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慷慨竹枝词

[清]吾庐孺

序端：盖闻词之咏也，柳枝之外，更有竹枝，寓情之余，尚能谐俗。原以国风虽在，雅颂三百已亡，而世态或多滑稽，寻常皆是。仆奉闲人，诗无佳句，未尝问俗，曷敢为词？今春风鹤满天，四郊多垒，抚膺三叹，慷慨生焉。于是运龙蛇于掌上，抒垒块于胸中，曾未逾春，率成百首。虽彦和入袋，不敢必炙口于国门；而方朔挥毫，或无妨解颐于朝市。至格韵出入，意旨偏激，则又大雅之所客，抑亦鄙人之所希明教者尔。

宣统庚戌序

人力车

短小轻盈制自灵，人人都喜便中乘。

自由平等空谈说，不向身前问弟兄。

学生

攘利欺名此一肩，如今世界总须官。

也曾青紫场中去，多少纷华误少年。

志士

高谈雄辩惊四筵，吐嘱欧风醉欲颠。

博去功名心便死，算来不值一文钱。

大老

老大江山多大老，老奸大憝遍人间。

问君大老名何取？第一功名不爱钱。

编者注：大憝，大奸恶的意思。

鼠疫

城狐社鼠说当年，几代余腥一举歼。

史简四千翻阅毕，皇恩直越汉唐先。

议员

轻车疾马走燕京，天下兴亡在此行。

只为个中滋味好，大家所以负苍生。

帝国统一党

洛阳纸上谈经济，宣武城南记姓名。

又是一年芳草绿，诸兄何以答升平？

国民

当兵纳税是当然，何必要求分外权。

国有一钱民一血，犬羊牛马有谁怜？

东三省代表

兴仁赴义先天下，著足鞭先世所难。

不料中原人意足，穷途都唱大刀还。

巡警

市巷通衢自指挥，提刀策马走如飞。

闾阎守望凭谁助？都在朱门队队围。

御史

毕竟青云犹有路，不妨雌伏在朝阳。

杏村去后无消息，曾记京华有二杨。

外务部

犹冀功高曹利用，谁言心似张邦昌。

勋名直越史弥远，忠爱何如石敬瑭！

青云阁

青云阁上客常满，青云阁下马如飞。

一路青云闲到此，管他人事几芳菲！

翰林

途穷日暮已分明，曾记当年稽古荣。

可惜而今翻立宪，十年宰相误留名。

中国李完用

平生志在齐冯道，且把江山供谈笑。

辽东易得好黄金，试问谁知几百兆！

小班

都来饱饭黄昏后，谁忆江山白日斜？

商女不知亡国恨，城南犹唱后庭花。

硕学通儒

杜钦谷永嗟何在，殷浩刘铉负盛名。

到底功名非学问，读书种子奠凋零。

预算

持筹握算法西欧，钱谷薄书细展猷。

惟是漏卮与中饱，无人能预此支收。

前发

弹冠相庆一时新，海内同风有几人？

最是当僧又还俗，一身变化两层身。

各部院录事

辛勤十载弄锥刀，多少萧曹话此朝。

莫怨孔方兄不便，年来日日赋《离骚》。

孝廉方正

国维仲父空空说，方正于今不孝廉。

闻道还须风日夕，添名先进四知钱。

康梁

每依北斗忆京华，西望长安不见家。

一卧沧江惊岁晚，杜鹃不是故乡花！

空中飞艇

奇情妙制博高名，墨巧羲经无此灵。

堪笑海军谈甲午，空中少却是飞艇。

油饰铺面

丹楹刻舟满春城，为博德储一笑逢。

今日德储归去也，问君何事更花红？

火车

入门下马气如虹，永远山长处处通。

更有花车如锦阁，专门载去富家翁。

小说

嫏嬛处处映人眸，说部丛书不胜收。

为问流行何种快？裙裾脂粉最相投。

农工试验场

春秋佳日遇新晴，公卿士女尽出城。

京中到底多蝇蚋，消夏无如卐字亭。

报律

摄伏摘奸面面罗，无端搦管起风波。

公卿毕竟威权厚，未若金科玉律何。

文官新利器

东洋法政到中原，惹得人人想做官。

