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石陵书  (宋)倪朴 撰

钦定四库全书

集部四

倪石陵书

别集类三

提要

臣等谨案倪石陵书一巻宋倪朴撰朴字文卿浦江人居于石陵村因以为号尝应进士举绍兴未为书万言拟上髙宗而不果郑伯熊陈亮皆极赏之后为里人所构徙置筠州以赦得还呉师道宋濂皆为作传师道称其究悉用兵攻守险要尤精地理着舆地会元志四十卷今不传传者仅此集盖十不存一矣首拟上髙宗书又书札八篇书唐史诸传七则辩一篇大抵皆古健有法惟其观音院钟刻辩论呉越所以改元者乃因梁灭于唐不肯反面事仇奉正朔于唐为钱氏立国之大节夫钱镠固唐遗民也当朱温僭逆之时罗隐之言凛然大义乃不以篡唐之梁为仇而反以灭梁之唐为仇是非颠倒莫甚于是朴因汴京丧乱务伸复雠之义遂并此事而附会之可谓斯言之玷而郑楷杜桓二跋乃特称是篇其言亦甚矣巻未又有呉莱一序乃为谢翱辑朴杂着而作者独不举此篇其识固在二人上也翱所辑久无传本其序葢自渊颖集录出者此本则明嘉靖丙戌麻城毛鳯韶所辑其不曰集而曰书者鳯韶自序谓以上髙宗书为主举所重云

