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摇头仍摆尾。
  你说这提学是甚人,偏偏的刮目时大来。原来,这提学就是那任知府。他在潮州赚了些银子,谋到这个学道。起先是无心中看文字。取了时大来。至来谢时,见他丹墀上一步步走来,就道:“这是那强盗时大来,劫狱走了,又在这里做了秀才。这人这样神通。”认了又认,毫无可疑。又道:“可怪,又姓袁,难道是姓袁的面庞与他恁样相肖?”那时大来是无心的,凭他看了又看,难道好回避他不成。任提学想出请教读的计策来,要当面盘问他-番。不是便罢,倘真是这强盗,设法处他一死何难。时大来那里知得这些利害,跄跄摆摆跟着巡捕官走,还觉得洋洋得意一般。到了衙门,传点进去。那学道坐在上面。开了门,请他进来。这时大来行到面前要行廷参,只听得打鼓封门,退过堂。提学一拱,把他拱在一间耳房内,作揖坐下。那提学道:“前日的文字,果然做得好,也不负我刮目一番,请问袁太常是贤契甚人?”时大来道:“是家伯。”提学道:“据贤契语音,不似北方学者。”时大来遮掩不来道:“原籍山东,一向游学江西。”任提学知着手了,问遒:“好些面善,曾在那里会过?”时大来抬头一认,才认得是那个任知府。一时间,局促不安,含糊道:“却也似会过的一般。”提学拱了一拱,退回衙去了。
  时大来魂飞魄散,自忖道:这是任知府无疑了,怪得他只管把我认识,又来请我,原来我的死所阎王,注定山东地方,只望借此出身,博个吐气扬眉的日子。那晓得,到处俱撞着死路,罢了罢了,这是命如此。若论前此是几时死的了,这还算多活了年把。如今往那里飞去,只索由他。倏忽天已暮了,时大来满肚忧疑,那里敢睡。听得起更了,又一更两点了,约莫到二更时分,听得里面传点,叫把衙的开门。把衙的答应,接钥匙开了门。衙内走出一个大叔来,手执灯笼,那人怎生打扮,但见他:
  头带一顶鬃帽,身穿大袖青袍。香喷喷乌丝冉鬓,粉扑扑红晕含桃。一步步腰肢娉婷,好似春前杨柳;娇溜溜齿牙香软,大胜巧啭营雏。不是随住的龙阳,总然跟轿的行眷。
  把衙的道:“大叔往那里去?。那大叔道:“请来的袁相公在甚所在?”把衙人道:“在这厢耳房。”那大叔道:“你去,不必跟随我。”把衙的答应去了。只见那大叔来叩门,时大来道:“这时节衙里着人来做甚,有些古怪。”战笃笃的开了门。见是一位标致大叔,时大来连忙作揖道:“大叔来此贵干,老爷有甚吩咐?”那大叔坐下,把头低下似害羞的一般,半晌不作声。时大来道。“夜深了,老爷睡未曾?”那大叔把脸红了一红,道:“你是江西时大来,为何改了姓袁?”时大来听得这句话,就似脑门上一个大霹雳,躲闪不及,慌慌地答应道:“我是山东本藉良民,不晓得甚么时大来。”那大叔道:“你休瞒我,你的祸事到了头,还说假话。你实对我说,我特来救你。”时大来道:“你且讲来。”那大叔把帽子一除,道:“我不是甚大叔,我是衙内小姐。”时大来见说是小姐,越发呆了。忙立起身,道:“请问小姐到此贵干?”小姐道:“不瞒你说,自那岭上遭劫,妾身被掳,蒙那位好汉送我回来,说道先生是个正人君子。彼时妾从营中出来,家父心疑,断没有完壁归赵之理。虽不明说,待妾礼貌甚疏。妾是女孩儿家,虽是一块无瑕之玉,怎好启齿。无端风闻,标梅期过,家父也不好向人说结亲了。请问先生既是正人,为甚与此辈往来?”