最是可儿新利器，功名值得几文钱！

东三省

陪都丰沛郁葱笼，唐家河北汉关中。

许多完用持筹便，劲把山河暗送迎。

教育普及

专门总比普通先，学校年来到处添。

等到人人识字日，还须二万几千年。

贵胄学堂

而今贵胄列专科，功课平均嫖赌多。

最有惊人可传事，也能唱得几军歌。

马车

驷马高车意气横，飘风暴雨路中行。

从来权势都如此，倾轧苍生总不停。

鸦片废约

欧风美雨恨迢迢，五十年灾一旦消。

孰似英商与外部，各人心事最难调。

桐桧并传图

人事迢迢迹象真，桐心桧相自相亲。

李全踪迹究何在？国贼更名不姓秦。

立宪

九年家国夜漫漫，片纸飞来薄海欢。

一样兴亡都是梦，好留真伪与人看。

行动自由

行动于今说自由，欧邻美土复何尤？

请看一品当朝者，屠戮人民似马牛。

皖北人相食

不见流民郑侠图，实官捐害到当涂。

向来人命如儿戏，赤野青苗惨不如。

温生嬴

非仇非恨亦非名，擒贼擒王惜未能。

满目陆沉天下事，劳君枉次做荆卿。

新内阁

东风飞燕莫相催，万唤千呼始出来。

忍把江山孤注掷，当年荆棘是谁栽？

政府大臣

天下兴亡在眼中，雍容揖让古贤同。

半闲堂上斗蟋蟀，忍令君王泪染红。

中央集权

兴亡轻重不相牵，且集钧权且集钱。

未必真心扶社稷，苍生颠沛总年年！

国民军

江东子弟动蛮云，渭北山河壮玉门。

十万貔貅齐拍手，金风铁雨护中原。

敢死党

不为恩荣不为仇，目空四海气横秋。

问君那得狂如许？笑指燕云十六州。

卖国贼焦滇正法

督亢图今异国收，恨无奇货觅封侯。

东风回首休相怨，窃国何如去窃钩！

片马

铜山铁壁动雄关，电信筹边日往还。

天瘴也能拦得住，不教胡马度阴山！

学堂

人材国运两相维，到处学堂尽解颐。

管理生徒和教习，求分求利太离奇。

华侨

频年指日返中华，泛宅浮家一水遮。

飘泊异乡为异客，人人流泪在天涯。

四国借款

债务何年脱债权？一家告贷四家担。

东洋利益原均等，费尽吹灰也枉然。

广东督署被焚

事不惊人死不休，温赢刚落大刀头。

祝融也有中原恨，风火烟云遍广州。

新官制

平时脑满肠肥惯，覆雨翻云总未知。

一纸飞来拦不住，许多欢喜许多悲。

防家贼

天下于今盗贼多，数人无若众人何！

保全大老真经济，普及人间警察科。

六国饭店

海外珍奇费客猜，两洋风味一家开。

外朋座上无多少，红顶花翎日日来。

打球房

五陵年少喜权奇，酒后茶余日午时。

房内兴高来搏打，主人还代计雄雌。

香场

风吹名字满城香，簇簇争游是此场。

最是新正风月节，迷离满眼斗新装。

自来水

城北方塘一鉴开，千万龙蛇地下排。

问渠那得清如许？谓有源头活水来。

弼德院

桑榆景暮更何归？尝遍风尘恋栈违。

岂合此身居此地，妨贤尸禄自知非。

八旗生计

当年紫气指辽东，武帝旌旗在眼中。

三百年来一刹那，日云暮矣更途穷。

维新守旧

褒衣博带登云履，狭袖蜂腰学楚宫。

一样为官兼为利，各人心路不能同。

升官发财

读书入学莫徘徊，可以升官又发财。

禽兽衣冠天下遍，人人都向此中来。

外国使馆

楚馆秦楼遍帝京，蒙尘问鼎几回惊。

江山自昔非儿戏，赔了夫人又折兵。

钟鼓楼

暮鼓晨钟不断敲，婆心苦口总徒劳。

满城人竞功名热，犹向迷津乱渡桥。

自治

劣监刁生可若何？于今好事也多磨。

一朝集款成功去，土芥泥泞到处多。

电话

十叩柴扉九不开，千呼万唤始出来。

诸君莫笑唐诗巧，电线而今为发财。

