝自重,以副倾依。下情区区。
△二十一〈嘉、治平间〉
某启。两日不奉宴言,岂胜瞻系?伏承台候稍尔愆和,不审晚来起居何似?气脉小小留滞,微行必遂清康。旦夕拜见,且此拜闻。
△二十二〈嘉、治平间〉
某顿首启。数日不奉余论。伏承台候微伤风冷,喜已康和。秋暑尚有残,更冀时加精摄。无由咨候宾次,谨勒此驰启上问。过旬休,必获瞻奉。兹不尽区区。
△二十三〈治平元年〉
某启。不奉颜色,忽已经旬。霜寒,伏惟台候动履清福。窃承表启累上,圣意决不少疑。量斯势也,似非辩说可入,莫且当勉屈高谊,兼副中外人情否?某衰病,最宜先去者,尚此迟疑。矧公系国体重,岂可轻议?昔人叹好事难必成,皆此类也。旦夕瞻近,姑此以道愚见,幸高明裁察也。惶恐惶恐。
△二十四〈治平元年〉
某启。晚来伏承台候万福。辱简诲,俾撰先令公真赞。前世文人喜为圣贤记述,盖欲自托以垂名。矧盛德清芬,备载史牒。但恐衰病,久废笔砚,不能称道万一。当试勉强,以应嘉命。值夜草草。
△二十五〈治平元年〉
某启。承教,俾作《魏国令公真赞》。屡日抒思,不胜艰讷。盖以巨德难名,非委曲莫究万一,而滞于简拙,遂至窘穷。实辱嘉命,惟负惭恐,勉自录呈。
△二十六〈治平□年〉
某顿首启。不获瞻奉,忽复数日。秋暑,伏承台候万福。某以余毒所攻,颈颊间又为肿核,第以不入咽喉,比前所苦差轻,旦夕欲且勉出。重烦台念,特赐存问,不胜感愧,区区谨奉此叙谢。
△二十七〈治平□年〉
某启。不获瞻见,等闲数日。余暑尚繁,不审台候动履何似。窃承有外讣之戚,方此炎炽,伏冀节损悲悼,为朝自爱。无由驰谒门屏,谨奉此陈慰。
△二十八〈治平□年〉
某启。至日不获展庆,不胜驰情。伏惟履长纳吉,为国耆老,永副中外之具瞻。某所苦悉已平,盖得节假中饱于将理。尚烦忧恤,手笔存问,其为感激,并留面叙。人还,粗布万一。
△二十九〈治平□年〉
某启。日夕风凛,伏喜台候万福。重辱手诲,仰认意爱之深。某所以欲速出者,盖家居不遑安尔,谨当更与医工审议。昨亦有一札,乞更宽数日,皆寂然,所以尤难安处。或因方便,特为略言及,岂胜大幸!承谕曾见与叔平简,拙疾更不复云。惟乞不赐忧轸,皇恐皇恐。
△三十〈治平四年〉
某启。不侍台席,忽复弥旬经节,伏承动履清福。杜门俟命,已上三表,便值休假。方欲旦夕驰布恳诚于左右,忽辱惠翰,感慰兼深。某去就之际,不惟果于自决,而相知者皆勉以必去不疑。亮公见爱素深,意必不殊也。此来赖君相之明,为之辨别,皎然明白,中外无所疑惑矣。则某之引去不嫌稍速,所推恩礼不必过优,使灾难中遂逃祸咎,而保安全于始终,蒙德不浅矣。区区所欲述者此尔,伏惟幸察。
△三十一〈治平四年〉
某启。早暮遂凉,伏承台候万福。昨日辱以《相台园池记》为贶,俾得拭目辞翰之雄,粲然如见众制高下映发之丽,而乐然如与都人士女游嬉于其间也。荣幸荣幸。《昼锦》书刻精好,但以衰退之文不称为惭,而又以得托名于后为幸也。众篇一时盛事,往往佳作,咸得珍藏,岂胜感愧。昨夕偶数客坐中,不时布谢,皇恐皇恐。谨奉此咨启。
△三十二〈治平□年〉
某启。某以私门薄,少苦终鲜,惟存二侄,又丧其一,衰晚感痛,情实难胜。仰烦台慈,特赐慰恤,岂任哀感之至。酷暑复盛,伏承台候万福。来日参假,当奉言侍。谨且附此叙谢。
△三十三〈治平四年〉
某启。冬序始寒,不审台候动止何似?窃承恳请之坚,遂解机政。处大位,居成功,古人之所难。公保荣名,被殊宠,进退之际,从容有余,德业两全,谗谤自止,过于周公远矣。然而朝廷虑则元老遽去,私自计则孤危失恃,此不能不惘然尔。其他区区,非笔墨所可既。惶恐惶恐。
△三十四〈治平四年〉
某启。自承遂解政机,出镇便郡。寻奉拙记,计已通呈。遽审殊命优礼,悉已恳辞,又当驰贺也。某藏拙于此,幸亦优闲。而衰病侵攻,略无宁日,归心愈切,然素计亦稍有绪也。窃计大旆非晚启行,无由瞻望。寒中伏冀为国自重。区区不宣。
△三十五〈熙宁元年〉
某启。东州难得酒村,郡酝不堪为信。惟羔羊新得法造,又以伤生不能多作,然谓其味尚可少荐尊俎。轻渎台严,惶恐惶恐。
△三十六〈熙宁二年〉
某顿首。向尝以拙恶应命,深愧唐突。乃蒙不鄙,以之刻石,得子履巨笔,错之佳处,因公胜迹,托附之传,其为荣幸多矣,感惕感惕。某近秋冬以来,目病尤苦,遂不复近笔砚,小诗亦不曾作。心志萧条,但思归尔。承谕脏腹多不调,更乞节慎饮食,酒能少戒尤佳。某一向不饮,遂不复思。无由少侍谈席,区区不布万一。
△三十七〈熙宁二年〉
某启。专使至,获捧台翰,伏承经寒动止万福,下情欣慰。某以病目,艰于执笔,稍阙拜问。其为倾向之勤,则未始少怠也。某幸东州岁丰事简,居已逾年,已再削乞寿阳。盖陈、蔡势难乞,惟寿近颍,亦便于归计尔。益远旌,新春,伏惟为国保重。
△三十八〈熙宁三年〉
某顿首启。近昨过郓,瞻望留都才三四驿,因假急足拜问,粗布区区。不谓远烦专介,直走淮滨,诲谕勤勤,仰认意爱。兼审秋寒,台候动止万福,下情岂胜感慰。修过颍少留,以足疾为苦,不久勉之官守。情索然,素志未遂,其余鄙冗,莫道万一。惟乞为国自重,以慰具瞻。
△三十九〈熙宁三年〉
某启。某去秋留颍月余,尝因急足还府附状。自尔勉力病躯,祗赴官所,忽忽遂见穷腊。即日凝凛,伏惟镇抚之余,台候动止万福。某昨蒙上恩,察其实为病瘁,得蔡如请。土俗淳厚,本自闲僻,日生新事,条目固繁,然上下官吏畏罚趋赏,不患不及。而老病昏然,不复敢措意于其间。若郡县平日常事,则绝为稀少,足以养拙偷安,度日而去尔。甚幸甚幸。荷公见爱之深,欲知其如此尔。岁暮雪寒,伏乞为国加爱。
△四十〈熙宁三年〉
某启。立朝虽久,忝冒实多,而未有卓然可称于人者。蒙公爱念,赠以嘉篇,语重文雄,过形褒借,何以克当,但秘藏荣感而已。拙句唐突大匠,出于勉强,惭恐惭恐。某自至蔡,遂不曾作诗。老年力尽,兼亦忧畏颇多,冀静默以安退藏尔。
△四十一〈熙宁四年〉
某启。近尝奉记,粗布区区,窃计已投几格。专使忽至,特枉亲翰。伏承经寒,镇抚之余,台候动履万福,岂胜感慰之极。某衰病如昨,老年忧畏,旦暮未去间,俯默苟偷,如前书所述尔。忽忽又见新春,惟乞为国爱重,以副中外瞻倚之望。
△四十二〈熙宁四年〉
某启。辱贶斋酝,尤为醇美。第小邦鲜嘉客,老病少欢意,不得如侍台席时豪饮之量尔。可叹可叹。近以《序传》拜呈,尘浼听览。盖向在颍,因欲遂留,而当权者猜忌,聊以自解尔。进退之间,其难如此,可惧也。千万保重,以慰勤企。
△四十三〈熙宁四年〉
某顿首再拜。近急足还府,奉状粗布谢恳。新正令节,限以官守,无由一厕贺宾之列。元勋柱石,神明所相,百福来臻。春气尚寒,伏惟为朝爱重,上副眷倚。下情祝颂之至。
△四十四〈熙宁四年〉
某启。昨承宠示《归荣》等五篇刻石,俾遂拭目,岂胜荣幸。唐世勋德巨公为不少,而雄文逸翰,兼美独擅,孰能臻于斯也?某以朽病之余,事事衰退,然犹不量力,不觉勉强者,窃冀附托以为荣尔。见索拙恶,不能藏默,谨以录呈,惭罪惭罪。某又上。
△四十五〈熙宁四年〉
某启。向尝辄以拙诗尘浼台听,寻蒙特赐宠和,不惟以慰寂寥,而雄文大句,固已警动人之耳目。属闲居杜门,难偶信便,遂稽布谢,岂胜感幸愧恐之至也!因王郎中诣府的便,少道万一。
【与富文忠公〈彦国〉六通】
△一〈天圣、明道间〉
某顿首白。彦国自西归,于今已逾月,无由一致书。盖相别后患一大疽,为苦久之,不暇求西人行者。然亦时时有客自西来,独怪彦国了无一书,又疑其人不的。于段氏仆夫来,致几道书,此人最的,宜有书,又无,然后果可怪也。始与足下相别时,屡邀圣俞语,谓“书者,虽于交朋间,不以疏数为厚薄。然既不得群居相笑语尽心,有此犹足以通相思,知动静,是不可忽。苟不能具寸纸,数行亦可。易致则可频致,犹胜都不致也”。当时相顾切切,用要约如此,谓今别后,宜马朝西而书夕东也。不意足下自执牛耳登坛先歃,降坛而吐之,何邪?平生与足下语,思欲力行者事何限,此尺寸纸为俗累牵之,不能勉强,向所云云,使仆何望哉?洛阳去京为僻远,孰与绛之去京师也?今尚尔,至绛又可知矣。自相别后,非见圣俞,无一可语者,思得足下一书,不啻饥渴,故不能不忉忉也。秋暑差盛,千万自爱。
△二〈嘉元年〉
某启。暑雨,不审台候何似?有蜀人苏洵者,文学之士也,自云奔走德望,思一见而无所求。然洵远人,以谓某能取信于公者,求为先容。既不可却,亦不忍欺,辄以冒闻。可否进退,则在公命也。
△三〈嘉七年〉
某启。慰疏已具如别。春候暄冷不常,不审孝履何似?伏惟以时顺变,徇礼节哀,上副人主之眷怀,下为士民自重。某自承乏东府,忽已半岁,碌碌无称,厚颜俯仰,尚思一有论报而去。然勉强庸拙,不知所为。苟终止若斯,顾亦安能迟久?不待弹劾,当自为计也,未知尚有可教否?无由瞻近,岂胜下怀?时事多端,伊、洛过客相踵,必有能道其大概者。其他委细,亦非笔墨可殚也。谨因遣人,万不布一。某又拜。
△四〈嘉八年〉
某顿首启。近驰贺恳,少布私诚。伏承大旆已及近郊,道路盛暑,窃审台候万福,实慰区区瞻之勤。朝廷新有大故,时事多艰。旧德元臣,与国同体,驰骑奔走,不惟出处之节得宜,与来者为法。康时济物,愚智所同,有望于马首之来也。余如前书所述也。旦夕当得瞻见颜色,第因张师远行,不可无书,谨奉手启咨问。
△五〈嘉八年〉
某启。忽承手诲,以屡辞新命未得请,俾有所开陈,敢不如教。然愚窃以公自元宰,还首西枢,恳请而从,则恩典未见其过。但公以避灾为意,思欲深自退抑,此与上待元老之意,本不相为谋也。亦窃见初一札,自后更不降出,上亦未尝语及,岂非事已决定,无可商量邪?若德音有所询,当具道如所教也。秋凉,喜承台候万福。谨奉此,不宣。
△六〈治平二年〉
某启。余暑未祛,伏承台候动履清福。人至,辱赐简,岂胜感服。自公在告,为常制所拘,不得时申候见,固以为恨。今者大旆当西,不一造门下,窃意不近人情。兼料诸公意必同此,所以虽承诲勤,未敢闻命也。皇恐皇恐。人还,谨此,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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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四五·书简卷二
【与晏元献公〈同叔〉二通】
△一〈庆历七年〉
某启。孟春犹寒,伏惟判府相公尊体动止万福。前急足自府还,伏蒙赐书为报。且承临镇之余,日有林湖闲燕之乐,此乃大君子以道出处之方,而元老明哲所以为国自重之意也。幸甚幸甚。有魏广者,好古守道之士也。其为人外柔而内刚,新以进士及第,为荥阳主簿。今因吏役至府下,非有他求,直以卑贱不能自达,欲一趋门仞而已。伏惟幸赐察焉。不备。某再拜。
△二〈皇六年〉
某叩首。孟春犹寒,伏惟留守相公大学士动止万福。某罪逆不孝,不自死灭,犹存喘息,自齿人曹。近者辄以哀诚,具之号疏。台慈轸恻,怜念孤穷,亟遣府兵,赐以慰答。有以见厚德载物,无所不容;求旧拾遗,虽弊不弃。捧读感涕,不知自已。内惟孤贱,受赐有年,岂独兹时,乃尔忉怛,盖以感激,临纸发于其诚而不能止也。留务清闲,伏惟上为邦家,精调寝膳。下情区区,谨因人还,附以叙谢。某再拜。
【与杜正献公〈世昌〉七通】
△一〈庆历五年〉
某顿首启。仲夏毒热,伏惟相公阁下尊候动止万福。某蒙国厚恩,任责尤重,殆此期岁,旷无所闻。不惟上辜陶钧,实亦惭愧知己,瞻望门馆,岂胜区区。然自东藩下车已累月,而尚稽修问左右之礼,盖其进不能为朝廷辨邪正,而使谗言胜于公议,退亦何所述其私焉?用此彷徨,非懈怠也。伏以大臣出处,自系时事,惟望为国自重,以享多福。卑情不任祷颂恳切之至,谨奉启起居,伏惟幸察。
△二〈庆历八年〉
某启。仲夏毒热,不审相公阁下尊体动止何如?某昨蒙恩,自滁徙扬。扬,古名都,尝多巨公临治。忆为进士时,从故胥公自南还,舟次郡下,游里市中,但见郡人称颂太守之政,爱之如父母。某时尚未登公之门,然始闻公之盛德矣。因窃叹慕不已,以为君子为政,使人爱之如此足矣。然不知公以何道而能使人如此,又不知使己他日为之,亦能使人如此否?是时天圣六年冬也,去今几二十年。而幸得继公为政于此,以偿夙昔叹慕之心。而其材薄力劣,复何能为?徒有志尔。相公道德材业著于天下,一郡之政不足多述,因小生之幸,遂以及之。聊陈始末,不觉言繁,恐悚恐悚。拜见末由,伏惟为国自重。
△三〈庆历□年〉
某顿首启。仲秋渐凉,伏惟致政相公尊体起居万福。前者所遣人还,伏蒙宠赐书答,因得备问起居之节、进退之宜,私心喜幸,何可胜道。淮南岁旱,飞蝗群下,来自淮、泗。至秋,暑毒不解,不审沿汴如何?更望顺时倍保尊重。
△四〈庆历□年〉
某顿首。山僻少便,阙于修问,伏惟台候万福。进士曾巩者,好古,为文知道理,不类乡闾少年举子所为。近年文稍雍,后进中如此人者不过一二。阁下志乐天下之英材,如巩者进于门下,宜不遗之。恐未知其实,故敢以告,伏惟矜察。
△五〈皇元年〉
某启。孟秋犹热,伏惟致政相公阁下尊体动止万福。昨者某以目疾为苦,自扬州来颍。至此经时,阙于奉状,盖以目疾无,私门多故,然其企望门馆,何日而忘?顷自去冬子美之逝,贤人不幸,天下所哀,伏计台慈,倍深痛悼。某年方四十有三,而鬓发皆白,眼目昏暗。慈母垂老,羸病厌厌。身世若斯,国恩未报,每以自念,慨然兴嗟。知遇至深,敢兹琐碎,皇恐皇恐。秋暑未退,霖雨为灾,伏惟顺时倍加保重。卑情所望,不任区区,谨奉启起居。
△六〈皇元年〉
某顿首启。季冬极寒,伏惟相公阁下尊候动止万福。某幸得守官近郡,当时欲奔走候问起居。而自秋以来,老母卧病,郡既僻小,绝无医药,逮冬至之后,方得渐安。由此逾月,旷阙书启之礼。蕞尔小子,蒙德有年,瞻望门墙,何日而已。伏愿顺时自重,以迎遐福,以隆寿考。卑情不胜区区,谨奉启咨问。
△七〈皇四年〉
某启。前月初,专于郡中借人拜问,不谓至今不达,必以大水为阻。急足至,伏喜秋来台候万福。得赞善书,承颇多故,亦云微恙,今必已平康,谅烦台虑也。宠示寄君谟唱和诗并梅书,岂胜珍荷。梅君困穷,晚遇真知,不为否也。某此苟活,但葬事未有涯,大事惟此,固难容易。自秋来,忽患腰脚,医者云脾元冷气下攻,遂勉从教诲食肉。古人三年不食盐酪,诚有愧也,不孝不孝。延陵葬子,孔子犹往观之,盖君子于哀乐喜怒必有可观,以为人法也。令世士人居丧不及处多,风俗久弊,恬不为怪,心常患之,不意自犯名教。然存身亦以奉后,此蒙宠诲之意也。荷见忧爱至深,不觉言多,死罪死罪。某上。
【与曾宣靖公〈明仲〉一通〈庆历五年〉】
某启。山郡僻寂,习闲成懒,凡于人事几废绝。前者送起居院文字人回,特沐手诲。违别兹久,伏承德履甚休,可胜慰浣。某居此虽僻陋,然奉亲尸禄,优幸至多。愚拙之心,本贪报国,招仇取祸,势自当然。然裨补未有一分,而缘某之故,事起多端,有损无益,可为愧叹。今而冒宠名,饱食自便,何以为颜也?未期良会,冬冷保重。
【与吕正献公〈晦叔〉五通】
△一〈皇二年〉
某启。别后人还,两辱书,暑中喜承寝味多福。某十三日受命,与孙公易地。此月下旬,当行效官,不惮宣力。苟为公家,何所不可。若区区应接人事,以避往来之谤,只恐违其天性,难久处也。西湖宛然,再来之计不难图,而与贤者共乐,知其不可得也。秋凉,惟冀保重。
△二〈熙宁□年〉
某启。某以衰病之质,幸此优闲,中性易习,遂成懒堕。向审召还禁林,固与士大夫同其庆,而久阙驰诚,恃知之厚,必不罪其疏慢也。辱书,重增感愧。未涯瞻迩,渐寒,为国自重。
△三〈熙宁三年〉
某启。养拙东州,久自藏缩,加之病苦废事,遂阙拜问。比者得请淮西,道出治下。方俟及疆奉状,行次南郡,遽辱赐教,其为感愧,何可胜言。仍审坐镇之余,动履多福。某衰晚之年,蒙上信其实病,不以避事为责,而从其所欲,恩出万幸,何感如之!余不复云,皆留面布。
△四〈熙宁五年〉
某启。晴阴不常,不审动履何似?前日四望,一赏群芳之盛,已而遂雨。古人谓四乐难并,信矣。十三日欲枉轩骑顾访,盖以草堂仅成,幸一光饰之尔。谨此咨布,余留面叙。
△五〈熙宁五年〉
某启。昨晚辱教答,承齿疾尚未平,若苦不敢劝酒,莫可略枉顾否?盖欲少接清论,不主于酒食,物亦令减滋味也。矧兹疾,某亦尝苦,每蒙宽假也。更此咨启。
【与程文简公〈天球〉七通】
△一〈皇□年〉
某启。哀诚迫塞,不敢时通记问。蒙存录过厚,荷知有素,不当烦述也。贱累往来镇下,特承差人送至,及劳赐稠重,只以愧感。佳酿拜惠甚频,增增。衰病咫尺,末由号见,依恋依恋。
△二〈至和元年〉
某顿首启。依恋之恳,略布具前。大暑中特烦眷接,累日连夕,不见倦色,私怀感著,非一二所可陈。舟行病酒,累日不解,府人屡还,皆不能奉启。才过长平,遂苦大热。比及都下,俗状益劳,瞻想清宴,其可再得。余当续具咨问,兹少叙依依。不悉。
△三〈至和元年〉
某顿首。伏承台诲,欲使撰述先公神道碑,岂胜愧恐!某才识卑近,岂足以铺列世德之清芬。然蒙顾有年,义不得辞。其如大惧不称所使,以辱执事,是用进退惕然。余当诣节下受教,舟船荷德无已。
△四〈至和元年〉
某启,辱赐问,并录到赠告,屡烦台听,悚仄可知。所要碑文今已牵课,衰病无,言无伦理,不足以扬先烈,愧汗而已。某自病起益疲,不能复旧,岂遂衰邪!碌碌处此,思去未果,但思明公柳湖春色,不得陪俊骑为恨尔。大用犹稽,时事多端,思见旧德。物论如此,非谀也。未间尊俎为适,亦有嘉趣。临纸区区不能尽,惟冀为国珍重。
△五〈至和元年〉
蒙颁寄佳酝,感愧非一。京师日苦俗状,无复清思,临觞之乐,未始有之。思去岁留奉清欢,不觉已期年矣。柳湖,陈之甘棠。思有所颂述,以遗陈人,为他日故事,以彰公之雅志。不惟拙讷,直以多事匆匆,殊所不暇。秋凉必偿素愿,得次诗榜之末,亦大幸矣。
△六〈至和二年〉
某启。昨得请淮西,方作书乞舟,谋出府下,冀得一奉言色。私怀喜幸,何可胜言!而改职未谢,恩旨复留。孤拙无庸,于时何报?进退遑遽,莫知所为。重以屡烦朝听,未敢轻有所陈,颜周行,碌碌而已。荷公爱顾,非比他人,出处之节,不敢自默。时事日新,未知如何?区区非纸墨所布也。秋热,惟乞以时为国自重。
△七〈至和二年〉
某启。忽忽久疏奉问。近以被命出疆,初缘持送御容,须一学士,同列五人皆以曾往,遂不敢辞。继以虏中凶讣,义益难免。然冒风霜,衣皮毛,附火食面,皆于目疾有损,亦无如之何。比者当驰问示谕柳湖嘉致,诚愿有所述,以姓名附见为荣。北行马上,当得抒思。偶秘书归省,顾治行计,随分牵率鄙怀,不能尽万一。
【与孙威敏公〈元规〉二通〈皇四年〉】
△一
某僦居西郊,苟活无求于世,号奉几筵而已。诸事无便不便也,幸无恤。只如卜葬,茫然未有涯,然汲汲须于明年了却。某迩来目昏,略辨黑白,耳复加重,恐知之。西行渐相远,哀苦中瞻望依依。范、杜二家之子不归西京,此不足怪,人事就易尔。仕宦子孙多在北,古贤亦皆如此,不以去就为轻重也。某亦不忍以先妣有归,子孙以远,不得时省坟墓也。哀切哀切。
△二
某叩首。急足自徐还,辱书,承以七月首涂,大旆遂西。即日秋暑,伏惟台候万福。昨日范公宅得书,以埋铭见托。哀苦中无心绪作文字,然范公之德之才,岂易称述?至于辨谗谤,判忠邪,上不损朝廷事体,下不避怨仇侧目,如此下笔,抑又艰哉!某平生孤拙,荷范公知奖最深,适此哀迷,别无展力,将此文字,是其职业,当勉力为之。更须诸公共力商榷,须要稳当。承公许作行状,甚善。便将请谥、议官文书,有司据以为议,大是一重公据,请早挥笔。只见行状,亦当牵率为之也。入对少留,应当西迈。残暑,千万保摄。时乞惠问,以慰孤穷。
【与苏丞相〈子容〉十一通】
△一〈皇四年〉
某启。哀穷苟活,奄及仲秋,孤苦之心,何以自处?昨急足还府,尝奉号疏,必达。秋凉,寝味如何?昨闻入京,今必归府。某幸此幼贱如常,相见未涯,向寒保爱。因人奉此不次。某再拜推官即学士执事。八月五日状。
昨大祸仓卒,离南都来,不计料钱券历何在?后来须缴纳省中,不知省中曾催否?是王仲文手分,托与问之。
△二〈皇四年〉
某启。近急脚子还,尝奉讯。专人至,辱书,审秋寒以来,体况佳福。修苟自存活,诸况前书具之,此不繁述。职租极荷挂意。前者为料钱历子,承封送王仲文等状,盖当时作书,误写本为添支历尔。更说与问看,记得当时离南都时,似缴纳了,恐未曾缴时,须要见归着也。此中寻来,并不见故也。更为王渭州织纱如何?亦告。因书批及见解榜,喜贤弟被荐。岁杪,多爱。某再拜。职田丝十二两,有公文,却送还府。
△三〈皇五年〉
某启。近累累辱书,承夏热,幕中清胜。某居此以来事绪,累次书内应悉。但卜葬心欲速了,而事未有涯,绝无人相助,又无弟侄可使者,茫然中心,未知所措。吾弟替期,应亦不远。公租极小事,烦挂意,悚悚。苟图存活,所须至鲜,然有不得已处也。穷居兀坐,病目毛然,无以度日。又为一妹丧夫,然无依,居处相远,力未相及,添此一重烦恼尔。人还,作书回谢,事多,未能子细。思渴思渴。
△四
某启。晴色可佳,必遂出城之行。泥泞,窃惟劳顿。清明之约,幸率唐公见过,吃一碗不托尔。余无可以为礼也。专此。不宣。
△五
某启。雨晴便苦客多。牵强攀和盛篇,已不能如韵,实愧于诗老也。早来承见问所闻,再三疑惑,不审何事?彼有所传,幸以为示也。为客在门前守定,写简不成。悉之。
△六
某启。拙诗趁韵,有梅二之业,病无其工也。早来许行香后见过,何为复辍?所欲示者何事,来日能见顾否?行香后乘凉枉驾,作一盂饭奉待,却有绝品茶数种可试。若所说事不妨时,幸就近约介甫同来为幸。惟以方上号请告,不敢聚饮尔,其他并无害批示。某再拜。
△七
某启。近尝奉状。急足还,并递中并捧惠问,所以慰诲存恤之甚厚,兼审经暑动履多福,乃诚瞻向,欣感可量。汴流驶激,承使舟即日东下,得与民吏奔走道左,岂胜驰情?谨先奉此攀迎,伏惟幸察。不宣。
△八
某启。某以孤拙,蒙上恩怜,予之一州,俾养衰朽。又得在使部,遂依公庇,顿安危心,岂胜天幸!某至此已数月,幸岁丰盗息,民事亦稀,蝗蝻不多,随时扑灭。承斋ぎ下汴,首及敝封,当得亲受约束,面布恳诚。谨因迎迓人行,姑此上问尊候。不宣。
△九〈皇□年〉
诚如所谕,甚善。早来所闻是生开者,河道云太浅,却高如西面三尺已来,更请子细看过。或果如此,即更须那工开令深浚,方可行水。仍云大抵近东,河底渐高,恐流水不快,千万且与挂意。某两日拖病,来日方可到城外,恐知之。某白子容足下。
△十〈至和元年〉
某自去秋扶护南归,水陆往还四千余里,幸无风水之恐,得遂安礻付,哀苦中独力,粗如私愿。其如水往陆还,奔驰劳苦,故自春多病,仅有余生。中间承改秩召试帖职,未遑为贺,亦以哀苦杜门,少见人便故也。即日供职奉亲外,气体休佳。某六月,当勉从人事,未知所向何方?相见未可期,企仰企仰。因人不惜垂问,此外珍重。某又问。
哀苦中承示启事,相知何必更如是。未礻覃除,稽于复谢,谅可情恕也。
△十一〈嘉七年〉
某启。中间辱书,承为政外体履安和。近又沐惠问,适以合宫大礼,前后事丛,不时致谢,第深感愧也。颍城佳郡,足以优贤,然当舒发远大,则难久留也。未间,湖园亦少资清兴。某衰病碌碌,厚颜已多,有名即得引去矣。未果谈款。初寒,以时慎爱。不宣。某再拜知郡子容学士足下。十一月一日。
【与王文公〈介甫〉三通】
△一〈嘉元年〉
某再拜。相别忽焉,遂见新岁。中间尝一得附书,其如匆遽,不尽鄙怀,于今犹以为恨。虽然,遂使不匆遽,区区之怀亦不能尽也。贤弟来,得相见,备审动止。即日春寒,奉太夫人万福,喜慰无限。贤者不能留之朝,衰病者不得放去,皆失其分,归咎何所?某自新春来,目益昏,耳亦不聪,大惧难久于笔砚。平生所怀,有所未毕,遂恐为庸人以死尔。其他细故不足道,惟奉亲自爱。
△二〈嘉元年〉
近得扬州书,言介甫有《平山》诗,尚未得见,因信,幸乞为示。此地在广陵为佳处,得诸公录于文字,甚幸也。贤弟平甫不及别书,愚意同此,前亦承惠诗,多感多感。
△三〈嘉三年〉
某启。近托扬州附书,必达。自拜别,无日不瞻企。秋气稍凉,伏惟尊候万福。毗陵名郡,下车之始,民其受赐,然及侍亲为道之乐,日益无涯矣。某怏怏于此,素志都违,诸公特以外议为畏,勉相留,古之君子去就乃若是也。吕惠卿,学者罕能及,更与切磨之,无所不至也。因其行,谨附此咨起居。
【与韩献肃公〈子华〉一通〈嘉六年〉】
某启。多日思致问,近见发遣使臣来请公用物,呼渠欲附书,待之终不至,遂以稽滞。不审秋凉动履何似?某碌碌无所称,遂为朋友之羞。第以体难轻发,当更小忍惭尔。君谟自南归,皤然一翁,但喜其病渴且止,遂当安也。仲仪顽健如故,惟不能屡相见,交游索漠。子华岂当久外,何时来归?未间,因风时枉数字,犹足以慰衰病之怀。窃冒宠荣,不知为乐,但觉其劳与负愧尔。茶三二种,托贤弟致达,勿罪少。边州早寒,惟为时自爱。
公仪云谢,礼闱唱和已失二梅,可叹可叹。
【与韩门下〈持国〉一通〈至和二年〉】
承已受命,未克驰贺,盖以治行徙居,日并牵率也。阴雨,体况佳否?小诗幸同作,以送介甫。因出见过,思仰思仰。某再拜。十三日。
何时可入史院,幸先示谕为望。
【与吴正献公〈冲卿〉八通】
△一〈嘉六年〉
某启。奉别,忽见新岁。辱书,承经寒动履休胜。某以孤拙之姿,不求合世,加以衰病,心在江湖久矣。此友亲所共亮之也。兹者遽叨误选,实出意外,任责已重而无素蕴,不败何待?见爱深者,但可综上所述吊也。不然何以教之?惶恐惶恐。新春保爱,以副瞻祝。某再拜。
△二〈嘉八年〉
某启。公私多故,久阙奉状。辱书,承经暑动履清和,并深慰恋。近审将漕京西,但欣按部过都,当遂瞻见。亦承曾有章奏,必难遂高怀,莫且勉就否?某自春涉夏,以小儿女多病,不无忧挠。加以待罪碌碌,不知所为,情绪萧索,无复前日。惟握手一笑,庶几尚慰衰残,岂胜企望也。未间,盛暑为时自重。人还,草率为谢。不宣。
△三〈嘉八年〉
某启。公私多故,稍阙致问。自因山赴役,事非素料,每见奏削,足知劳虑也。亦承迩来颇有伦绪,谅非精敏不能济也。某以衰朽,谬膺器使,当此多艰,未知何以免于罪戾也。即此衰病之余,与儿妇辈各安,恐知。
△四〈治平元年〉
某启。多故,稍阙致问。辱书感愧。新正,窃承动履休福,贵眷各安。某与儿妇等幸如宜,第苦残衰,齿牙摇脱,饮食艰难,殊无情况尔。京西忽已逾年,承见谕,谨当志在下怀也。过年,宾客书题,坌集日益,区区修报草率,不以为罪。春和,惟以时慎爱。
△五〈治平四年〉
某启。违远台席,忽复更时。秋暑尚繁,不审动履何似?某向以孤危之迹,当群论汹涌之时,独赖至公,遏以清议,保全至此,恩德可量?赴职以来,日享安逸,兹为受赐不浅矣。乃情倾向,岂胜区区!惟冀以时为国自重。
△六〈熙宁四年〉
某启。感激之诚,已具前幅。某十七日受命,行装素具。适值久雨积水,为阻三五日,始遂东归。某此来,恩数出于望外,然犹有私门合乞恩泽,上烦朝廷,幸乞留念。盖他门不敢言,恃以亲契,皇恐皇恐。某又上。
△七〈熙宁五年〉
某顿首启。某田野之人,自宜屏缩。而况机政方繁,犹蒙曲记其生日,贶之厚礼,仰佩眷意之笃,感惧交并。某以衰病退藏,人事或不能勉力,友亲必赐宽恕。谨此以代布谢之万一。
△八〈熙宁五年〉
窃承恳章屡上,而中外瞻瞩方切,恐未能遽遂高怀也。近叔平自南都惠然见访,此事古人所重,近世绝稀,始知风月属闲人也。呵呵。有《会老堂》三篇,方刻石续纳。儿子在宅叨聒,感愧感愧。
【与吴正肃公〈长文〉十三通】
△一〈嘉二年〉
某启。前日斋所却成,叨聒累日,宿斋不易,承手教存问。雨势不减去年,敝居上漏下浸,压溺是忧。更三数日如此,当须奔避,皇皇不知何适为可。居京师,其况如此,奈何奈何。承惠奇物,远来更要新,如何可得也。呵呵。感著感著。人还,谨此。不宣。
△二〈嘉二年〉
某再拜。累日不瞻奉,渴仰可胜?酷暑中,承气体清适。某自初旬内,尝冒热赴宿,为暑毒所伤,绝然饮不得,加以腹疾时时作,遂在告。数日前下榜子欲见,以虚羸未任,遂复中止。更三五日,当出。承手教存问,感慰感慰。谨此奉谢。
△三〈嘉二年〉
某启。在告累日,不获瞻见,尤所企渴。辱教,承余寒体气清佳。衰病极不自胜,左臂疼痛,系衣、笏皆不得,恳告诸公,几乎乞骸也,何暇复顾外论如何哉?承见谕,感仰感仰。乍出事丛,草草不悉。
△四〈嘉三年二月〉
某启。一两日不奉见,伏惟体候清佳。孙明复《春秋》文字,知在彼传录,欲告借一两册,或彼中已写了者,若或未写到者,皆得。此中一二笔吏闲坐,必不久滞。某遂赴班荆。匆匆五七日不相见,谨此。不宣。
△五〈嘉四年〉
某启。承奉祠斋宿,喜体候清休。某参假方三日,左眼睑上生一疮,疼痛牵连右目,不可忍。旦夕未止,又须在告,屡废职事,岂得安稳?诸公不谅,未肯令罢,奈何奈何。承惠佳篇,甚释病思,和得纳上。目痛甚,书不得,勿讶。
△六〈嘉四年〉
某病中闻得解府事,如释笼缚,交朋闻之,应亦为愚喜也。请外又须更作一节,般挈上下,重以为劳。数日卜居稍定,遂得从公游矣。拙诗取笑。
△七〈嘉四年〉
某启。昨日圣俞处见一篇,又辱宠示,其锋岂易当也。然自此极有工夫,却归人道上也。呵呵。云百司者,尚未见报来,不知的否?某已有礻必阁《唐书》,便更无兼局,亦情愿。睑疮未愈,未得奉见。区区不悉。
△八〈嘉四年〉
某启。昨日奉见,偶忘咨问,为亲戚乔孝本避嫌,当易局,乞早与施行,况武平郎君例甚近,幸冀留念。前时乱道数篇,必已宠和,专令咨请,望付人也。忙不详悉。
△九〈嘉四年〉
某启。在告,久不瞻颜采。顿凉,伏计德履康裕。某病体得凉渐愈,思欲朝参,以奉言宴,而假故须初三日方可出。昨见新制:京朝官不自下文字,令审官举行磨勘。朝士唧唧,皆为不便。某亦思之,有数节未便,盖为害甚广。然不知长文曾留意否,始初莫与建议否?欲有所陈,未敢,先此咨问,幸思而见教。
△十〈嘉六年〉
某启。自大旆东出,忽复逾时。春气犹寒,窃承动履清胜。前约临行少留会话,终不克遂,至今为恨。东土雨雪不愆,年丰俗阜,为郡之乐,想亦无涯。某衰病日增,勉强碌碌,卒无毫分,以塞咎责,奈何奈何。前日赏花钓鱼,获侍清宴,自景三年逮今二十六年,获见盛事,独恨长文不在尔。向暑政暇,惟以时自爱。因风惠问,以慰瞻渴。
△十一〈治平元年〉
某自春末家中疫疾,深夏甫定。遽此水灾,惊奔不暇,仅有余生。入今年来,两目昏甚,屯滞百端。直以京师饥疫,复此水患,上心忧劳,正当竭力,未敢请外。其如无所裨补,其责愈深,奈何奈何。赐茶数饼表信,然亦不宜多饮也。
△十二〈治平二年〉
某启。以公私多故,久不奉疏。秋暑,伏承孝履支福。贤郎来,因得闻动静,粗慰瞻企。然而倚庐远去城邑,饮食非便,亦承脏腑不调,谅由蔬食所致。某向居忧于颍,每每因食素生疾,遂且食肉。然服除半岁,犹未平复。此在典礼,亦当从权。前时傅侍讲还朝尤病,甚有羸色,久之方复。公奉侍慈颜,尤当勉强,闲食少荤味,以养助真气。交旧奉祝,惟此为切,余不烦言也。亦知室居稍亦完缉。向寒,更冀节哀慎护,以副瞻祝。
△十三〈熙宁元年〉
某启。暑伏已深,不审台候动履何似?修赴职已旬余,幸岁丰,盗贼衰息;地僻,人事稀简。蹇拙之迹,临祸获全,荷德已多,而又假以宽闲之处,俾养衰病之余,其受赐亦不浅矣。昨过颍尾,盖十五六年不到矣。而风气之变,物产益佳,巨蟹鲜虾,肥鱼香稻,不异江湖之富。故亳虽名郡,而归思不可遏也,固不待巢成而敛翼矣。公方上副圣君眷委之重,下为善人良士所赖,惟为国自重,以副区区。不宣。某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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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四六·书简卷三
【与赵康靖公〈叔平〉九通】
△一〈至和三年〉
某启。辱教,并高邮二书,不胜感刻,足以仰见仁人之心恻物垂悯之深也。方欲专驰人去请,时暑,重烦挥翰,来旦并申面谢。人还,姑此。
△二〈至和三年七月〉
某启。累日阻拜见,不审尊候何似?某为水所氵,仓皇中般家来唐书局,又为皇城司所逐,一家惶惶,不知所之。欲却且还旧居,白日屋下,夜间上筏子露宿。人生之穷,一至于此!人马随多少,借般贱累,幸不阻。
△三〈嘉四年〉
某顿首启。初夏已热,不审动止何似?郓去京师不为远,而叔平在外,宜日走讯问候兴居,而动辄逾时,虽云人事区区,实亦可责也。某昨衰病屡陈,蒙恩许解府事,虽江西之请未获素心,而疲惫得以少休,岂胜感幸。卜居城南,粗亦自便。自在府中数月,以几案之劳,凭损左臂,积气留滞,疼痛不可忍,命医理之,迄今未愈。天府孰不为之?独衰病者如此尔。东平风物甚佳,为政之暇,想多清趣。更冀为朝自重,以俟严召。递中谨奉此。有恳,如别幅。
焦千之秀才久相从,笃行之士也。昨来科场,偶不曾入。其人专心学古,不习治生,妻、子寄食妇家,遑遑无所之。往时闻郓学可居,所资差厚,可以托食,而焦君以郡守贵侯,难以屈迹。今遇贤主人,思欲往托。窃计高明必亦闻此,但恐郓学难居,今已有人尔。若见今无人,则焦君不止自托,其于教导必有补益,亦资为政之一端也。更在高明详择可否,俟有宠报,决其去就也。谨于递中布此恳。
△四〈嘉四年〉
某启。久不奉状,乃以今夏暑毒非常岁之比,壮者皆苦不堪,况早衰多病者可知。自盛暑中忽得喘疾,在告数十日。近方入趋,而疾又作,动辄伏枕,情绪无。深思外补,以遂初心。而《唐书》不久终篇,用是更少盘桓。侍祠既毕,当即决去,形容心志皆难勉强矣。焦秀才事荷挂念,方走淮南欲挈家,而其妇翁作省判,遂被留连,势不能去,然渠感愧非一也。某久欲作书,属病,今犹居告。自叔平兄去后,子华作宪,遂鲜欢。
△五〈嘉四年〉
某启。近尝奉状。秋雨早寒,不审尊候何似?昨辱书,言郡封不安,劳虑医药。数日前,闻果不起。伏惟哀悼之怀,何以堪处!无由陈慰,徒用瞻仰。叔平素喜浮图之说,死生之际固已深达,兹顾未能顿至无念,谅用此可以少宽哀苦之情尔。交游无以为言,聊以此塞悲,奈何奈何。更希为国自重也。谨于递中附此。
△六〈嘉五年〉
某顿首启。伏承荣被制书,入司天宪,中外欣惬,以谓肃政纲以重朝廷,于兹有望焉。至于朋旧,又喜来归,独不得亲款宴言,以为恨尔。窃计旌旆已及郊畿,无由瞻迎。溽暑,惟为国自重。
△七〈熙宁二年〉
某再拜。自承荣遂挂冠之请,日欲驰贺,而病悴无堪,事多稽废,其如不胜欣慕瞻仰之诚也。即日隆暑,伏惟台候动止康福。窃惟宴闲之乐,大惬雅怀,回视尘琐,必深闵叹也。某衰病日增,尚此迁延,为愧不浅,然亦不晚,必能勉追高躅也。瞻见未涯,惟冀顺时加重。
△八〈熙宁三年〉
某衰病退藏,人事旷废,理无足怪,然亦不承问,不胜倾驰。屡得君贶书及见唱和新篇,粗审动静,喜承台候万福。向尝辱许枉顾,虽日企伫,乃出于乘兴,不敢坐邀。然又思颍之请,决在此春,若得自乘一鹿车造门求见,亦未为晚。未间春暖,惟冀以时卫重。
△九〈熙宁四年〉
某启。自退居杜门,人事几绝,养成疏慵,稍阔拜问。涂中忽辱书,顿慰岑寂,兼审经寒尊候万福。某衰病如昨,目、足尤苦,殊不少损,兹亦老年常态尔。闲居之乐,无待于外,而自足处多,惟朋旧相从为难得。自安道得请南台,窃思二公物外得朋之乐,不胜羡慕。所承宠谕,春首命驾见访。此自山阴访戴之后,数百年间,未有此盛事。一日公能发于乘兴,遂振高风,使衰病翁因得附托,垂名后世,以继前贤,其幸其荣,可胜道哉!在公勉强而成之尔。余具别纸。
【与冯章靖公〈当世〉八通】
△一〈嘉三年〉
某顿首。区区久阙致问。中间辱书,为感何已。冬寒,伏惟台候万福。某以衰病,期得一小郡养拙,三二年间,谋一归老之地。此愿未获,遽被责以吏事,精力耗竭,何止强勉!不出岁末春初,当有江西之行矣。薛亲干敏,河东风土、民间事绪可以询问,得佐幕府,甚幸甚幸。某以目疾为梗,临纸草率,惟冀镇抚外以时为国自重。
△二〈嘉四年〉
某启。自承移镇合肥,尝一得奉状。其后区区更阙附问,不审酷暑以来尊候何似?庐在淮南为剧郡,窃惟下车布治之初,当少烦条教,既而可乐之趣,则有多于他邦也。伏惟视政之暇,为时自重。伫俟来归,以慰士大夫朋友之望。
△三〈嘉五年〉
某启。伏自移镇肥上,尝一奉书。忽已逾岁,续虽乏驰问,然瞻企之勤,则未尝懈也。即日春寒,不审尊候何似?某以衰病无堪,自解秩天府,于今一期,正以《唐史》残编为累。今幸成书,不久进御,遂当南去。世事老来益有可厌者矣。自当世治肥,然大率诸相知皆云不得书。某亦以地僻,少有来使得询动止。朝廷公议与交亲私望,皆愿还归。未间向暖,惟冀为国自重。
△四〈嘉五年〉
某启。昨自罢烦剧,卜居城南,少获休息。然犹此盘桓,未遂决去,正以《唐史》将遂终篇,然亦不过秋末时事尔。庐去京师不远,计可备闻,难于纸笔具道也。当世据名藩,优游文史,自足为乐,其余一付公议。但朝多贤士而独在外,与相知之私,立欲公来归之速尔。某衰病俱攻,去心甚速,诸公察其实然,而未肯决然放去,奈何奈何。原父虽归,子华作宪,朋友益萧索。当世尚壮,及时读书行乐。此外稍隙时,当得数奉问。大热,更冀自重。
△五〈嘉五年〉
某启。自承移镇金陵,遂疏奉问。经暑,窃惟体履多福。江山之胜,实足以资清兴,而贤者久居于外,岂朝廷之意哉?朋友区区之私,又可知也。某衰病,迫于归计,《唐史》奏御,遽陈危恳,而未蒙听允。进无所补,退不获志,负愧周行不知所措。相见益无涯,惟为时自爱,以副瞻望。
△六〈嘉五年〉
某启。自成书请外,所陈哀切,冀以危诚,有以感动。而二三公过为顾虑,曲以见留,在意实厚,于计则非便也,奈何奈何。本欲为郡下客,少溷主人,复未可得。然使少迁延,终当必偿夙志也。济叔穷居,得当世在镇,必以慰意,不久当应稍起,此公议久所郁郁也。前承惠碑,多佳者,甚济编录,感幸感幸。闻金陵有数厅梁、陈碑,及蒋山题名甚多,境内所有,幸为博采以为惠,实寡陋之益也。病暑,草率。
△七〈嘉五年〉
某启。承惠寄碑刻,既博而精,多所未见,寡陋蒙益,而私藏顿富矣。中年早衰,世好渐薄,独于兹物厥嗜尤笃。而俗尚乖殊,每患不获同好,凡如所惠,仅得二三,固已为难,而骤获如是之多,宜其如何为喜幸也!济叔公议犹屈,乃吾徒之责,未尝少忘于怀,而造物者第与众人同为嗟叹而已。岂贤人君子亨否有命,殆非人力能致邪?虽然,敢不竭力?辱谕,感愧感愧。承专遣人至,数召问其还期,每云有故未归。遂且于邮中附此,俟渠行,别当奉状也。
△八〈嘉六年〉
某启。衰病碌碌无所称,徒负愧耻。区区强颜,人事废旷,久阙致问,但深瞻企。昨承进宠经筵,而尚留居外,未足以慰士大夫之望,实非交游之私论也。辱惠书,承经暑涉秋,动履清安。江山英胜,聊助公余之兴。未严召间,希为国自重。
【与王副枢〈景彝〉一通〈嘉五年〉】
某启。自承轩骑归止,属以多故,未克祗谒。暄和,窃审气体清安。适辱简诲,兼示郑州书信等。偶在院中定题,不时为答,深所感愧,谨驰此为谢,幸加恕察。不宣。某再拜景彝舍人阁下。八日。
【与王懿敏公〈仲仪〉十七通】
△一〈嘉二年〉
某启。数日之间,并承寄惠蟹、栗,虽不得书,亦喜尊候万福。某居此,如鱼鸟之池笼。岁律忽已遒尽,衰病日复侵攻,交游多在外,块然处此,情绪可知。今日得蔡大书,言久病,近方就安。人生聚散,忧患百端,相见何时。况开年决求南去,遂益为胡越也。惟以时自重,临纸区区。
△二〈嘉二年〉
某启。稍不附问,新春尚寒,不审尊体何似?岁月不觉,又添一岁,目日益昏,听日益重,其情则又可知。向者公廨钱事知已息,就令不息,徒喧噪人耳,何足恤也。边州无事,诚为可乐,然俗吏亦不能也。近来班著萧条,群贤在外,皆当召归,而议者不及。衰病思去,又亦未得。守常不变,其弊乃尔。其他时事,不能悉具,惟过年益区区,但时与韩三、吴大相从尔。灯夕却在李端悫家为会,诸君皆奉思也。数数附回州人书,皆不亲付,常意不达。今偶此人取书,适在家。湖柑闲寄数十个去,到彼得三四不损,尚可表意,若遂无可入口,亦无如之何也。不罪不罪。因人幸时惠问。
△三〈嘉二年〉
某启。昨日自贡院出,得所寄书,伏承春暄气体清福,兼知深乐北土之善,为郡处处皆佳。况此帅府雄盛,边鄙无事,固足以优游也。某昨被差入省,便知不静。缘累举科场极弊,既痛革之,而上位不主,权贵人家与浮薄子弟多在京师,易为摇动,一旦喧然,初不能遏。然所得颇当实材,既而稍稍遂定。去冬求洪井未得,便差主文,今既喧噪渐息,遂复理前请,期于必得也。中年衰病尤甚,自出试院,痛不能饮。人生聚散,安能区区于此!进无所补,退又不能自遂,荏苒岁月,有甚了期?其他非笔墨可述。惟为国自重。因人时枉问,以慰无そ。
△四〈嘉三年〉
某启。自承有益都之命,必谓来朝,当得相见,不意遂尔西行,实增怏怏。又闻阙远,却于沿路盘桓,深欲奉状,以莫知旌旆所止。不审即日春寒,尊候如何?计以仲春至镇,在路亦不久留。成都风物非老者所宜,仲仪虽为同甲,然心意壮锐,谅可为乐,难以病夫忖度也。诸贤在外者为复来归,独公远去,相见何时?某非久于此者,然素志未遂,心往形留。因指使来辞,得附书。新春,为国自重。
△五〈嘉四年〉
某启。自去岁秋冬以来,益多病,加以目疾,复左臂举动不得,三削请洪。诸公畏物议,不敢放去,意谓宁俾尔不便,而无为我累,奈何奈何。然且告他只解府事必可得,不过月十日,且得作闲人尔,少缓汤火煎熬。有无限鄙怀,不能具述。薛婆老亦多病,于锦绣无用,只是儿妇辈或恐有所要,临时奉烦尔。土宜归日,惟好且当,正如宽厚之说也。呵呵。酒绝吃不得,闻仲仪日饮十数杯,既健羡,又不能奉信。蜀中碑文,虽古碑断缺,仅有字者,皆打取来。如今只见此等物,粗有心情,余皆不入眼也。递中续得来书。京师自立春泥雪,至今冻尸横路,遂罢放灯。经节,不敢过诸人,皆云寂寞。恐知恐知。疏拙无佳物表意,不怪不怪。
△六〈嘉四年〉
某启。昨在府中,区区不时奉问,理不为怪。自罢去,益匆匆度日,不能为一事,公私俱废,此所以日梦南归,视居此如桎梏之思脱也。自仲仪到蜀,未尝承问,但时见宅中子弟,问动静,云起居甚安。异方下车,必烦条教,计今人情习安,粗可以为乐矣。因书幸示。某昨在府,几案之劳,气血极滞,左臂疼痛,强不能举。罢居城南,粗得安养。迄今病目尚未复差,厌苦人事,实不能支,只候夏秋《唐书》了成,褫却梅二,遂决南去。未间时得奉问。夏热,为国自重。
△七〈嘉四年〉
某启。区区多故,久不附问,不审尊体何似?自春中曾一奉状,寻于递中见答。昨见公谨,云得仲仪书,怪某久无信。盖亦未尝得仲仪书也。但闻蜀人与自西归者,言善政日新,两川蒙赐,闻之,窃喜大用之有期也。某益多病,目昏手颤,脚膝行履艰难,众疾并攻。《唐书》已了,只候写了进本,遂决南昌之请,自此可图一作茧处矣。京师事体亦迫促,动有嫌忌,无复纵适。岁暮索然,殊鲜欢意。惟希公外多爱,因暇时作数字,以慰瞻企。
△八〈嘉茧五年〉
某启。久不奉状,亦久不辱书,惟见诸贤侄,得闻动静。前日邮中,忽承惠问,喜涉夏秋,体履休胜,深以为慰也。某自罢府,又一岁有余,方得《唐书》了当,遽申前请,恳乞江西。前后累削,辞极危苦,而二三公若不闻。近年眼目尤昏,又却送在经筵,事与心违,无一是处。未知何日遂得释然,一偿素志于江湖之上,然后归老汝阴尔。昨蒙诏谕,俾请假。既以地远,暂归不能办事,又一请假后难更请郡,以此不敢。但更少盘桓,会当有时得归尔。承见问,所以略道一二。终日区区,不曾勾当得公私一事,人事殆废,以此不时作书,应不为怪。向寒,为国自重。
△九〈嘉六年〉
某启。近尝于递中拜问。辱书,承春寒动履佳安,兼蒙远惠佳篇。衰病之人,岂敢萌心,至于自顾,惟知忧畏,而众论实可多惧。独见爱之深,至于歌咏,感愧感愧。数十日来,茫然未知所为答问,后遂如此,其何以免于罪戾?老退之心,不敢望有所立以希名誉,但厚恩当报尔。仲仪何以见教?宝臣虽不久当发,其如远甚,计须夏方得到阙。鄙怀千万,不能具述,惟期握手为一笑尔。盛作,少暇当勉强为答次。因书略道区区。余寒,为国自重。
△十〈嘉六年〉
某启。自春以来,私门多故,遂阙致问。兼承归骑已东,但日冀相见也。碌碌于此,忽焉半岁,思去之心虽切,而未有以发。近外处相知,多见问以求罢太速,不知何以传此?岂中外人情已欲其去邪?不相见数年,人事百变,前夕清卿之室,已与择之共牢而食,士夫闻之,莫不窃叹。富贵浮名,何可久恃?至于妻、子,亦不能保。然盛衰之理,固常如此,奚足为之悲也?君谟已归,皤然一翁,病势自到京来顿减,前日与余广州在敝斋闲会,坐中相顾,历道谏院中语笑,但奉思尔。衰病索然,百事俱懒,惟故人相见,庶几有少清况尔。瞻近匪遐,跋履之劳,更宜避暑慎摄。
△十一〈嘉六年〉
某启。人至,辱惠以佳篇,岂胜珍诵?益见治烦余暇,犹能及此。敝斋有菊数丛,去岁自开便邀诸公,比过重阳,凡作数会,今秋无复一赏。轩裳外物,为累于人,细较其得失,何用区区?自仲仪与数公自外归,甚思少奉从容,殊未有暇。今有会,亦不放旷,可叹可叹。值夜,且奉此为谢。
△十二〈嘉六年〉
某启。区区不得数奉言宴,可胜瞻勤。昨日以疾病发动,请告家居,不知贤郎宠过。今日见二公言请许,此实仲仪附就秉钧者,当以为惭尔。然佳郡不远,且少盘桓,聊为偃息也。某衰病,渐不能支。更见杨乐道长往,同甲勾落大半矣。深思一作茧处,未有去端尔。客多,偷隙作此简。鄙怀欲述者多,不觉忉忉。
△十三〈嘉六年〉
某启。近以口齿淹延,遂作孽,两颊俱肿,饮食言语皆不能。呼四医工并来,未有纤效。闻仲仪有蜀中真山豆根,乞一二两。病苦,加以饿损,ぃ然疲卧,不暇及他,不罪不罪。
△十四〈嘉七年〉
某启。少别忽已更月,秋气渐清,窃惟动履胜常。受署方初,宜少烦条教。吏民既已蒙惠,则湖上清旷,浩然放怀,可以遗外世俗区区可憎之态。至于忧悲烦恼,亦自以理遣之。某窃位于此,不能明辨是非,默默苟且,负抱愧耻,何可胜言。独于朋友之间,常怀区区之愿,如此而已。谨奉启咨问。
△十五〈嘉七年〉
某启。自别,日欲致问,而公私多故。贤郎访及,得闻动静,则云甚安。昨日公谨相过,乃云近少违和,岂非追感悲戚使然邪?此事实难遽遣,其如无可奈何,当推以至理,不得不少自宽释也。窃计即日悉已平愈如常,不胜瞻想之诚也。某至今犹为风毒所苦,情绪萧然,不知名宦何处为好?合宫礼近,日益牵忙,不胜勉强也。其他区区,临别亦尝少道,只得如公西湖之乐一二岁,比谋成归计,遂为田亩之人矣。难信之言,不敢为疏者道也。相见未期,但增引领,因风枉问,以慰勤企。
△十六〈治平元年〉
某启。公私匆匆,久阙奉状。盖以衰病交攻,心力疲耗,而忧责无涯,日苟一日,是以百事皆废于因循。然亦久不承惠问,但屡见贤侄、贤郎,得闻动静。新岁晴和,不审尊体何似?湖园清旷,春物向荣,然尚在遏音,必未欲会聚。其如闲适之趣,幽静尤佳,每苦纷劳,但深倾羡也。老年相知无几,尺书相问,略亦无嫌,余暇何惜数字少慰病翁?然以自久无书,不敢奉怪也。向暖,千万加爱。
△十七〈治平元年〉
某启。久不蒙惠问,方积瞻思,指使来,忽辱书,可胜欣慰!兼审静镇安闲,放怀取适,自非向用全福,何由及此?固健羡之久矣。某疲病不支,忧责无际,自匪获罪谴困废,不能薄展微效,舍是三者,未有偷安之计。自齿牙浮动,饮食艰难,切于身者,惟此一事。既已如此,其他复何所得?然则勉强于兹,顾何恋也?因仲仪有见悯之言,乃略及此。经春润泽稍足,相去不远,必同和暖,更希为时自重。
【与王懿恪公〈君贶〉十二通】
△一〈至和二年〉
某启。日思奉问。别后人事,益多端倪,但见邸报,知已礼上。秋冷道涂,贵眷各安。某幸如常。昨受命使北,初欲辞免,盖以目疾畏风寒,兼多著绵毳衣服不得。其如受敕之日,北人讣音已至,由此更不敢辞,因改为贺使。行期颇缓,正在严寒,与君贶行时无异也。家中少人照管,且移高桥,去薛家稍近,然公期管勾,往来须及百余日,但得回来耳静,便是幸也。呵呵。自大旆西行,群议遂息,请无过虑也。佳时美景,临觞之乐不可涯。得失外物,可置而勿问。其余达识以道消息,故不待言也。
△二〈嘉元年〉
某启。急足至,辱书,伏承履兹新正,台候万福,少慰翘企之素也。某尸窃于此,思逃罪戾,未知其所。年齿日增,心意日耗,归洛之兴何可遏?承示许以卜邻,亦一时盛事,但须公功业成尔。否泰常理,亦难稽久,岂止交亲之愿也。阳候向和,惟冀以时自爱。
△三〈嘉四年〉
某启。太祝来,得询动静甚详。寻又辱惠书,承经寒尊候万福,门内诸贵爱康安,深浣瞻想。居秦久,议者皆谓当还,不然迁镇近甸,应在朝夕。浮议多端,惟静安可以销弭。修《唐史》,已写进本,然卷帙多,须数月方了。南去有期,心欲飞动,过年衰病益侵。见论辨欲加收录,此子庸驽,讵可出明公门下?不奈何为误听,但与家人大ㄉ尔,徐当议未晚。贤郎在都下,殊乏祗迎,悚愧悚愧。渐暖,为时自重。因贤郎行,谨布区区。
△四〈嘉五年〉
某启。近因急足还府,略布谢恳。即日春寒,仰惟镇抚外台候万福。某尚此迁延,又见春花益盛,第以目病眩晃,不胜饮酒,鲜尔。不审大府花时如何?忆曩在彼,不甚盛也。前承问及石研,今且致三枚,续当更求佳者。咫尺瞻企,惟以时自重。
△五〈嘉六年〉
某以衰病,碌碌无称,莫塞咎责,徒自为劳。区区久不奉记。屡见家人得书,承夫人尊候微有违和,兼知来召夏医,方欲驰问,太祝遽至,得闻子细,喜已渐安。兼见过客,言花时名园数有家会,闻之益用为慰。某自过年,儿女多病,小女子患目,殆今未较,日颇忧煎。前日太清赏花,省自入馆惟景之会以选人独不与,殆今二十五年,始遇兹盛事。是日,兼承见寄绝品,虽有已凋者,然所存不胜其丽。见之,病目开豁,勉强饮数酌以当佳会,闲恐知也。见太祝,言来择婿,兹事难于仓卒,宜精慎也。多日欲作书,适闻有专人,立草此。其他诸恳,俟太祝归时致状。
△六〈嘉六年〉
某顿首。近于递中,尝献拙句。急足遽至,承赐手书,兼惠新笋,并增感愧。窃审春和体况清福。《普明寺》,卅年前乱道,宜为削去,以藏丑拙,乃蒙刊著,何以堪之?春旱差远,京洛饥民亮烦赈恤,计亦不废行春也。某忽忽少贶,第未能遂去,余无可言尔。薛司勋过府下,事有可询,当得其详。惟以时为朝自重。不宣。某手启上留守尚书学士。清明日
京酿二器聊表意,但患人力难致,偶薛君有卒担之尔。
△七〈嘉六年〉
某顿首启。自薛司勋行后,更阙奉状。见家人得十四姨夫人书,窃知近苦牙痛。道家修养,先于固下,不宜有此疾。然此患,中年以后人皆有之,患者医方亦多难得效。某数年来颇以为苦,用药多,殊未有验。近于张唐公处得一方,他言亲用有效,然亦未曾合,今粗录呈,可试用也。春旱甚阔远,以贻上心焦劳之虑。近躬祷太一,遂获嘉泽。河洛间应已沾足,民岁当有望。不审迩日为政外尊体何如?更希慎摄。因附药方递中,谨此咨问。
△八〈嘉六年〉
某启。谢恳已具如右。秋寒,台候万福。某衰病忝冒,以宠为尤,自省蹇拙,曷尝敢萌此望,人亦曷尝期此?然事出意外,犹窃叨据。君贶材望德业三十余年,一日归副具瞻,以快士大夫之愿,老朽之人当在汝阴田亩,与农夫野叟相贺。人事固常如此,所示排摈,曾何足恤?矧洛政善誉,初无间言也。恐知之。以新忝命,人事纷纷,致谢稽晚,皇恐皇恐。
△九〈嘉六年〉
某启。自叨窃非望,尝于邮中致谢恳。即日冬候,遂尔凝寒,仰惟动履清福。某勉强衰病,才薄宠益,损必随之。亲朋见爱,何以为教?有望有望。见家人言十四姨夫人昨夕违和,喜已平愈。公期由此专去省候,鄙怀区区,因话一可询问。凡诸委琐,不复烦言。岁晚そ栗,惟以时为国自重。
△十〈治平元年〉
某启。向自遭国恤,公私事绪既多,而衰病之年,忧哀并集,余生朽质,殆弗能支。顾于人事旷阙,交亲宜以相宽。自春不常拜问,然昆弟多在京师,薛九与二夫人书信,时时获闻动止。即日秋暑犹盛,不审寝味如何。朝家方恃群贤共此康济,边寄虽重,难恐淹留。未候见间,惟以时为国保重。
△十一〈治平二年〉
某启。专人至,辱手书,承履此春和,台候万福。某衰病毛然,思一藏拙之地,未能遂心,日夕勉强,不胜其劳,其余幸悉如常。承示谕请觐,尚未见奏削。安道特地以亲为辞,必留滞旌车,然辞官亦当俟报尔。适以私家少故,牵忙作书,不周谨。惟为朝自重,以副区区。
△十二〈治平三年〉
某启。近并捧递中专人所惠三书,窃承经暑台候万福,贵眷康宁,粗慰瞻企。谕以请洛之意甚详。自公留滞于外,士大夫之论郁然,而当职者负惭与责久矣。今兹所请,在理何疑?诸公谅不烦丁宁,某又可知也。有欲知者,私门所便,备问及尔,亦已尽谕,但奏削尚未至尔。某瘠病ぃ然,昨屡乞恳,以经此诋辱,于国体非便,第顾势未得遽去,以此强颜,成何情况!事有所激,实如来谕。其诸多端,匪远可以面叙本末,余当续报。惟酷暑,为时自爱。
【与执政一通〈熙宁三年〉】
某再拜启。仲夏炎毒,伏惟台候万福。某以官守居外,具瞻之地,非时不敢通问。今迫以恳悃,不能自默。某衰病累年,中外具察,不待烦言。自去冬渐难勉强,遂有寿阳之请,而朝恩未许。间以接奉春阳,攻注眼目,服药过度,渴淋复作,遂不能支。自三月下旬在假,亦两曾奏知。不期于病告中,忽蒙此恩选,事出意外,莫不惊忧。窃意朝廷必以居东逾岁,别无大过,遂以为可委尔。其如东州只是寻常一大郡,无兵马,无边事,又幸丰熟。其如老病,诸事旷废处自知极多。而过往不察其详,反以废职为少事,此其可笑者也。并、晋一路,外邻二敌。使某不病,亦不敢当,况悴不能策励。已具札子细陈,乞免此误恩。敢望台造,察其诚实,其余区区常谈难信之语,更不复云。惟早赐允俞,免再三烦渎,则大造也。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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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四七·书简卷四
【与余襄公〈安道〉一通〈庆历元年〉】
某顿首再拜启。为别五六岁,未尝一日不企而南望。然某携老幼,浮水奔陆,风波雾毒,周行万三四千里,侍母幸无恙。其如顽然学不益进,道不益加,而年齿益长,血气益衰,遂至碌碌随世而无称邪?安道又不幸丁家艰,穷居极南,起居安否不通于朋友,况欲施于他邪?呜呼!天果欲穷吾人乎!承不久服除,当早治装,以少解积岁区区之思。广文曾生,文识可骇,云尝学于君子,略能道动静。因其行,聊书此为问。
【与王文恪公〈乐道〉九通】
△一〈庆历八年〉
某启。至节方欲拜状,遽辱惠问,感愧感愧。新阳纳庆,奋发贤蕴,以泽斯民,不胜祝愿也。某近以上热太盛,有见教云:“水火未济,当行内视之术。”行未逾月,双眼注痛如割,不惟书字艰难,遇物亦不能正视,但恐由此遂为废人。所忧者,少撰次文字未了尔。恃相知,敢布。深寒自重。
△二〈皇初〉
某顿首启。昨日州吏行,尝奉讯。徐君来,具道相见,甚慰所怀。某此幸郡小事稀,苟见恶者稍息心,此亦安然矣。自到此,公私未尝发尺牍,惟有书来即答,余外惟自藏于密。但时有一二文字,此事吾徒断不得尔。进取不可干,大祸患当避,其余爱恶,岂能周恤也?到此极无事,所恨渐老益懒惰,空过日月,不曾成头段著得些文字。《五代史》,近方求得少许所阙书,亦未能了。人生多因循,已十三年矣。足下幕中苟有著述,无惜寄示。李习之文字序附上。冬冷保重。
△三〈嘉四年〉
某启。区区久不附问。人至,辱书,具承动静康和,姑以为慰。某衰病,处此数月,不为住计,遇事在目前者,遣之以自免过,其他如在邮传也。自期以半岁求解,复寻江西前请,比可得,亦须来春矣。此外毁誉,都不曾问。十年不曾灯下看一字书,自入府来,夜夜灯下阅数十纸,目疾大作,一月之内已在告,如此安能久于此乎?承书,果亦以此见忧。眼稍开得才两目,犹在告中,惜目力,又不可不自书,草率。保爱。
△四〈熙宁元年〉
某启。自承大旆临许,更阙拜问。盖以衰病无,人事多废,恃赖相知,不以书信疏数为意尔。人至,惠教,益荷勤眷,兼审经秋尊候康宁,并增感慰。气节向寒,未召用间,惟冀为时自爱,以副区区。
△五〈熙宁元年〉
某启。病目艰于书字,咫尺阙奉状。蒲支使者过府下,云得请见颜色,尚觉清瘦。辱书,承手足遂已轻安,其慰可量。公之功在朝廷不浅,所蕴未施万一。颍田谩置之,为他日计,亦无害,累尝具此献说尔。某以决计,止在来春,亮可奉为徐求也。人事日新,闲处尚有所闻,然益觉静胜尔。日夕欲奉状,续当驰启,兹不具悉。余乞慎药食以自辅也。
△六〈熙宁元年〉
某拜启。近急足自府回;辱书,承此初凉,动履清福,甚慰勤企。兼审中间小疾为苦,喜已平和。仁政清简,岁丰民乐,亮足颐神。某衰病难名,凡老患,或耳或目,不过一二,诸老之疾,并在一身,所以归心不得不速也。蒙惠药方,益荷意爱,已依方合和也。咫尺未涯瞻款,惟时自爱。
△七〈熙宁三年〉
某启。某以闲僻,养成懒慢,久阙拜问。专人辱书,感慰曷已。某此幸藏拙,极遂优安。其如衰病侵凌,加以私门烦恼,无复情,亮由福过灾生致此尔。所以量分知止,切于思归也。咫尺莫奉宴言。岁暮隆寒,伏冀为时自重。
△八〈熙宁三年〉
某年齿日加,衰残日甚,理所宜然,不足多怪。昨者蒙上哀怜,信其实病,免并得蔡,恩出万幸。兼去颍数程,便于归计,再寻前请,不远朝夕。承乐道亦有卜居许下之意,柴车藜杖,岁时往来,此自一段佳事,古人难遂。盖公素蕴未施,盛年方壮也。若某,则实难策励尔。
△九〈熙宁四年〉
某启。昨蒙上恩,闵其衰老,许遂退休。自杜门里巷,人事几废,以是久阙致诚。而雅眷不忘,惠然垂问,诲谕稠重,以慰寂寞。于交情乃见之时以励俗,风义所及,其利博矣,非止病夫之荷德也。感愧感愧。兼审经寒台候万福。闲中优幸实多,但交亲益难会见,此为区区。岁晚凝冽,惟宴居颐养,以需复用。
【与滕待制〈子京〉一通〈庆历五年〉】
某顿首。自夷陵之贬,获见于江宁,逮今十年。而执事谪守湖滨,某亦再逐淮上,音尘靡接,会遇无期。则人事之多端,劳生之自困,可为叹息,何所胜言!急步忽来,惠音见及。伏承求恤民瘼,宣布诏条,去宿弊以便人,兴无穷之长利。非独见哲人明达之量,不以进退为心,而窃喜远方凋瘵之民,获被恺悌之化。示及新堤之作,俾之纪次其事。旧学荒芜,文思衰落,既无曩昔少壮之心气,而有患祸难测之忧虞。是以言涩意窘,不足尽载君子规模闳达之志,而无以称岳人所欲称扬歌颂之勤。勉强不能以副来意,愧悚愧悚。秋序方杪,洞庭早寒,严召未间,千万自重。
【与章伯镇五通】
△一〈庆历五年〉
某顿首。山郡僻绝,不与人通。每辱诲问,何胜感愧。某材薄宠过,得祸甚轻,获此优安,至为天幸。伯镇尚淹江郡,忽已逾年。大亨有时,先以小抑,亦通否之理然也。惟冀自爱,以副瞻祷。
△二〈庆历六年〉
某顿首。州干至,蒙问以书,承此新春,福履休裕,诗文新作,金石交奏。某处穷僻,不接先生长者之论久矣,忽然得之,开发鄙滞。况得见其人,接其道,其乐宜如何哉。此志未谐,惟用瞻企,保重保重。
△三〈庆历六年〉
某顿首。急足至郡,辱诲以书,承临郡之暇寝味休适,可胜瞻慰也。示及传记三本,文伟意严,记详语简。而赏罚善恶,劝戒丁宁,述作之功,正为此尔。钦服钦服。某幸闲僻,甚可寻绎,然独懒于撰述尔。嘉话未卜,冬冷,千万保重。《偃虹堤记》,滕侯牵强,不意敢烦余暇,特与挥翰,荒恶之文假饰传久,感愧感愧。
△四〈皇元年〉
某昨以目病为梗,求颍自便。养慵藏拙,深得其宜,泛舟长淮,然其乐。急足远至,辱书为别,且承春暄寝味多福。相去益远,瞻望徒劳,千万保重。
△五〈皇元年〉
某自闻子美之亡,使人无复生意。交朋沦落殆尽,存者不老即病,不然困于世路,愁人愁人。就中子美尤甚,哀哉!祭文读之,重增其悲尔。盛作,俟至西湖,方快吟味。淮阳若区区到彼,必少祛俗虑,尚可勉强以攀作者。惠茗正为所少之物,多荷多荷。自病来,绝不饮酒,尤为无聊,正借此物以增清兴尔。
【与王郎中〈道损〉三通】
△一〈庆历八年〉
某启。向在河朔,尝辱书为诲,人事多故,未暇复问。寻而又闻子野之讣,值某迁郡淮南,扶挈老幼,凡再登舟,再出陆,始至敝邑,用此亦未暇与交游相吊。子野之贤难得,此天下公议共惜之。若相知之难得,则其私恨亦有万万不穷之意,苦事苦事。自古贤者无不死,惟令名不朽,则为永存矣。凡朋友为子野痛惜者,惟可以此一事自宽而已。范公志文,详悉而实录,甚善甚善。新岁伊始,千万保重,以慰瞻咏。
△二〈嘉三年〉
某启。专人至,辱书,承经寒为政外福履清康,实慰瞻企。某衰病不支,遽蒙以烦冗驱策,不敢固辞。其实非所能,亦非所乐,又非所堪也。居华已逾年,当别有美用。承见谕,敢不如教。某病目十年,遽为几案所苦,冬至后,自当请麾南去矣。向寒,保摄。
△三〈嘉五年〉
某启。辱见谕。碑文及拙诗,续当递中奉寄。盖以《唐书》甫了,初谓遂得休息,而却送本局写印本,一字之误,遂传四方,以此须自校对。其劳苦牵迫,甚于书未成时,由是未遑及他事。以屡失信于长者,不避忉忉。承首涂有日,旦夕当诣谒。人还具此,不能尽所怀。
【与杜大夫二通】
△一〈庆历八年〉
某再拜。久不闻问。经夏涉秋,荣侍外体履多福。近为澶、魏河决,淮南例令劝诱人户进纳梢草。淮人既贫,而道远期促,绝无应命者。朝旨劝诱,使人传宣,又令差定,莫知所从。南京亦必须有指挥,不知本府如何擘画?见劝到人户多少,如何诱之,孰是差定?某才薄能劣,受恩厚甚,闻朝廷以河事为急,正当竭力补报。然若于事无益,而为国敛怨于淮人,则重为可罪也。为远方不知事体,急走此奉咨,或有劝诱之术,愿乞余矩,稍济其急。忙中不子细。秋凉,保重。
△二〈皇四年〉
某启。闲居之人,久不奉问。得递中书,承荣侍多福。又知有悼婴之戚,斯事无可奈何,惟当自宽,上慰慈颜也。临政之始,劳虑想多。前曾托姚教授奉问《实录》,盖自居忧,日苦闲坐,无由度景。又近日有一闲人,颇能装裁,谅彼视事开决,却少暇时,以此欲于闲中销日也。不讶不讶。及闻近有悲戚,则犹不可以闲事干聒,深悔前言之容易也,悚惕悚惕。方欲奉疏,偶姚教授介来,聊述此。冬深,保重。
【与张职方三通】
△一〈皇二年〉
某启。相聚逾年,别来岂胜思恋。道涂无阻,行已及陈。时时得雨,舟中不热。自过界沟,地土卑薄,桑柘萧条,始知颍真乐土,益令人眷眷尔。小儿辈望见万寿塔,尚指以为台头,闻其语,不觉怆然尔。过陈,恐难附书。秋暑,多爱。
△二〈皇三年〉
某启。自承迁秩,尝辱惠书。迫以多故,寻疏奉问。近得康屯田信,方知已授蕲春,且居颍上。即日寒凛,寝味多福。某自至此,以亲疾厌厌,无暇外事,欲求一僻地,以便侍养。而远处不可迎侍,侧近又多为清要所居,不敢陈乞。区区于此,无复情,非复湖上之时也。未涯相见,千万自重。因康屯田人回附此,相次专驰状也。
△三〈皇六年〉
某启。久不闻问。人至得书,为慰不已。六月一日从吉,得郡必南,正值大热,应须秋初方可离颍。簟,真病与懒者所宜,珍荷珍荷。丁太博却有书一封,幸为致达。斯人文章君子,不幸遭此,在忧患中,难得信问往来,早为达之也。县境有好碑,试为访之,别后所收必多也。闲中无物为信,惭悚惭悚。
【与刘学士〈,字子正〉二通〈皇四年〉】
某叩头言。罪逆余生,护丧假道,乃劳台旆,枉顾孤穷,感愧之诚,何以云谕!限兹凶斩,无由诣见,斯又重以为恨也。乍远,为邦自重。谨附手疏叙谢。
△二〈皇四年〉
某启。哀苦中幸得相见,辱眷甚厚。行计所迫,不胜依恋。嗣沐手诲,并深感怍。乍远,珍重。行次草草为谢。
【与知县寺丞一通〈皇五年〉】
某启。自相别后,至王回秀才来,始一得所惠书,承居京师无恙。某哀苦如昨,近择得葬地,在颍西四十里,土厚水深,略依山水向背,其余阴阳家说,皆莫能一一如法也。卜用今秋,恐知恐知。示及杜漳州有事,令人感涕不已。与之同甲,内顾身世,可为凛凛。此人有材能而气隽,宜其与监司违戾,然怒者只能言其率意行事,是保无他过矣。某闲居无人,又不知其所止,无处附书信。恐知其家属所居,因信切言及,千万千万。徐、谢高科,今必已决,俟见春榜附书也。因见申意。某以妻母病,家人儿子辈入京相看,因得附此,不悉。已暄,多爱。不次。某再拜。
【与临池院主一通〈皇五年〉】
某启。小侄人还,曾附问,迩来暑毒安和。某今谋奉太君神柩南归,将遂相见。因小侄先行,奉此,不次。某书白。〈七月十六日〉
小师等各安。建茶二角表信。
【与吴给事〈中复〉三通】
△一〈皇末〉
某启。罪逆余生,远屏郊外,特承顾访,感咽何胜。仍沐宠惠雄编,俾遂荣览,虽在哀迷,亦知开警。如嘉州、氵育井之作,有以见仁言之利溥,而非文字之空言也。钦仰材誉,固已有日,粗窥高蕴,益用叹服。限以衣制,不能谒谢,聊叙此不次。某再拜仲庶太博执事。〈二月二十八日〉。
△二〈嘉三年〉
某启。思奉清论不可得,徒用企想。夏热,承体气佳裕。某此者忽有尹命,殊出意外,不惟才非所长,加以他虑不浅,昨已恳辞,庶可得免。如其不获,恐难坚避。辱命志文,鄙拙岂足当之?第以欣慕忠义,乐于纪次,因得附名于石末,遂不敢辞尔。惶悚惶悚。鄙怀区区,不能具道。某顿首谏院舍人执事。
△三〈嘉三年〉
某启。新令虽许往还,尚以职事牵冗,未皇祗谒。计寒凛体气清康。前承要墓碣,久稽应命。近因病目在告,始得牵强。衰朽无意思,仅能成文,不足以发扬令德,惭恐惭恐。昏眩不能多书。谨此。
【与李留后〈公谨〉八通】
△一〈至和元年〉
某启。昨自居颍服除,久俟外补。既而召见,寻乞蒲、同,出处仓皇,谅闻于外也。前日入拜,恩旨复留。孤生多难,鬓发萧然,心形两衰,岂有荣进之望?但区区未能即去尔。承坐镇余闲,甚有清趣,然想非久外留,当被严召。老朽或未出都,尚得一相见,则为幸矣。瞻仰瞻仰。
△二〈嘉二年〉
某启。向以侨寄僧坊,公私多故,匆匆为别,岂胜驰情。使至惠书,窃承下车经寒动履清福,粗慰瞻仰。某一守经愚儒尔,岂堪适时之用。加以衰病,勉强实难,过庆,得遂一麾为幸矣。公谨为郡诚可乐,然贤者远外,于今之时,势必难久。目疾得静安息虑,当益清明。某昏花日甚,书字如隔云雾,亦冀一闲处将养尔。深寒,惟望为时自重。
△三〈嘉二年〉
某启。自旌旆之南,数于他书中承见问。中间寄惠八功德水,又辱手书。及今者人至,又辱书,感慰何已。兼审经寒为政外,体履清康。某自过年,如陡添十数岁人,但觉心意衰耗,世味都无可乐,百事强勉而已。请外决在今春,惟不知相见何时尔。鄙怀千万,莫能具述。惟以时为国自爱。瞻仰瞻仰。
△四〈嘉三年〉
某再拜。近因人还,尝得附状。兹者寄水人至,又辱书,审春寒体况清康。兼惠清泉,亟饮甚甘,实如不疑所品。物固有处于幽晦而发于贤哲者,兹鄙夫欣慕,乐于纪述也。适值馆伴契丹人使,旦夕到阙,颇区区,须事毕,当驰上也。人还,谨奉此。
△五〈嘉三年〉
某启。自春气候不常,伏惟摄理清康。前承惠浮槎山水,俾之作记,又于递中辱书,久不为报,盖牵强拙记未成尔。某中年多病,文思衰落,所记非工,殊不堪应命。文辞已如此,不欲更自缪书,亮不为罪。然得子履一挥,尤幸,盖不敢烦公谨真翰也。皇恐皇恐。
△六〈嘉三年〉
某顿首。急足至,辱书,承此初暑,尊候万福。《浮槎》拙记托贤弟附去多日,疑其未至间,此急足之来也。初深欲自书,屡试书数本,皆自嫌不过意,遂已。前书具道,必可亮也。向时窃见议科场奏甚佳,然欲必行其言,尤难也。论外计刻剥,此非守道、守官君子,孰肯奋然发愤?前颍人已受此赐矣。若使常人用心皆如君子,生民岂有弊病,天下岂有不治哉?郓州还阙,方一相见。京师久雨,近方晴干,不审江淮如何?向热,以时自重。人还,谨此,不宣。某再拜。
△七〈嘉三年〉
某启。自附《浮槎》拙记去后,捧递中所惠书,寻以修报。兹者人至,又辱赐教。某昨承恩,俾侍经席,辄以近岁员多滥选,官以人轻,遂至学士例为兼职,用此为说,得以恳辞。圣恩矜察,特许寝停,甚幸也。承示启,更不修答也。感愧感愧。某苦风眩甚剧,若遂不止,当成大疾。作书未竟,已数眩转,屡停笔瞑目,鄙怀区区不可尽。惟为国慎夏自重。
△八〈嘉三年〉
某启。承诲示,至于勤勤。所寄浮槎水,味尤佳,然岂减惠山之品。久居京师,绝难得佳山水,顿食此,如饮甘醴,所患远难多致,不得厌饫尔。此山前世粗有名,然皆因僧居以为胜,今所记者,特水尔,故不及其他也。张又新《水记》,与陆羽不同,考于二家之书,可见矣。今更录往时所作《大明井记》奉呈,庶可知其详也。因人入都,小瓶时为致一两器。千里致水,恐涉好奇之弊,然若不劳烦,则亦无害。更裁之。
【与向观察二通】
△一〈嘉五年〉
某启。中间辱书,承经暑德履清佳,深浣遐想。足下留游河朔,忽已数年,保塞边要,朝廷寄任之重,行第嘉绩,别膺峻用。某衰病无堪,待罪西府,深愧碌碌。秋凉,珍爱。
△二〈至和元年冬〉
某启。伏自使旆之西,及此两辱书,承祁寒为政外体履清福,深慰企渴。某居此区区,近又领三班,坐曹牵冗,久阙拜状。仍思旧同局言笑之乐,不可复得也。请外开春决可去,未知款奉何日。新正,以时自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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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四八·书简卷五
【与刘侍读〈原父〉二十七通】
△一〈嘉二年〉
某启。专介辱书,承此严寒为政外尊体休裕,实慰企想。某以衰病,当此烦冗,已三请江西,要在正初必可得。舣舟亭次,寓目平山,奉贤主人清论,岂不豁然哉!伏冀为时自爱。
△二〈嘉二年〉
某启。前承示以蜀素,俾写《孝经》一章,书之,墨不能染。寻将家所有者试之,亦然。遽命工匠治之,终不堪用,岂其未得其法邪?幸令善工精治之,使受墨可书,当为污以恶书也。纠察题名,不罪。以闲事聒耳,皇恐皇恐。
△三〈嘉二年〉
某启。暖甚果复作阴,嘉节岂遂为雨邪?建宁物论益喧,当制之人,必被收理。后日之游,且不欲往,幸为致意。人事之难乃尔,乌丝阑依前书不染墨,今纳还,当以澄心纸试书一章塞命也。金樱煎谨送,却乞真牛膝一二束,为圣俞处所得不多尔。
△四〈嘉二年〉
某启。时色可爱,不废佳节之会。谓当得同一笑,而原父独不往,人事难得如意,固常如此邪。得介甫新诗数十篇,皆奇绝,喜此道不寂寞,以相告。诗轴,俟看了驰上。适因闷睡起,奉答不谨。
△五〈嘉二年〉
某启。昨日辱宠和恶诗,岂胜感服。属上马赴西园,不时为答。前偶拜闻,“家居未必不佳”,此语复何所疑,盖为泥泞中远赴官会,未必若家居清净。然而郊外少车马,虽雨无泥,甚不为劳。而物色晴妍,深可爱,虽病夫亦动念,又思家居未必佳也。昨日颇欢,饮酒差多。今日病,适方睡起,谨此咨报。
△六〈嘉四年〉
某启。愚家所藏《集古录》,尝得故许子春为余言:“集聚多且久,无不散亡,此物理也。不若举取其要,著为一书,谓可传久。”余深以其言为然,昨在汝阴居闲,遂为《集古录目》,方得八九十篇。不徒如许之说,又因得与史传相参验,证见史家阙失甚多。其后来京师,遂不复作。适因寻检少书籍,发筐得其故本,谨以奉呈。庶知所谓黑鬼者,虽老钝之人媚著,然亦不为无益也。家无他本,幸看毕见付。某再拜。
△七〈嘉四年〉
某启。区区久疏谒奉。辱诲,承示《千文》,甚佳,多感多感。或云此是李靖字,唐人集为《千文》,不知如何也?
