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补明纪编年 明 王汝南 撰
●自序
(上缺)见取其灭亡之祸矣,无或爽也。臣也某公、某卿,吾所素习也;廉既见其荣及后人矣,贪亦见其灾逮夫身矣,无少忒也。某政也善,则民聚;不善,则民散。某法也良,则国安;不良,则国危。莫不操若符券,应如影响;使人刺目惊心,深思猛省。此「明纪」一书不可不急悬心目也。
顾明之有纪,自陈东莞、郑端简而下,代有着述。然皆繁芜,不儆惕人心。惟钟竟陵「编年」为简要。独惜其仅及熹庙而止;而兴亡之际,反后先不及。南不自揣,每欲续成全书;而苦搜辑不广,日抱阙略以俟。今幸「邸录」未尽亡,野求渐出。而怀宗十七年之鸿猷大烈,胪若日星,因取而卒业。又得邹流绮「明季遗闻」载弘光、隆武事甚详,复择其确有可据、言尤雅循者诠次之,以为子婴、帝昺之续。而有明一代兴亡,不尽昭昭于兹乎?
虽然,兴亡人事也,而所以兴亡则天也。何也?古今无不亡之国,何亡国之时犹是此天下也,不分崩则离析;犹是此君臣也,不好色则贪财;犹是此政也,不祸国则殃民。即间有英明在上,焦劳宵旰,亦孤立而无援;即时挺忠贞于下,痛哭流涕,亦疏斥而不用。而一辈庸碌之臣,乞灵奥灶,偏承恩宠,而据要津。民穷矣,复剥削之;财尽矣,复耗散之;寇众矣,复驱益之;兵骄矣,复纵肆之:不令国破君亡不已也。回思此庸碌之臣,非不读书、非不多才,非不高谈经济而慷慨以治平自期;即任此庸碌之臣者,亦非不深信其读书多才、能谈经济、能以治平自期而漫然以天下付之也。及一败涂地而事后观之,始知其所读之书、所用之才、所谈经济及慷慨自期者,皆苟且贪荣,而厝火积薪自趋于亡也。嗟乎!此岂自趋于亡耳,亦天心实有所兴而致然耳。书成,低回叹息,不禁痛言之以志感。
顺治庚子仲秋,楚人季雍王汝南谨书于虎丘僧舍。
●怀宗端皇帝(讳由检,熹宗嫡弟。在位十七年)
崇祯元年(戊辰)春正月,禁衣饰僭侈;从御史梁天奇言也。
命内臣俱入直,非受命不许出禁门。谕戒廷臣结交近侍。
二月,以侍读学士温体仁直经筵日讲。
三月,以周延儒为礼部右侍郎。
五月,上召对平台,谕辅臣曰:『票拟之事,宜悉心商确』。谕吏部曰:『起废太多,会推宜慎』。责户部措办边饷无术,侍郎王嘉祯引罪。谕兵部边事,尚书王在晋语未详,命给笔札录进。谕刑部曰:『天时亢旱,用法宜平允』。既而,辅臣刘鸿训言更调甚速,宜久任、责实效。上曰:『海内疲于赋役,朕甚悯之!夫更调速,则民滋搅;任事久,则功易成。自今藩众郡邑,毋轻改调』。御史任赞化上言:『天下不患有真小人,而患有假君子。真小人居身秽浊,众所交攻,为祸犹浅;假君子阴行不肖,弹射莫加,为祸最烈。今之假君子,杨维垣是也』。
六月,户科给事韩一良上言:『皇上谕群臣,有「文官不爱钱」之语。然今之世,何处非用钱之地、何官非爱钱之人?向以钱进,安得不以钱偿!臣起县官、居言路,以官言之,县官行贿之首,而给事纳贿之魁。今俱咎守、令之不廉,然守、令亦安得廉?俸薪几何,上司督取,不曰无碍官银,则曰未完纸赎。冲途过客,动有书仪;考满朝觐,不下三、四千金。而欲守、令之廉得乎』?上嘉纳之。寻擢右佥都御史。
上谕阁臣:『内操军士,俱魏忠贤招来,留居禁中,不测可虞。一朝解散,又恐激变,不如善遣之』。阁臣钱龙锡等极口赞扬。上因传旨:『内操军士劳苦特甚,着给假一月,归乡省亲;仍给月粮,从优犒赏』。众军欢感。
七月,上御平台,召督师袁崇焕,问以平定方略。崇焕慨然奏曰:『所有方略,已具疏中。但假臣便宜至五年,而东方可平』。上曰:『五年平定,朕不吝封侯之赏』。时四辅臣钱龙锡侍立,俱奏曰:『崇焕肝胆意气、识见方略,种种可嘉;真奇男子也』。上悦,赐茶果、瓜饼而退。
九月,海寇郑芝龙降于巡抚熊文灿。
十月,锦州军譁。袁崇焕上疏请饷,上示阁臣,阁臣求允发。周延儒曰:『关门昔防敌,今且防兵。前宁远譁,锦州尤而效之,未知其极』!上曰:『奈何』?延儒曰:『臣非阻发帑;虽与之,当益求经久之策』。上善之。
十一月,上御暖阁,召问温体仁参钱谦益浙闱关节之事。先是,有旨会推枚卜,钱谦益名列第二,而温体仁不与;体仁因参谦益受钱千秋数千金之贿,以「一朝平步上青天」为关节取中之,结党欺君。故上召对诘问,体仁与谦益质辨不已。上问诸臣,周延儒对曰:『钱千秋关节是真』。辅臣钱龙锡等对曰:『关节实与钱谦益无干』。上曰:『关节既真,他为主考,如何说不是他』!遂命拟旨:『钱谦益既有物议,回籍听勘;钱千秋下法司再问』。科臣章允儒辨体仁以「党」字加诸臣,是从来小人害君子榜样。上怒其胡扯,着锦衣卫拿下。
上大行皇帝庙号「熹宗哲皇帝」,上圣母「孝纯渊静、慈肃毗天、钟圣皇后」。圣母懿亲刘效祖,着封新乐伯。
延绥饥。土府谷民王嘉胤倡乱,饥民附之。白水盗王二等复合徒众,劫掠蒲州、韩城间。时承平久,猝被兵,人无固志。陕西巡抚胡廷宴庸而耄,恶闻贼,杖各县报者曰:『此饥氓,徐自定耳』。于是有司不敢闻。盗侦知之益肆,遂劫宜君县狱;北合嘉胤五、六千人,聚延庆之黄龙山。
诏焚毁非刑。谕曰:『非法非刑,惨毒异常,允非盛世所宜有。着遵高皇帝敕旨,概从焚毁』。
十二月,大学士韩爌入朝。
二年(己已)春正月,郧阳、陕西、延绥各报流贼肆掠。给事薛国观上言:『贼之炽也,由置盗不问,实酿其祸。今弭盗之方,在整饬吏治;有先事提防之法、有临事剪灭之法、有后事惩戒之法』。上是之。
二月,陕西兵备刘应选率毛兵入汉中,合川兵攻贼,追斩五百余,诛渠魁数十人;余走蜀。其匿汉阴山中者,皆自杀。
钦定逆案,魏忠贤、客氏磔死外,以七等定罪:一曰首逆同谋,兵部崔呈秀等六人。一曰结交近侍,都御史刘志选等十九人。一曰结交近侍次等,大学士魏广征等十一人。一曰逆孽军犯,东平侯魏志德等三十五人;谄附拥戴军犯,内监等十五人。一曰结交近侍末等,俱配赎,顾秉谦百二十八人。一曰祠颂,照不谨例,冠带闲住,大学士黄立极等四十四人。
四月,诏毁「三朝要典」。先是,翰林侍讲倪元璐上言:『梃击、红丸、移宫三案哄于清流,而「三朝要典」成于逆竖。其议不可不兼行,而其书不可不速毁!何也?盖主梃击者,力护东宫;争梃击者,计安神祖。主红丸者,伏义之言;争红丸者,原心之论。主移宫者,弭变于几先;争移宫者,持平于事后。六者各有其是,未可偏非。而奈何逆璫害人,则借三案;群小求荣,则又借三案:而三案之面目全非。故凡推慈归孝于先皇,犹夫颂德称功于义父;于是崔、魏两奸,乃始创之私编,标题「要典」。由此而观,三案者,天下之公议;要典者,魏氏之私书。三案自三案、要典自要典,翻即纷嚣,改亦多事;惟有毁之而已』。上从之,故有是命。倪元璐又论『东林,天下之才薮也。其所宗主者,大都禀清挺之标,而或绳人过刻;树高明之帜,而或持论太深。谓非中行则可,谓之非狂狷则不可;若目曰邪党,则无不邪党者矣』。
秦、晋饥,盗起。征发太众,朝臣请捐俸助饷。上曰:『诸臣兴利除害,则国家受益者多矣;何必言助』。
陕西巡按御史吴焕上言:『秦寇惨掠,古所罕有。抚臣胡廷宴狃于积弛,束手无策,则举而委之边兵;延绥抚臣岳和声讳言边兵为盗,又委之内地。则西安、延安诸邑之被盗,皆两抚推诿隐讳实酿之也』。
六月,顺天府尹刘宗周上言:『陛下励精图治,然程效过急,不免见小利而慕近功。慕近功者,边事也;竭天下之力以养饥军而军愈骄,聚天下之军以冀一战而战无日:此计之左者也。见小利者,理财也;民力已竭,司农告匮,而一时所讲求者皆聚敛之术,水旱灾伤一切不问。有司以掊克为循良,而抚字之政绝;大吏以催科为殿最,而黜陟之法亡:赤子无宁岁矣。顷者,严赃吏之诛,自执政以下坐重典者十余人,可谓得救时之权;然贪风不尽息者,由于道之未尽善,而功利之见不泯也』。
御史曹谷奏申太监王安之冤。上悯之,着还原官,家产给与子侄。
诏各处媚璫生祠,尽行拆毁。
给还万燝诬坐赃银三百两。谕曰:『万燝冤死堪怜,解到诬坐赃银给还家属,以旌忠直』。
七月,以司礼监太监曹化淳提督东厂。
十一月,清兵南下,遣干清宫太监王应朝监视行营。时京师戒严,外臣不称任使,故有是命。
逮蓟辽总督尚书袁崇焕于狱。下兵部尚书王洽于狱。
都城警,诏天下勤王。山西巡抚耿如杞以兵入援,譁于涿州,大掠良乡。耿如杞逮论死,溃兵遂窜走秦、晋山谷间为盗。先是,元年,米脂人李自成性狡黠,善走,能骑射。家贫,为驿书;闻王嘉胤,往投焉。已而参政洪承畴击贼破之,自成走匿山泽间。至是,溃兵窜归,遂出与之合。旬日间,众至万余,推高迎祥为首,称闯王;转寇山西、河南。已而官军击迎祥斩之,群盗遂推自成为主。
十二月,以周延儒入阁办事。
清兵北去,京师解严。
三年(庚午)春正月,陕西边盗王子顺、苗美连逃兵众至三、四千,掠绥德,南围韩城。总督杨鹤、巡抚刘广生击败之,贼遁。复犯清涧,官兵追逐,贼走西川。先是,万历时,朝廷念西军劳苦,预给三月粮以为常。至是秦旱,粟腾贵,军饷告匮,往往譁溃,亡命山谷,遂倡饥民为乱。时东事益急,廷议核兵饷;各边镇戍厘汰至数十万,乘障兵多噪而下。
给事刘懋请裁定驿站,可岁省金钱数十余万。上从之。给事许国荣、御史姜思浚争之不能得。河北游民向藉食驿糈,用是益无赖。岁不登,无所得食;所在溃兵煽之,而全陕无宁土矣。
命洪承畴以都御史巡抚延绥。
复故大学士张居正荫,赐故都督戚继光表忠祠。
前尚宝司原抱一劾大学士韩爌致寇,爌致仕归。
四月,磔袁崇焕于市。以崇焕力主和议,擅杀岛帅毛文龙,以致清兵深入也。
五月,贼破金锁关,杀都司王廉。
六月,以温体仁入阁办事。
贼降叛不常,总督杨鹤主抚,与陕抚刘广生遣官持牌四出招贼。贼魁黄虎、小红狼、一丈青、龙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给牌免死,安置延绥、河西;但不焚烧,其淫掠如故,民罹毒益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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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事刘懋上言:『秦之流贼,即延庆之兵丁土贼也。边贼倚土寇为乡导、土寇倚边贼为羽翼,始数不多,至近年荒旱频仍,愚民影附,贼势始大。当事以不练之兵剿之不克,又议抚之。其剿也,所斩获皆饥民,而真贼饱扬以去;其抚也,非不称降,聚众无食,仍出劫掠,名降而实非降也』。御史黄道直上言:『盗起于饥,请发饷银易米,分赈饥民,庶收拾人心、解散党附』。不报。
八月,王嘉胤勾西人入犯,洪承畴、杜文焕击败之;佯乞降,仍夺路走。
十一月,山西总兵王国梁追贼于河曲,发西洋炮;炮炸,兵自乱。贼乘之,遂陷河曲。
四年(辛未)春正月,给事吴执御上言:『理财加派,不得已而用之;未有年余不罢者。捐助、搜括二者,尤难为训』。上曰:『加派原不累贫、捐助听之好义,惟搜括滋奸。若得良有司奉行,亦岂至病民乎』?不听。
召各省监司于平台,详问利弊。对毕,谕以『正己率属,爱养百姓。用命有显擢,不则罚随之』。各谢退。
谕左都御史闵洪学曰:『巡按贤,则守臣贤;若巡按不肖,其误非小!屡敕回道严核,何近日不称职之多也』!又曰:『卿与吏部实心任事,天下不难为也』。
盗神一元陷保安,副总兵张应昌击败之。一元死,弟一魁领其众。
命御史吴牲賫金赈陕西饥荒,招抚流盗。谕曰:『陕西屡报饥荒,小民失业;甚者迫而从贼,自罹锋刃。谁非赤手,颠连若斯!今特发十万金,命御史前去的被灾处,次第赈给。仍晓谕愚民,即或胁入贼党,若肯归正,即为良民;嘉与维新,一体收恤』。
二月,贼围庆阳。总督杨鹤在■〈分阝〉干,不即援。
三月,张应昌等援庆阳,贼围解。
四月,盗神一魁降于杨鹤。鹤责数其罪,俱伏谢。一魁有战骑五千,鹤侈其事,上言乞赐一、二万金赈济。
省臣论宣大总督魏云中、陕西总督杨鹤恇怯玩寇,上切责云中、鹤等平盗自赎。
