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半个月日,我与你从旱路上星夜还赶得着哩。一不做,二不休,如今妻子已是死了,不如与你再寻几个兄弟,赶去将那两个老性命一发结果了,到他船中抢了货物,大家八刀,有何不可?”钱达应允,便赴赌场上寻了两个赌友,备说情由。四人扮作公差模样,带了凶器,连夜赶去。将次赶到扬子江边,见有无数客船沿江歇着,守风未开。孙自连和着钱达在店家躲住,叫那两个赌友,沿江探看。探了两日,看得东头第三号,便是那存好心、积阴德、散粮米、救罪犯的龙慎心员外货船。两人前前后后,看得明白,插了些江上芦苇做认色,看了方向,回到店中,与孙自连二人说了,当夜三鼓,淡月微明,四个人持了凶器,札缚停当,偷出店门,竟到江边,从东一路第三号,只苏下大船,看得亲切,自连等一齐跳上,把船摇得乱动。龙员外早巳惊醒,躲在舱里,听了半日,往窗缝里向外张看,只见船头上立着四条汉子,手中各持刀斧,正待砍船入舱。听得前后舱忽然一声响亮,只见一个道人打扮,手持宝剑一口,背挂一个葫芦喷出火来,照得雪亮。先将一个汉子一剑砍下水去,那三个一齐跳上岸,没命走了。龙员外吓得魂不附体,抖做一堆。只听见那道士叫道:“龙桓何在?”龙员外抖躲不过,又见他砍贼下水,定不是谋害他的。急忙披了衣服,走出舱头,纳头便拜,道:“龙桓张见师父杀了歹人,救了小人性命,此恩何以为报?”道士回言:“适间所杀强人,就是汝女婿孙自连,合伙来谋你财物,害你性命。我因在岳阳楼三醉归来,路逢此事,念你仁心,杀他无义;今再助汝顺风一阵,明早即可到京救子。”龙桓听得声口跷蹊,知是神仙救护,连连叩头称谢,就请问仙师名号。道土开口说:“你但到京,救出儿子,可到泰山一片云,问口口真人便是。”言讫,只见半空中降下一朵祥云,道士忽然就不见了。龙员外入舱,唤起杜氏,整衣焚香,望空拜谢。耳边但闻呼吸之声,连连不绝,明早看时,已是顺天府通州地面。数千里路,不消半夜,便已到了。龙员外大喜,将货物都运到京中,连夜发卖,获利数倍,急急央人使费,通个信儿与了儿子龙泉,如数纳完官银九千余两,问官又送了若干礼物,上下都使用透了。问官将龙泉屈陷情由,并赔偿数目,备细上了一本,牵旨免其罪名,降任山东济南府历城县县丞。依先父子相见,就如再世重逢,择期上任。
龙桓记了江上神仙之言,一同其子到了任上。龙泉就娶了本地赵推官乡宦之女,赵氏为妻。真个是官清民自安。龙泉在衙,清闲无事,春光明媚,一同父母游玩山水。不想泰山正是济南府管下,偶然游玩之时,行到泰山麓下,仰首看见石壁上,凿着“一片云”三字。龙员外记起神仙之言,正待寻人问取口口真人住在何处,忽见山后一阵清风徐起,风过处来了一个真仙,立在面前,正是前夜杨子江所遇的。龙桓见了,正持施礼,只见那道士把手一拂,袖中飞出白鹤二只,令龙桓、桂氏各跨一只,腾空而起,道人亦起在空中。但见云端内:
振吟吟仙乐声喧,乱纷纷祥云拥护。
左右从人,喜不自胜,各各叩头。龙泉看父母双双白日升天,又忧又喜,只得向空礼拜。拜罢,痛哭回衙,登时上表辞官。圣上闻知大喜,即降圣旨,旌表龙门,加赠龙桓为善应仙真,杜氏为善感夫人,复了龙泉知县之职,不准辞官。诏书到了历城衙中,合府县官员都来庆贺。庆贺未散,又是一道敕命,钦取龙泉进京朝见,改升翰林院编修。后来直做到礼部尚书,子孙贵显,皆由一点善心,感动天地,以致吕祖垂救,圣旨加封。人人可不回心向善么!诗曰:
吉祥因善感,方便福无边。
作恶为非者,请看孙自连。








总批:作善事者,何必定要施财?苟存心于利物济人,到处皆有阴德。奉告同心,但不可当权不与行方便,有无穷阴骘心耳,若没仁没义如孙自连辈,又何足论乎!