乾隆四十六年十二月恭校上

总纂官 臣纪昀 臣陆锡熊 臣孙士毅

总校官 臣陆费墀

钦定四库全书

倪石陵书

(宋)倪朴 撰

○书

拟上髙宗皇帝书

臣闻智者见成败于未形之前众人见成败于已形之后今成败之势已昭然矣而劳于国议者且犹为之忧疑不可不与之辨臣谓今金人之势其可以必灭者有五其事势相闗而不可缓者有七臣请先论其强弱之势然后以次陈之为陛下献今之进谋者莫不曰彼强而我弱彼众而我寡彼大而我小强弱不敌众寡不鬪小大不战事未可以先举夫弱不可以敌强寡不可以敌众小不可以敌大是天下之常语耳非所以为谋也古之人谋人之国者论其机会之可乗形势之可败而已初不在于他也茍以强弱众寡小大而言则秦并六国而强胡为而丧苻坚举百万之众胡为而败不知天下之理大则易危小则难倾强则易挫柔则难折是故取大国易取小国难灭强敌易灭小敌难向使嬴秦不并天下而独据闗崤之险刘项虽强能夷而灭之乎向使苻坚不有中国而雄据氐羌之地谢安虽贤能挫而败之乎此成败之理不在于强弱众寡大小也审矣夫秦王之智力百倍于天下而刘项不阶尺土之势而灭之苻坚之智力百倍于东晋而谢玄以八千步卒挫之况今之为敌才智不逮于庸常而吾之智力万倍于古人破而灭之其为力也岂不易哉此臣所以灼知其势虽若甚难而实易者此也金之可以必灭者有五以臣之所得于见闻者言也若其政令之暴与不暴上下之和与不和民人之怨与不怨邻国之侵与不侵今南北隔絶臣不知其详皆在所不论臣尝见强壮之夫无故而暴卒者先数月间其言语必失次其动作必失宜盖身将亡而神必先丧矣今彼有意于犯我而隙先露是天夺其魄而欲亡之也欲犯我而修吾之旧都是天先修之以待我也其兆如此此其可以必灭者一也自古人君其所以成非常之业建不世之功者莫不系于人心之向背今天下之民闻陛下分兵四出若老若幼会遇之际坐语之间皆举首加额曰愿吾皇宗庙有灵天地有感一举而诛灭之是吾民怒之也天欲亡之吾民怒之事何患乎不济哉此其可以必灭者二也国家自偃兵以来知者无所施其谋勇者无所用其力愚者无所効其死贪者无所得其利其怒敌之气乐鬬之心莫甚于此时也鼓而进之锋必不可遏此其可以必灭者三也中原皆礼乐衣冠之俗所尚者圣贤之事所习者礼义之教一旦而强易之岂其心哉夫以礼乐衣冠之俗而沦没于边荒朔漠之中其大者必不愿为之臣小者亦必不愿为之民今吾以其所愿易其所不愿彼不叛而归我者吾不信也此其可以必灭者四也国家列圣相承深仁厚泽渗漉于天下而固结于人也垂二百年非有穷兵黩武以害之而为天所亡也非有暴刑虐政以残之而为天所弃也是宜中原之民未厌于我也其心未厌于我必日夜引领东望于我矣茍传檄而呼之彼不望风而响应于我者吾不信也此其可以必灭者五也金不可以不灭其说亦有五者大抵以利害相反而言也且天夺其魄而欲亡之矣是天与我之时也天与不取反受其殃此一不可不灭也百姓怒金人之剥敛于我久矣三军怒金人之陵侮于我也亦已久矣茍逆其心而挫其气臣恐陛下之忧不在金人而在萧墙之内也此二不可不灭也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渐习之效也中原虽礼义之地礼乐之俗强而易之者三十余年矣今而不取则凡生长于彼者举将胥而为彼矣胥而为彼则无复有望于我矣此三不可不灭也中原之民虽深被吾先王之泽深感吾先王之化今为敌人所据者亦三十余年矣今而不取数年之后老而壮者大抵已死后而生者不识吾先王之徳化而惟彼之知则亦无复懐望于我矣此四不可不灭也今金所可幸其少和者惟増歳币之一说耳倘可増币以幸其少和则一二年之后我愈穷而弱彼愈富而强彼得以乘前四者之弊而肆其志我无一以待其变事势之危可胜言哉此五不可不灭也夫金之可以必灭者既如此其不可不灭者又如彼则灭之之策其可不献乎灭之之策有三而所用则一非有上中下三也皆所以因敌而制胜也用兵之法先发则制人后发则制于人今彼虽有意于犯我而事未举事未举则谋未定谋未定则号令未一号令未一则屯守未备陛下宜先其所发令诸将水陆并进直冲其屯戍之所而袭取之则破之必矣所谓迅电不及瞑目疾雷不及掩耳也破其屯戍夺其要害而守之使中原之民知所向慕陛下然后进都江表以壮诸将声援之势以慰中原归附者之心如此则黄河以南可传檄而定盖先发之策诚今日之至机也何者金自讲和以来二三十年之间彼尝恃强陵我而我尝屈于弱彼尝以战胁我而我尝趋于和彼则不虞于我也一旦吾能反前日之所为出其不意以压之乗其不备以入之胜之决矣此灭之之策一也彼如大众已举警备已严陛下当使江淮之师堂堂之众出寿春出盱眙出涟水以迎其前然后一军出荆襄入陈蔡绕出贼后以溃河洛一军出陇蜀入散闗据闗陜以震两河天下定矣盖彼以吾都吴会则必以吾所重者在东南彼如倾国而来其大兵大将必聚于东南其西北必虚故吾荆襄之众得以向宛洛陇蜀之众得以入闗中闗洛震动贼势必分而我事专何有不济昔者诸葛武侯尝欲用吴蜀表里之势以图中原矣盖尝为先主谋曰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外结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命一上将将荆州之众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秦州如此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未几荆州为吴所袭取而亮失荆襄表里之势故亮不能独用蜀以取闗中而亮之素志卒以不遂今者吴蜀一家荆襄一地臂指相从表里相应无所窒碍吾于此拥江淮之师牵缀贼势于淮南使荆襄陇蜀之众相表里捣其虚而溃于内此灭之之策二也若其锋未可当其势未可遏陛下当敛江淮之兵列江而守虚两淮之地以待之彼之所恃者骑而已舟楫之间非其所长以吾所长控彼之短虽百万之众无所用彼兵深入吾境临江不敢辄渡吾深沟髙垒据江不与之战夫千里兴师速战则利相持则不利延日持久粮运不继士心必危师久而无攻则粮竭而财匮其众不自乱则必自溃势之必然也此不战而屈人兵之策也擒之必矣此灭之之策三也抑尝思之陛下必欲一举而复中原灭金人非蜀兵不可何者彼以吾之精兵皆在于东南其所虑于我者亦东南也吾江淮之兵深入敌境则必与敌相遇不入则必与敌相持势不能直进与之周旋于中原也蜀之于吴相去万里势若不相闗彼必不虞于我也彼之意在东南而吾之意在西北吾得志于西北则东南之兵不足虑也用兵之法不过虚与实而已法曰实而备之又曰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敌之实吾能备之敌之虚吾进而冲之则何不利之有且彼不与吾相持于东南吾之西兵固不可以深入惟其大兵大将举聚于东南而吾西兵得以乘其虚而捣之是犹秦兵虽强而与项籍相持于河北不觉其主为汉所得也愿陛下坚守东南运筭西北及其未发令蜀诸路召募豪智潜为进取之计就其间选智谋之将委以便宜候彼国之众举皆东向便乗间深入正兵自凤州出散闗据凤翔以招秦陇奇兵自兴元出斜谷自洋州出洛谷皆不盈七百里入据长安以向潼闗而又出荆襄之师捣弘农河洛以为之声援若此则中原可指日而复矣此臣灭之之策所以尤恃于蜀兵是故始终言之而不惮烦也愿陛下深思而用之或曰兵不豫言在于临敌制变子言毋乃胶乎臣应之曰不可豫言者兵之势也可豫言者敌之情也法曰校之以计而索其情又曰胜兵先知而后战不能先知敌之情则安能制胜于未战之前乎昔闻韩信请益兵三万北击燕赵东击齐南絶楚粮道而西会于荥阳使愚者闻之不笑其狂则以为迂也言出于口而成于手若合符契无毫髪之差茍规模不素定于内其能若是之神乎然则臣之所言不徒虚语矣其事势相闗不可缓者有七曰顺天曰立将曰屯兵曰强兵曰防奸曰安民曰理财是也国家自偃兵以来阴阳不和居髙者苦亢旱处下者怨水涝螟虫大作阴害嘉榖而今歳尤甚当春阳发生之时而冻雪连月淫雨不止蚕麦所收百无一二今又加之以大旱州县决滞狱放逋租上下祈祷靡神不举而絶无响应民心忧惧不知所为夫今欲举大事而天意若此其可危矣哉臣伏观陛下无暴刑虐政以动民之怨无穷兵黩武以伤民之和及刻心削志不为侈靡不乐游翫不兴宫室不营苑囿言斯听谋斯从利则兴之害则除之寛大之诏无时不下其所为皆善矣而天意若是者必有怨怒之气积于下奸于上者故阴阳乖缪而雨旸为之不顺臣闻故将岳飞忠义无比志清宇宙一旦为权臣所害天下痛其寃至今大小犹云云也夫孝妇之寃不伸犹厯年为之不雨况忠臣义士勲烈炳天地精忠贯日月无尺寸之封而反受大戮其怨怒之气岂不充积于天地之间哉是宜歴二十余年阴阳谬戾而灾变不息也臣又闻前相张浚陛下佐命勲臣虽一时兵挫地失而志在灭敌陛下不念秦伯用孟明之事听妨功害能之说而痛怒之终身锢而不用使天下之心失其所望夫勲旧忠义之士天下之所共望也臣晚生固不知浚之