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相国事实记略

佚 名

烧铁路，拆毁电杆，接报殊为骇异。时皇太后、皇上驻跸颐和园，荣相不及奏报，即飞调武卫中军分赴马家堡、丰台、芦沟桥弹压，并严饬各统领如遇拳匪不服弹压，立即开枪痛击。一面派队驻扎永定门内，一面保护使馆。仍飞咨裕禄、聂士成拣派得力队伍，迅速剿办，以安闾阎。当将布置情形，星夜奏明朝廷。次日，力疾前往马家堡、丰台察看情形；仍派员驰赴涿州、良乡一带，解散乡愚，不准借势滋扰。复将亲历情形奏闻，并加单一件，内称：“出城时，道经交民巷，人颇拥挤，势甚汹汹，使馆出入之人皆有惊惶之色。似此情形，仍请加派官兵保护使馆，方昭严密。”旋又连接大理寺少卿盛宣怀电称，保定一带渐有拳匪滋扰，方顺桥工料厂亦岌岌可危，并有洋人被困情形。又据天津报称，杨村以北电线、铁路间被拳匪毁坏各等情。荣相连日奏请由政府电饬马玉昆、聂士成亲督大队，分头剿办，并日派差弁二名在军机处窗外候旨。讵于五月初六日，忽接政府交片云：“奉上谕，大学士荣禄所陈各节均悉。该大学士勿得孟浪从事，尤不得遽派队伍，激成变端，切宜凛遵”等谕。荣相病中接此严旨，大为不安。当即具折分析，万不敢激成变端；且义和拳匪闹事在先，派队弹压在后，奴才受恩深重，尤不敢冒昧妄为，不胜悚惶之至。此由五月初一至初七日，连递奏片七次之实在情形也。

荣相知非面奏不能挽回事机，乃于初九日力疾销假入值。时同道诸公侧目相视。荣相于召见时详陈梗概，皇太后乃命赵舒翘、刚毅两枢臣前后驰赴涿州察看情形，再为办理。散值后，荣相即息于园廷之东南七里万泉庄寓所。是夜子初，忽闻东南人声喊叫，犹如万马奔腾，均口念烧香磕头，随声附和无分男女。荣相即派员弹压，并究访来由。盖亦毫无所见，但彻夜人声鼎沸，口呼神降。荣相即派兵严拿，捉得一人，立时正法。人乃解散。由是札饬队伍在园廷一带分段驻扎。又接据聂士成由杨村来电云，士成弹压铁路，乃拳匪并不解散，仍肆行焚毁。士成拟亲督大队弹压，如再不遵，即行痛剿。办结后，朝廷如以士成率行剿办，应降何罪，情甘领受。接电之下，荣相深以聂士成果断可嘉，遂请明降谕旨，合力兜剿。乃皇太后被惑左右，非俟查办大臣复命，不能遽定。荣相回寓，即面谕聂军听差官戴玉德曰：“尔军门昨来电报，不待请旨拟即亲督大队剿办拳匪，将来朝廷降罪，情甘领受，上意并不许可。然我为社稷，自应独任其责。今遣汝驰赴杨村，面见军门，传我之语，令其加调炮队，多派营伍，由杨村分头进剿。该匪蔓延甚众，亦不能分其良莠。我仍加派队伍在芦沟桥截击。朝廷如降罪名，我与军门同受其咎。汝其速行。”

荣相仍恐拳匪北窜，颐和园正当其冲，皇太后、皇上若不还宫，必致受惊。又闻都城渐有拳匪匿踪，恐军民被惑，尤难收拾，遂邀同庆亲王等力请圣驾还宫，以安民心。上意必须先调董福祥之军驻扎都城附近，乃能回銮，否则不进。然此皆左右之计也。当即奏称甘军素来凶猛，非有急事不可调京。而上意已决，不能强遏，遂于五月十三日还宫。盖此时王公贝勒府第均已暗匿拳匪，两宫左右亦布满其党，虽各营士卒亦皆拳匪中人矣。详查两宫被惑之由，实缘荣相病中所致。元老退休，群小并进，遂致暗中勾结，几遍京师。然此时为祸未深，图救尚易。