△八〈嘉四年〉
某启。昨日奉见后,遂之北李园池,见木阴葱翠,节物已移,而原父独不在,但终席奉思。加以风沙,益可憎尔。辄此奉报。前承要介甫诗,谨以咨呈,其一二篇不当传者,特为剪去之矣。恐知。
△九〈嘉四年〉
某启。数日不奉见。余暑颇甚,伏惟起居佳胜。昨日群牧特会,以热中饮冷过多,偶为腹疾,兼以少干故,遂且在告,只三两日,当即出参。时烦问念,感愧曷已。干燥非常,何时可饮?未尝如此寥落也。人还,谨启为谢。
△十〈嘉四年〉
某启。特辱问念,感愧曷已。某腹疾犹未平,衰年已觉难支,以不敢常食,遂且在告。热药不敢多服,惟晨起一服尔。盖自家常服者已顽无效,冀新功尔。承教,当节之也。亦闻梅二不安,方欲致问。
△十一〈嘉四年〉
某启。承出城劳顿,晚来喜佳裕。拙疾特辱问念,感愧曷已。自夜来益注泄,今且ぃ然,遂召张康诊,云“热中伤冷,当和阴阳,偏用热药,所以难效”。遂以黄连、干姜之类为散,服之,近午差定。亦戏家人云:“近日人脆,事须过防。”昨日得圣俞简,云小小伤冷,然用徐青,乃俚巷庸工尔,此公多艰滞,更当慎摄,今须驰问之也。精神稍复,承见问,不觉书多,聊代面话。
△十二〈嘉四年〉
某启。高然炎燎中,方不知所以逃生,忽辱宠示佳作,强起疾读,其为清快,难以言传。然赋无属和之理,但当卧诵,以代饮冰咀雪尔。某两日为伯庸趁了志文,盖其葬日实近,恐误他事。然其为苦,不可胜言。闲思宜为刘所诮,然自此当绝笔,虽不能如俚俗断指刺环、邀于鬼神以自誓,然当痛自惩艾兹时之劳也。方执笔,得少风,稍清,故能忉忉。不宣。某再拜。
△十三〈嘉五年〉
某启。适归自外,捧惠佳篇,岂胜欣感。偶然之会虽草率,而缚于文字,遂为他时故事,兹敢不勉也。然西斋素患寂寞,近方稍葺,而原父去此稍远,此俗所谓事无恰好也。承置得怀州牛膝,更有,尽乞之,衰病者遂得取济于兹物,深所望也。漏舍冀得奉见,以尽区区。
△十四〈嘉五年〉
某启。自原甫既西,虽不为官制所拘,朋游亦自寂寞。况遂当忧责,履畏途,其为情况可知。偶思春物将动,故都多佳致,为乐岂复可涯?汩没声利,惟溺惑者不胜其劳而但见其乐。粗有识知,兼以衰病,此事难为他人道,独不知原甫谅之否。因风幸数垂问,以慰瞻企。
△十五〈嘉五年〉
某启。辱问,以婴儿未安劳神,然当更审慎药食。有张万回太保者,其术又精,第难呼尔,不惮殷勤召之也。某今日不入,正为凌晨稍凉,为江氏作志。幸语其家勿相煎,兹事安敢奉误,旦夕当得。以方牵强,不能悉。
△十六〈嘉五年〉
某启。承见谕。某为之翰家遣仆坐门下要志铭,所以两日不能至局。大热如此,又家中小儿女多不安,更为人家驱逼作文字,何时免此老业?东斋虽狭,若心无事,可以坐致清凉,健羡。华事十六日定力,当奉见,并得叙尽所闻也。人还,谨此。
△十七〈嘉六年〉
某启。自春首以来,儿女辈疾病,日益忧煎。自顾无补于时,而衰病日增,咎责四至,其何以堪之?惟思春物烂然,故都遗胜不可胜览,而公专有之,犹恐厌饫所见,不以难得为惜也,须知有不可得之者也。贤弟亦稀相见,盖难得尽从容之适尔。公自至镇,一尝辱问,遂绝惠音,不知何嫌,遽尔见疏也?西斋尘土,无复人迹。偶因连日假,故试寻笔研,略布此诚,以此亦可见其为贶也。其他俗事可憎,不复多道,但布瞻企之勤尔。气候犹未和畅,不知西路如何?惟为国自爱。某祗拜。
初望西物甚众,今寸纸一字不可得,况竹萌之类邪?至于新诗醉墨,并弃前约,无乃太甚乎!
△十八〈嘉六年〉
某顿首启。近宽恤,王职方行,尝得附状。然亦久不承惠问,春候犹寒,不审动履何似?但深瞻咏。前日崇政赐进士第,见贤郎在高等,伏惟喜慰。某已衰病,三四小子未有能获荐于有司者,见之尤所羡慕。贤郎程文甚工,为都人传诵,及第等虽高,而人犹以为未称。然少年微抑于此,未必不为远大之本也。谨专致此为贺。不宣。某再拜原父安抚侍读阁下。〈三月十一日。〉
△十九〈嘉六年〉
某启。久不奉状,盖欲俟贤郎归,而贤郎未归,遂以稽缓。然亦未尝辱书,不审经暑动履何如?但西州人士之来者,日载政声,盈于都下,使嫉善之言不胜公议,聊俾下交快释。其余存之远大,窃计高明必不校计于屑屑也,余复何言?盛热,为时自重。谨因贤郎归,奉此咨问。不宣。某再拜。〈六月二十一日谨状。
△二十〈嘉六年〉
某区区于此,忽忽半岁。思有所为,则方以妄作纷纭为戒,循安常理,又顾碌碌可羞,不知何以教之?哀其不逮,实有望于公为多也。至于常检拘挛,野率之性尤以为苦,然势难轻动,甫及年岁,得去为幸也。蔡君谟自南归,皤然一叟,相见惟互相惊叹而已。西斋自去冬逮今,遂不复启,其他可知也。故都多登临之胜,新诗醉墨,时以为惠,以忘俗恶之态,于理似未为害,不知何避而何嫌?鄙怀千万,居常思欲巨细布之,临纸则复茫然。惟慎夏爱护。
△二十一〈嘉六年〉
某承见教,以用快大过,此诚中其病。然平日所常患,众君子多以为言者也。若任责至重,未知所为,此有望于公者,初未蒙赐也。至于简事为实,为政之大要,此西人所以蒙惠也。若曰外名迹,自古圣贤所难。庄生之名卓然见于后世,若使无迹,后世学者何从而师法之?盖庄生之名以彼,周、孔之名以此,皆不能出名迹之外者,第不当汲汲以求之尔。不相见久,聊此当握手一笑,不罪不罪。前日饯圣从,与景仁、介甫清坐终日,奉思之外,惟以鲜欢,相顾屡叹而已。恐知其近况,故辄及之。公来归未期,惟时得数字,犹足以为慰,岂以无事为烦邪。
△二十二〈嘉六年〉
某启。薛金部自西来,辱惠以书,承经寒体履清安,兼得详问动止,并以为慰。今岁京师寒甚,衰病之躯尤所不堪。承谕闭阁无为,岂亦苦于寒邪?春物将动,窃思登临之乐,何有穷涯。因人时枉问,宜道一二。偶薛人还,聊奉此。不宣。某再拜。〈十一月二十日。〉
△二十三〈嘉七年〉
某启。春气暄和,伏惟镇抚之余,履况清适。某以衰残勉强,有劳无益,公职旷废,私事不修,不独于书记为阙也。缅怀故都风物之佳,当此阳春畅发之盛,临觞览胜,宜不为厌。盖以贤人在外,公议难安,一日来归,遂不复得尔。此外惟以时为国自爱。谨奉状。不宣。某手状上。〈二月十二日。〉
△二十四〈嘉七年〉
某启。自过年便欲奉状,只俟薛司勋归,薛既以事滞留,遂成稽殆。但时见贤弟,询问动静,以慰怀尔。薛君留此,屡相见,粗悉疲病区区所为,及其耳目所得,归必能具道,更不烦言。惟的便无佳物表信,盖西州所阙惟南味,得春多坏,不堪寄远,当俟新茶驰献尔。春旱极阔,知陕西尤甚,奈何奈何。保重保重。某顿首。
△二十五〈嘉七年〉
某启。贾常行,尝附状。辱书,承经暑动履康和。兼蒙惠以《韩城鼎铭》及汉《博山盘记》,二者实为奇物。某集录前古遗文,往往得人之难得,自三代以来莫不皆有,然独无前汉字,每以为恨。今遽获斯铭,遂大偿其素愿,其为感幸,自宜如何?属患膝疮,家居绝客,无人为识古文。故第于邮中粗报已受二铭之赐,篆画当徐访博识寻绎,续得附致。其余区区,万不述一。大热慎护,以副瞻勤。清水安能久滞邪?实负愧也。
△二十六〈嘉七年〉
某启。昨贤弟行,尝奉状。属合宫大礼,前后事丛,遂阙致问。昨日进奏院送九月十五日所寄书,窃承动履清胜,兼复惠以古器铭文,发书,惊喜失声。群儿曹走问乃翁夜获何物,其喜若斯?信吾二人好恶之异如此,安得不为世俗所憎邪!其穷达有命尔,求合世人以取悦,则难矣。自公之西,《集古》屡获异文,并来书集入录中,以为子孙之藏也。幸甚幸甚。岁律渐寒,惟为时自重。
△二十七〈嘉七年〉
某启。近尝两奉状。专人至,辱书,窃审经寒体履安和。兼沐寄惠苏梨、新笋,岂胜珍荷。自去冬以来,亲旧私信一皆谢绝,独思公有所惠,理可无嫌。又闻近申贡余之禁,则应少费宅库,如此屡寄,益无疑也。节中人事纷纷,使还为谢,不谨。不宣。某再拜原甫经略侍读执事。〈十一月一日。〉
【与蔡忠惠公〈君谟〉三通】
△一〈嘉□年〉
某启。辱惠樱宁翁墨,多荷多荷。佳物诚为难得,然比他人,尚少其二。幽斋隙寂时,点弄笔砚,殊赖于斯,虽多无厌也。烦聒,计不为嫌矣。诸留面叙。
△二〈嘉八年八月〉
某启。前夕承惠红丝砚,诚发墨,若谓胜端石,则恐过论。然其制作甚精,真为几格间佳物也。昨日以有文书,不敢致简为谢。李攵还,又承惠水清泉香饼数十枚,聊报厚贶。吾侪日以此等物为事,更老,应当澹死租庸,遂更作一程。无由频面,聊当一笑。欧阳修顿首白三司给事。〈二十九日谨状。〉
△三〈治平二年二月〉
某启。遂尔大暄,不审气体何似?承已对谢,应已渐治装。无由诣前,日剧瞻企。《荔枝图》已令崔悫传写,自是一段佳事。碑文好者前已倒箧,今又于柬退中得此数十本,勒李攵送上。因出,过门为幸。不宣。某顿首君谟端明侍郎。〈二十六日。〉
【与范忠文公〈景仁〉一通〈治平四年〉】
某启。专人辱书,伏承春暄体候清福。某蒙恩许解重任,得亳便私,其为优幸,不可胜述。其他喧呶,中外所闻,大略只如此,故不待烦言。惟系舟府下,一见主人而过,粗释瞻思之恳为足矣。人还,姑此布谢。
【与常待制〈夷甫〉十通】
△一〈嘉、治平间〉
某启。相别之久,书问虽阙,而思慕盛德,未尝少忘于心。不审即日体候何似?向蒙宠示盛文一编,究味意趣,殊发蒙陋,珍玩秘藏,未曾暂释。续更有新作,苟赐不鄙,无外开示,至幸至幸。深冬,为道自爱。
△二〈嘉、治平间〉
某相别累年,书问虽阙,而思慕盛德,未尝一日而忘于心。不审即日体履何似?某碌碌于此,国恩未报,而衰病日侵,进无少补于时,退未得幅巾闾巷以从有道君子,岂胜区区。深寒,为道外自爱。因小侄行,附此。
△三〈嘉、治平间〉
某前日承枉顾,少接余论,殊不从容。朝夕人事稍间,当获款奉。未间,略布区区。茶少许,聊助待宾,轻浼,皇恐。
△四〈嘉、治平间〉
某启。向在颍,区区仅得一二闻余论,虽未厌于心,而仁人之言,获益已多矣。自藏拙于此,习成懒慢,遂疏奉问。亮须幅巾闾巷,杖履往还,始偿夙素倾向之心尔。未间,以时为道自重。因负枣人行,谨奉手状。
△五〈熙宁元年〉
某启。少便,久疏致问。经寒,仰惟德履多福。某衰病如昨,已再请寿阳。旦夕有命西归,渐谋休息,必得幅巾衡巷,以从长者之游,偿其素愿,然后已也。未间,惟为道自爱。
△六〈熙宁元年〉
某启。到官忽忽,已复穷冬,老病疏慵,阙于致问。雪后清洌,体况想佳。某幸居僻事简,足以养拙,归心虽切,尚少盘桓。款悟未期,深寒加爱。
△七〈熙宁二年〉
某启。近小史许充行,奉状粗布区区。穷腊阴雪,忽复新春,窃惟养道燕居,动履清福。某此忽忽已数月,开春遂寻前请,窃谓理尽而无嫌。至于幅巾闾巷,以从先生长者之游,此实无穷难得之乐尔。未间,保重以副瞻勤。因家兵还,谨奉启。
△八〈熙宁二年〉
某启。守官东州,僻在海,久疏致问,徒积倾驰。气候已寒,不审燕居动履何如?某勉强衰病,迁延荣禄,又将及期。岁物丰盛,盗讼稀简,粗足偷安。冬春之交,得遂西首,获亲长者之游,不胜至乐。未间,为道爱重。
△九〈熙宁三年〉
某启。多病疏懒,稍阙致问。近儿子自颍还,云尝侍杖屦。喜承经暑寝兴万福,兼审尚以足疾未副召命。朝廷礼贤之意甚笃,而士大夫延首之望益勤。然君子山处有道,足以镇止奔竞,敦厚时俗,其功利亦多矣。某尚未得请,未遂相从闾巷之间,然亦不过一两月之顷尔。时暑,为道爱重。
△十〈熙宁三年〉
某启。霜气清冷,不审燕居动履何似?窃承朝旨尚复敦迫,出处之际,遂为世法,必有以果于自信者。某累牍恳至,而上恩未俞,素愿虽稽,终当如志。瞻仰盛德,惟日增劳。向寒,珍重。
【与沈待制〈邈,字子山〉二通】
△一〈庆历三年〉
某启。数日不奉问,苦暑,非常岁之比,少壮者自不能当,衰病之人不问可知焉。辱教,承体气清安,甚慰。俗以立秋日卜秋暑多少,据今日之势,犹当更猖狂尔。然世言春寒、秋热、老健,为此三者终是不久长之物也。介甫诗甚佳,和韵尤精,看了却希示下。
△二〈庆历四年〉
某顿首启。自承拜命,欣喜无量。而不时驰问者,诚以奔走塞下,吏事丛委,迟钝不能迎解,非敢有懈,幸谅幸谅。知二十四日出京,计日必已受事。某自保塞回及中山已三日,犹须并旬,方得拜见,他悉面赋也。冬寒,千万保育。
【与王龙图〈益柔,字胜之〉九通】
△一〈嘉元年〉
某启。中间辱书,承冬凛冽体气清康,深慰瞻渴。益州张侍郎不久当至,衰病区区,犹须更旬浃,始遂休息,因欲请补江西尔。前蒙示谕京东事,备悉。早出暮归,临纸忙迫,无暇及他。惟新阳自爱。前削殊不闻有议论,奈何奈何。
△二〈嘉二年〉
某启。急足至,辱书,承此初暑体气清和,差慰瞻想。所云少朋俦宴处为乐,此乃在处皆然,何独济也?京师固多相识,然人事区区,病患忧煎,亦无暇于从容,料得常态只如此也。求移,能少安之为善。《会要》深欲续送上,为付一书吏装褫,遂取不得。京师吏人顽慢,不言可知,勿怪勿怪。为儿子久病,羸弱非常,人还,且此为谢。
△三〈嘉二年〉
某启。专介辱书,承涉夏秋,体气清适。暑雨为孽,古所未闻,救灾恤患,事匪一端。某言不足为人信,才不足为时用,徒耗廪禄,每自咄嗟而已。承见谕,实当今之实患也,其如言之不见信何!他非相见,莫尽所怀。稍寒,惟当以时保啬。
△四〈嘉二年〉
某启。人至,辱书,承尚留兖。寒凝,喜体况清佳。杜公清节笃行,每恨文字不称,不意胜之见爱如此。近亦有一二家作志,裴少监家当自寄去;明复当归葬于故里,亦可就得之;原叔志,续当录去。《会要》为此中书吏稽迟,又且送五册去,不惮频来取也。新诗因人乞,数篇乱道,亦当录呈。深寒,公外加爱。人还,草草。
△五〈嘉五年〉
某再拜。昨日已入省,且喜尊候胜常,脚疮遂愈。此正是治内之时,亦犹寇贼过后,讲修武备,虽非先见,亦所以御后来之患也。吾侪相戒,言难取信,盖各自须有少病痛尔。呵呵。然非此无以献忠,幸深思也。无由相见,聊奉此咨问。大热遂如此,衰病不能支。入夏便患口齿,昨日食数大杏,今日腮颊肿痛,针刺出血,不能尝食。若此,是将奈何奈何。
△六〈嘉八年〉
某启。前日辱访别,但多愧荷。以昭陵虞主未还,在礼不当饮酒,无由会话少时,益以为恨。承已登舟,节气遂尔寒凝,惟希加爱为祷。《集古录序》鄙文无足采,第君谟笔法精妙,近时石刻罕有也。薄酒四器,聊助待宾,不罪轻浼。皇恐皇恐。
△七〈治平二年〉
某启。公私匆匆,久阙致诚。辱书,感慰,兼审经寒动履清胜。京东物俗比二浙殊绝,必稍为便。然久淹于外,此在位者之责,而朋友蔽善之罪,其何敢逃!某窃位于此,已六七年,白首碌碌,初无补报,而罪责无量,谤咎独归。自春首已来,得淋渴疾,癯瘠昏耗,仅不自支。他人视之,若不堪处。况以残骸勉强,情绪可知。久不通问,因书辄敢自道。胜之知我,必见哀怜。深寒,事外惟冀以时自爱。
△八
某启。辱示二诗,诵读数四,意趣深远。所谓朋友讲习之益,正当佩服,何谓迂邪?然谓贤而能书为不幸,又似过之,正宜谓不幸与工同其垂名可也。因所示,乃知平日论议,犹有形迹。愚拙所短固多,幸常赐教可也。苟有未然,却当相难,正如此,然后为友益矣。姑话及此,不罪忉忉。
△九〈熙宁四年〉
某承见谕诗义。晚年迫以多病,不能精意,苟欲成其素志,仅且了却,颇多疏谬。若得一经商榷,何幸如之。闲居少人力,俟录一二拜呈,但虑方居禁职,无暇及此也。某目、足为苦,秋深尤剧。尚赖休闲,足以安养,余生之幸。
【与宋龙图〈敏求,字次道〉三通】
△一
某启。渐暄,窃承体履安和。旬休日,略邀枉顾家餐,冀接清话少时,必不以容易见罪。悚悚。
△二
某启。伏承遽有子妇之戚,莫遑奉慰,岂胜驰情?暑郁方炽,更冀为国自重,少节悲悼。区区瞻祝,谨奉手启咨问。
△三
某启。多日不奉见。秋冷,窃承体气佳裕。尝托裴如晦致恳,欲告借少书籍,承不为难。今先欲借《九国史》,或逐时得三两国亦善,庶不久滞也。先假《通录》,谨先归纳。烦聒,岂胜惶悚。
【与梅龙图〈挚,字公仪〉一通〈嘉二年〉】
某启。累日瞻渴,不审尊体何似?唱和诗编次得成三卷,共一百七十三首,亦有三两首不齐整者,且删去。其存者,皆子细看来,众作极精,可以传也。盛哉盛哉。然其中亦有一时乘兴之作,或未尽善处,各白诸公修换也。内《刑部竹》诗,欲告公仪更修改令简少为幸,缘五篇各不长故也。拙序续呈,乞改抹。来日拜见。
【与石舍人〈扬休,字昌言〉一通】
某顿首启。自到,公私冗迫,未得一诣门宇。乃辱雅意,先以顾临。犹未克叙谢,其为感愧,何以胜颜。手翰见贻,副之古刻,无限珍佩。人还,遽此,余当面尽。
【与祖龙图〈无择,字择之〉一通〈嘉四年〉】
某启。自择之使还,未尝一得款奉。书局之会,幸出偶尔,遂成鄙句,兼邀坐客同赋。虽老拙非工,而诸君盛作,亦聊纪一时之事,谨以附递致诚。当择之西行,犹在斋禁,不得瞻违,实深为恨。暑热道路,不审尊候如何?惟冀以时自爱。
【与沈内翰〈文通〉一通〈治平元年〉】
某启。辱书,承祁寒动履清休,少慰瞻企。余杭德政,民俗方期归厚,而遽此严召。然去思遗惠,亦足以在人。亮须春水,方可还朝。会见尚遥,更冀为时珍啬。
【答李内翰一通】
某皇恐顿首再拜启。孟冬渐寒,伏惟尊候动止万福。进奏院递角今日到州,伏蒙十八日所赐手书,审奉圣恩,暂临近服。虽朝廷重违勤请,不得已而骤阙左右资访之助,其如凋弊之俗,为幸何多。某以门下生,为幕中吏,私愿以释,不胜荣辉。惟虑车马未饰,已被坚留,暂此郡斋,即膺召命,使下吏愚民徒有企跃依芘之心,而不得终蒙大惠尔。伏承涓日有期,限以职守,不获躬诣界首候迎。卑情瞻望激切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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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四九·书简卷六
【与梅圣俞四十六通】
△一〈明道元年〉
某再拜圣俞二哥。昨日贤弟至,辱寄书,并前所寄二书及梦中诗,又五百言诗,频于学士处见手迹,每一睹之,便如相对。别后虽尹氏弟兄、王三并至,然幕中事比圣俞在此时差多。盖东都兴造,日有须求,仓卒供办,未尝暂休息。职此,未始提从容聚首,独游嵩事一胜尔。然而历览中春之游,山水之状皆如故,独昔之青林翠壑,今为槁叶。又目前不见圣俞,回忆当时之事,未一岁间再至,寻见前迹,已若梦中。又河阳咫尺,顾足下若千万里。又曩日恨不得同者尹十二、王三,今反俱游,而圣俞独不至。人生不一岁,参差遂如此。因思百年中,升沉生死,离合异同,不知后会复几人,得同不得同也!自足下去后,未尝作诗,前佳制未及和。尹十二去,应能尽说此中事,故略不论。知与师鲁相见,少酒为欢,值无酒寄去,奈何。渐寒,千万自爱。不宣。某白。
△二〈明道元年〉
某启。药简再至,两承示谕。八老之名,诚一时美事。然某本以寒乡下流,后进初学,诸君子不知其驽下,业已致之交游,一旦坐评贤否,欲求纯雅沉实之名,终不可得,而乃特以轻隽裁之。是知善誉者,不能美无盐矣。子之评人,正如是矣。夫《大雅》之称老成人重于典刑,而仲尼谓“三十而立”。某年二十有六,尚未能立,敢当老邪?又今日不在会中,自可削也。夫人之美恶,待其自然之誉,乃见其实。今纵求而得之,是诸君待我素浅可知也。所以孜孜不能默受者,诸君当世名流,为人所重,一言之出,取信将来,使后世知诸君子以轻逸名我,复自苦求,方以美称借之,益重某之不可也。削之益便。某再拜七老。
△三〈明道元年〉
某启。捧来简,释所以名老之义甚详。某常仰希隽游,所望正在规益,岂敢求辩博文才之过美哉!前承以“逸”名之,自量素行少岸检,直欲使当此称。然伏内思,平日脱冠散发,傲卧笑谈,乃是交情已照外遗形骸而然尔。诸君便以轻逸待我,故不能无言。今若以才辩不窘为“逸”,又不足以当之也。师鲁之“辩”,亦仲尼、孟子之功也。子聪之“俊”,《诗》所谓“誉髦之士”乎。公忄造之“慧”,亦《大雅》之明哲。几道之“循”,有颜子之中庸。尧夫之“晦”、子野之“默”,得《易》之君子晦明、语默之道。圣俞之“懿”,是尤为全德之称矣。必欲不遗“达”字,敢不闻命?然宜尽焚往来问答之简,使后之人以诸君自以“达”名我,而非苦求而得也。
△四〈明道元年〉
某启。承惠诗并序,开阖数四,纸弊墨渝,不能释手。缘文寻意,益究益深。清池茂林,俯仰觞咏,他肠蕴此,欲写未能。圣俞所得,文出人外。昔之山阳竹林以高标自寓,推今较古,何下彼哉?但恐荒淫不及,而文雅过之也。公操诸君诗未至,今当以盛作遍呈,因督之尔。
△五〈明道二年〉
某顿首再拜。初四日,陈秀才来自河桥,喜聆动静,岁暮そ栗,履况清佳,甚慰甚慰。又知府公已发荐章,圣俞在洛时,常言亲老南方,思一归侍。今应获素志,亦朋友之共荣也。然作宰江浙,山水秀丽,益为康乐诗助,谁与敌哉!某自奉别以来,未尝作诗,亦无文酒之会,所谓三日不谈道德,则舌本强也。初六日,有少吏事至彭婆,约子聪、应之宿香山,独恨不得与圣俞同尔。逢彦国行,聊寓此,草草。
△六〈明道二年〉
某顿首再拜圣俞足下。去月,王侍禁者送及所惠书。贩伞船至,又得书,并鲍鱼。及问伞客,知动静备详,甚慰甚慰。仆来京师,已及岁矣。未与足下别时,每相见惟道无そ赖。忆洛中,时以为感。况尔南北一异,虽郁郁,复谁道邪?年来但不病尔。往在临清,恨无旧欢,今思临清,又不可得。事事渐不如初,人生只尔,大可叹也。足下素善南方,今居之,乐否?比比得书,甚略,不能究所怀。讶久不作诗,亦疑清兴顿损也。京师侍亲,窘衣食,欲饮酒,钱不可得。闷甚,时与师鲁一高论尔。子渐在此,每相见,欲酤酒饮,亦不可得。校勘者非好官,但士子得之,假以营进尔。余既与世疏阔,人所能为皆不能,正赖闲旷以自适。若尔,奚所适哉?贩伞者回,来索书,聊写区区,舍足下欲语谁邪?临纸徘徊,不免忉忉。
△七〈景五年〉
某顿首启。去岁西陵曾拜状。今春量移此邑,得子聪书,知已在京。寻得所示书,伏承荣改京秩,伏惟庆慰。圣俞久滞州县,今而泰矣,下交欣慰,何可胜言!修昨在夷陵,郡将故人,幕席皆前名,县有江山之胜,虽在天涯,聊可自乐。此邑虽便于饮食医药,然官属无雅士,军牧、虞曹,此况不言可知也。所幸老幼无病恙而已。不知圣俞美任何处?囚拘之迹,相见未涯,思渴思渴。自拜别将五岁矣,友益日疏,俗状日增,篇咏之兴略无清思。圣俞新作,虽京师多事,不惜录示,以开昏钝而慰相思,故人之惠莫越于此也。至祷至祷。贤弟云亡,必深痛悲,前得谢丈书,已知之,不胜叹悼也。因人行速,聊拜此。冬寒,希保爱。不宣。某顿首。
外有乱道一两首,在谢丈处,为无人写录得也,圣俞略与臧否之。某有少吏事告谢丈,望圣俞与咨启之,略语伊法官少为庇隐。某自作令,每日区区,不敢似西都时放纵。此来事亦得正,但为上官见怒,曲有驳议。然亦终无可驳,纵有,亦非大罚。其如危辱之迹,不欲使有小过也。或圣俞问得谢丈一言,乞批数字,送与附书人也。千万千万。某又上。
△八〈宝元二年〉
某顿首启。前者见邸报,有襄城之命,乃知当与谢公偕行。然窃料旧尹当徙蜀,圣俞即留领县事,襄城居孔道,音信自此可日至,是以慢然未能作书。及县,走接太守,还,得手书,乃知前至南阳。南阳去邑,其间一驿尔。某当请见,直以公新下车,方布条教,伸威信,门生故人未宜往累于其间,须其旬浃少定尔。又恐圣俞莫能久留,或略命驾见过,此大幸也。为别五六岁,贬徙三年,水陆走一万二千里,乃于此处得见故人,所以不避百余里,劳君子而坐邀也。俟俟。相见旦夕尔,他不复道。
△九〈宝元二年〉
某启。承九月一日就道,虽为迟留,然清风、白牛,久雨泥淖,尤须大晴,然后不阻。某自解官,触事不快,至今几五十日未能脱去,岂其屯蹇未极邪?所幸亲老渐安,更三五日,可以卜行。南阳之居,依贤主人,实佳事,但恨圣俞不在尔。昨夏中,虽喜会于清风,然犹未尽区区之怀。今兹寓居,方欲悉屏他事,为圣俞极数日之欢,而先后参差,若相避然。又见圣俞书中,言有事欲相见,以不克为恨者,益令人怏怏尔。到官必有日,南阳人便,无惜寄音相及。秋寒,自爱。
△十〈宝元二年〉
某顿首。前遣公干驰信迎候,盖初约,然亦颇疑酷暑如此,非乘兴之时。人还得书,果尔。及急足至,又沐荣问。承暑中起居无恙,甚慰甚慰。前累求新作,今者书尾有自厌之说,岂可疾淫哇而欲废置律吕?百花洲唱和必多,欲一读以祛俗累之心,何可得也?孙书注说,日夕渴见,已经奏御,敢借示否?蒙索乱道,恰来尽,呵呵。讲席所说何书?因信乞示及。书寝之乐,当输闲者,圣俞不得独擅也。谢氏诗昨忘附去,今又却寻不见,候见,纳去矣。旱热可畏,千万保重。
△十一〈宝元二年〉
某顿首启。谷正来,得所示书。及见与谢家书,甚详。云买洪氏庄与卜葬、市屋业,皆其所急者也。又云减俸为助,此特圣俞患于力弱,不能厚报知己而然尔。恐于谢氏无益,而于圣俞有损尔。圣俞若此月减三五千,如失万钱,谢氏族大费多,得之未觉甚助。谢家亦自有书,必言,幸思之也。洪氏庄极佳尔,不须圣俞竭囊橐,此固亲朋好事,然幸其可以自办尔,望圣俞力为干之,某行必为带钱去。葬地已就此营卜。及市屋业差有绪,然此不可仓卒尔。他细故,尽谕谷正,可询之。邓氏醵赙已止,皆如雅意。某年尽必到襄城。祭文挽辞极佳。冬冷,保重。
△十二〈康定元年〉
某顿首再拜启。自八月一日至京师,及今已两辱诗,并在东都凡三辱诗,皆未还答。非惟恃圣俞不以书之疏数为亲疏,又以将遣专人,而多事未能便遣故也。前知为水灾所苦,此常事,不足置胸中。亲老,求官南方,此理当然。安抚见辟不行,非惟奉亲避嫌而已,从军常事,何害奉亲?朋党,盖当世俗见指,吾徒宁有党邪?直以见召掌笺奏,遂不去矣。文雅处家事,方于薛氏求一屋为贮之,勿虑也。某于此,幸老幼无恙,但尤贫,不可住京师,非久,亦却求外补。日夕相识多忙,不暇作诗。足下必不惮见寄,闲吟者皆录示,千万。冬冷,保重。
△十三〈康定元年〉
某顿首启。前谢监簿行,附书问差遣。书去后两日,知审官拟定湖州城中监税,不胜喜慰,然不即走书专报者,意谓敕下自当知。及弓手至,得书,尚云云。始怪何处稽留,至今未到?然今必至矣,不尔,当为督也。俟春入京尤便,但不知何处少留?某自还馆,日夕匆匆,笔研非答书简、写门刺,未尝视。昨夕子履偶来会宿,联句数十韵奉寄,且以为谑。又有前奉答长句,并录附去,可笑可笑。岁阳以来,风日惨然,土雾杂下,气候不常,万万自重。
△十四〈庆历初〉
某启。为亲老久疾,乍进乍退,医工不可用,日夕忧迫,不知所为。盖京师近上医官皆有职局,不可请他,兼亦傲然,请他不得。近下者又不知谁可用?亲疾如此,无医人下药,为人子何以为心!京师相知少,不敢托也。告吾兄与问当看有不系官医人,或处士之类善医者,得一人垂报,待差人赍书帛去请他,幸为博访之。圣俞闻此,必挂意,更不奉祷也。如有所得,亦速遣此人回。其他不暇忉忉。
△十五〈庆历初〉
某启。近君谟学士行,曾奉状。寻得邸报,承有出身之命,士大夫公议未厌,皆为圣俞嗟惋,独某不然,未知高明自以为如何也。圣俞卓卓于后世者,不以名位为轻重,取重于今世者,亦岂以此小得失哉!苟以宠辱为意,则布衣之乐,有优于华衮之忧畏也。老兄应能自达,不忉忉也。已寒,保爱。
△十六〈庆历四年〉
某顿首。累辱书,为慰何已。然久不致问者,劳逸不同,于理宜然,谅不为罪。经城杨宰来,备询动止,承久困辇下,何时可赴任?所示盛编,云已了,甚于饥渴也。此人回,望一信,容专令人去取。〈使人致来,恐糜费。〉铭文不烦见督,不久纳上,只为须索要好者,恐未尽尔。呵呵。昨在真定,有诗七八首,今录去,班门弄斧,可笑可笑。然相别久,无以为娱尔。前有《水谷诗》,见祁公,云子美秘不令人见,畏时讥谤。吾徒廓然以文义为交,岂避此辈?子美豪迈,何乃如此!世涂万态,善恶由己。所谓祸福,有非人力而致者,一一畏避,怎生过日月也?其他非面不尽。近书见教审听,敢不佩服。咫尺更有所闻,不惜一一示及。有酒,少人致去,奈何奈何。夏热,千万保重。
△十七〈庆历六年〉
某顿首。贬所僻远,特烦遣人至此,并得陈留书新集诗、见寄诗、见和诗外,杂诗一卷、碑文数本、《千字文》等,岂胜慰喜。琅邪泉石篆诗,只候子美诗来,已招子美自来书而刻之。《游山六咏》等,即欲更立一石,不惜早见寄也。诗序谨如命附去,盖述大手作者之美,难为言,不知称意否?其他事,谷正在此数日,备见所为,可知居此之况,不烦述也。“闭户”、“饱齑”之句,怎生讳得。呵呵。相次奉和、见寄诗,别拜状次。春暖,千万保重。
△十八〈庆历六年〉
某顿首启。自谷正去后,更不曾上状。盖以经夏大暑,秋来或闻移南京,或云来与刁氏成亲,一向因循,遂成疏懒。然中间却得圣俞所寄《六咏》及《桐花》、《啼鸟》等诗,近又得刁十六所寄诗书。即日必已还许,冬冷,尊候万福。某居此久,日渐有趣。郡斋静如僧舍,读书倦即饮射,酒味甲于淮南,而州僚亦雅。亲老一二年多病,今岁夏秋已来安乐,饮食充悦。省自洛阳别后,始有今日之乐。诗颇多,不能一一录去。未相见间,惟冀保爱。多时欲作书,无便,今托提刑赵学士,谨附此。不宣。
△十九〈庆历七年〉
某又启。去年夏中,因饮滁水甚甘,问之,有一土泉在城东百步许,遂往访之。乃一山谷中,山势一面高峰,三面竹岭回抱。泉上旧有佳木一二十株,乃天生一好景也。遂引其泉为石池,甚清甘,作亭其上,号丰乐,亭亦宏丽。又于州东五里许菱溪上,有二怪石,乃冯延鲁家旧物,因移在亭前。广陵韩公闻之,以细芍药十株见遗,亦植于其侧。其他花竹,不可胜纪。山下一径,穿入竹筱蒙密中,豁然路尽,遂得幽谷。〈泉名幽谷。〉已作一记,未曾刻石。亦有诗托王仲仪寄去,不知达否?告乞一篇留亭中,因便望示及,千万千万。
△二十〈庆历七年〉
某顿首。谷仆来,捧书,得询动静。又见诗中所道,有相游从唱和之乐,备详平日幕中所为,可胜慰也。某此愈久愈乐,不独为学之外有山水琴酒之适而已,小邦为政期年,粗有所成,固知古人不忽小官,有以也。示及饮酒,今春来颇觉风壅,亦不能剧饮如往时,〈然自作主人后从己便。〉承见戒,多荷多荷。他事非独不挂口,亦不关心,固无浅深可示人也。某母老多病,而身才过四十,顿尔心阑,出处君子大节,有所未果,不敢效俗夫妄言尔。春暄,千万保重。
△二十一〈皇五年〉
某启。见谢,言新生小息不安,甚挠怀。然书中不言,难以为信。圣俞居京师,宜其不乐,然业已至此,当少安之。某哀苦,殊无生理。闲中静思,处世无有好处,惟当识者自遣之尔。云欲来此,深荷厚意。然恐差遣,理当难得,遂止为佳。已热,慎疾宽中为祷。
△二十二〈皇五年〉
某启。徐先辈人至,辱书,果承有小婴之念。时暑,益当自宽尔。某孤苦中,中外多事,偷闲便思一得故人为会。某不可往,圣俞不可来,奈何奈何。惟当一读新篇若会面,而圣俞惜不寄,又将奈何奈何。陈碑不可增矣,斯人不晓文义,有三两处是行状所无,〈出米、修路〉等意。若果有当书,何故而略?切丁宁喻之。此辈不向道,亦终不知。近并作书,此不一一。某再拜。〈四月十九日。〉
赐茶、赐医,常事尔。谥,前面官衔中已有,赠官亦然。散侍郎作相,不足为荣,但问人如何尔。若材堪,则自胥靡亦作相,如不堪,则乃是侥幸。但如是向道,无妨。
△二十三〈皇五年〉
某启。谋葬事未得,恐遂后时日,极挠闷。盖以术者太精,自家又全不会,只信他人,道不好,便疑惑不敢使,非效俗流求吉地,图官国山高也。夏侍中父葬于虏,契丹必不与你择官国山地葬也。闲中不曾作文字,只整顿了《五代史》,成七十四卷。不敢多令人知,深思吾兄一看,如何可得极有义类?须要好人商量。此书不可使俗人见,不可使好人不见,奈何奈何。失音可救,曾记得一方,只用新好槐花,〈寻常市中买来染物者。〉于新瓦上慢火炒令熟,置怀袖中,随行随坐卧,譬如闲送一二粒置口中,咀嚼咽之,使喉中常有气味,久之,声自通。病愈,新篇幸多为寄。此小简立焚,勿漏史成之语,惟道意于君谟,同此也。失音、脚气,皆是下虚,吾徒老矣,省些。斟酌斟酌。某此居哀独宿,然以忧恼,亦自多病。恐知。
△二十四〈皇五年〉
某顿首圣俞博士兄。徐无党人回,奉状。阴雪不止,体气若何?某为近得君贶家书,报薛家夫人不安,老妻日夕忧挠。尊年久患,诚亦可忧,但薛宅书来,止云无大段疾苦。奉烦吾兄因见公期,为与问一的信,因便相报。吾兄书,家人不见,略要知其增减。又为妻子要去归省其母,亦欲过中祥,遣他去,贵先知彼中远近尔。某自要知,谢氏有人还,幸批数字。逼节哀苦中,立偶人行,草此。
△二十五〈皇五年〉
某启。近谢秀才人行,尝奉状。日来起居清胜?某哀苦如昨,私门日益多事,又为妻母近病,须令家人一往省之。前尝奉托询问,久候来报也。近为子美编成文集十五卷,凡述作中人可及者,已削去之,留其警绝者,尚得数百篇。后世视之,为如何人也!朋友之间可以为慰尔。某益衰病,庶事不耐烦,惟常守书册危坐尔。圣俞数许新诗,不见寄,似近日颇以为难,何也?因儿子辈行,奉此。春暄,保重。
△二十六〈皇五年〉
某启。寄惠鸭脚子,甚奇。赵三书信已领。圣俞诗屡见许,甚渴见,何必自写,小儿辈可录。某亦厌书字,因思学书各有分限,殆天之禀赋,有人力不可强者。往年学弓箭,锐意三四年,不成,遂止。后又见君谟,言学书最乐,又锐意为之。写来写去,却转不如旧日,似逆风行船,著尽气力,只在旧处,不能少进。力竭心倦,遂已。身老矣,安能自苦如此邪?乃知古今好笔迹,真可贵重也。今后只看他人书,亦可为乐,不能生受得也。数日阴闷,昏然,因作圣俞书,顿觉豁然如有所释。若遂一握手,可胜为慰也。谢景平文字,下笔便佳,他日当有立于世,何止取一科第而已,吾徒可为希深喜也。胥太祝且为伸意,某卜葬地尚未买得,相次决定,当有书报他也。匆匆不宣。
△二十七〈皇五年〉
某启。前日谢氏人还,辱书,承尊候已复康佳,新正必倍清胜。某孤苦如昨。为有二小侄,一在象州,久不得信。一在袁州,欲乞渠来颍以办葬,今札某官位、姓名,托与问一消息。恐难得便,但却因谢氏人见示可也。吾兄清怀,不乐俗事。某寡相识,烦聒,甚悚甚悚。
△二十八〈皇五年〉
某启。忽忽度日,无生意。衙前行,曾奉状。徐生人至,辱书,承春寒尊体清胜,为慰无已。某哀苦中,寻得葬地,欲趁八月、十月襄事,但庶事少人办集,小侄烦为问,当已有削,必得请。师鲁文字,俗本妄传,殊不知昨范公已为作序,李厚编次为十卷,甚有条理。厚约春末见过,当与之议定,别谋镂本也。自春阴寒,少晴明,病体不胜疲劳,倦于书字,不能周悉。
△二十九〈嘉二年〉
某启。大热甚于汤火之烈,两日差凉,粗若有生意。然以家人病患,饮食不能自给,区区煎迫,殊乱情。久不承问,不审尊体何似?二十二日,欲就浴室或定力饯介甫、子固,望圣俞见顾闲话,恐别许人请,故先拜闻。《礼部诗》纳上。
△三十〈嘉二年〉
某启。承惠《答苏轼书》,甚佳,今却纳上。《农具诗》不曾见,恐是忘却将来,今再令去取。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罚金未下,何害?不必居家俟命。因出,频见过,某居常在家。吾徒为天下所慕,如轼所言是也。奈何动辄逾月不相见?轼所言乐,乃某所得深者尔,不意后生达斯理也。
△三十一〈嘉二年〉
某启。以小儿子伤寒已较,因劳复发,今日锡庆斋会,亦去不得。愁坐,忽得所示,为之豁然。忧煎病患,常以为苦,思效榴花之饮,不可得也。三两日儿子安,圣俞过不惜频,相访借马,若修家又何厌也?三十年前事,信如前生,忧乐不同,可叹可叹。亦约子固、子履,当奉白也。只候儿子稍安尔。人还,谨此。
△三十二〈嘉二年〉
某启。经节,伏惟以时纳。昨日早至薛二家,空心饮十数杯,遂醉,归家却与诸薛饮。承见过,仍留刺,何乃烦老兄如此既醒不遑,无以自处也。节下,外处送酒颇多。往时介甫在此,每助他为寿。昨只送王乐道及吾兄尔。愚性疏简,人事不能周。然意之所至,实发于诚心。蒙惠简,云有所答,则非也。恐不知鄙怀,故略自陈述。二十二日,欲同子履和叔闲话少时,先白,恐他有所适也。
△三十三〈嘉二年〉
某启。阴雨累旬,不审体气如何?北州人有致达头鱼者,素未尝闻其名,盖海鱼也。其味差可食,谨送少许,不足助盘餐,聊知异物尔。稍晴,便当书局奉见。
△三十四〈嘉二年〉
某启。中前在范家坐中,已觉不佳,所以都无情绪,数日勉强,有事相役。既归,遂倒卧。以出汗颇多,亦利动脏腑,顿觉体虚,幸连日不朝,免得请告。更三两日,不知可出未?承问念,感愧。亦审中酒,吾辈年高,不独他事,至于饮酒亦不能如故时也。更希慎爱。
△三十五〈嘉二年〉
某启。谷正来,承惠诗,老重深粹,不似顷刻间成,何其敏妙至此也。早来得笔绝佳,不图若此之精,其精如此,岂常有耶?然久无称手者,乍得,甚快意,多感多感。暑中绝近文字不得,无以度日,时因作书简,得一挥毫,尚可销忧尔。人还,姑此奉谢。
△三十六〈嘉二年〉
某启。两日不出,方为杜公作铭。承惠诗,绝高,恐不可继,且留款曲试和,待稍仿佛,则将出。雨久作,奈何。天灾斯人,岂恶之也,其亦有以邪?昨夜暂止,颇缓奔走之计,然遑遑何时得遂安居?渐凉,思奉言笑,何可得。人还,姑此。
△三十七〈嘉二年〉
某启。自入夏,闾巷相传,以谓今秋水当不减去年。初以为讹言,今乃信然。两夜家人皆戽水,并乃翁达旦不寐。街衢浩渺,出入不得。更三数日不止,遂复谋逃避之处。住京况味,其实如此,奈何奈何。方以为苦,不意公家亦然,且须少忍。特承惠问存恤,多感多感。蔡君谟寄茶来否?闷中喜见慰。人还,忉忉。
△三十八〈嘉二年〉
某启。雨不止,情意沉郁。泥深,不能至书局,体候想佳。某以手指为苦,旦夕来书字甚难,恐遂废其一支,岂天苦其劳于笔研而欲息之邪?闷中谨白。
△三十九〈嘉三年〉
某启。动辄旬浃,不奉颜采。雪寒如此,无复清思,区区可知。亦怪圣俞未尝见顾,得简示,乃云“不登权门”。若以此见格,何望于老兄?某每日晚多在家,因出,望见过,幸甚。如晦所欲已起奏,难于更奏,蔡州亦应须得。簿书烦拥,走此为答。残雪可爱,能见顾,尤望。
△四十〈嘉三年〉
某启。旦夕寒色尤盛,衰病者殆不能胜矣。不知吾兄尊候如何?昨夜再读《和景仁雪诗》,甚妙。兼以韵难,如何可和?且只和得《岁日书事》一篇。其元所示,遂留之,过节更送他处,告别写去也。手笔冻缩,书字不得。韩、范二公诗,看了示下。印卷子何日了?因出,见过。阴寒,公事颇少,甚闲。恐知。
△四十一〈嘉三年〉
某启。累日不奉见,不审体气如何?兼以俗事,无由奉诣,理固当然。圣俞遂以权门见薄,无乃太僭也!前承惠《白兔诗》,偶寻不见,欲别求一本。兼为诸君所作,皆以常娥月宫为说,颇愿吾兄以他意别作一篇,庶几高出群类,然非老笔不可。亦闻有与如晦一篇,甚佳,皆乞取。苏大挽辞一首,闲写,助一笑。今日偶在家,谨奉此。
△四十二〈嘉三年〉
某启。经节阴雨,犹幸且晴,不审尊候何似?闲作《归田乐》四首;只作得二篇,后遂无意思。欲告圣俞续成之,亦一时盛事。来日食后,早访及为望。
△四十三〈嘉三年〉
某启。承宠惠二篇,钦诵感愧。思之,正如杂剧人,上名下韵不来,须勾副末接续尔。呵呵。家人见诮,好时节将诗去人家厮搅,不知吾辈用以为乐尔。后日绝早过吃不托,适简误云食后,这回不是厅子误也。
△四十四〈嘉四年〉
某启。适至书局,承自释奠处方归,困倦,不敢坐邀。忽辱惠教,兼得唐子方家行状,谨当牵课,然少宽数日为幸。其如行状中泛言行己,殊不列事迹,或有记得者,幸更得数件,则甚善。又云有尹师鲁所作墓志,亦得一本,尤幸也。寻常人家送行状来,内有不备处,再三去问,盖不避一时忉忉,所以垂永久也。乞以此意达之。
△四十五〈嘉四年〉
某启。前日承见过,偶他客多,不遂款曲。快晴,意体想佳。梅公仪来要杭州一亭记。述游览景物,非要务,闲辞长说已是难工,兼以目所不见,勉强而成,幸未寄去,试为看过,有甚俗恶幸不形迹也。程碑当便下手,只如《唐书》,亦须了尔。
△四十六〈嘉四年〉
某启。自承在式告,兼以假故多,遂阻奉见。秋气稍凉,喜承体候清安。辱惠建茗,此诚近所难得,特为珍贶也。然莫妨待客否?恐彼阙,当却分纳一半也。原甫高论少抑,亦当不复较难,来日朝中,当面叙。人还,谨此为谢。某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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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五○·书简卷七
【与谢舍人〈绛,字希深〉二通】
△一〈宝元元年〉
某顿首再拜兵部学士三丈。久以多故少便,不果拜状。春暄,尊候万福。省榜至,独遗圣俞,岂胜嗟惋。任适、吕澄,可过人邪?堪怪。圣俞失此虚名,虽不害为才士,奈何平昔并游之间有以处下者,今反得之,睹此何由不痛恨?欲作一书与胥亲及李舍人、宋学士论理之,又恐自有失误,不欲轻发。不尔,何故见遗?可骇可骇。由是而较,科场果得士乎?登进士第者果可贵乎?日日与师鲁相对,惊叹不已。伏承殿试考校,今必已了。某替人犹未至。拜见未间,伏惟保重。因人,谨附状。不宣。
△二〈宝元二年〉
某顿首百拜知府舍人三丈。三两日毒暑尤甚,不审尊候何似?某昨走铃下,久溷宾馆,旱暑交作,晏阴方兴,当君子定心静事休息之时,暑夕屡烦长者。其如乘余闲,奉尊俎,泛览水竹,登临高明,欢然之适无异京洛之旧。其小别者,圣俞差老而修为穷人,主人腰虽金鱼而鬓亦白矣。其清兴,则皆未减也。临别之际,感恋何胜,西禅竹林,又辱饯送。自夜出南城,凡再宿,始至敝邑。私门老幼,往往病暑,正如所虑,此所以眷眷门下而不候久留者也。自邓至汝阴,道出田间,由巨欣桥而西,秋稼甚盛,时雨已足,问之,乃览秀所望而脚正在陋邦。然邓州界莫及也,岂骑立之神憎家鸡而爱野雉乎?自还县,便苦俗事,书记未能详悉。谨拜此叙谢,伏惟幸察。不宣。从表侄欧阳修顿首再拜。
【与王待制〈质,字子野〉一通〈庆历三年〉】
某顿首再拜运使学士子野兄。春暄,伏惟尊候万福。自去年闰月来东郡以就禄养,幸如所欲。惟僻陋,日益愚鄙尔。在京下时,子野兄舟行,不克攀别。其后送者还,颇知留客甚欢,而饮酒差多,亲族皆以素羸奉忧。不知其后复饮否?子野善自摄,犹能绝荤血,甘淡薄,况于酒邪?一别顿尔南北,阙于候问,惟冀自重,以慰区区。不宣。某顿首。
【与李贤良〈觏,字泰伯〉一通〈嘉初〉】
某启。冗事牵迫,久疏奉长者之论。不知两辱过门,甚愧甚愧。某来日有少事须出,即今幸家居,可以拂席奉俟轩盖,企企。不然,当别拜闻,贵不失约也。某顿首贤良先生。
【与曾舍人〈巩,字子固〉四通】
△一〈庆历六年〉
某启。虽久不相见,而屡辱书及示新文,甚慰瞻企。今岁科场,偶滞遐举。畜德养志,愈期远到,此鄙劣之望也。某此幸自如,山州少朋友之游,日逾昏塞,加之老退,于旧学已为废失,而韩子所谓终于小人之归乎?因风,不惜远垂见教。未良会间,自重自重。
△二〈治平四年夏〉
某启。奉别匆匆,暑候已深,不审动履何似?某昨假道于颍者,本以归休之计初未有涯,故须躬往。及至,则敝庐地势,喧静得中,仍不至狭隘,但易故而新,稍增广之,可以自足矣。以是功可速就,期年挂冠之约,必不愆期也。甚幸甚幸。昨在颍,无所营为,所以少留者,盖避五月上官,未能免俗尔。亳之佳处人所素称者,往往过实,其余不及陈、颍远甚。然俯仰年岁间,如传邮尔,初亦不以为佳,盖自便其近颍尔。至此,便值酷暑,未能多作书。相知或有见问者,幸略道此意。惟慎夏自爱。
△三〈熙宁四年〉
某自归里舍,以杜门罕接人事,少便奉书。中间尝见运盐王郎中,得问动静,兼承传诲。近又闻曾少违和。急足至,辱书,喜遂已康裕,甚慰甚慰。某秋冬来,目、足粗可勉强,第渴淋不少减,老年衰病,常理不足怪也。余在别纸。某白。
见论乞颍且止,亦佳,此时尤宜安静为得理也。惠碑文,皆佳,多荷多荷。常笔百枚表信,不罪不罪。
△四〈熙宁四年〉
辱示《为人后议》,笔力雄赡,固不待称赞,而引经据古,明白详尽,虽使聋盲者得之,可以释然矣。父子三纲,人道之大,学者久废而不讲,缙绅士大夫安于习见,闾阎俚巷过房养子、乞丐异姓之类,遂欲讳其父母。方群口喧哗之际,虽有正论,人不暇听,非著之文章,以要于久远,谓难以口舌一日争也。斯文所期者远,而所补者大,固不当以示常人,皆如来谕也。某亦有一二论述,未能若斯文之曲尽,然亦非有识之士,未尝出也。闲居乏人写录,须相见,可扬榷而论也。自去年至蔡,遂绝不作诗,中间惟有答韩、邵二公应用之作,不足采。惟续思颍十余篇,是青州以前者,并传记,皆石本,今纳上。自归颍,他文字亦绝笔不作。恐知恐知。
青州十余篇乱道,为说道上石,彼近必见矣。
【与苏编礼〈洵,字明允〉五通】
△一〈嘉二年〉
某启。自足下西归,承有家问,匆遽而行。时一小子卧病,方忧闷中,不得相见。中间得还蜀后所惠书,及今者贤郎人至,得书,承尊履休康,并以为慰。足下文行见推于时,岂久穷居于远方者?未相会间,千万自爱。
△二〈治平间〉
某启。承示表本,甚佳。前所借《谥法》三卷,值公私多事,近方遍得披阅,文字更不待愚陋称述,第新法增损,令别为一书,则无不可矣。成一家之言,吾侪喜若己出尔。《谥录》卷秩既多,只欲借草本。
△三〈治平三年〉
某启。多日不奉见。承迁居不易,初闻风气不和,谓小小尔。昨日贤郎学士见过,始知尚未康平。旦夕来,体中何似?更冀调慎药食。无由驰候,专奉此。
△四〈治平三年〉
某启。自以拙疾数日,阙于致问。不审体中何如?必遂平愈。孙兆药多凉,古方难用于今,更且参以他医为善也。专此,不宣。
△五〈治平三年〉
某启。数日来,尊候必更痊安。单药得效,应且专服,千万精审,无求速功。不欲频去咨问,恐烦倦也。亦不烦答简,或贤郎批数字可矣。
【与费县苏殿丞二通】
△一〈皇年间〉
某启。特承书问,兼惠篆碑。滁阳山泉,诚为胜绝,而率然之作,文鄙意近。乃烦隽笔以传于远,既喜斯亭之不朽,又愧陋文莫掩,感仰之抱,宁复宣陈。专人还,谨此叙谢。
旧用龙尾砚一枚,凤茶一斤,聊表意。
△二
某启。前者辱见顾,属苦多事,不得少申款曲。比奉讠,则承已归县矣,但深怏怏也。辱惠书,窃审经春体气清裕。某衰病疲惫,日自强勉,未知报效,不敢言劳。咫尺阻阔,惟多爱。
【与渑池徐宰〈无党〉六通】
△一〈皇五年〉
某启。久不得书,自闻省试,日望一信。人至,忽得所示,大慰鄙怀,兼喜春寒所履无恙。程试赋诗极工矣,策赡博而辩论伟然,皆当在高等。人力所可为者,止于如此耳,其他有命。然俗言运亨者临事不惑,挥翰之际能至此,其亦奋发于兹时乎!计此书至,已在高第,故不子细。不次。修书白。
△二〈至和元年〉
某启。真阳相别,忽以及兹。日月不居,大祥奄及,攀号擗踊,五内分崩,不孝罪逆,苍天莫诉,哀苦哀苦。久不得书,日与无逸弟想望。忽捧来示,承在道曾感疾,喜今复常。又知淮水浅涩,虽深欲相见,但恐阻滞,遂失赴官之期。若于事有妨,则不若且就汴流西上。如淮水可行,与汴不争远近,即兹来为善。贤弟在此,寂寞中相伴,大幸。某秋凉方卜离此,南北未知何适?《五代史》,昨见曾子固议,今却重头改换,未有了期。仍作注有难传之处,盖传本固未可,不传本则下注尤难,此须相见可论。改服哀苦中忙迫,偶奉接人行,聊此。
△三〈至和二年〉
某启。专人至,辱书,承官下无恙,深慰。示及志文,甚佳。无逸弟又有烦恼,可哀。适值有人在此,志文当附去。又知且权河南渑池,本邑自可读书为政,何必求来府中?所云冬末当至京师,暂来甚善。无欲弟居监中,时相见。焦秀才亦在太学补监生。恐知。某碌碌于此,士大夫有所论,当悉以见告,庶助其不及,实有望也。未相见,多爱。
△四〈至和二年〉
某启。人至,辱书,承官下无恙,深慰深慰。所云进取之道,能具达其如此,夫复何患?谕及富公言《范文正公神道碑》事,当时在颍,已共详定,如此为允。述吕公事,于范公见德量包宇宙,忠义先国家。于吕公事各纪实,则万世取信。非如两仇相讼,各过其实,使后世不信,以为偏辞也。大抵某之碑,无情之语平;富之志,嫉恶之心胜。后世得此二文虽不同,以此推之,亦不足怪也。某官序非差,但略尔,其后已自解云“居官之次第不书”,则后人不于此求官次也。幸为一一白富公,如必要换,则请他别命人作尔。
△五〈嘉元年〉
某启。县人来,得书,承寒凝公外体气无恙,深慰深慰。所寄近著尤佳,论议正宜如此。然著撰苟多,他日更自精择,少去其繁,则峻洁矣。然不必勉强,勉强简节之,则不流畅,须待自然之至,其如常宜在心也。《代天论》既各有篇目,不必谓之“代天”可也。某近权省得罢,稍闲,已有削乞洪井。若果得,则私便尤多。况非要任,求之必可得也。无欲弟在太学,见儿子云甚安。某一向多事少暇,他亦疏及门。恐知。铨中新制,破考之事稍缓。若在本州无妨,亦可已。新年,多爱。
△六〈嘉二年〉
某启。人至,辱书,承莅官进学无恙,甚以为慰。所寄文字,大佳。然作文之体,初欲奔驰,久当收节,使简重严正,或时肆放以自舒,勿为一体,则尽善矣。某此待罪,诚碌碌,然期必有为而自效。士大夫见责者深,是待我厚而爱之过尔,敢不佩服。冬寒,自爱。在致斋处草草。
【与焦殿丞〈千之〉十六通】
△一〈皇五年〉
某启。自相别,无日不奉思。急足辱书,深所浣慰。然闻不遂解名,在于俗情,岂不怏怏。若足下素所自待,与某所以奉待者,岂在一得失之间?但以科场文字,不得专意经术,而某亦有人事。今足下三数年间,且可弃去科场文字,而仆亦端居无一事。惟于此时,可以讲训素所闻未举者,过此,恐彼此难得工夫也。足下为人明果,以此思之,亮可决然北首。深恨闲居无人,既不能专遣人去奉招,当正初南归,亦不为久别计,但仰首倾望也。某于哀苦中奉思诸君子,此又不可言。已寒,多爱。
△二〈至和二年〉
阴雨泥甚,不欲频奉邀,盖知请假甚艰也。某恐不久出疆,欲且奉托,与照管三数小子。某来日遂移过高桥宅中,俟稍定叠,便去般出学。恐先要知。仍请具此白胡先生知为妙,至时,恐要人般挈请示,及待令去。晚间可出,既见过闲话。某再拜。
△三〈嘉元年〉
某启。知昨日已差试官,庶事便当牵率。稍凉,体中佳否?近晚或能见过,闲话少时,恐遂难得暇也。粗细米各二斛,聊饲僮仆辈,必不以轻鲜为怪。有无相通,亦邻里之常事。惭仄惭仄。
△四〈嘉元年〉
某启。以数日斋祠,今早方归。知曾来取药,体中佳否?见解榜,张焘秀才已获荐,不知肯且来此过冬否?只恐他要冬课,嫌小儿喧聒,不然,蒙益则多矣。某今日在家,随早晚见过,闲话少时。
△五〈嘉元年〉
某启。今日见解榜,尚疑脱漏姓名。然初以得失委命而进,则临事自应不动于怀,此孟子之勇也。适归家偶早,幸略见过闲话。某顿首。
△六〈嘉元年〉
某启。数日大热,不审意思如何?适令发至群牧司,云已却归西冈,不审何谓?此中西位颇宽凉,多南风,甚可居。至于饮食,亦可取性。固无形迹矣,兼时得闲话,请更思之,勿以为疑也。谨此咨启,俟报。某启。
△七〈嘉元年〉
某启。见儿子,言尊候违和,岂非患腹脏邪?秋后,慎生冷为佳。以数日不相见,甚思渴。某一出参假,便有人事区区。加以两目复热,恐彼中窄狭,无事且来书院取凉,无形迹也。前时奉白,向有策题彼中收得者,幸为录示。或只检得本子,此中亦有人写。盖人事易因循也。
△八〈嘉元年〉
某数日不承问,不审体中如何?当渐平和。但怪不见过,故此奉问。凡疾病,不欲滞郁,颇须消息有以散释,其效多于服药。若能出入,幸相过。要人马,来取。至于药物,亦当商榷,乃尽其理。谨此咨启。某再拜。
△九〈嘉元年〉
某启。稍寒,想益佳裕。数日人事,忙迫非常。前夕至学舍中,见狼籍可憎,所以未敢便请他张秀才。更俟一二日,大太祝归,略令洒扫,兼庶事有所备。缘某多故,不能躬视也。两日欲去报此意,亦无暇作简。衮衮度日,公私不济一事,此京师之态也。某奉白。
△十〈嘉二年〉
某启。昨日以客多饥疲,风眩发作,卧不能起。承示简,不及时答。所张先辈,但怪其登第后绝不相过,余非所闻也。亦欲旦夕召渠相见,但以多事,匆匆未暇尔。今日知闻喜宴,来日约其见过也。
△十一〈嘉六年〉
某启。有无相通,盖为常理,更不存形迹也。船不必白省主,自遣人问,当亦可得。苏氏昆仲连名并中,自前未有,盛事盛事。姚辟《诗说》,请试看,有长处签出示及,为无工夫细看故也。
△十二〈嘉六年〉
承惠胡公铭,兹人美德固乐为之纪述,第以文字传远,须少储思。盖寻常意思未及,为人强作,多不佳也。自来日已往,并无假,故直至旬休。如所谕行期甚迫,当且前之,续可附致润州,谅不为晚也。人还,谨此白。知小儿不安,且慎调护。大热,难将息也。
△十三〈嘉六年〉
某启。自相别后,方欲作书,遽承不疑学士有来归之命。自后更欲附书,则思舟行必已在道,无处可附。亦以不久相见,不必为书也。适得信,喜来甚速,且承酷热中体气清安,其他皆可尽于相见也。某为今夏病暑,不可胜任,又得喘疾,遂且在告。盖衰老之态,自然如此也。略留来人,附此草草。
△十四〈嘉六年〉