上念旱,释前工部尚书张凤翔、左副都御史易应昌、御史李长春、给事杜齐芳、都督李如桢于狱。
御史吴牲西行至延长,寇聚城下,谕以祸福,分赈之;贼各解散。游贼闻之,皆回受赈,抚贼七千有几。
降盗不沾泥拥众胁粮赏,复攻米脂。总兵王承恩暨绥抚洪承畴连战,始遁。
五月,盗满天星降于杨鹤。鹤选其骁勇置营中;散其党万二千人,即命其魁分勒回籍。未数月,皆叛去。
吴执御上言:『今日言饷,加派则害民,不加派则害兵。前年遵永之变,袁崇焕以数百万金钱,狼狈失守;史应、张星、王象虞、左应选各以一邑,固守于婴城之际。由此言之,不在创法,而在择人。臣妄谓沿边诸邑,宜选补贤守,畀以本地钱粮,训练土着。此法一行,饷不取偿于司农、兵不借援于戍卒,计无便于此者』。上以钱粮留本地,则国课何从出;不听。
六月,曹文诏击斩王嘉胤于阳城。其党复推王自用为首,号曰紫金梁。其党自相名目,有老回回、八金刚、闯王、闯将、八大王、扫地王、闯塌天、破甲锥、邢红狼、乱世王、混天王、显道神、乡里人、活地草等,分为三十六营。
七月,给事孟国祥、曹履泰各奏抚贼欺饰之弊。逮总督三边都御史杨鹤下刑部狱,论戍;以主抚被欺也。
贼赵四儿六千余人东渡山西,入沁水县。县东北有窦庄,系故张忠烈铨里居。先是,铨父尚书五典谓海内将乱,筑墙为堡甚坚。至是,贼犯窦庄,五典、铨已死,铨子道浚、道泽俱官京师,惟铨妻霍氏守舍。众议弃堡避去,霍氏语其少子道澄曰:『避贼而出,家不保;出而遇贼,身更不免,等死耳。死于家,不犹愈死于野乎?且我坚守,贼必不得志』。躬率僮仆为守御。贼至,环攻之;堡中矢石并发,贼伤甚众。越四日,乃退。其避山谷者,多遇贼淫杀。惟张氏宗族得全,冀北兵备表其堡曰「夫人城」。
八月,御史吴执御论『周延儒揽权壅蔽,私其乡人。塘报章奏,一字涉边疆盗贼,辄借军机密封下部。明畏廷臣摘发短长,他日败可以捷闻、功可以罪案也。皇上见延儒摘发细事,近于明敏;抑知特借此以行其私乎』?上切责之。执御疏凡三上,俱留中。
先是,陕西巡抚李应期言秦贼旋抚旋叛,上命吴牲确查。至是,牲报闻曰:『延庆地亘数千里,土瘠民穷,连岁旱荒,盗贼蜂起,胁从甚众,几于无民。近官军南剿,贼望风潜逃;相继招安,满天星降于榆林,余贼遂徙而北。降者虽散回原籍,仍复劫掠;于是有「官贼」之谣,而人人致恨于招抚之失事。点灯子众五、六千在青涧,旋抚旋叛;庆阳施临庵、刘六等亦尝受抚,今攻陷中部者,皆其众也。又降贼独头虎见大兵之来,已出韩城、潼关,道臣胡其俊犹追送赆钱九十万,贼复横索,一一给之惟谨;要挟重资之说,有自来矣。为今之计,集兵合剿,歼其渠而余众自破,明赏罚而士气自鼓,秦事犹可为也』。
贼独头虎五部恣掠,副总兵赵大胤在韩城去贼营二十里,不敢出战。土人强之出,报斩五千级;验之,则率妇人首也。给事魏呈润劾大胤,落职。
命洪承畴总督三边、张福臻巡抚延绥。
九月,命太监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初,上既罢诸内臣,外事悉委督、抚。然上英察,辄以法随之,多不称任使。二年清兵南下,京师戒严,乃复以内臣视行营。
自是,衔命四出,动以上官威倨加于庶司,群相壅蔽矣。
罢工部郎中孙肇兴。肇兴监督盔甲厂,以帑诎疏劾张彝宪;上怒,落职。
十一月,时黄道周以救钱龙锡谪外。中允倪元璐上言:『黄道周既以謇谔承贬,刘宗周又以肮脏投闲;天下本无人,得其人又不能用,谁为陛下奋其忠良者』?上不听。
洪承畴击贼赵四儿,擒之。即点灯子也,起青涧、绥德,奔突延、西间,往来秦、晋,沿河郡县多苦之。至是伏诛,平阳稍安。
十二月,甘泉贼陷宜君,又陷葭州;兵备郭景嵩死之。
户部尚书毕自严下狱;以考选科道后,更核在任征输未完也。廷臣疏救,上切责之。自是,考选将及,先核税粮,不问抚字矣。
礼部侍郎罗喻义罢归。喻义直日讲,以尚书商王布、昭圣武章送阁。温体仁裁其半,皆喻义所引京营大阅语也;喻义执不可。体仁因上言:『旧例,惟经筵多进规语,日讲则正讲多、进规少。今喻义以日讲而用经筵之例,臣驳改不听,自愧不能表率后进』。上命下部议,部议:『圣听天亶,何俟喻义多言』!遂放归。
五年(壬申)春正月,延绥贼伪为米商,陷宜君,复陷保安、合水;流入山西者,陷蒲州、永宁,大掠四出。山西巡按罗世锦归咎于秦,谓以邻为壑。给事裴君锡,晋人也;上言请责成秦之抚、镇驱之回秦,而后再议剿抚。当事无识如此。
洪承畴请留陕西饷银二十万资剿费,并以劝农。从之。
宁塞逸贼合环庆诸寇屯镇原之蒲河,欲犯平原,走凤翔、汉中。陕抚练国事、总兵董志义遣兵各守要害,贼遂不敢出。既而洪承畴从鄜州间道至、曹文诏以临洮兵至、贺虎臣兵亦至,会于西澳,各夹击贼;大小十余战,追奔数十里,斩首千余级,伤坠无算,而宁塞之寇尽矣。惟浑天猴等尚据襄乐,练国事遂移镇宁州。时以西澳之捷,为用兵来第一。
陕西原任通政司马鸣世上言:『三秦为海内上游,自盗发以来,破城屠野,四载于兹。良以盗众我寡、盗饱我饥,内鲜及时之饷、外乏应手之援。揆厥所由,缘庙堂之上,以延庆视延庆,未尝以全秦视延庆;以秦视秦,未尝以天下安危视秦,而且误视此流贼为饥民。至今势焰燎原,莫可扑灭;若非亟增大兵、措大饷,为一劳永逸之计,恐官军骛于东、贼驰于西,师老财匮,揭竿莫御。天下事尚忍言哉』!
二月,宁塞逋贼复炽。盗夜入鄜州,兵备佥事郭应响死之。
三月,陕西贼陷华亭。知县徐兆麒赴任才七日,城陷;逮至,竟坐弃市。
工部右侍郎高弘图上言:『臣部有公署,中则尚书、旁列侍郎,礼也。内臣张彝宪奉总理两部之命,俨临其上,不亦辱朝廷而亵国体乎?臣之为侍郎也,贰尚书、非贰内臣也。国家大体,不容不慎;故仅以川堂相宾主,而公座毋宁已之。虽大拂宪意,臣不顾也。且总理公署,奉命别建;则在臣部者,宜还之臣部:岂不名正言顺而内外平』?上以军兴饷事重,应到各部验核;不听。弘图遂引疾求去;疏七上,削籍。
四月,湖广流寇自兴国入江西泰和、吉安等处。
六月,兵部员外华允诚上言三大可惜、四大可忧;内刺温体仁、闵洪学。上切责之。允诚回奏,又极言其私沈演、唐世济等。上怒,夺允诚俸。
七月,山西贼陷大宁。
以司礼监太监曹化淳提督京营。
八月,曹文诏击贼甘泉,败之。
九月,山西贼破临县,贼魁豹五等据其城。又陷修武,杀知县刘凤翔。焚掠武涉、晖县,遂围怀庆。上以藩封重地,切责河南巡抚樊尚燝杀贼自赎。
十一月,海盗刘香老犯福建小埕,游击郑芝龙击走之。
十二月,南礼主事周镳上言:『内臣用易而去难,此从来之通患;然不能遽去,犹冀有以裁挹之。今张彝宪用,而高弘图之骨鲠不可容矣;金铉之抚芦虽幸免罪,以他事中之矣。王坤用,而魏呈润以救胡良机处矣,赵良曦以直纠扶同处矣。邓希诏用,而曹文衡以互结投闲矣,王弘祖以礼数苛斥矣。若夫孙肇兴之激直,李曰辅、熊开元之慷慨,无不罢斥。尤可叹者,每读邸报,半属内侍之温纶。从此以后,草菅臣子委亵天言,祗徇中贵之心,将不知所极矣』。上怒其切直,削籍。礼部员外郎袁继咸疏救之,不听。
以司礼监右少监刘芳誉提督九门。
令百官进马:二品以上各贡一匹,余合进,俱纳于御马监;实賫金贸之本监也。否则,虽骏骥亦却之。
诏停开纳例。
六年(癸酉)春正月,大学士周延儒为宣府视阅太监王坤所劾,因上疏乞罢;不允。左副都御史王志道上言:『王坤内臣,不宜侵辅臣』。上诏群臣于平台,谓志道曰:『遣用内臣,原非得已;朕言甚明,何议论之多也!王坤之疏,朕已责其诬妄。乃廷臣举劾,莫不牵引内臣;岂处分各官,皆为内臣耶』?志道奏曰:『王坤直劾辅臣,举朝皇皇,为纪纲法度之忧。臣为法度惜,非为诸臣地也』。上曰:『廷臣于国家大计不之言,惟因内臣在镇不利奸弊,乃借王坤疏要挟朝廷,诚巧佞也』。因诘志道者再。周延儒曰:『志道非专论内臣,实责臣等溺职』。上色稍霁,曰:『职掌不修,沽名立论,何堪宪纪』!立命志道退。延儒遂放归。
左良玉攻贼于涉县西,斩其渠,贼望其旗帜皆靡。然贼势尚炽,谋犯河南。
二月,贼踞林县山中,饥民相望而起。左良玉败绩于武安,河南兵七千先后失亡殆尽,贼益炽。
谕吏部举潜修之士,科道不必专出考选、馆员须先历知推,垂为法。
五月,谕兵部:『流寇蔓延,各路兵将功罪,应有监纪。特命太监陈大金、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为内中军,会各抚道分入曹文诏、左良玉诸营,纪功过、催粮饷;仍发内帑四万金、素红蟒段四百匹、红素千匹,军前给赏。
山西巡抚许鼎臣以流寇肆掠,请蠲积逋并预免数年赋额。不许。
六月,海寇刘香老犯长乐。
七月,贼屯彰德;复以阎思印同总兵张应昌合剿。汾阳知县费甲鏸以供应逼迫,投井死。
八月,陕西贼攻隆德,杀知县费彦芳。分守固原参政陆梦龙战于绥德城下,死之。
九月,张应昌败贼于平山,获贼首张有义,即一盏灯也。
十月,论囚。上素服御建极殿,召阁臣商确,温体仁竟无所平反。陕西华亭知县徐兆麒赴任仅七日城陷,竟弃市;上颇心恻。体仁不为救,人皆冤之。
十二月,延绥贼首钻天哨、开山斧据永宁关;前阻山险、下临黄河,负固数年不下。延绥巡抚陈奇瑜谋取之,乃阳传总制檄,发兵简众七千人抵延州,因潜师疾走入山;贼不虞大兵至,仓皇溃佚。焚其巢纵击,斩首千八百级,二贼死。分兵击贼首一座城,斩之。延永盗悉平,奇瑜威名着关陕。
是岁,陕西、山西大饥。
七年(甲戌)春正月,谪给事中李世祺于外;以劾大学士温体仁、吴宗达也。山西提学袁继咸上言曰:『养凤欲鸣、养鹰欲击,今鸣而箝其舌、击而绁其羽,朝廷之于言官,何以异此?使言官括囊无咎而大臣无一人议其后,大臣所甚利、忠臣所深忧,臣所为太息也。且皇上乐听谠言,而天下知以攻弹大臣为天子所厌闻,其势将披靡不止也』。上以越职言事,切责之。
降盗王刚、王之臣、通天柱等至太原挟赏,巡抚戴君恩设宴诱刚等斩之,共斩四百二十九人。
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上言:『南都、凤泗、承天陵寝所在,乞敕淮抚杨一鹏急为预备,防贼东犯』。
二月,监视登岛太监魏相以给事中庄鳌献上「太平十二策」,请撤监视;因求罢。上不允,因贬鳌献于外。
总理太监张彝宪请入觐官投册,以隆体统;许之。提学袁继咸上言:『士有廉耻,然后有风俗;有气节,然后有事功。今诸臣未觐天子之光,先拜内臣之座,士大夫尚得有廉耻乎?逆璫方张时,义子、干儿昏夜拜伏,犹以为羞;今且白昼公庭,恬不知怪,所为太息也』。上以越职言事,责之。张彝宪奏辨觐官参谒,乃尊朝廷。继咸复上言:『尊朝廷,莫大于典例。知府见藩臬行属礼,典例也;见内臣行属礼,亦典例乎?诸司至京投册吏部各官,典例也;先揭内臣,亦典例乎?事本典例,虽坐受犹以为安;事创彝宪,即长揖祗增其辱。高皇帝立法,内臣不干外事;若必以内臣绳外臣,「会典」所不载』。上仍切责之。
进延绥巡抚陈奇瑜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军务;视贼所向,随方剿抚。先是,贼既蔓延秦、晋、楚、豫之郊,流突无定;廷议以为各镇、抚事权不一,互相观望,宜以重臣开督府,统摄诸道兵讨贼,上允之。参议洪承畴因陕西三边所恃,未可轻易;故有奇瑜之命。
三月,山西大饥,民相食;发金五万赈之。
免浙江崇祯三年以前织造。
四月,海盗刘香老犯海丰。
五月,陕西按察副使贺自镜奏:监纪太监孙茂霖玩寇。宣府太监王坤奏:『监军纪功罪耳,追遂有将吏在:果如自镜言,则地方官罪不在茂霖下矣』。上不问。
六月,江西饥,逋负益多。观政进士陆运昌上「抚字八条」,上可其奏,下部议。
叙禁旅功,荫太监曹化淳世袭锦衣卫千户,袁礼、杨朝进、卢志德各百户;以击盗屡捷也。
罢各道监视太监。谕曰:『朕御极之初,撤还内镇,举天下悉以委之大小臣工。比者多营私,罔恤民艰;廉谨者,又迂疏无通论。己已之冬,京都被兵,宗社震恐;此士大夫负国家也。朕不得已,用成祖监理之例,分遣各镇监视,添设两部总理;虽一时权宜,亦欲诸臣自知引罪。今经制粗立,兵饷稍清,诸臣亦应知省。其将总理、监视等官尽行撤回,以信朕之初心』。惟关宁密迩外境,高起潜兼两镇暨内臣提督如故。