第七回 真廉访明镜雪奇冤
太上本无恩怨,蚩蚩朴朴忘言。人情到死往来难,一切机关不管。
及至有生衣食,君臣婚宦多端。无心片语造盆冤,听说龙图重见。
大凡世上的事,最难勉强的是姻缘。只因数已前定,也有迟早不一,贫富不同,远近不论。自从当日买臣之妇崔氏一念负心,不做到那改嫁不已,岂不是丧心的么!后来泼水难收,只落得马前羞死,也免不得是负心之报。只因他只觅目前,不虑后日。看来读书之人一朝发积,平步青云,那里就海水好把斗量么。也不但妇人家有此浅见识,就是世间男子,谁不是这等见识?古人说:“富贵他人合,贫贱亲戚离。”可叹,可叹!此亦炎凉势利,古今一样的局面,不必论他。更有一种使尽欺心,谋人财产,占人妻女的,一发更是禽兽所为,皇天难道没眼么?
宋末时,福建建宁府寿宁县,有一人姓邬,名百顺,号匪卿。这邬匪卿是个闽中财主,向年走过了几次西洋,家资巨富。前妻死了,闽中人奉承他富积金银,家家都来求亲,情愿白白把个女儿送来与他。高者不成,低者不就。邬匪卿道:“我凭了这些少家资,只要娶个我自家中意的妇人,谁耐烦要他赔嫁妆奁。若要为着贪他妆奁时,倒把个好妇人倒错过了。筒来筒去,都不中意,也是时辰未到。一日,邬匪卿坐在家中,收拾些行李,将欲起身往广里去,门外来了一个人,却是徽州府婺源县人,姓程,名洳,号汾桥。做人忠厚老实,也是个老江湖,向来与邬匪卿做夥计生理的。这日,程汾桥制了些丝绫绸缎货物,约有千金本钱,来与邬匪卿商议,要去广东走走。匪卿大喜,安排些酒食吃了,二人就同去。叫了一只五舱的大号海沙船,趁著顺凤而行,不只半月,到了广东潮州府的地界。
一到了岸时,就有许多牙行主人来看货物,却好广东正在缺货,问了价钱,说了行情。一个牙人姓李,原是个不良之人,得了一主横财,也是谋了一个山西客人的,就发了家,就在这潮州城外,开了个苏、杭、闽、粤杂货老行。若客人急要回家时,他就有现银应客,因此四方主顾,来的都到他家,诨名叫做李花儿。因他各路走得熟,又口舌利便,趁钱在行,广东人口号,说“在行”叫做“花得来”,故此人人叫他做李花儿。这李花儿就兜揽邬匪卿、程汾桥两个客人,到他家中住下,把货物都搬在他家里。住了十来日,他二人说:“如今货物才长,我们再等几日,待价钱大长时,然后发卖也不迟。我们是久惯做客的,谁待要思家么。”自此只在这李花儿家,住了许久。这李花儿有个妻子王氏,生个女儿,年纪十七岁了,许了人家,尚未嫁去。一日,这邬匪卿因出外早了,冒了些雨儿,身上衣服湿了。回来等不得叫人去取火,要烘焙他燥,自己就忙忙的走到主人家里边去取火.刚刚走到灶下,取了一个火盆在手,抬起头来,只见那李花儿的妻子,同着这个女儿,整治午饭,与外边众客人吃的。匪卿拿着火盆,看了半日,看得呆了。这女子果是人物儿生得好,匪卿一时见了,就看得有十二分人才,十二分标致。厨下事体,一切能干。匪卿就起了个欲要娶他之心,看了一会,走了出来,把火盆放下,且不去烘干衣服,呆呆的对着天想了一会,道:“我要娶他也不难,有的是银子,带的是货,将些送与这李花儿,难道他不肯嫁我么?”