某启。自相别,更不闻问。近得邵学士书,云已到家,方喜知动静。兼承所履安和,实以为慰。某病衰如昨,不惟任责愈难,常至于劳苦,亦筋骸不能支持为可责。惟早自知止,犹胜强颜以贪宠利。自计非不熟,但恐未得如志,遂为君子之弃而小人之归尔。南方宜多有闻见,不惜垂谕,犹胜不知也。有望有望。前者胡公墓表,误书陵州人,当问其家,为改正。岁晚寒凛,以时自爱。因人惠问。
△十五〈嘉末〉
遽尔大热,病躯殊不可当。数日不相见,体中佳否?知已授乐清,果如何?来日见过家飧,幸早枉步,乘午前稍凉,庶几可坐也。无他客,姚秘校、刘。
△十六〈治平□年〉
某启。范氏子书来,并获所寄书。自承赴乐清后,方拜此一书,审此居官下安和,稍释倾想。陋巷之士得以自高于王侯者,以道自贵也。一从吏事,便为礼法所绳。若居人下而欲有设施,则世事难如人意,更当屈申取舍,要于济务。此非独小官,自古圣贤尚以为难,所以前世一节之士以贫贱为易守也。自临县治,今将及期,谅深谙此态也。某尝再为县令,然遂得周达民事,兼知宦情,未必不为益。某愈觉衰残,齿牙摇动,饮食艰难,食物十常忌八九。情怀益萧索,物外浮荣,信乎不为吾侪得失也。有名即去矣。未相见间,公余慎爱。因人时惠问。不宣。某书白。
【与王主簿〈回,字深甫〉三通】
△一
某启。向者深甫在京师,则以俗冗不常得相见。既去,又不时为信问。视其外,岂非疏且慢哉?然求诸中,则不然也。人至,惠问,承奉太夫人万福,下情瞻慰。某衰病日增,殊无世间意趣。近买田颍上,思幅巾与二三君往来田闾间,其乐尚可终此余年尔。而其势未能速去,非为之不果,犹须晚获也。深甫以谓如何?贤弟昨西,略见尔。祁寒,更乞自爱。
△二
某启。累日以圣节诸事,区区未得祗候。大热,不审体气如何?来日见过家飧,庶得接清论少时,幸早垂访也。专此咨启,不宣。某再拜深甫先辈。
常君未及作书,续得驰问。因见,为申意,千万千万。
△三
某启。人至,辱示,借书并领。昨日少奉清论,开沃无限。嗽良减否?师鲁文,略读一二篇,令人感泣。碑并集录皆纳去。某又上。
【与姚编礼〈辟,字子张〉二通】
△一〈皇五年〉
某顿首。闲居绝无人使,又不欲频烦郡中借人,所以久不作书上杜公,然哀苦中无限瞻依也。因请见,为多道哀恳。希文得美谥,虽无墓志,亦可。况是富公作,必不泯昧。修亦续后为他作神道碑,中怀亦自有千万端事待要舒写,极不惮作也。只是劣性刚褊,平生吃人一句言语不得,居丧犯礼,名教所重,况更有纤毫。譬如闲事,亦常不欲人拟议,况此乎!然而不失为他纪述,只是迟着十五个月尔。此文出来,任他奸邪谤议近我不得也。要得挺然自立,彻头须步步作把道理事,任人道过当,方得恰好。杜公爱贤乐善,急欲范公事迹彰著耳。因侍坐,亦略道其所以,但言所以迟作者,本要言语无屈,准备仇家争理尔。如此,须先自执道理也。余事不必云云。背碑子极奉烦,多荷多荷。因见杜赞善,托问实录,不必封,但只恁寄来,此中程判官亦为申谢。将书来后,信有书去。某再拜。
△二
某启。专人辱书,承守道为学自如,甚善。见谕绍岩事,止于如此,则又何言?君子之言必诚,诚久必见,凡有诸中,未有不形于外者,惟当以久见吾子之诚尔。《礼记》杂乱之书,能如此指レ其缪,其功施后世无穷,非止效俗儒著述,求一时之名也。然其中好语,合于圣人者多,但当去其泰甚者尔,更宜慎重。如《坊记》一篇,难破,请更思之。然遇所见,但且论次,不惜录示。
【与王几道〈复〉一通〈景元年〉】
某顿首白几道先辈足下。段氏家人至,蒙示书及诗,并子聪、圣俞书与诗。后于东山处,又见诗。何其勤而周也。圣俞得诗大喜,自谓党助渐炽,又得一豪者,然微有饥态。几道未尝为此诗,落意便尔清远,自古善吟者益精益穷,何不戒也。呵呵。闲别后事,自彦国去后,患一肿疽,二十余日不能步履,甚苦之,时惟圣俞一来相问。临清之欢,何可得邪?师鲁已有召,不宜更俟嫁女,几道与彦国宜督以来,走明日就试。恐要知之。惠诗未暇答,以此也。
【答孔嗣宗〈字伯绍,河南人〉二通】
△一〈皇元年〉
某启。辱书,甚善。尹君志文,前所辨释详矣。某于师鲁,岂有所惜,而待门生、亲友勤勤然以书之邪?幸无他疑也。余俟他时相见可道,不欲忉忉于笔墨。加察加察。某再拜。
△二〈皇元年〉
东方学生皆自石守道诱倡,此人专以教学为己任,于东诸生有大功,与师鲁同时人也,亦负谤而死。若言师鲁倡道,则当举天下言之,石遂见掩,于义可乎?若分限方域而言之,则不可。故此事难言之也,察之。
【与尹材一通〈庆历八年〉】
墓铭刻石时,首尾更不要留官衔、题目及撰人、书人、刻字人等姓名,只依此写。晋以前碑,皆不著撰人姓名,此古人有深意,况久远自知。篆盖,只著“尹师鲁墓”四字。
【与蔡交一通〈皇五年〉】
某启。人至,辱书,感慰何已。且承春序履况清休。范公襄事,修以孤苦哀困中杜门郊外,殊不知端息,情礼都阙。但得淮西寄到志铭,岂任感涕。文正平生忠义道德之光见于志谥,为信万世,亦足慰也。神刻谨如所谕,敢不尽心。某忝以拙讷,获铭当世仁贤多矣,如此文,复何所让?但以礼制为重,亦不迟年岁中贵万全,无他议也。悉察悉察。《述梦后序》,更当勘寻史传续报,然亦当慎。文正所虑至深,某亦疑其有意不用此篇,果如所料矣。试期不远,伫奉贺,加爱加爱。某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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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五一·书简卷八
【与丁学士〈宝臣,字元珍〉五通】
△一〈皇四年〉
某启,自闻南方寇梗,思欲附问凶祸。闲居难求的便,虽在哀殒,翘想之心不可道也。元珍学行优深,才当远用。遘此不幸,古人多然,在处之有道尔。古之君子之所以异于常人者,能安常人之所不能安也。所恨某居此际,不能奔走耳。某衰病,无复生理。今秋欲扶护归乡,恐趁葬期不及,则且权厝乡寺,俟他年耳。忽偶黄莘先辈过,云贤兄在舒州,因得附此。草草不能尽鄙怀,当续驰讯也。秋热,宽中自爱。某再拜。
△二〈嘉四年〉
元珍淹屈于外,交游所宜出力,既默无所为,而至于书问亦不能时致其勤,其为惭罪,不待言矣。某自蒙恩归院,虽稍清闲,而忽忽度日,公私无所益,此处京师者汩汩之常态也。幸非甚愚,颇知脱此而远去,然事有不得遂去者,古人所谓不如意十常八九者,殆此类也。今岁廷试,得人之盛,中外共庆,况在佳婿,此岂非久滞中一可喜事哉。今因胡推官行,谨奉状。相次陆君行,当别布恳。
△三〈嘉四年〉
某向在府中,困於烦冗,久不奉状,徒用瞻思,专人遽来,特辱嘉问,承涉夏已来体气清福,深所欣慰。元珍才行并高,而困蹇如此,吾徒之责也。某昨被烦使,初不敢辞。然几案之才,素非所长,加以早衰多病,筋力不支,屡自陈乞,蒙恩得解去,实出天幸。然请外之志,尚未获素心,又以残史终篇有期,夏秋之交,可决南去。相见未涯,千万鄙怀临纸不能悉布。惟慎重自爱,以顺休复。
△四
元珍屈处冗务,士夫所欢,清议尚存,自当奋滞!惟通塞有时,少须之耳。某碌碌於此,为庸人出处之计,前以屡陈矣。
△五
冗务诚非贤者所处,然屈申之际,又非贤者不能安也。凡在交旧,莫不以此为虑,而未知所以为之奈何。自古贤达之士,固尝有所屈申,其所以处之者,乃其平生所学者耳。足下所存远大,故知必能及此,敢道之。
【答郭刑部〈辅〉一通】
某启。方欲因儿子行奉状,递中忽辱书,可量欣慰。兼审春寒,动履清胜。承谕以嵩少之游,岂胜羡。此乐常为山人处士得之。衣冠仕宦,比其汲汲得如其志,不老则病矣,虽有登临之兴,勉强而为之,已不胜其劳也。若神完气锐,惟意所适,如公之乐者,百无一二人也。如某者,目固不能远望,足亦不任登高矣。可叹可叹。相见未涯,向暖,加爱。
【与朱职方〈处约〉一通〈嘉五年〉】
某启。久不奉状。夏热,公外窃惟体履休胜。陈铣寺丞,佳士也,曾在滁州同官。今其南归,愿拜识,幸希留念也。属《唐史》终篇,忙迫作书,不谨备,恕之。方暑,慎爱。
【与蔡省副三通】
△一
某顿首。公私匆匆,久阙致诚。辱教字,承已登舟,遂不复一得叙别,可胜瞻恋。短景,日暮还家,客已盈室,寝食殆废,习以为常。以此久不奉问,惭罪惭罪。汝阴,君子久处,疾少间,当来归。未见,惟宽中自爱,审用药饵。不尽区区。
△二〈嘉元年〉
某启。昨日无以为礼,深用惭,宿来动履想佳。然中席遽起,遂不可留。变此新例,他时东斋之会,敢不遵用故事也。适得冲卿简,言原父已送诗云。某殊未有一句,欲借一拭目,以发衰钝。三日,欲去出城送冲卿,能往否?此不敢强。闲及之。
△三〈嘉□年〉
〉某启。昨日知与冲卿赏月,必有余乐。某亦邀同辈二三人,淡坐不饮,殊亦鲜欢。但饮冷过多,又病,真不能追逐少年矣。前时乌丝阑,辄留欲书,其后尚未有暇。适因寻书,别得少佳者,且纳上,聊资挥洒。章望之长言,试为一阕。后日方得奉见,谨此咨布。
【与王发运〈鼎,字宝臣〉二通】
△一〈嘉二年〉
某启。中春尝辱惠问。不审涉夏暑毒,体气如何?某自出贡院,为群士喧诟。寻而入夏,京师旱疫,家人类染时气。区区中复有病患忧煎,以此久不附状。宝臣治漕南方,虽久淹于外,然振纲革弊,公私所赖者不细,比于碌碌于此无所云补者,所得多矣。某再请洪井未得,屡罄所怀,期于必得也。未相见间,惟为时自重。谨于递中奉此。不宣。某再拜。
△二〈嘉二年〉
某启。衰病无,难久于此,加以私计,日思南去。未可得者无他,近时内、外制请便,例不得从尔,奈何奈何。自之翰有事,故人零落,所存者几?更复何心追后生于纷华?某将入贡院时,之翰疾已甚,比出,遂不见。遽失斯人,为恨何胜!与同年相知尤甚,遂及之,愁人愁人。中间承惠金樱煎,近方开而服之,其制尤精,多荷。中年衰病太甚,世情已去,但犹借药力,且扶旦夕尔。遽中不子细。
【与马运判〈遵〉一通〈皇二年〉】
某启。久别,欣此瞻候。阴寒,道中尊候休胜。河役动众疲民,利害ム公处置之耳。他俟握手,不能具述。因人走此。不宣。某再拜运判里行执事。〈十二月七日。〉
【答韩钦圣〈宗彦〉二通】
△一〈嘉二年〉
某启。昨使舟行日,不及攀别,深以为恨。人至,辱书,伏承署事以来,当此祈寒,体况清福,实以为慰也。外补之乐,得之有素。伏读佳作,益以起予。无用之质,衰病飒然,造物者畏浮议以见縻,奈何奈何。岁晚,以时自重。人还,谨奉此为谢。不宣。某再拜钦圣提刑学士。〈十一月二日。〉
辱宠惠佳篇,钦诵不已。旦夕和得,递中附上。新甘奇味,珍荷也珍荷也。部头事艺稍进,得贤者齿问,更增勉励也。呵呵。刘守到,必还使司,当复清谈也。尝说襄阳山水,一经真赏,果如鄙言否?
△二〈嘉四年〉
某启。专人辱书,承此初暑体履清胜,实慰瞻勤。前在府中,尝辱惠问,牵以俗冗,不时布款。昨以衰病屡自乞,蒙恩俾解烦剧。虽江西前请未获素心,而疲惫计不能久,粗得休息,亦不胜其幸。方得复从诸公之游,而子华遽迁执宪,然命出,中外称惬。某既得闲适,遂且盘桓,过夏,秋冬当遂前请。相见未涯,但闻风采,行被严召。未间,暑热,以时自爱。因人还,谨此为谢。
【答李学士一通〈嘉八年〉】
某启。自遭罹国恤,哀摧殆无以生。伏惟感慕攀号,何以堪处。伏承远赐存慰,岂胜感咽。孤拙遭遇,昔与安道皆奉清光。今兹衰晚,才薄责重,未知死所,何以论报!向秋,更冀以时加爱。
【与王学士一通】
某顿首。京师区区,自朝及夕,无益于公私。而思接贤者之论,亦不时得。近两辱见顾,皆不获迎候,岂胜为恨。寒阴,不审气体何似?旦夕当卜至门。未间,先此为谢,冀有以亮之而已。
【答张学士四通〈嘉年间〉】
△一
某启。中间辱惠书,未遑修答。又辱惠书,意爱勤勤,重增感愧。某以尝患两手中指挛搐,为医者俾服四生丸,手指虽不搐,而药毒为孽,攻注颐颔间结核,咽喉肿塞,盛暑中殆不聊生,近方销释。衰朽百病交攻,难堪久处兹地,渐欲谋为退缩,得免罪戾。以疾为名而去,犹是幸人。使骑巡历,何时一过都下,少遂握手。未间,以时自爱。仲仪丧子,应滞行期。许事犹烦余暇。冲卿恐犹未归,未及作书,为恳。
△二
某启。区区久不驰问,岂胜瞻勤。暑毒,窃惟体履清福。兼承权留务,都邑孔道,谅少劳神。中间尝辱惠问,不时修报,亦可知其冗率也。惭感惭感。某《唐史》终篇,遂当复寻江西之请,衰病无堪,为归老之谋尔。未由握手,莫罄鄙怀。惟冀为时自爱,以副企咏。
△三
某启。前日专诣舟次,值不在,略见贤郎。比欲旦夕再祗候,而大雨连绵,无由出门,兼恐已行。忽辱手教,乃知即今方行。不获面别,惟以时自爱,瞻企何已。东南应亦有所欲,但仓卒不暇,续当有信咨烦也。蒋同年千万为申意,近得书,亦当作书也。南郡近有书去矣。人立待,草草。
△四
某启。衰病无堪,叨窃过分。方深愧惧,遽辱诲存。兼承惠寄佳篇,岂胜珍诵。湖园野趣,近郡所无,梦寐在焉,何尝忘也。若得偶逃罪责,归老其间,遂养慵拙,何胜幸也。岁晚寒凛,款言未期,惟冀以时自重。
【答陆学士〈经,字子履〉三通】
△一〈至和二年〉
某启。使北往返六千里,早衰多病,不胜其劳。使者辈往,凡七八,独疲劣者尤觉其苦也。还家,人事日益区区,浮生何处得少休息。承子履在洛甚安,又知来郑书碑,咫尺莫得奉见。独见胜之,备知动止。辱书,益用为慰。渐暄,珍爱。人还,谨此。
△二〈熙宁四年〉
某启。久阙奉问,忽枉以书,奚胜感慰。兼审经寒履况冲裕。某衰病余生,得请归老,而迁官兼职,皆出特恩,荣幸之愧,无以为谕。第久疾累年,顿难减损,然得此闲适,足以安养,又其幸也。遂复田亩,无期会见,企仰而已。千万加爱。
△三〈治平四年〉
某启。早来辱枉使车,重增愧感。过午遂热,承动履清和。方苦昏乏,忽被手教,兼惠以药并方,尤荷意爱之厚。第药性差热,当渐渐服之也。窃承代归有期,依依之意,愚当与颍民同也。余留面布。人还,少奉此。
【与刁学士〈约〉一通】
某启。前日承宠访。秋暑,计尊候康和。以居处狭陋,欲卜定力,约数君奉同闲话一日,既稍宽凉,又佳水烹一两杯茶。幸告月初约一日,恐为会处多,故先次咨启。
【答连职方〈庶,字君锡〉五通】
△一〈天圣中〉
某惶悚顿首上党三哥良执。少别,伏想体中佳好。近者兄长行,获奉短札,恳悃之素,具之如昨。洎任进来,得三兄信,伏知轩车犹未归仙墅。某自返党闾,邈然块处,日以贱事相逼,鱼鳞左右,至于笔砚之具,视同长物而已。前承宠示佳句,久欲为答,奈六情底滞,不能叩课,加之对雷门之前,非布鼓之能过也。但效曹生游扬季布之名,日得传播于汉东士流之间,讽诵传写者,殆使中山兔悲而洛阳纸贵也。今勉成一首,以报来赐。小生学非师授,性且冥,仰赖良交,时赐教诱。若不为索其病疵,而姑效司马生言好字,则三哥顾我之厚薄,可由斯而见矣。峥岁且晏,平居寡徒,想望故人,能不怆恨?时因北风,幸无忘德音之惠。某顿首。
△二〈嘉五年〉
某启。近尝辱惠问,不审寒来体履如何?京师区区,幸时与元礼相见,然衰病鲜,无复壮年游从之乐也。残史已终篇,南归之思如欲飞尔。君锡决然,遂获闲居之适,应知此趣真老者之所便也。况窃禄甚厚,于国无补,岂堪碌碌久此乎。握手未期,聊为君锡道此。盛寒,多爱。
△三〈熙宁□年〉
某启。令侄过郡,辱书,粗慰积年思企之勤,兼得讠起居康福。外绝世欲,内养天真,宜其极方外之乐,享眉寿于无涯。某宠禄盈溢,心志衰零,尚此盘桓,未偿夙愿。然亦不出新春,归计可决。第思场屋之游,四十年之旧,零落之余,所存者几?而吾二人者,邈焉各在一方。未知握手之期,用此不胜区区尔。岁律遒尽,寒色向深,惟以时加爱。
△四〈熙宁四年二月〉
某启。守蔡忽已半岁,老年百病交攻,赖此闲僻偷安。然犹经春在告,人事旷废。咫尺相去,阙于驰问。使至,辱书,既惭且感,喜承尊候康裕。某以衰残,未遂一丘之愿,勉强忧畏。惟思高贤远识,早能超出尘累,宜享福寿于无涯也。企慕企慕。相见未期,初暄,保爱。
△五〈熙宁四年四月〉
某启。相去不远,惠然之顾出于乘兴,古贤佳事,有望于故人,但不敢坐邀尔。某入新年,陡更衰残,昨三月中,欲遂申前请,决计归休。封递角次,得阙报,陕兵为孽,远近惊惧,朝廷方有西顾之忧,遂且少止。今已宁息,非晚必期得请也。若遂还颍,则相去益远,至时或一就蔡枉顾可否?千里命驾,近世未闻,亦是一时奇事,有望有望。乱道《思颍》诗一卷,粗以见志,闲中可资一噱。
【答连郎中〈庠,字元礼〉二通】
△一
某启。才薄力劣,任非其称,初无报效,徒自为劳,人事都废,恃亲旧见哀而不责小故。湖外风土如何?向承体中亦小不佳,今喜清康。君锡兄亦久不承问。多事匆匆,不曾作得一书,惭悚惭悚。惠柑甚佳,远地难致,尤为珍感。凤团数饼,聊表信而已。岁律遽穷,新春多爱。
△二
某启。承贤郎、小娘子见过,故人有佳儿女,朋友所当共庆也。兼辱简字,惠以熊白并蟠、等,皆饮酒具。独患累日苦目昏,未能近杯杓也。朝暮乘闲道话。
【答丘寺丞〈川〉一通】
某顿首。今日食后就寝,方觉,拥被卧读《太白集》。忽辱惠佳篇,岂胜感愧。当亦牵强为报,恐滞使人,且此为谢。
【答黎宗孟〈醇〉一通〈熙宁二年〉】
某启。近遣家兵至万寿奉迎,有书,计达。专人惠教,乃承路中得疾,问来人,不能详言。即日必惟已获痊安,旅中有疾,亮难久也。辱谕寻医,细思皆小小外事,不足动怀,岂宜轻为去就?许昌避介至亳,又陈、曹为梗,今又复然,足验世人常态处处如此。然则寻医所至,未必见容,但当宽度包之尔。富丞相奉知必不浅,已教他举潜留再任,莫且隐忍终之否!某性自少容,老年磨难多,渐能忍事。前后蒙见教者,岂非欲某宽中以忍事邪?却敢以此意奉规,不怪不怪。未敢奉邀,必且径还家也。向暖,加爱。不宣。某再拜。
【与裴如晦〈煜〉二通】
△一〈嘉五年〉
某启。酷暑阻奉见,窃惟体气佳和。新事颇动人耳目,惟静处听闹,益觉其喧也。圣俞赙助,遂获几何?苟有所得,幸且勿送其家也。望略批示,或约相见为佳。谨此咨启。某再拜如晦学士。二十四日。
△二〈嘉五年〉
某启。公私冗锁,人事多废,不获奉问,忽已逾时。专人辱书,承经寒气体清安,稍慰瞻想也。某年齿日增,心志日耗,材薄任重,忧责无涯。故人在远,谁与教告?诚未知税驾之所也。如晦代归有期,窃承私门多所忧挠,顾知纷纷此世少无事人也。惠甘,诚为佳物,然不饮已期年矣。茶须尝,方敢致谢。向春和,更希慎爱。专人还,谨奉此。不宣。某顿首如晦学士足下。二月三日。
【答杜植一通〈嘉五年〉】
某启。公私多故,久阙驰诚,然亦久不承问。忽于递中辱书,喜慰无量,兼审经寒动履清胜。不相见数年间,亲旧零落,所有无几。在者衰残老病,于理宜然。其间不能量力决然早去,而留连禄仕,任过其分,勉强碌碌,迄无可称,以取责于一时而贻讥于后世,则鄙人于数老叟中,又独负此。若宠利纷华,不惟非素心所溺,就令心有所好,大抵晚年实能享者,于身所得几何?由是言之,得失不较可知。自去夏迨今,病恙交攻,尤苦齿牙,饮食艰难,则向所谓于身所得者,无复有尔。可叹可叹。不相见久,因书及此,聊当一笑尔。圣俞家,赖诸故人力,得不失所。漳州儿子辈更在教育,他事应在雅怀,有以处之,不待言也。新岁,千万加爱。因风不惜惠问,以慰瞻仰。不宣。某再拜。
【答陆伸一通】
某启。人至,辱示长书及古今杂文十轴。其研穷六经之旨,究切当世之务,与其辨论文辞之际,如决壅塞,辟通衢,以泻浩渺之无穷,御驵骏而驰骋。然则吾子之所能,与其所用心者,不待相见而可知矣。某衰病废学,多难于时,常幸得空闲之处,苟乐于自弃。而吾子独不弃之,惠然见及,何以当之?欣慕感愧,聊兹为谢,幸察其区区。
【与赵学士〈彦若,字元考〉一通〈熙宁年间〉】
修启。顷蒙轩骑少留,匆匆殆疏款奉,然每亲余论,获益已多。少别,方尔倾驰,辱书感愧。旦夕亮且就道,霜月向寒,千万爱摄。不宣。欧阳修奉启太常学士执事。八月晦日。
承示《集古跋尾》数事,顿发蒙滞,恨不早拜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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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五二·书简卷九
【与薛少卿〈公期〉二十通】
△一〈景三年〉
某顿首再启。东园一别,自夏涉秋,今倏冬矣。溯汴绝淮,泛大江,凡五千里,一百一十程,才至荆南。见家兄,言出京时有公期书。渴得一见,要知别后事,然数日寻之不见,遂已。某自南行,所幸老幼皆无病恙,风波不甚恶,凡舟行人所惧处,皆坦然而过。今至此,向夷陵江水极善,亦不越三四日可到。又闻好水土,出粳米、大鱼、梨、栗、甘橘、茶、笋,而县民一二千户,绝无事。罪人得此,为至幸矣。只是沿路多故旧相识,所至牵率,又少便人作书入京。公期始约今冬赴绛州,必非久行矣。每忆君谟家会,颇如梦中。未知相见何时,惟自爱而已。因人便,附书在君贶处,乃可达。今因遣白头奴入京,谨附状。不宣。
△二〈景四年〉
某顿首。自公期东门之别,忽已逾年。南北之殊,相去万里,音信疏绝,于理固然。昨至许州,蒙讯问,备审官下为况甚佳。迩来谅惟自公之余,与阃内贵属各保清休。某居此,为况皆如常。亲老,幸甚安。室中骤过僻陋,便能同休戚,甘淡薄,此吾徒之所难,亦鄙夫之幸也。多荷多荷。公期游宦故乡,其乐可量。思昔月中琴、弈、尊酒之会,何可得邪?某久处穷僻,习成枯淡,顿无曩时情,惟觉病态渐侵尔。敝性懒于作书,区区思慕之心非有怠也,惟仁者察之。谗谤未解,相见何由?惟慎疾加爱。因人至京,频示三两字为祷。其如方寸莫能尽也。不宣。
△三〈康定元年〉
某顿首再拜公期九哥足下。比者伏审五丈人、丈母相继倾亡,闻讣交至,不胜悼怛,苦事!伏惟罹此酷毒,摧痛哀慕,奈何奈何。孝子之志,在于不灭,更望节哀就礼,以全大孝,是于亲友为大愿也。自去秋质夫有事,俟公期替归,不意遭此凶变。知扶护且归绛州,未审何时可至京邑?一别数岁,某走万余里,艰险备尝,公期又有此患,人生若此,可嗟可嗟。八哥在京,尚未有差遣,亦欲求一住京,所贵照管。君贶与某亦时时到宅,内外如常,不虑。中前君贶行,曾有书,他为有起请,不肯附去,今同封呈。前后累写下书,皆因循不附去得,悚息悚息。秋寒,哭泣扶护,千万宽节,以副区区。谨奉此致慰。
△四〈庆历四年〉
某顿首启。自公期到京,便欲拜见。初期见访,寻以某欲入都,迁延至此。近以定日必行,一夕,小儿辄病,遂阻行计。然犹幸仅存其生,至今尚未安,所赖有可医理。行既无涯,虚滞轩车,久阻归计,惭惕。料某不往,公期便行也。企渴企渴。他具夫人书记,累辱问小儿病,无そ中未及奉书。市药甚烦挂意。春暖,各希保爱,瞻祝瞻祝。不宣。
△五〈皇二年〉
某启。到此已将百日,牵率如初,以此久不奉问。递中并人至,两辱书,承寒来寝味多福。霈恩进秩,不敢为贺,彼此然也。某此区区,幸事渐少,稍息肩。奉告作鞍,盖为郡人哂其太陋尔,相次专人附银去,式样一依官品可也。冗事乃烦长者,惶恐惶恐。余具后信。冬冷,保重。
△六〈嘉□年〉
某启。累日不相见,承在军器库中,必甚劳神。暄和,体气喜佳裕。玉册官便当遣去。有暇,因出见过,看汉碑。今日私忌,家居。恐知。
△七〈嘉□年〉
某启。昨日见奶子自宅中归,云公期犹患腰疼,不宪旦夕来尊候如何?今日欲军器库中奉问,又恐不入。为前日所见偷窃者惊家人,欲于宅西添一铺巡警,不知有例否?夫人言公期宅前曾创添一铺,不知申报何处施行?略希批示。因出,闲过少话。某再拜公期郎中。
△八〈嘉□年〉
某启。昨夕承过,顾经宿热未解,甚可苦也。体中安和。数日,有人将一马来,行亦快,不见惊蹶,不知毛骨如何?云要百千为定价,直否?试令牵呈。昨夕忘却闲说及,幸告批示。萆丸方,专令咨请,不罪不罪。
△九〈嘉、治平间〉
某启。昨日作书。未及发,忽得来介所惠书,顿释月余忧想之怀,家人尤以为慰也。所喜涉暑到官,尊幼各安宁。仍知颇以郡事为意,如此日月,亦易销遣。某向在夷陵、乾德,每以民事便为销日之乐。苟能如此,殊无谪官之意也。某偶因用街市淋洗药,拔动风气,左脚疼痛,数日在告。不意传报,特烦轸念,感愧感愧。盛暑,公外加爱。家人亦自有书,此不多述。不宣。
△十〈嘉、治平间〉
某启。近并捧三书,具审至汝以来动静,甚慰企渴尔。比日窃惟公外体履清福,贵眷各安和。今夏京师大热,疾疫尚未衰息。颇闻许、洛特盛,幸喜汝独无之。虽然,郡事久不治,下车之始,不无劳心。今必稍简,则渐可乐矣。崔庠案已断,邸报必见,罪状不若初闻之可骇,然刑名亦重,举主多不免,兹亦奈何?淄州近不得书,应是烦恼。某今岁病暑,饮冰水多,目生黑花,多在告。举家幼小幸安。最后将书来人,戒渠来取书辄私去,故于递中致此。暑伏方盛,慎爱。不宣。
△十一〈嘉、治平间〉
某启。多事匆匆,等闲不奉状,遂复逾月。兹者杨氏子来,辱书,承秋来公外动履清康,贵眷各安,粗以为慰。郡事以太守养疾,甚烦裁处,然临以余刃,莫不为劳苦,加之岁事丰成,盗讼当渐稀简也。某以私门过夏向秋,幸且安帖。只是孤危之迹,势渐难安,群口籍籍,外亦应闻。病目愈甚,承惠药方,便当精意服之也。连日从驾,归遂卧病,兼亦筋力去不得也。余俟家人自有书。残暑,更冀以时自爱,以副瞻企。
△十二〈治平二年〉
某启。近以雨水为患,举家惊奔,所幸人物苦无伤损。寓居定力,公私扰扰,久不附问。急足忽来惠书,承秋来公外体履清福,贵眷上下康安,稍以为慰。报国无状,致此天灾,皆由时政多阙,上贻圣忧。方共引咎,遽承见教,丁宁切至。蒙爱之厚,愧感铭藏而已。知汝极丰,郡政修举,盗讼遂稀,应多闲暇之乐也。某匆匆无。病目,如在昏雾中,作书甚艰。余不遑及。向寒,保重。因风时枉问。
△十三〈治平二年〉
某启。新阳纳庆,伏承动履多福。人至,辱书,感慰无量。京师水后,继以阴雪,甫近郊礼次开晴。青城宿斋,云日澄和,人情舒畅,遂成大礼。衰朽之质,执事忘劳。前此公私事丛,久阙致问。自是而后,应且休息。一晴镇遏无限浮议,天幸天幸。余非笔墨可罄。人还,仅布一二。深寒,多爱。
△十四〈治平三年〉
某启。自承受敕后,日与家人望轩骑来归,何久而绝不闻问?春夏之交,气候不常,不审体况何似?想与贵眷各安。某此内外如常,但自春来,病渴淋不止,在告多日。乞一近郡养疾,已三削。窃料旦夕当至都门,故专走兵迎候。其他须面叙。病中不悉。
△十五〈熙宁元年〉
某启。近法曹厅人回,特惠书,经节,窃惟公外气体安和。某到官,忽已两月,幸与诸幼如常。但老病益衰,民间兴利趋公,事目百端,昏然并不能省。若常时公事则绝简,过客亦稀。苟禄偷安,负愧而已。公期临郡已多时,莫须别有差遣。某以病苦,难久尸居,归心有素,何日遂如所愿?相见未涯,穷冬盛寒,惟加摄为祝。
△十六〈熙宁三年〉
某启。急足至,辱书,喜承尊候万福,贵眷各安,甚慰企想。近入京衙校过颍,捧手教。寻于递中奉状,必达视听。某到此,以敝止未完固,少留以葺,然欲遂为挂冠之请。远近相知皆相督,以蔡是自乞,须且勉赴到任,徐请归休未迟。今遂治行,二十一、二间上道,三四日至蔡,别拜状。恐久滞急足,忙中作书,不悉。
△十七〈熙宁四年〉
某启。专人辱书,承秋暑体候康适,贵眷安宁,甚慰甚慰。某兹者告老得请,恩典殊优,出于万幸。颍、蔡至近,虽冒大热,信宿便至,遂为闲人。庶事皆如素计,惟当营舍,久而仅了,族大费广,生事未成伦理,颇亦劳心。然措置稍定,不复更令入耳,则是人间无事人尔。知幸知幸。承冬中当替归,可遂相见,岂胜欣愿,但恐未间别有美命也。某此老幼幸如宜。闻相去只四程,必时得书问往还。残暑,公外多爱。
△十八〈熙宁四年〉
某启。迓吏过州,辱书,承经寒体况清裕,贵眷各安,甚慰勤企。某与诸幼幸各如宜。自还田舍,已百余日,庶可稍成伦理,粗免劳心,始觉渐有闲中趣味。然目、足之疾,初未少损,盖累年旧苦,势难顿减,又迫于年齿,愈老而益衰。其如坐享厚俸,饮食无为,侥幸之愧,感激而已。承美替有期,冬末行舟淮颍,当得一会面。但恐未间,别有美命就移,不然,岂胜欣望也。深寒,未相见间,多爱多爱。
△十九〈熙宁五年〉
某启。自使舟过郡,闲门庶事乏力,又值雪寒,难于举动,加之病齿妨饮,遂不成主礼。退居屏迹,惟交亲难相会,每以为恨。幸一相见,又事多艰滞如此,信乎人事如意难得也。然尚得静话数日尔。人至,辱手教,承宿来尊候万福,知诘旦遂行。向和,惟多爱。
△二十〈熙宁五年〉
某启。近辱书,喜获平安到京,甚慰倾企。乍至都下,人事必多,仍审已谒告归绛州,何其速也,不亦少劳乎。即日春暄,窃惟气体清适。某自相别后,令医工脱去病齿,遂免痛苦。然至今尚未敢放口吃酒,情索然,但觉一岁衰如一岁尔。《集序》已了,只候更了镌刻,一并纳呈。闲居难得人便附书,比此书至京,计已西去,故令人赍转附至绛,故未及其他。惟向暖保爱,早还,以副瞻思。
【与陈比部〈力〉七通】
△一〈嘉、治平间〉
承有家讣,贤姊有事,窃惟悲痛。老年亲戚间,不免时有烦恼,人生常理只如此。时暑,千万节哀宽中。无由奉慰,来日令儿子至寺中也。五妹且省烦恼,时热。图安也。某再拜作坊殿丞良亲。二十七日。
△二〈嘉、治平间〉
某启。承昨日寺中举挂,时热,惟希宽中。又知吃食所伤,更须慎护。辱惠茶具,甚精奇,多荷多荷。藏之,他时为闲居之用尔,今则少暇也。五妹喜安。极热,未敢相邀,归家好将息。某再拜作坊国博之右。〈旬休日。〉
△三〈嘉、治平间〉
某辱惠答简,承脏腑已安和,甚慰。惠茶笼,所作极精至。石屏大是奇物,可珍可珍。但不得中间一片,则不成器,千万为早取之。此物他处未尝见,石屏世故多有,未有若此简易而工妙也。稍凉,见过闲话。某再拜作坊虞部。
六娘两日患脏腑,今却安也。果子自此更不令吃,幸荷幸荷。
△四〈嘉、治平间〉
人至,承惠简,喜酷暑中与贵眷各安。数日大热,恰值谢官,人事纷纷,疲朽遂不克支。若非昨夕一雨,少解烦毒,其将奈何。频劳问念,多感多感。某再拜。
住娘近日颇肯忌口,亦渐向安,谢念及也。
△五〈嘉、治平间〉
多日不相见,天气陡暖,喜与五妹各安和。惠简问及牙疼,多感多感。两日稍可,虽浮动,医者云取未得,须候根脱取之省力,恐知恐知。驴肉,多荷多荷。某再拜作坊虞部良亲。二十二日。
两日却较吃得些物。
△六〈嘉、治平间〉
某启。承惠苏家药,多荷多荷。亦尝用之,此但治咽喉尔。某所苦者,齿牙热痛,两日来渐较,盖稍节滋味等物,遂可尔。过承忧念。五妹归家安否?后日祠事毕便归,当得相见。人还,专此为谢。某再拜。
只前时两般药自好,方待久使也。
△七〈熙宁元年〉
某启。久不得信,方深企想。送刘司理兵士至,辱书,承公外体候安和,四郎以下诸幼各安,甚慰。但以亡妹忽已周祥,举家见书信至,重增悲恼尔。某此老幼,幸亦如常。久欲作书,只为累表乞致政未允,候见去住后,发书奉报尔。今又忽有青州之命,已两次辞免,欲且乞守亳,盖去颍近,便于归计也,未知如何也。知吾亲每每多不安,远宦中有此烦恼,诚难为情,更宜宽心求安为善也。亡妹灵柩今冬先送归晋,最为上策。向寒,千万保爱。不宣。某再拜知郡比部良亲。九月九日。
【与马著作七通】
△一〈嘉中〉
《牡丹记》、《荔支谱》,久欲附呈,以候刻跋尾数十字,以是稽迟,不怪不怪。病目固不能书,然君谟不肯为他人书,而独为某书,此朋友间自是一事,不可不记。故勉自书,取笑取笑。
△二〈治平四年〉
某启。近县人还,奉状。新岁布和,善人君子自宜亨福。惟余龄晚暮,益以病衰。相见未涯,徒积倾向,鄙抱区区,前书粗布。政余,加爱。某手启知县著作足下。十二月十九日。
寄惠花烛、白蕈,多荷多荷。蕈岂非自种邪?甚佳甚佳。泉水未为尔,必以冰冻,赍致未得也。
△三〈熙宁元年〉
某启。专人辱书,并以泉水为贶,岂胜珍荷。兼审新春,履味清安。河夫之役,尚烦神用,然处置得宜,公私俱济,则所得博矣,亮不以为劳也。某再乞寿,旦夕必见可否。未间,难为期约也,当续咨报。尚寒,慎爱。不宣。某手启知县著作足下。十九日。
李集已领。泉味皆佳,然大抵东州水甘,直须于咸水地饮之,然后为贵尔。
△四〈熙宁元年〉
某启。病悴之余,人事疏废。忽辱惠教,方承临莅齐城,经暑公余清适。诲谕稠重,开发蒙鄙,感愧感愧。咫尺未期会话,钦渴钦渴。某再拜。病目,多书字不得,不罪不罪。
△五〈熙宁三年〉
淮西支郡萧条,何敢奉屈?然吾侪以道为乐,亦应不以闲要为计。某至颍,且少盘桓。俟如蔡,即当发削。若遂所乞,衰拙之幸多矣。涂次,余未及详。
△六〈熙宁三年〉
最后一削甚恳,意谓可以免并遂蔡,何幸如之。其余区区,未可卒布。但不一会见,尤为恨尔。保爱保爱。
△七〈熙宁三年〉
某启。官守相望咫尺,未亲言话。惠书勤眷,兼以嘉篇,富丽之作,老病无,得以拭目,顿增鄙思也。欣感欣感。高材尚滞一邑,秋冷,多爱。某奉白著作足下。
【与颜直讲〈长道〉九通】
△一
某启。向传例罢学职,初闻可疑,及辱书,始骇果然。又承有淮阳之命,君子出处不违道而无愧,则所居皆乐,况淮阳近家之便乎?亮不动浩然之气也。交年,积雪极寒,体况想佳。计行李不久当东,相去逾远,会见何时?千万加爱。
△二〈治平四年〉
某启。向在京师,会吾子来,人事匆匆,不能以从容接高论。及至亳,闻还直学馆,出处相失,诚可怅仰。近惟经寒,体况清适。某退守僻州,甚为优幸。而衰病侵凌,心志昏耗,谅难久窃荣宠也。目疾为苦,临纸艰于执笔,鄙怀莫罄。新岁,惟冀加爱。
△三〈熙宁元年〉
某启。董君来,辱惠音,窃承履况佳适,感慰曷已。学馆诚岑寂,然尘事不到,足以专志经籍,则其所得与其所乐,岂不多哉?某今春目疾愈甚,东州民物可乐处多,但自以衰病无尔。董君到,必为言也。
△四〈熙宁元年〉
某启。衰病,人事多废,久不奉书。递中辱问,承经寒体况清适。学舍久淹,然以道为乐,必无倦也。某两目益昏,难久勉强,乞寿已再,旦夕冀得请西归,近颍为便尔。相见未涯,鄙诚莫道。
△五〈熙宁二年〉
某以病昏废学,情理亦多阙。东州一任,寄委勉强,常忧旷败。请寿,冀未退休间,苟安于藏缩尔。久不闻道义之益,与诸贤者迹日渐疏,但钦渴而已。
△六〈熙宁三年〉
某启。近辱书,承春寒为道外无恙,甚慰企仰。窃忆去秋将离青社,曾一奉书,未审得达否?某衰病如昨,幸得闲暇偷安,但苦病目,不能看书,无以度日。《诗》义未能精究,第据所得,聊且成书。正恐眼目有妨,不能卒业,盖前人如此者多也。今果目视昏花,若不草草了之,几成后悔。所以未敢多示人者,更欲与二三君讲评其可否尔,但未知相见何时也?报笔特艰,莫布万一。渐暖,加啬。
△七〈熙宁四年〉
某启。近辱书,承涉暑讲道外康和,甚慰。兼蒙以《凫绎先生集》为示,某自少时常得传诵数篇,每恨不见全编,不意兹时顿饫饥渴,藏家著录,以传后世,荣感荣感。某以经春老病在告,近已复寻在亳之请,方治装以俟命,区区未遑悉布。惟毒热,加爱。
△八〈熙宁四年〉
某兹者得请归老,恩出万幸。惟所苦渴淋,自春发作,经此暑毒尤甚。盖以累年之疾,势不易平,然自此安闲,冀渐调养尔。两目昏甚,艰于执卷,顾难销晷景。又亲朋之会,邈不可期,恐遂不闻道义,默默浸为庸人尔。残暑,加爱。
△九〈熙宁四年〉
某启。近小史许充行,奉书方在道。人自都来,又辱惠问,岂胜感愧。兼承秋暑,为况多佳。某自蒙恩,许其告老,荣幸感激之恳,前书已粗布。惟乍还里,人事少劳,而旧苦目、足之疾,得秋增甚。旧书编稿未经一二君商榷,今遂复田亩,会见无期,此为恨尔。余粗如宜,幸不多恤。向冷,惟加爱。
【与梁直讲一通】
某启。衰病退藏,自宜屏迹,忽辱惠问,雅眷不忘,其为感著,未易遽陈。兼喜春和,气体清裕,董直讲来自学舍,具道群居之详。今其还也,亦备见郡斋之况,燕谭之际,谅可及之。病目愈毛然,艰于执笔。惟以时加爱。
【与直讲都官一通〈熙宁元年〉】
某启。自离亳,更阙奉问。春气尚寒,体履清胜。某昨辞青不获,勉策病躯东来。而东州土俗深厚,岁丰盗讼亦稀,甚为养拙之幸,而独苦衰朽老疾日增尔。归计迁延,更须年岁也。学舍久淹,匪朝必有美命。未间,珍爱。某再拜直讲都官足下。正月九日。
【与曾学士一通〈熙宁三年〉】
某启。近因人还,得附拙记。荐枉书尺,其为愧荷,可胜道也。兼审秋寒,提按之暇动履清福。某去蔡咫尺,以病足为梗,少留于此,忽复逾月。匪晚,向官所。寿、蔡相望,时得拜问。旅寓中草率为谢。
【与王补之一通〈熙宁三年〉】
某启。近者行舟过界上,特辱惠书,喜承秋冷气体安和。以至郡道里差遥,不敢曲邀车骑,又失于上问,全乏迎候,岂胜愧恨。某蒙恩得请,郡僻事简,衰年疲病,苟禄偷安,甚为幸也。款见未涯,以时自爱。
【与谢景初一通〈皇元年〉】
某拜启。久不作书,盖由无便。即日为政外奉亲万福。某幸且安,郡僻少事。然渐老,懒于为学,惟喜睡尔。足下为道方锐,著述必多,此急足回,无惜为寄。春寒,保重。
【论徐峤称弟子帖】
某启。承惠佳篇,岂胜钦服。昨日见顾,遂当祗诣,曾不为言。其如清宴佳宾,难复多得。若曰《春秋》为义,当得徐峤笔法,何用于“黎”称弟子?自南朝起此弊事,遂成风俗。其如近日士人,佞佛者少,宜于此时,力与革此弊事,惟有贤者为之。《礼》曰“君子动而为世法”,然则举措其可不慎哉?金氏世以财雄南方,今乃出佳子弟,甚可爱也。雄、漠、瀛、霸、保州粉纸,谁谓不可书?请试察。
【与修史学士三通〈嘉三年〉】
△一
某启。辱教,开发蒙滞,实寡陋者之幸也。早来宁王宪只为更名,与郯王嗣直数人,同须再出封国。其他更有易名者,偶不徙封尔。就中此卷错处多,然舍此更无也。某白。
△二
某启。前日承惠服属图,寡陋蒙益,何胜感愧。欲见当年修《真宗实录》人官职、姓名、差官及书成年月,告与检示,不罪相烦。八日,某拜白晋叔学士。
△三
多日不奉见,春暖,康和。中间承见惠腊雪散者,或有,更乞少许。某再拜。
【与黄渭一通】
修启。多事,不及周谨。鄙文或可刊石,望只依首尾,不须添他语,亦不必平空,及不用官衔。惟书、刻人欲署姓名,无妨。墨本乞三五纸。乍别,保爱。修再拜。
【与李吉州一通】
人至,辱书为诲,承临郡之暇体况甚休。乡郡多幸,得贤侯为立学舍。蒙索鄙文,窃喜载名庑下,遂不敢辞。笔语粗恶,幸望与伯镇学士评改而刻石也。冬冷,千万加爱。
【与人一通】
辱留郡两日,偶客多,不及款话,惟望慎疾自爱。俗子多是非,难防,勉强接纳。小疾不足过疑,却恐过当服药,致生疾耳。二者愚虑,恃眷旧敢然,悚惕悚惕。公议难遏,亨复匪遥,他不足道也。区区某又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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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五三·书简卷十
【与十四弟〈焕,字大明〉七通】
△一〈皇二年〉
某启。仕宦多故,久不附书。冬寒,计与诸眷安和。某为太君年老多病,未能一归乡里,亲拜坟墓,祖坟更望与照管。余托郑斋郎致意。此外保爱。不宣。某书上十四弟秀才,闰月六日。
△二〈皇五年〉
某罪逆深重,不自死灭,祸罚上延太君,以去年三月十七日有事。攀号冤叫,五内分崩,不孝深苍天!罪逆深苍天!见在颍州持服。昨者郑斋郎自乡中来,得十四弟书,知与骨肉奉亲各安。某为于颍州卜葬,所以未及归得,只候服阕,南归相见。书言回陂树倒,但勿令人斫伐为幸。诸大小坟域,且望更与挂意照管。年岁间,某归相见,余不多言。今因嗣立人回,奉此不具。兄押。书寄十四弟秀才,四月七日。
兖墨、宣笔,表远信。
△三〈皇五年〉
十四弟秀才。前者嗣立人力回,曾附书及笔墨等,想得达。迩来暑热,上下各安。某今者扶护太君灵柩归葬,先遣嗣立归,凡有可干事,为嗣立少心力,吾弟且与同共勾当。相见不远。秋热,好将息。不次。某书白十四弟。七月十五日。
△四〈皇五年〉
十四弟。昨自扶护南归,得相见,庶事颇相牵率。自别,计安,诸侄亦计无恙。某初十日已至家,一行如常。但忧坟茔,惟托勤为照管。诸已面谕,更不言也。此外教诸侄为学,各令谨慎为佳。时寒,好将摄。因人频附书来,言坟头子细,是切。不具。兄某书送十四弟。
△五〈皇六年〉
十四弟。别后计与诸眷各安。自离吉水后,未曾得来书。中间景归,曾有书,必达。八郎近寄信来,回陂门垣及水道并已改了,不知是否?因书言及。今因寒食,遣人力去上坟,望与至少卿坟头一转。为地远,只附钱去,与买香、纸、酒等浇奠。小叔、西街小大郎诸骨肉,并与申意,前曾附书,更不写书也。更附钱五佰文、与回陂坟头张旺,取伊一领状,封来。仍指挥伊修盖墙垣,看锁门户,千万千万。如有事,书中细与言来。春暄,各好将息。不次。兄押书送十四弟。
△六〈至和二年〉
书寄十四弟秀才。久别,计安乐。吴荣来,得书,回陂坟所,必与照管。今因寒食,令人力萧及去上坟,将钱伍佰省,请与买酒食去浇奠回陂坟,并与觑当垣墙门户。钱一索与看坟张旺,仍指挥伊觑当树木,及取领状一纸来。春暖,好将息。不具。兄押。书白十四弟秀才,二月四日。
△七〈嘉元年〉
人力来,得书,知骨肉并安,深慰深慰。为今春使契丹,寒食不曾遣得人往坟所。吾弟并与到诸坟,深感深感。修见乞洪州,亦只为先坟也。未得间,恐吾弟因出入且为照管。兄押。书送十四弟,四月十五日。
【与十二侄〈通理〉二通〈皇四年。任象州司理。〉】
△一
自南方多事以来,日夕忧汝。得昨日递中书,知与新妇诸孙等各安,守官无事,顿解远想。吾此哀苦如常。欧阳氏自江南归明,累世蒙朝廷官禄,吾今又蒙荣显,致汝等并列官裳,当思报效。偶此多事,如有差使,尽心向前,不得避事。至于临难死节,亦是汝荣事,但存心尽公,神明亦自,慎不可思避事也。昨书中言欲买朱砂来,吾不阙此物,汝于官下宜守廉,何得买官下物。吾在官所,除饮食物外,不曾买一物,汝可安此为戒也。已寒,好将息。不具。吾书送通理十二郎。
△二
承示近文,只如此作得也。但古诗中时复要一联对属,尤见工夫。并问当因书言去。昔选人有陈奇者,举主十六人,仁宗见其未尝历选调,特旨不改官,以戒驰骛者。初官,宜少安之。
【与十三侄奉职一通〈皇五年〉】
奉职自赴任,不曾得书,到官下,想安乐。汝孤寒,曾受辛苦,知道官职难得,每事当思爱惜,守廉、守贫、慎行刑,保此寸禄而已。十四郎今却令回,此子自县中来,见其衣装单薄。汝只亲兄弟两人,今食禄,庶事宜均给。更宜戒约,勿令出入,无事令学书识,取些字。从来失教训,是事不会,男子如此,何以养身?今遣人去知府舍人处,求太君墓志。若此人将得来,即更不言。若未得来,即汝因事至府中面告,言吾令汝请文字,且与请取,求的便附来。春寒,好将息。不具。吾押送十三奉职。〈正月十四日。〉
十四郎,此中与绵袄子两领,并裹缠钱三索省。只十七、八程,可到,恐伊别乱破钱也。
【与大寺丞〈发〉十一通】
△一〈治平四年〉
王泽与书,未行间,孙宗古来,得汝书,知与幼小各安,甚宽忧想。惟真所传神,改了甚善。梅都官者,必已画了。所是韩、孟,惟真既言自有本,便可画也。须是四帧,头面仿佛一般大小,方好看。且传语催伊早画了,才到亳,便去取也。押。付发。
宅图且勿与看。梅须亦带接篱,不然带楮冠子,但取好画,隐士帽亦好。
△二〈治平四年〉
吾二十五日离颍,二十八日一行平安至亳,初二日上事。临离颍时,累有书去,约汝于递中发书,令先至亳。及至此两日,杳不得一字,何故何故?以此不无忧想,不知尔来汝与诸幼各安乐否?迎孙、婆孙入夏来长进否?婆孙疮痍较未?不瘦否?此吾日夕所念也。今专遣急脚子去,勾当将来山陵发引、排祭一事,汝宜用心速与问当,早令回报。盖虑后时难办也。其余事,更三两日黄清去,别有书也。此外夏热,汝与诸幼各好将息。递中频发一书来,不必须候专人也。五月二十九日,至亳后第一书。押。付发。
今令急脚子计会王昌及杜延禧问当进奏官,及转问北京、定州进奏官,前次仁宗山陵发引时,北京、定州排祭用何仪式?其祭前排列明器、人物等,用多少数目?祭食味数、赠作钱马数目,并令一一问取今体例来。今别具画一札子,汝速召王昌、杜延禧令体问,早令此急足回来,要作准备。如杜延禧短使,即令王昌用心勾当,不管误事。此急脚子回时,买明黄罗一匹附来。
△三〈治平四年〉
初三日遣急脚子发到亳后第一书,为问山陵致祭事,书必已到。此中两日内,却并得递中来者两书,知汝与诸幼各安。只是闻得婆孙患脏腑后甚烦恼,盖孩儿三好两恶已多时,且须用心调理,及知道奶子乱吃物道不得,但向道候到亳州。
你不得迎子,何不与青黛丸吃?此是汝小时服之得效者。前时王泽附去者豆蔻丸,亦是汝辈患脏腑时得效者,可与婆孙吃。医人药中用黄连、甘草者,与儿吃。此中日夕,惟是忧烦二孙过夏不易。且喜汝今夏一成安乐,然更须慎食生冷。吾自蔡河舟中大热,食生冷不节,所以到颍渴淋复作。颍肉诚不及京师,乍从京师来,诚不好,及食之日久,亦不觉。酒则绝佳于旧日。巨鱼鲜美,虾蟹极多,皆他郡所无。以至水泉、蔬果,皆绝好。诸物皆贱。闲居之乐,莫此若也。吾此只为一岁计,不候宅成,只候买得材料,便决去躬亲盖造,必更精洁也。此郡闲僻,未去间足以颐养。娘瘦及食少、心头气满与其余,并如在京时,汝可勿忧。黄清、李德,今并遣回。余事当续附书。此外夏热,汝曹各好将息。稍无人便,即于递中附书,千万。六月七日,第二书。付发。押。
王昌令买明黄罗一匹、白生罗二匹,已指挥与也。要知要知。
七郎,得书知在京安乐,且与频照管。
山陵致祭纸钱赠作驼马等,此中可造。惟是祭前排立人物,此中做不得,须令王昌及早商量定,令人家依数做下,准辈使用,不可误事也。
箔场近日如何般堕?并出买如何也?向后可セ折欠?此事常宜用心。
王昌处米麦绢钱索足未?今并在何处收附?所云赵请米,又是何米?后信子细说来。出京时旧历上未请物数,令王昌录一本来,仍开说后来已请,见今未请。
惟真处画四本总了,便与附来。
黎直讲并彭州刘比部书,并早与附达。见吴省副,再三申意,续有书也。近日群议如何?《谢上表》到后,莫有云云否?因的书中略说来,不妨。曾学士书,汝去相看,自送与。
△四〈治平四年〉
十八日,王昌等到,得汝书,并寄来生日信物,依数并领,知汝与诸幼各安。此中上下并如常,汝可勿忧。只是闻得迎孙患痢,甚忧。得王昌来时书中,只言稍减,次日送黄清急脚回书中,并不言增减,以此不能无忧。才得婆孙稍安,又却大姐患痢,料得煎迫可知。医人须着照管,且频与钱,但于房钱内取。及他事少钱使,但于房钱内随多少取使,不须先来问也,只是分明上历记数与随手印押。夏、陆二人,或请一月米,各与五石。昨送香合来,依常年例,各与酒一瓶。侯威亦与一瓶。汝昨寄文字,比旧甚进,可惜中止。已得涂辙,可以力进也。吾此公事绝少,渴已减,但瘦少力,及耳听渐重,然未甚妨事,皆可勿忧。此后恐人便渐少,但过十日无人便发书,即于递中附一信来。此外夏热,各好将息。六月二十三日押。付发。
颍酒二瓶,且可吃。亳酒更不及。团茶新旧三饼。
纸请取一月。九舅作捉箔场,亦须照管。
排祭事,已指挥王昌也。只是祭文,不知用不用?速与问。如用时,觅一个本子寄来,盖全不知体面也。更是灵驾起时,百官皆服初丧,恐代拜要孝衣,更早擘画。
韩维龙图昨因何出?辞颍求襄,何故不得而得?汝问冲卿便知,书中报来。待发书往,汝略要知尔。
《谢上表》到多时,因何不传?若传,人言谓何?及今诸事,有何议论?亦问冲卿便知,子细报来。此中如井底。
焦秘校所论如何?且频与见。彼新自南来,必载柴米来,如无时,速报来。
曾学士处《国史》送来足也未?或未足,早取令足,报来。
△五〈熙宁四年〉
昨晚令此防送兵士将书去。今早果是送汝兵士回,得汝书,知到颍安乐,顿解千万忧想。自此三五日,因人或县递,频附一信来也。他事若渐有次绪,亦言来。谢大伯花园与漕口庄帐,曾问当未?花园目见如果可买,亦缓为之,庄难看,勿凭说者,切在子细也。吾今日已在假,余事续书言去。二月二十三日押。
所云州官来则复谒,思之未便,如ヘ幕、县宰,须一先谒,常礼不可阙也。写书了,又思得此助役事,方欲议行,人户惊搔,见说颍亦如此。旦夕得安抚文移,陕西军贼扑灭已多,其余些小溃散,更俟续报。若一成定揲,则过圣节可陈乞尔。恐知恐知。二哥一向不得书,忧损忧损。吾却且视事,盖不请假,亦自可下表,在亳时如此也。此中吴寺丞久不安,似虚劳,恐知恐知。
△六〈熙宁四年〉
近送配军人行,有书去,必到。寻而急足回,得汝书,知在颍安乐,甚慰甚慰。数日无书去,为等姚都官行,然家中上下安乐,别无事,可勿忧。吾在告已十余日。二哥自京有书来,言自家求休退,都下别无议论。西事亦不如传闻,别无警急。但一二相爱者,恐进方恶求退,惧有不如一二相爱者,恐知恐知。候入削了,去报也。韦保屋必已下手也,如前所说,甚好。只是郭天锡不可专委,须自挂心。韦保屋了,汝且谋归,要去时却去,此中近故也。州官尽曾看否?且与周旋。《续思颖诗》何为却不刻石?问得言来。更数事别有画一。向热,好将息。频附书归。三月五日押。付大哥。
襄州洒二瓶,不甚好,但少胜颍尔。少吃发风物,酒亦少饮,千万千万。科场尚远,勿甚劳也。
△七〈熙宁四年〉
初六日,姚都官行,令急足随去,附书并酒,计昨日已到也。前日扬婴入州,得汝书,并信物等并足,知汝在彼安乐,甚慰。此中内外并如常。吾在假已十七、八日,表并札子写下数日,廷延未发。今日待发,凌晨忽闻边事警急,又却未敢发。然索计蹉跌,身心躁挠,无地自容。盖悔恨者,去就之计,不能自决。若去秋在颍便陈乞,安有今日之悔?到蔡,又直迟疑至今。是自家做得,今欲归咎何人。然昨为黎教授云云,遂陷惑至此。初八日,决已发表,封递角次。又得黎书,切怪在假,仍戒勿轻发,遂又迟疑。信知是一冤家,冤家边事未有涯,自家退计,杳未有也。汝书言待盖草堂并庵,此不急之务,不是汝去时议定且只修房,钱紧急,因何又却及此?吾此书到,切更勿议盖也。那取人工、物料、钱物,等候韦保屋修了,更修取此房,钱紧急处,千万千万。今此书,只为言此一事,切听切听。此外好将息,频附书归。三月十一日押。付发。
谢家园子,前书已言去。庄帐子不要,今却附去。致庄之说且已,候汝归,细议也,有说有说。
△八〈熙宁四年〉
刘宗去后,防送人回,得汝书,知汝在彼安乐,甚慰。只是知二十三日方卓立韦家屋子,约须一月方了,不知汝甚时归得?本望圣节前到家尔。兼渐向热,宜且归也。此中上下并安,可勿忧。吾已出厅五六日,本为西贼惊传,今得诸处关报,皆云招捉,溃散无多也。吾之进退,自此以后,自决于心。如事从容,希恩礼,悠悠之谈,相误至此也。刘宗去时,书中事甚详,此更不多言。文论并诗,频作甚好,惟愈熟则工矣。青州两料职租不久来,当尽送去修房钱也。恐知。云遣郭天锡,日望其来。此外好将息。三月二十五日押。送大哥。
二哥此中亦久不得书,可怪可怪。
△九〈熙宁四年〉
前日两步阙兵士防送行,有书并掩子,必到。今日蔡州大风微雨,陡寒,思汝数日前尽将绵衣,寄归,不知彼中阴晴与此同否?忧汝骤寒,都无绵衣,吾与娘忧心不能安,今立走急足送绵衣去。急足到,立便令回,或汝归时带来,亦得,未归先遣回,亦得。余事,前书已说也。好将息。四月九日押。送大哥。
△十〈熙宁四年〉
近两步阙押卖药人去,有书。续又专遣急足送绵衣去,有书。计皆已到。今日郭顺来,得汝书,知在彼安乐,甚解忧想。此中老幼各安,可勿过忧。蔡人今岁绝不疾疫,但寒暑不常,昨初九日大风寒,所以专令送绵衣去。及问郭顺,乃云九日颍州大热,方解忧心。郭顺云修造有次第,汝欲二十头可归。然不知何故,更令郭天锡先归也?累书去问汝归日,皆不言,娘甚怪。然韦业了,其余小者可委刘宗,大者必下手未得也。此中亦自有事,要汝归面议,此书到,千万且归。他事,前书已详。余好将息。四月十二日晚押。送大哥。
二哥十头出京,三五日到家,恐知恐知。
△十一〈熙宁四年〉
前日吴廷平来,得汝书,知安乐。近郭天锡来后,便遣兵士、作子等去,望人到,汝便离颍。至今已八九日,并无息耗,不免忧疑。盖颍、蔡深夏,不免人多不安故也。此中内外甚安。吾十九日已入却致仕文字,若近例,一削便允,则旦暮间便有命,尤要汝归。故更遣急足去,如人到,尚未起来,即速且归。韦业已了,只是屋下生活,可委刘宗。其余前书已言,候汝归,商量也。所是准备吾归颍之计,今更未暇。汝但且归,此中旦夕专望。路中好将息。四月二十六日午时押。付发。
【与二寺丞〈奕〉一通〈熙宁三年〉】
自闻汝失意,便遣郭顺去接汝,次日又递中附书去。方忧闷次,今日刘玉自京来,得汝八日书,稍知动静。若至颍,见了大哥便先归,则今应已在路。得失常事,命有迟速,汝必会得,应不甚劳心。却是旅中不如意,渐热难行,故未免忧想。若此书到,尚在颍,则且先归,为娘切要见汝,盖忧汝烦恼也。汝切宽心求安。如过亳州,只约黎、曹二君南台相见,勿入城,千万千万。此外路中好将息。此急脚子如路中逢见,便带取回,一路使唤。二月二十六日押。付二哥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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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遗·诗