为人也然卜之心则知浚之为人矣今浚虽未用而天下已期之是人心之所共望者斯人也人心之所归天心之所系也陛下违其望而逆其心是逆天之心矣逆天之心而望阴阳之和是却行而求前也且陛下所为无不善当大有为之时天之心当阴相而黙助之今乃反若是之甚者盖天意若曰吾将佑而助之而反逆吾之意吾其可不出灾异以警之乎此天所以示其眷顾之意而陛下不悟也不然灾异之来何自而起乎臣愿复故将岳飞之封爵录其子孙以伸其寃枉之气诏复张浚以副天下之望则天时自顺雨旸自若强敌可得而灭矣此顺天之说也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今天下之势不为安矣陛下之所注意者谁耶未得其人宜求其人而用之已得其人宜明而立之不宜尚循常职也孙子曰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夫士卒所以亲附于将者以其威爱素有以服之也今有将之职而无将之权则威爱安足以及士卒乎邉境茍有仓卒陛下临时授以斧钺则诸将未必用其命士卒未必服其罚陛下今虽未欲筑坛而拜之以张露其声势亦宜假之以将权授之以兵柄使之得以自由分置士卒号令诸将则三军之士知所服从矣太公六韬言论将而次之以选将选将而次之以立将立将而次之以将威论定而后选选定而后立立定而后威可行焉此太公用兵之深旨也陛下无谓今日事未举敌未动不可假而与之以权也今分遣诸将屯札要害者大抵皆武悍之夫持兵带甲动以万数节制虽未有所归权轻不足以御之也臣恐轻躁妄动上无制将以綂之其变恐不在于敌矣此立将之说也用兵之法以虞待不虞者胜则屯守之说尤在所先也昔晋将取吴或请益戍兵以备之而孙皓不听及晋师起知其无备顺流乗虚直造金陵若行于无人之地使皓听其言増益精兵控其要害晋师虽强且众岂不殆哉今陛下神智先见因其使命求衅而知其必叛故先分兵屯札于江鄂两淮之地据其冲要所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然战而不知分合之变不可以战守而不知分合之变亦不可以守呉王知分兵以御越之左右而不知为中军之所袭王莽知合众以围昆阳而不知为孤军之所败此战而不知分合之变者也秦王知固其外而不知刘项击其内元济知拒其前而不知李愬袭其后此守而不知分合之变者也一分一合而后为变不惟用于一阵之间为然也散而守合而攻进而鬬退而处皆不离乎此也今屯兵之所地之相去逺者千余里近者数百里前后分离形势孤立遇缓急左不及救右右不及救左恐难有功宜分诸道各以重兵继其后而为之声援为之统率谓如两淮屯兵则一綂于睢阳沿江诸屯则总于建业上流委命于夏口沿汉听令于襄阳使之左则左使之右则右一处受敌诸屯皆应表里相维纵横相合号令相通若一身之运臂指攻其右则左应之攻其左则右应之敌击吾左吾攻其右敌击吾前吾攻其后攻其所必救出其所必趋使吾之守敌不知其所攻吾之攻敌不知其所守如此则势虽分而实不分地虽逺而实不逺以守则固以攻则克然后为善之善者也若各自屯守前后不相应表里不相闗是不知分合之变者也守而不知分合之变且不能以自守安能制胜于敌哉此屯守之法不可不知也兵强不在于众而在于精不在于精而在于气气不壮虽精且众不可恃今夫闾巷之间聚羣挟党欲合鬬而别其雄者甲众而乙寡乙虽寡其间有一人攘拳奋臂大呼而直前则乙之党勇必倍而胜甲之众虽至懦至弱者亦奋怒而不惧此无他气使然也今朝廷久不用武州县间多有慷慨感激之士豪壮勇敢之人闻国家将为灭敌之计莫不奋然而无由自効愿陛下诏州县其有豪勇敢死之士愿奋义以助国立功者许自陈团结士伍皆勿黥湼优为之制号为义兵文武智谋之官择其风采可畏爱于下者使帅其众教以攻守之法勿与官兵淆杂养之有方教之有法赏格优厚用之则必欣然乐鬬大者贪功业小者慕爵赏所向必无前所战必无敌官兵得以藉为声势气必百倍势益壮而威益强当之者溃触之者败此强兵者之策不可不早图也今国家禁卫之兵及州镇之卒皆已抽发于屯戍之所朝廷深思逺虑今州县有立四隅官分结保伍而綂之诚良策也以臣思之天下之民皆感陛下仁厚之政恻怛之诚自非凶荒饥馑之岁虽驱之为乱不可也然奸雄之人其党与必众其声望必雄藏奸匿盗为之囊橐幸天下有变而肆其志今州县往往以此曹雄于羣不逞之间豪暴而无赖者多从之四隅之职悉委之此类臣常以为忧且一郡之间有都分一都之中有保正副正副之下有小大保长之设上下相率大小相维暗与古之比闾族党之制相合而不善用之耳诚因此等级而卒伍之严为之制使各自安业不变惑其心遇有警州县官长临时部綂而用之孰敢为变哉不然适足为生事之端而已臣未见其利也夫奸雄之人难以法制而易以势消彼之所资以动者皆其乡党多无赖之徒勇健之夫也无赖而勇健者以前强兵之策召募之则十去其五矣诚令州县厚赏以饵之多方以诱之则必尽得之矣朝廷资其用而奸心无所肆一举而两得之此防奸之策也今事未举兵未出纷纷藉藉咸妄谓陛下为迁都之事臣不知其然否也臣谓迁都改邑在他时则可在今日则不可何者当无事之时人君迁动则弱者无忧危之心强者无觊觎之望此其势然矣陛下必欲迁都金陵以壮军势且宜偏守钱塘营缮城郭为不动之计使民心安而无所惑使奸雄之人静而无所望待大军将举陛下明诏天下董六师之众为亲征之举以号于民然后徐进而都之外足以声援诸将慰抚三军内足以安民心慰民望此安民之说也法曰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从则三军所恃以动者财也况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则理财之说其可后乎然理财之说固多矣臣欲望陛下行屯田募垦辟而今敌衅已萌兵力不可以罢边堠有警则贫民不可轻往臣欲望陛下算舟车借商缗则不忍为桑弘羊韦宾都割剥天下以敛民怨其所欲言者姑望陛下权其所取以优民时其所用以省费耳有若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非百姓足而君能自足也盖善藏者当无事之时则藏于民而聚于国当有事之时则取足于民而不使其怨是故民不足则君亦不足民有余则君亦有余然其敛散之术必有权以用之也权者无他济时之急权时之宜也鬻官爵卖度牒虽衰世之事然权一时之宜济一时之急犹胜于横赋暴敛以害民也且彼买官爵买度牒者不惮价例之髙而乐欲得之者皆其有余者也取其有余以补不足是亦天之道也此权其所取之说也夫祭祀之礼先王之所常行固有天下者之所不可废也然行之适时之丰杀讲之合礼之诚实不务于耀虚文靡用度然后为得之古者扫地而祭不以为非二簋之薄可以用享今之仪则已繁矣而浮文虚费滥赏僭恩近世之弊为尤极且如一青城之费用缯帛数十万其中至有苑囿台池游观之所娱悦耳目之具此岂斋戒交神之义至于三军之赏赉百官之赐予动以千万计此何为者哉是以三年一行诸道漕运劳于会计州县官吏罢于督责文符之徃来胥徒之穷迫急于星火令曰大礼年分稽违者刑而不恕上催下迫蚕缫未毕而有纳帛违限之罚秋禾未熟而有输粟不时之罪承诸催科之徒杖责不辞于体枷锢不离于项鸣呼神祇祖考其乐于此乎哉且陛下所以备圆丘立明堂杀牲备礼以禋上帝以奉祖考岂非欲昭答其心奉承其意使神祗祖考鉴而享之安而乐之哉然天神地祇人鬼依人而行者也其所赖以为主而依附之者君而已今中原沦没三十年矣神河帝岳旷而无主则神祗之心所以望于陛下者何如也故陵旧庙无所依归则祖考之心所以望于陛下者何如也谓宜明诏天下以恩赏无与于祭事国步多艰财力不可以妄费臣民宜悉此意惟礼文仪卫之不可无者当具其余一切减罢停横恩以需有功省滥赐以待将士使帑藏丰实资用余饶候机会以复中原上以图答神祇之心下以图报祖考之意其谁曰不可明堂之礼久废不讲陛下振举旧典以易郊祭是诚有意于省费也然赏赉之格去郊礼无几而羣臣上下皆知势有所不可而无一人为陛下言之者岂非言之则不利于已乎且一郊之恩大者泽延于数世小者荣及于子孙非有公天下之心而不私乎已者孰肯为陛下言之哉臣愿陛下断自宸衷勿牵羣议裁节妄费以济军兴则国用可足而兵食可给矣此理财之实要在于时其用而省费之说也夫汉屈羣策故能不阶尺土而取天下楚傲羣策故虽得天下而身败于人今陛下并天下之谋兼天下之智将图恢复以成不世之烈臣虽愚昧无髙世絶人之见然其所言皆合于天下之公心而当于神明之理陛下无以为狂瞽之言而忽之也无以为冒进不根之言而黜之也臣草茅之士朝廷无先容之人而帝王之威雷霆不足以为喻臣非土木岂固欲危其亲亡其身甘心于此侥幸于万一哉诚恐机会一失虽悔不可复追故忠义之心感发于内不能自己言出于口而不自知也夫智者当安危未兆之时犹不忘于虑况事势已形乎圣人当无事之时犹不忽于聴况有事之际乎臣愿陛下叅酌臣言推而行之以成天下之事业以遂天下之公愿则退而就戮臣无所憾