  时大来方才将失馆说起,到劫狱时止,言言真切。小姐道:“我也知先生不是做这事的,向日欲在老父面前为你表白一两句,女儿家无因说起,只得隐忍。不期今晚老父回衙道:时大来这强盗又在这里,他前次劫了狱,又买嘱了按院,今又冒藉做了秀才。这强盗委实是神通,我哄他进来,认的真了,明早寻件罪过,将他处死,除了-个祸根。此时,妾虽听得,知不能相救。只得候老父睡熟,改装出来,放你一条生路。我有二十两银子在此,你可速速拿去,远走他方。妾若隐藏得过,向后情愿出家为尼。若是追究起来,我一向也是废人,即寻个自尽,那世去为人罢。先生快跟我走,恐老父醒来。”时大来此时有话也说不出了,只道:“蒙小姐见怜,异日作衔环之报。”小姐依旧戴了帽子,叫道:“巡捕官开门,老爷吩咐叫送袁相公回去。”大家答应了,开了门,放时大来出去。小姐叫道:“封门。”又看他把门封了,随携灯笼进归私衙不提。正是:
  只道是私奔红拂,却原来暗放裴生。

  
  






卷二 四回 举罪废双侠报君恩 化贪痴一门成忠孝


  《点绛唇》:
  大刀阔斧,千原血碧花纹古。恩怨都灰,寸心谁共数。  青草黄沙,大抵英雄谱。尽胡越,江山块土,随分勋名补。
  话说那任提学次日起来,带了两角文书出堂,叫巡捕官道:“这封公文发东昌府刑所,这封公文发下东昌府学教官。”又唤差役取一条大铁锁来,道:“开了这门,把袁生员锁了,押解东昌府寄监,另文发落。”那差役等凶凶的踢开门,不见个人影,回来禀道:“老爷吩咐锁甚人?”提学道。“是这房里袁生员。”差役道:“小的去拿。并不见人。”提学道:“那有此话。”又叫随身门子同去一看,又回来禀道:“委实无人。”提学道,“胡说,待我自看。”众人跟了,四围一看,果是无人。又命将房外四下俱去搜遍。众人领命,象赶獐子捉兔儿一般,这里寻一会,那里寻-会,都来禀道:“四下搜寻,俱无踪影。”提学道:“这样高墙重门,难道飞了?”但是衙里不见了人,又不好声扬得,只得道:“罢了。”众役方才歇手。心下越发恼怒,叫巡捕官道:“你去到袁老爷家,说道那袁相公我请来教书,不晓得夜来竟愉了衙内物件走了,若在他家。叫他发出。你带将来。若不在他家。就着落他身上跟寻。这是要上疏奏闻的事,不比小可。”正是:
  失了狐狸,来追狡兔。
  两处角雌雄,不知谁祸福。
  巡捕领命,到了袁家从头说了,谁知那袁公又是个硬烈汉子,听了大怒道:“胡说,昨日一个人,明明是他请了去,不知怎么样谋害了,还问我要人。你拜上他,我袁某不是怕人的乡宦,叫他问一问来。”巡捕官不敢隐讳,尽情禀了。任提学晓得袁公不是好惹的,我不做,他也要做出来。如今讲不起了,只得出了一揭。揭内略道:
  废闲乡宦,逞势作成,紊乱簧规,把持朝政。时大来原江西大盗,粤东劫狱,既案牍之如新。再逮南昌,复朦胧而狡脱。乃袁某认为氏族,藉其爪牙。既认贼作子,明窝盗奸,若不亟除渐滋害敕等语。
  这袁公是不怕硬对头的,也出一揭,略道:
  提督学政,何等尊严,出纳人才,极宜清慎。任某口茸庸才,冬烘贻诮,杀门生于衽席,诡言绛帐研朱。任凶恶为腹心,忍致青衿殒碧。责其大义,大玷官箴,问以刑箴。曾何操守。某府童生,得银若干进学,某人过付。某学生员,得银若干,补廪若个先进。总以朝廷之冠裳,滥充金穴之腥臭。急正两观之诛,少示四凶之儆等语。