◎诗
【天爵诗】
茂哲时皆仰,荣名世所传。为仁勤在己,列爵贵在天。舜德行无倦,颜贫乐自全。达尊非以位,生德乃推贤。且异诸侯赐,高居百行先。孟轲思劝善,深旨著遗篇。〈宋刊本《欧阳文忠公集》卷七四后续添。〉
【松柏后凋诗】
岁律方回薄,寒威惨四垂。雪霜当大挚,松柏独难衰。节在暄凉固,形非气候移。风云徒栗冽,柯叶讵离披。玉色炎中见,忠臣浊世知。惠兰徒茂美,宁比后凋姿!〈宋刊本《欧阳文忠公集》卷七四后续添。〉
【白牡丹】
蟾精雪魄孕云ぼ,春入香腴一夜开。宿露枝头藏玉块,晴风庭面揭银杯。〈宋《锦绣万花谷》前集卷七。〉
【芙蓉花二首】
溪边野芙蓉,花水相媚好。半看池莲尽,独伴霜菊槁。
红芳晓露浓,绿树秋风冷。共喜巧回春,不妨闲弄影。〈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二四。〉
【诗一首】
人言清禁紫薇郎,草诏紫薇花影傍。山木不知官况味,也随红日上东廊。〈《永乐大典》卷九○四。〉
【诗一首】
文出升平世,禾生大有年。四克今日月,六合古山川。反朴次三五,古文丁一千。王功因各定,大作不相沿。主化布于下,人心孚自无。上方求士切,公亦立仁先。才行苟并至,位名尤两全。末由弓冶手,安比父兄肩。幸及布衣仕。宜希守令先。尺刀元并用,丹白具同研。去吏多甘老,休兵坐力田。干戈包已久,永卜本支延。〈清陆心源辑《敬斋古今黄主拾遗》卷一。〉
【句(苦吟)】
一句坐中得,片心天外来。〈宋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卷一一引《青琐集》。〉
【句】
焚香答进士,撤幕待经生。〈同上书卷三○引《古今诗话》。〉
【句(答王君贶)】
最好花常最后开。〈同上书卷四○引《诗史》〉
【句二(咏蚊)】
万枝黄落风如射,犹自传声欲噬人。〈宋袁文《瓮牖闲评》卷七。
蚤虱蚊虻罪一伦,未知蚊子重堪嗔。〈同上。〉
【句(梨花)】
尚记梨花村,依依闻暗香。〈宋陈景沂《全芳备祖》前集卷九。〉
【句(芙蓉花)】
湖上野芙蓉,含思秋脉脉。娟娟如静女,不肯傍阡陌。诗人杳未来,幽艳冷难宅。〈同上书卷二四。〉
【句(苏子美挽辞)】
秦邸狱冤谁与辨,高桥客死世通悲。〈宋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五。〉
【句(戏王介甫)】
秋花不落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看。〈宋史正志《史氏菊谱》。〉
【句】
文章自古无凭据,唯愿朱衣一点头。〈宋吕祖谦《诗律武库》卷四。
【句(造面茧)】
来时擘茧正探官。〈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九。〉
【句(乞富贵)】
奕奕天河光不断,有人正在长生殿。〈同上书卷二七。〉
【句】
酒粘衫袖重,花压帽檐偏。〈元《拊掌录》。〉
【存目诗】
戏寄梅圣俞绝句
◎词
【渔家傲十二首(之一)】
正月新阳生翠,花苞柳线春犹浅。帘幕千重方半卷,池水泮,东风吹水琉璃软。渐好凭阑醒醉眼,陇梅暗落芳英断。初日已知长一线,清宵短,梦魂怎奈珠宫远。
【渔家傲十二首(之二)】
二月春期看已半,江边春色青犹短。天气养花红日暖,深深院,真珠帘额初飞燕。渐觉衔杯心绪懒,酒侵花脸娇波慢。一捻闲愁无处遣,牵不断,游丝百尺随风远。
【渔家傲十二首(之三)】
三月芳菲看欲暮,胭脂泪洒梨花雨。宝马绣轩南陌路,笙歌举,踏青斗草人无数。强欲留春春不住,东皇肯信韶容故。安得此身如柳絮,随风去,穿帘透幕寻朱户。
【渔家傲十二首(之四)】
四月芳林何悄悄,绿阴满地青梅小。南陌采桑何窈窕,争语笑,乱丝满腹吴蚕老。宿酒半醒新睡觉,雏莺相语匆匆晓。惹得此情萦寸抱,休临眺,楼头一望皆芳草。
【渔家傲十二首(之五)】
五月薰风才一信,初荷出水清香嫩。乳燕学飞帘额峻,谁借问,东邻期约尝佳酝。漏短日长人乍困,裙腰减尽柔肌损。一撮眉尖千叠恨,慵整顿,黄梅雨细多闲闷。
【渔家傲十二首(之六)】
六月炎蒸何太盛,海榴灼灼红相映。天外奇峰千掌迥,风影定,汉宫圆扇初成咏。珠箔初褰深院静,绛绡衣窄冰肤莹。睡起日高堆酒兴,厌厌病,宿酲和梦何时醒。
【渔家傲十二首(之七)】
七月芙蓉生翠水,明霞拂脸新妆媚。疑是楚宫歌舞妓,争宠丽,临风起舞夸腰细。乌鹊桥边新雨霁,长河清水冰无地。此夕有人千里外,经年岁,犹嗟不及牵牛会。
【渔家傲十二首(之八)】
八月微凉生枕簟,金盘露洗秋光淡。池上月华开宝鉴,波潋滟,故人千里应凭槛。蝉树无情风苒苒,燕归碧海珠帘掩。沉臂冒霜潘鬓减,愁黯黯,年年此夕多悲感。
【渔家傲十二首(之九)】
九月重阳还又到,东篱菊放金钱小。月下风前愁不少,谁语笑,吴娘捣练腰肢袅。槁叶半轩慵更扫,凭阑岂是闲临眺。欲向南云新雁道,休草草,来时觅取伊消耗。
【渔家傲十二首(之十)】
十月轻寒生晚暮,霜华暗卷楼南树。十二阑干堪倚处,聊一顾,乱山衰草还家路。悔别情怀多感慕,胡笳不管离心苦。犹喜清宵长数鼓,双绣户,梦魂尽远还须去。
【渔家傲十二首(之十一)】
律应黄钟寒气苦,冰生玉水云如絮。千里乡关空倚慕,无尺素,双鱼不食南鸿渡。把酒遣愁愁已去,风摧酒力愁还聚。却忆兽炉追旧处,头懒举,炉灰剔尽痕无数。
【渔家傲十二首(之十二)】
腊月年光如激浪,冻云欲折寒根向。谢女雪诗真绝唱,无比况,长堤柳絮飞来往。便好开尊夸酒量,酒阑莫遣笙歌放,此去青春都一饷,休怅望,瑶林即日堪寻访。〈以上宋刊本《近体乐府》卷二。〉
【千秋岁二首(之一)】
罗衫满袖,尽是忆伊泪。残妆粉,馀香被。手把金尊酒,未饮先如醉。但向道,厌厌成病皆因你。离思迢迢远,一似长江水。去不断,来无际。红笺著意写,不尽相思意。为个甚,相思只在心儿里。
【千秋岁二首(之二)】
画堂人静,翡翠帘前月。鸾帷凤枕虚铺设。风流难管束,一去音书歇。到而今,高梧冷落西风切。未语先垂泪,滴尽相思血。魂欲断,情难绝。都来些子事,更与何人说,为个甚,心头见底多离别。
【醉蓬莱】
见羞容敛翠,嫩脸匀红,素腰袅娜。红药阑边,恼不教伊过。半掩娇羞,语声低颤,问道有人知么。强整罗裙,偷回波眼,佯行佯坐。更问假如,事还成后,乱了云鬟,被娘猜破。我且归家,你而今休呵。更为娘行,有些针线,诮未曾收罗,却待更阑,庭花影下,重来则个。
【于飞乐】
宝奁开,美鉴静,一掬清蟾。新妆脸,旋学花添。蜀红衫,双绣蝶,裙缕鹣鹣。寻思前事。小屏风,仍画江南。怎空教、草解宜男。柔桑密、又过春蚕。正阴晴天气,更暝色相兼。佳期消息,曲房西、碎月筛帘。
【鼓笛慢】
缕金裙轻纱,透红莹玉真堪爱。多情更把,眼儿斜盼,眉儿敛黛。舞态歌阑,困偎香脸,酒红微带。便直饶、更有丹青妙手,应难写、天然态。长恐有时不见,每饶伊、百般娇呆。眼穿肠断,如今千种,思量无奈。花谢春归,梦回云散,欲寻难再。暗消魂,但觉鸳衾凤枕,有余香在。
【看花回】
晓色初透东窗,醉魂方觉。恋恋绣衾半拥,动万感脉脉,春思无托。追想少年,何处青楼贪欢乐。当媚景,恨月愁花,算伊全忘凤帏约。空泪滴、真珠暗落,又被谁,连宵留著。不晓高天甚意,既付与风流,却恁情薄。细把身心自解,只与猛拚却。又及至、见来了,怎生教人恶。
【蝶恋花四首(之一)】
几度兰房听禁漏。臂上残妆,印得香盈袖。酒力融融香汗透,春娇入眼横波溜。不见些时眉已皱。水阔山遥,乍向分飞后。大抵有情须感旧,肌肤拚为伊销瘦。
【蝶恋花四首(之二)〈咏枕儿〉】
宝琢珊瑚山样瘦。缓髻轻拢,一朵云生袖。昨夜佳人初命偶,论情旋旋移相就。几叠鸳衾红浪皱。暗觉金钗,磔磔声相扣。一自楚台人梦后,凄凉暮雨沾茵绣。
【蝶恋花四首(之三)】
一掬天和金粉腻。莲子心中,自有深深意。意密莲深秋正媚。将花寄恨无人会。桥上少年桥下水。小棹归时,不语牵红袂。浪溅荷心圆又碎。无端欲伴相思泪。
【蝶恋花四首(之四)】
百种相思千种恨。早是伤春,那更春醪困。薄幸辜人终不愤,何时枕畔分明问。懊恼风流心一寸。强醉偷眠,也即依前闷。此意为君君不信,泪珠滴尽愁难尽。
【武陵春】
宝幄华灯相见夜,妆脸小桃红。斗帐香檀翡翠笼,携手恨匆匆。金泥双结同心带,留与记情浓。却望行云十二峰。肠断月斜钟。〈以上《醉翁琴趣外篇》卷一。〉
【梁州令】
红杏墙头树,紫萼香心初吐。新年花发旧时枝。徘徊千绕,独共东风语。阳台一梦如云雨,为问今何处。离情别恨多少,条条结向垂杨缕。此事难分付,初心本谁先许。窃香解佩雨沉沉,知他而今,记得当初否。谁教薄幸轻相误,不信道相思苦。如今却恁空追悔,元来也会忆人去。
【渔家傲五首(之一)】
为爱莲房都一柄,双苞双蕊双红影。雨势断来风色定,秋水静,仙郎彩女临鸾镜。妾有容华君不省,花无恩爱犹相并。花却有情人薄幸,心耿耿,因花又染相思病。
【渔家傲五首(之二)】
昨日采花花欲尽,隔花闻道潮来近。风猎紫荷声又紧,低难奔,莲茎刺惹香腮损。一缕艳痕红隐隐,新霞点破秋蟾晕。罗细挹残心不稳,羞人问,归来剩把胭脂衬。
【渔家傲五首(之三)】
一夜越溪秋水满,荷花开过溪南岸。贪采嫩香星眼慢,疏回眄,郎船不觉来身畔。罢采金英收玉腕,回身急打船头转。荷叶又浓波又浅,无方便,教人只得抬娇面。
【渔家傲五首(之四)】
近日门前溪水涨,郎船几度偷相访。船小难开红斗帐,无计向,合欢影里空惆怅。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
【渔家傲五首(之五)】
妾解清歌并巧笑,郎多才俊兼年少。何事抛儿行远道,无音耗,江头又绿王孙草。昔日采花呈窈窕,玉容常笑花枝老。今日采花添懊恼,伤怀抱,玉容不及花枝好。
【一斛珠】
今朝祖宴,可怜明夜孤灯馆。酒醒明月空床满,翠被重重,不似香肌暖。愁肠恰似沉香篆,千回万转萦还断。梦中若得相寻见,却愿春宵,一夜如年远。
【惜芳时】
因倚兰台翠云,睡未足、双眉尚锁。潜身走向伊行坐,孜孜地、告他梳裹。发妆酒冷重温过,道要饮、除非伴我。丁香嚼碎偎人睡,犹记恨、夜来些个。〈以上《醉翁琴趣外篇》卷二。
【洞仙歌令二首(之一)】
楼前乱草,是离人方寸。倚遍阑干意无尽。罗巾掩,宿粉残眉香未减,人与天涯共远。香闺知人否,长是厌厌,拟写相思寄归信。未写了,泪成行早满香笺,相思字一时滴损。便直饶伊家总无情,也拚了一生,为伊成病。
【洞仙歌令二首(之二)】
情知须病,奈自家先肯。天甚教伊恁端正。忆年时,兰棹独倚春风,相怜处月影花光相映。别来凭谁诉,空寄香笺,拟问前欢甚时更。后约与新期,易失难寻,空肠断损风流心性。除只把芳尊强开颜,奈酒到愁肠,醉了还醒。
【鹊踏枝】
一曲尊前开画扇,暂近还遥,不语仍低面。直至情多缘少见,千金不直双回眄。苦恨行云容易散,过尽佳期,争向年芳晚,百种寻思千万遍,愁肠不似情难断。
【品令】
渐素景,金风劲,早是凄凉孤冷。那堪闻蛩呤穿金井,唤愁绪难整。懊恼人人薄幸,负云期雨信。终日望伊来,无凭准,闷损我也不定。
【燕归梁二首(之一)】
风摆红藤卷绣帘,宝鉴慵拈。日高梳洗几时タ,金盆水,弄纤纤。髻云谩残花淡,和娇媚,疲。离情更被宿酲兼,空惹得,病厌厌。
【燕归梁二首(之二)】
屏里金炉帐外灯,掩春睡腾腾。绿云堆枕乱{髟曾},犹依约,那回曾。人生少有,相怜到老,宁不被天憎。而今前事总无凭,空赢得,瘦棱棱。
【圣无忧】
相别重相遇,恬如一梦须臾。尊前今日欢娱事,放盏旋成虚。莫惜斗量珠玉,随他雪白髭须。人间长久身难得,斗在不如吾。
【锦香囊】
一寸相思无著处,甚夜长难度。灯花前几转寒更,桐叶上数声秋雨。真个此心终难负,况少年情绪,已交共春茧缠绵,终不学钿筝移柱。
【系裙腰】
水轩檐幕透薰风。银塘外,柳烟浓。方床遍展鱼鳞簟,碧纱笼。小墀面,对芙蓉。玉人共处双鸳枕,和娇困,睡朦胧,起来意懒含羞态。汗香融。系裙腰,映酥胸。
【阮郎归三首(之一)】
浓香搓粉细腰肢,青螺深画眉。玉钗撩乱挽人衣,娇多常睡迟。绣帘角,月痕低,仙郎东路归。泪红满面湿燕脂,兰房怨别离。
【阮郎归三首(之二)】
去年今日落花时,依前又见伊。淡匀双脸浅匀眉,青衫透玉肌。才会面,便相思,相思无尽期。这回相见好相知,相知已是迟。
【阮郎归三首(之三)】
玉肌花脸柳腰肢,红妆浅黛眉。翠鬟斜语声低,娇羞云雨时。伊怜我,我怜伊,心儿与眼儿。绣屏深处说深期,幽情谁得知。
【怨春郎】
为伊家,终日闷,受尽凄惶谁问。不知不觉上心头,悄一霎身心顿也没处顿。恼愁肠,成寸寸,已恁莫把人萦损。奈每每人前道著伊,空把相思泪眼和衣。
【滴滴金】
尊前一把心横波溜,彼此心儿有。曲屏深幌解香罗,花灯微透。偎人欲语眉先皱,红玉困春酒。为问鸳衾这回后,几时重又。
【卜算子】
极得醉中眠,迤逦翻成病。莫是前生负你来,今世里、教孤冷。言约全无定,是谁先薄幸。不惯孤眠惯成双,奈奴子、心肠硬。
【感庭秋】
红笺封了还重拆,这添追忆。且教伊见我,别来翠减香销端的。渌波平远,暮山重叠,算难凭鳞翼。倚危楼极目,无情细草长天色。〈以上《醉翁琴趣外篇》卷三。
【满路花】
铜荷融烛泪,金兽啮扉环。兰堂春夜疑,惜更残。落花风雨,向晓作轻寒。金龟朝早,香衾余暖,娇由自慵眠。小鬟无事须来唤,呵破点唇檀。回身还、却背屏山。春禽飞下,帘外日三竿。起来云鬓乱,不妆红粉,下阶且上秋千。
【好女儿令】
眼细眉长,宫样梳妆。ヒ鞋儿走向花下立著,一身绣出,两同心字,浅浅金黄。早是肌肤轻渺,抱著了、暖仍香。姿姿媚媚端正好,怎教人别后,从头仔细,断得思量。
【南乡子二首(之一)】
浅浅画双眉,取次梳妆也便宜。洒着胭脂红扑面,须知,更有何人得似伊。宝帐烛残时,好个温柔模样儿。月里仙郎清似玉,相期,些子精神更与谁。
【南乡子二首(之二)】
好个人人,深点唇儿淡抹腮。花下相逢、忙走怕人猜,遗下弓弓小绣鞋。戋刂袜重来,半乌云金凤钗。行笑行行连抱得,相挨,一向娇痴不下怀。
【踏莎行二首(之一)】
碧藓回廊,绿杨深院,偷期夜入帘犹卷。照人无奈月华明,潜身却恨花深浅。密约如沉,前欢未便,看看掷尽金壶箭,阑干敲遍不应人,分明帘下闻裁剪。
【踏莎行二首(之二)】
云母屏低,流苏帐小,矮床薄被秋将晓。乍凉天气未寒时,平明窗外闻啼鸟。困榴花,香添蕙草,佳期须及朱颜好,莫言多病为多情,此身甘向情中老。
【诉衷情二首(之一)】
歌时眉黛舞时腰,无处不妖娆。初剪菊、欲登高,天气怯鲛绡。紫丝障,绿杨桥,路迢迢。酒阑歌罢,一度归时,一度魂消。
【诉衷情二首(之二)】
离怀酒病两忡忡,欹枕梦无踪。可怜有人今夜,胆小怯房空。杨柳绿,杏梢红,负春风。迢迢别恨,脉脉归心,付与征鸿。
【恨春迟】
欲借江梅荐饮,望陇驿音息沉沉。住在柳州东,彼此相思,梦回云去难寻。归燕来时花期浸,淡月坠、将晓还阴。争奈多情易感,风信无凭,如何消遣初心。
【盐角儿二首(之一)】
增之太长,减之太短,出群风格。施朱太赤,施粉太白,倾城颜色。慧多多,娇的的,天付与教谁怜惜。除非我偎著抱著,更有何人消得。
【盐角儿二首(之二)】
人生最苦,少年不得,鸳帏相守。西风时节,那堪话别,双蛾频皱。暗消魂,重回首,奈心儿里彼此皆有。后时我两个相见,管取一双清瘦。
【忆秦娥】
十五六,脱罗裳,长恁黛眉蹙。红玉暖,入人怀,春困熟。展香茵,帐前明画烛。眼波长,斜浸鬓云绿。看不足,苦残宵更漏促。
【少年游】
绿云双插金翘,年纪正妖娆。汉妃束素,小蛮垂柳,都占洛城腰。锦屏春过衣初减,香雪暖凝消。试问当筵眼波恨,滴滴为谁娇。〈以上《醉翁琴趣外篇》卷四。〉
【踏莎行慢】
独自上孤舟,倚危樯目断。难成暮雨,更朝云散。凉劲残叶乱。新月照,澄波浅。今夜里,厌厌离绪难销遣。强来就枕,灯残漏永,合相思眼。分明梦见如花面。依前是旧庭院。新月照,罗幕挂,珠帘卷。渐向晓,脉然睡觉如天远。
【蕙香囊】
身作琵琶,调全宫羽,佳人自然用意。宝檀槽在雪胸前,倚香脐横枕琼臂。组带金钩,背垂红绶,纤指转弦韵细。顾伊只恁拨梁州,且多时得在怀里。
【玉楼春五首(之一)】
艳冶风情天与措,清瘦肌肤冰雪妒。百年心事一宵同,愁听鸡声窗外度。信阻青禽云雨暮,海月空惊人两处。强将离恨倚江楼,江水不能流恨去。
【玉楼春五首(之二)】
半幅霜绡亲手剪,香染青蛾和泪卷。画时横接媚霞长,印处双沾愁黛浅。当时付我情何限,欲使妆痕长在眼。一回忆著一拈看,便似花前重见面。
【玉楼春五首(之三)】
红楼昨夜相将饮,月近珠帘花近枕。银照客酒方酣,玉漏催人街已禁。晚潮去棹浮清浸,古岸平芜萧索甚。大都薄宦足离愁,不放双鸳长恁恁。
【玉楼春五首(之四)】
金雀双鬟年纪小,学画蛾眉红淡扫。尽人言语尽人怜,不解此情惟解笑。稳着舞衣行动俏,走向绮筵呈曲妙。刘郎大有惜花心,只恨寻花来较早。
【玉楼春五首(之五)】
夜来枕上争闲事,推倒屏山褰绣被。尽人求守不应人,走向碧纱窗下睡。直到起来由自,向道夜来真个醉。大家恶发大家休,毕竟到头谁不是。〈以上《醉翁琴趣外篇》卷五。〉
【定风波】
把酒花前欲问伊,问伊还记那回时。黯淡梨花笼月影,人静,画堂东畔药阑西。及至如今都不认,难问,有情谁道不相思。何事碧窗春睡觉,偷照,粉痕匀却湿胭脂。
【减字木兰花二首(之一)】
去年残腊,曾折梅花相对插。人面而今,空有花开无处寻。天天不远,把酒拈花重发愿。愿得和伊,偎雪眠香似旧时。
【减字木兰花二首(之二)】
年来方寸,十日幽欢千日恨。未会此情,白尽人头可得平。区区堪比,水趁浮萍风趁水。试望瑶京,芳草随人上古城。
【迎春乐】
薄纱衫子裙腰匝,步轻轻、小罗ヒ。人前爱把眼儿札。香汗透、胭脂蜡。良夜永、幽期欢则洽。约重会、玉纤频插。执手临归,犹且更待留时霎。
【一落索】
小桃风撼香红碎,满帘笼花气。看花何事却成愁,悄不会、春风意。窗在梧桐叶底,更黄昏雨细。枕前前事上心来,独自个、怎生睡。
【夜行船二首(之一)】
闲把鸳衾横枕,损眉尖、泪痕红沁。花时良夜不归来,忍频听、漏移清禁。一饷无言都未寝,忆当初、是谁先恁。及至如今,教人成病,风流万般徒甚。
【夜行船二首(之二)】
轻捧香腮低枕,眼波媚、向人相浸。佯娇佯醉索如今,这风情、怎教人禁。却与和衣推未寝,低声地、告人休恁。月夕花朝,不成虚过,芳年嫁君徒甚。
【望江南二首(之一)】
江南柳,花柳两相柔。花片落时粘酒盏,柳条低处拂人头。各自是风流。江南月,如镜复如钩。似镜不侵红粉面,似钩不挂画帘头。长是照离愁。
【望江南二首(之二)】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嫌枝嫩不胜吟。留著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宴瑶池】
恋眼哝心终未改,向意间长在。都缘为、颜色殊常,见余花、尽无心爱。都为是风流セ,至他人、强来厮坏。从今后、若得相逢,绣帏里,痛惜娇态。
【解仙佩】
有个人人牵系,泪成痕、滴尽罗衣。问海约山盟何时,镇教人、目断魂飞。梦里似偎人睡,肌肤依旧骨香腻。觉来但堆鸳被,想忡忡、那里争知。〈以上《醉翁琴趣外篇》卷六。〉
【少年游】
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魂与离魂。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能改斋漫录》卷十七。〉
【桃源忆故人】
碧纱影弄东风晓,一夜海棠开了。枝上数声啼鸟,妆点愁多少。妒云恨雨腰支袅,眉黛不タ重扫。薄幸不来春老,羞带宜男草。〈《全芳备祖》前集卷七海棠门。〉
【阮郎归】
雪霜林际见依稀,清香已暗期。前村已遍倚南枝,群花犹未知。情似旧,赏休迟,看看陇上吹。便从今日赏芳菲,韶华取次归。〈《花草粹编》卷四。〉
【渔家傲】
战胜归来飞捷奏。倾贺酒,玉阶遥献南山寿。〈《东轩笔录》卷十。〉
【水调歌头〈和苏子美沧浪亭词〉】
万顷太湖上,朝暮浸寒光。吴王去后、台榭千古锁悲凉。谁信蓬山仙子,天与经纶才器,等闲厌名缰。敛翼下霄汉,雅意在沧浪。晚秋里,烟寂静,雨微凉。危亭好景、佳树修竹绕回塘。不用移舟酌酒,自有青山绿水,掩映似潇湘。莫问平生意,别有好思量。〈宋刊本及影宋本《近体乐府》卷三。〉
◎序跋
【书醉翁亭记后〈嘉六年〉】
嘉六年闰月二十六日,西斋静览,思滁山之胜,绝不可见也。〈宋刊本《欧阳文忠公集》卷七三后续添。〉
【书遁甲立成旁通历后】
此本得于杨畋。畋,继业之后也。继业善用兵,以见昔时名将皆精于所学,非止一夫之勇也。此本尤为简要,世罕传也。
熙宁元年九月六日,东斋闲览,见余三十年前自书小字,为之惘然。其后则僧惠勤为余书耳。〈宋刊本〈《欧阳文忠公集》卷七三后续添。〉
【书逍遥子后】
熙宁三年五月九日,病告中校毕。时移太原,未受命。续得民间本,又添《无鬼》以下七篇。世传《逍遥子》多脱误,此本雠校虽未精,然比他人家本,最为佳耳。〈宋刊本《欧阳文忠公集》卷七三后续添。〉
【书杜祁公帖石本后】
祁公真楷有法,笔力精劲,为世所贵。晚年行草又臻此,书此时,盖年八十矣。人之于学,其可不勉强哉。余得公墨迹尤多,是以藏为家宝,此本亦得于公家。〈宋刊本《欧阳文忠公集》卷七三后续添〉
【书琴阮记后】
同年孙植,雅善琴阮,云于京师常卖人处贾得之以遗余,盖景三年也。迨今三十余年,而植物故亦二十年矣。偶因发箧□之,怅然书其后。熙宁二年二月九日,山斋记。
余为夷陵令时,得琴一张于河南刘几,盖常琴也。后做舍人,又得琴一张,乃张越琴也。后做学士,又得琴一张,则雷琴也。官愈高,琴愈贵,而意愈不乐。在夷陵时,青山绿水,日在目前,无复俗累,琴虽不佳,意则萧然自释。及做舍人、学士,日奔走于尘土中,声利扰扰盈前,无复清思,琴虽佳,意则昏杂,何由有乐?乃知在人不在器,若有以自适,无弦可也。
修老年世味益薄,惟做诗学书,尚不为倦。然精纸良笔,惜不忍用,信哉,愚难及也!士有所好,虽万金不以为多,盖务济其欲,宁复顾惜耶?老懒常患多事为劳,偶得闲暇,则又学书,是所好为累者,不问何事皆然也。余尝读《鬼谷子》,见其驰说诸侯,无所不可,惟无所好者,不可为也。然则无欲于物,人之至难,苟有至焉,可以御敌。学书劳力,可以寓心,亦所谓贤与博弈者也。昔人以此垂名后世者,盖爱其为人,因以贵之尔。吾家率更以颜、柳,皆节行高出当世,就令书不甚佳,后世犹以为宝也。〈宋刊本《欧阳文忠公集》卷七三后续添。〉
【太常因革礼序〈治平三年〉】
臣修等闻,昔秦燔灭诗书,而礼乐尤其所恶,故汉兴二百余年,而郊祀之礼听于方士,乘舆所御不过衤匀服。及至显宗,然后发愤太息,凿空耕荒,以有三壅七郊、百官备物、辂车衮冕,以祀天地,养三老五更于学,然后学世有述焉。汉末丧乱,永平遗文复就湮灭,而江左学者犹能言之。萧梁之时,日不暇给,犹命陆连、贺等五人分治五礼。及至隋文,天下初合,享国日浅,亦能于兵烬之余收集南北仪注,为百三十篇。故唐兴,得以沿袭,为贞观、显庆、开元之礼。古之君子于战伐崎岖之中,犹不忍礼乐之废,苟有一日之安,则相与戮力讲求,其勤如此。宋有天下,承平百年,宪章文物,远迹三代。而观书于太常者,独有《开宝通礼》得为完书,其余颠倒脱落,无所考证,至不及汉、唐者,有司失职,学者不讲之过也。昔太祖皇帝始命大臣约唐之旧,为《开宝通礼》,事为之制,以待将来。其后更历三朝,随事损益,与《通礼》异者十常三四。苟新书不立,而恃《通礼》以为备,则后世将有惑焉。故天圣中,礼官王等论次已行之事,名曰《礼阁新编》,其后贾昌朝等复加编定,名曰《太常新礼》。而《礼阁新编》止于天禧之五年,《太常新礼》止于庆历之三年,又多遗略,不能兼收博采,以示后世。而二书之外,存于简牍者尚不可胜数,付之胥史,日以残脱。故嘉中臣修以为言,而先帝以属修与凡礼官,命臣辟、臣洵专领其局。始自建隆以来,讫于嘉,巨细必载,网罗殆尽。以为《开宝通礼》者一代之成法,故以《通礼》为主而记其变,其不变者则有《通礼》存焉。凡变者皆有所沿于《通礼》也,其无所沿者谓之新礼,《通礼》之所有而建隆以来不复举者谓之废礼。凡始立庙皆有议论,不可以不特见,谓之庙仪,其余皆即用《通礼》条目。为一百篇以闻,赐名曰《太常因革礼》。虽不足以称先帝考礼修业、传示无极之意,犹庶几于守职不废,以待能者,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提举编纂臣欧阳修,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兵部侍郎兼侍读、同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臣李柬之,龙图阁直学士、左谏议大夫兼侍讲、崇文院检讨官、同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臣吕公著,尚书工部郎中、知制诰、兼同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臣宋敏求,尚书屯田员外郎、充集贤殿修撰、同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臣周孟阳,尚书度支员外郎、直秘阁兼充史馆检讨、同知礼院兼丞事臣吕夏卿,尚书祠部员外郎、充秘阁校理、同知礼院臣李育,秘书丞、充集贤校理、同知礼院臣陈绎,太常博士、礼院编纂臣姚辟,守霸州文安县主簿、礼院编纂臣苏洵等谨上。〈《太常因革礼》卷首。〉
【诗图总序】
周之诗自文王始,成王之际,颂声兴焉,周之盛德之极。文王之诗三十七篇,其二十三篇系之周公、召公,为《周南》、《召南》,其八篇为《小雅》,六篇为《大雅》。武王之诗六篇,四篇为《小雅》,二篇在《召南》之《风》。成王之诗五十三篇,其十篇为《小雅》,十二篇为《大雅》,三十一篇为《颂》。是为《诗》之正经。其后二世,昭王立,而周道微阙;又六世厉王,政益衰,变《雅》始作。厉王死于彘,天下无君,周公、召公行政,谓之共和,凡十四年。而厉王之下,太子宜臼迁于洛邑,号东周,周之室益微,而平王之诗贬为《风》,下同列国。至于桓、庄而诗止矣。初,成王立,周公摄政,管、蔡作乱,周公及其大夫作诗七篇。周之太史以为周公诗主道豳国公刘、太王之事,故系之《豳》,谓国变风。而诸侯之诗无正风,其变风自懿王始作。懿王时,《齐风》始变;夷王时,《卫风》始变;次厉王时,《陈风》始变。厉王崩,周召共和,《唐风》始变;次宣王时,《秦风》始变;至平王时,《郑风》始变;惠王时,《曹风》始变。陈最后,至顷王时犹有灵公之诗,于是止矣。盖自文至顷凡二十世,王泽竭而诗不作。今郑之诗次比,考于旧史,先后不同。《周》、《召》、《王》、《豳》皆出于周,《邶》、《》合于卫,桧、魏世家绝,其可考者,七国而已。《陈》、《齐》、《卫》、《晋》、《曹》、《郑》、《魏》,此变风之先后也。《周》、《召》、《邶》、《》、《卫》、《王》、《郑》、《齐》、《豳》、《秦》、《魏》、《唐》、《陈》、《桧》、《曹》,此孔子未删《诗》之前,季札所听周乐次第也。《周》、《召》、《邶》、《》、《卫》、《王》、《郑》、《齐》、《魏》、《唐》、《秦》、《陈》、《桧》、《曹》、《豳》,此今《诗》之次第也。考其得封之先后,为国之大小,与其诗作之时,皆失其次,说者莫能究焉。其外,鲁之《颂》四篇,《商颂》五篇,郑康成以为鲁得用天子之礼乐,故有《颂》,而《商颂》至孔子之时,存者五篇,而《夏颂》已亡,故录鲁诗以备三《颂》,著为后王之法。监三代之成功,法莫大于夏矣。康成所作《诗谱图》,自共和而后始得春秋次序,今其图亡。今略准郑遗说,而依其次序推之,以见前儒之得失。今既依郑为图,故风雅、变王与其序所不言,而说者推定世次,皆且从郑之意,其所失者可指而见焉。司马迁谓古诗三千余篇,孔子删之,存者三百。郑学之徒皆以迁说之谬,言古诗虽多,不容十分去九。以予考之,迁说然也。何以知之?今书传所载逸诗,何可数焉?以图推之,首更十君而取其一篇者,又有二十余君而取其一君。由是言之,何啻乎三千?诗三百一十一篇,亡者六篇,存者三百五篇云。〈《皇朝文鉴》卷八六。又见《郑氏诗谱补亡》卷末,《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五七。〉
【诗谱补亡序】
《郑氏谱序》云自共和以后得太史《年表》,接于《春秋》而次序乃明。今《诗》诸国惟《卫》、《齐》变风在共和前,余皆宣王以后。予之旧图起自诸国得封,而止于诗止之君,旁系于周,以世相当,而诗列右方,依郑所谓循其上而省其下,及旁行而考之之说也。然有一君之世当周数王者,则考其诗当在某王之世,随事而列之。如《·柏舟》、《卫·淇澳》皆卫武公之诗。《柏舟》之作乃武公即位之初年,当在宣王之世;《淇澳》美其入相,当在平王之时,则系之平王之世。其诗不可知其早晚,其君又当数世之王,则皆列于最后。如曹共公身历惠、襄、顷三世之王,其诗四篇,顷王之世之类是也。今既补之,郑则第取有诗之君,而略其上下,不复次之,而粗述其兴灭于后,以见其终始。若周之诗失其世次者多,今为郑补谱,且从其说而次之,亦可据以见其失。在予之别论,此不著焉。〈《郑氏诗谱补亡》卷首。又见《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一四一,《经义考》卷一○四。〉
【衡阳渔溪王氏谱序〈嘉五年〉】
嘉五年岁在辛丑,七月初吉,予坐六一堂。适长沙之湘东有文学士曰王永贤者来谒,出其谱,属予序之,且曰:“吾王氏系出琅邪王之后,其族显于真定,而支衍于江南。票彡花缨、鸣佩玉者,累世不绝,匪直万庄君已也。”今揭阅厥谱,良非虚也。又曰:“吾宗人家于湘东者不可指数,其初一本也,源流而末益分,于是有期功之属焉,有缌麻之属焉,有袒免无服之属焉。世之薄者于其疏属,示如途人,繇无谱以稽之也。使有谱焉,等而上之,则出于一本;旁而推之,则分为群支,虽百世之远,而祖考不忘,宗族不散,尊祖敬宗之心将油然兴矣。此吾谱所以修也。君其为我序之。”予惟族谱之作,所以推其本,联其支,而尊尊亲亲之道存焉。世之谱其族者,往往有之,然诞者上推古昔以为博,夸者旁援他族以为荣,不几于而文诬其祖乎!今王氏之谱,据其所可知而不失之诬,缺其不可考而不失之夸。推其所之祖自出,有尊尊之义焉;详其族之所由分,有亲亲之义焉。其得古人作谱之法,而有合于东晋孙氏之谱矣乎!文学如王君,心津津乎循理,而文浸浸乎跻华,则夫亢宗昭祖而光起后人,盖有日矣。昔汉名儒系谱以贤传,唐宰相系表以贵传,斯谱也,安知不若昔之贵且贤者而并传与!〈《古今图书集成》氏族典卷二八○。〉
【南阳集跋】
士之从宦,困于当时而文章显于后世者多矣。其能不戚戚于穷厄而泰然自以为乐者,既知有命,又知屈于当时者近,而伸于后世者远也。余读太傅赵公文,至于抑扬驰骋,辩博宏远,可谓壮矣,岂止其诗清淑粹美之可喜也?公之盛德有后矣。然方其屈于一时,其所以自乐而忘忧者诗也,可以想见其人焉。庐陵欧阳修题。〈《南阳集》卷末附录。〉
【韩文公别传后序】
予官琅邪,有以《退之别传》相视者,予反复读之,知大颠盖非常僧也。及后复得孟简所答退之之书,则曰若大颠者果常僧耳。而《别传》乃以为孟简所纂,疑二者必有一伪焉。要之,答退之之书,其文俚,而《别传》则非深达先王之法言者莫能为也。退之《答孟简书》盖在袁州之后,其书尚深訾浮屠,岂易信人者其守易政之言果验耶?抑实未尝知《别传》所载,而为大颠所屈耶?虽然,《别传》之言,予意退之复生不能自解免,得不谓天下之至言哉!予尝患浮屠之盛而嘉退之力能诋之,疑柳子厚之徒又诋退之之学。及观退之所言,果如子厚不为过也。噫!浮屠之说流于今而愈盛者,岂其道诚不可改而天卒相之耶?吾所不能测也。庐陵欧阳修题。〈《释氏资鉴》卷七,续藏经第二编乙第五套第一册。〉
【题苏舜钦书后】
子美可哀,吾恨不能为之言;子美可哀,吾恨不能言。〈《梁溪漫志》卷八。又见《永乐大典》卷三四○一。〉
◎论说
【左氏失之诬论】
石言于宋,神降于莘。外蛇斗而内蛇伤,新鬼大而故鬼小。〈《东轩笔录》卷一二。又见《宋朝事实类苑》卷三八。〉
【论蔡君谟书】
蔡君谟独步当世,此为至论。君谟行书第一,小楷第二。草书第三。就其所长而求其所短,大字为小疏也。天资既高,辅以笃学,其独步当世,宜哉。〈《东坡题跋》卷四。又见《忠惠集》附录《别纪拾遗》。〉
【论李氏诗】
诗源乎心,贫富愁乐皆系其情。江南李氏宫中诗曰:“帘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微闻箫鼓奏。”与夫“时挑野菜和根煮,乱斫生柴带叶烧”异矣。〈《类说》卷五六引《古今诗话》。〉
【论屈宋】
屈原《离骚》,读之使人头闷,然摘一二句反复味之,与《风》无异。宋玉比屈原,时有出蓝之色。〈《类说》卷五七引《陈辅之诗话》。〉
◎祭祝
【万寿观启建上元祈福道场青词】
万物熙春,肇新阳于首岁;三元纪序,标令节于真经。爰即灵场,俾遵秘式,荐虽陈于菲薄,诚已达于精明。伏愿穹昊垂休,紫清降监。邦家锡庆,永叶于泰宁;民物遂生,并臻于和乐。〈《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一。〉
【洞霄宫启建立春祈福道场青词】
和历发春,苍神受职,肇生万宝,平驭九农。瞻惟岳灵,分奠坤载,乘熙春之启序,肆华醮以迎厘。披祈真,洁熏攘疠。庶缘顺贶,有庇群元。〈《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一。〉
【皇后生辰功德疏】
涂山启夏,邦家必本于闺门;封人祝尧,臣子各伸其忠孝。敢因庆诞,恭演秘函,凭最上之妙因,祈无疆之遐算。皇后陛下伏愿降年有永,如月之明。承天而时,行懋著徽柔之德;眉寿无有,害永光熙洽之朝。〈《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五。〉
【真宗忌辰道场疏】
紫极收神,永悼六飞之驾;灵宫追福,式研众妙之门。恭惟真宗皇帝仁洽九围,道超千古,奉绿图于翠水,封玉检于石闾。脱屣之期,遽游于仙岳;遗弓之感,空慕于尘寰。今皇帝明笃孝诚。祗典则,载履彻音之旦,重深濡露之思。是用宣九清之秘文,资三洞之真果。真宗皇帝伏愿储精玉镜,度品珠台,永保在天之灵,下绥卜世之福。今皇帝伏愿抚国长懋,纳民太和,跻圣德于日升,等帝龄于天覆。然后愿荫周群辟,长扶巩固之基;乐及含生,尽沐希夷之化。〈《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五。〉
【紫宸殿启建祈晴道场青词】
素积适中,积阴为,眷言淫雨之变,罹此下民之灾。载竭精衷,庶孚善应,祓秘楹之靖密,按宝之渊微。永锡顺祺,丕冒涵宇。〈《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七二。〉
【修前殿告祭祝文】
神游所格,秘寝有严。役事时兴,方勤于缔葺;后祗安静,颇惧于震惊。菲荐式陈,明灵昭鉴。〈《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七三。〉
【安御容祝文一】
宗庙之礼,是为典彝。衣冠以游,实有故事。载严宝构,以奉威灵。涓吉月以有初,庶真驭之斯格。〈《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七三。〉
【安御容祝文二】
雨水为灾,殿涂增缉。亦既新于丛构,庶来复于真游。爰揆灵长,冀兹安妥。缅为兹佑,丕鉴乃成。〈《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七三。〉
◎书简
【索碑帖】
昨承见索碑阴题刻,今已勉强。多难衰退,文无次第,不足以道述盛德,多愧多愧!汴渠已浅阻,舟行不通,郡斋甚静。又得君谟一二饼新茗,恨无知者一啜尔。安抚不久应当到彼,寂不闻其有所为,恐知之。见许碑文,不知何时可去,请幸留意,恐公旦夕有新命耳。已寒,保重。不宣。修再拜。
碑阴如刻石时,前后勿加题,并官衔并不要。其中亦要题空起,只“明天子”一处空,其余不要空也。贵稍近古,恐知。〈《宝真斋法书赞》卷一○。〉
【迁居帖】
修启。公私多故,无由少奉闲燕,惟深企仰。秋寒,喜承体气清安。敝居安敢为久计?向以小侄幼孤,一房新来,遂欲迁一宽处。既而赁得旁舍数间,遂且不移,苟度时日。若获脱去,谨专如教也。人还,聊此,不宣。修再拜通直内翰执事,二十六日。〈《宝真斋法书赞》卷一○。〉
【与修史官帖一】
《本纪》第四、五定本净本并分付,第六已下如未取得,速取之,恐妨点对,来日局中相见也。修拜白。〈《三希堂法帖》第八册第二七七五页。〉
【与修史官帖二】
脱错多,将定本卷子细对,净本候来日商量写。〈《三希堂法帖》第八册第二七七五页。〉
【与元珍学士书】
修启。气候不常,承动履清安。辱简诲承问,感愧!修拙疾如故,然请外非为疾,亦与诸公求罢而从容于进退者异也。谅非遂请不能已,然亦必易遂也。承见谕,敢及之。修顿首元珍学士。子固伸意。〈《三希堂法帖》第八册第二七七五页。又见《模古斋石刻》卷下。〉
【思奉帖】
修启。思奉清论不可得,徒用企想。夏热,承体气佳裕。修此者忽有尹命,殊出意外。不惟才非所长,加以他虑不浅,昨已恳辞,庶可得免。〈《模古斋石刻》卷下,光绪初拓本。〉
【与端明侍读书】
修启。修以衰病余生,蒙上恩宽假,哀其恳至,俾遂归老。自杜门里巷,与世日疏。惟窃自念幸得早从当世贤者之游,其于钦向德义,未始少忘于心耳。近张寺丞自洛来,出所惠书,其为感慰,何可胜言!因得仰讠起居,喜承宴处优闲,履况清福。春候暄和,更冀为时爱重,以副缙绅所以有望者,非独田亩垂尽之人区区也。不宣。修再拜端明侍读留台执事,三月初二日。〈《宋人法书》第一册。又见《三希堂法帖》第二七七四页。〉
【与江礼秀才书】
向示《非国语论》,鄙意素不然之,但未暇为书尔。乃示,甚善。柳子之学,大率以礼乐为虚器,以天人为不相知云云,虽多,皆此类耳。此所谓小人无忌惮者。君正之,大善。至于《时令》、《断刑》、《贞符》、《四维》之类皆非是,前书论之稍详。今冗迫,粗陈其略,须见乃尽言。然迂学违世,不敢自是,因君意合,偶复云尔。〈雍正《山西通志》卷二一○。〉
【与人书】
修启。辱惠仍寄示篆文石样。鄙辞何以污巨笔?然遂托字法,以传不朽,岂胜其幸也!时寒,为政外多爱。人还,聊此。修再拜。十一月七日。〈光绪《费县志》卷一四上《金石》。〉
【与某牒】
具位某。猪肉一斤,右伏蒙颁赐,领外无任感激,谨具牒谢。谨牒。年月日。具位某牒。〈《鹤林玉露》丙编卷三。〉
【娶徐启】
启。下榻贤孺子,久钦族系之隆;作亭号醉翁,自愧家声之冷。〈《锦绣万花谷》后集卷一七。〉
【寓随启〈与钱惟演〉】
相公坐于雅俗,镇以无为。民丰四辅之年,市思三丸之盗。行郊憩树,绝无两造之辞;托乘载宾,惟奉百金之宴。而况西河幕府,最盛于文章;南国兰台,莫非乎英俊。岂伊期未迹,首玷初筵。怜稽懒之无能,容祢狂而不辱。独立不倚,群言互兴。中山之箧虽盈,南海之车终辨。〈《楚纪》卷五五。〉
【与尹师鲁书】
到官非庭趋,始觉身是县令,心尝怏怏此处。及来荆州,见朱公之孙,乃知朱公已解印去,至京师,复来守峡州。〈《豫章先生文集》卷三○。〉
【与朱叔庠书】
近日还止县舍,方审复临旧治。为乍到,凡事未定,不果远出界首迎候。〈《豫章先生文集》卷三○。〉
【与曾子固书】
此人文字可惊,世所无有,盖古之学者有或气力不足动人。使如此文字不光耀于世,吾徒可耻也。孟、韩文虽高,不必似之也,取其自然耳。〈《元丰类稿》卷一五。〉
【与十三侄奉职帖】
十四郎从县中来,三班奉职右选卑官,必为监当于一县也。〈元黄氵晋《黄文献公集》卷一四。〉
【与蔡君谟帖一】
疮愈当治内,犹寇贼后修武备,所以御未来之患。〈韩元吉《南涧甲乙稿》卷一六。〉
【与蔡君谟帖二】
向春遂开七秩,两目顿昏,书字尤艰。若平生所赖,知此乐。若遂以目废之,不知余生何以为遣。〈《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三。〉
【与蔡君谟帖三】
展旗鸣鼓,东下箭流,何胜快豁之羡。〈《後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三。〉
【与蔡君谟帖四】
以宣肇八十、铜绿笔格花石盆各一,龙茶三饼,惠山泉三缶为饷。〈《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三。〉
【与蔡君谟帖五】
先朝杨、刘风彩,耸动天下,至今使人倾想。
近时苏、梅,二穷士耳,主张风雅,人士归之。自二穷士死,文士满朝,而使斯道寂寞。〈《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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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欧阳修年谱
【真宗景德四年丁未】
是岁,皇考崇国公观为绵州军事推官。六月二十一日寅时,公生。
【大中祥符元年戊申】
【大中祥符二年己酉】
【大中祥符三年庚戌】
是岁,崇公终于泰州军事判官。公叔父晔,时任随州推官,因卜居焉。公母夫人郑氏,年方二十九,携公往依之,遂家于随。贫无资,以荻画地,教公书字。稍长,多诵古人篇章,使学为诗。
叔父后历阆州推官、江陵府掌书记,仕至二千石,终都官员外郎。
【大中祥符四年辛亥】
是岁,葬崇公于吉州吉水县泷冈。〈其后至和元年,析吉水县之报恩镇,置永丰县,遂隶永丰。〉
【大中祥符五年壬子】
【大中祥符六年癸丑】
【大中祥符七年甲寅】
【大中祥符八年乙卯】
【大中祥符九年丙辰】
公年十岁,在随。家益贫,借书抄诵。州南大姓李氏子好学,公多游其家,于故书中得唐韩昌黎文六卷,乞以归,读而爱之。为诗赋,下笔如成人。都官曰:“奇童也,他日必有重名。”
【天禧元年丁巳】
【天禧二年戊午】
【天禧三年己未】
【天禧四年庚申】
【天禧五年辛酉】
【乾兴元年壬戌】
二月,仁宗即位。
【仁宗天圣元年癸亥】
是岁,公应举随州,试左氏失之诬论。其略云:石言于晋,神降于莘,内蛇斗而外蛇伤,新鬼大而故鬼小。人已传诵。坐赋逸官韵,黜。
【天圣二年甲子】
【天圣三年乙丑】
【天圣四年丙寅】
公年二十,自随州荐名礼部。
【天圣五年丁卯公年二十一】
是春试礼部,不中。
【天圣六年戊辰公年二十二】
是岁,公携文谒胥学士偃于汉阳,胥公大奇之,留置门下。冬,携公泛江,如京师。
【天圣七年己巳公年二十三】
是春,公从胥公在京师。试国子监为第一,补广文馆生。秋,赴国学解试,又第一。
【天圣八年庚午公年二十四】
正月,试礼部,翰林学士晏公殊知贡举,公复为第一。三月,御试崇政殿,公甲科第十四名。五月,授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充西京留守推官。〈(制词)前乡贡进士欧阳某:右可特授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充西京留守推官,替仲简。来年二月满阙,候见任官月限满日,即得赴任。敕前乡贡进士邵景先等:咸以乡举,践于贡闱。属亲校于艺文,俾各升于科级。特假雠书之秩,式增结绶之荣。郡县佐僚,各分其任,宜思勖励,无旷乃官,可依前件。〉
【天圣九年辛未公年二十五】
三月,公至西京。钱文僖公惟演为留守,幕府多名士。与尹洙师鲁、梅尧臣圣俞尤善,日为古文歌诗,遂以文章名冠天下。初,胥公许以女妻公,是岁,亲迎于东武。
【明道元年壬申公年二十六】
是春及秋,两游嵩岳。秋,盖从通判谢绛奉御香告庙也。礼毕,同游五人,皆见峭壁大书神清之洞。〈详见《附录》后谢希深与梅圣俞书。公又尝行县,视旱蝗。
【明道二年癸酉公年二十七】
正月,以吏事如京师,因省叔父于汉东。三月,还洛,夫人胥氏卒,时生子未逾月。九月,庄献刘后、庄懿李后礻付葬定陵,公至巩县陪祭。十二月,进阶承奉郎。
【景元年甲戌公年二十八】
三月,西京秩满,归襄城。五月,如京师,会前留守王文康公曙入枢府,荐召试学士院。闰六月乙酉,授宣德郎、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充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制词)敕西京留守推官、承奉郎、试秘书省校书郎欧阳某:辞擅菁英,性推醇茂。早登名于仕版,遂从辟于宾筵。懋学逾,参筹有裕。眷吾枢近,尝以荐论。逮课试之爰来,固辩丽之可奖。宜预属书之列,仍迁管记之资。往服清阶,善持素履。可特授宣德郎、度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充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三馆秘阁所藏书多脱谬,七月甲辰,诏委官编定,仿开元四部,著为总目,公预焉。是岁,再娶谏议大夫杨公大雅女。
【景二年乙亥公年二十九】
是岁七月,公同产妹之夫张龟正死于襄城,谒告视之。九月,夫人杨氏卒。
【景三年丙子公年三十】
是岁,天章阁待制、权知开封府范仲淹言事忤宰相,落职,知饶州。公切责司谏高若讷,若讷以其书闻,五月戊戌,降为峡州夷陵县令。〈敕镇南军节度掌书记、宣德郎、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馆阁校勘欧阳某:以艺文,擢参雠校,固当宿业,以荷育材。近者范仲淹树党背公,鼓馋疑众,自干典宪,爰示降惩。尔托附有私,诋欺罔畏,妄形书牍,移责谏臣。恣陈讪上之言,显露朋奸之迹,致其奏述,备见狂邪。合严科,用警俞俗。尚轸包荒之念,只从贬秩之文。往字吾民,毋重前悔。可降授守峡州夷陵县令,替刘光裔,今年七月成资阙,散官如故。仍放谢辞。〉公自京师沿汴绝淮,溯江,奉母夫人赴贬所,十月至夷陵。
【景四年丁丑公年三十一】
三月,谒告至许昌,娶薛简肃公奎女。是夏,叔父都官卒。九月,还夷陵。十二月壬辰,移光化军乾德县令。〈敕宣德郎、守峡州夷陵县令欧阳某:以懿辞决科,以敏智从事。荐承后选,参校秘文,偶弗慎于言阶,乃自贻于官谴。遽沿遐牒,亦既逾年,宜迁通邑之良,且寄字人之剧。余方甄录,尔尚勉勤。可特授守光化军乾德县令,替张宗尹,来年三月成资阙,散官如故。仍放谢辞。〉
【宝元元年戊寅公年三十二】
三月,赴乾德。是岁,胥夫人所生子夭。
【宝元二年己卯公年三十三】
二月,知制诰谢希深绛出守邓州,梅圣俞将宰襄城,与希深偕行。五月,公谒告往会,留旬日而还。六月甲申,复旧官,权武成军节度判官厅公事。〈降授宣德郎、守光化军乾德县令欧阳某:右可特授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充镇南军节度掌书记、权武成军节度判官厅公事,替节度推官赵咸宁,来年二月满阙,散官如故。仍放谢辞。敕前降授崇信军节度掌书记、监郢州酒税务、朝奉郎、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尹洙等:向者咸以儒才,籍于文馆。旋坐朋游之累,自罹降谪之科。载轸淹沉,特推甄叙。或朝闺复秩,分寄于县章;或府幕参谋,差冠于宾序。往虔予命,弥慎尔为。可依前件。〉公自乾德奉母夫人,待次于南阳。冬,暂如襄城。
【康定元年庚辰公年三十四】
是春,赴滑州,时范文正公起为陕西经略招讨安抚使,辟公掌书记,辞不就。六月辛亥,召还,复充馆阁校勘,仍修《崇文总目》。十月,转太子中允。〈敕镇南军节度掌书记、宣德郎、试大理评事、兼监察御史、充馆阁校勘欧阳某:朕意尚儒雅,博考辞艺,使优游并进,以光我太平之业,恩亦厚矣。尔往参典校,属以事谴,会从荐引,复叙官荣,方思扌文拭而庸,宁限知迁之次,宫坊美秩,册府清途,嘉乃隽才,尚勖来誉。可特授守太子中允,依旧馆阁校勘,散官如故。〉癸巳,同修《礼书》。是岁,子发生。
【庆历元年辛巳公年三十五】
五月庚戌,权同知太常礼院,以见修《崇文总目》辞,许之。八月乙酉,许州对公事回,依旧供职。十一月丙寅,祀南郊,摄太常博士,引终献。十二月,加骑都尉。〈敕:夫三灵之交,莫盛乎大旅;四海以职,毕奉于严。还御端闱,均庆绵寓。矧待时髦之地,素清儒馆之游。宜被徽章,以甄英俊,宣德郎、守太子中允、充馆阁校勘欧阳某:雅材毓秀,吉履敦方。副妙简于石渠,纟由秘文于天禄。列于俊薮,光是珍群。属此推恩,递增勋级。益厉夙秉,庸对宠嘉。可加骑都尉,余如故〉己丑,《崇文总目》成,改集贤校理。
【庆历二年壬午公年三十六】
正月丁巳,考试别头举人。三月丙辰,御试进士《应天以实不以文》赋,公拟进一首,赐敕书奖谕。四月丙子,复差同知礼院。契丹遣泛使求关南地,宰相吕夷简荐富弼报聘,人皆危之。公上书引颜真卿使李希烈事,乞留弼,不报。五月,复应诏上书,极陈弊事。八月,请外。九月,通判滑州,十月至。
【庆历三年癸未公年三十七】
是岁,仁宗广言路,修政事,人多荐公宜为台谏。三月,召还。癸巳,转太常丞、知谏院。〈宣德郎、守太子中允、充集贤校理、骑都尉欧阳某:右可特授守太常丞、依旧充集贤校理、知谏院事,散官、勋如故。敕:国家广辟言路,崇设谏垣,择方严之荩臣,登争谏之清列。责任尤重,眷怀亦深。向非练达民彝,精详国体,利权不能易所守,贵势无以摇其心,则安可劭厥清芬、补予阙政?以尔朝奉郎、侍御史、判三司都理分司、轻车都尉、赐绯鱼袋周询等,风猷鲠亮,器范冲深。并繇博古之文,皆擢髦之选。清心莅局,交负干才;议事飞章,第扬风采。剑询朝论,亟简朕心。宜进官联,往参谏列。尔其勤乃节行,厉于忠诚。姑务罄谔谔之辞,敷陈而亡挠;岂宜持庸庸之计,畏避以自安。勉膺宠光,式迟明效。可依前件。〉四月,至京。九月戊辰,赐绯衣银鱼。己巳,同详定国朝勋臣名次。丙戌,同修三朝典故。十月戊申,擢同修起居注。十二月己亥,召试知制诰,公辞。辛丑,有旨不试,直以右正言知制诰,仍供谏职。〈敕:夫出纳朕命,裁成典诰,号令风采,布为法度,所以炳焕皇业,羽仪近著。匪我俊,曷膺是选?宣德郎、守太常丞、充集贤校理、同修起居注、知谏院事、骑都尉、赐绯鱼袋欧阳某:高才敏识,照于当世,特立不倚,拔乎其伦,秉心粹中,履道夷坦。学探击象之表,文穷述作之源。而自抱椠书林,簪笔螭陛,词皆体达,虑不及私。俾之代言,必能复古。用进七人之列,遂参四禁之严,岂惟序升,断自余志?其于发挥藻润之业,坦明深厚之体,皆汝素蕴,不烦训词。可特授右正言、知制诰,依旧修起居注、知谏院事,散官、勋、赐如故。〉丁未,同详定编敕。是月立春,祭西太一宫,为献官,循例赐紫章服。
【庆历四年甲申公年三十八】