上太守郑敷文书

古之人一事之不知则终身以为恨非固务为该博而多识也以为天下之事所不必知者吾不知也固无害所当知者一有不知则或至于失孟明视之伐郑蹇叔知其必败于殽周亚夫之谋吴楚赵涉知殽黾之间必有伏使孟明知殽之隘而聴蹇叔之言则秦师无殽之悔矣使条侯不知殽黾可以藏奸伏而昧赵涉之策则中吴楚之谋必矣愚于此然后知地理之学兵家之所急而学士大夫之所当知也汉髙帝之入秦也萧何得秦图籍国朝之平南唐也先得其十九州岛之图经故髙帝之取天下太宗之伐江南皆能尽知当时阻险阨塞户口多寡之处据形势而守其必急之地以之取胜而无所失愚然后又知舆图地志诚国家之要典也切怪夫今之学者东南西北之不知逺近阻险之不识当用兵多事之时指地图按史册髙论天下之形势而曰吾能辨其成败之所以然而知今日攻守之势所当然其欺我哉徃者仆尝读左氏春秋至公观鱼于棠释者曰髙平方与县有武棠亭有鲁侯观鱼台求之地志不知方与于今为何县读西汉至围羽垓下释者曰沛洨聚邑名也求之地志不知沛之洨于今为何邑于是遍求地志之书夷考之作者不可胜纪大抵皆杂而无綂冗者失之秽简者失之略诞者失之诬拘者失之泥慨然闵斯文之缺遂歴考载籍搜括百氏而以今之州县为凖由汉以来其间郡县乍离乍合骤废骤置变名易实而不可按辨者俾皆绳焉会归之一凡古帝王之所都禹贡山川之所经春秋列国之所在与夫古今关防津要战伐会盟之地基遗迹旁搜并取庶无遗焉其有乖缪则为之援据引证以相参考实而不浮成一家几三十万言分为四十卷目之曰舆地会元志盖取其綂有宗而会有元也然今学者大抵急于利禄而专务于时文故不识者不肯目而识者未暇观也未遇知己是故书成而不克显抑尝观古人之才全而徳巨者固无所不有而其下者则各专一艺业之终身而传之子孙夔之于乐垂之于工羿之于射羲和之于厯而王良造父之于御皆专精致力于一艺之间而名于世后之为工为乐为厯为御为射者必稽焉盖以其精且审也朴于斯文积力十余年而文始就虽未敢以望古人而其用心亦勤矣其文多无资不能录去年冬曽携其稿见上舎陈亮同父朴与同父皆荆溪门下生也将价之以见阁下与正字吕公近闻其到城曽袖之以见阁下矣茍有可取则固望阁下主张之其有疎缪而未全也望阁下指教之务欲成就之而后已无使其沦没而无传也朴又尝合古今华夏草为一图纵广余丈了然可观就馆潘氏其主翁好事绘为帐以便观览今借来以呈阁下庶知其用心不为无用之学也