八月,总督陈奇瑜招抚降贼复叛。先是,众贼为洪承畴所逐,窜汉中;川兵扼巴西诸险,贼饥无所得食,故乞降于奇瑜凡数万人。奇瑜专事招抚,受其降,檄诸部按甲无动,遣官监护降者;且檄所过郡邑,为具糗粻传送之。诸盗本无降意,又未大创,徒以饥疲困于地险不得逞;既度栈道、已出险,渐不受绳束,仍事杀掠,所至罢市。贼遂尽杀监视官三十员,攻陷麟游、永寿,势不可遏矣。
贼先锋高杰降于贺人龙。
闰八月,陈奇瑜至凤县。时贼益炽,北接庆阳,西至巩昌,西北至■〈分阝〉州、长安,西南至盩厔、宝鸡,众殆二十万。奇瑜始悔其见愚,急分兵出御而兵已寡矣。
九月,陕西巡按傅永淳上言:『汉南降贼陷城破邑,所在骚然。皆由奇瑜专主招降,谓盗心已革,不许道途讯诘;故郡邑不敢问,开门揖盗,剿抚两妨。皆奇瑜之流毒也』。
十月,上数御经筵,遇雪不辍。谕讲官韩日缵、姜逢元等,毋忌讳。
十一月,削总督陈奇瑜职,听勘。
侍读倪元璐上言:『边臣之情(?)归命监军,无事禀成为恭,寇至,推委百出;阳以号于人曰:「吾不自由也」。陛下何不信赏必罚,以持其后;而必使近习之人,试之锋镝,又使藉口迄用无成哉!始陛下曰:「行之有绩,即撤」;今行之无绩,益宜撤』。不听。
礼部右侍郎陈子壮尝谒大学士温体仁,体仁盛称主上圣神,臣下不宜异同。子壮曰:『世宗皇帝最英明,然祔庙之议、勳戚之狱,当日臣工犹执持不已;皇上威严有类世宗,而公之恩遇孰与张桂?但以将顺而废匡救,恐非「善则归君」之意也』。体仁意沮,遂成嫌隙。
十二月,进洪承畴兵部尚书,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保定、真定等处军务;其总督三边如故。
总督两广熊文灿戴罪自效。先是,文灿令守道洪云蒸、巡道康承祖、参将夏之木、张一杰往谢道山招降刘香老,既而被执。文灿奏『道将信贼自陷』;上曰『贼渠受抚,自当听其输诚;岂有登舟往抚之理!弛备长寇,尚称未知;督臣节制何事』?故令戴罪。
八年(乙亥)春正月,兵部职方主事贺王圣劾温体仁庸奸误国;谪外。御史吴履中劾温体仁、王应熊并及监视内臣;上切责之。
上以祖训凡郡王子孙有文武才能堪任用者,宗人府具以名闻,朝廷考验授以职,迁除如常例。侍郎陈子壮上言:『宗秩改授,适开侥幸之门;隳藩规、溷铨政』。上以其间亲,下于理。明年四月,始得释。已而宗秩莅官多不法,公私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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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游击郑芝龙合粤兵击刘香老于田尾远洋,香老胁兵备道洪云蒸出船止兵。云蒸大呼曰:『我矢死报国,亟击勿失』!遂遇害。香老势蹙,自焚溺死。康承祖、夏之木、张一杰脱归。
七月,以文震孟入阁办事。讲「春秋」称旨,故有此特简。
八月,上谕:『致治安民,全在守、令。而两京文职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各举知府一人,无论科第贡监;在内翰林科道、在外抚按司道,各举州县官一人,无论贡监吏士。过期不举议处,失举连坐』。
十月,上避殿撤乐,下罪己之诏曰:『朕以凉德,缵承大统。不期倚用非人,边乃三入,寇则七年;师徒暴露,黎庶颠连。国帑匮诎,而征调未已;闾阎凋敝,而加派难停。中夜思维,不胜愧愤。今年正月流氛震惊皇陵,祖恫民怨,责实在朕。今调劲兵、留新饷,立救元元,务在此举。惟是行间文武吏士劳苦饥寒,深切朕念。念其风餐露宿,朕不忍安卧深宫;念其饮水食粗,朕不忍独享甘旨;念其披坚冒险,朕不忍独衣文绣。择兹十月三日,避居武英殿,减膳撤乐;非典祀事,惟以青衣从事,与我行间文武吏士甘苦共之,以寇平之日为止。文武官其各省愆淬厉,用回天心,以救民命』。
十一月,大学士何吾驺、文震孟罢。初,吾驺、震孟欲以工科给事许誉卿补南京太常卿,温体仁与吏部尚书谢陞难之。陞遂疏纠誉卿,震孟止欲夺誉卿俸,体仁不肯;震孟作色掷笔曰:『即削籍无害』。体仁夕揭上,而吾驺、震孟朝罢矣。
逮庶吉士郑鄤。鄤继母,大学士吴宗达女弟也。鄤薄于宗达,宗达因揭其杖母、烝〔父〕妾;体仁入告,下狱。
太监高起潜弟,荫锦衣卫中所正百户,世袭。
十二月,城凤阳。
吏部尚书谢升奏起废一百六人,不果用。
贼闯王攻陷光州,贼舁大炮二十座攻城,然二炮,城拉然崩颓。城中顷刻火作,贼乘而入,官吏士民屠戮无遗。
九年(丙子)春正月,以刘宗周为工部右侍郎。
特简淮安卫三科武举陈启新为吏科给事中。先是,启新伏阙献疏;疏称:『朝廷有三大病根:以科目取人,一病根也。据其文章,孝弟与尧舜同辙、仁义与孔孟争衡;及考政事,则恣其贪、任其酷,前所言者皆纸上空谈。盖其幼学文时,父、师所训皆谓读书可致富贵,故进步止知荣身、荣亲,谁更思行其致君、泽民之道哉!臣所以效贾生之哭者,此也。以资格取人,一病根也。考国初,典史冯坚任佥都、贡士彭友信任布政、秀才曾太授尚书,何尝以资格限之。至嘉靖时,犹三途并用。独今惟尚文之一途,即一途且分界地:贡士官止于贡、举人官止于举。贡者明知前途无路,取如是、不取如是,毋宁多取;举者明知历任有限,清如是、贪亦如是,毋宁贪求。若进士,则又知天下之爵,皆其砧几之物;天下之士,皆其朋比中人:炼成一气、打成一片,横行莫之问、放诞莫之稽。取凭其取、与遂其求,又安得官不贪、吏不污耶?偶有一清廉自爱者,则共道其矫、共骇其异,不去之不已。臣所以效贾谊之痛哭者,此也。以推知行取科道,又一病根也。知县者,民之父母;入仕之初,尚畏简书,自应谨饬。今一选知推,便不思爱养;梃政兼施,贪酷相济。所以然者,良由行取为科道也。彼受任时,先以科道自居,谓异日能举劾人、能荣辱人;及至守巡司府,竟以科道相待,谓彼异日可显我、可斥我:结交可为膀臂、投契可为奥援,畏敬之不暇,又何敢侮其意、制其行乎?故虐民、剥民、颠倒民、凌毙民,无不肆其所欲。可怜此蚩蚩之氓,叩阍无路、赴诉无门,欲不为盗得乎?臣所以效贾谊之痛哭者,此也。国家受此三大病痛,由是章句无用、党羽日盛,惟利是好、非情不行,竟成一迷局,举世尽醉梦于其中而不醒矣。尝见青衿子朝不谋夕,一叨乡荐便无穷;举人及登甲科,遂钟鸣鼎食、肥马轻裘,非数百万则数十万。试思此胡为乎来哉?嗟嗟!古云:「财不在下则在上」。使在下也,今日输赋税、明日输加派,犹有入之之日;即使在上,今日发内帑、明日发京库,犹有出之之时。今何不幸,而尽夺于中之缙绅乎!则何日而得其出而流通于世乎?不独不出也,彼且身无赋、产无徭、田无粮、物无税,且庇护奸民赋徭粮税,其入之正未艾也。即或有时而出,非买科第,则买地方、买迁陞,而出一无不入千。天下有数之财,岂堪此乎?上好下甚,日趋日极。今天下危矣,若病根不除,则盗贼必不能息;势不以皇上之天下断送于章句腐儒之手不止也!臣所以席藁跪伏于大明门外引领待死,上陈治病之药言有四:一当速停科目,以黜虚文;一当速举孝廉,以崇实行;一当速罢知推行取科道,以除积年横恣之陋习;一当速蠲灾伤钱粮,以苏屡岁无告之颠连。由此真才自出、风俗还醇,而世臻上理矣』。洒洒五千余言,皆切时弊。上嘉异之,故特有是命。启新既拜命,惟敝车羸马以从事。
给事中常自裕上言:『流寇数十万,最强无过闯王。彼多番、汉降丁,坚甲铁骑;洪承畴、卢象升即日报斩获,不过别营小队耳,于闯势曾无损也。督、理两臣宜令专围闯王,而余贼自破竹矣』。
二月,郧襄贼犯竹山。竹山自七年为贼屠陷,至八年知县黄应鹏仅栖草舍数椽;至是,贼复至,应鹏弃城走,贼入据城。有征粮六百石,尽为贼食;食尽,焚县治而去为空城矣。
唐王聿键奏南阳洊饥,有母烹其女者。
三月,工部右侍郎刘宗周上言:『皇上即位之初,锐意太平;而施为次第之间,未得其要。属意边疆,而贼臣以五年为期之说进;遂至戎马生郊,震及宗社,而朝廷始有积轻士大夫之心矣。由是厂卫司讥防,而告密之风炽;诏狱及卿士,而堂帘之情违。人人救过不给,而欺罔之习转甚;事事仰承独断,而谄谀之风日长。甚者参勘之法,惟重征输;官愈贪、民愈困,而贼愈逋。总理之外,复设监纪;权愈分、法愈废,而盗愈多矣。君臣相与,至难也!得一文震孟,而单词报罢矣;得一陈子壮,又以过戆下狱矣。市井杂流,乃得操其讹说投间抵隙,以希进用,而国事尚可问哉?乞皇上体上天生物之心,而不徒用风雷;念祖宗学古之益,而不至轻言改作。以宽大养人才,以拊循结人心;而且还内庭以扫除之役、正懦帅以失律之诛、慎宗贤以改秩之授。特颁尺一,遣廷臣賫内帑巡行郡国为招抚使,赦其无罪;而流亡者专责抚、镇陈师险隘、坚壁清野,听其穷而自归。诛渠之外,不杀一人。此圣王治天下之明效也。武生新授吏科给事中陈启新,一言投契,立置清华;此诚盛事。臣愚谓宜先令以冠带,办事黄门,稍如试御史例;俟数月后,果有忠言奇计,实授未晚。不然,如名器可惜何』!疏入,不报。
四月,武生李璡奏:『致治在足国,请搜括巨室助饷』。大学士钱士升拟下之法司,不听。士升上言:『比者借端幸进,实繁有徒。而李璡者,乃倡为缙绅豪右报名输官,欲行手实籍没之法。此皆衰世乱政,而敢陈于圣人之前,小人无忌惮一至于此!且所恶于富者,兼并小民耳。郡邑之有富家,亦贫民衣食之源也;以兵荒之故,归罪富家而籍没之,此秦始皇所不行于巴清、汉武帝所不行于卜式者也。此议一倡,亡命无赖之徒相率而与富家为难,大乱自此始矣』。已而温体仁以上欲通言路,竟改拟;上仍切责士升,以『密勿大臣,即欲要誉已足致之,毋庸汲汲』!时福建右卫经历吴化鲲讦奏士升弟士晋,体仁亦拟严旨。士升遂乞罢,许之。御史詹尔选上言:『大学士钱士升引咎回籍,明乎辅臣以执争去也。皇上宜鼓舞之不暇,顾以为要誉耶!人臣而沽名,义所不敢也;乃人主不以名义鼓天下,使其臣为尸禄保宠,习为寡廉鲜耻之世,又岂国家所利哉?天下明知一切苟且之政,拊心愧恨,有难殚述;辅臣不过偶因一事,代天下请命耳,而竟郁志以去。所日与皇上处者,惟此刻薄、不识大体之徒,毁成法而酿隐忧,天下事尚可言哉』?上召见廷臣于武英殿。上怒詹尔选,诘之声色俱厉;尔选从容奏对,不为诎。上问『如何为苟且』?对曰:『即捐助一事,亦苟且也』。反复数百言。且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听臣,事尚可为;即不听臣,亦可留为他日之思』。上益怒,欲下之狱。阁臣申救;良久,命项系直庐,下都御史论罪。
国子监祭酒倪元璐上言:『昨见黄安县学生邹华妄行荐举,列及臣名;不胜惊异。陛下求言若渴,本期宣幽烛隐;而宵人干进,薄孔孟为秕糠,网簪缨为桃李。吴鲲化部民也,参及抚按;邹华下士也,荐及朝绅。如是而望朝廷之上昂首伸眉,岂可得乎』?上是之。
大学士温体仁等各捐俸市马;从关宁太监高起潜之请也。刘宗周上言:『一岁之间,助陵工、助城工,又助马价,亦何报称于万一;而时奉急公之旨,诸臣于此毋乃沾沾有市心乎?惟皇上罢得已之役、停不急之务,节省爱养,不徒为一切旦夕之计,亦何事屑屑以利为言乎』!不听。宗周寻报罢。
命乡、会试二、三场兼武经、书算,放榜后习骑射。
四川重庆府盩县童生瞿昌进献白兔;上嫌其献瑞渎奏,驱逐回籍。
五月,下诏大赦山、陕胁从群盗,令地方官多方安插,以消反侧;违者重治之。
逮滋阳县知县成德下锦衣卫狱。德性刚激,出文震孟之门。震孟罢,连章攻体仁;凡十上,尽发其奸。母张氏,伺体仁舆出,辄道诟之。后移狱刑部,戍延绥。
六月,命司礼监太监曹化淳同法司录囚。
七月,大清兵至居庸;分遣诸内臣李国辅等各守关隘。以张元佐为兵部右侍郎,镇守昌平;司礼监太监魏国征守天寿山,国征即日往。上语阁臣曰:『内臣即日就道,而侍郎三日不出;何怪朕之用内臣耶』!