三月庚午,兼判登闻检院。四月乙未,押伴契丹贺生辰人使御筵于都亭驿。己亥,命公使河东,计度废麟州及盗铸铁钱并矾课亏额利害。七月,还京师。八月甲午,保州军叛。契丹声言讨西夏。癸卯,除公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宣德郎、行右正言、知制诰、骑都尉、赐紫金鱼袋欧阳某:右可特授依前行右正言、充龙图阁直学士、河北诸州水陆节度都转运按察使,兼西路营田都大制置屯田、本路劝农使,替张р之,散官、勋、赐如故。敕朝奉郎、守尚书礼部郎中、知制诰、知兖州、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梁适等:四方有事,才者当为国家驰鹜矣。自夏人之不宾于廷,而王师外戍,天下共其劳。夫侍从近列,得无同我此忧者欤?尔等并以才名器略,为时英俊。凡予所以所以擢尔清切之禁,延阁宪台,盖备艰虞以为用也。三城,西路之津会;中山,北道之吭喉。河朔委输,事任尤重。灵昌,河上,至于平阳,皆方面之要害,朝廷所属意处也。各迁近职,于蕃于宣,王室之勤,以慰予望。可依前件。〉九月,《三朝典故》成书,以公尝预编纂,赐诏奖谕。十一月,南郊恩,进阶朝散大夫,封信都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敕:三年而郊,所以答天地,尊祖考,怀柔于百神,福惠于庶,使生生之类罔不滋殖。则吾左右近著,宜乎首被凯泽者矣。以尔河北都转运按察使、龙图阁直学士、宣德郎、行右正言、骑都尉、赐紫金鱼袋欧阳某:学有师法,言无畏避。辍辞翰于西掖,董赋舆于北道。而能计国用,详边谋,レ吏奸,舒民困。才识参用,绅所推。令严成,百礼具,有司其申讲旧典,导宣明命,峻之阶品,增之封邑。以均禧祉,以对勤荩,以永朝家之休。可特授朝散大夫,依前行右正言、充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特封信都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勋、赐如故。仍放朝谢。〉
【庆历五年乙酉公年三十九】
是春,真定帅田况移秦州,公权府事者三月。时二府杜正献、范文正、韩忠献、富文忠公,以党论相继去,公上书辨之。小人素已憾公,会公孤甥张氏犯法,谏官钱明逸因以财产事及公,下开封鞫治。府尹杨日严观望傅会,上命户部判官苏安世、入内供奉官王昭明监勘,得无他。八月甲戌,犹落龙图阁直学士,罢都转运按察使,降知制诰、知滁州。〈敕:夫赏不遗功,罚不阿近,有邦之彝典也。河北都转运按察使、龙图阁直学士、朝散大夫、行右正言、骑都尉、信都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博学通赡,众所见称;言事感激,朕尝宠用。而乃不能淑慎以远罪辜。知出非己族,而鞠于私门;知女有室归,而纳之群从。向以讼起晟家之狱,语连张氏之资,券既弗明,辩无所验。朕以其久参近侍,免致深文,止除延阁之名,还序右垣之次。仍归漕节,往布郡条。体予宽恩,思释前吝。可落龙图阁直学士,特授依前行右正言、知制诰,散官、勋、封赐如故。仍就差知滁州军州,兼管内劝农使,替赵良规。仍放谢辞。〉十月甲戌,至郡。是岁,子奕生。
【庆历六年丙戌公年四十】
公在滁,自号醉翁。
【庆历七年丁亥公年四十一】
十二月,以南郊恩,加上骑都尉,进封开国伯,加食邑三百户。〈敕:朕礼天事神,以祈生民之佑;尊祖亲考,以席鸿基之隆。爰罄斋明,仰膺顾讠是;乃眷近侍,宜均恩典。朝散大夫、行右正言、知制诰、骑都尉、信都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词藻敏丽,风韵俊豪。参列谏垣,蔚有敢言之节;褒升词禁,茂昭华国之文。委任素烦,安静攸处。属修大祀,俾洽蕃休。特疏勋爵之仪,并厚邑封之数。中外之寄,待遇无殊,深体柬求,勉敦素履。可特授依前行右正言、知制诰,加上骑都尉,进封开国伯、食邑三百户,散官、赐如故。仍放朝谢。〉是岁,子生。
【庆历八年戊子公年四十二】
闰正月乙卯,转起居舍人,依旧知制诰,徙知扬州。〈敕:勤求治道,优延近著。粤惟词禁之彦,久布外邦之政,特推渥洽,盖示眷怀。朝散大夫、行右正言、知制诰、知滁州、上骑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智虑淹通,文藻敏丽,善谈当世之务,旋登近侍之班。向直内阁之严,实分北道之寄。爰司方郡,屡易周星,轸予意而良深,俾官仪而叙进。记言动者,良史之笔,授之以清阶;督淮海者,广陵之区,委之以会府。仍司雅诰,尚还法垣。当钦待遇之荣,益务端庄之节。迟闻美绩,用对宠灵。可特授行起居舍人、知制诰、知扬州军州事、兼管内堤堰桥道劝农使,替张奎,散官、勋、封赐如故。仍放谢辞〉二月庚寅,至郡。
【皇元年己丑公年四十三】
正月丙午,移知颍州。二月丙子,至郡,乐西湖之胜,将卜居焉。四月丙戌,转礼部郎中。〈敕:群臣有常以善道益吾者,今虽在外,吾不忘也。事任有期,既未得即还左右,且进升其官秩,亦足表待遇之意焉。朝散大夫、行起居舍人、知制诰、知颍州、上骑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顷用文词登朝,居谏诤之任,屡以謇谔之言陈阙失。朝奉郎、尚书工部员外郎、直龙图阁、知亳州、上骑都尉、赐紫金鱼袋王洙:往由经艺入侍,备顾问之职,尝以博洽之学资见闻。间缘薄疵,并领外寄。严助守藩,久去承明之直;望之怀阙,应有本朝之思。吾嘉才猷,实用矜尔,爰各迁于品秩,俾仍颁于教条。行将召生,毋曰留滞。《诗》曰:“心乎爱矣,遐不谓矣。”其务淑慎,体兹卷怀。修可特授尚书礼部郎中,依前知制诰、知颍州,散官、勋、封赐如故。仍放朝谢。洙可特授尚书刑部员外郎,依前直龙图阁、知许州军州,兼管内堤堰桥道劝农事,及管勾开治沟洫河道事,替宋祁,散官、勋、赐如故。仍放谢辞。〉八月辛未,复龙图阁直学士。〈敕:思文先朝,游心往籍。因层构之建,设近职之华。所以宠名儒,访治道。我图俊旧之望,时惟鲠亮之姿。差进禁联,胥协公议。翰林侍读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知扬州、骑都尉、岐山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杨察:精明博洽,端粹正方。擢在禁林,复典谟而归厚;置之宪席,处论议而不阿。朝散大夫、尚书礼部郎中、知制诰、知颍州、上骑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识远才长,文高行洁。笃于信道,不读非圣之书;忠于本朝,屡条当世之务。并膺左右之选,历宣内外之劳。峻节弗渝,公议弥胜。用进秘图之拜,且光旧物之还。旌乃名臣,敷于茂典。尔身在外,朕心弗忘。嘉亻宁来忠,切惩前事。察可特授依前右谏议大夫,充翰林侍读学士、兼龙图阁学士,依旧知扬州,散官、勋、封赐如故。仍放朝谢。修可特授依前尚书礼部郎中、充龙图阁直学士,依旧知颍州,散官、勋、封赐如故。仍放朝谢。〉是岁,子辩生。
【皇二年庚寅公年四十四】
七月丙戌,改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己酉,至府。十月己未,明堂覃恩,转吏部郎中,加轻车都尉。〈敕:朕闻王者尊其考,欲以配天。缘考之意,故推而上于祖。朕奉若斯义,乃以季秋之选,肇于太寝。礼备法物,乐和八音。三后上帝,亦既顾飨;六服群辟,罔不蒙庥。眷言秘近之列,方殿股肱之郡,天地之福,其可不均?以尔枢密直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上骑都尉、京兆郡开国侯、食邑一千户、赐紫金鱼袋田况:怀诚秉彝,博见强志。以尔龙图阁直学士、朝散大夫、尚书礼部郎中、上骑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议论据古,忠正无私。并为当世之宗,精究百家之术。施之政事,罔干誉而从欲;立于朝廷,不阿尊而事贵。风动全蜀,润流京师。古者因以发爵禄,所以尊庙而贵命,况合宫之事哉?左省琐闼之严,中台宰属之重。懋尔述职,推吾新恩。往哉生生,承此褒爱。况可特授给事中,依前充枢密直学士,加轻车都尉,散官、封赐如故。仍放朝谢。修可特授尚书吏部郎中,依前充龙图阁直学士,加轻车都尉,散官、封赐如故。仍放朝谢。〉是岁,约梅圣俞买田于颍。
【皇三年辛卯公年四十五】
【皇四年壬辰公年四十六】
三月壬戌,丁母夫人忧,归颍州。四月,起复旧官,公固辞。八月,许之。
【皇五年癸巳公年四十七】
八月,自颍州护母丧归葬吉州之泷冈,胥、杨二夫人礻付焉。是冬,复至颍。
【至和元年甲午公年四十八〈三月改元〉】
五月,服阕,除旧官职,赴阙。〈敕:人臣之大节,曰忠与孝。然处之者,或过不及。故先王设礼以为之制,丧者不呼其门,尽为子之志也。服除而从政,即为臣之道也。前龙图阁直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轻车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以文章直亮,擢居近侍;以才略器干,屡更剧任。自罹家艰,归伏闾里。今祥衤覃甫毕,贲然斯来。文昌清曹,渊图秘职,皆尔旧秩,往服新命,唯是移孝资忠之义,尔其懋哉。可特授尚书吏部郎中、充龙图阁学士,散官、勋、封赐如故。〉六月癸巳,朝京师,乞郡,不许。七月甲戌,权判流内铨。会小人诈为公奏请汰内侍,其徒怨怒,以胡宗尧不当改官事中公。戊子,出知同州。判吏部南曹吴充,为公辨明,不报。知谏院范镇一再极言,而参知政事刘沆方提举修《唐书》,亦乞留公修书。八月丙午,沆拜相。戊申,诏公修《唐书》。九月辛酉,迁翰林学士。〈敕:帝王之制,坦然明白,发号出令,一日万几。其代予言,必资才哲。龙图阁直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轻车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言忠信,行笃恭,文参典谟,心固金石。顷在谏列,以直诚尽规,弥缝衮阙;迁登禁省,以深诏大册,振起国风。出按朔垂,罢守列郡。免丧还朝,即蕲外补。朕嘉其难进易退,有贤者之节,又文学旧老,宜居禁中。是用延登玉堂,典司翰墨。佥谋四及,咸曰得人。当使班、马之风,弗独汉迩三代也。可特授依前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翰林学士,散官、勋、封赐如故。壬戌,兼史馆修撰。〈敕:古者左史记动,右史记言,得失形于一朝,荣辱见于千载。今而墨笔操牍,总二职之美者,不在吾儒雅之臣乎?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刊修《唐书》、轻车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学概道真,文得天粹;凛然风节,足为世范。休有议论,实惟王体。更中外之众务,在夷险而一心。益知汝贤,擢司内命,岂特属文章以烦尔,盖将咨谋虑以弼予。复此兼荣,亦非贰事。夫一家之法,传信于方来;万世有辞,垂裕于不朽。尚赖良直,以永休明。往服茂恩,奚假多训。可特授依前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仍旧翰林学士、刊修《唐书》,散官、勋、封赐如故。〉又差勾当三班院。十月乙巳,朝飨景灵宫天兴殿,摄侍中,捧盘取水。十二月庚戌,腊飨孝惠、孝章、淑德、章怀皇后庙,摄太尉行事。
【至和二年乙未公年四十九】
三月,同孙考试诸司寺监人吏。六月己丑,上书论宰相陈执中,已而乞外,改翰林侍读学士、集贤殿修撰,出知蔡州。侍御史赵、知制诰刘敞上疏留公。七月戊午,复领旧职。八月辛丑,假右谏议大夫充贺契丹国母生辰使,将持送仁宗御容,会虏主殂。癸丑,改充贺登位国信使。十二月庚戌,宿虏界松山。
【嘉元年丙申公年五十】
二月甲辰,使还,进《北使语录》。闰三月丁亥,判太常寺兼礼仪事。孟夏荐飨,摄太尉行事。五月癸未,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事。乙未,免勾当三班院。六月甲子,奉敕祈晴醴泉观。八月壬戌,知益州。张方平除三司使,甲子,诏公权发遣三司公事,以俟其至,而命李淑代知银台司。乙亥,车驾诣景灵宫,朝拜天兴殿,充赞导礼仪使,又朝谒真宗及章懿太后神御殿,摄太常卿。九月辛卯,大庆殿行恭谢礼,为赞引太常卿。礼成,加上轻车都尉,进封乐安郡开国侯,加食邑五百户。〈敕:施厚而报丰,维人之常;诚至而礼简,事天之宜。朕承先烈之丕基,祗畏勤绍,弗敢荒宁。劳维疚,於昭降康。四海万灵,莫不底豫。念所以报,必竭其诚。乃即太寝之严,躬尚质之享,钦翼虔共,陶匏以荐。合法大神示,格于祖考,明灵降监,休应显孚。膺受福厘,均自近始。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轻车都尉、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文字复于古雅,正直迈于伦类,辨论坚确,救时为心。在B2不淄,自信。倚其演润,故置诸内署;藉其才识,故付之史笔;赖其谋用,故试之大计。沛有余地,左右咸宜。熙事思成,相仪克允。峻其勋等,增厥赋封,尚体于衷,以孚邦家于休。可特授依前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史馆修撰、充翰林学士、加上轻车都尉,进封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五百户,散官、勋、封赐如故,差遣依旧。〉十二月,被差押伴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于都亭驿。
【嘉二年丁酉公年五十一】
正月癸未,权知礼部贡举,赐御书文儒二字。乙已,磨勘,转右谏议大夫。〈敕:禁密之重,朝廷所优。率从四岁之常,俾进两官之次。示异等于流品,表殊恩于迩臣。推意之明,在予则至;显忠之报,惟汝为深。授受之间,善美良尽。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判太常寺兼礼仪事、上轻车都尉、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风谊醇笃,谋猷浚明。忧天下之心,物议许其恳到;徇国家之急,朕志知其勇为。矧夫统体之文,绰有雅健之气。特立于世,能同于人。姑用岁劳,升为谏长。未厌绅之望,徒收翰墨之长。亦为显承,当益章大。可特授右谏议大夫,依前知制诰、史馆修撰、充翰林学士、散官、勋、封赐如故。差遣依旧。仍放朝谢。〉三月癸卯,为狄青发哀苑中,摄太常卿。六月丙寅,福康公主进封兖国公主,七月壬午,命公摄礼部侍郎,以印授册使。乙未,兼判尚书礼部。九月己卯,兼判秘阁秘书省。十一月辛巳,权判史馆。丙申,权知审刑院,候胡宿回依旧,辛丑免。十二月辛亥,权判三班院。癸亥,权奉安明德、元德、章穆三后御容于启圣院,车驾行酌献礼,充礼仪使。是月,被差押伴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于都亭驿。
【嘉三年戊戌公年五十二】
正月壬午,上幸兴国寺及启圣院,朝谒太祖、太宗神御殿,摄太常卿。二月癸卯,契丹遣使告其国母哀,差公馆伴。三月辛未,兼侍读学士,以员多,固辞不拜。癸未,充宗正寺同修玉牒官。甲午,同陈旭考试在京百司等人。六月庚戌,加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敕:“京邑翼翼,四方是则,《商颂》之明训也。朕念夫神皋奥区,大众所聚,俗有五方之异,吏有百司之繁。贵近豪并,轻犯法禁,迫蹙则已苛细,宽纵则有放纷。尹正之才,不止乎决事无留、当官有守而已。维其明智足以照物,厚重足以镇浮,先事以销其萌芽,临文以破其机械,俾夫下国有以依仿,则庶几乎古之治矣。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充宗正寺修玉牒官、刊修《唐书》、判太常寺兼礼仪事、兼判尚书礼部、兼判秘阁秘书省、上轻车都尉、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道德仁义,固其深蕴;文学政事,矧乃兼长。老于词禁之中,未惬绅之望。今详试以烦剧,命允厘于浩穰,宠以延阁之拜,优以京辅之授。尔其念古训而用,毋曰时异,稍艰乎施设也。可特授依前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史馆修撰、充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兼畿内劝农使,仍旧刊修《唐书》、兼判秘阁秘书省,散官、勋、封赐如故。〉
【嘉四年己亥公年五十三】
二月戊辰,免开封,转给事中,同提举在京诸司库务。〈敕:汉制,给事中日上朝谒,平尚书奏事。近世所职虽异,而其亲近左右,为最要密,非得端士不以付焉。以尔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刊修《唐书》、兼判秘阁秘书省、上轻车都尉、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性资纯良,识用明果。直道自奋,至忠不回。向自禁林,尹正京邑,摧抑权幸,崇奖善良,狱讼简稀,几至无事。方此眷赖,以图靖嘉。而乃屡形奏封,求请便郡。朕惟亮正之益,不可使远外;而烦剧之任,宜有以均劳。延登琐闱,以备顾问。尔其祗服,体朕意焉。可特授给事中,依前知制诰、史馆修撰、充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提举在京诸司库务,仍旧刊修《唐书》、兼判秘阁秘书省,散官、勋、封赐如故。〉是月,充御试进士详定官,赐御书善经二字。四月丁卯,奏告今冬太庙亲行飨之礼。癸酉,孟夏荐飨,并摄太尉行事。丙子,兼充群牧使。六月甲申,删定《景广乐记》。九月丁酉,奉敕祈晴相国寺。十月壬申,车驾朝飨景灵宫;癸酉,太庙,并摄侍中行事。丁丑,加护军,食实封二百户。〈敕:王道之最盛者,莫如宗庙;宗庙之至重者,莫如大袷。朕祗率旧礼,亲执祀事。神人以和,祖考来格。此皆辟公卿士肃雍显相之效也。福祉之流,朕安敢专?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给事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刊修《唐书》、兼判秘阁秘书省、兼充群牧使、上轻车都尉、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清识宏议,绅之表;醇文懿行,名世之选。此所以增朝廷之光,参瑚琏之器。《诗》不云乎:“左右奉璋,髦士攸宜。”夫熙事休成,惠泽广被,则贤者宜先矣。叙升书勋之籍,真食加田之赋,于以均七庙之庆,慰万夫之望,其庶几乎。可特授依前给事中、知制诰、史馆修撰、充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加护军、食实封二百户,散官、封赐、差遣如故。〉
【嘉五年庚子公年五十四】
四月丁卯,孟夏荐飨太庙,摄太尉行事。七月戊戌,上新修《唐书》二百五十卷。庚子,推赏,转礼部侍郎。〈敕:古之为国者法后王,为其近于己,制度文物可观故也。唐有天下且三百年,明君贤臣相与经营扶持之,其盛德显功、美政善谋固已多矣,而史官非其人,记述失序,使兴坏成败之迹晦而不章。朕甚恨之,故择廷臣笔削旧书,勒成一家。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给事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刊修《唐书》、兼判秘阁秘书省、兼充群牧使、护军、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龙图阁学士、朝请大夫、守尚书吏部侍郎、充集贤殿修撰、知郑州、上柱国、常山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三百户、食实封六百户、赐紫金鱼袋宋祁,创立统纪,裁成大体。朝散大夫、尚书礼部郎中、知制诰、充集贤殿修撰、纠察在京刑狱、兼权判尚书工部、充宗正封修玉牒官、骑都尉、高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范镇,朝奉郎、守尚书刑部郎中、知制诰、同勾当三班院、上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王畴,三司度支判官、朝奉郎、太常博士、充集贤校理,编修《唐书》官、上骑都尉、赐绯鱼袋宋敏求、罔罗遗逸,厥协异同。凡十有七年,大典乃立,闳富精核,度越诸子矣,皆雠有功。朕将古鉴今,以立时治。为朕得法,其劳不可忘也,皆迁秩一等,布其书天下,使学者咸睹焉。修可特授守尚书礼部侍郎,依前知制诰、史馆修撰、充翰林学士、散官、差遣、勋、封、食实封、赐如故。祁可特授守尚书右丞,依前集贤殿修撰、充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龙图阁学士,散官、差遣、勋、封、食实封赐如故。仍放朝谢。镇可特授尚书吏部郎中、依前知制诰、充集贤殿修撰、散官、差遣、勋、封赐如故。畴可特授守尚书右司郎中,依前知制诰,散官、勋、赐、差遣如故。敏求可特授尚书工部员外郎,依前集贤校理、充三司度支判官,散官、勋、赐如故。〉九月丁亥,兼翰林侍读学士。〈敕:夫尧舜称治之至,莫重于稽古,盖顺考前绎以施有政。故其圣功大烈,后世无以逾焉。朕风于既往,求理于当世,留神典册,用资聪明,务延道德之老,以为劝讲之益,进读左右,尤任贤硕。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守尚书礼部侍郎、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判秘阁秘书省、兼充群牧使、护军、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素履夷直,怀负忠亮,雄词奥学,高视前哲,谠议精识,推为国器。方且擢处禁近,以襄大猷,登预经阁,庶几自辅。夫维善言古,必验于今,援史传经,尔其无让。可特授依前守尚书礼部侍郎、知制诰、史馆修撰、充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散官、差遣、勋、封、食实封、赐如故。〉十月庚午,下元节,车驾朝拜景灵宫天兴殿,朝谒真宗及章懿太后神御殿,摄侍中。十一月辛丑,拜枢密副使,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敕:夫《诗》美吉甫,以有文武。故贤特之士,无施不可。朕惟天下之重,兵本之寄,委于廊庙之臣,责其讲画之用。则待遇之意,付畀之际,敢不慎乎!苟非材英,岂易图任?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朝散大夫、守尚书礼部侍郎、知制诰、充史馆修撰、护军、乐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学通古今之宜,性符履道之直,议论明正,怀负高爽。久居禁近之从,屡更中外之事,选所践试,悉著声实。今枢之地,筹胜是经,擢贰大猷,适亻宁休绩,惟公忠可以成务,惟寅亮可以就功。往其慎哉,无废朕命。可特授依前守尚书礼部侍郎、充枢密副使,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散官、勋、赐如故。〉甲寅,同修《枢密院时政记》。十二月,被差押伴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于都亭驿。
【嘉六年辛丑公年五十五】
三月戊申,侍上幸后苑,赏花华景亭,钓鱼涵曦亭,遂宴太清楼。闰八月辛丑,转户部侍郎,参知政事,进封开国公,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公辞转官,许之。〈敕:夫万务之理,命令之出,谋谟于堂上,风行于天下,使来者可观而舆言无讥者,非吾二三相辅乎?本兵之所,号为枢机,布政之方,实系原柢,更践大府,参持衡柄,向匪全德,畴副毗倚?枢密副使、朝散大夫、守尚书礼部侍郎、护军、东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八百户、食实封四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识鉴明远,才猷通劭,议论贯前儒之学,文章擅独步之名。遍历清华,迭居中外,自居重任,已试异能,忠言不私,直道无屈。是用易地,且俾迁官,让节逾高,诚心可谅。若夫礼乐未具,制度未立,基业未固,赋用未节,昔人有作,后世奚艰?俾我有宋之治,如三代盛时者,亦惟吾相辅而已。力行王道,今也其时,无谓吾不能行,其同心以济,勉之哉!可特授依前守尚书礼部侍郎、参知政事,进封开国公,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散官、勋、赐如故。〉九月庚申,同修《中书时政记》。十二月丙戌,腊享太庙,摄太尉行事。
【嘉七年壬寅公年五十六】
正月己酉朔,大庆殿朝贺,摄侍中,承旨宣制。三月乙卯,祈雨南郊,摄太尉行事。辛酉,提举三馆秘阁写校书籍,同译经润文。四月壬午,上《嘉编敕》。七月庚戌,差充明堂卤簿使。九月戊申,文德殿奏请致斋,摄侍中,奏中严外办。己酉,朝飨景灵宫;庚戌,朝飨太庙,并摄司徒。辛亥,大飨明堂。己未,进阶正奉大夫,加柱国,仍赐推忠佐理功臣。〈敕:合宫大飨,明灵居歆,嘏告神厘,蒙所劳矣。一二相事之老,宜均乃休。朝散大夫、守尚书礼部侍郎、参知政事、护军、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三百户、食实封六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文章瑞时,议辩华国,进陪大政,时欲倚平。会资闳仪,赞成孝志,撤俎而命,宜先近班。功号崇阶,副之勋等,往膺异数,是惟典常。可特授正奉大夫,依前尚书礼部侍郎、参知政事,加柱国,仍赐推忠佐理功臣,封、食实封、赐如故。〉十二月丙申,上幸龙图、天章阁,召辅臣至待制、三司副使以上、台谏官、皇子、宗室、驸马都尉、管军,观三圣御书。又幸宝文阁,亲飞白书,分赐群臣。公得双幅大书“岁”字,下有御押,加以御宝。王夹题八字云“嘉御札赐欧阳修”,仍于绢尾书“翰林学士臣王奉圣旨题赐名”。又出御制《观书诗》一首,令群臣属和。〈公和篇在《外集》。〉
遂宴群玉殿。庚子,再召近臣及三馆臣僚赴天章阁,观三朝瑞物、太宗真宗御集。次赴宝文阁,观御飞白书,赐公金花笺字。复燕群玉殿。后数日,公以状进诗谢。〈状在《四六集》,诗在《居士集》。〉
按:两宴皆有赐书,而《实录》及范蜀公《东斋记事》止载丙申有赐,当时王岐公亲奉诏为序,亦不及庚子再赐。而《实录》及序又不及馆职预召,惟《东斋记事》言之。公记陆子履家藏飞白字,明言群玉殿所赐,时子履任集贤校理,与《东斋记事》合。但不知是日公得何字?其为金花笺则无疑。然陈无己《六一堂图书诗》乃云黄绢两大字,又何也?韩忠献公谢诗云“鸾拂宫绡舞”,胡文恭公亦有《谢御飞白扇子诗》,得非预坐者众,所赐或不同邪?《实录》二十三日丙申、二十七日庚子,而岐公序乃作戊申壬子,不应差误如此,殆传写讹耳。
是月,差押伴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于都亭驿。
【嘉八年癸卯公年五十七】
二月乙亥,奉敕充沈贵妃册礼使。〈不及行礼。〉四月壬申,英宗即位。甲戌,奉敕书大行皇帝哀册谥宝。甲申,覃恩转户部侍郎,进阶金紫光禄大夫,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仍赐推忠协谋佐理功臣。〈敕:朕受命先帝,付畀大宝。始初践阼,居士民之上,与二三臣辅讲求天下之理,恩意之及,宜先老成。推忠佐理功臣、正奉大夫、尚书礼部侍郎、参知政事、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三百户、食实封六百户、赐紫金鱼袋欧阳某,气清神深,学足以饰经治。推忠佐理功臣、正奉大夫、尚书礼部侍郎、参知政事、柱国、天水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五百户、食实封六百户、赐紫金鱼袋赵概,性和识远,言足以济成谋。皆杞梓良材,庙堂重器,久弼亮于大本,方倚平于至公。尚书地官,机政所出,往践厥服,思所以致君尧舜之任,无俾专美于前人,朕所望焉。修可特授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户部侍郎,依前参知政事,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仍赐推忠协谋佐理功臣,勋、封如故。概可特授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户部侍郎,依前参知政事,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仍赐推忠协谋佐理功臣,勋、封如故。〉乙酉,奉敕篆受命宝,其文曰“皇帝恭膺天命之宝”。五月戊辰,为皇帝祈福于南郊,摄太尉行事。七月戊申,押伴契丹祭吊人使御筵于都亭驿。八月癸巳,奉敕篆大行皇帝谥宝,其文曰“神文圣武明孝皇帝之宝”。十月乙酉,增修太庙成,命告七室。十二月庚午,押伴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于都亭驿。
【英宗治平元年甲辰公年五十八】
四月甲午,奉敕祈雨社稷。闰五月戊辰,特转吏部侍郎。〈敕:先皇帝遗大投艰于朕躬,俾守宗庙,期年于兹。惟是一二政事之臣,辅朕不逮,以底于治。嘉乃劳止,是用畴庸。推忠协谋佐理功臣、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户部侍郎、参知政事、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二千八百户、食实封八百户欧阳某:精识照于古今,高明起于日月。文之以礼乐,济之以公忠,顷在先朝,预闻大政。逮予嗣训之始,系尔定策之先。属哀毁之过差,感疾疹之甚戾。医祷备至,气体旋康。苟非与在之良,曷见仰成之懿。宜峻天台之秩,庸昭国栋之隆。褒德懋功,于是乎在。尔其夙夜茂勉,左右弼谐,用我王家。尔亦有无穷之闻,岂不休哉。可特授行尚书吏部侍郎,依前参知政事,功臣、散官、勋、封、食实封如故。〉八月辛丑,奉敕祈晴太社。十二月壬子,差押伴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于都亭驿。
【治平二年乙巳公年五十九】
是春,上表乞外,不允。四月辛丑,景灵宫奉安仁宗御容,车驾行酌献之礼,摄侍中。八月,以大雨水,再乞避位,不允。九月辛酉,提举编纂太常礼书百卷成,诏名《太常因革礼》,赐银、绢。十一月庚午,车驾朝飨景灵宫。辛未,飨太庙。壬申,祀南郊,摄司空行事。进阶光禄大夫,加上柱国、食邑五百户。〈敕:朕荐鬯清庙,怀祖宗之威神;升烟紫坛,致天地之明察。灵心顾享,熙事休成。监端闱而肆霈中区,奉徽号而推尊父母。眷言赋政之重,宜首均厘之隆。推忠协谋佐理功臣、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二千八百户、食实封八百户欧阳某:道合诚明,学穷元本。被遇仁考,攵休禁涂。以经纬之文,施于典册;以直亮之节,显于岩廊。荐更四近之联,深畅万机之会。邦肇议,朝务益繁。备公衮之华章,承祭除之盛礼。乃顺神福,以甄尔劳。进文散之崇阶,衍采田之多邑。仍推勋级,庸异弼臣。顾褒嘉而载优,当图报而毋废。我有明命,其懋承之。可特授光禄大夫,依前行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加上柱国、食邑五百户,功臣、封、食实封如故。〉
【治平三年丙午公年六十】
三月三日,赐上巳宴。时初颁《明天历》,适值丁巳。是月,以言者指濮议为邪说,力求去,不允。七月癸酉,荐飨太庙,摄太尉行事。十二月癸未,奉敕篆皇帝尊号宝,其文曰“体乾膺历文武广孝皇帝之宝”。乙巳,押伴契丹贺正旦人使御筵于都亭驿。
【治平四年丁未公年六十一】
正月丁巳,神宗即位。戊辰,覃恩转尚书左丞,进阶特进,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仍赐推忠协谋同德佐理功臣。〈敕:在昔成王有审训,以属于六卿。惟我先帝命冲人,实托于四辅。眷言莅阼之始,宜首懋官之恩。推忠协谋佐理功臣、光禄大夫、行尚书吏部侍郎、参知政事、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三千三百户、食实封八百户欧阳某:鲠亮发中,诚明暴外。文蔚典谟之体,学通治乱之原。弼翼两朝,燮熙万务。肆朕纂服,载深仰成。爰升肃于台机,示畴庸于台佐。衍封增干,赐号进阶。祗式旧章,并推异数。噫,荷祖宗之垂佑,既嗣无疆之休;赖臣邻而协恭,方求小毖之助。益宣贤业,茂对宠徽。可特授特进、行尚书左丞,依前参知政事,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仍赐推忠协谋同德佐理功臣,勋、封如故。〉二月,第三子登进士第。是月,御史彭思永、蒋之奇以飞语污公。上察其诬,斥之。公力求去。三月壬申,除观文殿学士,转刑部尚书、知亳州,改赐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敕:朕惟国之大臣,毗倚于内,犹同体之股肱,凌云之羽翼,责至重也。至于辞隆自洁,则必徇其雅志而尊显之,盖所以均其劳逸也。方朕守文之初,而一德旧老,以病自乞,章数上矣,其可留以佐我而进退之节乎?推忠协谋同德佐理功臣、特进、行尚书左丞、参知政事、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三千八百户、食实封一千户欧阳某:学通本原,邦之谠直;名重当世,士林师法。繇枢机之柄任,赞廊庙之全谟。两受仍几之托,益坚事上之诚。践更三朝,出入八载。濡头沥恳,守麾是蕲。虽诏批不可,而其请愈确。是用进职书殿,增秩秋官,授符于价藩,分忧于阃寄,褒渥备矣。《书》不云乎:“虽尔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勉勤所报,讵假予训。可特授行刑部尚书、充观文殿学士、知亳州军州事、兼管内河堤劝农使及管勾开治沟洫河道事,仍改赐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散官、勋、封、食实封如故。〉闰三月辛巳,宣签书驻泊公事,陛辞,乞便道过颍少留,许之。五月甲辰,至亳。六月戊申,视事。
【神宗熙宁元年戊申公年六十二】
是岁,连上表乞致仕,不允。八月乙巳,转兵部尚书,改知青州,充京东东路安抚使。〈敕:朕惟北海,九州之古郡,而东人之都也。近世两府出入,为均逸之地,非耆德峻望,不为倚毗。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刑部尚书、知亳州、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三千八百户、食实封一千户欧阳某:以文学自进,以器能自任。早领枢务,旋参大政。奏封屡上,诚请益坚。俾守藩方,已逾岁律。乃进夏官之秩,往临海岱之区。一道兵农,惠绥是赖。肃予近服,无假训言。可特授行兵部尚书,依前充观文殿学士、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东路安抚使,功臣、散官、勋、封、食实封如故。仍放谢辞。〉九月丙申,至青。十一月丁亥,郊祀恩,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敕:朕嗣位之初,祗见上帝祖考,九州四海,莫不来祭。惟二三元老,虽尔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推恩行爵,必先及之。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三千八百户、食实封一千户欧阳某:文章宿望,左右三朝。艰难之时,实赖其力。进退之节,不累于位。股肱近镇,玉帛勤王。兹朕所以推神休而疏朝宠也。乃眷旧德,奚烦训辞。可特授依前行兵部尚书、充观文殿学士、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功臣、散官、勋、封如故。〉是岁,筑第于颍。
【熙宁二年己酉公年六十三】
三月,内侍王延庆便道传宣抚问,仍赐香药一银合,又递赐新校定《前汉书》,以公尝预刊定也。冬,乞寿州便私计,不允。
【熙宁三年庚戌公年六十四】
四月壬申,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监牧使,兼并、代、泽、潞、麟、府、岚、石路兵马都总管〈敕:国家规制裔边,并建帅领。惟河汾之一道,扌益獯狁之二垂,爰咨衮路之贤,往付并门之。仍迁近府,用壮奥藩。具官某:道德文章,为时矜式。谋猷忠亮,预政累朝。自获解于台司,已再更于郡寄。委远时柄,尔虽乐于燕安;尊任贤能,朕岂忘于鉴寐?眷言大卤,方择守臣,俾从表海之邦,就改近胡之镇。班通四贵,所以褒宠于旧勋;节制诸戎,所以倚成于外阃。惟尔同寅之德,体予注意之隆,亟即新州,毋辞远略。可特授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兼并、代、泽、潞、麟、府、岚、石路兵马都总管,功臣、散官、勋、封如故。〉公坚辞不受。七月辛卯,改知蔡州。九月甲寅,至蔡,是岁更号六一居士。
【熙宁四年辛亥公年六十五】
公在蔡,累章告老。六月甲子,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七月,归颍。八月,将祀明堂,诏赴阙陪位。公上章乞免,从之。礼成,赐衣带、器币、牲饩。〈敕:朕惟左右辅弼之臣,以道德自任者其去就进退,莫不有义与命。而朝廷优宠遇待,不使之早告老以去者,非独朕之恩典为然,亦先王之礼意故也。以尔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欧阳某:文章学问,远足以知先王;德义谋猷,近足以宜当世。陟降秘近,践扬兹多。向由枢庭,参决大政,乃能熙天之命,克勤王家。均休外藩,年德方茂,而乃安于义命,以礼请去,至于勤恳。虽朕之卷遇有加,亦终不能易尔志。重以先帝顾命,辅朕眇躬,勋劳问望,顾可以无报称哉?是用度越常典,以荣尔归,俾进东宫之师,仍兼秘殿之职。尚惟率身善俗,以助成王德,惟良显哉!可特授太子少师,依前充观文殿学士致仕,功臣、散官、勋、封、食实封如故。仍放朝谢。〉
【熙宁五年壬子公年六十六】
闰七月庚午,公薨。八月丁亥,赠太子太师。〈敕:大臣还官告老以高秩尊爵归第,固朝廷所礼异也。矧当参决大政,有两朝定策援立之勋,德甚盛而弗居,年未至而辞位,遽兹长逝,宜厚追褒。故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太子少师致仕、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欧阳某:以文章革浮靡之风,以道德镇流竞之俗,挺节强毅而不挠,当官明辩而莫夺,三世宠荣,一德端亮。朕方将图任旧老,畴咨肃。而雅志冲邈,必期退休。未阅数岁章逾十上。在大义难尽其力,兹勤请所以不违,谓其脱去人间之累,当享期颐之寿。天遽歼夺,曾靡遗,览奏之日,为之不能临朝。储坊六傅,师惟长首,举以为赠,用纾予哀。尚其有知,享此嘉命。可特赠太子太师。〉
【熙宁七年八月谥文忠】
△谥议
省司准敕定谥。据本家发到故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太子少师致仕、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赠太子太师欧阳某行状,依例牒太常礼院拟谥,今准回牒连到议状,谥曰“文忠”。
宣德郎、守太常丞、充集贤校理、同知太常礼院李清臣。
公归老于家,以疾不起。将葬,行状上尚书省,移太常请谥。太常合议曰:公维圣宋贤臣,一世学者之所师法。明于道德,见于文章,究览六经群史、诸子百氏,驰骋贯穿,述作千百万言,以传先王之遗意。其文卓然,自成一家,比司马迁、扬雄、韩愈无所不及而有过之者。方天下溺于末习,为章句声律之时,闻公之风,一变为古文,咸知趋尚根本,使朝廷文明不愧于三代、汉、唐者,太师之功,于教化治道为最多,如太师真可谓“文”矣。博士李清臣得其议,则阅读行状,考按谥法,曰:唐韩愈、李翱、权德舆、孙逖,本朝杨忆,皆谥“文”,太师固宜以“文”谥。吏持众议白太常官长,官长有曰:“文”则信然,不复易也。然公平生好谏诤,当加“献”为“文献”,无已,则加“忠”为“文忠”。众相视曰:其如何?则又合言曰:“忠”亦太师之大节。太师尝参天下政事,进言仁宗,乞早下诏立皇子,使有明名定分,以安人心。及英宗继体,今上即皇帝位,两预定策翊戴,有安社稷功,和裕内外,周旋两宫阃,迄于英宗之视政。盖太师天性正直,心诚洞达,明白无所欺隐,不肯曲意顺俗,以自求便安。好论列是非,分别贤、不肖,不避人之怨诽狙嫉,忘身履危,以为朝廷立事。按《谥法》,道德博闻曰“文”,廉方公正曰“忠”,今加“忠”以丽文,宜为当。众以状授清臣,为谥议。清臣曰:不改于“文”而傅之以“忠”,议者之尽也,清臣其敢不从。遂谥“文忠”。谨议。
朝奉郎、守尚书工部郎中、充秘阁校理、直舍人院、兼同修起居注、权判吏部流内铨、骑都尉、赐绯鱼袋钱藻,宣德郎、守尚书刑部员外郎、充集贤校理、兼同修起居注、权同判吏部流内铨、骑都尉、赐绯鱼袋窦卞,伏准太常礼院谥议如前。
天下文物繁盛之极,学士大夫竞夫锼刻组绘,日益靡靡,以汩没于卓诡魁殊之说,而不复知淳古之为正也。于是时,天下曰是,太师曰非;天下以为韪,太师以为陋。学士大夫磨牙淬爪,争相出力,以致之危害。太师不之顾曰:我道,尧、舜也,我言,孔子、孟轲也,而天下不我从,将焉往?然卒由太师而一归于醇正。故仁义之言,其华烨然,独辉灼乎一代之盛,远出二京之上。呜呼,微哉!大丈夫束带立夫人之朝,所以大过人者,大节立焉。不龊龊小节以求曲全,可也。怫众虑,强君以难,是为大节。不徇世俗之论,而先识以制夫形,是为大节。太师当嘉之间,协议建储正名,挈天下之疑而伸之,万世因而若维太山而安不危,斯之谓大节。《谥法》:道德博闻曰“文”,廉方公正曰“忠”。生平论讠巽文章,务明尧舜孔孟之教于已坏之后,可谓道德博闻矣。排左右持禄取容之虑,特建万世无穷之策,而自不以为功,可谓廉方公正矣。太常易名曰“文忠”,庶乎天下有以知公议之不能泯也。
省司准例于都亭驿集合省官同参详,皆协令式,请有司准例施行,谨详定讫,遂具状中书门下取裁。奉宰臣判准申,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熙宁八年】
九月乙酉,葬开封府新郑县旌贤乡。
【元丰三年】
十二月,以子升朝,遇大礼,赠太尉。〈敕:朕斋明以祀,得歆于神,维显及幽,并受多祉。奉议郎、轻车都尉、赐绯鱼袋欧阳发:父历任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赠太子太师某,以高文典策,冠绝誉髦;以重德令名,进参机要。践更事任,奋发猷为,谅直公忠,简于朕志。逝日逾远,贤声不忘。垂裕后昆,序朝通籍。丁时庆赉,愍锡有加。尚其营魂,应此明命。可特赠太尉。〉
【元丰八年】
十一月,赠太师,追封康国公。
【绍圣三年】
五月,追封兖国公。〈(制词)敕:宗祖之泽,充塞穹壤,国之故老,褒叙有章。朝请郎、充秘阁校理、轻车都尉、赐绯鱼袋欧阳,弟通直郎、飞骑尉辩,故父任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赠太子太师、追封康国公某,名世之才,出应期运。明于辅弼事业,而以风节始终。余庆嗣人,追命成国,惟不没,尚克享兹。可特赠太师,追封兖国公。
【崇宁三年】
追封秦国公。
【政和三年】
追封楚国公。〈皆以子遇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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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二·先公事迹〈欧阳发等述〉
先公为人天性刚劲,而气度恢廓宏大,中心坦然,未尝有所屑屑于事。事不轻发,而义有可为,则虽祸患在前,直往不顾。以此或至困逐,及复振起,终莫能掩。而公亦正身特立,不少屈夺。四五十年之间,气象伟然盖天下,而以文章道德为一世学者宗师。故历事三圣,尝被眷倚,遂托以天下安危之计。而公亦以身许国,进退出处,士人以为轻重。至于接人待物,乐易明白,无有机虑与所疑忌。与人言,抗声极谈,径直明辨,人人以为开口可见心腑。至于贵显,终始如一,不见大官贵人事位貌之体,一切出于诚心直道,无所矜饰,见者莫不爱服。而天资劲正高远,无纤毫世俗之气,常人亦自不能与之合也。平生学之所得,以至文章事业,皆明识所及,性所自得,不劳而至,无所勉强。而众人学之者,终莫能及。其于经术,务明其大本而本于性情,其所发明简易明白。其论《诗》曰:“察其美刺,知其善恶,以为劝戒,所谓圣人之志者,本也。因其失传而妄自为之说者,经师之末也。今夫学者得其本而通其末,斯尽善矣。得其本而不通其末,阙其所疑,可也。”又云:“今夫学者知前事之善恶,知诗人之美刺,知圣人之劝戒,是谓知学之本而得其要,其学足矣,又何求焉?”公于经术,去取如此,以至先儒注疏有所不通,务在勇断不惑。平生所辨明十数事,皆前世人不以为非,未有说者。如五帝不必皆出于黄帝,春秋赵盾弑君非赵穿,许世子非不尝药,武王之十有一年非受命之年数,及力破汉儒灾异五行之说。《正统论》破以秦为伪闰,或以功德,或以国地不相臣属,则必推一姓以为主之说。以为正者正天下之不正,统者统一天下之不一。至于各据地而称帝,正朔不相加,则为绝统,惟合天下于一者为正统。统或绝、或续,而正统之说遂定焉。然亦不苟务立异于诸儒,尝曰:“先儒于经不能无失,而所得已多矣。正其失可也,力诋之不可也。尽其说而理有不通,然后得以论正。予非好为异论也。”其于《诗》、《易》,多所发明。为《诗本义》,所改正百余篇,其余则曰:“毛、郑之说是矣,复何云乎。”其公心通论如此。
先公四岁而孤,家贫无资,太夫人以荻画地,教以书字,多诵古人篇章,使学为诗。及其稍长,而家无书读,就闾里士人家借而读之,或因而抄录,抄录未毕,而已能诵其书。以至昼夜忘寝食,惟读书是务。自幼所作诗赋文字,下笔已如成人。兵部府君阅之,谓韩国太夫人曰:“嫂无以家贫子幼为念,此奇儿也,不惟起家以大吾门,他日必名重当世。”及举进士时,学者方为四六,号时文,公已独步其间。天圣七年,补国子监生。是秋取解,明年南省试,皆为第一人,由是名重当世。及景中,在西京,与尹公洙偕为古文。已而有诏,戒天下学者尽为古文。独公古文既行,遂擅天下。四十年间,天下以为模范,一言之出,学者竞相传道,不日之间,流布远近,外至夷狄,莫不仰服。后进之士,争为门生,求受教诲。当世皆以为自两汉后,五六百年,有韩退之;退之之后,又数百年,而公继出。自李翱、柳宗元之徒,皆不足比。然公之文,备尽众体,变化开阖,因物命意,各极其工,或过退之。如《醉翁亭记》、《真州东园记》,创意立法,前世未有其体。作《尹公洙志文》,以为尹公文简而有法,取其意而为之,即得其体。《石先生介墓志》,不多假事迹,但述其平生志意所存,与其大节气概,读之如见其人。作《集古录叙》,今王丞相以谓读之可辟疟鬼。
先公既奉敕撰《唐书·纪·志·表》,又自撰《五代史》七十四卷,其作《本纪》,用《春秋》之法,虽司马迁、班固皆不及也。其于《唐书·礼乐志》,发明礼乐之本,言前世治出于一,而后世礼乐为空名。《五行志》不书事应,悉破汉儒灾异附会之说。皆出前人之所未至。其于《五代史》,尤所留心,褒贬善恶,为法精密,发论必以“呜呼”,曰“此乱世之书也”。其论曰:“昔孔子作《春秋》,因乱世而立治法;余述《本纪》,以治法而正乱君。”此其志也。书成,减旧史之半,而事迹添数倍,文省而事备,其所辨正前史之失甚多。嘉中,今致政侍郎范公等列言于朝,请取以备正史,公辞以未成。熙宁中,有旨取以进御。〈按《神宗实录》,熙宁五年八月丁亥,诏颍州令欧阳某家,上某所撰《五代史》。
先公笔札,精劲雄伟,自为一家,当世士大夫有得数十字,皆藏以为宝,而未尝为人书石。
先公平生以奖进贤材为己任,一时贤士大夫虽潜晦不为人知者,知之无不称誉荐举,极力而后已。既为当世宗师,凡后进之士,公尝所称者,遂为名人。时人皆以得公一言为重,而公推扬诱进不倦,至于有一长者,识与不识皆随其所长而称之。至今当世显贵知名者,公所称荐为多。今湖州孙正言觉为合肥主簿,未与公相识。郡守怒之,欲捃拾以罪。时胡侍讲在太学以属公,公为作手书与其寮佐,令保全之,遂获免。福州处士陈烈,素不与公相识。公闻其名,知其行义,屡荐于朝,乞赐召用,朝廷即召烈为国子监直讲。
先公尝言:平生为学所得,惟平心无怨恶为难。故于事未尝挟私喜怒以为意,虽仇雠之人,尝出死力挤陷公者,他日遇之,中心荡然,无纤芥不足之意。尝曰:“孔子言以直报怨。夫直者,是之为是,非之为非。是非付之至公,则是亦不报也。”
先公初贬滁州,盖钱明逸辈为之。自外还朝,遇明逸于京师,屡同饮宴,不以为嫌。其后公在中书,明逸罢秦州归,复用为翰林学士。近日小人蒋之奇妄兴大谤,及公移青州,其兄之仪知临淄县,为二司所不喜,力欲坏之,亦以托公。公察其实无他,力保全之。
先公平生文章擅天下,未尝以矜人,而乐成人之美,不掩其所长。诗笔不下梅圣俞,而尝推之,自谓不及,然识者或谓过之。初奉敕撰《唐书》,专成《纪》、《志》、《表》,而《列传》则宋公祁所撰。朝廷恐其体不一,诏公看详,令删为一体。公虽受命,退而曰:“宋公于我为前辈,且人所见不同,岂可悉如己意?”于是一无所易。书成奏御,旧制惟列官最高者一人,公官高,当书。公曰:“宋公于传,功深而日久,岂可掩其名,夺其功?”于是《纪》、《志》、《表》书公名,而《列传》书宋公。宋丞相庠闻之叹曰:“自古文人好相凌掩,此事前所未有也!”