上太守周侍郎书(讳葵号荆溪先生)

妖淫不作天威不震则乾坤廓清万象虚彻云无事于飞扬龙无事于变化风无事于鼔动雨无事于荡涤以至雷电霹雳莫不潜蔵隐伏寂然自处于无用之地及夫万空之中威怒一震则嘘而为云神而为龙扇而为风零而为雨合而为雷电震而为霹雳莫不翕然集会不约而自号不召而自感是孰使之然哉气有自然之相感物有自然之相动耳侧闻国家兴问罪之师举吊民之役将以扫清河洛殄灭勍敌而四方英雄豪杰之士莫不鼔励奋发争欲吐竒谋贾余勇依日月乗风云以佐助天诛亦其忠义之气有以使之然也朴虽不才托处化钧之下亦其忠义之气有以陶镕鼔铸为日滋乆其所成就实不肯自后于人不惟前古之兴亡得失有所知晓而凡今日攻守成败之势未尝不深计而熟究之也惟其自负如此是以闻边堠之警聴戎师之捷慷慨感激不能帖帖坐于笔砚间思欲吐竒贾勇以伸平日之志然朝廷无先容之人将幕无葭莩之援胷中虽有识知无由而自进伏惟阁下挺经济之才负天下之望而来临父母之邦孜孜汲汲礼贤下士思有以副吾君寄托之重此朴所以克心耸慕有望于阁下而阁下忧国之心正在于得人以济国家之急必不遽然而忘截然而忽也然朴为人貌陋口讷不学为佞介以自处足未尝一迩于公卿之门名未尝一誉于众人之口一旦以片言只字卒然扣阁下之门望阁下振而起之使之得以赴云龙风雨雷电霹雳之会夫岂狂也哉诚知依归有在矣夫骐骥长鸣于伯乐之前知伯乐有以识其才也卢狗哀号于韩国之侧知韩国有以昭其能也朴今鸣于阁下之庭者亦知阁下必有以识其才昭其能耳阁下其信耶则朴无事于云云也茍未信焉宜引而进之置之下座问焉以考其实策焉以验其智然后从而进退之则朴也虽死于无用之地与草木俱腐无憾矣乡者敌衅始萌朴尝逆料其情而策其势为万言书将献诸朝天门九重困于无资地无阶上达以今日事势观之大抵与朴乡之所言实相应并录其副以献如赐览观亦足以知其知愚之辨景望

筠州投雷教授书

昔人尝论山川磅礴蜿蜒扶舆郁积之气其间精英之所锺神灵之所禀不有异物必有异人是故申甫自岳降扬雄王褒炳江汉之灵不可诬也盖自周辙之东圣贤之生多出于齐鲁之邦而汉之兴淮泗汝颍间则英雄豪杰之所窟宅也世祖中兴所赖以成功业者二十八将而南阳颍川二郡实居天下之大半虽曰帝乡故人而其功烈皆能以才力自致似非有以私之也盖天地自然之气数其生人物各自有时无所偏狥大江之西国朝以来异人辈出人物之盛甲于东南庐陵欧阳公首以古学为天下倡而后之学者非古文不道遂使五代斵丧萎苶之余习斩焉不存而后宋之文超汉轶唐粹然为一王法则欧阳公实启之也临川王文公虽其所为有戾于人情然其文字宏博魁然有荀扬气象若夫南丰曽夫子以辞学显豫章山谷先生以文行着而秘丞刘公道原则又江西之巨擘也究眀史体穷歴代之端绪迁固而下千有余歳道原一人而已而道原则实筠人也至其它能以诗名如谢无逸潘邠老汪信民诸公号江西诗社者乂不可以一二数江西盖多士矣自时厥后奇才异秀横翔截出表表自著者固不絶于时然求其磊磊落落如前数公者殆不可多得今者阁下乃能以辞章魁天下而还章甫青毡之旧文名赫奕耸动四方之观聴以继江西前辈诸名流之后夫贤者间世而生譬犹景星凤凰千百歳而一出非世之所常有目之所常见是故见者注目而争覩闻者倾耳而乐聴惟恐其后于人也朴婺之儒也闻阁下之名旧矣今虽以罪拘于此岂不能强颜一见以快披云之覩乎夫出玉关度葱岭涉大夏之西去中国万余里乃不能登昆仑穷河源则其还也乡人有问其所谓昆仑河源者将何辞以对今朴会蒙恩东归有日矣婺之士大夫设以筠阳巨儒雷广文为问而云不知可乎闻而不知是不智也知而不求一见是不敬也不智愚也不敬傲也愚且傲人将弃之朴也于是乎畏

投髙安吕宰书

公道之不明缙绅大夫之过也幸而有公议者在以公心之所存也人心之公天理也人欲可以胜天理而不可以灭天理也阁下宰髙安治为天下最纶言之褒宜在所先而诸司之荐章犹未来上公道之不明也然阖境之内称道阁下不容口者岂非公议犹在公心之所存乎夫人之情狥之则喜拂之则怒与之则悦夺之则怨誉之至也必吾有以恩之毁之来也必吾有以沮之今也拂之不吾怒沮之不吾毁方歌之咏之惟恐其去之而不留也俚语有之羊羮虽美众口难调盖好恶之情不一也一家之中父子兄弟之间犹有怨恨长短之言而况百里之广编户之众土俗之繁其间强而肆者顽而狡者傲而有所恃者不知其几也好恶不同则是非亦异至难合也然若逺若近若贵若贱若大若小万口籍籍称美徳政举无异辞不知阁下何自而得此哉朝廷虽逺耳目甚眀以阁下之才之美而政声若此阖邑士庶列上其事奔走于郡守监司之庭数矣昔匡章通国皆称不孝而孟子乃独明其不然而且与之游是岂孟子私之哉公论定于贤者之心毁誉不足以乱之也朴为人直道而行不能委曲随顺取媚于人故多为乡曲所怪然而自以为是而不恤人之我非也惟其自守若此故嫉之者众而非之者力阁下乃能独照其心而明其无甚可罪者而曲直之得无以吾孟子之心为心哉抑尝以论语乡党一篇反复详味见圣人处乡曲何其虑之深而情之至耶曰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汉史言大将军恂恂如鄙人则恂恂如者孔子盖以鄙夫自处不敢以大儒之实夸耀乡曲也曰似不能言者盖以椎鲁自牧不敢以贤知之名先乡曲也当是时知其为圣人者亦多矣而乡曲之人且犹未之知也惟达巷党人知其为博学而已其它则曰彼东家丘曰鄹人之子皆见轻之辞也夫圣人之善处乡曲且然况其下者乎虽然圣人之心固自若也如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患其不能也如此而已矣论语二十篇之中此语凡三四见岂圣人谆谆特以此自警耶学者当求圣人用心处固守而力行之夫遑恤乎人之是非而毁誉之不公哉鲁男善学栁下惠仆亦愿持是说以报阁下