都城戒严,斗米三百钱。上忧之,召廷臣于平台,问方略。户部尚书侯恂言禁市沽,左都御史唐世济言破格用人,刑部侍郎朱大启请列营城外为守御,吏科都给事中颜继祖言收养京民细弱。上谕:『莫若蠲助为便』。
陕西巡抚孙传廷击贼于盩厔,大破之;擒贼首闯王高迎祥及刘哲等献俘阙下,磔于市。
国子监祭酒倪元璐罢;诚意伯刘孔昭参其以妾冒妻封也。有旨:『冠带闲住』。
八月,召廷臣于平台。初,御史金光宸参通州兵部右侍郎仇维桢首叙内臣功为借援,又请罢内臣督兵,上勿善也。是日,怒诘之曰:『仇维桢方至通州,尔即借题沽名』!欲重治之。适大雷雨,议谪。
九月,都城戒严,命督理卢象干总督各镇兵入援。时象升方追贼至郧西,闻警以师入卫;因改象升总督宣大、山西军务。
大清兵从建昌冷口还,守将崔秉德请率兵遏归路;总监高起潜不敢进,扬言当半渡击之。侦骑报师已尽行四日,起潜始进石门山,报斩三级。
十月,前工部右侍郎刘宗周上言:『往者袁崇焕误国,其他不过为法受过耳;小人竞起而修门户之怨,举朝士之异己者概坐焕党,次第置之重典。自此小人进、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臣浸疏,今日之祸实己已酿成之也。且张凤翼溺职中枢而与之专征,何以服王洽之死;丁魁楚之失事于边而与之戴罪,何以服刘策之死;诸镇巡勤王之师争先入卫者几人,何以服耿如杞之死?岂昔之为异己驱除者,今不难以同己互相容隐欤?臣于是知小人之祸人国无已时也。皇上恶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讦进;皇上录清节,而臣下多以曲谨容;皇上崇厉精,而臣下奔走承顺以为恭;皇上尚综核,而臣下琐屑苛求以示察。窥其用心,无往不出于身家利禄;皇上不察而用之,则聚天下之小人立于朝而有所不觉矣。呜呼!八年之间,谁秉国成?臣不能为首揆温体仁解矣』。
禁文武舆盖、器饰之僭。
起守制杨嗣昌为兵部尚书。
命采平阳、凤翔诸矿以储国用。
赐太监曹化淳等彩币,以各进马也。叙京师城守功,太监张国元、曹化淳荫指挥佥事,各世袭。
吏部尚书谢升罢。先是,上命吏部指奏数年铨政大弊;吏部覆奏不称旨。上切责之曰:『尔部职专用人,推举不效,乃反称纲目太密,使中外束手;且平时陞转,必优京卿、甲科,乃云京卿未必胜外官、甲榜未必胜乙榜。如此游移,岂大臣实心体国之道』?故谢升罢职。
十一月,下左都御史唐世济于狱;以荐霍维华也。上以维华逆案,世济蒙蔽也。
十年(丁丑)春正月,常熟县民张从儒讦奏前礼部右侍郎钱谦益、科臣瞿式耜;谓二臣『喜怒操人才进退之权,贿赂握江南死生之柄。三党九族无不诈之人,兴贩通番无不为之事;甚至侵国帑、谤朝廷、危社稷。止因门生故旧列于要津,鸣冤无地;官干豪奴满于道路,泄忿何从』!奏上,温体仁拟旨,逮钱谦益、瞿式耜下刑部狱。先是,奸民陈履谦争产,求二官关说不允怀恨,遂唆从儒讦奏。既奉旨提问,履谦等得志,遂捏造「款曹、和温」等虚词,多方吓诈。款曹者,谓谦益尝作故太监王安祠记,曹化淳出王安门,宜款之;和温者,谓温与谦益有隙,宜和之。曹化淳访知之,愤发其奸。至是,刑部尚书郑三俊审出真情,陈履谦、张从儒各打一百棍,立枷三月死;谦等寻释归。
贼老回回、闯塌天等各数十股分扰江北;应天巡抚张国维驻师京口,沿江营火,夜烛数十里。仪真、六合人民俱倚担而立。
二月,左良玉大破贼于舒城、六安,连战三捷。既而贼潜窜大山中,张国维檄左良玉入山搜捕。良玉既立功,骄蹇不奉调发,纵兵焚劫。国维三檄之,始自舒城进发,贼已饱掠出境。廷臣核之,革良玉职,杀贼自赎。
遣廷臣趋各省逋赋。
三月,太仓州监生陆文声陈风俗之弊,皆原于士子;太仓庶吉士张溥、前临川知县张釆倡复社,以乱天下。命南直提学倪元珙查究。元珙回奏,极言文声之妄。称『东吴精进之学,复社为最着。大都诚心质行、讲艺谈经,互相琢磨;文必先正、品必贤良,无惭名教。大都陆文声有憾于娄东,故借复社为名耳』。上责其蒙饰,降光禄寺录事。
四月,谕百官求直言。给事中李如灿上言:『国家祖制,千古称善。自军不用而兵设,民始不得安其身;自屯不耕而饷兴,农始不得有其食。有兵不练,兵增而饷益匮;有饷不核,饷多而兵愈冒。比者核实之使四出,而掊克屡闻、占冒不减;可谓有政事乎?魏呈润、詹尔选、李化龙、刘宗周皆以一鸣辄斥,今下明诏求直言,倘赦其前愚、收之左右,是直言不求而自至也。若夫辅成君道,尤在朝臣;今此瞻彼顾、结党徇私,又何怪水旱、盗贼之屡见哉』!上怒,下如灿于狱。左谕德黄道周上言:『陛下下诏求直言,而建言者辄斥;清刑狱,而下狱者旋闻。大臣虽清强,曾何益理乱之数』!上不怿,切责之。
新安卫千户杨光先疏参陈启新并及温体仁,舁棺自随。谓『启新荷皇上独断,拔之泥淖之中、置之言路之首,宜致皇上为商周。启新为筑说,乃鄙夫既得、患失心生,称量利害、口与言违,正世俗所谓「说真方、卖假药」之小人也。按启新原疏所指诸大病根,今当首申前议,以拯斯民;何受事以来,绝无一字谈及?何当日在局外,则自谓傍观最清;一入局中,顿鹘突也!臣今所言清屯、赎锾,皆启新未结之局、皆启新分内之事。如启新不知弊源,是为不智;知而不言,是为不忠。人臣不忠,罪当死;不智而以浮词诳皇上骗美官,亦当死。启新本太仓州军士,尝充漕司书办。前启新五千余言,不出破「情面」二字。而原任山西布政樊良枢是其刑司服役之故主,则特疏引荐;情面乎?不情面乎?最可骇者,书办被杀,何关国体重轻?何与谏垣名节?乃以申明赏罚,为胡尔仪等请恤;非贪其一千四百金之贿,何耶?今胡尔仪见在关臣衙门供役,而启新谓之已死;是与指鹿为马何异?启新罪不容于死矣!至若首辅温体仁,自与启新不同:治国、平天下是其责,持危扶颠是其任,休休有容是其量。体仁柄国以来,边骑两薄都城、流贼各省延蔓,平治之绩安在?国危于上而不求所以安、民怨于下而不思所以恤,扶持之责安在?忠告之言不受、睚眦之怨不忘,休休之量安在?三者无一,诚殆哉一个臣也。惟有引罪以去,庶几不误人国;乃悠悠忽忽,一利不兴、一害不除,腼颜恋栈,若不断送尽天下苍生不已也』。上责其渎陈。陈启新疏辨,有旨:责其军国大事,竟无一言陈奏;着降二级,照旧供职。工部主事朱国寿疏参陈启新『何物么么?巧假灭祖、叛圣、坑儒乱世之言,遂骗六垣之长。启新久为漕运刑司书手,兔狡蝇营之丑、舞文弄智之奸。谓武举也,矮矮孱夫,无赳赳之壮气;谓文士也,录写椽役,可是蔼蔼之吉人?以不文、不武之书手,而大言无忌,才品何在?治行何在?乡评公议又何在?竟俨然垣长也!前奉明旨:「启新自破格特用后,军国大事竟无一言。陈启新着降二级」。大哉皇言!已窥破启新之假骗矣』。有旨:责其踵袭陈奏。杨光先屡疏参陈启新,上怒其恣意乱政,廷杖、戍辽东。
四月,抚宁侯朱国弼劾温体仁私左都御史唐世济;又劾体仁受霍维华贿,令唐世济发端。上慰谕体仁,夺国弼侯爵,世济亦戍边。
总监高起潜行部,永平道刘景耀、关内道杨于国俱耻行属体,上疏求免。上谓:『总监原以总督体统行事,罢于国、降景耀一级』。以后监司皆莫敢争。
闰四月,大旱;久祈不雨。圣谕责臣罪己曰:『帝德好生,降罚必有所致;久祈不应,乃朕躬之悃诚未足上达、朝廷之德泽不能下沾。如张官设吏,原为治国安民。今出仕专为身谋、居官有同贸易,催钱粮先比火耗、完正额又欲羡余。甚至已经蠲免,悖旨私征;才议缮修,乘机自润。或召买不给价值、或驿递诡名轿抬;或差派则卖富殃贫、或理谳则以直为枉。阿堵违心,则敲朴任意;囊橐既富,则解网念工。抚按之荐劾失真,要津之毁誉倒置。又如勳戚不知厌足,纵贪横于京畿;乡宦灭弃防维,肆侵凌于闾里。纳无赖为爪牙,受奸民之投献。不肖官吏,畏势而曲承;积恶衙蠹,生端而勾引。嗟此小民,谁能安枕!似此种种,足干天和。积过良深,所以挽回不易;都着洗涤肺肝,共竭悃诚,仰祈天意』!