先公笃于交友,恤人之孤。梅圣俞家素贫。既卒,公醵于诸公,得钱数百千,置义田以恤其家,且乞录其子增。尹龙图洙已卒,公乞录其子构。孙先生复有《尊王发微》十五卷,有旨进内,未毕而卒。公乞令其家录进,而推恩其子大年。尹构、孙大年、梅增,皆蒙录用以官。
天圣初,胥公在汉阳,先公时年二十余,以所为文谒之。胥公一见奇之曰:“子当有名于天下。”因馆于门下,与公偕入京师,及公登第,乃以女妻之。
王文康公知西京,先公为留守推官。一日,当都厅勘事,有一兵士自役所逃归。文康曰:“勘兵士何谓未断?”公曰:“合送本处行遣。”文康曰:“似此,某作官处断过甚多,推官新作官,不须疑。”公曰:“若相公直断,虽斩亦可,有司则不敢奉行。”一夜,文康夜召,问:“军人未断否?”公曰:“未。”文康曰:“几至误事。”明日,遂送所属处。
先公在河南,以文学负当世之名。前后留守,皆名公好贤,莫不倾身礼接。王文康自西京召归,谓公曰:“今来有例,合举馆职,当奉举。”遂用王文康公荐,自西京留守推官召试。
范文正公以言事忤大臣,贬知饶州。先公一日遇司谏高若讷于余襄公家,若讷非短范公,以为宜贬。公归,遂为书与之辩,且责若讷不能论列。若讷缴进其书,遂坐贬为夷陵令。既而余襄公、尹公洙亦连坐被贬。蔡公为《四贤诗》述其事,天下传之。
先公既坐范公远贬,数年,复得滑州职官。会范公复起,经略陕西,辟公掌笺奏,朝廷从之。时天下久无事,一旦西边用兵,士之负材能者,皆欲因时有所施为,而范公以天下重名好贤下士,故士之乐从者众。公独叹曰:“吾初论范公事,岂以为己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遂辞不往。其于进退不苟如此,以至致位二府,惟以忠义自得主知,未尝有所因缘凭藉。
先公在馆中,遇西边用兵,天下多事,诣阙上书,为三策,以料贼情,及指陈天下利害甚众。既而有诏,百官许上封章言事。公上疏言三弊五事,力陈当时之患。仁宗增谏官为四员,先公与蔡公襄、余襄公靖、今致政王尚书素同时迁用。是时陕西用兵已久,京东、西盗贼群起,内外多事。仁宗既进退大臣,遂欲改更阙失,方急于求治。公遇事感激,知无不言。范文正公、杜正献公、今司徒韩魏公、富郑公四人同时登用,公屡请召封访问,责以所为。既而仁宗降手诏,出六条以责诸公,各亦有所陈述。公言诸公所陈,宜力主张,勿为群言所夺。而王文安公为三司使,有为无名诗中之者。公请严禁止之,以绝小人流言,摇动朝政之渐,敕出官爵购捕其人。时上欲改更朝政,小人不便,故造作语言动摇,及敕榜出,自此遂绝。是后,上遂下诏劝农桑,兴学校,改更庶事之弊。
自范文正公之贬,先公与余襄公等坐党人被逐,朋党之说遂起,久而不能解,一时名士皆被目为党人。公在谏院,为《朋党论》以献,群言遂息,大救当时之弊。时天下久安,上下失于因循,一旦陕西用兵,而群贼王伦、张海等所在皆起。先公请遣使者按察州县,朝廷命诸路转运使皆兼按察。公言转运使苟非其人,则按察遂为空名,复条陈按察六事。于是两府聚议,尽破常例,不次用人。〈后来别因一札子中备言此事。〉其后州县多所升降,内外百职振举。及杜待制杞为京西转运使,与御史蔡禀同治贼事,公言杞可独任,无用禀。杞果遂平诸盗,京西无事。
时张温成方有宠,人莫敢言,因生皇女,染绫罗八千匹。先公上言,乞裁损其恩宠,及其亲戚恩泽太频可以减罢,极陈女宠骄恣以至祸败之戒。
皇叔燕王薨,议者以国用不足,请待丰年而葬。先公乞减费而葬,以为不肯薄葬,留之以待侈葬,徒成王之恶名,使四夷闻天子皇叔薨,无钱出葬,遂轻中国。有旨,减节浮费而葬。
澧州柿木成文,有“太平之道”四字。先公上言:“今四海骚然,未见太平之象。”又曰:“太平之道者,其意可推。自古帝王致太平,皆有道,得道则太平,失道则危乱。今见其失,未见其得,愿陛下忧勤万务,渐期致理。其瑞木,乞不宣示于外。”
庆历三年,御试进士,以《应天以实不以文》为赋题。公为拟试赋一道以进,指陈当世阙失言,言甚切至。
淮南转运使吕绍宁,到任便进羡余钱十万。公乞拒而不受,以彰朝廷均恤外方,防御刻剥。
前后所上章疏百余,其间斥去奸邪,抑绝侥幸,以谓任人不可疑,节制不可不一,当推恩信以怀不服,其事往往施行。
先公以谏官除知制诰。故事:知制诰当先试。有旨更不召试,有国以来不试而受者惟杨文公、陈文惠公与公三人。公既典制诰,尤务敦大体。初作《劝农敕》,既出,天下翕然,人人传诵,王言之体,远复前古。
陕西兵役之后,河东困弊,粮草阙少。又有言者请废麟州,或请移于合河津,或请废五寨。朝廷命先公视其利害,及访察一路官吏能否,擘划经久利害,及计置粮草。公为四议,以较麟州利害,请移兵就食于河滨清塞堡,缓急不失应援,而平时可省馈运,麟州遂不废。又建言忻、代、岢岚、火山四州军,沿边有禁地弃而不耕,人户私籴北界斛斗,入中以为边储,今若耕之,每年可得三二百万石以实边,朝廷从之。此两事,至今大为河东之利。
自西事后,河东赋敛重而民贫,道路嗟怨。先公奏罢十事,以宽民力。〈文字见《河东奏事》,谓乞罢和籴米、三司银之类。〉
先公自河东还,会保州兵叛,遂出为河北都转运使,别得不下司札子云:“河北宜选有文武材识转运使二员,密授经略之任,使其熟图利害,豫为御备。”
保州既降,总管李昭亮私取叛兵妻女,通判冯博文等亦往往效之。先公发博文罪,置狱推劾,昭亮恐惧,立令送出。
自保州事后,河北兵骄,少不如意即谋结集,处处有之。上下务在姑息。先公屡乞主张将师每事镇重,以遏士心,河北卒无事。
保州叛兵既降,其胁从者二千余人,分隶河北诸州。富郑公为宣抚使,恐其复生变,欲委诸州同日诛之。方作文书,会先公权知镇府,遇富公于内黄,富公夜半屏人,密以告公。公曰:“祸莫大于杀降。昨保州叛卒,朝廷许以不死招之,今已戮之矣。此二千人本以胁从,故得不死,奈何一旦无辜就戮?且无朝旨,若诸郡不肯从命,事既参差,则必生事,是趣其为乱也。且某至镇州,必不从命。”富郑公遂止。
先公在河北,既被朝廷委任之重,悉力经营,凡一路官吏能否,山川地里,财产所出,兵粮器械,教阅阵法,一一别为图籍,尽四路之事如在目前。或问公曰:“公以文章儒学名天下,而治此俗吏之事乎!”公曰:“吏之不职,吾所愧也。系民休戚,其敢忽乎?”奏置御河催纲司,通致粮运,以省入中之数。置都作院于磁、相二州,以省诸州兵器之费。既究见河北利害本末,乃一一条列,遍贻书于执政,将大为经画。未尽行,而公罢去。
庆历初,仁宗既复四谏之职,拔英俊贤能材德之士,并进于朝。公负天下之望而居其职,仁宗宠异之意独绝众人,尝因奏事,论及当世人材,仁宗不觉谓公曰:“如欧阳某,何处得来!”公乃尽心悉力,思所补报,遇事不避,以至犯忤权贵,排击奸佞,怨怒随至,常欲大用而未果。是时中外多事,仁宗意以谓艰难之际,非公不足以办事,故自谏官奉使河东,委以一路之利害。及保州事作,河北转运使张р之得罪。公自河东还未数月,复出为河北转运使,及陛辞之日,仁宗面谕曰:“不久当还,无为久居计。有事但言来,无以中外为限。”公对曰:“在京师所言,尚以风闻,或恐失实,况于在外?”仁宗曰:“有所闻,但言来,行与不行则在此。”及至河北,百事振举,小人忌公,恐大用。而又杜、范、韩、富同时罢黜,小人汇进。公上疏,极言四人忠实可用而无过,辨明小人诬罔之言,请加任用。于是群小益惧,相与造为谤辞。及诏狱之起,穷究无状,仁宗亦悟,止夺职知滁州。
南京素号要会,宾客往来无虚日,一失迎候,则议论蜂起。先公在南京,虽贵臣权要过者,待之如一。由是造为语言,达于朝廷。时陈丞相升之安抚京东。因令审察是非。陈公阴访之民间,得俚语,谓公为照天蜡烛。远而奏之,上方欲召用,而公丁太夫人忧。
先公初服除,还朝,惟除本官龙图阁直学士,而无主判。入见日,仁宗恻然,怪公鬓发之白,问公在外几年,今年几何,恩意甚至。公求补外,仁宗曰:“此中见人多矣。为小官时,则有肯尽言,名位已高,则多顾藉。如卿且未要去。”明日以责大臣,即以公判流内铨。是时小人忌公且进用,伪为公乞澄汰内臣札子,传布中外。内臣人人切齿,判铨六日,杨永德以差船及引见胡宗尧事中公,出知同州。而外议纷纭,论救者众。上亦开悟。适会刘公沆有札子,乞催宋公祁结绝《唐书》。上曰:“莫不须宋祁否?”刘公曰:“别未有人。”上曰:“欧阳某知同州,臣寮已有文字请留。”刘公曰:“乞自陛下宣谕。”明日朝辞,上殿。上曰:“休去同州,且修《唐书》。”既而曾鲁公自翰林学士换侍读学士、知郑州,刘公奏欧阳某见未有主判处,乞替曾某会判三班院。上曰:“翰林学士有人未?”刘公曰:“见商量。”上曰:“欧阳某不止一好差遣,亦好一翰林学士,便可替曾某。”遂入翰林,为史官,判三班院。上尝面问以唐学士院铃索故事,将议临幸,其于眷待之意甚厚。
先公在侍从八年,知无不言,屡建议,多见施行。自初还朝,唐公介与诸公方居言职,所言久之未见听纳。公上疏言人君拒谏之失,请采听言者。其后上遂用谏官言,进退宰相。
时议者方以河患为意,陈恭公在相位,欲塞商胡,开横垄,回大河于故道。先公上疏言其不可。未几,恭公罢去,新宰相复用李仲昌议,欲开六塔,全回河流。公两上疏争之,不听,河才成而决,滨、棣、德、博数千里大被其害。仲昌等议者流窜远方,卒如公议。
至和二年,先公奉使契丹,契丹使其贵臣陈留郡王宗愿、惕隐大王宗熙、北宰相萧知足、尚父中书令晋王萧孝友来押宴,曰:“此非常例,以卿名重。”宗愿、宗熙,并契丹皇叔;北宰相,蕃官中最高者,尚父中书令晋王,是太皇太后弟。送伴使耶律元宁言:“自来不曾如此一并差近上亲贵大臣押宴。”
嘉初,狄武襄公为枢密使。。狄自破蛮贼之后,方振威名。而是时仁宗不豫久之,初康复。而狄得士心,京师讹言。先公因水灾言武臣典机密,得士心,而讹言可畏,非国之便,请且出之于外,以保全之。未久,狄终以流言不已,罢知陈州。
嘉中,复用贾魏公为枢密使。先公言其为人好为阴谋,陷害良士,小人朋附乐为其用,前任相位,累害善人,所以闻其再来,望风畏恐,乞早罢还之旧镇。其命遂止。
先公在翰林,尝草《春帖子词》。一日,仁宗因闲行,举首见御阁帖子,读而爱之,问何人作,左右以公对。即悉取皇后、夫人诸阁中者阅之,见其篇篇有意,叹曰:“举笔不忘规谏,真侍从之臣也!”自是每学士院进入文书,必问何人当直,若公所作,必索文书自览。〈先公每述仁宗恩遇,多言此事,云内官梁实为先公说。《春帖子词》有云“阳进升君子,险消退小人。圣君南面治,布政法新春”,至今士大夫尽能诵之。及温成皇后阁帖子云“圣君念旧怜遗族,常使无权保厥家”。
仁宗嘉中,先公在翰林,富郑公在中书,胡侍讲在太学,包孝肃公为中丞。士大夫相语曰富公“真宰相”,呼先公字曰“真翰林”,学士胡先生“真先生”,包公“真中丞”,时人谓“四真”。
嘉二年,先公知贡举。时学者为文以新奇相尚,文体大坏。〈僻涩如“狼子豹孙,林林逐逐”之语,怪诞如“周公图,禹操奋锸,傅说负版筑,来筑太平之基”之说。〉公深革其弊,一时以怪僻知名在高等者,黜落几尽。二苏出于西川,人无知者,一旦拔在高等,榜出,士人纷然,惊怒怨谤。其后,稍稍信服。而五六年间,文格遂变而复古,公之力也。
先公知开封府,承包孝肃公之后。包公以威严为治,名震京师,而公为治循理,不事风采。或谓公曰:“前政威名震动都下,真得古京兆尹之风采。公未有动人者,奈何?”公曰:“人材性各有短长,岂可舍己所长,勉强其所短,以徇俗求誉?但当尽我所为,不能则止。”既而都下事无不治。
开封府既多近戚宠贵,干令犯禁,而复求以内降苟免。先公既受命,屡有其事,即上奏论列,乞今后求内降以免罪者更加本罪二等。内臣梁举直私役官兵,付开封府取勘,既而内降放罪,凡三次内降,公终执而不行。
嘉三年闰十二月,京师大雪,民冻馁而死者十七八。明年上元,有司以常例张灯,先公奏请罢之。
故事,国史皆在史院;近制,皆进入内。自是每日历成亦入内,而有司惟守空司。先公请录本付外,遂如公言,今史院之有国史。自公请也。
先公在密院,与今侍中曾鲁公,悉力振举纪纲,革去宿弊,大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多少,地里远近,更为图籍之法,边防久阙屯守者大加搜补,数月之间,机务浸理。
台谏官唐公介、王公陶、范公师道、吕公景初,皆以言事被逐。先公言四人刚正敢言,踪迹有本末,宜早赐牵复,其后四人遂复进用。
先公在侍从,因嘉水灾,凡再上疏请选立皇子,以固天下根本,言甚激切。及在政府,遂与诸公协定大议。而英宗力辞宗正之命,坚卧久之。诸公同议,不若遂正皇子之名,奏事仁宗前。顾问之际,公独进曰:“宗室自来不领职事,今外人忽见有此除授,皆知陛下将以为子,不若遂正其名。盖判宗正寺,降诰敕,得以不受。今立为皇子,只烦陛下命学士作一诏书告天下,事即定矣。”仁宗以为然,大计遂定。及英宗初年,未亲政事,慈圣垂帘。危疑之际,公与诸公往来两宫,镇抚内外,而公之危言密议,忠力为多。以至英宗亲御万机,内外睦然。
先公天性劲正,不顾仇怨,虽以此屡被谗谤,至于贬逐,及居大位,毅然不少顾惜,尤务直道而行,横身当事,不恤浮议。是时,今司徒韩魏公当国,每诸公聚议,事有未可,公未尝不力争,而韩公亦欣然忘怀,以此与公相知益深。或奏事上前,众议未合,公亦往返折难,无所顾避。尝一日独对,英宗面谕公曰:“参政〈英宗于先朝大臣,多不以名呼,而以官称。〉性直,不避众怨,每见奏事与二相公有所异同,便相折难,其语更无回避。亦闻台谏论事,往往面折其短,若似奏事时语,可知人皆不喜也,宜少戒此。”而公又务抑绝侥幸,有以事干公者,或不可行,面为其人分别可否,曰“此事必不可行”。以此人多怨谤,而公安然未尝少恤,尝称故相王沂公之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每亦曰:“贫贱常思富贵,必履危机,此古人之所叹也。惟不思而得,既得不患失之者,其庶几乎?”及濮园议起,非公所独专,朝廷亦未有定议。而言者妄以非礼之说,指公为主议,公亦不与之较。其后小人彭思永、蒋之奇等造为无根之飞语,欲以危公。自人主而下,朝廷名臣巨公,天下有识之士,皆知因公亮直不隐,得怨于小人,故上连降手诏,诘问思永、之奇,二人引服诬罔,悉皆贬逐。
自嘉以后,朝廷务惜名器,而进人之路稍狭。先公屡建言,馆阁育材之地,宜盛其选,以广贤路。遂令两府人各举五人,其后中选者十人。
尝因僧官阙人,内臣陈承礼以宝相院僧庆辅为请,内降从之。旧有著令:僧官必试而补。诸公相与执奏其事,先公进言曰:“补一僧官至为小事,但内降冲改著令,内臣干挠朝政,不可启其端。且宦女近习,前世常患难于防制,乞绝之于渐。”英宗即欣然嘉纳。
契丹降人韩皋谟者,自言太叔使来,言太叔谋取其国,乞中国出兵为应。二府会议其事,时有意主之者,将议从之。先公争曰:“中国待夷狄,宜以信义为本,奈何欲助其叛乱?使事不成,得以为辞。”主议者大笑曰:“迂儒迂儒!”公力争之不已,遂止。既而虏中太叔举事不成而死。
初枢密使阙人,先公以次当拜。时英宗未亲政事,二府密议,不以告公。一日待漏院中,公见二相耳语,知其所为,问曰:“得非密院阙人,而某当次补乎?”二公曰然。公曰:“此大不可。今天子不亲政,而母后垂帘,事之得失,人皆谓吾辈为之耳。今如此,则是大臣二三人相补置耳,何以镇服天下?”二公大然公言,遂止。及今致政张太师罢枢密使,英宗复用公,公力辞不拜。
京师百司所行兵民官吏财用之类,皆无总数,中书一有行移,则下有司纂集。先公因暇日,尽以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一日上有所问,宰相以总目为对,公以祀假家居,上遣中贵人就中书阁子取而阅之。
先公平生连典大郡,务以镇静为本,不求声誉。治存大体,而施设各有条理,纲目不乱。非盗贼大狱,不过终日。吏人不得留滞为奸。如扬州、南京、青州,皆大郡多事,公至数日,事十减五六,既久,官宇阒然。尝曰:“以纵为宽,以略为简,则事弛废而民受弊。吾所谓宽者不为苛急,简者去其繁碎尔。”故所至不见治迹,而民安其不扰。既去,至今追思不已,今滁、扬二州皆有生祠。而公天性仁恕,断狱常务从宽,尝云“汉法惟杀人者死,后世死刑多矣”。故凡死罪非已杀人而法可出入者,皆全活之,曰“此吾先君之志也”。其在河北一议,活二千人之命。及晚年在京东奏宽沙门岛刑名,设法减其人数,赖以获全者甚众。〈沙门岛罪人,寨主旧敢专杀,故数不多而易制。马默知登州,务全人命,举察甚严,稍优恤罪人。罪人既多而又不畏本寨,渐恣横难制,京东议者大患之。有司之意,多欲许令依旧一面处置。公以为朝廷既贷其命,岂可非理杀之,奏请将编敕州名合配沙门岛而情稍轻者,只配远恶州军,见在岛多年情轻者放远,遂以无事,而人亦获全。〉
先公初有太原之命,令赴阙朝见。中外之望,皆谓朝廷方虚相位以待公。公六上章,坚辞不拜,而请知蔡州,天下莫不叹公之高节。
先公在亳,年才六十一,已六上章乞致仕。而上方眷留,未听。及在蔡,勤请益坚,遂如素志。公既气貌康强,而年未及礼制,一旦勇退,近古数百年所未尝有,天下士大夫仰望惊叹。公虽退居于家,士论犹望以为轻重。
先公平生以直道见忌于群小,再被贬逐,而未尝以介意。初在峡州,作至喜亭。及自河北,以小人无名之谤降知滁州,治州泉为幽谷泉,作亭于琅邪山,自号醉翁。及晚年,又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自为传以刻石。
先公平生于物少所嗜好,虽异物奇玩,不甚爱惜,独好收蓄古文图书,集三代以来金石铭刻为一千卷,以校正史传百家讹缪之说为多。藏书一万卷,虽至晚年,暇日惟读书,未尝释卷。
先公平生著述:《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五代史》七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集》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跋尾十卷,杂著述十九卷,诸子集以为家书,总目八卷。其遗逸不录者,尚数百篇,别为编集而未及成。又奉敕撰《唐书·纪》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在馆职日,与同时诸公共撰《崇文总目》、《祖宗故事》。
【朱子考欧阳文忠公事迹】
余读庐陵欧文新本,观其附录所载行状、谥议、二刻、四传,皆以先后为次。而此事迹者独居其后,岂以公诸子之所为而不敢以先于韩、吴诸公及一二史臣之作邪?此其用意已精,而为法亦严矣。然综其实,则事迹云者正行状之底本,而碑志、四传所由出也,向使直指先后之次而以冠于《附录》之篇,则彼数书者皆可见其因革损益之次第矣,是亦岂不可邪。间又从乡人李氏得书一编,凡十六条,皆记公事,大略与此篇相出入,疑即其初定之草稿。顾其标题,乃谓公所自记,而凡公字皆以丹笔围之。此则虽未必然,然于此本亦有可相发明者,因略考其异同有无之互见者,具列于左方。
【经术】
李本云:“公尝谓世之学者好以新意传注诸经,而常力诋先儒。先儒于经不能无失,而其所得者固多矣。正其失可也,力诋之不可也。其语在《诗谱后序》。”又谓:“前儒注诸经惟其所得之多,故能独出诸家,而行于后世。而后之学者各持好胜之心,务欲掩人而扬己,故不止正其所失,虽其是者,一切易以己说,欲尽废前人而自成一家。于是至于以是为非,牵强为说,多所乖缪,则并其书不为人所取。此学者之大患也。故公作《诗本义》,止百余篇而已,其余二百篇无所改易,曰‘毛、郑之说是也,复何云乎’。又其作《易童子问》,正王弼之失者才数十事耳。其极论《系辞》非圣人之书,然亦多使学者择取其是而舍其非可也,便以为圣人之作不敢取舍而尽信之则不可也。其公心通论常如此。”〈此与定本大旨不异,但书先后详略有不同者。“系辞”之说,则疑其诸子不敢力主而复自删之也。〉
【醉翁亭记】
李本“未有此体”下有“醉翁亭在琅邪山寺侧,记成刻石,远近争传,疲于模打。山僧云寺库有毡,打碑用尽,至取僧堂卧毡给用。凡商贾来供施者,亦多求其本,僧问作何用,皆云所过关征以赠监官,可以免税”,乃属于“公作《集古录目序》之上”。〈此条疑以其不急而删之。〉
【修五代史】
李本“乱世之书也”下有“吾用春秋之法,师其意不袭其文”十三字。又其“事备”下有“议者以谓公不下司马迁,又谓笔力驰骋相上下而无驳杂之说。至于《本纪》立法精密,则又迁所不及也。亦尝自谓‘我作《伶官传》,岂下《滑稽》也’”。〈“议者”以下,疑以不欲凌跨古人而删之。〉
【平心无怨恶】
李本云:“公自言学道三十年,所得者平心无怨恶尔。初以范希文事得罪于吕公,坐党人远贬三峡,流落累年。比吕公罢相,公始被进擢。及后为范公作《神道碑》,言西事时吕公擢用希文,盛称二公之贤能释私憾而共力于国家。希文子纯仁大以为不然,刻石时辄削去此一节,云我父至死未尝解仇。公叹曰‘我亦得罪于吕丞相者’。惟其言,公所以信于后世也。吾尝闻范公平生自言无怨恶于一人,兼其与吕公解仇,书见在赘集中。岂有父自言无怨恶于一人,而其子不使解仇于地下乎?父子之性相远如此,信乎?尧朱善恶异也。公为颍州时,吕公之子公著为通判,为人有贤行而深自晦默,时人未甚知。公后还朝,力荐之,由是渐见擢用。陈恭公执中素不善公,其知陈州时,公自颍移南京,过陈,陈拒而不见。公后还朝作学士,陈为首相,公遂不造其门。已而,陈出知亳州,寻还使相,换观文公,当草制。陈自谓必不得好词,及制出,词甚美,至云‘杜门却扫,善避权势以远嫌;处事执心,不为毁誉而更守’,陈大惊喜曰:‘使与我相知深者,不能道此。此得我之实也。’手录一本,寄其门下客李中师曰:‘吾恨不早识此人!’〈此段疑避吕、范二家子弟因并陈恭公事而去之。窃谓于此尤可以见欧、范之存心与吕、陈之悔过,恐皆不可遗也。〉
【惟称苏梅】
李本“自谓不及”下有“二人因此名重天下。公惟尝因醉戏亲客曰:‘《庐山高》他人作不得,惟韩退之作得。《琵琶前引》退之作不得,惟杜子美作得。《后引》子美作不得,惟太白作得。’公诗播人口者甚多,惟此三篇其尤自喜者也”。〈此段恐嫌于夸而去之。〉
【修唐书】
李本此段不同者三:一则首云“公于修《唐书》最后至局,专修《纪》、《志》而已,《列传》则宋尚书祁所修也。朝廷以一书出于两手,体不能一,遂诏修看详,《列传》今删修为一体”。二则“列官最高者一人”下有“姓名,云某等奉敕撰而”九字。三则“书宋名”下有“此例皆前所未有,自公为始也”十一字,乃属于“宋相闻之”之上。〈此段差详,疑定本欲删以从简耳。〉
【不从范公之辟】
李本大同小异,今不复著。
【议不废麟州及许耕弃地】
李本大同而文差略,今亦不著。
【不诛保州胁从之兵】
李本首著为政仁恕之语,大抵与定本别段旨意略同。其末乃云:“为河北转运使时,所活二千余人。先是保州屯兵闭城叛命,田况、李昭亮等讨之不克,卒招降之。既开城,况等推究反者,杀二千余人,投于八井。又其次二千余不杀者,分隶河北州军。诸事已定,而富相出为宣抚使,惧其复为患,谋欲密委诸州守将同日悉诛之。计议已定,方作文书,会公奉朝旨权知镇府,与富公相遇于内黄,夜半屏人,以其事告公。公大以为不可,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昨保州叛卒,朝廷已降敕榜,许以不死而招之。八井之戮,已不胜其怨,况此二千人者本以胁从,故得不死,奈何一旦无辜就戮!’争之不能止,因曰:‘今无朝旨,而公以便宜处置,若诸郡有不达事机者以公擅杀,不肯从命,事既参差,则必生事,是欲除患于未萌,而反趣其为乱也。且某至镇州,必不从命。’富公不得已,遂止。是时小人谮言已入,富、范势已难安。既而富公大阅河北之兵,将卒多所升黜。谮者献言:‘富某擅命专权,自作威福,已收却河北军情,北兵不复知有朝廷矣。’于是京师禁军,亟亦大阅,多所升擢。而富公归至国门,不得入遂罢枢密,知郓州。向若遂擅杀二千人,其祸何可测也。然则公之一言,不独活二千人之命,亦免富公于大祸也。”〈此比定本为详,足以尽见事之曲折。又“谮言已入”之下所系更重,尤不可阙。疑后以不欲形迹当时听谗之失,而删去之也。〉
【春帖子】
李本云:“内臣梁尝言在内中祗候,见仁宗〈云云〉,末〈云云〉,是欧阳某必索文书自览,是他人当直则否也。”
【知开封府】
李本末后有:“韩子华谓公,曰外议云:‘余材可以更知一个开封府’。”〈似亦嫌太夸而删之。〉
【连典大郡】
李本曰:“公尝语人曰:‘治民如治病。彼富医之至人家也,仆马鲜明,进退有礼,为人诊脉,按医书述病证,口辩如倾,听之可爱,然病儿服药云无效,则不如贫医矣。贫医无仆马,举止生疏,为人言脉口讷不能应对,病儿服药云疾已愈矣,则便是良医。凡治人者不问吏材能否,施设何如,但民称便,即是良吏。’故公为数郡,不见治迹,不求声誉,以宽简不扰为意。故所至民便,既去民思。如扬州、南京、青州,皆大郡,公至三五日间,事已十减五六,一两月后,官府阒然如僧舍。或问公为政宽简而事不废弛者何也?曰:‘以纵为宽,以略为简,则弛废而民受其弊矣。吾之所谓宽者,不为苛急尔;所谓简者,不为繁碎尔。’识者以为知言。”〈此比定本语意尤详备。〉
濮议初不出于公,及台谏有言,公独力辨于朝,故议者指公为主议之人。公未尝自辨,唯曰:“今人以濮议为非,使我独当其罪,则韩、曾二公宜有愧于我。后世以濮议为是,而独称我善,则我宜愧于二公。”公又撰《濮议》四卷,悉记当时论议本末甚详。又于《五代史记》收晋出帝父敬儒、周世宗父柴守礼事,及李彦询传,发明人伦父子之道尤为详悉。〈李本有之而此本无,疑公诸子后已不敢力主其父之论而删之也。〉
蔡州妖尼于惠普托佛言人祸福,朝中士大夫多往问之,所言时有验,于是翕然共称为神尼。公既自少力排释氏,故独以为妖。尝有一名公,于广座中称尼灵异,云:“尝有牵二牛过尼前者,指示人曰:二牛前世皆人也,前者是一官人,后者是一医人。官人尝失入人死罪,医人药误杀人,故皆罚为牛。因各呼其前世姓名,二牛皆应。”一座闻之,皆叹其异。公独折之曰:“谓尼有灵,能〈此有阙文。〉万物之最灵,其尤者为聪明圣智,皆不能自知其前世,而有罪被罚之牛,乃能自知乎?”于是座人皆屈服。〈李本有之。所谓名公者,疑指富公。此本无者,盖为贤者讳也。〉
公尝为《杜祁公墓志》,云“簿书出纳,为之条目甚密,必使吏不得为奸。及其施于民者,则简而易行”。公曰“我之为政亦如此也”。〈李本在《连典大郡》之后,此本无。〉
梅龙图挚知杭州,作有美堂,最得登临佳处,公为之作记。人谓公未尝至杭,而所记如目览,坐堂上者使之为记,未必能如是之详也。〈李本在《醉翁亭记》之前,此本无〉。
右凡十六条,其十二条定本有之而详略先后或不同,其四条则定本所无而李本有之。其平心、保州、妖尼三事,尤非小补。盖公平生学问根源出处,大致言行本末,皆已略见于此而无遗矣。〈平心、保州、唐书三事,亦见于张邦基《墨庄漫录》,云得之公孙建世。望之者,则其出于公于叔弼之徒所记。而学道以下,尧朱以上,必是著手书本语无疑矣。但张误于陈恭公以下别为一事耳。〉独晚年守青州时,论执青苗一事,尤足以见其刚毅大节始终一致,不以既老而少衰。而公之诸子乃有所避而不敢书,吴丞相作《行状》因亦不载,至韩魏公作《墓志》乃始见。其尝有乞不收息及罢提举官之奏,与其辞太原有守拙循常之语,元之为裕,录者又不载,志语于附传。至叶致还朱本之书出,乃反著其不俟报可,擅止散钱,而有特与放罪之诏。又至近岁洪景卢作《四朝史传》,乃尽见其以是深为王安石所诋,而遂决归老之计。盖此一事,凡更六人之手,而三书阙焉。幸其有肯书者,然犹历三手,越百余年,而后首末得以粗备。然则士之制行不苟合于当时,而有待于后世者,岂不难哉!抑公之言曰“后世苟不公,至今无圣贤”。盖俗情之爱恶虽有短长,而公论之光明终不泯没,此古之君子所以未能以此而易彼也与因并记其语,以补此篇之阙,以为有志之士必将有感于斯焉。新安朱熹仲晦父书。
【宋史本传】
〔元〕脱脱
欧阳修字永叔,庐陵人。四岁而孤,母郑守节自誓,亲诲之学,家贫,至以荻画地学书。幼敏悟过人,读书辄成诵。及冠,嶷然有声。宋兴且百年,而文章体裁,犹仍五季余习,锼刻骈偶,氵典氵忍弗振,士因陋守旧,论卑气弱。苏舜元、舜钦、柳开、穆修辈,咸有意作而张之,而力不足。修游随,得唐韩愈遗稿于废书簏中,读而心慕焉。苦志探赜,至忘寝食,必欲并辔绝驰而追与之并。举进士,试南宫第一,擢甲科,调西京推官。始从尹洙游,为古文,议论当世事,迭相师友。与梅尧臣游,为歌诗相唱和。遂以文章名冠天下。
入朝,为馆阁校勘。范仲淹以言事贬,在廷多论救,司谏高若讷独以为当黜。修贻书责之,谓其“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若讷上其书,坐贬夷陵令,稍徙乾德令、武城节度判官。仲淹使陕西,辟掌书记,修笑而辞曰:“昔者之举,岂以为己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久之,复校勘,进集贤校理。
庆历三年,知谏院。时仁宗更用大臣,杜衍、富弼、韩琦、范仲淹皆在位,增谏官员,用天下名士,修首在选中。每进见,帝延问执政,咨所宜行。既多所张弛,小人翕翕不便。修虑善人必不胜,数为帝分别言之。初,范仲淹之贬饶州也,修与尹洙、余靖皆以直仲淹见逐,目之曰党人。自是,朋党之论起。修乃为《朋党论》以进,其略曰:“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小人所好者利禄,所贪者财货,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反相贼害,虽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曰小人无朋。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故曰惟君子则有朋。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可谓无朋矣,而纣用以亡。武王有臣三千,惟一心,可谓大朋矣,而周用以兴。盖君子之朋,虽多而不厌故也。故为君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修论事切直,人视之如仇。帝独奖其敢言,面赐五品服,顾侍臣曰:“如欧阳修者,何处得来?”同修起居注,遂知制诰。故事,必试而后命,帝知修,诏特除之。
奉使河东。自西方用兵,议欲废麟州以省馈饷。修曰:“麟州天险,不可废。废之,则河内郡县民皆不安居矣。不若分其兵,驻并河内诸堡,缓急得以应援,而平时可省转输,于策为便。”由是州得存。又言:“忻、代、岢岚多禁地废田,愿令民得耕之,不然将为敌有。”朝廷下其议,久乃行,岁得粟数百万斛。凡河东赋敛过重民所不堪者,奏罢十数事。
使还,会保州兵乱,以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陛辞,帝曰:“勿为久留计。有所欲言,言之。”对曰:“臣在谏职得论事,今越职而言,罪也。”帝曰:“第言之,毋以中外为间。”贼平,大将李昭亮、通判冯博文私纳妇女,修捕博文系狱,昭亮惧,立出所纳妇。兵之始乱也,招以不死,既而皆杀之,胁从二千人分隶诸郡。富弼为宣抚使,恐后生变,将使同日诛之,与修遇于内黄,夜半,屏人告之故。修曰:“祸莫大于杀已降,况胁从乎?既非朝命,脱一郡不从,为变不细。”弼悟而止。
方是时,社衍等相继以党议罢去,修慨然上疏曰:“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贤,而不闻其有可罢之罪。自古小人谗害忠贤,其说不远。欲广陷良善,不过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必须诬以专权。其故何也?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为一一求瑕,惟指以为党,则可一时尽逐。至如自古大臣,已被主知而蒙信任,则难以他事动摇,惟有专权是上之所恶,必须此说,方可倾之。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也。今此四人一旦罢去,而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臣为朝廷惜之。”于是邪党益忌修,因其孤甥张氏狱傅致以罪,左迁知制诰、知滁州。居二年,徙扬州、颍州。复学士,留守南京,以母忧去。服除,召判流内铨,时在外十一年矣。帝见其发白,问劳甚至。小人畏修复用,有诈为修奏乞澄汰内侍为奸利者。其群皆怨怒,谮之,出知同州,帝纳吴充言而止。迁翰林学士,俾修《唐书》。奉使契丹,其主命贵臣四人押宴,曰:“此非常制,以卿名重故尔。”
知嘉二年贡举。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号太学体,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辄黜。毕事,向之嚣薄伺修出,聚噪于马首,街逻不能制。然场屋之习,从是遂变。
加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承包拯威严之后,简易循理,不求赫赫名,京师亦治。
旬月,改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修在翰林八年,知无不言。河决商胡,北京留守贾昌朝欲开横垄故道,回河使东流。有李仲昌者,欲导入六塔河,议者莫知所从。修以为:“河水重浊,理无不淤,下流既淤,上流必决。以近事验之,决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复,但势不能久尔。横垄功大难成,虽成将复决。六塔狭小,而以全河注之,滨、棣、德、博必被其害。不若因水所趋,增堤峻防,疏其下流,纵使入海,此数十年之利也。”宰相陈执中主昌朝,文彦博主仲昌,竟为河北患。台谏论执中过恶,而执中犹迁延固位。修上疏,以为“陛下拒忠言,庇愚相,为圣德之累”。未几,执中罢。狄青为枢密使,有威名,帝不豫,讹言籍籍。修请出之于外,以保其终,遂罢知陈州。修尝因水灾上疏曰:“陛下临驭三纪,而储宫未建。昔汉文帝初即位,以群臣之言,即立太子,而享国长久,为汉太宗。唐明宗恶人言储嗣事,不肯早定,致秦王之乱,宗社遂覆。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其后建立英宗,盖原于此。
五年,拜枢密副使。六年,参知政事。修在兵府,与曾公亮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多少、地里远近,更为图籍。凡边防久缺屯戍者,必加搜补。其在政府,与韩琦同心辅政。凡兵民、官吏、财利之要,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遇事不复求之有司。时东宫犹未定,与韩琦等协定大议,语在《琦传》。英宗以疾未亲政,皇太后垂帘,左右交构,几成嫌隙。韩琦奏事,太后泣语之故,琦以帝疾为解,太后意稍不释。修进曰:“太后事仁宗数十年,仁德著于天下。昔温成之宠,太后处之裕如;今母子之间,反不能容邪?”太后意稍和。修复曰:“仁宗在位久,德泽在人,故一日晏驾,天下奉戴嗣君,无一人敢异同者。今太后一妇人,臣等五六书生耳,非仁宗遗意,天下谁肯听从。”太后默然,久而之罢。
修平生与人尽言无所隐。及执政,士大夫有所干请,辄面谕可否,虽台谏官论事,亦必以是非诘之,以是怨诽益众。帝将追崇濮王,命有司议,皆谓当称皇伯,改封大国。修引《丧服记》以为:“‘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降三年为期,而不没父母之名,以见服可降而名不可没也。若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故中书之议不与众同。太后出手书,许帝称亲,尊王为皇,三夫人为后。帝不敢当。于是御史吕诲等诋修主此议,争论不已,皆被逐。惟蒋之奇之说合修意,修荐为御史。众目为奸邪,之奇患之,则思所以自解。修妇弟薛宗孺有憾于修,造帷薄不根之谤摧辱之,展转达于中丞彭思永。思永以告之奇,之奇即上章劾修。神宗初即位,欲深谴修,访故宫臣孙思恭,思恭为辨释。修杜门,请推治。帝使诘思永、之奇,问所从来?辞穷,皆坐黜。修亦力求退,罢为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明年,迁兵部尚书、知青州。改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辞不拜,徙蔡州。
修以风节自持,既数被污蔑,年六十即连乞谢事,帝辄优诏弗许。及守青州,又以请止散青苗钱,为安石所诋,故求归愈切。熙宁四年,以太子少师致仕。五年,卒,赠太子太师,谥曰文忠。
修始在滁州,号醉翁,晚更号六一居士。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机阱在前,触发之不顾。放遂流离,至于再三,志气自若也。方贬夷陵时,无以自遣,因取旧案反复观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于是仰天叹曰:“以荒远小邑且如此,天下固可知。”自尔遇事不敢忽也。学者求见,所与言未尝及文章,惟谈吏事,谓文章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凡历数郡,不见治迹,不求声誉,宽简而不扰,故所至民便之。或问:“为政宽简而事不弛废何也?”曰:“以纵为宽,以略为简,则政事弛废,而民受其弊。吾所谓宽者,不为苛急;简者,不为繁碎耳。”修幼失父,母尝谓曰:“汝父为吏,常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修闻而服之终身。
为文天才自然,丰约中度。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超然独骛,众莫能及,故天下翕然师尊之。奖引后进,如恐不及,赏识之下,率为闻人。曾巩、王安石、苏洵、洵子轼、辙,布衣屏处,未为人知。修即游其声誉,谓必显于世。笃于朋友,生则振掖之,死则调护其家。
好古嗜学,凡周、汉以降金石遗文、断编残简,一切掇拾,研稽异同,立说于左,的的可表证,谓之《集古录》。奉诏修《唐书·纪·志·表》,自撰《五代史记》,法严词约,多取《春秋》遗旨。苏轼叙其文曰:“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识者以为知言。
子发,字伯和,少好学,师事安定胡瑗,得古乐钟律之说,不治科举文词,独探古始立论议。自书契以来,君臣世系,制度文物,旁及天文、地理,靡不悉究。以父恩,补将作监主簿,赐进士出身,累迁殿中丞。卒年四十六。苏轼哭之,以谓发得文忠公之学,汉伯喈、晋茂先之流也。
中子,字叔弼,广览强记,能文辞。年十三时,见修著《鸣蝉赋》,侍侧不去。修抚之曰:“儿异日能为吾此赋否?”因书以遗之。用荫,为秘书省正字,登进士乙科,调陈州判官,以亲老不仕。修卒,代草遗表,神宗读而爱之,意修自作也。服除,始为审官主簿,累迁职方员外郎、知襄州。曾布执政,其妇兄魏泰倚声势来居襄,规占公私田园,强市民货,郡县莫敢谁何。至是,指州门东偏官邸废址为天荒请之。吏具成牍至,曰:“孰谓州门之东偏而有天荒乎?”却之。众共白曰:“泰横于汉南久,今求地而缓与之且不可,而又可却邪?”竟持不与。泰怒,谮于布,徙知路州,旋又罢去。元符末,还朝,历吏部、右司二郎中,以直秘阁知蔡州,蔡地薄赋重,转运使又为覆折之令,多取于民,民不堪命。会有诏禁止,而佐吏惮使者,不敢以诏旨从事。曰:“州郡之于民,诏令苟有未便,犹将建请。今天子诏意深厚,知覆折之病民,手诏止之,若有惮而不行,何以为长吏?”命即日行之。未几,坐党籍废。十余年卒。
论曰:三代而降,薄乎秦、汉,文章虽与时盛衰,而蔼如其言,烨如其光,如其音,盖均有先王之遗烈。涉晋、魏而弊,至唐韩愈氏振起之。唐之文,涉五季而弊,至宋欧阳修又振起之。挽百川之颓波,息千古之邪说,使斯文之正气,可以羽翼大道,扶持人心,此两人之力也。愈不获用,修用矣,亦弗克究其所为,可为世道惜也哉!
【神宗实录本传〈墨本〉】
欧阳修字永叔,唐太子率更令询之后。询四世孙琮为吉州刺史,又八世生万,为吉州安福令。其子孙或居安福,或居庐陵。万之八世孙观,修父也,徙居永丰。
修四岁而孤,母郑氏有女节,以荻画地,教修书字。稍长,从邻里借书读,或手抄之,抄未竟而成诵。举进士,有声,补西京留守推官。召试学士院,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
修为人质直闳廓,见义敢为,机阱在前,直行不顾。每放逐困,辄数年,及复振起,终不改其操。范仲淹贬知饶州,论救者众,谏官高若讷独不言。修以书责若讷,言其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若讷以闻,谪峡州夷陵令,徙光化军乾德令,改武成军节度判官。迁太子中允、馆阁校勘,修《崇文总目》、《礼书》。《总目》成,改集贤校理,知太常礼院。数论天下事。陕西用师,上三策以揣敌情,及指陈利害甚众。诏百官上封事,又上疏言三敝五事,力陈当时之所宜忧者。以贫求补外,得通判滑州。仁宗增谏官员,用天下名士,召修知谏院。是时西师久,京东、西群盗起,中外骚然。仁宗既进退大臣,欲遂改更诸事,范仲淹、杜衍、韩琦、富弼皆辅政。修屡请召对咨访,责以所为。仁宗降手诏,出六条,后遂下诏劝农桑,兴学校,多所更革。用修同修起居注,阅月,拜右正言、知制诰。
初,吕夷简罢相,夏竦为枢密使,复夺之,代以杜衍,同时进用富弼、韩琦、范仲淹等。石介作《庆历圣德诗》,言退奸不易,进贤之难,而终篇意在夏竦。竦尤不悦,因与其党造为党论,目仲淹、衍及修为党人。修乃上《朋党论》,其大略言:“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盖小人所好者利禄,所贪者财货,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曰小人无朋。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故君子有朋也。”又上疏言:“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相继罢去,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贤,而不闻其有可罢之罪。自古小人谗害忠贤,其说不远。欲广陷良善,不过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必须诬以专权。其故何也?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为一一求瑕。唯是指以为朋,则可一时尽逐。至如自古大臣已被主知而蒙信任,则难以他事动摇,惟有专权是上之所恶,必须此语方可倾之。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也。今此四人一旦罢去,而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臣所以为陛下惜之也。”为党论者,尤恶修异己,又善言其情状,至使内侍蓝元震上疏言:“范仲淹、欧阳修、尹洙、余靖,前日蔡襄谓之‘四贤’,斥去未几,复升天衢。‘四贤’得时,遂引蔡襄以为同列,下则以国家爵禄为己私惠,上则朋党胶漆皆聚本朝。设使逐人私党,不过十数,同心丑正,已为五六十人,相依为重,将紊纪纲。九重至深,万机至重,何由察知?”赖仁宗终不之信。
修之使河东,以陕西用兵久,河东刍粮不足,言者请废麟州,或请移治合河津,或请废五寨。修为四议以较麟州利害,请移兵就食于滨河清塞堡,缓急不失应援,平时可省馈运,麟州得不废。又建言忻、代、岢岚、火山四郡有禁地,弃而不耕,民私籴虏中,以应军须,今悉耕之,岁可得数百万石以实边。又言河东民故贫,军兴以来赋敛尤重,行路嗟怨,条上可罢者数十事,以宽民力。
修自河东还,会保州兵叛,出修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保州平,大将李昭亮私纳妇女,通判冯博文等窃效之。修捕博文系狱,昭亮皇恐,立出之。自保州之变,河北兵骄,小不可意则思乱,人情务在姑息。修乞假将帅权重,以消未萌。保塞之胁从者二千余人,分隶河北,夏竦为宣抚使,曰是去祸而遗根也,欲以便宜诛之。修权知成德军,遇之于内黄,竦夜半屏人以告修。修曰:“祸莫大于杀降。昨保州叛卒,朝廷许以不死,今戮之矣。此曹本以胁从故得脱,奈何一旦杀无辜二千人?既非朝旨,诸郡且不肯从,缓之则籍籍必生变,是趣之为乱也。”遂止。河决澶渊,陈执中欲塞商胡,决横陇故道。修言功大必不可成,徒劳人。执中罢,文彦博复用李仲昌议,欲开六塔河。修言六塔河不能吞伏,且复决,再争之不得,既而滨、棣、德、博数千里皆被害。
初,修出河北,仁宗面谕曰:“勿为久居计。有事言来。”修对曰:“谏官乃得风闻,今在外,使事有指,越职罪也。”仁宗曰:“有事但以闻,勿以中外为词。”为党论者愈益恶之。修妹适张龟正,龟正无子而死,有龟正前妻之女才四岁,无所归,以俱来。及笄,修以嫁族兄之子晟。张氏后在晟所与奴奸,事下开封府,狱吏附致其言以及修。乃以户部判官苏安世、内侍王昭明杂治之,卒无秋毫。乃坐用张氏奁中物买田立欧阳氏券,左迁知制诰、知滁州。久之,迁起居舍人、知扬州,徙颍州。复龙图阁直学士,知应天府,以母忧去。既免丧,入见,仁宗恻然,怪修发白,问在外几年,今年几何,恩意甚至。命判流内铨。小人恐修复用,伪为修奏,乞澄汰内侍两省挟威令为奸利者。书腾都下,宦者人人切齿,杨永德者阴以言中修,出知同州。外议不平,论救者众。遂留刊修《唐书》,为翰林学士,加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改侍读学士、知蔡州,未行,复为翰林学士,判太常寺。
修在朝,以奖进天下士为己任,延誉尉荐,极其力而后已。于经术,治其大旨,不为章句,不求异于诸儒。景中,与尹洙皆为古学。已而有诏,戒天下学者为文使近古,学者尽为古文,而修之文章遂为天下宗匠。蜀人苏洵尝论修文章“词令雍容似李翱,切近适当似陆贽”,而修之才亦似过此二人。人至修作《唐书·志》、《五代史》,叙事不愧刘向、班固也。权知贡举,文士以新奇相尚,文体大坏,修深革其弊,前以怪僻在高第者黜之几尽,务求平淡典要。士人初怨怒骂讥,中稍信服,已而文格变而复正。
拜右谏议大夫,判尚书礼部,又判秘阁秘书省,加兼侍读,辞不受。同修玉牒,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承包拯威仪之后,一切循理,不事风采。或以为言,修曰:“人材性各有短长,实不能舍所长强其所短。”以给事中罢,同提举诸司库务,改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为枢密副使,与曾公亮同力振举纪纲,革去宿弊,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几何,地里近远,皆为图籍。未几,参知政事,预定策立英宗为皇子事,见《韩琦传》。
英宗初年,未亲政事,慈圣光献太后垂帘。修与二三大臣佐佑两宫,镇抚四海,执政聚议事有未可,修未尝不力争,台谏官至政事堂论事,往往面折其短。英宗尝面称修曰“性直不避众怨”。修亦尝称诵故相王曾之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自嘉以后,朝廷务惜名器,而进人之路稍狭。修屡建言:“馆阁育材之地,人材既难得,而又难知,则当博采而多畜之,时冀一得于其间,则杰然出为名臣矣,余亦不失为佳士也。”遂诏韩琦、曾公亮、赵概及修各举五人,其后中选者多在清近,朝廷亦稍收其用矣。京师百司所行兵民官吏财用皆无总数,中书一有行移,则下有司考会。修因暇日,尽以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上有所问,宰相以总目对,修以奉祠假家居,上遣内侍就中书阁取而阅之。
蒋之奇言修帷箔事,事连其长子妇,修杜门请付有司案治。诏诘问之奇语所从来,之奇言得之彭思永。思永言出于风闻,暧昧无实,尝戒之奇勿言。天子为其辞穷,降思永知黄州,之奇监道州酒,遣中使手诏慰安修。修遂称疾,力解机务,以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年六十矣。乞致仕者六,不从。迁兵部尚书、知青州。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三辞不受。徙知蔡州,以老病乞骸骨,章数上,乃为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卒年六十有六,赠太子太师。太常初谥曰文,常秩曰修有定策之功,请谥文忠,乃用之。
方英宗亮阴,而修以治平元年五月,建议濮安懿王德盛位隆,宜有尊礼,诏须大祥后议之。二年四月,乃诏礼官与待制以上详议,而有司以为宜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尊以高官大国。朝廷以典礼未称,下尚书省集三省、御史台官议奏,而皇太后手书以议事诘责执政,于是手诏罢议,令有司博求典故以闻。御史吕诲等弹奏修首开邪议,琦、公亮、概附会不正,请如有司所议。而修论“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并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已而皇太后出手书,濮安懿王及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太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可令皇帝称亲,仍尊濮安懿王为皇,三夫人并称后。是日手诏,欲遵慈训称亲,而不敢当追崇之典。诲及范纯仁、傅尧俞、赵瞻、赵鼎论列不已。英宗问执政当如何?修对曰:“御史以为理难并立,臣等有罪,即留御史。若以臣等为无罪,则取圣旨。”英宗犹豫良久,乃令出御史,而曰“不宜责之太重”。蒋之奇者私论濮园事,与修合,修荐之。时已用王等所荐御史孙昌龄、郭源明、黄照,又特批以之奇为御史,论者以此短修。修议濮园事虽不叶群议,观修结发立朝,谠直不回,身任众怨,至于白首,而谤讪不已,卒以不污,年六十,以论政不合,固求去位,可谓有君子之勇。而言者指修既为执政,行私以专宠禄,亦过矣。
修博极群书,好学不倦。集三代以来金石刻为一千卷,校正史氏百家讹谬之说为多。所著《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内·外制》、《奏议》、《四六集》又四十余卷。
子:发、奕、、辩。
【重修实录本传〈朱本〉】
叶涛
修字永叔,唐太子率更令询之后。询裔孙万为吉州安福令,其子孙因家焉。至修父观,始徙居永丰。
修四岁而孤,母郑氏力教以读书为文。及冠,举进士,翕然有声。补西京留守推官,召试学士院,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时范仲淹以陈时政得失不顾避,忤宰相意,贬知饶州。论救者甚众,而谏官高若讷独含胡不言。修以书质责若讷,至以为“不知人间有羞耻事”。若讷大愤,连其书以闻。坐贬峡州夷陵令,徙光化军乾德令,改武成军节度判官,迁太子中允、馆阁校勘。预修《崇文总目》,书成,改集贤校理,知太常礼院,出通判滑州。
庆历初,吕夷简以老病在相位,主断既久,天下事积成扌元弊,不思所以振治。而最后元昊盗边,陕右师老兵顿。天子忧之,未知所出。一日夷简罢相,夏竦为枢密使,既除复罢,而更用杜衍。又范仲淹、富弼、韩琦同时擢执政,收揽一时名士,增谏官员,而修首在选中,擢太常丞,知谏院。修极力左右时事,屡请召对执政,责以时所可为。于是仁宗开天章阁,给二府笔札,令具所以施行条上。其后下诏,劝农桑,兴学校,于侥幸多所裁革,修之发明居多。是时执政,皆修素所厚善,而修所言事一意径行,略不以形迹嫌疑顾避,亦卒无怀利附会之实。天下之士知其立朝有本末,质行正直,颇推许之。于是小人自此侧目,而党人之论作矣。初,石介作《庆历圣德诗》,言进贤退奸之不易,其指以美杜衍等进而竦见黜也。竦既怀不满,因与其党造为党论,目仲淹衍及修为党人。修乃上《朋党论》,其大略言:“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如《书》曰‘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亿万人各异心,可谓无朋矣,而纣用以亡。武王之臣三千人,可谓大朋矣,而周用以兴。盖君子之朋虽多而不厌故也。”俄擢同修起居注,阅月,拜右正言、知制诰。于是为党论者,恶修レ语其情状,至使内侍蓝元震密上疏,言“范仲淹、欧阳修、尹洙、余靖,前日蔡襄谓之‘四贤’,斥去未几,复还京师,四贤得时,遂引蔡襄以为同列,以国家爵禄为私惠,胶固朋党,苟以报谢当时歌咏之德。今一人私党止作十数,合五六人门下党与,已无虑五六十人,使此五六十人递相提挈,不过三二年,布满要路,则误朝迷国,谁敢有言,挟恨报仇,何施不可。九重至深,万机至重,何由察知”。然仁宗终不之信也。
会被旨使河东。河东自陕西兵兴,刍粮久不继,言者屡请废麟州。修请移兵就食滨河诸堡,使缓急不失应援,平时可省馈运,麟州以故不废。又建言忻、代州、岢岚、火山军,故时并边皆民田,潘美患虏入寇,乃使民内徙,空其地号禁地,自后虏人岁盗耕不已。请益募民赋田入租,岁可得谷数百万斛给边,仍计顷出丁为兵,不者,他日尽为虏所有矣。朝廷从之。
会保州兵叛,出修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仁宗面谕曰:“勿为久居计,有事第言之。”修对以:“谏官乃得风闻,今在外,使事有指,越职罪也。”仁宗曰:“事苟宜闻,岂可以中外为辞耶?”尝上疏言:“今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相继罢去,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贤,而不闻其有可罢之罪。自古小人败事,其说不远:欲广陷良善,不过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必须诬以专权者,盖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以一一求瑕,唯是指以为朋,则可一时尽逐。至如自古大臣,已被主知而蒙信任,则难以他事动摇,惟有专权是上之所恶,方可倾之。夫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今此四人一旦罢去,而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此臣所以为陛下惜之也。”于是为党论者愈益忌之。初,修妹适张龟正,龟正卒,无子而有女。女实前妻所生,甫四岁,以无所归,其母携养于外氏,及笄,修以嫁族兄之子晟。会张氏在晟所与奴奸,事下开封狱,狱吏因附致其言以及修。诏以户部判官苏安世、内侍王昭明杂治之,卒无状。乃坐用张氏奁中物置田立欧阳氏券,左迁知制诰、知滁州。久之,迁起居舍人、知扬州,徙颍州。复龙图阁直学士、知应天府,以母忧去。既免丧,入见,仁宗恻然,怪修发白,问在外几年,今年几何,恩意甚至,命判流内铨。小人恐修复用,乃伪为修奏,乞汰内侍挟威令为奸利者,宦者人人忿怨,杨永德者阴以言中修,出知同州。外议不平,仁宗复悟,留刊修《唐书》,为翰林学士,加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改侍读学士、知蔡州。未行,复为翰林学士,判太常寺。
时文士以磔裂怪僻相尚,文体大坏。及是,修知贡举,深革其弊,前在高第者尽黜之,务求平淡典要。士人初怨怒骂讥,已而文格卒变。
拜右谏议大夫,判尚书礼部,又判秘阁秘书省。加兼侍读,辞不受。同修玉牒,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以给事中罢,同提举诸司库务,改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为枢密副使。尝因水灾,凡再上疏请立皇子,言甚激切。未几,参知政事,与韩琦等协定大议,立英宗。已而英宗力辞宗正之命,修进曰:“宗室不领职事,今忽有此除,天下皆知陛下将以为嗣也,则不若遂正其名。且宗正诰敕付阁门,故得不受;若立为皇子,则止降一诏书,大事定矣,不可辞也。”仁宗以为然,遂下诏。
及英宗以疾未亲政事,慈圣光献太后垂帘,修与二三大臣主国论,每帘前奏事,或执政聚议,事有未可,修未尝不抗是非力争。台谏官至政事堂论事,事虽非己出,同列未及启口,而修已直前折其短。以至士大夫建明利害及所祈请,前此执政多阿,不明白是非,至修必一二数之,曰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用是怨诽者益多。英宗尝面称修曰:“性直不避众怨。”修亦尝称诵故相王曾之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及上即位,御史蒋之奇言修帷箔事,事连其长子妇吴氏。修杜门,请付有司案治。先是修妻之从弟薛宗孺坐举官被劾,内冀会赦免,而修乃言不可以臣故徼幸,乞特不原。以故宗孺坐免官,而怨修切齿,因构为无根之言,苟欲以污辱修。会刘瑾亦素仇家,乃腾其谤,以语中丞彭思永,思永间以语之奇。之奇始以私议濮王事与修合,而修特荐为御史,时方患众论指目为奸邪,及得此,因亟持以自解。于是诏诘语所从来,之奇言得之思永,思永以与瑾同乡里,且相习熟,故力抵以为风闻。天子为其辞穷,降思永知黄州,之奇监道州酒。遣中使手诏慰安修,修遂称疾,力乞解机务,以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时修年六十,乃连六表乞致仕,不从。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以擅止散青苗钱诏特放罪,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三辞不受。徙知蔡州,以老病乞骸骨,章数上,乃为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卒年六十六,赠太子太师。太常初谥曰“文”,常秩曰“修有定策之功,请加以‘忠’”,乃谥曰“文忠”。
初,英宗即位,按祖宗故事追赠宗室尊属,至濮安懿王,中书以本朝未有故事,请付有司详议。英宗谦恭重其事,诏须大祥后议之。后乃诏礼官与待制以上详议,而有司以为王当称伯,改封大国,朝廷以典礼未正,再下尚书省集议,而皇太后手书以议事诘责执政。于是手诏权罢议,令有司博求典故以闻。御史吕诲等弹奏修首开邪议,琦、公亮、概附会不正,请如有司所议。修论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已而皇太后出手书曰:“濮安懿王及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太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可令皇帝称亲。仍尊濮安懿王为皇,三夫人并称后。”是日手诏,欲遵太后手书称亲,而不敢当追崇之典。诲及范纯仁、傅尧俞、赵瞻、赵鼎论列不已。英宗问执政当如何?修对曰:“御史以为理难并立,若以臣等有罪,即留御史;若无罪,则惟圣旨是听。”英宗犹豫良久,乃令出御史。其后修著《濮议》,引《丧服记》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报者,齐衰期也。谓之降服,亲不可降,降者,降其外物尔,丧服是也。其必降者,示有所屈也,以其承大宗之重,尊祖而为之屈尔,屈于此以伸于彼也。生莫重于父母,而为之屈者,以见承大宗者亦重也,此以义制者也。父子之道,天性也。临之以大义,有可以降其外物,而本之于至仁,则不可绝其天性。绝人道而灭天理,此不仁者之或不为也。故圣人制服,为降三年为期,而不没其父母之名,以见服可降而名不可没也,此以仁存心者也。”又曰:“今议者欲以为人后之故,使一旦反视父母若未尝生我者,其绝之已甚矣。使其真绝之欤,是非人情也;迫于义而伪绝之欤,是仁义者教人为伪者也。”所议大略如此。
国朝接唐、五代末流,文章专以声病对偶为工,剽剥故事,雕刻破碎,甚者若俳优之辞。如杨亿、刘筠辈,其学博矣,然其文亦不能自拔于流俗,反吹波扬澜,助其气势,一时慕效谓其文为昆体。时韩愈文,人尚未知读也,修始年十五六,于邻家壁角破簏中得本,学之。后独能摆弃时俗故步,与司马迁、贾谊、扬雄、刘向、班固、韩愈、柳宗元争驰逐,侵寻乎其相及矣。是时尹洙与修亦皆以古文倡率学者,然洙材下,人莫之与。至修文一出,天下士皆向慕,为之惟恐不及,一时文字大变从古,庶几乎西汉之盛者,由修发之。然至论《易》,则以《系辞》非孔子之言,论《周礼》,则疑非周公所作,是以君子之爱其文者,犹叹息于斯焉。
修性刚直,处善恶,黑白分明,于当路有权势者,虽知其设机阱见待,必直前触发之不顾。其放逐流离至数年者,屡矣,而复振起,志气故自若也。
修虽以文雄一时,然无忌前好胜之气,喜推毂贤士而身下之,一时闻人多出其门。嘉间,朝廷进人之路狭,修建言以馆阁多蓄人材,后诏韩琦、鲁公亮各举六人,欧阳修、赵概各五人,一时得士为多。
修集三代以来金石刻为一千卷,颇是正讹谬。所著《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内·外制》、《奏议》、《四六集》又四十余卷。
子:发、奕、、辩。
【神宗旧史本传】
欧阳修字永叔,吉州永丰人。四岁孤,母郑,教读书为文。中进士第,补西京留守推官。召试学士院,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时范仲淹以言事忤宰相,贬知饶州,论救者甚众,而谏官高若讷独不言。修以书责之,以为不知耻。若讷怒,连其书以闻。坐贬峡州夷陵令,徙光化军乾德令,改武成军节度判官。迁太子中允、馆阁校勘,预修《崇文总目》,书成,改集贤校理,知太常礼院,出通判滑州。
庆历初,吕夷简老病,在相位,天下事积成扌元弊。元昊盗边,陕右师老兵顿,天子忧之。一日,夷简罢相。夏竦为枢密使,既除复罢。而更用杜衍,又范仲淹、富弼、韩琦同时擢执政,收揽一时名士,增谏官员,修首在选中,擢太常丞、知谏院。修力□时事,屡请责执政以时所可为者。于是仁宗开天章阁,给二府笔札,令具所以施行条上。其后下诏劝农桑,兴学校,抑侥幸,修之发明居多。是时执政,皆修素所厚善,而修所言事一意径行,不以形迹嫌疑顾避。天下之士知其立朝有本末,质行正直,众颇推许。小人自此侧目,而党人之论兴矣。初,石介作《庆历圣德诗》,言进贤退奸之难,其指以美杜衍等进而竦见黜也。竦既怀不满,因与其党造为党论,目仲淹、衍及修为党人。修乃上《朋党论》,其大略言:“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如《书》曰‘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亿万人各异心,可谓无朋矣,而纣因以亡。武王之臣三千人,可谓大朋矣,而周用以兴。盖君子之朋虽多而不厌故也。”擢同修起居注,阅月,拜右正言、知制诰。于是为党论者恶修レ语其情状,使内侍蓝元震密上疏,言“范仲淹、欧阳修、尹洙、余靖,前日蔡襄谓之‘四贤’,斥去未几,复还。四人得志,遂引襄为同列,以爵禄为私惠,胶固朋党,转相汲引,不过三二年,布满要路,则误朝迷国,谁敢有言”。仁宗不听。
会被旨使河东。自陕西兵兴,刍粮久不继,言者屡请废麟州。修请移兵就食于滨河诸堡,使缓急不失应援,平时可省馈运,麟州以故不废。又建言忻、代州、岢岚、火山军,故时并边皆民田,潘美患虏入寇,乃使民内徙,空其地,自后虏人盗耕不已。请益募民赋田入租,岁可得谷数百万斛给边,仍计顷出丁为兵,不者,他日尽为虏所有矣。从之。
会保州兵叛,出修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仁宗面谕曰:“勿为久计,有事第言之。”修对以:“谏官乃得风闻,今在外,使事有指,越职罪也。”仁宗曰:“事苟宜闻,岂可以中外为辞?”尝上疏言:“今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相继罢去,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贤,而不闻其有可罢之罪。自古小人败事,其说不远。欲广陷良善,则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则诬以专权。盖去一善人而众善人尚在,则未为小人之利,欲尽去之,则善人少过,难一一求瑕,唯是指以为朋,则可尽逐。至如自古大臣,被主知而蒙信任,则难以他事动摇,惟有专权是上之所恶,方可倾之。夫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今此四人一旦罢去,而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臣所以为陛下惜之也。”于是为党论者愈益忌之。初,修妹适张龟正,卒,无子而有女。女实前妻所生,甫四岁,以无所归,其母携养于外氏,及笄,修以嫁族兄之子晟。会张氏与奴奸,事下开封狱,狱吏因附致其言以及修。诏以户部判官苏安世、内侍王昭明杂治之,卒无状。乃坐用张氏奁中物买田立欧阳氏券,左迁知制诰、知滁州。久之,迁起居舍人、知扬州,徙颍州。复龙图阁直学士、知应天府,以母忧去。既免丧,入见,修老矣,发白。仁宗恻然,问在外几年,今年几何,恩意甚渥,命判流内铨。小人恐修复用,乃伪为修奏乞汰内侍挟威令为奸利者,宦者人人忿怨,杨永德者阴以言中修,出知同州。仁宗悟,留刊修《唐书》,为翰林学士,加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改侍读学士、知蔡州。未行,复为翰林学士,判太常寺。时文士以磔裂怪僻相尚,修知贡举,深革其敝,前在高第者尽黜之,务求平淡典要,举子皆造言谤之。已而文亦卒变。
拜右谏议大夫,判尚书礼部,又判秘阁秘书省,加兼侍读,辞不受。同修玉牒,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以给事中罢,同提举诸司库务,改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为枢密副使。尝因水灾,凡再上疏请立皇子,言甚激切。未几,参知政事,与韩琦等协定大议,立英宗。已而英宗力辞宗正之命,修进曰:“宗室不领职事,今忽有此除,天下皆知陛下将以为嗣也,不若遂正其名。且宗正诰敕付阁门,故得不受;若立为皇子,则止降一诏书,大事定矣,不可辞也。”仁宗以为然,遂下诏。
及英宗以疾未亲政事,慈圣光献太后垂帘,修与二三大臣主国论,每帘前奏事,或执政聚议,有未可,修未尝不抗是非力争。台谏官至政事堂论事,事虽非己出,同列未及启口,而修已直折其短。以至士大夫建明利害及所祈请,前此执政多阿,不明白是非,至修必一二数之,曰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用是怨诽者益多。英宗尝面称修曰:“性直不避众怨。”修亦尝称诵故相王曾之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及上即位,御史蒋之奇言修帷箔事,连其长子妇吴氏。修杜门,请付有司按治。先是修妻之从弟薛宗孺坐举官被劾,内冀会赦免,而修乃言不可以臣故侥幸,乞特不原。以故宗孺坐免官,怨修,因构为无根之言欲以污辱之。会刘瑾亦素仇家,乃腾其谤,以语中丞彭思永,思永以语之奇。之奇始以私议濮王事与修合,而修特荐为御史,时方患众论指目为奸邪,及得此,因亟持以自解。于是诏诘语所从来,之奇言得之思永,以与瑾同乡,故力抵以为风闻。上为其辞穷,降思永知黄州,之奇监道州酒。遣中使手诏慰安修,修遂称疾,力乞解机务,以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时修年六十,乃连六表乞致仕,不从。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修尝荐王安石于朝,及安石执政,助神宗有为,修不悦。常平法下,乃以擅止散青苗钱,诏释其罪,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三辞不受。徙知蔡州,以老病乞骸骨,章数上,乃为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卒年六十六,赠太子太师。太常初谥曰“文”,常秩曰“修有定策之功,请加以‘忠’”,乃谥曰“文忠”。
初,英宗即位,追赠宗室尊属,至濮安懿王,中书以本朝未有故事,请付有司详议。英宗谦恭重其事,诏须大祥后议之。后乃诏礼官与待制以上详议,而有司以为王当称伯,改封大国,朝廷以典礼未正,再下尚书省集议,而皇太后手书以议事诘责执政。于是手诏权罢议,令有司博求典故以闻。御史吕诲等弹奏修首开邪议,琦、公亮、概附会不正,请如有司议。修论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理。已而皇太后出手书曰:“濮安懿王及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太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可令皇帝称亲。仍尊濮安懿王为皇,三夫人并称后。”是日手诏,欲遵太后手书称亲,而不敢当追崇之典。诲及范纯仁、傅尧俞、赵瞻、赵鼎论列不已。英宗问执政当如何?修对曰:“御史以为理难并立,若以臣等有罪,即留御史;若非罪,则惟圣旨是听。”英宗乃令出御史。其后修著《濮议》,引《丧服记》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报者,齐衰期也。谓之降服,亲不可降,降者,降其外物尔,丧服是也。其必降者,示有所屈也,以其承大宗之重,尊祖而为之屈尔,屈于此以伸于彼也。生莫重于父母,而为之屈者,以见承大宗者亦重,此以义制者也。父子之道,天性也。临之以大义,有可以降其外物,而本之于至仁,则不可绝其天性。绝人道而灭天理,此不仁者之或不为也。故圣人制服,为降三年为期,而不没其父母之名,以见服可降而名不可没也。此以仁存心者也。”又曰:“今议者欲以为人后之故,使一旦反视父母若未尝生我者,其绝之已甚矣。使其真绝之欤,是非人情也;迫于义而伪绝之欤,是仁义者教人为伪也。”所议大略如此。
国朝接唐、五代末流,文章专以声病对偶为工,剽剥故事,雕刻破碎,甚者若俳优之辞。如杨亿、刘筠辈,其学博矣,然其文亦不能自拔于流俗,反吹波扬澜,助其气势,一时慕效谓其文为昆体。时韩愈文,人尚未知读也,修始年十五六,于邻家壁角破簏中得本,学之。后独能摆弃时俗故步,与刘向、班固、韩愈、柳宗元争驰逐。是时,尹洙与修亦皆以古文倡率学者,然洙材下,人莫之与。至修文一出,天下士皆向慕,为之唯恐不及,一时文章大变,庶几乎西汉之盛者,由修发之。然至论《易》,则以《系辞》非孔子之言,论《周礼》,则疑非周公所作,是以君子之爱其文者,犹叹息于斯焉。
修性刚直,处善恶,黑白明,遇事直前,不避机阱。其放逐流离者屡矣,而复振起,志气犹自若也。尝集三代以来金石刻为一千卷,颇是正讹谬。所著《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内·外制》、《奏议》、《四六集》又四十余卷。子:发、奕、、辩。
史臣曰:《法言》变而有《离骚》。自是而降,相望千百年,其间虽有名世者,而马迁、韩愈莫能过也。宋兴承平百年,士生斯时多矣,然接五代雕琢之习,风声气俗尚在也。欧阳修奋然蹑二子之后,无愧焉。至其以《系辞》为非孔子所作,此道隐于小成,言隐于浮华者欤!
【四朝国史本传〈淳熙间进〉】
欧阳修字永叔,吉州永丰人。四岁而孤,母郑氏亲诲之学。及冠,嶷然有声。宋兴且百年,而文章体裁犹仍五季余习,锼刻骈偶,氵典氵忍弗振,士因陋守旧,论卑气弱。苏舜元、舜钦、柳开、穆修辈,咸有意作而张之,而力不足。韩愈遗稿于世,学者不复道,修游随,得于废书簏中,读而心慕焉。昼停餐,夜忘寐,苦志探赜,必欲并辔绝驰而追与之并。举进士,试南宫第一,擢甲科。调西京推官,留守钱惟演器其材,不撄以吏事,修以故益得尽力于学。
入朝,为馆阁校勘。范仲淹以言时事贬,在廷多论救,司谏高若讷独以为当黜。修诒书责之,谓“不知世间有羞耻事”。若讷上其书,坐贬夷陵令,稍徙乾德令、武成节度判官。仲淹使陕西,辟掌书记,修笑而辞曰:“昔者之举,岂以为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久之,复校勘,进集贤校理。
庆历三年,知谏院。时仁宗更用大臣,杜衍、富弼、韩琦、仲淹皆在位,增谏官员,修首在选中。每进见,劝帝延问执政,咨所宜行。既多所张弛,小人翕翕不便。修虑善人必不胜,数为帝分别言之。又上《朋党论》,其略以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小人所好者利禄,所贪者财货,当同利之时,暂相党引,及见利而争先,则反相贼害,虽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曰小人无朋。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故曰君子有朋。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可谓无朋矣,而纣用以亡。武王有臣三千,惟一心,可谓大朋矣,而周用以兴。盖君子之朋,虽多而不厌故也。
修天性疾恶,论事无所回隐,人视之如仇,而愈奋励不顾。帝独奖其敢言,面赐五品服,顾侍臣曰:“如欧阳修者,何处得来?”同修起居注,遂知制诰。故事,必试而后命,诏特除之。
奉使河东。自西方用兵,议者欲废麟州以省馈饷。修曰:“麟州天险,不可废。废之,则河内郡县民皆不安居矣。不若分其兵,驻并河诸堡,缓急得以应援,而平时可省转输,于策为便。”由是州得存。又言:“忻、代、岢岚多禁地废田,愿令民得耕之,不然将为虏有。”朝廷下其议,久乃行,岁得粟数百万斛。
使还,会保州兵乱,以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陛辞,帝曰:“勿为久留计。有所欲言,言之。”对曰:“臣在谏职,得论事。今越职而言,罪也。”帝曰:“但言之,毋以中外为间。”贼平,大将李昭亮、通判冯博文私纳妇女。修捕博文系狱,昭亮惧,立出之。兵之始乱也,招以不死,既而皆杀之,胁从二千人分隶诸郡。富弼为宣抚使,恐后生变,将使同日诛之。与修遇于内黄,夜半,屏人告之故。修曰:“祸莫大于杀已降,况胁从乎?既非朝命,脱一郡不从,为变不细。”弼悟而止。
杜衍等相继罢去,修上疏曰:“此四人者,天下皆知其有可用之贤,而不闻其有可罢之罪。小人欲广陷良善,必指为朋党;欲动摇大臣,必诬以专权。盖善人少过,唯指以为党,则可一时尽逐。今四人一旦罢去,臣为朝廷惜之。”于是邪党益忌修,因其孤甥张氏狱,傅致以罪,左迁知制诰、知滁州。居二年,徙扬州、颍州。复学士,召判流内铨,时在外十一年矣。帝见其发白,问劳甚至。又有诈为修奏,乞汰内侍为奸利者,其群皆怨怒,谮之,出知同州。帝纳吴充言而止。迁翰林学士。于是富弼、韩琦复用,庆历故臣稍集,士大夫知天子有致治之意,相贺于朝。修乞蔡州去,帝复纳刘敞、赵之言而止。奉使契丹,其主命贵臣四人押燕,曰:“此非常制,以卿名重故尔。”
知嘉二年贡举,时士子尚为险怪奇涩之文,号太学体。修痛排抑之,凡如是者辄黜。毕事,向之嚣薄者伺修出,聚噪于马首,街逻不能制。然场屋之习,从是遂变。
加龙图阁学士、知开封府,承包拯威严之后,简易循理,不求赫赫名,京师亦治。旬月,改群牧使。在翰林八年,知无不言。河决商胡,北京留守贾昌朝欲开横垄故道,回河使东。有李仲昌者,欲导入六塔河。议者莫知所从。修以为:“河水重浊,理无不淤,下流既淤,上流必决。以近事验之,决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复,但势不能久耳。横垄功大难成,虽成,将复决。六塔狭小,而以全河注之,滨、棣、德、博必被其害。不若因水所趋,增堤峻防,疏其下流,纵使入海,此数十年之利也。”宰相陈执中主昌朝,文彦博主仲昌,竟为河北患。
狄青为枢密使,有威名,帝不豫,讹言籍籍。修请出之于外,以保其终。
嘉元年水灾,修上疏曰:“陛下临御三纪,而储宫未建。昔汉文帝初即位,以群臣之言,即立太子,而享国长久,为汉太宗。唐明宗恶人言储嗣事,不肯早定,致秦王之乱,宗社遂覆。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其后建立英宗,盖原于此。
五年,拜枢密副使。六年,参知政事。英宗未亲政,后太后御帘,大臣奏事,间有未可,修必力抗是非。台谏官至政事堂,所论或矫异,他执政未及言,已面折其短。朝士建白利害,及凡所求请,必明告之曰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以是怨诽益众。帝将追崇濮王,命有司订议,皆谓当称皇伯,改封大国。修引《丧服记》,以为:“‘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降三年为期,而不没其父母之名,以见服可降而名不可没也。若本生之亲改称皇伯,历考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则又礼无加爵之道。”故中书之议不与众同。太后出手书,许帝称亲,尊王为皇,三夫人为后。帝不敢当。于是御史吕诲等六人争论不已,指修为主议,皆被逐。惟蒋之奇之说合修意,修荐为御史。众目为奸邪,之奇患之,则思所以自解。修妇弟薛宗孺有憾于修,造帷薄不根之谤摧辱之。展转达于中丞彭思永,思永以告之奇,之奇即上章劾修。神宗初即位,欲深谴修,访于故宫臣孙思恭,思恭为辨释。修杜门,请推治。帝使诘思永、之奇,问所从来?辞穷,皆坐黜。修亦罢为观文殿学士、知亳州。明年,移青州,改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辞不拜,徙蔡州。
修本以风节自持,既数困污蔑,才年六十,即连乞谢事。帝辄优诏弗许,及守青,又以擅止散青苗钱,为王安石所诋,故求归愈切。熙宁四年,以太子少师致仕。五年薨,年六十六,赠太子太师,谥曰文忠。
修始在滁州,号醉翁,晚更号六一居士。天资刚劲,见义勇为,虽机阱在前,触发之不顾。放逐流离,至于再三,志气自若,不悔也。为文天才自然,丰约中度。其学推韩愈、孟轲以达于孔氏,著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超然独骛,众莫能及,故天下翕然师尊之。奖引后进,如恐不及,赏识之下,率为闻人。曾巩、王安石、苏洵、洵子轼、辙,布衣屏处,未为人知。修即游其声誉,谓必显于世。笃于朋友,生则振掖之,死则调护其家。
好古嗜学,凡周、汉以降金石遗文、断篇残简,一切掇拾,研稽异同,立说于左,的的可表证,谓之《集古录》。奉诏修《唐书·纪·志·表》,自撰《五代史记》,法严词约,多取《春秋》遗旨,殆与《史》、《汉》相上下。苏轼叙其文曰:“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识者以为名言。
中子,字叔弼,广览强记,能文词。年十三时,见修著《鸣蝉赋》,侍于侧不去,修抚之曰“儿异时必能为此”,因书以遗之。用荫为秘书省正字,登进士乙科,念父老不肯仕,强之,乃调陈州判官,终不行。修所为文须人代者,多出其手。修薨,代草遗表,神宗读而爱之,意修自作也。免丧,始为审官主簿,官制局检详官,太常博士,主客考功员外郎。议者患选人员多,请令二十五岁而试于铨,又守选三年而后仕。进士特奏名者,予之官而不使调选。曰:“是非朝廷所以立议本意也。且所为议冗官者,欲利士人耳。今加年而使守选,是反害之也。所谓特奏名者非他,儒人老于场屋者也,闵其无成而老,故予之微官,使沾禄而后归。今乃授之虚名,是终穷之也。”遂得不变。元初,以集贤校理为著作郎,判登闻鼓院,复徙职方礼部员外郎、知襄州。曾布执政,其妇兄魏泰恃声势来居襄,规占公私田园,强市买,与民争利,郡县莫敢谁何。至是,指州门东偏官邸废址为天荒而请之。吏具成牍至,曰:“孰谓州门之东偏而有天荒乎?”却之。众共白曰:“泰横于汉南久,今求地而缓与之且不可,而又可却邪?”竟持不与。泰怒,谮于布,徙知潞州,旋又罢去,夺校理。元符末,还朝,历吏部、右司二郎中,以直秘阁知蔡州。蔡地薄赋重,转运使又为覆折之令,多取于民,民不堪命。会有诏禁止,而佐吏惮使者,不敢以诏旨从事。曰:“州郡之于民,诏令苟有未便,犹将建请。今天子德意深厚,知覆折之病民,手诏止之。若有惮而不行,何以为长吏?”命即日行之。未几,坐党籍废。十余年卒,年六十七。
史臣曰:由三代以降,薄乎奏、汉,文章虽与时盛衰,而蔼如其言,烨如其光,如其音,盖均有先王之遗烈。涉晋、魏而弊,至唐韩愈氏乃复起。唐之文,涉五季而弊,至修复起。阏百川之颓波,导之东注,斯文正传,追步前古,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此两人足以当之。愈不极于用,修用矣而不极其至。然国朝文风,彬彬至今,修之功,学士大夫相与尸而祝之可也。
●附录三·祭文
韩忠献王〈琦〉
维熙宁五年岁次壬子某月某日,具官某谨遣三班奉职随行指使李,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少师永叔之灵。
惟公之生,粹禀元精。偶圣而出,逢辰以亨。历事三朝,翼登太平。大名即遂,大功既成。年未及老,深虞满盈。连章得谢,颍第来宁。神当畀以福禄,天宜锡之寿龄。胡不遗,遽尔摧倾。此冥理莫得致诘,而天下为之失声。呜呼哀哉!
公之文章,独步当世。子长、退之,伟赡闳肆。旷无拟伦,逮公始继。自唐之衰,文弱无气。降及五代,愈极颓敝。唯公振之,坐还醇粹。复古之功,在时莫二。公虽云亡,其传益贵。譬如天衢,森布列纬。海内瞻仰,日高而伟。
公之谏诤,务倾大忠。在庆历初,职司帝聪。颜有必犯,阙无不缝。正路斯辟,奸萌辄攻。气劲忘忤,行孤少同。於穆仁庙,诚推至公。孰好孰恶,是焉则从。善得尽纳,治随以隆。人畏清议,知时不容。各砺名节,恬乎处躬。二十年间,由公变风。
公之功业,其大可记。屡殿藩垣,所至怀惠。尝尹京邑,沛有余地。早践西掖,晚当内制。凡厥代言,《典》、《谟》之懿。凡厥出令,风雷其势。三代炳焉,公辞无愧。枢幄猷为,台衡弼贰。抚御四夷,兵戈不试。整齐百度,官师咸治。服劳一心,定策二帝。中外以安,神人胥慰。不校谗言,恳求去位。
公之进退,远迈前贤。合既不苟,高惟戒颠。身虽公辅,志则林泉。七十致政,乃先五年。上惜其去,公祈益坚。卒遂其请,始终克全。呜呼哀哉!