答章子定书

自君锡处一别恐露踪迹反为累遂不敢复相见洎再徃而子定已行矣自后乏便就馆村下竟不知音耗得书乃知事竟赞喜不自胜且审来归侍下神明仗持起居康胜为慰朴株守无足为朋友言者科举在迩凡前日之事一切汛扫弗留胸次锐然宜以志业自励用冀亨奋是祝是望外承惠贶此何为者耶凡患难相援乃吾人之常耳茍志于利则何徃而不可为者耶兹非所以待我也朴读史见秦汉间尚侠者事虽可喜然皆不出于正故君子鄙之如子定之事甚无辜一时间未有所指邂逅相与定之耳何力之有何不相悉一至于此谨用回纳又恐不吾照就其中与留靸一端以释左右之疑千万情亮别有一书烦与附达龙川陈上舎欲取旧所撰舆地志其书闻尚留徐察判先生处以未相识不敢遽拜徐丈书讲次烦道姓名为幸余迟他日面究

与陈同甫上舎书

同甫足下徃歳承复书过为见畏之语似非情实非所望于朋友也近者郑吕二公相继云亡前辈风流几扫地矣今之世以文章名天下为时辈所推许者足下一人而已宜更自励使道徳日进为小子后生之矜式以绍郑吕二公后是所愿望朋友尚忠不宜佞唯足下察之

投巩宪新田利害札子

朴闻作法于凉其敝犹贪作法于贪敝将若何共惟国家自祖宗以来轻赋薄敛经常之外一毫不敢妄取于民盖所以结斯民之心为亿万斯年深根固本不拔之计徳至渥也间有额外之敛皆州县奉行之吏率意而为民多敝而上不知此正代天子耳目务求民瘼而去之者之所渇闻而欲见者也浦江居山僻间地狭而人众一寸之土垦辟无遗粤自干道中因漕司行天下榜示应州县有陂湖圩岸及开掘土山为田不曽纳税白收苗利者令经所属自陈县官承风欲邀赏于朝辄严榜赏令民户自经界后将桑园陆地开变为田者限半月自陈其有隐瞒去处不问多寡许人告保正副不纠与产户并科赏钱三百贯浦江民醇而畏法实时首陈毫厘不敢隐

上杨推官书

淳熈十二年十二月十二日罪人倪朴僭越裁书再拜献于推官学士阁下事有幸有不幸凡非其已之所自取而横罹之者皆其不幸者也人有不幸而得非其罪仁人君子实痛伤之茍不察其有幸不幸而例恶之是重其不幸也仁人君子以恕待物其肯重人以不幸乎公冶长在缧绁之中吾夫子不惟明其罪而又以其子妻之邹阳以谗下吏阳从狱中上书以自明梁孝王立出之而又席为上客古人之用心盖如是古道不振乆矣侧闻阁下存复古之心而可以古道告也朴之罪盖所谓不幸者也言之则最为可伤不惟可伤而实可痛也夫犯于有司丽于法则曰罪罪之轻重视所犯朴之得此不知所犯者何事去年春縁本户产去税存经本县陈乞为豪户楼益恭者买产不肯受税耳初无可罪之事也彼楼益恭者乘县宰于朴有谗巧之隙乃妄纠朴自绍兴年间抵淳熈五年经官司旧事曰某年倪朴有某罪某年倪朴论某人文饰虚词以骇观听其髣髴象似而略有根据者皆门户事已经官结絶矣而非其所当告者设诚有之事在淳熈五年以前更数赦矣于今复有何罪而遂至于此乎兹朴所以为不幸也兹朴所以为可伤而可痛也使朴近日妄有词诉干涉县道累其旧事以为罪则亦所甘心今縁理税而得罪若此使人痛入骨髓含寃饮恨无所控愬犯由具在其造端其情犯其歳月可按而知也朴尝读史见司马迁与任安书以坐李陵事腐之蚕室其言伤感痛切至今千余载读之使人为之流涕今朴饰固陋之辞欲自明其不幸耶则事经朝廷而罪已受矣欲自伤自痛隐忍而不言耶则阁下安知其实无可罪今幸沐洪恩而为法吏所沮不得释是又不幸之不幸也不能自己具词经州事委清聴指定仰惟阁下按其本末深察其无事比附轻重平心指定俾得随例承恩放还乡井无使重罹于不幸也

书唐史诸传

光弼以侍御史崔众傲倨不平之御史长揖宰相未为无礼也因其不即付兵而斩天子御史光弼其无君哉曰若使者宣诏亦斩中丞此何理耶昔穰苴斩庄贾以明威者权也其于事也宜光弼之斩崔众私恨也非权也

马燧平汴州解邢围蹙田悦斩李懐光以竒制敌功亦足尚矣至于以私忿而交恶于李抱真暗于机会而许吐蕃之请纵敌生患而功以不立虽可嘉也亦可贬也朱泚陷京师帝西幸李晟以孤兵当巨盗燧提大兵坐太原止分五千援奉天燧亦忍人哉