群盗盘踞江北,廷议大发兵。计臣苦于无饷,兵部尚书杨嗣昌建议,因改粮为均输,以济军食。因加赋二万两;下诏曰:『暂累吾民一年,除此腹心大患』。
六月,大学士温体仁引疾免;赐金币,遣行人护归。初,体仁以摘发钱谦益受主知,遂入相。时上英明,愤廷臣苞苴无状。体仁惟斤斤自守,不殖货贿;故上始终信之。
至是,庇私党、排异己,举朝为仇,攻者无虚日;故免归。
七月,以史可法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安、庐、池、太等处军务。时以寇患,故创设。
工部员外郎方玺上言:『皇上亲擒魏忠贤而手刃之,岂溺情阉竖者;不过以外廷诸臣无一可用,而借才及之。况人臣苟知报答,何论内外!内臣既徼兹旷典,孰不欲弃捐顶踵以酬我皇上者,不必鳃鳃过计也』。给事中何楷驳其通内呈身,吏部请削其籍;上手改降三级,调外。
八月,以薛国观入阁办事。
十月,定东宫官属。先是,黄道周自陈「七不如」;谓品行不如刘宗周,至性不如倪元璐,远见深虑不如魏呈润,犯颜敢谏不如詹尔选,老成足备顾问不如陈继儒,朴心醇行不如李如灿、傅朝佑,文章气节不如钱谦益、郑鄤。有旨:责其『颠倒是非;甚至蔑伦杖母、名教罪人,犹曰不如,是何肺肠?着回将话来』!于是道周复疏辨谓:『臣与郑鄤同为庶常时,文震孟疏论魏忠贤,郑鄤抗疏,任之削籍入山;每以臣为怯,臣心愧之也。每执笔不能明白,辄思郑鄤。以为不如,真不如也。盖以此自砭,亦以此分规,非为累臣地也』。上念道周起废不久,有旨不究。至是,定东宫官属;右谕德项煜、编修杨廷麟交让道周,阁臣以道周有「不如郑鄤」语,谓其意见偏,寝之。给事中冯元飈言『道周忠足以动圣监,而不能得执政之心,恐天下后世有以议阁臣之得失也』。不听。
十一月,兵部尚书杨嗣昌请限剿贼之期,令各抚镇分任断截要害地方,提兵合剿。从之。
十一年(戊寅)春正月,近畿任丘、清苑等州县各有司多不法,上内访知,逮入。责抚按不先劾为溺职;近几如此,远地可知。命部院申饬。
裁南京冗员八十九员。
左良玉、陈洪范大破贼于郧西。
二月,河南巡按张任学改都督佥事总兵官,镇守河南。先是,任学觊得巡抚,且欲荐丹阳知县张放;因极诋诸镇兵不足恃,盛称文吏有奇才,可御寇。及承兹命,意大沮悔。
上御经筵毕,召诸臣问保举、考选,孰为得人?少詹黄道周对:『树人如树木,须养之数十年。近来人才远不及古,况摧残之后,必深加培养』。又曰:『立朝之才存乎心术,治边之才存乎形势。先年督、抚未按形势,随贼奔走;事既不效,辄谓兵饷不足。其实新旧饷约千二百万,可养四十万之师;今宁、锦三协师仅十六万,似不烦别求剿寇之用也』。
庶子黄景昉请宥郑三俊。上曰:『三俊蒙徇,虽清何济』?会南京应天府丞徐石麒亦上言郑三俊清节,上因释之。三俊为司寇,敝衣一箧,爨烟不给,以拟狱轻得罪。上亦素知之,故得放还。
城芦沟,名拱极城。太监督役,掠涂人为工;民力为惫。
三月,户部主事张缙彦上言:『臣任清涧知县,于兵情、贼势亲见有素;盖贼之得势在流、失势在止,长技在分、穷计在合,乘时在秋夏、失时在冬春。昔大贼王嘉胤破河南据其城,曹文诏夺门斫杀而嘉胤歼;李老柴破中都据其城,练国事督兵攻围而老柴擒;神一元破宁塞据其城,左光先与战而一元死;谭雄破安塞据其城,王承恩等攻围而谭雄诛:此皆守而不去,故速死也。过天星、老回回等所破城邑无算,官军未至,旋即奔逸:此皆流而不居,故缓死也。贼入晋、豫,分头成部;自秦至汝、雒以至江北,无处不被贼。岂贼真有数十百万?盖分股以披其党牵制我兵,故见多也。前总督驱天下之贼尽入汉中、出栈道关,正可一鼓而灭;乃以招安致败,不可复收。古人以八日而平贼数万者,利其合也。夏、秋之间,刍粮尽在场圃,足为士马之资;冬、春非破城攻堡,不能得食,官兵促之则尤易:故时有利、不利也。今欲破贼,惟在乱其所长而使之短、破其所得而使之失;直截以攻之,分为两军:一追、一驻,贼当之必破矣。敌党虽众,大都观望;其先倡者,不过一、二支。故尽一股则论赏,不必事平汇叙;纵一股即论罚,不许报级塞责。诚如此,贼不望风而靡,未之有也』。上是之。
上御左顺门,召考选诸臣,问兵食计。曾就义对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从加派以济军兴,未为不可』。上拔第一。未几,即有剿饷、练饷之加。
四月己酉丑刻,荧惑,去月仅七、八寸;退至尾初度,渐入心宿。兵部尚书杨嗣昌上言:『古今变异,月食五星,史不绝书,然亦观其时。昔汉元帝建武二十三年月食火星,明年呼韩单于款五原塞;明帝永平二年日食火星,皇后马氏德贯后宫,明帝图画功臣于云台;唐宪宗元和七年月食荧惑,其年田兴以魏博来降;宋太祖太平兴国三年月掩荧惑,明年兴师灭北汉,遂征契丹,连年兵败。今者月食火星,犹幸在尾;内则阴宫,外则阴国。皇上修德召和,必有灾而不害者』。给事中何楷纠之;言『古人谓月变修刑,又言礼亏则罚见荧惑。诚欲修刑,莫如右礼;诚欲右礼,莫如修刑。杨嗣昌缕缕援引,出何典记?其言款塞者,欲借以伸通市之说也;其言元和者,欲借以伸招抚之说也;其言太平兴国连年兵败者,欲借以伸不敢用兵之说也。附会诚巧,矫诬实甚!至所述「永平皇后」等语,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臣更不知其所指斥矣』。嗣昌复疏自理,但言科臣以危机中臣,不复及通市、招抚事。户部主事李凤鸣亦言火星逆行,常而非变;给事中解学尹纠其谄。然实考嗣昌所引年月,俱谬。
夺总督洪承畴尚书爵,仍以侍郎总督;左光先、曹应蛟并夺五级,限五月尽贼。
六月,以杨嗣昌入阁办事,仍署兵部。
七月,杨嗣昌母服才五月,有旨:『嗣昌大礼、大庆暨传制、颁诏诸大典不与,朝讲召见如常服随班』。给事中何楷劾嗣昌忘亲,上切责之。先是,吏部会推阁员,止及词臣资序。上不允,命并及在籍守制者;盖嗣昌为陈新甲地也。已而特召新甲为兵部侍郎,总督宣大。〔大〕学士黄道周上言:『朝廷即乏人,岂无一定策效谋者?而必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上不怿。召群臣于平台,上问黄道周曰:『无所为而为之,谓天理;有所为而为之,谓人欲。尔前疏适当枚卜不用之时,果无所为乎』?道周对曰:『天人止是义利,臣心为国家、不为功名,自信其无所为』。上曰:『前月推陈新甲,何不言』?对曰:『时御史林兰友、给事何楷皆有疏,二人臣同乡,恐涉嫌疑耳』。上曰:『今遂无嫌乎』?道周对曰:『天下纲常、边疆大计,失今不言,后将无及,非私也』。上曰:『清虽美德,不可傲物遂非。惟伯夷为圣之清;若小廉曲谨,是廉、非清也』。道周曰:『伯夷忠孝,故孔子许其仁』。上怒其强说。道周又极诋杨嗣昌;嗣昌奏曰:『臣不生于空桑,岂遂不知父母;臣尝再疏,而明旨迫切。道周学行,臣实企仰之。今谓不如郑鄤,臣始叹息绝望。鄤杖母,行同枭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纲常也』!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郑鄤』。上责其朋比;道周曰:『众恶必察,何敢为比』。上曰:『孔子诛少正卯,当时亦称闻人;惟行僻而坚、言伪而辩,不免孔子之诛』。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盗名,臣无此心。臣今日不尽言,则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则陛下负臣』。上曰:『尔读书有年,祗成佞耳』。叱去。道周叩头起,复奏曰:『「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夫臣在君父之前独立敢言为佞,岂在君父之前谗谄而谀者为忠乎?忠佞不分,则邪正混淆,何以致治』?上怒甚,嗣昌乞优容之。上曰:『朕亦优容多矣』。诸臣退,上召回,谕以毋党同伐异,宜共修职业。翰林院修撰刘同升、编修赵士春、给事何楷、试御史林兰友各疏救道周、劾杨嗣昌,俱谪调有差。
八月,总督洪承畴报陕西贼剿降略尽。
十月,京师戒严,召孙传庭于陕西、洪承畴于三边。于是承畴、传庭率诸将合兵五万,先后出潼关入援。贼曹操闻之,谓为剿己也,率九营从郧阳浅渚乱流而涉,突走均州,叩太和山。提督太监李维政乞抚。维政言于文灿,文灿乃檄止诸军,曹操九营皆就抚。曹操,名罗汝才。汝才既抚,屯群贼于房、竹,保障四邑;自言不愿受官食饷,愿为百姓耕由此中。文灿一切羁縻,檄汝才解散胁从,简壮勇从征立功;汝才不听,因与郧、均诸邑居民分地错壤而居。时张献忠亦就抚屯榖城,汝才遥与为声援。抚治郧阳戴东旻奏曰:『曹操就抚,不从解散之令,愿为百姓耕田;此目前为盗铃之说耳。张献忠入据榖城,屡檄不前;其意将有不可言者。然数省大寇环聚二、三百里,四面合围,实有釜鱼、阱兽之势。以理臣现在兵马,再令督臣发秦兵由兴安驰赴协同扫荡,实荡平之机也』。
十一月,括废铜铸钱。
十二年(己卯)春正月,叙缉奸功,东厂太监王之心、曹化淳荫锦衣卫百户。
二月,御史王聚奎劾刑科右给事陈启新缄默溺职;上切责之。都御史李先春议当夺俸,上不怿。谪聚奎,并罢先春。先春为编修林增志荐入,遂追责增志;增志亦引罪。
三月,左良玉大败河南贼于内乡。上闻其步兵淫掠,责之。
召参议郑二阳于平台,问练兵、措饷之计。对曰:『大抵额设之兵,原有额饷。但求实练,则兵不虚冒、饷自足用;是核兵即足饷也。若兵不实练,虽措饷何益』?上问措饷;对曰:『诸臣条例尽之矣,在得人。得人,则利归公家;否则在私室』。又曰:『臣见州县多破残,宜下宽大之诏,收拾人心』。上称善,擢佥都御史。
四月,抚治郧阳戴东旻免,以王鳌永代之。
谕释轻系。时上颇于内庭建设斋醮。给事中张埰上言:『宗社之安危,必非佛氏之祸福。正德初年,遣太监驱驰西域,可为监戒』。不听。
京城浚濠,广五丈、深三丈。给事中夏尚絅上言:『连年塞垣失守,门庭无恙。若使堑水足拒,则去年通德、沧济,其为广川巨浸何限?而扬鞭飞渡,如入无人。则控扼险要在人、不在险明矣。掷此百万于水滨,孰若用之于岩疆,使敌骑不得躏入哉』!不听。
五月,出帑金三十万济饷,仍命后偿之。山西按察副使魏士章请遣京官搜括天下钱粮充饷;从之。
六月,礼部尚书林欲楫请核僧道赡地、毁淫祠,括绝田充饷。
张献忠复叛于榖城,罗汝才九营并起应之。既而二贼合于房县,左良玉追及之,大败而还,失其符印。事闻,革熊文灿职、降左良玉职,戴罪杀贼。初,文灿与大学士杨嗣昌深相结纳,嗣昌冀文灿成功,以结上知。文灿既偾,嗣昌内不自安;因请督师南征,上甚慰劳之。
安庆巡抚史可法以忧归。
考选科道左懋第等、给事中詹时雨等、试御史吴昌时等并各部主事。昌时首拟吏部,疏上,上自手定先后,示不测。昌时得礼部主事,谓薛国观所为:恨之。
七月,以司礼监太监张荣提督九门。