余早接公,道同气类。出处虽殊,趣向何异。既忝宰司,日亲高谊。可否明白,襟怀坦易。事贵穷理,言无饰伪。或不知公,因罹谤忌。青蝇好点,白璧奚累。呜呼哀哉!自公还事,心慕神驰。徒凭翰墨,莫挹姿仪。公尝顾我,惠以新诗。虽亟酬答,奈苦衰疲。欲复为问,动已逾时。忽承讣音,且骇且悲。哀诚孰诉,肝胆几堕。公之逝矣,世鲜余知。不如从公,焉用生为。遐修薄芦,奠公一卮。魂兮有灵,其来监兹。尚飨。
【祭文】
王荆文公〈安石〉
夫事有人力之可致,犹不可期,况乎天理之冥寞,又安可得而推。惟公生有闻于当时,死有传于后世,苟能如此足矣,而亦又何悲?如公器质之深厚,智识之高远,而辅以学术之精微。故形于文章,见于议论,豪健俊伟,怪巧瑰琦。其积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发于外者,烂如日星之光辉。其清音幽韵,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其雄辞闳辩,快如轻车骏马之奔驰。世之学者,无问乎识与不识,而读其文,则其人可知。
呜呼!自公仕宦四十年,上下往返,感世路之岖崎。虽屯困踬,窜斥流离,而终不可掩者,以其有公议之是非,既压复起,遂显于世。果敢之气,刚正之节,至晚而不衰。方仁宗皇帝临朝之末年,顾念后事,谓如公者,可寄以社稷之安危。及夫发谋决策,从容指顾,立定大计,谓千载而一时。功名成就,不居而去,其出处进退,又庶乎英魄灵气,不随异物腐散,面长在乎箕山之侧与颍水之湄。然天下之无贤不肖,且犹为涕泣而欷。而况朝士大夫,平昔游从,又予心之所向慕而瞻依。
呜呼!盛衰兴废之理自古如此,而临风想望不能忘情者,念公之不可复见而其谁与归!
【祭文】
曾舍人巩
维公学为儒宗,材不世出。文章逸发,醇深炳蔚。体备韩、马,思兼庄、屈。垂光简编,焯若星日。绝去刀尺,浑然天质。辞穷卷尽,含意未卒。读者心醒,开蒙愈疾。当代一人,顾无俦匹。谏垣抗议,气震回。鼓行无前,跋非恤。世伪难胜,孤坚竟窒。紫微玉堂,独当大笔。二典三谟,生明藏室。顿挫弥厉,诚纯志壹。斟酌损益,论思得失。经体虑萌,沃心造膝。帝曰汝贤,引登辅弼。公在庙堂,尊明道术。清净简易,仁民爱物。敛不烦苛,令无迫猝。栖置木索,里安户逸。椟敛兵革,天清地谧。日进昌言,从容密勿。开建国本,情忠力悉。卯未之岁,龙驾飙。再拯大艰,垂绅秉笏。乾坤正位,上下有秩。功被社稷,等夷召毕。公在庙堂,总持纪律。一用公直,两忘猜昵。不挟朋比,不虞讪嫉。独立不回,其刚仡仡。爱养人材,奖成诱掖。甄拔寒素,振兴滞屈。以为己任,无有废弗
维公平生,恺悌忠实。内外洞彻,初终若一。年始六十,恳辞冕黻。连章累岁,乃俞所乞。放意丘樊,脱遗羁絷。沉浸图史,左右琴瑟。志气浩然,不陋蓬荜。意谓百龄,重休累吉。还斡鼎轴,赞微计密。云胡倾殂,遗则弗。闻讣失声,眦泪横溢。戆冥不敏,早蒙振衤。言繇公诲,行繇公率。戴德不酬,怀情独郁。西望而而车,莫持纟引绋。
维公荦荦,德义讠巽述。为后世法,终天不没。托辞叙心,曷能仿佛。呜呼哀哉!尚飨。
【祭文】
范蜀忠文公〈镇〉
惟公平生,谅直骨鲠。文章在世,炜炜炳炳。老释之辟,贲育之猛。拒塞邪说,尊崇元圣。天下四方,学子甫定。迩来此风,勃焉而盛。如醒复醉,如愈再病。粤醒与病,有幸不幸。幸不见排,不幸不正。嗟余空疏,敢处季孟。公讣之来,泪下縻绠。闻公卜宅,许洛之境。余居在焉,倘得同井。异时往来,或接光影。薄酒一樽,菲肴数皿。远不得前,寄此耿耿。
【祭文】
苏文忠公〈轼〉
呜呼哀哉!公之生于世,六十有六年。民有父母,国有蓍龟,斯文有传,学者有师,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为。譬如大川乔岳,虽不见其运动,而功利之及于物者,盖不可以数计而周知。今公之没也,赤子无所仰庇,朝廷无所稽疑,斯文化为异端,学者至于用夷,君子以为无与为善,而小人沛然自以为得时。譬如深山大泽,龙亡而虎逝,则变怪杂出,舞鳅鳝而号狐狸。昔公之未用也,天下以为病;而其既用也,则又以为迟;及其释位而去也,莫不冀其复用;至其请老而归也,莫不怅然失望,而犹庶几于万一者,幸公之未衰。孰谓公无复有意于斯世也,奄一去而莫予追。岂厌世溷浊,洁身而逝乎?将民之无禄,而天莫之遗?昔我先君,怀宝遁世,非公则莫能致。而不肖无状,因缘出入,受教于门下者,十有六年于兹。闻公之丧,义当匍匐往救,而怀禄不去,愧古人以忸怩。缄词千里,以寓一哀而已矣。盖上以为天下恸,而下以哭吾私。呜呼哀哉!
【祭文】
苏文定公〈辙〉
维年月日,具官苏辙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观文少师、赠太师九丈之灵。
呜呼!嘉之初,公在翰林。维时先君,处于西南。世所莫知,隐居之深。作书号公,曰是知予。公应嗟然,我明子心。吾于天下,交游如林。有如斯文,见所未曾。先君来东,实始识公。倾盖之欢,故旧莫隆。遍出所为,叹息改容。历告在位,莫此蔽蒙。报国以士,古人之忠。公不妄言,其重鼎钟。厥声四驰,靡然向风。嗟维此时,文律颓毁。奇邪谲怪,不可告止。剽剥珠贝,缀饰耳鼻。调和椒姜,毒病唇齿。咀嚼荆棘,斥弃羹。号兹古文,不自愧耻。公为宗伯,思复正始。狂词怪论,见者投弃。踽踽元昆,与辙偕来。皆试于庭,羽翼病摧。有鉴在上,无所事媒。驰词数千,适当公怀。擢之众中,群疑相う。公恬不惊,众惑徐开。滔滔狂澜,中道而回。匪公之明,化为诙俳。公德日隆,历蹈二府。辙方在艰,抚视逾素。纳铭幽宅,德逮存故。终丧而还,公以劳去。公年未衰,屡告迟暮。自亳徂青,迄蔡而许。来归汝阴,啸傲环堵。辙官在陈,于颍则邻。拜公门下,笑言欢欣。杯酒相属,图史纷纭。辩论不衰,志气益振。有如斯人,而止斯邪。书来告衰,情怀酸辛。报不及至,凶讣遄臻。
呜呼!公之于文,云汉之光。昭回洞达,无有采章。学者所仰,以克向方。知者不惑,昧者不狂。公之在朝,以直自遂。排斥奸回,罔有剧易。后来相承,敢陨故事。虽庸无知,亦或勉励。此风之行,逾三十年。朝廷尊严,庶士多贤。伊谁云从,公导其先?自公之归,忽焉变迁。又谁使然,要归诸天?天之生物,各维其时。朝阳薰风,春夏是宜。冻雨急雪,匪寒不施。时去不返,虽强莫违。矧惟斯人,而不有时。时既往矣,公亦逝矣。老成云亡,邦国瘁矣。无为为善,善者废矣。时实使然,我谁怼矣。哭公于堂,维其悲矣。呜呼!尚飨。
【祭兖国夫人文】
苏文忠公〈轼〉
维元六年岁次辛未九月丙戌朔,从表侄具位苏轼,谨以清酌肴果之奠,昭告于故太师兖国文忠公安康郡夫人之灵。
呜呼!轼自龆龀,以学为嬉。童子何知,谓公我师。昼诵其文,以梦见之。十有五年,乃克见公。公为拊掌,欢笑改容。此我辈人,余子莫群。我老将休,付子斯文。再拜稽首,过矣公言。虽知其过,不敢不勉。契阔艰难,见公汝阴。多士方哗,而我独南。公曰子来,实获我心。我所谓文,必与道俱。见利而迁,则非我徒。又拜稽首,有死无易。公虽云亡,言如皎日。元之初,起自南迁。叔季在朝,如见公颜。入拜夫人,罗列诸孙。敢以中子,请婚叔氏。夫人曰然,师友之义。凡二十年,再升公堂。深衣庙门,垂涕失声。白发苍颜,复见颍人。颍人思公,曰此门生。虽无以报,不辱其门。清颍洋洋,东注于淮。我怀先生,岂有涯哉。尚飨。
【行状】
吴正宪公〈充〉
故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太子少师致仕、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赠太子太师欧阳公行状。
曾祖郴,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
祖偃,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
父观,皇任泰州军事判官,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郑国公。
本贯吉州庐陵,年六十六。
欧阳氏之先,本出于夏禹之苗裔。少康封其庶子于会稽以奉禹祀,历夏、商、周,以世相传,至越王勾践。传五世至王无疆,为楚威王所灭。诸子皆受封于楚,而无疆之子蹄封于欧余山之阳,是为欧阳亭侯,子孙遂以为氏。后稍北徙青之千乘,冀之渤海。千乘之显者曰生,字和伯,以经为汉博士,所谓欧阳尚书者是也。渤海之显者曰建,字坚石,所谓“渤海赫赫,欧阳坚石”者是也。询、通父子显于唐,自通三世生琮,为吉州刺史。又八世生万,为吉州安福令。后世或居安福,或居庐陵。安福之六世孙,即公曾祖也,生八男。曰仪者,中南唐进士第,父母皆在,乡里荣之,命其乡曰儒林,里曰欧桂,坊曰具庆。曾祖仕南唐,为武昌令、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性孝友,乡里称之,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曾祖妣刘氏,追封楚国太夫人。皇祖少以文学称,献所为文,南唐召试,为南京街院判官,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李氏,累封吴国太夫人。皇考少孤力学,咸平中进士及第,天性仁孝,居官决狱主于平恕哀矜,终于泰州军事判官,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郑国公。妣郑氏,累封韩国太夫人。皇考之捐馆舍,公才四岁,太夫人守节自誓,而教公以读书为文。及公成人,太夫人自力衣食,不以家事累公,使专务为学。及见公之身名皆显,而夫人寿考康宁,为善之报,岂虚也哉!
公讳修,字永叔,天圣中进士甲科,补西京留守推官。用王文康公荐,召试,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以书责谏官不论事,谏官以闻,谪峡州夷陵县令,徙光化军乾德令,改武成军节度判官。范文正公经略陕西,辟掌书记,辞不就。俄迁太子中允、馆阁校勘,方修礼书,命权同知太常礼院,辞不受。预修《崇文总目》,成,改集贤校理,遂知太常礼院。请补外,通判滑州,召以为太常丞、知谏院,赐绯衣银鱼。未几,同修起居注。阅月,拜右正言、知制诰,赐三品服。出使河东,还,改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左迁知制诰、知滁州,改起居舍人、知扬州,徙知颍州。复龙图阁直学士,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历尚书礼部、吏部郎中。丁韩国太夫人忧,服除,判吏部流内铨,入翰林为学士,加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请郡,改侍读学士、知蔡州,留不行,判太常寺兼礼仪事,权知礼部贡举,拜右谏议大夫,判尚书礼部,又判秘阁秘书省。加侍读,辞不受。同修玉牒,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以给事中罢。同提举在京诸司库务,改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兼侍读学士。嘉五年,以本官为枢密副使。明年闰八月,参知政事,兼译经润文,历户部、吏部二侍郎,皆参大政。进拜左丞,出为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熙宁初,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京东东路安抚使,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监牧使,兼并、代、泽、潞、麟、府、岚、石路兵马都总管,三辞不受,徙知蔡州。熙宁四年六月,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阶特进,勋上柱国,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明年闰七月二十三日,薨于汝阴之私第。天子闻之震悼,为之一日不视垂拱朝。赠太子太师,恤孤治赙,皆从加等。
公为人刚正,质直闳廓,未尝屑屑于事。见义敢为,患害在前,直往不顾,用是数至困逐。及复振起,终不改其操,真豪杰之士哉!居三朝,数十年间,以文章道德为一世学者宗师。接人待物,诚信乐易,不为表衤暴,诸生进者,与之抗声极谈,简直明辨,至于贵显,终始如一,见者莫不爱服。而天资高远,常人自不能与之合,公待之一也,有所称荐,姑取其一善。后或毁公于朝,遇其人或其家厄且困,必力振之,曰:“吾行己,不以喜怒私也。”于经术,务究大本,其所发明简易明白。其论《诗》曰:“察其美刺,知其善恶,以为劝戒,所谓圣人之志者,本也。因其失传而妄自为之说者,经师之末也。今夫学者得其本而通其末,斯善矣。得其本而不通其末,阙其所疑,可也。”不求异于诸儒,尝曰:“先儒于经不能无失,而所得固多矣。尽其说而理有不通,然后得以论正。予非好为异论也。”其于《诗》、《易》,多所发明。为《诗本义》,所改正百余篇,其余则曰:“毛、郑之说是矣,复何云乎。”
公幼孤,家贫无资,太夫人以荻画地,教以字书。稍长,从闾里借书读,或手抄之,抄未毕而成诵。公之举进士,学者方为时文,号四六。公就视之,曰“此不足为”,然切于养,勉为之,而人亦不能及。故屡试有司,皆第一,名声籍甚。及景中,与尹师鲁偕为古学。已而有诏,戒天下学者为文使近古,学者尽为古文,独公古文既行,世以为模范。自两汉后,五六百年有韩愈,愈之后,又数百年而公继出,李翱、皇甫、柳宗元之徒不足多也。盖公之文备众体,变化开阖,因物命意,各极其工,其得意处虽退之未能过。笔札精劲,自成一家,当世士大夫有得数十字,皆藏以为宝。
生平以奖进人材为己任,一时贤士大夫虽潜晦不为人知者,必延誉慰荐,极其力而后已。后进之士一为公所称,遂为闻人。笃于朋友,尹师鲁、梅圣俞、孙明复皆贫甚,既卒,公力为经纪其家,表其孤于朝,悉录以官。他尝所与厚者,未尝遗也。公既书责谏官以申范文正,坐谪夷陵,而尹洙、余靖亦连贬,蔡君谟为《四贤诗》,世传之。及范公之使陕西,辟公偕往,朝廷从之。时天下久无事,一旦西陲用兵,士之负材能者,皆欲因时有所施设,而范公望临一时,好贤下士,故士之乐从者众。公独叹曰:“吾初论范公事,岂以为己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卒辞焉。
庆历初,公方登朝,数论天下事,为策以揣敌情,及指陈利害甚众。既而有诏,百官上封事,公又上疏言三弊五事,力陈当时之所宜忧者,仁宗增谏官员,首预其选。是时西师久,京东、西盗贼群起,中外骚然。仁宗既进退大臣,欲遂改更诸事,公感激恩遇,知无不言。时范文正公、杜正献公、今司徒韩公、司空富公,皆辅政,公屡请召对咨访,责以所为。既而仁宗降手诏,出六条,虚心以待。后遂下诏劝农桑,兴学校,多所更革,小人不悦。一时知名士,见谓为党人矣。公为《朋党论》以进,见集中。温成后方有宠,公言前世女宠之戒,请加裁损。燕王薨,议者以国用不足,请待丰年以葬。公言士大夫家有所待而侈,不如及时薄葬,况天子叔邪,且非所以示四方也。卒从公议。澧州进柿木成文,有“太平之道”字。公言今四海骚然,未见太平之象。又太平之道其意可推,自古帝王致之,皆有道,得道则太平,失道则危乱。今见其失,未见其得,愿陛下忧勤万务,渐期致理,其瑞木请不宣示于外。淮南转运使吕绍宁到任,进羡余钱十万贯,公请拒而不受,以防刻剥。陕西用兵之后,河东困弊,刍粮不足,言者请废麟州,或请移于合河津,或请废五塞。公既使河外,为四议以较麟州利害,请移兵就食于濒河清塞堡,缓急不失应援,而平时可省馈运,麟州得不废。又建言忻、代、岢岚、火山四州军,沿边有禁地弃而不耕,人户私籴北界斛斗,入中以为边储,今若耕之,每年可得数百万石以实边。朝廷从之,大为河东之利。自西事后,河东赋敛重而民贫,道路嗟怨,公奏罢数十事以宽民力。公自河东还,会保州兵叛,遂出为河北都转运使。保州卒既降,大将李昭亮私纳妇女,通判冯博文等窃效之。公发其奸,下博文狱,昭亮惶恐,立出之。自保州之变,河北兵骄,小不如意,即谋为乱。人情务在姑息,公乞假将帅权,事从镇重以销未萌,河北卒无事。保塞之胁从者二千余人,分隶河北,宣抚使恐复生变,欲以便宜悉诛之。公权知成德军,遇之于内黄,宣抚使夜半屏人以告公。公曰:“祸莫大于杀降。昨保州叛卒,朝廷许以不死,今戮之矣。此曹本以胁从,故得脱,奈何一旦杀无辜二千人?且非朝旨,若诸郡不肯从,缓之必生变,是趣其为乱也。且某至镇州,必不从命。”遂止。公在河北,奏置御河催纲司,通粮运,边州赖之。置都作院于磁、相二州,以缮戎器。
仁宗遇公厚,尝论及当世人材,目公曰:“如欧阳某者,岂易得哉!”常欲大用而未果。及使河北,陛辞日,上面谕曰:“无为久居计,有事言来。”公对以:“谏官得风闻。今在外,使事有指,越职,罪也。况不得其实邪?”上曰:“有事第以闻,勿以中外为辞。”及党论大起,公极言请加明辨,势益危。初,公妹适张龟正,龟正无子,有女,非欧出也。妹既嫠,无所归,以孤女偕来,及笄,以嫁宗人晟。张氏后以他事下狱,小人欲并中公,乃捃张氏资产事穷治。久之,卒无有,犹贬滁上。公丁太夫人忧,既免丧,入见。仁宗恻然,怪公发白,问在外几年,今年几何?恩意甚至。命判流内铨,小人恐公且复用,伪为公奏乞汰内臣疏,传之中外,宦者人人切齿。内官杨永德阴以言中公,出知同州。而外议不平,论救者众。上寻开悟,故冯翊之命卒不行。
公在侍从八年,多所益。初,河决澶州,陈恭公为相,欲塞商胡,开横垄故道。公言功大恐不可成,徒劳人。未几,陈罢去,新宰相复用李仲昌议欲开六塔河。公言六塔不能吞伏,且复决,再争之,不得,既而果然。滨、棣、德、博数千里,大被其害,仲昌等得罪流贬。至和初,公奉使契丹。契丹使其贵臣惕隐及北宰相萧知足等来押宴,曰非常例也,以公名重故尔。其为外夷所畏如此。公在翰林,仁宗一日乘间见御阁春贴子,读而爱之,左右曰学士欧阳某之辞也。乃悉取宫中帖阅之,见其篇篇有意,叹曰:“举笔不忘规谏,真侍从之臣也。”每学士院进文字,必曰:“何人当直?”至公之笔,必详览之,每加叹赏。嘉初,公知贡举,时举者为文以新奇相尚,文体大坏。公深革其弊,前以怪僻在高第者黜之几尽,务求平澹典要。士人初怨怒骂讥,中稍信服。已而文格遂变而复正者,公之力也。公之尹京,承包孝肃公之后。包以威严为治,公一切循理,不事风采。或以为言,公曰:“人材性各有短长,今舍所长,强其所短,以徇俗求誉,我不能也。”至宠贵犯禁令,有求苟免者,必置于法,虽诏命有所不从,且请加本罪二等。至今行之,由公奏请也。公在枢密,与今侍中曾鲁公悉力振举纪纲,革去宿弊。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多少,地理远近,更为图籍之法,边防久阙屯守者,大加搜补。数月之间,机务浸理。尝因嘉水灾,凡再上疏,请选立皇子,以固天下根本,言甚激切。及在政府,遂与诸公协定大议。而先帝力辞宗正之命,公进曰:“宗室不领职事,忽有此除,天下皆知陛下将储以为嗣,不若遂正其名。且判宗正寺,诰敕付阁门,得以不受。今立为皇子,止消一诏书,事定矣。”仁宗以为然,遂下诏。及先帝初年,未亲政事,慈寿垂帘。公与诸公往来两宫,镇抚内外,而危言密议,忠力为多。至先帝亲御万机,内外肃然,每诸公聚议,事有未可,公未尝不力诤,台谏官至政事堂论事,往往面折其短。英宗尝面称公曰“性直不避众怨”。尝称故相王沂公之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且曰:“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此古人之所叹也。惟不思而得,既得而不患失之者,其庶几乎。”及彭思永、蒋之奇等以飞语污公,公杜门,请付有司治之。上连诏诘问所从来,二人辞穷,悉逐之。上亲遣中贵人手诏慰安,公遂称疾,力辞机务。自嘉以后,朝廷务惜名器,而进人之路稍狭。公屡建言:“馆阁育材之地,材既难得而又难知,则当博采而多畜之,时冀一得于其间,则杰然出为名臣矣,余亦不失为佳士也。”遂诏二府各举五人,其后中选者,往往在清近,朝廷稍收其用矣。京师百司所行兵民官吏财用之类,皆无总数,中书一有行移,则下有司纂集。公因暇日,尽以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上有所问,宰相以总目为对,公以祀假家居,上遣中贵人就中书阁取而阅之。连典剧郡,以镇静为本,不求赫赫名,举大体而已。民便安之,滁、扬二州,生为之立祠。公在亳,年甫六十,表致仕者六,不从。至蔡而请益坚,卒不能夺公志。其勇退如此。
公平生于物少所好,独好收畜古文图书,集三代以来金石铭刻为一千卷,以校正史传百家讹缪之说为多。晚年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自为传以刻石。尝被诏撰《唐书·纪》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又自撰《五代史》七十四卷,其为纪,一用春秋法。于唐《礼乐志》,明前世礼乐之本出于一,而后世礼乐为空名。《五行志》不书事应,尽破汉儒灾异附会之说。其论著类此。《五代史》辞约而事备,及正前史之失为多。公之薨,上命学士为诏,求书于其家,方缮写进御。尝著《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集》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跋尾》十卷,杂著述十九卷,诸子集以为家书,总目八卷。其遗逸不录者尚数百篇,别为编集而未及成。
公初娶胥氏,翰林学士,赠吏部侍郎偃之女;继室杨氏,集贤院学士、谏议大夫大雅之女;今夫人薛氏,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赠太尉简肃公奎之女,累赠仁寿郡夫人。男八人,女三人。长女师,早卒。次发,光禄寺丞。次女,早卒。次奕,光禄寺丞。次,大理评事。次某,早卒。次辩,光禄寺丞。次三男,皆早卒。次女,封乐寿县君,早卒。孙男四人,曰、曰宪、曰恕、曰,皆以公恩试秘书省校书郎。孙女六人,皆幼。将以熙宁八年九月二十六日,葬公于开封府新郑县旌贤乡之原。谨状。
熙宁六年七月某日,枢密副使、正奉大夫、行右谏议大夫、上柱国、赐紫金鱼袋吴充状。
【墓志铭〈并序〉】
宋故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太子少师致仕、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赠太子太师、文忠欧阳公墓志铭。
淮南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守司徒、检校太师兼侍中、判相州军州事、上柱国、魏国公韩琦撰。
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充集贤院学士、史馆修撰、权判尚书都省、判秘阁、提举醴泉观公事、上护军、赐紫金鱼袋宋敏求书。
翰林侍读学士、龙图阁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知河阳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上护军、赐紫金鱼袋韩维题盖。
熙宁五年闰七月二十三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欧阳公,薨于汝阴之私第,年六十六。上闻震怛,不视朝,赠公太子太师,太常谥曰文忠,恤后加赙,不与常比。天下正人节士,知公之亡,罔不骇然相吊,痛失依仰。其孤寺丞君,乃以枢密副使吴公所次功绪,并致治命,以墓铭为请。窃惟当世能文之士,比比出公门下,不属于彼而独以见属,岂公素谅其愚,谓能直笔,足信后世邪,此其敢辞。
公讳修,字永叔。唐太子率更令询四世孙琮,尝为吉州刺史,又八世孙万,复为吉之安福令,子孙因家焉。曾祖讳郴,安福六世孙也,孝悌之行,乡里师服,仕南唐为武昌令,累赠太师中书令。曾祖妣刘氏,追封楚国太夫人。祖讳偃,强学善属文,南唐时献所为文十余万言,召试,补南京街院判官,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李氏,追封吴国太夫人。父讳观,性至孝,力学,咸平中擢进士第,当官明而尚恕,每决重辟,尤加审慎,苟理有可脱,必平反之,终泰州军事判官,累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追封郑国公。自公祖始徙居吉水,后吉水析为永丰,今为永丰人。
公自四岁而孤,母韩国太夫人郑氏守志不夺,家虽贫,力自营赡,教公为学。公亦天资警绝,经目一览,则能诵记。为文,下笔出人意表,及冠,声闻卓然。天圣中举进士,凡两试国子监,一试礼部,皆为第一。逮崇政试,虽中甲科,人犹以不魁多士为恨。初补西京留守推官,洛尹文康王公知非常才,归荐于朝。景初召试,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时文正范公权尹京邑,以直道自进,每因奏事,必陈时政得失,大忤宰相意,斥守饶州。谏官不敢言,公贻书责之,坐贬峡州夷陵令。余安道、尹师鲁继上书直范公,复被逐。当时天下以“四贤”称之。俄徙光化军乾德令,改武成军节度判官。康定初召还,复馆阁校勘,迁太子中允,预修《崇文总目》,成,改集贤校理,同知太常礼院。请外补,通判滑州事。
庆历初,仁宗御天下久,周悉时弊,重以西师未解,思欲整齐众治,以完太平,登进辅臣,必取人望,收用端鲠,以增谏员。公首被其选,擢太常丞,知谏院事,赐五品服,未几,同修起居注。公素凛忠义,遭时遇主,自任言责,无所顾忌,横身正路,风节凛然。时正献杜公、文正范公、今司空富公皆在二府,公每劝上乘间延见,推诚咨访。上后开天章阁,屡召诸公询究治本,长策大议,稍稍施用,纪纲日举,侥幸顿绝。小人始大不喜,相与巧诋,必期破坏。公常极力左右之。
俄拜右正言、知制诰,赐三品服。大臣有建白请废麟州,徙其治于合河津,以省馈饷者。命公亲往相视,使回奏曰:“麟州天险,正据要害,不可废。第减其兵驻并河诸堡,有警呼集,数舍之近尔。兵既减,粮自不乏。”诏从之。又奏:“忻、代州、岢岚、火山军,并边民田,始潘美为帅,患虏时入寇,徙其民以空之,遂号禁地。自景德通好,我虽循旧,而虏人盗耕不已。请募民计顷出丁为兵,量入租粟以耕之,岁可得数百万斛,边用给矣。不然,他日必尽为虏人所有。”时并帅耻谋不自己,沮挠久之,其后卒如公请。凡赋敛过重民所不堪者,又奏罢十数事,疲俗以安。
四年秋,北虏盛兵云州,声言西讨。朝廷疑其有谋,议选文武材臣密为经画,二府请辍公以往,即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公至则区别官吏,使能者尽力。均徙财用,而边计有余。奏广御河漕运,造锁筏船以绝侵盗。置都作院于磁、相州,一道兵械悉仰给焉。方条列北方利病,欲大为措置,会文正范公与同时入辅者终为谗说所胜,相继罢去,一时进用者皆指之为党。公复慨然上书,极言论救。执政与其朋益怒,协力挤之。初,公有妹适张龟正。龟正亡,无子,妹挈前室所生孤女以归,及笄,公为选宗人晟以嫁之。会张氏以失行系狱,言者乘此欲并中公,复捃张氏资产事,遂兴诏狱穷治。上为命内臣监劾,卒辨其诬,犹降授知制诰、知滁州事。执政意不快,摭勘官与监劾内臣细故,皆被责。八年春,就改起居舍人、知扬州事。逾年,徙知颍州事。
皇初,复龙图阁直学士。二年秋,移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历尚书礼部、吏部郎中。丁太夫人忧,去职。服除,入见,上怪公须发尽白,恻然存抚,恩意甚厚,命判吏部流内铨。素忌公者恐将大用,乃伪为公疏,请汰内臣,以激众怒。有选人胡宗尧者,当引对改官,前任本州尝以官舟假人,已而经赦去官,止得循资。公与判南曹官,对日取旨,上欣然令改官。宦者杨永德密奏曰:“宗尧,翰林学士宿之子,有司援救之,私也。”遂出公知同州事。物论不平,上亟开悟,留公刊修《唐书》。俄入翰林为学士,史馆修撰,勾当三班院。至和二年夏,请郡,改侍读学士、知蔡州事,留不行。复除翰林学士,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迁右谏议大夫。
嘉三年夏,兼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事。前尹孝肃包公以威严得名,都下震恐,而公动必循理,不求赫赫之誉。或以“少风采”为言,公曰:“人材性各有短长,吾之长止于此,恶可勉其所短以徇人邪?”既而京师亦治。四年春,请罢府事,改给事中,充群牧使。《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俄兼翰林侍读学士。五年冬,以本官为枢密副使。明年秋,参知政事。英宗登极,迁户部侍郎。治平初,特转吏部侍郎。今上嗣位,改尚书左丞。
公自处二府,益思报称,毅然守正,不为富贵易节。凡大谋议大利害,与同官论辨,或在上前,必区判是否,未尝少有回屈。文武之士,陈请百端,公常委曲开谕曰某事可行,某事不可行,用是人多怨诽。至于台谏官论事有不中理者,往往正色折之,其徒尤切齿,日欲求疵合攻,公自视无他,不恤也。始英庙践祚,按祖宗旧典,皇族尊属之亡者皆赠官改封。濮安懿王,英宗所生父也,中书以本朝未有故事,请付有司详处其当。上谦恭慎重,命过仁庙大祥,下礼院与两制官同议。如期诏下,众乃言王当称伯,改封大国。中书以所生父称伯,疑无经据。方再下三省议,上遽令权罢,俾有司徐求典故,事久不行。台官挟愤不已,遂持此斥公为主议,上章历诋,必请议定,及以朝廷未尝议及之事,肆为诬说,欲惑众听,又相率纳告身,以示必去。上数敦谕,知不可留,各以本官补外,后来者以风宪不胜为耻,窥伺愈急。今上即位初,御史蒋之奇者乃造无根之言,欲以污公,中丞彭思永乘虚助之。公退伏私居,力请公辨。上照其诬罔,连诏诘问,二人者辞穷,皆坐贬。公遂恳辞柄任,上不得已,除公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事。
熙宁元年秋,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事,充京东东路安抚使。时散青苗钱法初行,众议皆言不便,朝廷既申告诫,公犹请除去二分之息,令民止纳本钱,明不取利。又请先罢提举管勾官,然后可以责州县不得抑配,不报。三年夏,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公累上章辞,丐易蔡州,大略以“久疾昏耗,不任重寄”,复曰“时多喜新奇,而臣思守拙;众方兴功利,而臣欲循常”。执政知终不附己,俄诏听以旧官知蔡州事。公在亳,已六上章请致政,上眷惜之,不允。至蔡逾年,复申前请,志益坚确,上察其诚,命优改官致仕,年方六十有五。天下士大夫闻公勇退,无不惊叹,云近古所无也。
公天资刚劲,见义敢为,襟怀洞然,无有城府,常以平心为难,故未尝挟私以为喜怒。奖进人物,乐善不倦,一长之得,力为称荐,故赏识之下率为闻人。惟视奸邪,嫉若仇敌,直前奋击,不问权贵。后虽阴被谗逐,公以道自处,怡怡如也。平生笃于朋友,如尹师鲁、梅圣俞、孙明复既卒,其家贫甚,公力经营之,使皆得以自给,又表其孤于朝,悉录以官。自唐室之衰,文体堕而不振,陵夷至于五代,气益卑弱。国初,柳公仲涂一时大儒,以古道兴起之,学者卒不从。景初,公与尹师鲁专以古文相尚,而公得之自然,非学所至,超然独骛,众莫能及。譬夫天地之妙,造化万物,动者植者,无细与大,不见痕迹,自极其工。于是文风一变,时人竞为模范。自汉司马迁没,几千年而唐韩愈出,愈之后又数百年,而公始继之,气焰相薄,莫较高下,何其盛哉!所治经术,务究大本,尝以“先儒于经,所得多矣,而不能无失,惟其说或有未通”,公始为辨正,不过求圣人之意以立异论。嘉初,权知贡举,时举者务为险怪之语,号太学体,公一切黜去,取其平澹造理者,即预奏名。初虽怨ゥ纷纭,而文格终以复古者,公之力也。笔翰遒劲,自成一家,人有得其片幅必宝藏之。历典大郡,以镇静为本,明不至察,宽不至纵。吏民受赐,既去,追思不已,滁、扬二州皆立生祠。尝奉使契丹,其主必遣贵臣押宴,出于常例,且谓公曰“以公名重故尔”,其为外夷致服如此。至和中,陈恭公为相,欲塞商胡决河,使归横垄故道。公言横垄地已高仰,功大不可为。未几,陈罢去,有李仲昌者乃议道商胡水入六塔河。公复上言六塔素隘狭,不能容大河,若为之,必溃决,害愈甚。时执政是仲昌议,又不用公言,后六塔堤果坏不成,自博以下数州皆被水患,众服公先识。在侍从八年,竭诚补益,前后上言百余事。仁宗尝曰“如欧阳某者,何处得来”,故其言多所听纳。因嘉水灾,凡两上疏,请选立皇子,以固根本,及在政府,遂与诸公参定大议。方英宗过自谦退,未即承命,事久未决,众悉危之。公协心开助,忠力为多。及即位之初,感疾未能听览,慈寿预政,事出权宜。公与诸公往来两宫,镇安内外,卒复明辟,人无间言。尝被诏撰《唐书·纪》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又自撰《五代史》七十四卷,《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跋尾》十卷,杂著十九卷。公于物无他玩好,独好收古文图书,集三代以来金石铭刻为一千卷,用以校正传记讹缪,人得不疑。晚年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因自为传以志之。
初娶胥氏,翰林学士偃之女;继室杨氏,集贤院学士、谏议大夫大雅之女;今夫人薛氏,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简肃公奎之女,累封仁寿郡夫人。男八人:长发、次奕,光禄寺丞;次,大理评事;次辩,光禄寺丞;余皆早卒。女三人,皆早卒。孙男四人:曰、曰宪、曰恕、曰,皆以公恩试秘书省校书郎。孙女六人,皆幼。熙宁八年九月庚申朔二十六日乙酉,诸孤奉公之丧,葬于开封府新郑县旌贤乡之原。铭曰:
噫公之节,其刚烈烈。弼违斥奸,义不可折。噫公之文,天资不群。光辉古今,左右《典》、《坟》。直道而行,屡以谗蹶。卒寤而知,惟帝之哲。升赞机务,方隅以宁。参议宰政,社稷是经。成此王功,大忠以效。德高毁及,退不吾较。公之来归,既安且怡。宜报以寿,戾也胡为?公文在人,公迹中史。兹惟不穷,亘千万祀。
【神道碑】
苏文定公
熙宁五年秋七月,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欧阳文忠公薨于汝阴。八年秋九月,诸子奉公之丧,葬于新郑旌贤乡。自葬至崇宁五年,凡三十有二年矣。公子以墓隧之碑来请,辙方以罪废于家,且病不能执笔,辞不获命,乃曰:“病苟不死,当如君志。”既而病已,谨按欧阳氏自唐率更令之四世孙琮为吉州刺史,后世因家于吉。曾祖讳郴,南唐武昌令,赠太师中书令。妣刘氏,追封楚国太夫人。祖讳偃,南唐南京街院判官,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妣李氏,追封吴国太夫人。考讳观,泰州军事推官,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封郑国公。妣郑氏,追封韩国太夫人。公讳修,字永叔,生四岁而孤。韩国守节自誓,亲教公读书,家贫,至以荻画地学书。公敏悟过人,所览辄能诵。比成人,将举进士,为一时偶俪之文,已绝出伦辈。翰林学士胥公时在汉阳,见而奇之曰:“子必有名于世。”馆之门下。公从之京师,两试国子监,一试礼部,皆第一人,遂中甲科,补西京留守推官。始从尹师鲁游,为古文议论当世事,迭相师友。与梅圣俞游,为歌诗相倡和,遂以文章名冠天下。
留守王文康公知其贤。还朝荐之。景初,召试,迁镇南军节度掌书记、馆阁校勘。时范文正公知开封府,每进见,辄论时政得夫,宰相恶之,斥守饶州。公见谏官高若讷,若讷诋诮范公,以为当黜。公为书责之,坐贬峡州夷陵令。明年,移乾德令,复为武成军节度判官。康定初,范公起为陕西经略招讨安抚使,辟公掌书记。公笑曰:“吾论范公,岂以为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辞不就。召还,复校勘,迁太子中允,与修《崇文总目》。
庆历初,迁集贤校理,同知太常礼院。求补外,通判滑州事。时西师未解,契丹初复旧约,京东、西盗贼蜂起,国用不给。仁宗知朝臣不任事,始登进范公及杜正献公、富文忠公、韩忠献公,分列二府。增谏员,取敢言士。公首被选,以太常丞知谏院,赐五品服。未几,修起居注。公每劝上延见诸公,访以政事。上再出手诏,使诸公条天下事。又开天章阁,召对赐坐,给纸笔,使具疏于前。诸公惶恐,退而上时所宜先者十数事。于是有诏劝农桑,兴学校,革磨勘、任子等弊。中外悚然,而小人不便,相与腾口谤之。公知其必为害,常为上分别邪正,劝力行诸公之言。
初,范公之贬饶州,公与尹师鲁、余安道皆以直范公见逐,目之党人。自是朋党之论起,久而益炽。公乃为《朋党论》以进,言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人君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其言恳恻详尽。其后诸公卒以党议不得久留于朝。公性疾恶,论事无所回避,小人视之如仇雠,而公愈奋厉不顾。上独深知其忠,改右正言、知制诰,赐三品服,仍知谏院。故事:知制诰必试。上知公之文,有旨不试。与近世杨文公、陈文惠公比,逮公三人而已。尝因奏事论及人物,上目公曰:“如欧阳修,何处得来!”盖欲大用而未果也。
四年,大臣有言河东刍粮不足,请废麟州,徙治合河津,或请废其五寨。命公往视利害,公曰:“麟州天险,不可废也。麟州废,则五寨不可守;五寨不守,则府州遂为孤垒。今五寨存,故虏在二三百里外;若五寨废,则夹河皆虏巢穴,河内州县皆不安居矣。不若分其兵,驻并河清塞堡,缓急不失应副,而平时可省转输。”由是麟州得不废。又言:“忻、代州、岢岚、火山军,并边民田,废不得耕,号为禁地。吾虽不耕,而虏常盗耕之。若募民计口出丁为兵,量入租粟以耕,岁可得数百万斛。不然,他日且尽为虏有。”议下,太原帅臣以为不便,持之,久之乃从。凡河东赋敛过重民所不堪,奏罢者十数事。
自河东还,会保州兵乱,又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陛辞,上面谕:“无为久留计,有所欲言,言之。”公曰:“谏官得风闻言事,外官越职而言,罪也。”上曰:“第以闻,勿以中外为意。”河北诸军怙乱骄恣,小不如意,辄胁持州郡。公奏乞优假将帅,以镇压士心,军中乃定。初,保州乱兵皆招以不死,既而悉诛之,胁从二千人亦分隶诸州。富公为宣抚使,恐后生变,与公相遇于内黄,夜半屏人谋,欲使诸州同日诛之。公曰:“祸莫大于杀已降,况胁从乎?既非朝命,州郡有一不从,为变不细。”富公悟,乃止。公奏置御河催纲司,以督粮饷,边州赖之。又置磁、相州都作院,以缮一路戎器。河北方小治,而二府诸公相继以党议罢去,公慨然上书论之,用事者益怒。会公之外甥女张,嫁公族人晟,以失行系狱。言事者乘此欲并中公,遂起诏狱,穷治张资产。上使中官监劾之,卒辨其诬,犹降官知滁州事。
居二年,徙扬州,又徙颍州。迁礼部郎中,复龙图阁直学士,留守南京,迁吏部郎中。丁韩国太夫人忧。至和初,服除,入见,须发尽白。上怪之,问劳恻然,恩意甚厚,命判吏部流内铨。小人畏公且大用,伪为公奏乞澄汰宦官,宦官闻之果怒。会选人胡宗尧当改官,坐尝以官舟假人,经赦去官,法当循资。公引对取旨,上特令改官。宦官有密奏者曰:“宗尧,翰林学士宿之子,有司宥之,私也。”遂出公知同州。言者多谓公无罪,上悟,留刊修《唐书》。俄入翰林为学士。自滁州之贬,至是十二年矣,上临御既久,遍阅天下士,群臣未有以大称上意。上思富公、韩公之贤,复召置二府,时庆历旧人惟二公与公三人,皆在朝廷。士大夫知上有致治之意,翕然相庆。公以学士判三班院。二年,奉使契丹,契丹使其贵臣宗愿、宗熙、萧知足、萧孝友四人押宴,曰“此非常例,以卿名重故尔”。
嘉初,判太常寺。二年,权知贡举。是时进士为文以诡异相高,文体大坏。公患之,所取率以词义近古为贵,凡以险怪知名者黜去殆尽。榜出,怨谤纷然,久之乃服。然文章自是变而复古。
三年,加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事,所代包孝肃公以威严御下,名震都邑。公简易循理,不求赫赫之誉,有以包公之政励公者,公曰:“凡人材,性不一。用其所长,事无不举;强其所短,势必不逮。吾亦任吾所长耳。”闻者称善。四年,求罢,迁给事中、充群牧使。
《唐书》成,拜礼部侍郎,俄兼翰林侍读学士。公在翰林凡八年,知无不言,所言多听。河决商胡,贾魏公留守北京,欲开横垄故道,回河使东。有李仲昌者,欲道商胡入六塔河。诏两省台谏集议,公故奉使河北,知河决根本,以为河水重浊,理无不淤,淤从下起,下流既淤,上流必决,水性避高,决必趋下。以近事验之,决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复,但势不能久,必决于上流耳。横垄功大难成,虽成必有复决之患。六塔狭小,不能容受大河。以全河注之,滨、隶、德、博必被其害。不若因水所趋,增治堤防,疏其下流,浚之入海,则河无决溢散漫之忧,数十年之利也。陈恭公当国,主横垄之议。恭公罢去,而宰相复以仲昌之言为然,行之而败,河北被害者凡数千里。
狄武襄公为枢密使,奋自军伍,多战功,军中服其威名。上不豫,诸军讹言籍籍。公言:“武臣掌机密而得军情,不惟于国不便,鲜不以为身害。请出之外藩,以保其终始。”遂罢知陈州。公尝因水灾上言:“陛下临御三十余年,而储宫未建,此久阙之典也。汉文帝即位,群臣请立太子,群臣不自疑而敢请,文帝亦不疑其臣有二心。后唐明宗尤恶人言太子事。然汉文帝立太子之后,享国长久,为汉太宗。明宗储嗣不早定,而秦王以窥觊陷于大祸,后唐遂乱。陛下何疑而久不定乎?”公言事不择剧易类如此。
五年,以本官为枢密副使。明年,为参知政事。公在兵府,与曾鲁公考天下兵数及三路屯戍多少、地里远近,更为图籍,凡边防久阙屯戍者,必加搜补。其在政府,凡兵民、官吏、财利之要,中书所当知者,集为总目,遇事不复求之有司。时富公久以母忧去位,公与韩公同心辅政,每议事,心所未可,必力争,韩公亦开怀不疑。故嘉之政,世多以为得。
时东宫犹未定,臣僚间有言者,然皆不克行。最后,谏官司马光、知江州吕诲言之,中书将因二疏以请,幸上有可意,相与力赞之。一日,奏事垂拱,读二疏,未及有言,上曰:“朕有意久矣,顾未得其人耳,宗室中谁可者?”韩公对曰:“宗室不接外人,臣等无由知之,抑此事非臣下所敢议,当出自圣断。”上乃称英宗旧名曰:“宫中尝养此人,今三十许岁矣,惟此人可耳。”是日,君臣定议于殿上,将退,公奏曰:“此事至大,臣等未敢即行,陛下今夕更思之,来日取旨。”明日,请之崇政,上曰:“决无疑矣。”诸公皆曰:“事当有渐,容臣等议所除官。”时英宗方居濮王忧,遂议起复,除泰州防御使,判宗正寺。来日复对,上大喜。诸公奏曰:“此事既行,不可中止,乞陛下断之于心,内批付臣等行之可也。”上曰:“此岂可使妇人知之?中书行之足矣。”时六年十月也。及命下,英宗力辞,上听候服除。七年二月,英宗既免丧,称疾不出。至七月,韩公议曰:“宗正之命既出,外人皆知必为皇子矣。今不若遂正其名,使知愈退而愈进,示朝廷不可回之意。”众称善,乃以其累表上之。上曰:“今当如何?”韩公未对,公进曰:“宗室旧不领职事,今有此命,天下皆知陛下意矣。然诰敕付阁门,得以不受。今若以为皇子,诏书一出,而事定矣。”上以为然,遂下诏。及宫车晏驾,皇子嗣位,海内泰然,有盘石之固。然后天下皆咏歌仁宗之圣以及诸公之贤,而向之党议消释无余,至于小人亦摩灭不见矣。
英宗即位之初,以疾未亲政,慈圣光献太后临朝。公与诸公往来二宫,弥缝其间,卒复明辟。枢密使尝阙人,公当次补,韩公、曾公议将进拟,不以告公。公觉其意,谓二公曰:“今天子谅阴,母后垂帘,而二三大臣自相位置,何以示天下?”二公大服而止。其后张康节公去位。英宗复将用公,公又力辞不拜。公再辞重位,诸公不喻其意而服其难。八年,迁户部侍郎。治平初,特迁吏部。
神宗即位,迁尚书左丞。公性刚直,平生与人尽言无所隐。及在二府,士大夫有所干请,辄面谕可否。虽台谏论事,亦必以是非诘之,以此得怨,而公不恤也。朝廷议加濮王典礼,诏下礼官与从官定议,众欲改封大国,称伯父。议未下,台官意公主此议,遂专以诋公。言者既以不胜补外,而来者持公愈急,御史蒋之奇并以飞语污公。公杜门求辨其事,神宗察其诬,连诏诘问,词穷,逐去。公益坚求退,上知不可夺,除观文殿学士,知亳州事。熙宁初,迁兵部尚书,知青州事,充京东东路安抚使。时诸路散青苗钱,公乞令民止纳本钱,以示不为利,罢提举管勾官,听民以愿请,不报。三年,除检校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公辞,求知蔡州,从之。公在亳,已六请致仕,比至蔡,逾年,复请。四年,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公年未及谢事,天下益以高公。
公昔守颍上,乐其风土,因卜居焉。及归而居室未完,处之怡然,不以为意。公之在滁也,自号醉翁,作亭琅邪山,以醉翁名之。晚年又自号六一居士,曰:“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自为传刻石,亦名其文曰《居士集》。居颍一年而薨,享年六十有六,赠太子太师,谥文忠。天下学士闻之,皆出涕相吊。后以诸子赠太师,追封兖国公。公之于文,天材有余,丰约中度,雍容俯仰,不大声色而义理自胜,短章大论,施无不可。有欲效之,不诡则俗,不淫则陋,终不可及。是以独步当世,求之古人,亦不可多得。公于六经,长于《易》、《诗》、《春秋》,其所发明多古人所未见。尝奉诏撰《唐本纪·表·志》,撰《五代史》,二书《本纪》法严而词约,多取《春秋》遗意,其《表》、《传》、《志》、《考》,与迁、固相上下。凡为《易童子问》三卷,《诗本义》十四卷,《唐本纪·志》七十五卷,《五代史》七十四卷,《居士集》五十卷,《外集》若干卷,《归荣集》一卷,《外制集》三卷,《内制集》八卷,《奏议集》十八卷,《四六集》七卷,《集古录跋尾》十卷,杂著述十九卷。
昔孔子生于衰周而识文武之道,其称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虽一时诸侯不能用,功业不见于天下,而其文卒不可掩。孔子既没,诸弟子如子贡、子夏皆以文名于世,数传之后,子思、孟子、荀卿并为诸侯师。秦人虽以涂炭遇之,不能废也。及汉祖以干戈定乱,纷纭未已,而叔孙通、陆贾之徒以《诗》、《书》、《礼》、《乐》弥缝其阙矣。其后贾谊、董仲舒相继而起,则西汉之文后世莫能仿佛。盖孔氏之遗烈,其所及者如此。自汉以来,更魏、晋,历南、北,文弊极矣。虽唐正观、开元之盛,而文气衰弱,燕许之流,倔强其间,卒不能振。惟韩退之一变复古,阏其颓波,东注之海,遂复西汉之旧。自退之以来,五代相承,天下不知所以为文。祖宗之治,礼文法度,追迹汉、唐,而文章之士杨、刘而已。及公之文行于天下,乃复无愧于古。於戏!自孔子至今,千数百年,文章废而复兴,惟得二人焉。夫岂偶然也哉!
公笃于朋友,不以贵贱生死易意。尹师鲁、石守道、孙明复、梅圣俞既没,皆经理其家,或言之朝廷官其子弟。尤奖进文士,一有所长,必极口称道,惟恐人不知也。公前后历七郡守,其政察而不苛,宽而不弛,吏民安之,滁、扬之人至为立生祠。郑公尝有遗训,戒慎用死刑,韩国以语公,公终身行之,以为汉法惟杀人者死,今法多杂犯死罪,故死罪非杀人者多所平反,盖郑公意也。
公初娶胥氏,即翰林学士偃之女。再娶杨氏,集贤院学士大雅之女。后娶薛氏,资政殿学士简肃公奎之女,追封岐国太夫人。男八人:发,故承议郎;奕,故光禄寺丞;,朝奉大夫;辩,故承议郎;余早亡。孙男六人:,故临邑县尉;宪,通仕郎;恕,奉议郎;,故宣义郎;愿、懋,皆将仕郎。孙女七人,皆适士族。
公之在翰林也,先君文安先生以布衣隐居乡闾,闻天子复用正人,喜以书遗公。公一见其文,曰:“此孙卿子之书也。”及公考试礼部,亡兄子瞻以进士试稠人中,公与梅圣俞得其程文,以为异人。是岁,辙亦中下第,公亦以谓不忝其家。先君不幸捐馆舍,亡兄与辙皆流落不偶。元初,会于京师,公家以公碑诿子瞻,子瞻许焉,既又至于大故。辙之不敏,以父兄故,不敢复辞。铭曰:
於穆仁宗,有臣文忠。自险而夷,保其初终。惟古君臣,终之实难。匪不用贤,有孽其间。公奋自南,声被四方。允文且忠,有炜其光。上实开之,下实尼之。三起三偾,谁实使之。偾而复全,惟天子明。史明克忠,乃卒有成。逮岁嘉,君臣一德。左右天造,民用饮食。舜禹相授,不改旧臣。白发苍颜,翼然在廷。功成而归,维公本心。彼其何知,言恐不深。颍水之滨,甲第朱门。新郑之墟,茂木高坟。野人指之,文忠之遗。忠臣不危,仁祖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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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四·记神清洞
【游嵩山寄梅殿丞书〈明道元年九月〉】
谢绛
圣俞足下。近有使者东来,付仆诏书并御祝封香,遣告嵩岳,太常移文,合用读祝捧币二员,府以欧阳永叔、杨子聪分摄。会尹师鲁、王几道至自缑氏,因思早时约圣俞有太室中峰之行,圣俞中春时遂往,仆为人间事所窘,未遑也。今幸其便,又二三子可以为山水游侣,然亟与之议,皆喜见颜色,不戒而赴。
十二日昼漏未尽十刻,出建春门,宿十八里河。翌日,过缑氏,阅游嵩诗碑,碑甚大字而未镌。上缑岭,寻子晋祠。陟に辕道,入登封,出北门,斋于庙中。是夕寝既兴,吏白五鼓有司请朝服行事,事已,谒新治宫,拜真宗御容。稍即山麓,至峻极中院,始改冠服,却车,徒从者不过十数人,轻赍遂行。是时秋清日阴,天未甚寒,晚花幽草,亏蔽岩壁,正当人力清壮之际,加有朋簪谈燕之适,升高蹑险,气豪心果。遇盘石,过大树,必休其上下,酌酒饮茗,傲然者久之。道径差平,则腰舆以行;崭陡甚,则芒乔以进。窥玉女窗、捣衣石,石诚异,窗则亡有。迤逦至八仙坛,憩三醉石,遍视墨迹,不复存矣。考乎三君所赋,亦名过其实。午昃,方抵峻极上院,师鲁体最溢,最先到,永叔最少最疲。于是浣漱食饮,从容间跻封禅坛,下瞰群峰,乃向所而望之,谓非插翼不可到者,皆培娄焉,邑居、楼观、人物之夥,视若蚁壤。世所谓仙人者,仆未知其有无,果有,则人世不得不为其轻蔑矣。武后封视碑故存,自号大周,当时名贤皆□姓名于碑阴,不虞后代之讥其不典也。碑之空无字处,睹圣俞记乐理国而下四人同游,刻尤精。仆意古帝王祀天神,纪功德于此,当时尊美甚盛,后之君子不必废之坏之也。
又寻韩文公所谓石室者,因诣尽东峰顶,既而与诸君议,欲见诵《法华经》汪僧。永叔进以为不可,且言圣俞往时尝云斯人之鄙,恐不足损大雅一顾。仆强诸君往焉,自峻极东南,缘险而径下三四里。法华者,栖石室中,形貌,土木也;饮食,猿鸟也。叩厥真旨,则软语善答,神色正。法道谛实,至论多矣,不可具道,所切当云:“古之人念念在定,慧何由杂;今之人念念在散,乱何由定。师鲁、永叔扶道贬异,最为辩士,不觉心醉色怍,钦叹忘返,共恨圣俞闻缪而丧真甚矣。是夕,宿顶上,会几望,天无纤翳,万里在目,子聪疑去月差近,令人浩然绝世间虑。盘桓三清,露下,直觉冷透骨发,羸体将不堪可。方即舍,张烛,具丰馔醇醴,五人者相与岸帻礻带,环坐满引,赋诗谈道,间以谑剧,然不知形骸之累、利欲之萌为何物也。夜分,少就枕以息。
明日,访归路,步履无苦,昔鼯鼠穷伎能上而不能下,岂近此乎。午间,至中院,邑大夫来逆,其礼益谨。申刻,出登封西门,道颍阳,宿金店。十六日晨发,据鞍纵望,太室犹在后,虽曲,南西则但见少室。若夫观少室之美,非由兹路则不能尽,诸邑人谓之冠子山,正得其状。
自是行七十里,出颍阳北门,访石堂山紫云洞,即邢和璞著书之所。山径极险,扪萝而上者七八里,上有大洞,荫数亩,水泉出焉。久为道士所占,爨烟熏燎,又涂冥其内,甚渎灵真之境。已戒邑宰,稍营草屋于侧,徙而出之。此间峰势危绝,大抵相向,如巧者为之。又峭壁有若四字,云“神清之洞”,体法雄妙,盖薛老峰之比,诸君疑古苔藓自成文,又意造化者笔焉,莫得究其本末,问道士及近居之民,皆曰向无此异,不知也。少留数十刻,会将雨而去。
犹冒夜行二十五里,宿吕氏店。马上粗若疲厌,则有师鲁语怪,永叔、子聪歌俚调,几道吹洞箫,往往一笑绝倒,岂知道路之短长也。十七日,宿彭婆镇,遂缘伊流陟香山,上上方,饮于八节滩上。始自峻极中院未及此,凡题名于壁于石于树间者,盖十有四处。
大凡出东门极东而南之,自长夏门入,绕崧に一匝四百里,可谓穷极胜览,切切未满志者圣俞不与焉。今既还府,恐相次便有尘事侵汩,故急写此奉报,庶代一夕之谈。不宣。绛顿首。
【希深惠书言与师鲁永叔子】
聪几道游嵩因诵而韵之
梅尧臣
闻君奉宸诏,瑞祝钦灵岫。山水聊得游,志愿庶可就。岂无朋从俱,况此一一秀。方蕲建春陌,十刻残昼漏。初经缑氏岭,古柏尚郁茂。却过に辕关,巨石相撑斗。夕斋礼神祠,法衮被藻绣。毕事登山椒,常服更短后。从者十数人,轻赍不为陋。是时天清阴,力气勇奔骤。云岩杳亏蔽,花草藏涧窦。傍林有珍禽,惊聒若避彀。盘石暂憩休,泓泉助吞漱。上窥玉女窗,崭绝非可构。下玩捣衣砧,金纹透。尹子体雄恢,攀缘逾习狃。欧阳称壮龄,疲软屡颠踣。竞欢相扶持,芒ハ资践蹂。八仙存故坛,三醉孰云谬。鄙哉封祀碑,数子昔镌镂。偶志一时事,曷虞来者诟。绝顶瞰诸峰,隘然轻宇宙。遥思谢尘烦,欲知群鸟兽。韩公传石室,闻之固已旧。当时兴稍衰,不暇苦寻究。东岩暗壑中,释子持经咒。于今二十年,饮食同猿。君子聆法音,充尔溢肤腠。尝期蹑屐过,吾侪色先愀。遂乖真谛言,兹亦甘自咎。中顶会几望,凉蟾皓如昼。纷纷坐谈谑,草草具觞豆。清露湿巾裳,谁人苦羸瘦。便即忘形骸,胡为恋缨绶。或疑桂宫近,斯语岂狂瞀。归来游少室,Β卒殊引ㄕ。石室迢递过,探访仍邂逅。扪萝上岑邃,仙屋何广袤。乳水出其间,涓涓自成溜。凡骨此熏蒸,灵真安可觏。霞壁几千寻,四字侔篆籀。咸意苔藓文,诚为造化授。标之神清洞,民俗未尝遘。忽觉风雨冥,无能久瞻扣。匆匆遂宵征,胜事皆可复。俚歌纵喧哗,怪说多驳糅。凌晨阙塞阳,追赏颜匪厚。穷极四百里,宁惮疲左右。昨朝书报予,闻甚醉醇酎。所嗟滞远方,心焉倍如疚。
【又答梅圣俞书】
谢绛
绛白。前自嵩岭回,即致书左右,本为与足下不得同此胜事,诸君所共叹恨。自入山至还府,凡一登临、一谈话、一食饮间,必广记而备言之,欲使足下览见本末,与夫方驾连衤艺之不若间,可以助发一笑,勤勤在此尔。及辱报,反谓诧兹行而陋中春之游,疑足下遽答使者,视前书之未详也。虽讽阅郑重,然秘不示外,何则?非诸君本意,恐传之而惑。方欲道此以干聪明而未敢也,忽得五百言诗,自始及未诵次游观之美,如指诸掌,而又语重韵险,亡有一字近浮靡而涉缪异,则知足下于雅颂为深。刘宾客有言“人之神妙,其在于诗”,以明诗之难能于文笔百倍矣。今足下以文示人为略,以诗晓人为精,吾徒将不足游其藩,况敢与奥阼也,叹感叹感。不宣。绛顿首。〈谢公讳绛,字希深,时任尚书祠部员外郎、直集贤院、通判河南府。〉
◎像赞
【像赞二首(宋·李端叔)】
贤哉文忠,直道大节。知进知退,既明且哲。陆贽议论,韩愈文章,李、杜歌诗,公无不长。当世大儒,邦家之光。
霜空无云,秋天澄雾。昭然政通,何劳钟ね。俨然望之,希世一遇。万拆方春,逢坡益注。
【像赞(宋·晁悦之)】
惟我昭陵,公乃得升。天下无朋,国有魏公。公乃得容,不朋以忠。风波既散,高山独见。小人是叹,昔贤在是。宁论阙似,闻其百世。
【像赞(元·欧阳玄)】
文在两间,与世推移。道之将兴,文必先知。八代委靡,韩、欧继作。读者瞻之,实启濂洛。五季巨笔,素王微权。本论拳拳,庆历七篇。人心既正,士习斯淳。黄河泰华,我公其人。
【题像诗〈并序〉】
乾隆十七年壬申,高宗纯皇帝题宋臣欧阳修遗像诗并序:侍郎裘曰修典试江南,道滁州,见醉翁亭故迹。彼有藏欧阳修小像者,携以来,举沈德潜为乞文征明题辞故事。允其请,书以还之。
是谁三鬣俨图诸,太守风流忆治滁。题咏名高宋人物,〈像有李端叔、晁悦之题赞。〉操弦韵轶古樵渔。〈谓苏轼醉翁操。〉
醉翁乐匪山林也,遗像逸真水月如。使节新从酿泉过,依然乡井下风余。
宁国府知府臣欧阳衡敬录
◎文评·清圣祖康熙
【上范司谏书】
情义谆笃,文思安雅。大家中有数文字。
【送徐无党南归序】
自待甚重,故立论皆高人一层。
【为君难论上】
文气峻决,是极有断制之作。
【丰乐亭记】
归美国家太平,以为丰乐之由。立言有体,而俯仰处更多闲情逸韵。
【论杜衍范仲淹等罢政事状】
从四人事迹显然处一一引证,更不自立议论,遂尔警切。
【论台谏官唐介等宜早牵复札子】
于气度舒徐中见其爽直,论事极中会。
【胡先生墓表】
安定教士之法规条最详,篇中专举此事,殆所谓论人必于其大者也。
【泷冈阡表】
叙述先德,情文深婉,令謦千载如生,可谓仁孝之言。
◎文评·清高宗
【藏珠于渊赋】
此修殿试作也。其云“上苟贱于所好,下岂求于难得”,已有謇谔气象。
【红鹦鹉赋】
修之意,谓物必见用于人,斯为尽其物之性。<角辛>角不舍,正是贵于凡牛处。庄子牺牛之喻,未尽物理。但物之为物,非有求于人之用也,转有似乎君子之实至而名自归焉者。若夫漓淳杂伪,自炫自媒,以希世用,则曾物之不如,其何以为万物之灵乎!
【明用】
朱子谓“用九”、“用六”,欧公之说得之。此文云“不谓六爻皆常九”,则本陆绩“九已在二,初即非九”之义。文体绝似明初制义。盖制义本宋人经义之变,说经之文理当如是。迨其滥觞,则ゼ华藻,而于理都无所发明,告朔之饩羊亡矣。录之使读者知制义之源。
【书梅圣俞稿后】
《书》云:“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则知从律不奸,成文不乱,诗与乐之感通也微矣。作诗镂心刿目而不得自然之趣,则所谓动荡四气之和者孑然无存,安能反正始之音乎?徒月煅季炼于词章,特秋虫之鸣、朝菌之媚尔。此修所以推圣俞诗为独有心得也。东坡《题梅诗后》云:“驿使前村走马回,北人初识越人梅。清香莫把酴糜比,只欠溪头月下杯。”又云:“吾虽后辈,犹及与之周旋,览其亲书诗,如见其抵掌谈笑也。”今观欧、苏二人书跋,如遇圣俞于高山流水之间矣。
【桑怿传】
修为《五代史》,又为《唐书》纪、书、表。修之史,列在学官矣。顾皆大卷积帙,读者须累月经年。录此稗传,以见其史笔之大略,所谓尝鼎一脔。
【上范司谏书】
中论阳城处未为允,已于《争臣论》书后明之。要之修意欲劝范仲淹直言耳,非正论阳城也。
【上杜中丞书】
主簿非台谏也。越职言事,孟子所谓位卑而言高罪也,然犹须视其言之当否耳。若朱梁、刘汉,当时欲求其后裔,而介慷慨陈奏,谓不当求。则修所云识见直可任御史无愧允矣,又何论其为主簿非台谏也。仁宗非弗谏之主,而中丞不能昌言匡救,为国家储有用之才,为士人振敢言之气,则以淆于祸福之念,而夺其好恶之正也。此修所以乎杜衍欤?
【答吴充书】
韩、柳而后,人推欧阳在李、孙之上。今三人论文之语具在,若出一口。韩之言曰:“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柳之言曰:“大都文以行为本,在先诚其中。”与此文所云“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真如一堂两琴鼓,此而彼应者矣。学文者不以三人者为归则奚归?如以此三人为准的,则所以用其心者当不在文辞之末矣。
吴充,字仲卿,浦城人。未冠,举进士,与兄育、京、方,皆高第。修之长子妇,充女也。充,神宗时为宰相。修性直不避众怨,为参知政事,与二三大臣主国论。妻弟薛宗孺坐举官被劾,内冀因修幸免。修乃言不可以臣故侥幸,以故宗孺免官,怨修切齿,因构为帷薄无根之谈,辞连充女吴氏,苟欲以污辱修,小人乘间抗章劾之。值神宗初即位,几致大戮,久乃解。修初以孤甥女张氏事被案,及是又被谗蔑,遂力请致仕,以终于汝阴。噫,小人之仇君子,虽忠正如修者,犹忍以鸟兽行诬之,使才识之士噤不敢为国家任一事,而后得志,其可畏如此!
【与高司谏书】
是岁修甫三十岁,年少激昂慷慨,其事之中节与否,虽未知孔、颜处此当何如,然而凛凛正气,可薄日月也。时修筮仕才五年,为京职才一年余,未熟中朝大官老于事之情态语言大抵如此,千古一辙,于是少所见多所怪,而有是书。至今传高若讷不复知人间羞耻事也,人固有幸不幸欤。
【与尹师鲁第一书】
此修遗书责谏官高若讷,以书闻,遂落馆职,责授夷陵令。尹洙同时贬逐,有书问修,而修答之也。较韩愈潮州谢表,柳宗元与萧亻免等书,可谓不觉前贤畏后生矣。
【答范龙图辞辟命书】
按史:修为馆阁校勘,范仲淹以言事贬,在廷多论救,司谏高若讷独以为当黜,修贻书责之,若讷上其书,坐贬夷陵令,稍移乾德令,武成节度判官。范仲淹使陕西,辟掌书记,修笑而辞曰:“昔者之举,岂以为利哉?同其退不同其进可也。”此即其辞辟命书。修之自洁其身不苟进取如此。
【与石推官第一书】
按公操即石守道,为国子直讲,为文指切当时无所讳忌。杜衍、韩琦荐擢太子中允,直集贤院。会吕夷简罢相,夏竦夺枢密使。章得象、晏殊、贾昌朝、范仲淹、富弼及琦同时执政,欧阳修、余靖、王素、蔡襄并为谏官。介喜曰:“此盛事也,歌颂吾职,其可已乎!”作《庆历圣德诗》,有曰:“众贤之进,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脱。”其言大奸,盖指竦也。竦衔介甚,并欲陷富弼,令婢学介书,伪作介为弼撰废立诏草。会介死,竦言介诈死,北走契丹,请发棺以验,赖杜衍得免斫棺。介盖狂士,修借八法一端,极尽忠告之谊,以消其好异自喜之心,可谓良友矣。竦令婢子学得介书,岂非以介书绝怪异转,易以仿佛其迹邪?可为好异之戒矣!
【答宋咸书】
六经如日。日或午蔽于云、夜入于地而不得,谓天壤间有一刻无日也。经虽遭焚被禁、解谬语讹而不得,谓人心中有一时无经也。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尧、舜与人同耳,虽圣远言湮,而果有得于同天地合万物之人心,自然有合于数千载以上不传之遗旨。是故学士大夫,果能身体力行,讲明而切究之,有所述说,皆足以俟百世以下之圣人而折衷也。若夫党同妒异,僻守一家之言,自用师心,乐著井蛙之见,则虽使六经具在,而圣人之微言奥义日诵于口,而不能入于其心矣。况出区区汉儒之补苴罅漏,宋儒之张皇幽渺,绝非周公、孔子之全文,而又奚校焉?