子始读颜真卿传见其弃平原事尝窃怪之以为宜守以挫贼且以坚诸郡城守之心弃之则失策也及观穆宁传见鲁公以不用宁言为恨始知鲁公之失实然

太宗以辞色折程元振见其不屈而后奇之遂用以为将意其勇也人君以是取人疎矣幸而中焉不可为法城居谏官数年不言事韩退之作诤臣论以激之城犹不屑也至贞元十年陆贽以裴延龄事贬为太子宾客时城居谏官已八年矣则贞元三年为谏官也按徳宗纪贞元六年杀皇太子夫吴通元史法书杀者罪其君之滥刑也杀谏官杀太子皆非细事也而城犹不以屑意使后无延龄事则旷官尸禄城何以辞虽然城贤者也在城则可在他人则不可后之居是职者欲效城所为当如鲁男子之学栁下惠则善矣

唐三百年如贞观之政治开元之升平髙蹑两汉庶几三代州县循良之吏当不减于汉然唐史传循吏者凡十五人而附见于传者又数人如贾敦熈韦丹之徒虽时有一善之可纪然其人皆碌碌不足道无有一人如汉龚黄辈声名磊落脍炙人口者读唐史吾得二人焉如倪若水之治汴以清正显陆象先之治蜀以仁恕称二子文雅足以饰吏事敦厚足以粹风俗则又非汉龚黄数子比拟也然史臣不传之循吏者以循吏不足以传二子也予于唐史独有取于二子以为唐之循吏云崔隐甫不屈宰相牛仙客信乎其刚可尚也然党李林甫而逐张说何哉盖憎爱之情异也刚则吾不知

韩朝宗尝荐崔宗之严武于朝当时士咸归重之至言不愿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今考其传亦初无甚过人之事唐人乃云尔者盖以其喜识抜后进之一节也然则乐推挽士宜其名重于时哉

○辨

观音院钟刻辨

欧阳公五代史十国年谱闻吴越亦尝称帝改元而求其事迹不可得疑后自讳之独得其落星石为寳石山制书称寳正六年辛夘则知其尝改元也今按婺城北观音院钟刻云寳大二年乙酉呉越国钱元秀舍寳石制书言寳正六年辛邜则是寳大三年改寳正矣梁末帝龙徳元年歳在辛巳三年癸未为唐所灭改元同光此刻言寳大二年乙酉则梁灭之明年歳在甲申始改龙徳为寳大而不用同光之号也呉越受梁封爵国无主正朔无所禀故改号焉非擅也官系呉越国则知钱氏未尝称帝而所以改元者不肯反面事仇奉正朔于唐也此钱氏立国之大节恨欧阳公不及见此钟刻无以明其改元之端而见疑于信史也予不得不为之辨

○跋(附录)

跋钟刻辨

欧阳文忠公五代史十国年谱谓吴越称帝改元而吾乡先生倪石陵翁考婺城北观音寺钟刻而着之辨谓其未尝称帝其所改元者不肯奉正朔于仇唐也斯言得之窃考其僭伪诸国皆劳王师攻取糜烂生民独钱氏知天命所归奉表称臣献土入朝保全吴越数千里不血一刃是皆存心仁也以此推之石陵之辨亦明矣吁诸僭国若蜀孟氏江南李氏子孙不再传寂然无闻而钱氏之后至今蕃衍岂非仁者必有后之明验也欤金华玉泉里钱世渊持其家藏鲜于公所书石陵辨求予识之抚卷嘉叹不已若世渊者可谓钱氏之贤子孙矣夫闻人知称道先世有所谬误而子孙能求其有所辨论以明之盖鲜今世渊得此辨文而什袭珍藏求予题识以彰先徳以示来裔不亦尤贤乎哉故书此而归之邑人郑楷撰

又跋

古人称良史者有三曰才曰识曰学传疑传信之异词非博学不足以周知可笔可削之大故非明识不足以去取此古今所以论作史者之难也昔吴越王钱镠之建国实受命于梁梁亡无所属则改元系之吴越者有不得已焉非擅也世或传落星石制书有寳正年号谓吴越亦尝称帝改元欧阳公作五代史无求其事迹疑之遂不载之世家厥后石陵倪文卿氏取婺城北观音院钟刻为证辨吴越改元而不称帝以破五代史之疑惜当欧阳公作史时无人为此辨上之遂使世家疑而不书得不为后来之一嘅哉然此非博学所能及幸而得石陵辨之而呉越改元而不称帝者藉是而见于世非细故也此文不特为钱氏之家寳诚可以补史氏之阙宜表而出之以俟后之执史笔者吴越之裔孙世渊家藏鲜于去矜所书石陵辨文装潢成卷征贤荐绅文词以白其事所谓祖宗有美不可不知而不传也世渊其为钱氏贤子孙矣何可得哉予窃观欧阳公五代史吴越称帝改元事因无所据疑之而不登载蜀府长史郑醇翁跋语云世家谓呉越称帝改元此乃一时传记之误曽未之考耳恐或别有所据因并及之以俟博闻者考正焉金华杜桓撰