又思忖道:“这女子年纪大了,主人家也有本钱的,或者这般年纪已是许了人家。”又思一回道:“就不曾许人家,我却是个外乡人,他也便就不肯许我娶去。”胡思乱想。过了数日,倒行坐不安,只情思量起来,把那卖货一事,都不在心上了。程汾桥终是个老实人,对匪卿说:“兄长莫不有甚心事么?这几日我看你行坐不安的,却是为何?客路里放开怀些,卖了货物,与你就回家了,何必如此挂怀?况今物价骤长,料不得个不趁钱哩。”一手就扯了这匪卿,同到外面散散闷去。走了半里多路,一个酒馆甚是干净,店门外一对门联,上面写道:
李白F[,不省下楼扶上马;
口口口口,虽然骑马似乘船。
酒保数人立在门旁,专一迎接四方游客。汾桥就扯了匪卿,占了一个阁儿,吃了半日酒,匪卿称谢。欲待起身,只见外面有个唱曲儿的走入阁儿里,轻敲檀板,慢拨胡琴,顿开喉咙,便唱了一套“客馆萧条春将尽”的曲儿,越打动了匪卿心事,一时有些不耐烦起来。汾桥道:“我与你好兄弟一般,千里经商,无非为些利息。如今生意得利罢了,相请仁兄散闷,为何只是不快?你可有甚言语对我说么?”匪卿就对汾桥说道:“深感老兄错爱,如何敢隐瞒?”只因这般这般,如此如此的缘故,说了一遍。说:“我因家中前妻死了,我便要娶他,但不知他肯不肯哩。”汾桥听了,大笑道;“我道是为甚缘故。既为此事时,何不早说?自古道男大须婚,女大须嫁。你今又不要强占他的,凭媒说合,还来送些财礼,若肯允时,道不得个有缘千里能相会,怕不就是你妻子么?若不肯时,卖了货物,回家另娶。广东人说得好:‘不笑淫,只笑贫’哩,有了银子时,愁甚么没妻子么?”说毕,又笑。这匪卿被他一席话,倒也说得快活起来。便道:“他若肯将女儿嫁我,我这数千金货物都送与他,也是肯的。只是如今那得一个媒人哩!”意思就要汾桥替他做媒。汾桥说:“你要讨他女儿,却好又是我去做媒,可不是黟计商了,谋他女儿么?这却使不得。须是寻着本处做媒的便好。”只见对面座儿上,有两个饮酒的,在那里听得这一句“要寻本处做媒的”话,就来接口应道:“你二位贵客,可要娶谁家女儿,还是做大,还是做小,或时暂娶,或是娶回?还是要赔嫁.或是没财礼哩?”惯做媒口角,一时就说了许多题目。匪卿转身拱一拱手道:“足下想是久做月老的么?我在下是个闽中客人,来此生理,因要娶这主人家李花儿的女儿为后妻,因我这夥计说:自家夥计,不好做媒,因此要寻贵地一个媒人。既足下在行,就相烦成事则个。”那两人听了大喜,立起身来,匪卿就请他二人过来同坐了,叫酒保重新整起酒来,又说了一遍:“若事成时,谢媒每人三十两,你二位只要包得事成便好。”二人听了欢喜,说:“贵客请回,我二人明早就到李家,说了再来回话。”一同出了店门,仍旧是程汾桥算了酒钱,自回下处去了。
那二个惯做媒的,一个叫赛春风吴一泉,一个叫元宵月陈东桥。这两人口舌唧溜,男家说少,女家说多,真个是十说九成,就像春天的风,元宵的月,无人不爱着他。二人得了匪卿言语,一路商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