戒午门、端门诸内臣延接朝士,戒中外官馈遗请托。
八月,故庶吉士郑鄤磔于市。先是,吴宗达揭后,中书舍人许曦奏鄤不孝渎伦,又与温体仁疏合,命逮下狱。刑部尚书冯英会问奏称:『据原参谓郑鄤假箕仙幻术,蛊惑伊父郑振先无端披剃;又假箕仙批词,迫其父以杖母,亦未尝真指鄤之杖母也』。又称鄤有才名,语近回护。上怒,责其徇私,着吏部议处。法司再定鄤罪拟辟;上命加等,故磔于市。鄤初选庶吉士,有直谏声;文震孟、黄道周皆与之游。当事欲借鄤以倾震孟、道周,谳驳逾重;而鄤居乡多不法,遂罹惨祸。
命大学士杨嗣昌以兵部尚书督师讨贼,赐尚方剑并「督师辅臣」银印;给金四万,赏功牌千五百,蟒紵绢各五百。
九月,杨嗣昌陛辞,上宴于平台后殿;手觞嗣昌三爵,赐诗。命会兵十万,给本、折色银二万两。出师之隆,莫盛于此。
免各州县田租有差。时中外交讧,上念穷民罹灾,己卯、庚辰之间蠲贷屡下;而有司骫法,侵蠹如故。
十月,彗星见。谕停刑。
杨嗣昌至襄阳,入熊文灿军中;逮文灿入京论死,弃西市。
拜左良玉为平贼将军。良玉所部多降将,嗣昌谓可倚以办贼,为请于上,故有是命。
辽将黄得功、川将杜先春屡战却贼,贼每避其军。
贼多购蕲、黄人为间,或携药囊、蓍蔡为医卜,或谈青乌、姑布星家言,或缁流黄冠,或为乞丐戏术,分布江、皖诸境觇虚实。时时突出焚掠;相持逾年,流毒四境。
十一月,庶吉士张居请行铜钞;从之。
是年,两京、河南、山东、山西、陕西旱,饥。
十三年(庚辰)春闰正月,纪录卓异诸臣。苏州知府陈洪谧多逋赋不预,寻削籍;松江知府方岳贡亦以逋负,夺官。
命巡城御史煮粥赈饥,发帑金八千赈真定、发帑金六千赈山东。
杨嗣昌奏辟永州推官万元吉为军前监纪;从之。
二月,给杨嗣昌万金;赐斗牛服,又赐海骝马一、枣骝马一、金鞍二。嗣昌驻襄阳,调兵会剿;以陕西兴安一路失期,斩其监军殷太白。
令会试贡士先廷对日习射。
风霾亢旱,诏求直言。
三月,赈京师贫民各钱二百。给事中左懋第上言:『去岁彗见,下诏停刑,而彗即消;何今日之不应也?夫停刑之诏,特其具耳;令之斋醮,犹其文也。臣知皇上先以文,即继以实;此时得无实尚未见而天不之信乎?臣敢以实进。练饷之派,以益军实;今兵汰而饷犹未免,恐贪者借以饱其私。惟陛下诏宽加派之数,使天下明知之。至于刑狱之轻重,宜一一得其实。停刑可以消彗,岂明刑不足以返风乎』?已而分赈畿南三万金,是日雨。
杨嗣昌次荆门,立大剿营,以新募湖南杀手二千人隶之;更以戏下骑兵为上将营,新抚降丁皆隶焉,以副将猛如虎将之。日望撤各镇内监还京。
策贡士于建极殿,赐魏藻德第一。先是,上召贡士四十八人于文华殿,上问『边隅多警,何以报仇雪耻』?藻德对曰:『使大小诸臣皆知所耻,则功业自建』。娓娓数百言。藻德,通州人;更自言戊寅守城功。上心识之。至是,遂拔第一。
四月,命考选大典湏科贡兼取,以收人才之用。已而吏部考选不列举贡,特命贡士并岁贡二百六十三人俱补部寺司属、推官、知县,不为例。
令朝臣及抚按各举将才。
黄道周以前召对忤旨,谪布政司断事。巡抚江西佥都御史解学龙荐举之。上以道周党邪乱政、学龙徇私,俱逮下理,廷杖论戍。户部主事叶廷秀请宽之,并杖,削籍。监生涂仲吉上言:『黄道周通籍二十载,半居坟庐,稽古著书;一生学力,止知君亲。虽言尝过戆,而志实忠纯。今喘息仅存,犹读书不倦。此臣不为道周惜,而为皇上天下万世惜也。昔唐太宗恨魏征之面折,至欲杀而终不果;汉武帝恶汲黯之直谏,虽远出而实优容。皇上欲远法尧、舜,奈何出汉、唐主下?断不宜以党人轻议学行才品之臣也』。通政司格之不上,仲吉并劾通政使施邦曜遏抑言路。上怒,下狱杖之,论戍。
四月,罢郧抚王鳌永,以袁继永代之。
五月,召廷臣于平台,问守边、救荒,安民三事。通政使徐石麒对曰:『守边在农、战互用,救荒在劝民输粟,安民在省官用贤』。上是之。
罗汝才、过天星七股尽入蜀,监军万元吉扼夔门。已而贼陷大昌、犯夔州,石柱女帅秦良玉发兵授夔州,万元吉与之合。
副将军贺人龙所将陕兵骁勇善战而多拥降丁,思得总兵名号以统辖之;川抚邵捷春为请于嗣昌。初,嗣昌以左良玉兵强,足破贼;表佩平贼将军印。良玉进止多不从节制,嗣昌乃密疏于朝,请以人龙易之。后不果,人龙始怨。
黄梅贡士吴卿上言:『流贼奸宄出没,尤善侦走;尝日驰二百里,酗酒耽色,渴睡不醒。若将勇敢衔枚夜袭,贼不能觉也。今兵不杀贼,反以仇民。穷乡男妇匿林逃难,割首献功以愚主将、主将以愚监纪;监纪不知,遂奏其功。此弊踵行久矣,所当痛惩者也』。
六月,大学士薛国观免。初,国观以温体仁援,得入阁;上颇用之。至是,拟谕失旨议处,致仕。上尝语国观:『朝士婪贿』。国观对曰:『使厂卫得人,朝士何敢黩货』!时东厂太监王化民在侧,汗出浃背;于是专侦其阴事,以至于败。国观既削籍,给事中袁恺再疏劾之,言国观纳贿有迹并及尚书傅永淳、侍郎蔡奕琛等,俱下镇抚司讯。又下都御史叶有声于狱;亦以通贿国观也。时株连颇众。
七月,发帑金二万赈顺天、保定。
八月,发仓粟赈河东饥民。
九月,免汝州十年前田租。
谕灾荒停刑。又恐人心肆玩,其事关封疆及钱粮、剿寇者,限刑部五日具狱。
命有司祭难民、瘗暴骸。
御史魏景琦论囚西市,御史高钦舜、工部郎中胡琏等十五人已论辟,忽内臣本清衔命驰免,因释十一人。明日,景琦回奏,被责下锦衣卫狱。盖上以囚或有声冤者停刑请旨,景琦仓卒不辨也。
加福建参将郑芝龙署总兵。芝龙既俘刘香老,海氛颇息;因以海利交通朝贵,寖以大显。
冬十月,出帑金万两市旧绵衣一万,给京师穷民。
十一月,工部主事李振声请限品官占田。如一品田十顷、屋百间,其下递减。下部议。
是岁贼寇横流四境,虽时有斩获、屡报招降,然降党未经解散而饥民复相煽聚,势若燎原,莫可扑灭。
十四年(辛巳)春正月,故大学士辨国观奏辨袁恺诬劾出礼部主事吴昌时之意;上不听。
山东土贼李廷实、李鼎铉陷高唐州,一时啸聚响应,所在皆贼。东平州吏胥倡乱,迎贼入城;巡抚王国宾檄刘泽清击破之,复其城。河南土贼艾一、侯二、侯四啸聚数千人,封丘知县击破之。
二月,河南土贼瓦礶子、一斗榖诸盗尽归于李自成,合攻开封。
东寇益炽,徐、德数千里白骨纵横。又旱荒大饥,民父子相食,行人断绝。
三月,革山东巡抚王国宝职,命杨御蕃、刘泽清会兵剿曹、濮贼。
四月,召前大学士周延儒、张至发、贺逢圣入朝。至发辞不出,逢圣出不久以病归;惟延儒受事。初,延儒既罢,丹阳监生贺顺、虞城侯氏共敛金,属太监等冀乘间得复相。至是召用,主事吴昌时之力居多,延儒德之。
六月,两京、山东、河南、浙江旱,蝗。
八月,故大学士薛国观赐死,籍其家。国观性偏刻,因温体仁荐,自佥宪骤登政府,欲结于上。会上忧用匮,因导以借助;曰:『外则乡绅,臣等任之;内则戚畹,非出自独断不可』。微以李武清为言。遂密旨借四十万金,李氏尽鬻其所有,追比未已;戚畹人人自危。皇子病,众倡为九莲菩萨之言,云上薄待外戚,行夭折且尽。上大悔惧。国观又忤太监王化民,遂败。
诛中书舍人王陞彦,籍其家。初,国观以王升彦通赂免官,命伺其卯,则王升彦至,执之下狱。升彦为吴昌时甥,临刑呼曰:『此舅氏所作,我若有言,即累名教矣』。时国观事发于东厂,佥云昌时实启其机。
上幸大学,以重修告成也。先期,司礼监太监王德化奉命率群臣习仪;时比之唐鱼朝恩讲经、元李邦宁释奠事。
九月,改东厂提督京营者,亦称总督。
冬十月,特设裕国足民、奇谋异勇科,谕朝臣谘访征辟,称朕破格旁求之意。
十一月,禁朝臣私探内阁、通内侍。于是待漏俱露立,毋敢入直舍。
襄城守将李万庆没于贼。万庆,乃降将射塌天也;累功至副将。至是,闯贼陷襄阳,杀之。诏赠都督同知、荣禄大夫,立祠襄城。
十二月,黄道周、解学龙遣戍。初,刑部尚书刘泽深拟道周瘴戍,再奏不允。因上言曰:『道周之罪,前两疏已严矣;过此,惟有论死。死生之际,臣不敢不慎也。自来论死诸臣,非封疆、则贪酷,未有以建言诛者。今以此加道周,道周无封疆、贪酷之失,而有建言受戮之名;在道周固得矣,非我皇上覆载之量也。且皇上所疑者,党耳;党者,见诸实事。道周具疏空言,一、二臣工未始不相与也。今且短之、继而斥之,乌有所谓党而烦朝廷之大法耶?去年行刑时,忽奉旨停免;今皇上岂有积恨于道周?万一转圜动念,而臣已论定,噬脐何及?敢仍以原拟上』。上从之。
谕停内操。
敕内臣毋干外政,申戒廷臣毋交通近侍。
十五年(壬午)春正月辛未朔,上朝毕,召大学士周延儒、贺逢圣、谢升入殿;曰:『古圣帝明王,皆崇师道。卿等,朕之师也;宗社奠安,惟诸先生是赖』。命东向立,上降座西向揖之;各愧谢。
山东盗平,擒李青山入京。青山,本屠人;乘机啸聚万人,屡寇兖州。给事范淑泰、鲁府左相俞起蛟拒战,擒之。
罢提督京营内臣。
御史杨仁愿上言:『臣稽高皇帝初无所谓缉事,臣工不法,止于明纠,无阴讦也。臣待罪南城,所见词讼,多假番役,妄称东厂,诱人作奸,挟仇首告;惟恐其不为恶,又惟恐其不即罹于法。揆之皇上泣罪解网之仁,岂不伤哉?伏愿先宽东厂;东厂宽,则刑法可以渐省。臣更有请:臣子获罪,槛送阙下可也;若缇骑一出,有资者家门破散、无资者地方敛馈,为害匪浅』。上是之。谕东厂所缉,止于谋逆乱伦;其作奸犯科,自有司存。并戒锦衣校尉奉使需搅。
二月,发帑金二万赈山东。免省直十二年以前税粮,有司混征者罪;百姓欢呼称庆。
四月,给事中倪仁祯上言:『臣初拜官,例候阁臣谢升;言及兵饷事,忽曰「皇上自用聪明,察察为务,天下俱坏」。陞位极人臣,敢归罪天子如此』。上怒,命削陞籍。
清兵再入内地,上特命周延儒以阁部督师,断其归路,务期尽剿,无令生还。然清兵势大,畏不敢逼;适天气渐炎,清兵大肆劫掠而还。延儒侦知之,奏捷,加封太师,赐归。有山人题诗讥之曰:『虏畏炎■〈高炎〉归思催,黄金红粉尽驮回;出关一月无消息,昨日元戎报捷来』。既而台省交章论列延儒受贿,纵敌出口。上颔之。
宥马士英,起兵部左侍郎兼佥都御史,提督凤阳。士英初抚宣大,以总监王坤论罪。至是,故太常少卿阮大铖为营救,故得起用。
五月,革贼陷无为州,士民投河死者无算。颍州参将李栩侦知之,伏兵东南二十里。左至,栩以骑兵迎战;伏兵起绕其后,奋击败之,斩首千余。
六月,免开封、河南、归德、汝州去年田租。谕各省直停刑三年。
以蒋德璟、黄景昉、吴牲入阁办事。且谕责吏部:『会推大典,自当矢公矢慎。今称诩徇情,如房可壮、张三谟、宋玫并与推举,岂大臣之道』?
召廷臣于中左门,赐馔。上青袍,太子、定王、永王绯衣侍。上诘吏部尚书李日宣曰:『朕屡谕诸臣,有「宁背君父、不背私交,宁隳职业、不破情面」两语。昨枚卜犹滥举如此,况其他乎』?日宣奏辨。上又责吏科都给事章正宸、河南道御史张煊,阁臣力为救解,不听。明日,下日宣等六人于理;日宣等戍边、可壮等削籍。初,大学士陈演所亲廖惟一为试御史;及考核,托房可壮为之地,不纳。张煊又加厉焉,遂外调;演憾之。适上游西苑,演从;密奏枚卜大典,皆二人主持。上怒,故有是谴。
御史吴履中上言:『误用温体仁、杨嗣昌为二失』。又曰:『内治阙,而后戎马生;民生促,而后盗贼起。今者敌起于外,而政治愈棼;寇起于内,而赋敛愈急。欲无生乱得乎』?