【与刁景纯学士书】
修年二十二,谒学士胥偃于汉阳。偃大奇之,留置门下,许以女妻之,携以如京师。阅二年,而登甲科。其明年,乃亲迎。逾二年,而胥氏卒。景三年,修年三十,落职为峡州夷陵县令。明年,移乾德县令。逾一年,为宝元二年,复旧官,权成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乃自乾德奉母待次于南阳。而闻胥偃之卒,作此书与所知刁景纯也。
【与乐秀才第一书】
“天在山中,《大畜》。”孔颖达《正义》谓实无此象,假设此义。然孔子曰“象也者,像也”。空言无实之名,何象之有?夫仰而观天,苍苍焉而已矣,御飞龙而至苍苍之所,其上之苍苍仍若是也,则苍苍者不可以语天之实也。惟风雨云雷之属为天所降者,从以究其所降之方,则曰天在焉可也。而山之为物,能出云为风雨,则天之在山中必矣,岂曰实无象哉?莫大于天而山能畜之,上下千万年,纵横数万里,而心能识之。昔人有问芥子纳须弥之义,或答以心如椰子大能读万卷书者。是即天在山中之象也。文王曰“不家食吉”。盖君子之于仕也,行其义也。欲行义,必先集义。万事万物莫不有义,诚备集之,而后能行义,则可与治天下国家矣。故“不家食吉”,使于此,未“大畜”焉。而食君之禄,是诗人所刺硕鼠之食苗也。行固如是,言胡不然?行以治一时,言以教万世一也。孔子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畜其德,则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无所不可,于此未“大畜”焉。而强为文辞,是《曲礼》所谓“鹦鹉能言,不离飞鸟”也。
【与张秀才第二书】
唐、虞、三代间事不见于六经,四子之论说者,具不可信。信之则其心如镜之有滓焉,以之照万事,当滓之处,必不能以明。孟子所谓:“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修此书,不特为文字者所宜熟读深思也,与《帝王世次图序》参观益明。
【帝王世次图后序】
修平生于古人书,不轻訾议,至其灼见刺谬,则反复申明,以诏后世,又不惮缕间。尝论之马迁上下千百年以成《史记》,而班固讥其是非颇谬于圣人。迄今考其书,其所褒贬盖多微辞,所以讥切当世,语南意北,使读者自得之,未尝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又何以据其文而讥其谬也?特所编次,多据战国、秦汉间处士游谈不经之说,杂入孔子论定之六经,使金莫辨,泾渭不分,则其所蔽耳。《公羊传》曰:“所闻异辞,所传闻又异辞。”事隔数世,不能以无讹谬,虽《左氏传》犹或未免,况其他乎?如《史记》载卫公子、寿争死,乃据《左传》、《诗传》之文,谓卫宣公纳之妻生寿及朔,朔与宣姜诉于公,公令之齐,使贼先待于隘而杀之。寿窃其节以先,至争死,贼并杀之。先儒信之无疑者。乃考其年代,则宣公十八年纳之妻,而十九年宣公死。然则所谓寿者、朔者,虽孪生,亦俱未周ㄧ,安得有诉、争死之事乎?不特《左氏传》可疑,即二子乘舟之诗,亦不知何为作也。如是者不可枚举,聊附记其一端,使后世知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之为至论也。
【诗谱补亡后序】
修《与宋咸书》谓“经非一世之书,其传之谬非一日之失,其刊正补缉亦非一人之所能。使学者各极其所见,而明者择焉,十取其一,百取其十,虽未能复六经于无失,然聚众善以补缉之,庶几不至于大谬,可以俟圣人之复生”。又《与徐无党书》谓“凡今治经者,莫不患圣人之意不明,而为诸儒以自出之说汩之也。今于经外又自为说,则是患沙浑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尽去,则水清而明矣”。合之此序,三者虽若语相抵牾,而实如五味之相和,可见修于六经潜心自得之趣,而亦可为后世学人治经之法也。
【韵总序】
字学所系甚小,然韩愈云“凡为文,宜略识字”,固亦不得而略也。既有声形曲直毫厘之别,则必有音响清浊相生之类,五方言语风俗各殊,莫可究诘,然必有统宗会元之处焉。先儒谓声较色、味、臭,止得其半,盖三者俱兼阴阳,独声止阳数。《记》曰“凡声阳也”,故至于阴则不能行,理固然矣。然其不能行处,即是无声。而无声之所从来,必有有声者以为对,其对为何声,则反而求之于此,虽无声而不异有声也。梵书有华严字母,能统万类之声而一一区别之,僧鉴聿其精于是者欤!
【送王圣纪赴扶风主簿序】
秦二世时,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皆杀其守尉令丞反,以应陈涉,相立为侯王,合从西向,名为伐秦,不可胜数也。谒者使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二世怒,下吏。后使者至,上问,对曰:“群盗,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上悦。及阎乐至望夷宫,射及幄帏。二世怒,召左右,左右惶扰不斗。旁有一宦者侍不敢去,二世谓曰:“公何不早告我,乃至于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早言,皆已诛,安得至今?”嗟夫!古先哲王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夫人情莫不好誉而恶毁,古先哲王亦人尔,必欲尽小人怨汝詈汝之声交至于耳,且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不啻不敢含怒,岂非布衣之所不能堪者哉!凡以位愈高则蔽愈众且远,或望风而战栗,或望风而希旨,以其一喜则万利集,一怒则万苦聚,人安得不惟喜之冀而唯怒之惧?于是有可以得喜者无不为也,有可以得怒者无不避也。是故下愈巧而上愈暗,下愈党而上愈孤,上孤且暗,则百姓无可告诉,而小人在位愈益得志,社稷危于累卵,若秦二世矣。《易》曰“丰其屋,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凶”,此之谓也。夫秦二世者,与桀、纣比踪者也。后世人主言及二世事,则曰是安得复见于今也?今观修所言,乃宋仁宗时事,仁宗之与二世,相去天渊,不可以道里计,而一有惧民幸水旱因缘得免租之见,则畿内之近,民有灾而不得闻,遣吏四出,而归言无灾者十七八矣。仁宗虽终不为二世,而秦时谒者何难复生于景间哉?人主奈何不惧惧之,若何曰谨好恶而己矣!
【送田画秀才宁亲万州序】
此篇与《丰乐亭记》同义。俯仰百年间,想创业之艰难,识治平之有由,抚安乐之适时,惧危亡之不戒,期全孝于抒忠,畏失义而离道,种种具流露于意言之表。
【送杨序】
古之善言琴者,惟韩退之《听颖师弹琴》诗,然未免三分琵琶七分筝之诮。若此文与枚乘《七发》中“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一篇,便真有琴声出于纸上。
【送王陶序】
王陶为御史,力攻富弼,其人正子贡所恶以不孙为勇、以讦为直者欤?修于其筮仕时,为述大《易》刚德之善以戒之,盖早有以识其心也。其言“君子之用刚也,有渐而不失其时,又不独任,必以政、以礼、以说、以和而济之,诚有得”。夫“天德不为首”之旨,先圣之微言大义具于此矣。虽然,若王陶者,何足以语!此党小人,害君子,正是阴柔,非刚也,所为恶积而不可掩者也。若夫壮趾、壮<九页>,犹君子也,公私善恶之不同,由其发心之始已如秦、越焉。若王陶者,拟之于《易》,其为“羸豕孚躅”乎?
【问进士策一】
修言用《周礼》以致乱者王莽、后周。而王安石之乱宋,即在同时,修为策问已见其端而为是说耶?抑偶言耶?修知贡举时,安石之祸未炽也。《周礼》一书,宋儒终不敢直以为非周公所作。或言王莽时,刘歆伪撰篇章篡入之以媚新室,俾其虐政,若出周公之旧典者,而礼家以为不可。今观修文,核计六官之属五万余人,而无员额者尚不在内,乃欲以千里之地供其禄糈,则实势所必无矣。顾修所疑,犹为举其小而遗其大也。夫圣人之治天下,养人为大。《书》曰“厚生”,《易》曰“损上益下”,《诗》刺“苌楚”,《春秋》讥“税亩”,孔子曰“富之”,孟子曰“薄税敛”,《大学》曰“财聚则民散”,凡六经、四子之书,所以教万世之帝王、公卿、大夫,至于师长、百执事者,莫此为先焉。盖天生贵者所以养贱者也,天生富者所以养贫者也,此天地之性也。圣贤之所以为圣贤,由欲利民也;经书之所以为经书,由欲垂利民之典则于万世也。今观《周礼》司市、质人、廛人、肆长、泉府、司门、司关、山虞、林衡、川衡、泽虞、迹人、B3人、角人、羽人、掌葛、掌染、掌荼、掌蜃之属,举市廛门关山林川泽所有鸟兽鱼鳖草木玉石一切货贿之属,莫不设厉禁而尽征之。入市有税,入门有税,入关有税,避而不入即没入之,地所从产又官守而以时入之,甚至民有称贷又官取其息,不如禁者执而诛罚之。如是,则天之所生,地之所长,人之所养,俱入朝廷,不留一丝毫之遗利以与民矣。虽王莽之虐,恐其力亦不能悉如书中之所载,以尽行其厉民之事也,而谓周公为之乎?若夫有天地而后有万物,有万物而后有男女,有男女而后有夫妇。《中庸》曰“造端乎夫妇”,夫妇诚人道之始也。今《周礼·媒氏》曰“中春之月,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又曰“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如是,则是设之官,立之禁,驱天下女子之未有夫者必奔,而夫死者必嫁也。诚何心哉!其他琐细不具论,即此二大端,在上者虽有《关雎》、《麟趾》之意,又如之何其可行邪?由此观之,即使周公果有是书,亦已不传于后世。孟子不云乎“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岂孟子时已无其籍,而今日犹有全书邪?纵使尚有断简残编之没于莽秽榛杂中者,非圣人复起,其孰能辨之?然则或谓刘歆媚莽所作者,似亦十得六七也。
【问进士策】
学校之教不逮于古,而取士无长策矣。其上下交相失之故,具见于篇,盖千古贤君志士之所同慨也。
【泰誓论】
乍读斯论,一则曰“妄说”,再则曰“妄说”,更三四称而不止,若言之无文者,绎思之,而后知其用意也。《无逸》曰“文王受命惟中身”,盖由武王已得天下之后而推本言之耳。周公若曰当文王之中年,已可朝诸侯,有天下,而不改臣节,文王所以为至德也,文王非不能得天下而必待武王也。孔子亦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后世不察,转因“受命惟中身一语”,而谓文王有灭商之心,且显叛商之迹,推其年岁,当在戡黎之时。遂谓其时西伯称王改元,武王本文王之志以伐商,即位不改元,而于泰誓之十有三年。缪解纷纭,曹操、司马懿遂有吾其为周文王之语,经之不明人伦之大患。修既确见其妄辞,而辟之应不遗余力,故不惜言重辞,复为斩斩之辞,凡以明人伦云尔。
【本论】
此文切中宋仁宗时政事之失。汉之不复于三代,人每为文、景叹,宋之遽衰于神、哲,人亦每为仁、英惜。盖国无人焉,孰与为理!此《雅》诗所以颂美人君,必以贤才众多为辞。盖国家之福,天地之祥,诚莫大乎此也!
【为君难论上下】
《为君难论》分著用人、听言之难,故作上下二篇,实一首也。
【岘山亭记】
修言羊叔子、杜武库“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盖谓二人之意非沾沾诩诩自喜,直自以为功烈犹卑不足传后,而恐其磨灭云尔。此修厚待古人处,而所以勖史中辉者已在言外。虽然,亦未可谓羊、杜之意不如修所云也。凡人急功近名,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岂必不胜于人而取于人哉?而实之美恶,其发也不掩,往往及身而败,又安能死而益明、久而愈光?惟实有立于天地而被于万民,则其存也,常自然不足蒿目焉,而莫副所愿。及其亡也,其所立与所被乃耿耿不磨,出于其人平时意料之外。古语云“鼠忘壁,壁不忘鼠”,谓其实有穴在也。善固如此,恶胡不然?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疾没世而名不称,则必其未没之尽其实也明矣。名者,实之宾也。岂曰吾将为宾乎?岂曰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图目前之ピ赫,如彼槿荣昼炕而宵聂乎?
【丰乐亭记】
按林希元曰:此篇专归功于上之功德。第一节称叙滁之景以为亭,第二节论滁为干戈用武之地,第三节论圣宋平定之事,第四节论民生丰乐皆上之功德,第五节论滁人立亭共享丰年之乐,第六节论宣上谕以与民同乐所以名亭。希元于此文,脉络善为分疏矣,若修言外之意,顾未及之也。尝考唐末、五代干戈纷争,生民荼苦备矣。宋兴,削平天下,斩其蓬蒿藜藿而养以雨风。至于仁宗,犹天下之母焉,一以柔道滋培和气,一时四海宴清,人民欢乐。然而名实亦少混焉,武备亦少弛焉。文恬武嬉,积日阅考以取卿相者,多席祖宗太平余业几及百年,百姓长子养孙不见兵革于斯时也,在《易》之《丰》所谓“日中”者也。君子见微而知彰,修所以一则曰“幸其民乐岁之丰成”,再则曰“幸生无事之时”,岂非深危夫斯世斯民之不能长久其幸者哉!至于神宗,“日中则昃”,于是言利之臣进,而天下十室九空,边疆之衅开,而西北肝脑涂地。迨至金人长驱直入,王业偏安,而滁乃复为用武之地矣。然则斯文也,有《蟋蟀》风诗之意焉,所以诏天下万世以居安思危者,旨深哉!
又按《宋史》,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相继以党议罢去,修疏救,指斥群邪。于是其党益恨,因其孤甥张氏狱傅致其罪,左迁知制诰、知滁州。此文修治滁日所作也,其言温厚和平,足征城府中了无他物,君子哉!首言“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盖其时难始平也。
【醉翁亭记】
苏轼作《醉翁操》,其序曰:“琅邪幽谷,山水奇丽,泉鸣空涧,若中音会。醉翁喜之,把酒临听,辄欣然忘归。既去十余年,好奇之士沈遵闻之往游,以琴写其声,曰《醉翁操》,节奏疏宕而音指华畅,知琴者以为绝伦。然有其声而无其辞,翁虽为作歌,而与琴声不合。又依楚辞作《醉翁引》,好事者亦倚其辞以制曲,虽粗合均度,而琴声为辞所绳约,非天成也。后三十余年,翁既捐馆舍,而遵亦没久矣。有庐山玉涧道人崔闲,特妙于琴,恨此曲之无辞,乃谱其声,而请于东坡居士以补之云。”其辞曰:“琅然,清圜,谁弹,响空山,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风露娟娟,人未眠,荷蒉过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贤。醉翁啸咏,声和流泉。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时而童巅,水有时而回■。思翁无岁年,翁今为飞仙,此意在人间,试听徽外三两弦。”相传崔闲按琴而鼓,东坡援笔而书,曲止辞尽,而宫商谐畅,长短恰宜,为一时胜事。前人每叹此记为欧阳绝作,间尝熟玩其辞,要亦无关理道,而通篇以“也”字断句,更何足奇?乃前人推重如此者,盖天机畅则律吕自调,文中亦具有琴焉,故非他作之所可并也。况修之在滁,乃蒙被垢污而遭谪贬,常人之所不能堪,而君子亦不能无动心者,乃其于文萧然自远如此,是其深造自得之功发于心声而不可强者也。
【偃虹堤记】
朝廷欲为大作以利民生,往往因之有二蠹。一者利蠹不顾民之利病,而惟上意之视,借以固宠加秩而不问其他。又或赖其金钱出纳以为家肥上,所作无已,则其利亦无已。一者名蠹不考古今之宜,而弃天地之性,钓奇立异,以为己名。方自谓能为振古未有之事,而不知古人之所不为者之必不可以为。有是二蠹,则朝廷有利民之心,每转为病民之事。逮其事之已成,则外黄徐子所为啜汁者众,缘藤附茑,实繁有徒,有一以为不然,则群起挫之,指为挠国。是民不见利而惟被其累,虽愁苦呻吟而终莫彻于上听,久之而病民者深,遂以病国甚矣。夫三代以下,人才不振,匪特害民之事不可为,而利民之事亦难为也。孰能谋之审,虑之熟,不苟一时之誉,思为利于无穷,如滕子春之为者乎!范仲淹《岳阳楼记》曰:子京为巴陵郡,其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然则此所为偃虹堤者,殆亦其一事欤?士大夫为百姓立命,为国立业,本非为己身家。而然使有一丝毫名利之念淆其间,则源之不清,流千里而犹浊,汲者、饮者并受其祸。《易》曰:“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食之不渫,安足福哉?夫所为渫者,岂止不贪财贿之谓?夫耗帑肥家,似为最下矣,然计短迹污,人之所恶,易于发露,其害浅。希上旨以钓爵位,稍深矣,而无赫赫名,事不成,则主易悟,犹浅也。若夫假经术以文其奸,取令名以高其势,若似乎所欲利者国与民,而非有他,虽拨本害枝,而千载而下,论其人犹将疑信参半者,是最大蠹也,王安石是已。安石未相,欧阳修亦尝荐其可以为相矣。皋陶曰“在知人”,而禹曰“惟帝其难之”,圣人之言所以为万世法鉴哉!
【王彦章画像记】
《易》曰:“硕果不食。”说者谓剥穷上反下如木,虽本槁枝凋而末有硕果,则落地复生,本枝复肖其旧也。五代之世,君臣之义可谓剥之尽矣。而彦章为梁纯臣,其硕果欤?或曰朱温者唐之贼也,彦章事梁,复何义之?明曰此,正所为本槁枝凋之硕果也。木无生理,而果则有生心。且舜、禹既曰孝矣,彦章岂非忠?夫元载之妻,奚害其为烈妇欤?欧阳修既为《五代史传》,又于《画像记》反复低徊不置,诚慕乎其忠也。若其慨元昊、契丹之事,而叹今无其人,所以激劝西帅者切矣。
【伐树记】
漆以膏自割,雁以不能鸣而见烹,其将焉处?庄子曰:“吾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夫材、不材之间其果可处邪?割漆者曰是尚材也,烹雁者曰是亦不材也,其犹有侧足之所乎?君子所欲全者性之云尔,岂曰身之云哉?性全则身亦全,忠烈之士陨身沟壑,然而全受全归也。身全而灭其性者,入于禽兽之路矣,身又奚论?抑又闻之《中庸》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人之性敬敷五典,俾彝伦攸叙,斯尽矣。物之性若之何?其尽曰人则不材者必皆使之材,而后其性尽。物则以材付材,以不材付不材,而后胥尽也。物之生也,所以为民用耳。杏之实可食,樗之枝可薪,食其实而薪其枝,不至于弃掷而朽蠹,则樗与杏之性各尽也。若夫杏之实储之以供宗庙宾客之礼,樗之薪析之而为吉蠲饣奔饣喜之需,质之贱而用之贵,不以供纵欲而暴殄,则樗与杏之性益尽也。若夫郁结轮于山巅涧ㄛ之间,猿之所号,狸犭生之所居,以此为不夭斧斤,抑知此正所以为夭哉。
【议学状】
读此文并修所作取士策问,而知后世用人之难也。国家事事须人,而事事难得其人,虽欲跻斯世于唐虞,其谁与为理?三代学校之盛,根于积德累仁,不特非一王所能致,并非一代之所能致。是以极于成周,而美隆于千古。自东周以来,陵夷衰微,败坏湮灭,古今事体绝不相同,而欲举成周之法以求后世天下之人材,犹资章甫以适于越也。《易》曰:“不耕,获;不,。则利有攸往。”杨万里别为义曰:“初九,动之始;六二,动之继。初耕之,二获之;初之,二之。天下无不耕而获、不而者。其曰‘不耕’、‘不’,则耕且皆前人之所已为也。”是说也,于《易》虽未为正义,而于此可以取喻焉。若成周者所为,前人已耕已者也。其在《诗》,所为或朴之薪,旱麓之榛苦。当文、武已上,其所以“誉髦斯士”者至矣。至于周公,益明选士、造士之制,习射择士之文。而《卷阿》之诗,谓“蔼蔼王多吉士”,如凤凰之鸣于高冈也。斯时也,获耳耳,非耕且,以待食者也。若夫“周道,鞠为茂草”,而谓利乃钱,便可取盈于仓箱所获,安得而非荑稗邪?虽然学校之制,盛莫过于成周,而亦未必无忄佥壬衰莫甚于元世,而亦未尝无硕士经纶天下者。百司庶务无一时而可以乏人,而能待污莱之田忽嘉谷之生乎?其必别有所以处之者矣。此篇末幅所论,具足为世法也。
【论茶法奏状】
状大臣不达民情,妄建谬议,始终回护,而庶僚希风顺意,不顾百姓疾苦,情事如绘。
【论选皇子疏】
天下大器,帝王大统,付托得人,则三才蒙庥,万类咸若,华夏、蛮貊,罔不蕃祉老寿,否则反是。宋仁宗之不轻择嗣,岂为一己之私哉!然当日宰执、台谏、侍从之臣交章敦劝,而欧阳修此文,益复情致缠绵,忠爱悱恻,抑何社稷之臣多也!仁宗崩,年止五十耳。修疏上,正仁宗富于春秋之年,而修言之无忌,仁宗听之无恨,君臣之间美千古矣,岂非两人皆止知有宗庙社稷苍生而不知有己者乎。世以仁宗为汉文帝、唐太宗后一人而无子,以为天地之大之憾,然亦何憾择嗣得英宗,无愧宗庙社稷苍生,仁宗有子矣。况帝王父天母地而子万民,有宋三百年,人民孰非仁宗之子哉!
【通进司上皇帝书】
《洪范》“一曰食”而“八曰师”,食尚未预储,何言师也?通漕、屯田,自是当时要务,通篇不下万言,总欲丰财足粟以纾西人耳。至论课程之法,课必与商贾共利,方能取少而致多。其辞亦若言利而与言利之臣霄壤者,盖导利而布之上下,本君人者之责也,为国家司课程者,不可不知。若其所云不惜其利以诱大商,则立言不可为训,又欲尽括大商居积之物官为卖而还之,则更迂阔纷扰而不可行也。
【论包拯除三司使上书】
世有谓修之贤而上章论拯,盖与拯不相能者,夏虫不可语冰也。夫修此疏固为朝廷杜徼讦倾陷之风,又使嗣后言事者得白其无他而易以拾遗救失,乃其意中所最保护爱惜者拯耳。曾子寝疾革,一闻童子之言谓“华而皖,大夫之箦欤”,则瞿然命易其箦。曾元不肯易,人子之常情也,而曾子斥之为细人,至谓其爱父不如此童子。曾子之贤几于圣矣,岂其将死犹好奇钓名至此哉?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假使不易,安知不少缓须臾无死。然而曾子不愿者,盖虽一箦之非正,犹舍生取义如此也。今三司使之位,非一箦之细矣;逐人而居之,非士用大夫器物之小过矣。修知爱人以德而已,遑问后世以修与拯为相能不相能哉。善夫蔡襄之疏也,曰:“朝廷增用谏臣,欧阳修、余靖、王素一日拜命,三人忠诚刚正,必能尽言。臣恐邪人不利,必造为御之之说。其说不过三,臣请辨之。一曰好名。夫忠臣引君当道,论事惟恐不至,若避好名之嫌无所陈列,则土木之人皆可为矣。二曰好进。前世谏者之难,激于忠愤,遭世昏乱,死犹不辞,何好进之有?近世奖拔太速,但久而弗迁,虽死是官,犹无悔也。三曰彰君过。谏争之臣,盖以司过举耳,人主听而行之,足以致从谏之誉,何过之能彰。至于巧者亦然,事难言则喑,择其无忤者,时一发焉,犹或不行,则退而曰吾尝论某事矣,此之谓好名。默默容容,无所愧耻,蹑资累及,以挹显仕,此之谓好进。君有过失,不救之于未然,传之天下后世,其事乃不可掩,此之谓彰君过。愿陛下察之。”襄于修辈始作谏官之时,讽上久而勿迁,使之死于是官,岂亦与修辈不相能哉?君子之所欲忠者国耳、主耳,其他又何所惜?襄之知修,必不以不迁官为恨,犹修之知拯,必不以不得三司使为恨也。正人君子之心胸,类非俗士之所为欤!
【论乞令百官议事札子】
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顾又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何哉?曰:军国大事,人人共知而不可秘密者,古先哲王固不特谋及卿士,而且谋及庶人矣。若夫事之未成而定命于几先,则不特无谋及庶人之理,即在廷卿士,自不得人人与闻,以害其成也。嗟乎!偏听生奸,独任成弊。如修所云大臣自无谋虑而杜塞众见者,固以不能集思广益而处置多差。然如修所云下百官廷议,随其所见同异各令署状者,亦归于有治人无治法耳。《诗》不云乎“谋夫孔多,事用不集。发言盈廷,谁敢执其咎”?为人君者傅采其论,则人各欲售其私说,以图其意中所欲得而不顾其它;弃之不采,则人各缄默取容,以听大官之臆决而万口附和。是非卿、尹、旅、牧各得其人,则修之此议亦徒然耳。甚哉!期事之集,必期谋之臧,而期谋之臧,必期才之众。国无贤才,则国空虚。“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蒿目斯世,不能不读修此议而三叹也。
【论美人张氏恩宠宜加裁损札子】
张氏,仁宗美人,卒谥温成皇后。初,仁宗宠张氏,欲以为后。太后难之,乃立郭崇之孙为后,继而见废。世儒谓仁宗夫妇间,未免大圭之玷也。然郭后废而曹后立,史载曹后事迹亦不减女中尧舜,然则其所为张美人,当亦必有取焉,而非仅以色升欤。欧阳修此疏,读者必曰仁宗亦蛊于女色,否则必曰欧阳修彰君之过,而使此文传至于今也。为此解者,不特不识欧阳修,亦不识仁宗。夫床笫之爱,而当时文学侍从之臣得直言无忌如此,非圣贤而能致然乎?
【论澧州瑞木乞不宣示外廷札子】
元史臣谓真宗英悟之主,而天书一事,吁可骇怪。及修《辽史》,乃知辽俗尚礻几而明鬼,故神道设教,假以动敌人之听,消凯觎而偃兵革耳,然而计亦末矣。仁宗以天书殉葬,贤哉。欧阳修作蜀《王建世家》论,谓自古王者殊祥异瑞并见于五代,而又皆萃于蜀,惑者可以思焉。盖深以为非也。及是澧州献瑞木成文,遂慷慨论列,不顾忌讳。修于真宗之非自欺,而仁宗之必不裕蛊,虽若不相知者,顾其论正而言忠,则可为后世法也。
【请驾不幸温成庙札子】
唐太宗文德皇后既葬,帝即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引魏征同升。征熟视曰:“臣毛昏不能见。”帝指示之。征曰:“此昭陵邪?”帝曰:“然。”征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臣固见之矣。”帝泣为毁观。欧阳修请驾不幸温成庙,与征后先辉映矣。夫《咸》、《恒》为后天卦首,古先哲王亦与人同其情,况存亡之际乎。然惟情之无过不及处乃为礼。礼失则情乖,情乖则民志惑。厚于所当薄,即已薄于所当厚,本乱而末不可得而治。故虽一举足,一出言,而子孙黎民之能保不能保系焉。以礼制心,然后能垂裕于后昆。此忠臣志士之所以于其君也。然则太宗之不若魏征,仁宗之不若欧阳修,固若是乎?曰奚其然也。君者,表也;臣者,影也。观影之直,则知表之正,影与表可曰二哉?况善言者出于口而无穷,善行者备厥万而犹阙,言易行难,何往不然?独是臣能言之于君,则匪为言也,乃其行也。然君能听而改之,则言者臣之虚言,听者君之实行矣。千虚不如一实,曷可贬实而崇虚哉?成汤之圣也,曰改过不吝。圣,不圣于无过,而圣于改过。然过之作也,己觉之而己改之,犹未足以云圣人之大心也。惟人觉之而己改之,则天下之人之心莫非其心,而博厚配地、高明配天矣。是非太宗、仁宗之所可当也。必也舜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必也孔子乎,孔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舜与孔子固全之,若此二事,乃太宗、仁宗之能得乎?舜与孔子,百之一而荣莫大焉者也!俗士以征有言即谓太宗不如征,修有言即谓仁宗不如修,是人我之见不忘,而元首股肱之义由以日丧也。
【论逐路取人札子】
观修此疏,知东南文字之盛,自宋仁宗时已然,而解额之不能均,亦复与今一辙。顾尝论之,虞廷之取士也,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周室之取士也,曰或以德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扬。然则取人以言,固属一端,即使文风日正,经学日明,而所为科目出身者,亦止是三代以上言扬之,一未可谓此外必无贤才。况所较者,仅在声调格律时尚之细,以此而欲重东南而轻西北,诚非帝王驭世之大公矣。特是时移势易,古今不同,故虞廷之所为“明试以功”,周室之所为“德进事举”者,后世用之益以滋乱。不若科目之法,犹可驱天下,使诵法孔子泽躬于六经,忽不自知其入于义理之域。且其法易以防闲,统百年而计之公者犹得什九,是以不得不专用其法,岂曰经世之士尽出于能文者也。故就文而论,则选额之不可以地均,诚如修之所云。以用人而论,其不得不以地均之者,亦天下之大势有不能因噎以废食者。修有试进士策问取士之法,而极论其难,较之此疏,更为千古确论。
【论删去九经正义中谶纬札子】
暴秦焚书,六经亡轶。汉儒掇拾遗言,各立门户,其幸而传至今日者,固其守先待后之功,而诈伪繁兴,亦莫甚于彼时。而于其中敢于诬天蔑圣者,则以谶纬为甚。谶纬之书,莫知所自起,王莽笃好之,其下遂相与诈造欺蒙,以售其私。而莽又明知其欺而乐用之,以愚黔首,而借以篡汉天下。盖乱臣贼子之言也,而托诸孔子。然既托诸孔子,则虽以光武之贤,犹不能无惑焉。唐作《九经正义》,犹引用其说。欧阳修疏请削除,见亦伟矣,惜犹未曾抉其底里痛扫溉之,以解后世惑也。夫谶纬之托诸圣言者,为其“前知”也,为其“知天”也。《中庸》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又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疑若似矣。顾差若毫厘,即谬以千里。夫天者,理也。叙则为典,秩则为礼,立之为三纲,行之为五常。三纲立,五常行,则人无逆天,物极则长,而所为“生生之谓易”者行乎其间,乾坤于以不毁。三纲颓,五常废,则人物凋丧,渐消渐毁,以至于无而乾坤息。故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孔子之所为知天而可以前知者,如是而已。若夫继周而为汉,汉帝姓刘,孔子安得知之,而又何用知之哉?孔子葬母,既封矣,雨甚而墓崩,孔子不能前知也。而谓孔子知沙丘崩为汉元王皇后之祥乎?《国语》有之曰:“吾非瞽史,安知天道?”盖盲者业专,其艺必精,故能以数测气,推现至隐。如裨灶、梓慎、京房、焦赣之流,犹古瞽史之遗,见于史氏,代不乏人。然其为术,所为文史星历,近于卜祝之间者,又奚得以六经、《语》、《孟》治天下之大经大法错处杂陈,而谓圣之所以为圣在此也哉?况夫王莽时,刘歆辈所造奸言,直是执左道以乱政,又安可令其托于孔子惑世诬民而莫之正耶?汉承七国之后,圣远道微,言庞事杂,故如所传斩蛇交龙等事,犹与篝火狐鸣一辙。萧、曹辈皆未尝学问,不知正其前失,转艳称于后世。后世惑之,王莽遂乘之以移其社稷当涂,典午更用之以灭其子孙,而辗转相灭。由是讹以传讹,暴以易暴,五代十六国之交,视弑君篡国为天之所命,圣之所记,史臣津津称道之。呜呼!人心若此,几何不入于禽兽也!又如晋王嘉《拾遗记》等书,所称黄帝金支玉叶,武王白鱼流乌之类,谓自古帝王受命之符罔不如是。夫删《书》断自唐、虞,既有其事,周、孔必述,周孔不述,其诬可知。王嘉辈何能从千载以后而得千载以前之事?其博洽过于周、孔如是也?其为拾汉、魏之遗,诬帝王以神怪,不待明者而决矣。《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心之所归,是乃天之符命耳。人者,万物之灵也,天地之心也,五和之秀气也。不观之人而观之云物鸟兽,何其荣末而虐本欤!亦异乎圣人之言矣。陋儒不察,遂使谶纬之文述之学校,被之闾阎,虽妇人小子亦同然一辞,其所以为人心之害者,岂细故哉!
【论议濮安懿王典礼札子】
按史:仁宗以同祖兄濮王元让子宗实为皇子,是为英宗。治平元年,宰相韩琦等奏请下有司议合行典礼,诏须大祥后议之。二年,乃诏礼官与待制以上议,翰林学士王等谓宜准先朝封赠期亲尊属故事,尊以高官大国。于是中书奏:王等所议,未见详定濮王当何称,名与不名。等议宜称皇伯而不名。中书又奏:《礼》与令:出继之子于所继所生皆称父母。又汉宣、光武,皆称皇考。今等议称皇伯,于典礼未有明据,请下尚书省,集三省御史台议奏。方议,而皇太后手诏诘责执政。于是诏权罢议,令有司博求典故以闻。礼官范镇等又奏请如王等议。御史吕诲弹欧阳修首建邪议,韩琦、曾公亮、赵概附会不正之罪,固请如王等议。既而内出皇太后手诏,可令皇帝称亲,濮王称皇,夫人并称后。英宗即日手诏曰:“称亲之礼,谨遵慈训;追崇之典,岂易克当?其以茔为园,即园立庙,俾王子孙奉祠。”翌日,诲等缴敕,家居待罪,英宗命阁门以告还之,诲等力辞台职。诲等既出,而濮议亦寝。修此疏,当在皇太后诘责执政,而英宗手诏罢议之时也。观宋诸臣所见虽不同,要非若明臣张璁、桂萼谄上希旨为进用阶梯。顾核诸先王“缘人情以制礼,本天性以立则”之旨,欧阳之议自是至当,而当日英宗处置尽善,亦可为无遗憾矣。乃后世犹焉,谓称皇伯之是者,盖以司马温公诸贤并与王同议也。夫君子亦不能无过,有过不害为君子。然君子之过,亦不可从,一以理为断而已。世传朱子亦以欧阳为非,谓其疑于两父,其说曰:“辟若仁宗与濮王俱在世,则为英宗者,可皆称为父子乎?”顾未知朱子实有是说邪,抑门弟子附会之词也?不可考矣。夫所为伯、仲、叔、季者,行第之称。古人伯则曰伯父,叔则曰叔父,无去父而止称伯、叔者。《曲礼》云“五官之长,天子同姓,谓之伯父。九州之牧,天子同姓,谓之叔父”者是也。又如《鲁颂》曰“王曰叔父”,《小雅》曰“既有肥牡,以速诸父”,经籍所载,不可备举,何得谓为二父乎?伯父、叔父、诸父,本生父同义也,独于所继,止谓之父,则亦足以昭重宗之义,合降期之意矣。乃必讳其父之称而称皇伯,何其无稽也!人之生父生之,此天也,非人也,其名可以意为改者哉?或曰:若然,则不得为人后矣,为人后者人为之,岂天为之邪?曰:固天为之也。自身而上有父,天也;自父而上有祖,亦天也。由父视之,则有己子与兄弟之子之分;由祖视之,则均之为孙矣。均之为孙,则天也,非人矣。宋时诸臣,固亦于此有未能脱然者,又哀仁宗大贤而无子,必欲泯濮王之迹以消其余憾,而朝堂之上纷呶不已。英宗不欲明其是非,而两置之,遂成千秋疑案。有宋君臣是者固无非矣,其非者犹是君子之过也。然而延及明嘉靖帝,诸臣遂执宋臣之议,以死争哭于阙下。帝刚愎少恩,尽收付廷尉,而贤材为之一空。于是佞人虱其间,荧惑张,尽变明代祖宗成宪与贤士大夫风尚,而明亦浸衰而浸亡矣。於戏!士君子持论,揆诸天理民彝之衷,少有偏倚,则其毒流于后世。如此,可不慎哉!
【祭尹师鲁文】
尹师鲁,名洙,少以儒学知名,举进士。宋世古文,洙与穆修实始振起其衰。自元昊不庭,洙未尝不在兵间,练习边事,深晓兵法,以右司谏、知渭州兼领泾原路经略公事。会郑戬为陕西四路都总管,遣刘沪、董士廉城水洛,以通秦、渭援兵。洙以为城砦多则兵势分,是以前此屡困于贼,今何可又益城?奏罢之时,戬已解四路,而沪等督役如故。洙召之,不至;代之,不受。乃使狄青械沪、士廉下吏。戬论奏不已,卒城水洛。士廉诣阙上书讼洙,诏遣御史刘就鞫,不得他罪。文致之,贬洙监均州酒税,感疾而卒。修祭文所谓“辨足以穷万物,而不能当一狱吏”者也。尝谓明刑所以弼教,而察狱所以平冤。汉承秦弊,古义荡然,虽相如萧何,将如周勃,亦辄付系。延至末代,狱吏成风,惟希意指之所向,不揆其情辞而丽以法,转以法就其情辞,意见既立,虽孔、孟不得为完人,而苏、张无所措其舌。矜名节者,恚极而不得辨;达生死者,休焉而不与辨;暗且弱者,呐呐然辨而不能辨;强且明者,喋喋然辨而不听其辨。所以古人画地为牢誓不入,刻木为吏义不对也。以此承君上之意指,则一狱成而万事必有受其害者矣;以此承权臣之意指,则万事隳而宗社亦且受其害矣。贤如宋仁宗,尚使尹洙被文致于狱吏以称于后世也,可不惧哉!
【祭苏子美文】
仁宗逐苏舜钦辈,不使朝士以夸诞标榜相尚,所以维风端习,未为失也。特宜正王直柔侮慢圣贤之罪,而苏舜钦辈醉饱之过,则教而不怒。斯才士不至沉沦,而忄佥壬一网打尽之策,亦自不堕其术中矣。
【泷冈阡表】
朱子谓韩愈《祭十二郎文》后数百年,而本朝复有欧阳文忠公《泷冈阡表》,其为朱子所心折如此。然以两文较之,其情致悱恻,能达所不能达之隐,所谓喜往复善自道者,则果相伯仲。若夫垂诸万世,使酷吏读之亦不觉泫然流涕者,欧作固专其美,而韩逊不如。子曰“苟有车,必见其式;苟有衣,必见其敝”,盖言有其实斯有其文也。愈固不得无之而空言之,欧之胜者实也。如此文者,所当自朝廷至于里巷,莫不讴吟讽诵者欤!夫是之谓羽翼六经。羽翼六经云者,固不在句训字诂之徒也。
【太子太师致仕杜祁公墓志铭】
修与杜衍子书自谓:“文字简略,止记大节,期于久远,恐难满孝子意。”又言:“范公家神刻,为其子擅自增损,不免更作文字发明,欲后世以家集为信。”又言:“尹氏子卒请韩太尉别作墓表,以此见朋友、门生、故吏与孝子用心尝异,修岂负知己者!范、尹二家,亦可为鉴。”别一书云:“所记事,皆录实有稽据,皆大节与人之所难者。其他常人所能者,在他人更无巨美,不可不书。于公为可略者,皆不暇书。”观修言,作志亦大难矣。凡墓志、神道,皆国史所据以示后世者也。文如韩、欧其人者不世出,而史则不可以或阙。不可或阙,而又无可信之碑志以为据依,则信史不更大难乎!观修为杜衍作志,其斤斤自明如此,盖以时俗不能晓信今传后之义,徒欲跻其父祖与圣哲比肩,必铭功悉太公、颂德皆仲尼而后快,不知空言无实之名非所荣也。徒使平昔一言一行之善犹可励俗而兴行者,转因繁言浮词致晦昧湮亡而莫可问。迨史氏稽集于数十百年之后,济济皆太公、仲尼,而考其实,茫然无所得。既总无可信,则必以意为轩轾,党其所亲而毁其所怒,甚至苞苴请谒行焉。而古今是非之公,不独泯于当时,而且泯于万世矣。修之慎重不苟然者,岂为一己之私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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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五·居士集序
【门人翰林学士承旨左朝奉郎(知制诰兼侍读苏轼撰)】
夫言有大而非夸,达者信之,众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子距杨、墨。”盖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丧,何与于天,而禹之功与天地并,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已夸乎。自《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孟子之言行而杨、墨之道废。天下以为是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殁,有申、商、韩非之学,违道而趣利,残民以厚主,其说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侥幸一切之功,靡然从之。而世无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权其祸福之轻重,以救其惑,故其学遂行。秦以是丧天下,陵夷至于胜、广、刘、项之祸,死者十八九,天下萧然。洪水之患,盖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复有一孟子,则申、韩为空言,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杨、墨得志于天下,其祸岂减于申、韩哉!由此言之,虽以孟子配禹可也。
太史公曰:“盖公言黄、老,贾谊、晁错明申、韩。”错不足道也,而谊亦为之,予以是知邪说之移人,虽豪杰之士有不免者,况众人乎!自汉以来,道术不出于孔氏,而乱天下者多矣。晋以老庄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余年而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孟子,盖庶几焉。愈之后二百有余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子,著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师尊之。自欧阳子之存,世之不说者哗而攻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无贤不肖不谋而同曰:“欧阳子,今之韩愈也。”
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而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说为忠。长育成就,至嘉末,号称多士,欧阳子之功为多。呜呼,此岂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
欧阳子殁十有余年,士始为新学,以佛老之似,乱周、孔之实,识者忧之。赖天子明圣,诏修取士法,风厉学者专治孔氏,黜异端,然后风俗一变。考论师友渊源所自,复知诵习欧阳子之书。予得其诗文七百六十六篇于其子,乃次而论之曰:“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此非予言也,天下之言也。”欧阳子讳修,字永叔。既老,自谓六一居士云。元六年六月十五日叙。〈周必大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欧阳先生文粹跋(宋·陈亮)】
右《欧阳文忠公文粹》一百三十篇。公之文根乎仁义而达之政理,盖所以翼六经而载之万世者也。虽片言半简,犹宜存而弗削。顾犹有所去取于其间,毋乃诵公之文而不知其旨,敢于犯是不韪而不疑也。
初天圣、明道之间,太祖、太宗、真宗以深仁厚泽,涵养天下,盖七十年,百姓能自衣食,以乐生送死,而戴白之老安坐以嬉,童儿幼稚什伯为群,相与鼓舞于里巷之间。仁宗恭己无为于其上,太母制政房闼,而执政大臣实得以参可否,晏然无以异于汉文、景之平时。民生及识五代之乱离者,盖于是与世相忘久矣。而学士大夫其文犹袭五代之卑陋,中经一二大儒起而麾之,而学者未知所向,是以斯文独有愧于古。天子慨然下诏书,以古道饬天下之学者,而公之文遂为一代师法。未几,而科举禄利之文,非两汉不道,于是本朝之盛极矣。公于是时,独以先王之法度未尽施于今,以为大缺。其策学者之乱,殷勤切至,问以古今繁简浅深之宜,与夫周礼之可行与不可行。而一时习见百年之治,若无所事乎此者。使公之志弗克遂伸,而荆国王文公得乘其间而执之。神宗皇帝方锐意于三代之治,荆公以霸者功利之说饰以三代之文,正百官,定职业,修兵民,制国用,兴学校,以养天下之才。是皆神宗皇帝圣虑之所及者,尝试行之,寻察其有管、晏之所不道,改作之意,盖见于末命,而天下已纷然趋于功利而不可禁。学者又习于当时之所谓经义者,剥裂牵缀,气以日卑。公之文虽在,而天下不复道矣。此子瞻之所为深悲而屡叹也。元间始以末命从事,学者复知诵公之文,未及十年,浸复荆公之旧。迄于宣政之末,而五季之文靡然遂行于世,然其间可胜道哉!
二圣相承又四十余年,天下之治大略举矣,而科举之文犹未还嘉之盛。盖非独学者不能上承圣意,而科制已非祖宗之旧,而况上论三代。是以公之文,学者虽私诵习之而未以为急也。故予姑掇其通于时文者,以与朋友共之。由是而不止,则不独尽究公之文,而三代、两汉之书,盖将自求之而不可御矣。先王之法度,犹将望之,而况于文乎?则其犯是不韪,得罪于世之君子而不辞也。虽然,公之文雍容典雅,纡余宽平,反复以达其意,无复毫发之遗。而其味常深长于言意之外,使人读之蔼然,足以得祖宗致治之盛,其关世教,岂不大哉!
初,吕文靖公、范文正公以议论不合党与遂分,而公实与焉。其后西师既兴,吕公首荐范、富、韩三公以靖天下之难。文正以书自咎,欢然与吕公戮力。而富公独念之不置。夫左右相仇,非国家之福。而内外相关而不相沮,盖治道之基也。公与范公之意盖如此。当是时,虽范忠宣犹有疑于其间,则其用心于圣贤之学,而成祖宗致治之美者,所从来远矣。退之有言:“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故予论其文,推其心存至公而学本乎先王。庶乎读是编者,其知所趋矣。乾道癸巳九月朔,陈亮书。〈明嘉靖二十六年郭云鹏刻本《欧阳先生文粹》〉
【欧阳文忠公集跋(宋·周必大)】
欧阳文忠公集,自汴京、江、浙、闽、蜀,皆有之。前辈尝言公作文,揭之壁间,朝夕改定。今观手写《秋声赋》凡数本,《刘原父手帖》亦至再三,而用字往往不同,故别本尤多。后世传录既广,又或以意轻改,殆至讹谬不可读。庐陵所刊,抑又甚焉,卷帙丛脞,略无统纪。私窃病之,久欲订正,而患寡陋,未能也。会郡人孙谦益老于儒学,刻意斯文,承直郎丁朝佐博览群书,尤长考证,于是遍搜旧本,傍采先贤文集,与乡贡进士曾三异等互加编校,起绍熙辛亥春,迄庆元丙辰夏,成一百五十三卷,别为附录五卷,可缮写模印。惟《居士集》经公决择,篇目素定,而参校众本,有增损其辞至百字者,有移易后章为前章者,皆已附注其下。如《正统论》、《吉州学记》、《泷冈阡表》,又迥然不同,则收置外集。自余去取因革,粗有据依,或不必存而存之,各为之说,列于卷末,以释后人之惑。第首尾浩博,随得随刻,岁月差互,标注抵牾,所不能免。其视旧本,则有间矣。既以补乡邦之阙,亦使学者据旧鉴新,思公所以增损移易,则虽与公生不同时,殆将如升堂避席,亲承指授,或因是稍悟为文之法,此区区本意也。六月己巳,前进士周必大谨书。〈周必大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欧阳文忠公集序(明·李均度)】
文之有集尚矣,求其全者不多见,如韩、柳文虽完,然亦间有讹阙,使人可恨。予幼时读《欧阳先生文集》,乃苏本也,中间遗脱,不可一二数,每至讹阙处,未尝不为之叹息。洪武辛亥秋,予忝丞永丰,实先生之旧乡也。首谒学宫,得蔡侯行素新刊先生文集。予甚嘉之,曰:“侯之德亦至矣。夫当兵燹煨烬之余,文物凋丧之后,乃能留心斯文,捐俸铤梓,以广其传。”及三四读,又惜其断简讹字,有模糊而不众辨者。因与蔡侯及俞侯允中、邑庠李实、胡启复参互考订,颇知其说,俾断者续之,讹者正之,阙者补之,计三十余简,历三越月,五十卷仅完。
嗟夫!公之议论正大,变化不测,凛然而秋霜严,郁然而庆云丽,实与韩、柳比肩,更千古而不磨也。今幸与蔡侯诸君完集是编,非惟有益于后学,欧阳公实嘉赖焉。洪武六年龙集癸丑秋九月鞠节后八日,番阳李均度谨叙。〈明正统间重刻永丰县学本曾鲁考异《欧阳文忠公集》〉
【欧阳文忠公集后记(明·危素)】
宋欧阳文忠公之文,门人苏内翰轼既为之序,氵反、京局、杭官、苏、衢、吉、建、蜀俱有刻本,子又手写家集。而孙恕宣和五年校于景陵者,卷帙多寡各异。唯《居士集》五十卷,公所亲定,故诸本相同,讹阙亦鲜。至《外集》,则篇次谨略不同,讹阙尤甚,一篇之中,或少一二字,多至数十百字,读者病之。旧本虽有刊误一编,遄遄患其疏略。
周丞相必大用诸本较定重刻,比他本为最胜。然于凡诸缪误脱漏不可读者,亦莫从是正,仅疏注疑误其下而已。迨病亟,始得写本于李参政光家,周公子纶,属旧客订定编入,今每卷所谓恕本是已。然亦徒摭其时有笔误处,指以为疵,不复加意精较,甚可惜也。
写本后归军器监簿曾天麟家,纸墨精好,字画端楷,有唐人风致,皆识以公印章,藏诸曾氏,且四世,兵后独存。曾氏孙鲁避乱新淦山中,始能取他本详加较勘,而以写本为据,篇次卷第,则壹以吉本为定。其异同详略,颇仿朱氏《韩文考异》义例。若吉本所阙,而见于他本者,别为《拾遗》一卷。
龙舒蔡,来知永丰县,以公乡邑,首出廪禄倡率好义者,取鲁氏所较,刻诸学宫。邑士夏巽属素识其成。呜呼!公当国家全盛之时,世运昌明之际,虽然为一代文宗,上配韩子,若丽天之星,光于下土,何其伟哉!学者不为文则已,苟欲为之,要必取法于此,犹梓令规矩准绳也。蔡君之志,忧所之湮坠,补典策之阙遗,而为此举。乃若纷纷焉,以□刻为以苟逭一时之责者,因不可同日而语。永丰之士须能知尊崇其乡先达于数百年之上,此其好善懿德,何可以不书之焉。末学非敢评公之文以犯僭逾之咎,姑记其后,使有考焉。后学临川危素书。〈明正统间重刻永丰县学本曾鲁考异《欧阳文忠公集》〉
【新刊欧阳文忠公全集后序(明·彭勖)】
海虞程君由刑部员外郎擢知吉安府事八阅月,适丁仲秋上旬行祀典毕,乃以俸市特牲分祀郡之诸贤,实肇举也。明旦,诸贤子孙咸诣谢,乃谂于众曰:“文忠公之文章可见者,惟《六一居士集》板行四方,全集则未之见,若获一睹,诚为至愿。”于是胡文穆公子永肃,持其家藏内阁明本以献。君既得睹之,喜甚,遂捐堂食资购板募工刊置郡庠之藏书阁,期与四方共。且属教授郑钢正其字之讹,请勖言序诸后。
夫文忠公之政事,与宋韩、范、富三公并称,文章则匹休于唐昌黎伯也,岂末学之所敢评。盖昌黎伯之文起八代之衰,文忠公则变乎五季习也,故元揭文安公谓其正天下之宗、明先王之道者,为得其要,勖岂容喙于其间哉。第全集之行将,天下之君子有志于学古者,宁不欣然有感,习以公之文章政事自期待,岂非程君之惠乎!予故不以衰薄辞,摭述其概如此。
君名宗,字源伊。尝以《诗经》中辛未拘潜榜进士云。天顺辛巳长至日,赐同进士出身、中宪大夫、山东按察副使致仕、郡后学彭勖谨序。〈明天顺六年程宗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新刊欧阳文忠公全集序(明·钱溥)】
欧阳文忠公,庐陵人也。庐陵旧有公全集本,既而收上内府,而天下遂不复得是全集久矣。海虞程君宗,自秋官知府事之明年,广求之而得于胡文穆公家,盖内出本也。亟命工翻刻于郡横。适予使交南至庐陵,其郡博郑钢,首进而请曰:“使庐陵文献足征而使天下复有是集者,太守功也。愿一言序其首。”予峻拒之弗获,至舟不能行,乃抚然有间曰:“士非文章之难也,而以文章救世为难。商楹既奠,齐辕不返,而荀、韩、黄老之术起,斯道遂亡于秦,凿于汉,而靡于隋、唐矣。岂复知有七篇仁义之说哉?幸而韩愈氏出,慨然以斯道为己任,其文章足以革弊而拯弱,尝曰“轲之死,不得其传焉”,则亦隐然自任其传矣。后又变而为五季衰陋之习,虽宋兴七十有余年,而学者亦未易遽复于古。一旦欧阳子出,以文章道德为宗师。若范仲淹之贬于饶也,一时名士目为党人。公在谏院,为《朋党论》以献,群言遂息,不然,党锢之祸成矣。嘉学者争尚怪僻为奇,文体大坏,公知贡举,黜险怪而录雅正。士初喧然腾谤,其后不五六年,文格遂变而复古,不然弊将若何而止哉?世所谓文章必以救世为难也。
虽然,当是之时,倡而和者,韩有柳宗元,欧阳有苏氏父子,其他李翱、皇甫、张籍之流,曾巩、尹洙、张文潜、秦少游之辈,声振而气从,金舂而玉应,文非不美也,而较其救世之功,则若列星之有五行,众山之于五岳,其功化发育呈露,盖自有不侔者。宜其崛起于千百载之前,而并耀于千百载之后,而渺焉未有能继之者,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盖唯有二公焉。
是集之行,程君嘉惠后学亦至矣。使善学者诵其文而知能以身任国家安危之计,其用舍为世所重轻,进不知富贵为乐,而退不忘天下以为心,然后为无愧也,夫岂徒以文体变其所习而已。天顺六年壬午五月二十四日,翰林侍读学士、奉直大夫、后学云间钱溥,谨书于螺川驿。〈明天顺六年程宗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欧阳先生遗粹跋(明·郭云鹏)】
鹏计《欧阳文忠公集》总一百三十余卷,其文瀚漫,既不可以篇数。深味之,尤见纯而正,典而雅,锋采隐伏不外,见有古人遗风,诚为学者宗匠。传之者宜尽存而弗削也。龙川陈先生亮,伊何畴拔仅百三十篇,要之其殆有见云尔。若鹏则弗忍舍置,于是会合诸英选既其子孙家藏全集,反复阅越岁。更取辞根义理事切要务者八十三篇,别汇十卷,窃名“遗粹”附之。又不敢秘以自私,并录寿梓,俾公文流播蕃衍,得与韩、柳、苏集齐驱,博雅君子咸得丕式,是亦庶乎其可矣。然不自量,妄敢取去其文,使之不尽传于世,则鹏之负罪,岂不重欤!
时工告就,谨以愚志岁月志焉。嘉靖丁未中元日,东吴后学郭云鹏敬跋。〈明嘉靖二十六年郭云鹏刻本《欧阳先生遗粹》〉
【欧阳先生遗粹题记(菘耕居士)】
郭氏刻本校雠很精,以宋刊本核之,绝无讹字。故明刊亦足珍也。〈明嘉靖二十六年郭云鹏刻本《欧阳先生遗粹》〉
【重刊欧阳文忠公全集序(清·吴)】
今宁国太守庐陵欧阳梅龛以政事之暇,手校其二十七世祖宋文忠公全集一百五十三卷、附录五卷。重刊既成,属友人吴序之。,固公后七百年治下产也,不敢辞,序曰:宋初文章,承五季余习,一二有志于古之士思变其风而未能也。公出,以文名天下,天下靡焉从之,于是极一代之盛,先后作者各用其所至成家。综而论之,三百年中,文之善者,莫有过于公者也。盖公之为文,非仅求古于气体词句间,观公之自言得力乎唐韩昌黎氏者,而知公于所谓“文以载道”者深矣。说者徒以公与苏、王、曾并列宋大家之目,不知三家之文虽工,而苏不免驳,王不免偏,曾不免狭,求若公之和平中正、昌明博大、可以垂诸数百千年为师为法而无弊者以相较,不皆瞠乎后哉!前明归太仆有光,专奉公文为矩范,故能卓尔嗣起,莫与埒者。
国朝右文,人材辈出,薄海内外,操翰濡墨,咸知望庐陵之门径而俎豆焉,不独尧峰、望溪诸子心摹手追向往于公也。公集传世已久,且最盛,然或非精椠,或初本美而传印模糊有不可辨者,学者病之。梅龛此举,庶几人获善本,家置一编,自是公之文传于无穷,斯公之道传于无穷矣,远述祖德,上裨文治,厥功甚伟,故斋而为之序。若夫自有公集以来,各本杂出,互为同异。斯刻据周益公定本,校勘精详则具见梅龛之记略及凡例,兹不赘云。嘉庆岁阳三在巳月阳初在丁,旧史氏,全椒吴拜撰。〈欧阳衡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重刊欧阳文忠公全集叙略(清·欧阳衡)】
先文忠公集自《居士集》五十卷自定外,其余集雕本四出,字句互异。汇为全书,则自周益公始,总一百五十三卷,附录五卷,历代摹刻,悉所依据。我朝《四库全书》,即以是书著录。盖益公同里后进,考核之精,远有端绪,与随手掇拾者迥殊。故自周本出,而当时绵、韶、衢、吉诸刻俱废,藏书家莫不珍而护之。顾相沿浸久,简叶讹脱,点画差谬,往往而有。自乾隆丙寅岁,族叔祖教谕公讳安世雕板宗祠,阅今又七十年,漫漶黑昧,亦所不免。郡斋稍暇,偕从父叔平先生互相雠勘,讹脱差谬一一厘正。岁序再更,遂草创凡列,重付诸梓。而于原集次第,罔敢窜乱,冀存其真。并恭录圣祖仁皇帝御批八条,高宗纯皇帝御批五十条暨题像诗一章,又钦定《四库全书》目录及提要各二条,刊列卷首,以彰先臣异代知遇之盛。衡才识昧,诵述前芬,无能发明万一。区区铅椠之役,盖比于箕裘之末而已。抑《传》曰:“九变复贯,知言之选。”当宋天圣、景间,文治翕而未张,乃挺生先公,以古文倡导一代,前拓柳、穆,后启苏、曾,其盛也如此。今海内人士涵濡教泽垂二百年矣,文愈盛则治愈昌,读是集者,其能无慨然而兴起也乎!嘉庆二十四年岁次己卯仲春月,二十七世孙衡谨叙。〈欧阳衡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重刊欧阳文忠公全集跋(清·欧阳)】
《文忠公集》家刻已历七十余年,字多漫漶,且自明迄今,相沿锓本,脱讹尤甚。家君思得善本手自校雠,人事牵率,弗克如愿。从弟衡守宁国,从政之暇,于是书时致意焉,有原刻未载而从别本增入者,有别本较优而于原刻厘正者,有准朱子《韩文考异》之例而注其字句之异同者,有仿《归震川集》中《周宪副行状》之例而以小字附录别本于后者。校刊事竣,邮函至都,适与仲兄杰礼闱报罢,复得少加参订。再四展读,喜予弟之克诵先芬,而又窃幸家君数十年未竟之志卒赖以有成也。时嘉庆庚辰四月既望,内阁中书舍人二十七世孙谨识于京邸。〈欧阳衡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欧阳文忠公集提要〈《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三〉】
宋欧阳修撰。修有《诗本义》,已著录。按《宋史·艺文志》载修所著文集五十卷,别集二十卷,六一集七卷,奏议十八卷,内、外制集十一卷,从谏集八卷。诸集之中,惟《居士集》为修晚年所自编,其余皆出后人裒辑,各自流传。如衢州刻奏议,韶州刻从谏集,浙西刻四六集之类,又有庐陵本、京师旧本、绵州本、宣和吉本、苏州本、闽本,诸名分合不一。陈振孙《书录解题》谓修集“遍行海内,而无善本”,盖以是也。此本为周必大所编定,自《居士集》至《书简集》,凡分十种,前有必大所作序。陈振孙以为益公解相印归,用诸本编校刊之家塾,其子纶又以所得欧阳氏传家本欧阳所编次者,属益公旧客曾三异校正,益完善无遗恨。然必大原序又称“郡人孙谦益、承直郎丁朝佐,遍搜旧本,与乡贡进士曾三异等互相编校,起绍熙辛亥,迄庆元庚辰”,据此,则是书非三异独校,亦非必大自辑,与振孙所言俱不合。检书中旧存编校人姓名,有题绍熙三年十月丁朝佐编次、孙谦益校正者,有题绍熙五年十月孙谦益、王伯刍校正者,又有题郡人罗泌校正者,亦无曾三异之名,惟卷末考异中多有云公家定本作某者,似即周纶所得之欧阳氏本。疑此书编次义例本出必大,特意存让善,故序中不自居其名。而振孙所云纶得欧阳氏本付三异校正者,乃在朝佐等校定之后添入刊行,故序亦未之及欤?其书以诸本参校同异,见于所纪者,曰《文纂》、曰《薛齐谊编年庆历文粹》、曰《熙宁时文》、曰《文海》、曰《文薮》、曰《京本英辞类稿》、曰《缄启新范》、曰《仕途必用》、曰《京师名贤简启》,皆广为搜讨,一字一句必加考核。又有两本重见而删其复出者,如《濮王典礼奏》之类;有他本所无而旁采附入者,如《诗解统序》之类;有别本所载而据理不取者,如钱Α等传之类,其鉴别亦最为详允。观楼钥《攻鬼集》有《濮议跋》,称庐陵所刊《文忠集》列于一百二十卷,以后首尾俱同。又第四卷《札子》注云:“是岁十月撰,不曾进呈检勘。”所云即指此本。以钥之博洽,而必引以为据,则其编订精密,亦概可见矣。〈欧阳衡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欧阳先生文粹提要〈《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五三〉】
宋陈亮编。亮有《三国纪年》,已著录。是编有亮乾道癸巳后叙,谓录公文凡一百三十篇。案:修著作浩繁,亮所选不及十之一二,似不足尽其所长。然考周必大序,谓《居士集》经公决择,篇目素定,而参校众本迥然不同,如《正统论》、《吉州学记》、《泷冈阡表》皆是也。今以此本校之,与必大之言正合。是书卷首有《原正统论》、《明正统论》、《正统论上》、《正统论下》四篇。《居士集》则但存《正统论》上下二篇,其《正统论上》乃以《原正统论》“学者疑焉”以上十余行窜入,而论内其可疑之际有四,其不同之说有三,以下半篇多删易之。其《正统论下》复取《明正统论》“斯立正统矣”以上数行窜入,而论内“昔周厉王之乱”以下亦大半删易之。其他字句异同,不可枚举,皆可以资参考,固不妨与原集并存也。〈欧阳衡刻本《欧阳文忠公集》〉
【欧阳文忠公集提要补正(胡玉缙)】
检书中旧存编校人姓名,有题“绍熙三年十月丁朝佐编次、孙谦益校正”者,有题“绍熙五年十月孙谦益、王伯刍校正”者,又有题“郡人罗泌校正”者,亦无曾三异之名。惟卷末考异中多有云“公家定本作某”者,似即周纶所得之欧阳氏本。
陆氏《仪顾堂集》有跋云:“《文忠集》一百五十三卷,明正德壬申刘乔刊本,前列孙谦益、丁朝佐、曾三异、胡柯校正衔名,及葛氵等复校衔名,每卷后有‘熙宁五年秋七月男发等编定’,及‘绍熙二年郡人孙谦益等校正’二行,犹仍宋绍熙本旧式。其书以吉、建、衢、蜀各本异同,附注本文之下,复以未尽者列于每卷之末,间附丁朝佐案语,考证字义,颇为精核。周益公序称朝佐‘博览群书,尤长考证’,良不虚也。今祠堂刊本于卷末所列一概削去,亦是书之一厄也。”玉缙案:张氏《藏书志》有明天顺刊本,每卷末俱有“熙宁五年男发等编定”二行。案:丁氏《藏书志》有正德庚午刘乔本、嘉靖庚申何迁本,每卷末各附考异,卷尾有编定、校正、复校十二人衔名,有三异名,岂《提要》本佚之耶?三异字无疑,谦益字彦,朝佐字怀忠,伯刍字驹甫,罗泌字长源。陆氏《藏书志》有明天顺刊本,每卷末俱有“熙宁五年秋七月男发等编定,绍熙二年三月郡人孙谦益校正”两条,又有周必大后序,未知于庐陵诸本中为何本?瞿氏《目录》有宋刊本《居士集》五十卷,云“每卷末有熙宁五年秋七月男发等编定,绍熙二年三月郡人孙谦校正”二行,卷一后有白文二行云“李文敏公家藏公之孙恕宣和癸卯写本,今以考证异同于后”,其各卷后或有朝佐考正语者,丁朝佐也。据此,则一百五十三卷本,不得每卷有子发字,疑《陆志》误也。
杨氏《楹书隅录》有宋本五十卷,引邹氏《午风堂丛谈》云:“《欧阳文忠集考异》五十卷,临江曾鲁撰。鲁字得之,至元十六年举于乡。洪武初,召修《元史》,历官礼部侍郎。此本尚是元刻,藏书家不多见也。”“案卷末有‘时柔兆摄提格,县人陈斐允文重校伪谬’一行。以得之之时考之,当是洪武十九年丙寅,《丛谈》云‘元刻’,偶未审耳。”据此,则《考异》为元末明初人曾鲁作,今《提要》卷末考异云云,为曾作抑非曾作,亦殊含混。据五十卷宋刊本,又似已有“考异”,殆曾鲁因而广之欤?
苏籀《栾城遗言》云:“欧公碑版,今世第一,集中《怪竹辩》乃甚无谓,非所以示后世。”案:曾三异字无疑,从朱子学,改订纂修,皆以属之。匾其读书堂曰“仰高”,魏了翁为记。庆元五年《五代史记》刊本,即其校本。
陈澧《东塾集》跋是集云:“欧阳子掊击经传何其勇也。其于《易》,则以为《系辞》非圣人之作,又以为‘十翼’之说不知起于何人?自秦、汉以来大儒君子不论。其于《中庸》,则以为其说有异于圣人,怠人而中止无用之空言。其于《春秋》三《传》,则以为妄意圣人而惑学者,三子之过。至其通论诸经,则以为自秦之焚书,六经尽矣。至汉而出者,皆其残脱颠倒,或传之老师昏耄之说。又以诸经所载凤凰、玄鸟、河图、洛书、龟龙、六、鸲鹆、麟暨驺虞,皆为语怪,启秦、汉以来诸儒所述之荒虚怪诞。然则如欧阳子之说,六经真可焚矣。〈《四库总目提要补正》卷四十五〉
【欧阳先生文粹提要补正(胡玉缙)】
宋陈亮编。丁氏《藏书志》有明郭云鹏校刊本二十卷,云:“卷数疑云鹏分编。”又有宋刊巾箱本五卷,云:“龙川《六一文粹》,《宋史》不著录。至明时,始见诸家藏目,皆二十卷,似四库馆或仅据郭云鹏所梓文、遗两《粹》析而著录欤?”玉缙案:郭编《遗粹》十卷,《四库》入存目。〈〔《四库总目提要补正》卷四十五〉
【欧阳文忠公集五十卷提要〔节录〕】
王重民
宋欧阳修撰。卷内题:“临江后学曾鲁得之考异。”考《永丰县志·名宦传》云:“蔡,安庆人,吴二年乙巳知永丰。”乙巳为元至正二十五年,是初刻犹在元季。此本危〔素〕记后及他卷末题“时柔兆摄提格,县人陈斐允章校勘刊谬”。又考《县志·选举志》,永乐间诸贡有陈斐,北坊人。则其刻书之丙寅,似为正统十一年,非洪武十九年也。何也?《县志》列陈斐于周宁后,宁永乐二十一年举人;设斐贡于永乐十五年,上距洪武丙寅为三十一年,下距正统丙寅为二十九年,则洪武丙寅,斐年尚幼,或竟未降生,恐不能刻书也。《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题“明洪武刻本”,当以丙寅属诸洪武矣。然则得之《考异》,撰成于元季,刻于吴年,再刻于正统,此即正统间刻本也。〈《中国善本书提要》集部·别集类〉
【宋衢州刻本居士集跋(曾寿)】
庚午冬十月十四夜,同子安适厂过藏园,主人以宋本《六一居士集》示观。惊为希世之宝,因作此幅,以志胜缘。〈〔原傅增湘藏衢州本《居士集》〉
【宋衢州刻本居士集跋(朱益藩)】
庚午暮春,藏园燕集。获观主人新得宋衢州本《居士集》,楮墨精美,字得北宋欧体,洵人间之瑰宝。同观者恩施樊增祥、泸州高树、胶西柯劭、昭文孙雄、杭邵章、如皋冒广生、云阳涂凤书,嘱莲花朱益藩记之。〈原傅增湘藏衢州本《居士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