六月十九日，拳匪有焚烧西什库消息，荣相传军机章京胡祖谦在军机堂上授意拟旨，剿办拳匪。召见时呈稿，出即缮写谕旨，派武卫中军及京中各营即日严拿。次晨，各处拳匪均各掩[偃]旗息鼓，匿不敢出。不料刚毅即于是日忽从涿州回京复命，密保拳匪可用。赵舒翘复赞成之。于是数万拳匪均延入都城。二十日下午，陡然放火焚烧大栅栏一带，延及正阳门楼。是时，政府诸臣正在拟旨，忽闻惊报，荣相叹曰：“是犹不可剿乎？实则已受制于刚毅等，不由自主矣！”当是时也，拳匪已布满京师，而董福祥之军亦乘机进扎于永定门外，彼此勾结，肆意横行，于是有日本书记杉山彬被害之事。荣相闻报，急将杉山彬尸身具棺掩埋，并飞札董军开赴南苑。且恐与保护使馆添调之洋兵相遇开衅，遂请派侍郎许景澄、那桐取道杨村，直抵天津，一路迎候洋兵，令其暂缓来京；中国内乱未靖，犹恐遇事生变，至于各国使馆，我们自当设法保护。迨两大臣行抵中途，即被拳匪劫回。嗣拳匪又被法国使馆拘执，因而构衅，焚烧教堂，纷至沓来，势不可遏。王公贝勒借势入告，反谓中国数十年忍受洋人欺辱，以至万民共愤，乘此众志成城，正可共图雪愤。随声附和者，亦遂封章入奏，以助其焰。于是召见王公贝勒及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共议此事。总理衙门大臣联沅面陈中外情形，不可轻开边衅，语甚恳切。王贝勒等斥其煽惑朝廷，立请正法。彼应此和，声震殿宇，甚至有匍匐痛哭者。上意遂决，势不能挽。荣相仍披沥奏恳，而各王贝勒等均各怒目相加。荣相抵死不回，始将各国使臣保全出京。礼部尚书启秀只限二十四点钟，各使以为时太促，乞为宽限。启秀坚执不允。荣相与之面争，云伊等既来展限，可以与其会晤，商酌办理。启秀始无异言。次日，德国使臣行至帅府园，复为营兵枪毙。又接直隶总督裕禄报称，洋兵攻取大沽口岸。于是王贝勒等即请调董福祥围攻使馆，端郡王攻西什库教堂，派庄亲王为拳匪总统，其余王贝勒及刚毅等均襄理而行。虽荣相之武卫中军亦半归伊等号令，并呼荣相及庆亲王、王文韶均为“二毛子”。旋接两江湖广各督抚公同电致荣相云：“衅端万不可开，使臣万不可伤”。荣相当即电复，略云：“以一弱国而敌数强国，危亡立见；两国交兵，不罪使臣，自古皆然。无如两宫左右半系拳匪，满汉营卒亦皆该会中人。病中七次陈奏，反以孟浪见责，惟庆邸与仁和相国尚有同心，然亦无济于事。区区一死不足惜，实为万世罪人。”次日召见，荣相复力请缓攻使馆。当用木牌一面，上写“奉旨保护使馆，不准开枪”。彼此照会，均在御河桥边传递。将木牌饬交董福祥悬挂御河桥上。是夜，仍有枪声。即传董福祥查问何不遵旨，答以使馆先行开枪，我兵即应还击，何必问我。旋又接李傅相来电云，顷据驻粤法领事来言，接据巴黎政府来电云，闻庆邸、荣相均不信用拳匪，请转恳设法保全各使臣，将来此事必当从权速了云云。荣相辗转筹画，始将台基厂驻扎之甘军暂撤，调武卫中军统领孙万林接替。明为休养甘军士气，实系暗为调停，以冀得保一处使馆，即可全一国邦交。后又盘获教民金四喜一名，身带求救信函，系由英馆所遣。问其可能回馆否，曰能。荣相不避奇险，密陈于两宫之前，并以利害动之。上意颇回。荣相即授意于金四喜，令其致意英使窦纳乐商办和局。次日，金四喜回告荣相云，窦钦差闻言甚为欢悦，请即选派通达时务之员，前往使馆会晤，均以白旗为号。荣相即查传总署文员，均匿不见面，惟有章京文瑞愿往，遂令其往谒英使通致和好。皇太后、皇上并馈送各使馆菜蔬、瓜果、面食等物。各使馆洋人均欢欣鼓舞，向荣相之差官云，能如此和好，天下之福。于是相赠外国烟酒，并送给照像片，以志和美之意。复云以后馈送食物，必由孙统领队卡地方传入。甘军不悦，连拿洋人二名，均经荣相送回。复力请授李鸿章为全权大臣，令其水陆兼程进京办理和局。彼其时也，大有转圜之势。无如群奸掣肘，惟恐荣相挽回大局，伊等必不能相安，遂无端将荣相之营务处总办副都统庆恒焚毙，并杀害全家眷口；乃将军械所总办副都统永隆拘执及陷害全家，将以摄其心而夺其权；并谗害尚书立山、徐用仪、侍郎许景澄、京卿联沅、袁昶，以示异己者将同罹重辟。当杀许、袁之日，荣相率枢臣跪求，皇太后挥之使出；荣相退而复进，长跪乞恩。皇太后怒曰：“汝亦不遵旨乎？”使稍不见几，即与许、袁同时遇害矣。