八月,召还黄道周,仍任少詹事。先是,道周在狱,人谓必不可救。时周延儒承上眷最深,凡上怒莫能回,延儒以微词解之。至是,上偶言及岳飞事,叹曰:『安得将如岳飞者而用之』?延儒曰:『岳飞自是名将,然其破金人事,史或多溢词;即如黄道周之为人,传之史册,不免曰其不用也,天下惜之』。上默然。甫还宫,即传旨复官。
保镇游击赵崇新与贼袁时中讲抚于夏邑,为贼所绐,被杀;时中复徉就抚,诏许之。时中出不备,突入萧县,执知县以去。
进刘宗周左都御史。
刑科给事中陈启新匿丧被劾,下抚按讯之。寻遁。
九月,诛兵部尚书陈新甲;以边疆多失也。周延儒为营解曰:『国法:大司马兵不临城,不斩』。上曰:『他边疆即勿论,戮辱我亲藩七,不甚于薄城乎』?不听。
冬十月,诛司礼监太监刘元斌。元斌监军河南,群盗在陕、洛,元斌留归德不敢进,纵兵大掠,杀樵汲者论功。及论辟,未得旨,即奏辨。上怒,并诛太监王裕民。
赐贫民米布。
十一月,左都御史刘宗周上言六事:『一建道揆:京师首善,请立书院,以昭圣明致治之本。一贞法守:请立焚锦衣刑具,一切狱词专听法司。一崇国体:大臣自三品以上犯罪者,宜令九卿详会,乃付司寇;司寇议辟,乃得收系。此于戮辱之中,不忘礼遇之意。一清伏奸:凡匿名文书,请一切立毁。一惩官邪:京师士大夫与外官交际愈多愈巧,臣必风闻弹劾之。一饬吏治:吏治之败,无如催科、火耗、词讼、赎锾,已复为长例矣。至于营陞、谢荐,巡方御史尤甚。请以风宪受赃之律,为回道考察之第一义』。上是之。
召大学士王应熊入朝。已而陛见请老,许之;赐金币还。先是,周延儒知己渐有异议,故荐以自代,资为援也。已而上知其非,故赐还。
闰十一月,下诏罪己。
下礼科给事姜埰于理。时有匿名书二十四气之说,隐诋朝士。埰上言:『诽语腾谤,必大奸巨憨恶言官而思中之;谓不重其罪,不能激皇上之怒。箝言官之口后,将争效塞蝉,壅蔽天听,谁为皇上言之哉』?上怒,立置狱。
召廷臣于中左门,问用督、抚之宜。都御史刘宗周对曰:『使贪、使诈,此最误事。为督、抚者,须先极廉』。上曰:『亦须论才』。又问御敌;御史杨若桥举西洋人汤若望习火器。宗周曰:『唐、宋以前,并无火器;自有火器,辄依为劲,误专在此』。上色不怿曰:『火器终为中国长技』。命宗周退。时姜垓、熊开元俱系狱,宗周又进请释之;曰:『厂卫不可轻信,是朝廷有私刑也』。上遽怒,仰视屋梁曰:『厂卫俱是朝廷,何公、何私』?宗周抗论不屈;都御史金光宸言宗周无他意。上益怒,宗周免冠谢。始命退。既而,姜垓、熊开元廷杖,刘宗周削籍,金光宸降调;廷臣疏救,不听。
给事中陈燕翼上言:『兵饷皆缘朝廷无刚正之臣,而利臣获进也。陛下设厂卫,即因厂卫为介绍;托近侍,即因近侍为援引。陛下筹兵、措饷不遗余力,而此辈平日所辇输以得官者,皆陛下之兵;所满载而侯代者,即陛下之饷也。必左右大臣发愤改图,庶几挽积习而强国本』。
十六年(癸未)春正月,左良玉率众二十万避贼东下,沿江纵掠。时降兵、叛将所在蜂拥,俱冒左兵攻剽;南都大震。留守诸军尽列沿江两岸,不问为兵、为贼,皆击之。良玉列状上兵部自白,兵稍戢,群贼始散。
三月,闯贼袭杀革里眼、左金王,并其众。时群贼俱归闯贼,听其约束,惟革里眼恃其众不相下。闯贼置酒宴左、革,杀之席上(革里眼名贺一龙)。
闯贼屯襄阳,命罗汝才攻郧阳久不下,多死。汝才所部怨闯贼。
改礼部仪制主事吴昌时为吏部文选主事,署郎中事。昌时好结纳,通太监王化民等,欲转铨司。吏部尚书郑三俊问乡人徐石麒,答曰:『君子也』。三俊遂荐于上。盖石麒畏昌时深机,故誉之;而三俊不知。
例转给事中范士髦等四人、御史陈荩等六人。故事:例转科一、道二。文选主事吴昌时特广其数,意胁台省,为驱除地也。
免直隶、山东残破州、县去年田租。
四月,闯贼数十骑突入汝才营;汝才卧未起,入帐中斩其头,汝才一军皆譁。闯贼以大队兵胁之,七日乃定,所部多散亡。汝才,延安人;多智而狡。初隶高迎祥,后合献忠;又合自成,折节下之。闯兵长于攻、罗兵长于战,相倚为用。汝才嗜声色,每破城邑,择子女之美者,后房数百、女乐数部。所至,珍食山积,酣燕歌舞。闯贼每噱之曰:『酒色之徒也』。以山东人玄珪为谋主,每事取决焉;闯贼并杀珪。
御史祁彪佳劾吴昌时紊制弄权,御史徐殿臣、贺登选各疏参之。
五月,召巡抚保定右都御史徐标入对;标曰:『臣自江淮来,数千里见城陷处,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仅余四壁。蓬蒿满路,鸡犬无声,曾不见一耕者;皇上何以致治乎』?上欷歔泣下。标又曰:『天下以边疆为门户;门户固,则堂奥安。其要致备内治,重守、令;守、令贤,则政简刑清,而盗自息』。上善之。标受事不久,而数数召见;盖闵念饥民,欲得其详也。
以魏藻德入阁办事。
命勳臣子弟骑射。
吏部尚书郑三俊自引咎罢;以误荐吴昌时也。大学士周延儒放归。给事中郝絅复参吏部郎中吴昌时、礼部郎中周仲琏『窃权附势、纳贿行私;内阁票拟机密,每事先知。总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昌时、仲琏又延儒之罪人也』。御史蒋拱宸、何纶亦交劾之。
闯贼攻袁时中,杀之;小袁营遂灭。
六月,召见桐城诸生蒋臣于中左门。臣言钞法曰:『经费之条,银钱钞三分用之,纳银买钞者以九钱七分为一金;民间不用,以违法论。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钱尽归内帑矣』。给事中马嘉植疏争之。
七月,召山东兵备雷演祚与山东总督范志完面质于中左门。先是,演祚入朝,面奏志完在山东纵兵淫掠及金银鞍马行贿,上命逮讯。至是逮至,面质。上问行贿京师状;演祚历历有指。上问演祚曰:『尔言称功颂德、遍于班联者谁也』?演祚曰:『周延儒招权纳贿,如起废、清狱、蠲租自以为功,考选科道尽收门下。凡求总兵、巡抚,必先通贿幕客董廷献,然后得之』。上怒,即命逮董廷献。又问志完鞍马何所馈?志完谢无有。上斥其妄。因问御史吴履中:『尔在天津,察志完云何』?履中对如演祚言。寻诛志完。
以史可法为南京兵部尚书。
发帑金四十万贮富新仓,出陈纳新,毋得轻重。
出千金资太医院疗疫。时京师大疫,自春徂秋,死亡略尽。又出金二万,下巡城御史收殡。
戒廷臣私谒内侍。果有事,朝房商之。
上自讯吴昌时于中左门,拷掠至折胫乃止。征周延儒听勘。初,延儒再召时,庶吉士张溥、马世奇以公论感动之,故其所举措,尽反前事;向之所排,更援而进之,上亦虚己以听。溥既没,世奇远权势不入都;延儒左右皆昌时辈,故以至于败。
八月,谕入觐官荐将才。
九月,擢山东漕运副使方岳贡为左都副御史。岳贡上言四事:清言路以收人心,定推迁以养廉耻,责吏治于荒残,储将才于部伍。上是之。寻进东阁大学士。
十月,上自用铜锡木器,屏金银;命文武诸臣各崇省约,士庶不得衣锦绣珠玉。
十一月,谕臣民助饷立功者录之。
十二月,诛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前大学士周延儒有罪,赐死。延儒当中外交讧,无能为上画一筹。然受主眷深,故其罢内监、撤厂卫,诸璫日夜乘间媒孽,上俱不信,延儒益忽之。迨视师行边,上意稍移;而诸当乃尽发其蒙蔽状,上始信之。至是,吴昌时事发,圣怒遂不可回矣。
十七年(甲申)春正月朔,大风霾;占曰:风从干起,主暴兵破城。
凤阳地震。
李自成称王于西安,僭国号曰顺,改元永昌。劫掠河东绦州,一路俱陷。
自成投伪牒于兵部约战,言三月十日至。兵部执投牒者,斩之。
上忧寇,临朝而叹曰:『卿等无为朕分忧哉』?大学士李建泰进曰:『主忧如此,臣敢不竭力!愿以家财佐军,北召甘肃、宁夏之兵,外连羗部,召募忠勇,剿寇立功;否亦内守西河,扼吭延安,使贼不得东渡』。上悦曰:『卿若行,朕当仿古推轮行之』。
癸丑夜,星入月中;占曰:国破君亡。
乙卯,李建泰出师。上以特牲告庙,廷授节剑、法驾;御正阳门设宴作乐,亲赐卮酒。曰:『先生之去,如朕亲行』。建泰顿首起行,上目送之。是日,大风扬沙;占曰:不利行师。建泰肩舆不数武,杆折;识者忧之。建泰出都,恃有家财佐军。道闻山西烽火甚急,家已破;进退失措,逗遛畿内。
二月朔,上视朝。忽得伪封启之,其词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顺天,会同馆缴』。一时相顾失色。
李自成陷蒲州及汾州。
怀庆不守,福王出奔,与太妃相失,遂至卫辉依潞王。
自成至太原,巡抚蔡懋德遣骁将牛勇、朱孔训出战;孔训炮伤、牛勇阵死,一军皆没,城中夺气。贼移檄远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公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绅,闾左之脂膏尽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纨裤,而倚为腹心;宦官悉齕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读之,多为扼腕。蔡懋德知事必不支,写遗表间道奏京师。八日,风沙大起,贼乘风夜登城;懋德暨中军盛应时策马赴敌死。应时誓死,先已自杀其妻子。赵布政、毛副使及府、县各官四十六员咸死之。
李自成至黎城。
上下罪己诏。诏甫下,贼前锋已至大安驿。议京师城守。
督辅李建泰兵过东光不戢,士民闭城拒守。建泰怒,留攻三日破之。
真定知府丘茂华叛,降贼。先是,茂华闻警,遣家人出城;总督徐标执茂华下狱。标麾下中军伺标登城,尽守御,劫标城外杀之,出茂华。茂华遂檄属县叛,待贼。贼数骑入城,收帑籍。近京三百里,寂然无言者。
进魏藻德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河道屯练。进方岳贡户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漕运屯练,往济宁。会有言各官不可令出,出即潜逃;遂止藻德等不遣。
征天下勤王。命府部大臣各条战守事宜。都御史李邦华、少詹项煜、左庶子李明睿各言南迁及东宫迁抚南京;上骤览之,怒甚。曰:『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国家至此,无一忠臣、义士为朝廷分忧,而谋乃若此!夫国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复多言』。给事中吴麟征请弃山海关外,召吴三桂入卫。廷臣皆以弃地非策,不敢主其议。陕西总督余应桂上言:『贼众号百万,非天下全力注之不可;请调左良玉、吴三桂并高杰、唐通、周遇吉、黄得功、曹友义、马科、张天禄、马岱、刘泽清、土国宝、刘良佐、葛汝芝及副将丘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贤、金守亮等会师真、保之间。督辅之外,加一督师;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者,赐以尚方,悬以公侯之赏以鼓励之,庶贼可灭也』。
大学士陈演乞休;许之。先是,上忧秦寇,演谓无足虑。至是不自安,故求去。
寇薄宁武关,传檄五日不下,且屠。总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炮击伤万余人。会火药尽,或言贼势重,可款也;遇吉曰:『战三日,杀贼且万;若辈何怯耶?然胜之,一军皆为忠义;万一不支,缚我以献,若辈可无恙』!于是开门奋击,杀贼数千人。贼惧欲遁,或谓贼策曰:『我众彼寡,但使主客分别,以十击一,蔑不胜矣。请去帽为识,见戴帽击之。递出战,不二日可歼矣』。贼引兵复进,脱帽递战,我兵大败。遇吉阖室自焚,挥短刀力斗,被流矢,见执;贼缚于市,磔焉。遂屠武宁,婴稚不遗。李自成既杀遇吉,叹曰:『使守将尽周将军,吾安得至此』!
寇犯大同,兵民皆欲降,命城守不应。总兵朱三乐自刎,巡抚卫景瑗、督粮郎中徐有声、朱家仕俱死之。文学李若葵阖家九人自缢,先题曰「一门完节」。
三月,宣府告急;命镇朔将军王承胤侦寇所向。
督师李建泰上书:『请驾南迁,愿奉太子先行』。上召对平台;谕阁臣曰:『李建泰有疏,劝朕南迁。国君死社稷,朕将何往』!大学士范景文、都御史李邦华、少詹项煜请先奉太子抚军江南;给事中光时亨大声曰:『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景文等遂不敢言。上复问战守之策,众臣默然。上叹曰:『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尔』!遂拂袖起。
钦天监奏帝星下移。
诏封吴三桂平西伯、左良玉宁南伯、黄得功靖南伯,其余俱各陞一级。
始弃宁远,征吴三桂、王永吉率兵入卫。又召唐通、刘泽清率兵入卫。泽清前命移镇彰德,因纵掠临清,南奔;惟唐通以八千人入卫,守居庸。
贼犯保定,李建泰已病,中军郭中杰缒城降贼。贼入城,建泰被执。御史金毓峒守西门,贼执之。入三皇庙见贼帅,毓峒奋拳殴贼帅仆之,跃入井中死。妻王氏,自经。从侄振孙以武举效力行间,登城射贼。城陷,众解戎衣自匿;振孙衣裲裆,大呼曰:『我金御史侄也』。贼支解之。毓峒子婴、子妇陈年十八,与其祖母张、母杨、嫂常一时尽投于井,侍婢四人亦从下。
李自成长驱向宣府。宣府叛将白广恩贻总兵姜镶书,约降。监视太监杜勳绯袍八驺,郊迎三十里。巡抚朱之冯劳军守城,无一应者;三命之,咸叩头曰:『愿中丞听军民纳款』。之冯独行巡城,见大炮,曰:『汝曹试发之,可杀数百人;贼虽杀我,无恨矣』。众又不应。之冯不得已,自起燃火;兵民竞抱其手。之冯愤甚,乃夺士卒刃自刎。军民遂迎降于贼。
上按籍令勋戚、大璫助饷。遣太监徐高谕嘉定伯周奎为倡,奎谢无有。高泣谕再三,奎漫词以对。高悱然起曰:『外戚如此,国事去矣,多金何益』!奎不得已,奏捐万金。上少之,勒其二万。奎密书皇后求助,后勉应以五千金;奎匿二千金,仅输三千金。太监曹化淳、王永祚助至三万、五万。王之心最富,上面谕之,仅输万金。诸内官各大书于门曰:『此房急卖』。后贼拷王之心,追十五万;周奎抄现银五十二万。
丙申,大风霾,昼晦。
贼警益逼,有劝上南迁者;上怒曰:『卿等平日专营门户,今日死守,夫复何言』!