大清银行

银行柜里却无金，底事难言直到今。

一易监督亏一次，知人知面不知心。

修铅笔刀

为官原不必图书，大道生财向正途。

一寸铅刀犹有用，削成多少笔头奴！

运动会

飞扬活泼是青年，捷足先登各竞前。

恐怕将来到官场，无援无势更无钱。

饭局

自笑生平为口忙，朝朝事业总荒唐。

许多世上辛酸味，都在车尘马足旁。

戏园

管弦髀鼓一楼中，怪怪奇奇总毋同。

曲罢不知人在否？余音嘹亮尚飘空。

偿外债

外债寻常行处有，重重叠叠上瑶台。

江山二百余年事，不信东风唤不回！

炸弹

一团飞火乱蓬蓬，蓦地烧天蓦地空。

大地从今多事了，电光霹雳也邀功。

临时会上奏

公益先将私益图，临时会有也如无。

分明封奏留中矣，涂饰人民耳目乎？

实官捐

子孙万世有金汤，贪吏为之固不妨。

惟是本钱须用足，自然源远益流长。

宪政筹备

一个衙门一纸笺，明知筹备是云烟。

最好而今年限缩，将来诸事可迁延。

苏宝宝

倾国倾城祸水深，歧王宫里最伤心。

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时人说到今。

利益均沾

异姓同居生意强，东洋美味大家尝。

分羹染指公平事，得商量处漫商量。

海牙保合会

保合寰瀛在海牙，三年一次国西槎。

来人莫问和平事，金风泪雨遍天涯！

候补道

中华土大物丛茸，江北江南到处逢。

二十年来出产货，道员应占第一宗。

电报

千山万壑赴京门，不失人兮不失言。

尤便好官订暗码，个中托嘱最温存。

模棱派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编者注：诗本苏东坡句，作者借来讽喻当时官场的骑墙派。每逢社会大变革之际，总是有这类人。

瓜分传闻

海内传闻处处同，外人闲事最通融。

流言且莫深相信，自有钧枢转运工。

铜币

顺正康乾货已终，同光嘉道更咸丰。

相传币制而今改，中国钱刀外国铜。

监督财政

银行查账最通行，外债何年可肃清？

洋人恐怕官难信，也是当然一片情。

电灯

大地茫茫日暮时，鲁阳指日日仍驰。

菩提揭起千方火，指点人间过客痴。

散沙

苍茫伤国又伤家，五万万人如散沙。

莫谓散沙如齑粉，沙心铁石不能加！

编者注：沙心铁石，言百姓坚强不

可辱。

娄夫

大地山河尽臭腥，无人援手肃中庭。

朝朝理出干净土，何事中原犹未清？

汽笛

天外飞来风鹤声，人间听惯不须惊。

晨钟暮鼓差相似，城里黄粱总未醒。

吉林大火

新督指日到关东，满眼亏空处处同。

合省官员愁不了，一宵烟火一天风。

不负责任

一统江山向太平，公家责任自分明。

如何政府能担任？阁制从权且署名。

铁路国有政策

掌上罗纹聚米成，中原官道自纵横。

无人指破其中隐，半是权奸盗盛名。

咨议局联合会

南去北来休便休，趑趄首鼠不胜愁。

人民未负诸君望，诸君茹吐择刚柔。

天足会

脚根不定欲何之？一失足为千古讥。

莫向女儿身上看，最无把握是须眉。

浙江抢米

苍生饥饿最堪哀，政府遍通要电来。

无论是良还是匪，大员笼统叫革排。

北京社会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京华慷慨竹枝词》）

作者简介：吾庐孺，河北清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