  两下揭了,又各出疏奏闻。不几日,旨下道:
  任某婪黩无厌,赃证昭确,该部严核具奏。袁某自有本末,不必琐陈,本内有名。袁时着该地方官别缉,审结该部知道。
  这正足:
  害人还自害,饶人争自饶。
  宦情如纸薄,王法似霜高。
  那任提学扫了一场大兴,又奉了许多银子,进部打点,才讨个罢职为民,收拾回家去了。那时大来自从小姐放出之后,急忙走到个破庙里藏身。次日,捱城出门,急急往北京那方跑去。身上有了盘费,伺便雇些车马搭脚。不半月,到了北京城外,赁个房儿住下。逐日进城,打听事例,觅个容身之地。一日,偶然见邸报,知袁公与任促学讦奏,奉旨严处,心中暗自欢喜。却说时大来这个房主人,姓高名临字进之:世系北京指挥。其兄遭土木之变,该进之应袭。那兵部怎肯轻易把人个袭职,要索几百几千方肯奏名。这高进之也是硬诤汉子,他说:“我那得这些银子与人。就是袭了职,向后若没银子谋钻掌事,这债壑何时填满。有我这一身本事,自家挣个功名,也替祖宗争争气。”所以竟自闲住在家,武职中有这样人,也就是清高才品了。时大来住在他家,气谊相投,彼此相敬,甚是说得着。这正是:
  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
  对面起风波,寸心存冰炭。
  那一日,时大来正出城来,听得主人家眷在里面啼哭,高进之眼也揉的红红的。时大来道:“高兄今日甚事,这等不快活。”高进之道:“不瞒你说,俺搬着硬气,功名心淡,又无生事,家道消乏,莫道时不我与,似得连这房子也守不住了。今日欲将小女卖到一个人家,得些财礼,支应家口,房子不舍,所以相对啼哭。”时大来道:“原来如此,快些留着令爱,我身上还有几两银子,兄可拿去暂用,再作区处。”高进之是有抱负的人,接着也不推辞,就拿进去与浑家道了。高娘子感激不过,从此高进之与他两个人,真同似至亲骨肉了。
  一日,高进之道:“时相公你一肚才学、缘何不出来一试?”时大来道:“如英雄无用武之地何?”高进之道:“说那里话,今乃科场年分,宗师定了科举。还有遗才,大收两场。你有兴,冒我卫里籍贯,考进了学馆,也讨得一分处。”时大来道:“这倒凑巧。”次日见文宗告示,大收遗才。他就认姓高,因前此留姓不留名。这遭留名不留姓,改名叫做高升。进场考毕,出案是第一名。白衣观场,这高进之夫妇欢喜的紧。小心贴意伏事他,完了三场,榜发,中了第三名。一个经元,捻指间过了会试,又中了会魁,殿试二甲进士。他是受过磨练来的,立意要做好官。不学那些人,谋东转西。只听公平选授,就还了刑部主事。刑部虽冷淡,他也不较冷热。又收拾了些盘费,托高进之替他迎接家眷。那进之知己感激,不敢推辞,即日就道,不上两三个月,将夫人万氏接到衙了。万氏又对丈夫说:“高进之一路周旋敬谨,真如至亲一般。”时大来越加敬重,以此就请他同妻子进行来往。正是:
  朋友夫妻恩义尽,合门和乐胜千全。
  那一日,正坐堂理事。忽然,堂上发下-宗文卷来,拆开看,内中批道:
  黄侠一案,紧要钦件。该司限日严审报夺,以便奏闻,毋搏迟委,自干罪戾。
  时大来见是紧急公务,即刻提来听审。带到跪在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