至七月二十日，洋兵猝入都城，以为各使臣定遭伤害，势甚汹汹，及见各使臣均安然无恙，怒气为之顿释。设非荣相竭力保全，则都城百万生灵势必尽遭涂炭。功耶？罪耶？后有论之者，其亦略迹原心也可。

夫用兵之道，要在求将，而得将之难，自古亦贵其选。即如北洋之武卫军，向分五路，各有统辖。大学士荣总其节耳，遥制统将是其责，亲督训练非所任。前军聂士成、后军董福祥、左军宋庆、右军袁世凯，皆系老谋宿将，朝廷倚为长城，而所带之兵又尽系多年旧部。

惟中路一军，上年春夏之间始行开招，九月方报成军，总统为喀什噶尔提督张俊。自成军后，即分兵建盖营房，冬月竣工，腊月始行操练。嗣至今岁元旦，张俊随班朝贺回营后，即伏病不起，迨于二月中旬因病出缺。盖此时荣相正在病中，闻信之下，感悼痛哭，因此病势又重。选将之难，良非易易。旋即审定固原提督邓增接充其任，而来京尚需时日，军中操练未便旷闲，遂以副都统恩祥暂权其任。明知非材，然而三月间即可更替。四月二十九日即有拳匪之变。此军虽系未治之兵，若以之壮声威，攻土匪，势必有余。

谁料辇毂之下，竟开兵端。

查甘军围攻交民巷使馆之初，均各喜乐非常，口道要发洋财，将来无穷富贵，而竟被荣相阻挠，截其财路，因此愤恨，肆行抢劫。彼兵如此，我兵效尤，况中军系新募之兵乎！经荣相查拿，屡有甘军之勇一同被获。荣相将中军之勇正法，甘军之勇押送本营，以示周道。不料由此成仇，号令缓攻使馆，竟自凶悍不听，动辄要挟，实有由来；甚至屡有兵兵相斗之事。惟思荣相虽无奇才，奈处此时艰，处处无不棘手，事事有人要挟，而又承此误国误民之名，可不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