石陵先生倪氏杂着序

自东都文献之余天下士大夫之学日趋于南或推皇帝王覇之略或谈道徳性命之理彬彬然一时人材学术之盛不可胜纪盖东莱吕公本其伊洛义理之学且精于史永康陈公同父方与之上下颉颃其议论而独贵于事功夫以国家兵戈离析之乆王业偏安人心不固纪纲废壊风俗荡焉而大防意将自有酌古凖今知时识务之士雄豪智勇闿爽颕茂而出于其间或者犹虑其古方新病之不能以救亟也当此之时同父尝陈征讨大计石陵倪先生朴实先后同父草书万言欲以兵战自効不下同父然同父因其才力气岸之豪中陷于罪衅至老纔得髙第终以不得驰骋于中原而遂至沦没先生方自以其学胜亦且不能于乡里至以罪废徙筠阳故虽有志焉而终以寒窭而老死盖予每观先生之书则为之沉吟痛惜而不能自己先生尝本其兵战之所自出备知天下山川险要户口虚实着为舆地会元四十卷又推古今华夏内外境土徼塞之逺近绘以为图张之屋壁而预定其计策逆料其战守者不一而足是将愿出为当世有用之学而不欲仅为儒者陈腐无实之空言当时之士惟同父为能知之先生亦惟寄示同父而不遑以他及者也然使先生之志且与同父获用于世天下之兵蜂集蚁聚胜负虽未可知必也人心国论之既定于一力守东南以为保障专意西北以谋进讨江淮襄汉日以宁谧秦凤陜虢之间遗民襁负义士壶箪尚不为无补于万一者是则后世所以深有取乎乐毅之常生而重恨曹蜍之淹淹待尽也夫自南北分裂士之学者方守于一隅而禹迹之所被者率不能以徧歴黄河之源出于昆仑黑水之流播于南海而近世地理之家茫无据依逺相亿度盖今海内混一重译万里黄河自星宿海发源歴九渡河而后北会于临洮积石之西黑水复流其西界而径趋于滇越之外境若可以烛照而数计者譬如谈天文者每以洛阳居天地之中然而南至北景北踰铁勒斗极出没髙下之度殊不可以常度凖又岂得徒溺乎羲和浑天之器而独不少究乎周髀勾股之法哉是故先生舆地会元之书兹既不能以复见至于华夷内外境土徼塞之图则犹未免乎参差矛盾而未尽善者此殆古今祖述编类之一疵也虽然先生之学诚可谓博而有用者矣当吕公云亡先生贻书同父谓宜力学以绍吕公后而同父咈然不悦是其一时人材学术之盛卒不肯俯首以随人下而欲自表表于世自今观之前辈老成凋丧俱尽新学小生卤莽不学是以一切堕于黄茅白苇而欲以为同窃其残膏剰馥而不敢有异至其立言箝口结舌而无所发明临事则亦玩时愒日偷懦惮事而不足以赴其鼔舞作兴之机者此皆见弃于先生者也藉令先生之学本之以伊洛之义理而又无贵乎永康之事功则其所就且将不止于此虽然今之学者尚可及耶吾固未易以王道覇术之并行而遽少之也初武夷谢翱皋羽尝因先生之书选为一编今始得其全帙号曰杂著者观之又尝过其所居则山洞湮塞栋宇倾荡荛儿牧竖悲歌蹴踘犹能示其故墟而亦不能详也况其所著之书耶呜呼士无当世之功业而徒务于有言不至于此不极也是又古今文士着録艺文者之一叹也悲夫邑人吴莱撰

○传

倪朴传

倪朴字文卿唐户部侍郎若水之后也若水居恒州唐末之乱子孙南迁江浙间五代时有名盈者又自吴兴迁浦阳之石陵世为农至朴曽祖展始以赀雄于乡初衢婺尝输丁身钱相传仁宗时永康胡则为奏免崇宁间欲复筭之适部使者行郡展持则像拜使者于马前歴诉其非便使者上其事复获免祖子从性好施田旱及半悉捐与种家然又多奇谋建炎初山贼作乱逺近震动县令丞揖子从问计子从为之筹划使其子统民兵为前导贼皆败走民兵别部有贪功擒至百余人者县令例缚之将斩以狥子从闻之急白令曰此辈岂皆贼哉不如勿杀使自新贼不足定也令悟足地曰微公言几败吾事悉纵之事果帖然朴豪隽不羁喜舞剑谈兵耻为无用之学必欲见之于事功绍兴间闻庙堂谋遣将扫清河洛喜曰依日月乘风云以佐天诛此其时矣乃草书数千言歴陈征讨大计精忠感激有古作者风郑伯熊见之连吐舌曰男子男子虽以无阶不得上进而朴志益坚且以天下山川险阻户口多寡用兵者所当知乃遍考羣书成舆地会元志四十卷又合古今夷夏绘为一图张之屋壁手指心计何地可战何城可守犹幸一用其能晚虽知不用复着鉴辙录五卷以痛国家御侮用策之失惓惓犹前志也朴好使气与人多不合年四十七尚未娶当时人亦鲜有知朴者独永康陈亮敬焉淳熈中与知县赵汝钺有隙乡人楼益恭遂以豪侠中之徙家筠州会赦东归朴于书过眼不再览辨驳甚精尝言吴越受梁封爵未尝称帝其改元寳大实当梁亡之后且取观音院钟刻为证以破五代史之疑论者服之朴之友吴克己字复之县之鹤塘人穷经博古尤邃于易考通释氏书多有著述朴尝评其文汪洋恢怪如崩崖翻浪使人畏且惊又翫之而不忍去竟不知为何等语盖克己多谈内典故朴颇讥之

赞曰宋自宣和之后国势不振金人乗衅长驱而入破陷太原侵轶真定攻捣汴京以致天子蒙尘生民暴骨当时臣僚谓宜枕戈待旦不共戴天以洗刷国耻以克复土疆乃复割地议和顿首请命忠义之士虽欲有为每摈斥不用卒致沦亡而莫之救哀哉朴以一布衣之微非有爵号之荣禄赐之厚乃能赤心忧国吐其耿耿直欲叩帝阍上之虽其书不能进其视贾廷佐之二疏陈亮之三书俊快朗烈照耀后先如朴者岂非人杰也哉使朝廷用之未必不能立奇勲柰何奸恶秉轴有志之士不获泄其忠愤之气推是言之亦不独人谋之不臧也呜呼王业终至偏安父雠终至不报必当有任是责者幸朴书犹存百世之下非惟使英雄洒泪肉食者闻之亦或知劝哉金华宋濓撰

又传

倪朴字文卿浦江人居石陵村尝应进士举有志功名不为无用之学绍兴季年为书万言极论灭金事势不果上究悉用兵攻守险要尤精地理着舆地会元志四十卷为人伉直不能委曲里豪楼益恭乗其与县宰有隙诬构之徙置筠州以赦得还尝自谓业古文三十年杂着六十篇要之皆无愧古作今存集七卷会元无考云兰溪吴师道撰

前传见宋景濂浦阳人物记后传见呉正传敬乡録附于卷未以见公之大槩云尔麻城毛凤韶识

倪石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