上召对,以举朝无人,常泣下。廷臣长策,惟闭门止出入;余无一筹。给九门守者人百钱。召前太监曹化淳守城。
南京孝陵夜哭。
贼自柳沟抵居庸关,总兵唐通、太监杜之秩迎降。抚臣何谦伪死私遁,总兵马岱自杀。时京师以西诸郡县望风瓦解,将吏或降、或遁。伪权将军移檄至京云:『十八日至幽州会同馆暂缴』;京师大震。
贼陷昌平州,诸军皆降。总兵李守鑅骂贼不屈,手格杀数人,人不能执;诸贼围之,守鑅引刀自刎。贼焚十二陵享殿,传檄至京师。先是,上知寇警益急,从吴麟征请徙宁远疏,飞檄趋吴三桂入关。三桂徒五十万众,日行数十里;是日始及关,贼骑已过昌平矣。
上御殿,召考选诸臣问裕饷安人。滋阳知县黄国琦对中旨,授给事中;余以次对。未及半,秘封入;上览之色变,即起入。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为昌平失守也。是夜,贼直犯平则门,竟夜焚掠,火光烛天。京师内外,雉堞凡十五万四千有奇;时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万人,守陴不充。又无炊具,市饭为餐;饷久阙,仅人给百钱,无不解体。
贼久窥畿辅空虚,潜遣其党辇金钱毡■〈山上〈厂剡〉下〉,饰为大贾,列肆于都门;更遣奸党挟赀充衙门掾吏,专刺阴事,纤悉必知。都中日遣拨马探之,贼党即指示告贼;贼掠之入营,厚贿结之,拨马多降贼,无一骑还者。
上早朝,召对诸臣而泣,俛首书御案十二字,以示司礼监王之心;寻拭去。须臾,贼大至;方报过芦沟桥,俄报攻平则、彰义等门矣。城外三大营皆溃降,火车、巨炮、蒺藜、鹿角皆为贼有。贼反炮攻城,轰声震地。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国桢匹马驰阙下,汗浃沾衣;内侍呵止之,国桢曰:『此何时也!君臣即求相见,不可多得矣』。上召入,因奏守军不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复卧如故。上因命内臣俱守城;诸内臣譁曰:『诸文武何为』?且言『官止内操,我甲械俱无,奈何』!亦有曰:『我辈月食五十万,傚死固当』。乃请如己已所派数俱乘城,凡数千人。上括中外库金二十万犒军。是日细民有痛哭输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锦衣卫千户。
丙午,寇攻城,炮声不绝,流矢雨集。贼仰语守兵曰:『亟开门!否则屠矣』。守者惧,空炮向外不实铅子,徒以硝焰鸣之;犹挥手示贼退,乃发。李自成对彰义门设座,晋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监杜勳侍其下,因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勳也;可缒下一人以语』。守者曰:『留一人下为质,请公上』。勳曰:『我杜勳无所畏,何质为』?提督太监王承恩缒之上,因入大内,盛称『贼势重,皇上可自为计』。守陵太监申之秀自昌平降贼,亦缒上入见,备述贼犯上不道语,请逊位。上怒叱之。诸内臣请留勳,勳曰:『有秦、晋二王为质;不反,则二王不免矣』。乃纵之出,仍缒下。勳语守璫王则尧等曰:『吾党富贵自在也』。初,闻勳殉难,赠司礼监,荫锦衣,立祠;至是,方知其从贼为逆也。
上下诏亲征,召驸马巩永固谋以家丁护太子南行。对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当贼』!乃罢。
申刻,彰义门启,李自成率群贼大队疾驱入,沿途杀掠。大学士蒋德璟宿会馆,被创。上亟召阁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陞下之福,自当无虑。如其不利,臣等巷战,誓不负国』。命退。是夕,上不能寝。内城陷,一阉奔告;上曰:『大营兵安在?李国桢安在』?答曰:『大营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应。上即同王承恩幸南宫,登万寿山,望烽火烛天。徘徊踰时,回干清宫,朱书谕内阁。命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夹辅东宫。内臣持至阁。因命进酒,连沃数觥;叹曰:『苦我民尔』!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周、田二氏。语皇后曰:『大事去矣』!各泣下。宫人环泣,上挥去,令各为计。皇后顿首曰:『妾侍陛下十有八年,幸不听一语,至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恸甚,遣之出;后自经。召公主至(年十五),叹曰:『尔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挥刃断左臂,未殊死,手栗而止。命袁贵妃自经;系绝复苏,上拔剑刃其肩。又刃所御妃嫔数人。召王承恩对饮;少顷,易靴出中南门,手持三眼枪,杂内竖数十人,皆骑而持斧,出东华门。内监守城疑有内变,施矢石相向。时成国公朱纯臣守齐化门,因至其第,阍人辞焉;上太息而去。走安定门,门坚不可启,天且曙矣。上御前殿,鸣钟集百官,无一至者。遂仍回南宫,登万寿山之灵寿亭,自经。亭新成,所阅内操处也。太监王承恩对缢。上披发,御蓝衣;跣左足,右朱履。衣前御书曰:『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又书一行:『百官俱赴东宫行在』;犹谓阁臣已得朱书也。不知内侍持朱谕至阁,阁臣已散,置几上而返;文武群臣,并无一人知者。先是,大内有秘室,鐍键甚严。相传刘诚意藏秘记于内,非大变,戒勿启。至是,事急启之,得绘图三轴。末一轴,图像酷肖圣容,身穿白背心,右足跣,披发中悬;于今无异,诚天数也。
丁未昧爽,天忽雨,俄微雪。城陷,贼骑塞巷;投矢,令人持归闭门得免死。于是俱门书「顺民」。贼经象房桥,群象哀鸣,泪下如雨。
太子走诣周奎第,奎卧未起,叩门不得入;同走匿内官外舍。初,上之出至南宫也,使人诣懿安皇后所,劝后自裁;仓卒不得达。宫中既乱,懿安皇后青衣蒙头,徒步走入成国公第。尚衣监何新入宫见长公主断肩仆地,与宫人救之而苏。公主曰:『父皇赐我死,我何敢偷生』!何新曰:『贼已将入,恐受其辱;且至国丈府避之』。乃负之出。既而贼入,宫人魏氏大呼曰:『贼入大内,我辈必遭所污。有志者,早为计』。遂跃入御河死。顷间从死者一、二百人。
自成入至承天门,顾盼自得,弯弓指门榜语诸贼曰:『我一矢中其字,必一统』。射之不中,中「天」字下;自成愕然。贼党牛金星趋进曰:『中其下,当中分天下』。
自成喜,投弓而笑。太监王德化以内员三百人先迎德胜门,令仍旧任;各监局印官迎,亦如之。自成入宫,问帝所在,大索不得。乃下令:献帝者,赏万金、封伯爵;匿者夷族。
明日午刻,始得先帝凶问于煤山。自成令以双扉舁帝后于东华门侧,敛以柳棺、覆以蓬厂,莫有敢往哭者。
自成登皇极殿,据黼座。牛金星檄召百官,期二十一日俱集于朝。贼党入宫,太监杜之秩等每率党前导;自成责其背主当斩,秩等叩首曰:『识天命,故至此』。自成叱去之。
贼分宫嫔各三十人,牛金星、军师宋献策亦各数人。宫人费氏年十六,投眢井。贼钩出之,见其姿容,争相夺。费氏绐曰:『我长公主也,若不得无礼!必告汝主』。群贼拥见自成,自成令内官审之,非是;赏部校罗贼,令携出。费氏复绐曰:『我实天潢之胤,义难苟合;惟将军择吉成礼,死生惟命』。贼喜,置酒极欢。费氏怀利刃,俟贼醉,断其喉;因自刎。自成大惊,命收葬之。
内臣献太子,自成留之西宫,封为宋王;太子不为屈。
辛亥,改殡先帝后。出梓宫二,以丹漆殡先帝、黝漆殡先后。加帝翼善冠、衮玉、渗金靴,后袍带亦如之。
诸臣闻变,大学士范景文死之。初,贼犯都城,景文知事不可为,叹曰:『身为大臣,不能从疆场、少树功伐,虽死奚益』?十八日召对,已不食三日矣;饮泣入告,声不能续。翼日城陷,景文望阙再拜,自经。家人解之,乃赋诗二首,潜赴龙泉巷古井死。其妾亦自经。户部尚书兼侍读学士倪元璐闻变,叹曰:『国家至此,臣死有余辜』。乃衣冠向阙北谢天子、南谢母,索酒招二友为别于汉寿亭侯像前。题几案曰:『南都尚可为;死,吾分也』。谓家人曰:『慎勿棺衾,以志吾痛。即欲殓,必大行殓,方收吾尸』。遂缢死。三日后,贼突入,见颜色如生,惊避去。一门殉节共十有三人。左都御史李邦华闻变,叹曰:『主辱臣死,臣之分也,夫复何辞。但得为东宫导一去路,死无憾矣!势不可为矣』!乃题阁门曰:『堂堂丈夫,圣贤为徒;忠孝大节,矢死靡他』。乃走文丞相祠,再拜自经。贼至,见其冠带危坐,争前执之;知其死,惊避去。副都御史施邦曜闻变,恸哭题诗于几曰;『愧无半策匡时难,但有微躯报主恩』。遂自经。仆解之后苏,邦曜叱曰:『若知大义,毋久留我』!乃更饮药而卒。大理卿凌义渠闻难,以首触柱,流血被面;尽焚其生平所着述,服绯正笏,望阙拜,复南向拜。遗书上其父,有曰:『尽忠即所以尽孝,能死庶不辱父』。乃系帛奋身,绝吭而死。兵部右侍郎王家彦,贼犯城都,奉命守德胜门;城陷,自投城下,不死,折臂足。其仆掖入民舍,自缢死。贼燔民舍,焚其一臂,余体仆收归。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奉命守正阳门,贼至,死于门下。妻何氏亦死。子进士章明,收葬父尸;亟归,别其妻王氏曰:『吾不忍大人独死,当死从之』。王氏曰:『君死,妾亦死』。章明以头跄地曰:『谢夫人。然夫人须先死』!乃遣其家人尽出,章明视妻缢,取笔大书壁曰:『有侮吾夫妇尸者,吾必为厉鬼杀之』。妻气绝,取一扉置上,加绯服;又取一扉置妻左,亦服绯自缢。嘱婢曰:『吾死,亦置扉上』。遂死。左谕德马世奇,是日方早食,闻变,曰:『是当死』。家人曰:『奈太夫人何』?世奇曰:『正恐辱太夫人耳』!遂作书别母。侍妾朱氏、李氏盛服前,世奇曰:『若辞我去耶』?二妾言:『主人尽节,吾二人亦欲尽节』。拜辞已,并入堂自缢。世奇亦自缢,家人救之复苏,告曰:『闻圣驾已南幸矣,可为从亡计』!世奇不应,睹二妾已死,笑曰:『若少年,遂能死乎』!乃朝服捧敕,北面再拜,焚冠带于庭,以司经局印置案上,嘱仆曰:『上如出幸,以此上行在;否则,投之吏部』。复南拜母,端坐引颈自缢死。左中允刘理顺闻变,题于壁曰:『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信践之,余何不然』?酌酒自尽。其妻万氏、妾李氏及子孝廉并婢仆十八人阖门缢死。贼多河南人,至其居曰:『此吾乡杞县刘状元,居乡厚德,奉李将军令护卫,公何遽死也』!数百人下拜,泣涕而去。时谓臣死君、妻死夫、子死父、仆死主,一家殉难者以刘状元为最。太常少卿吴麟征,城陷时,传天子蒙尘,有劝公南归者,不应;同官招之降贼,怒挥之户外,遂自经。家人救之苏,泣而请曰:『明旦待祝孝廉至,可一诀』。麟征许之。祝渊晨至,麟征酌酒慷慨与别,曰:『山河破碎,不死何为』!相对泣数行下。因作书诀家人曰:『祖宗二百七十年宗社,一旦有失,身居谏垣,无所匡救,法应褫服;殓时用角巾青衫,覆以单衾、藉以布蓆足矣。茫茫泉路,咽咽寸心,所以瞑于目者,又不在乎此也。罪臣吴麟征绝笔』。书毕,投缳死之。渊为视含殓,乃去。左庶子周凤翔,帝崩,梓宫暴露东华门外,凤翔赴哭恸绝;归寓,遗书诀父曰:『男今日幸不亏辱此身贻两大人羞,吾事毕矣!罔极之思,无以为报,矢之来生』。复作诗一首,有『碧血九重依圣主,白头二老泣忠魂』之句。向阙再拜,自缢;二妾从之,俱死。简讨汪伟闻贼渐近都城,遗书友人曰:『京师单弱,不惟不能战,亦不能守;一死外,无他计也』。及贼犯阙,累日不食。妻耿氏从容语曰:『苟事不测,请从君死』。城陷,伟趋吴给事甘来所,约同殉难。归与妻呼酒命酌,因大书前人语于壁曰:『志不可屈,身不可降;夫妇同死,节义成双』!为两缳于梁间,伟以便就右、耿氏就左;既皆缢,耿氏复抑曰:『止止!虽在颠沛,夫妇之序不可失也』。复解缳正左右序而死。户部给事中吴甘来,贼薄京师,兄礼部员外泰来至寓执甘来手泣曰:『事势至此,奈何』?甘来曰:『有死,无二义也』。城陷,传闻驾南出,甘来曰:『上明且决,必不轻出』。家人进饮食,却之。有劝潜遁者,甘来曰:『今不能调兵杀贼,顾欲苟全求活耶』?遂作书,以后事属其兄弟。简几上有疏草在,曰:『留此恐彰君过』。取火焚之。兄子家仪奔至,甘来相与恸哭,曰:『我不死,无以见志;汝父死,无以终养。古者兄弟同难,必存其一。使皇上在,则土木袁彬、逊国程济皆可为也。否则,求真人于白水、起斟鄩于有仍,是我虽死犹生也。努力勉之』?遂冠带北向拜者五、南向拜者四、赋绝命诗一首,引佩带自缢死。御史王章巡城至阜城门,贼缘堞而上,从人骇走;贼持刃问曰:『降否』?章叱之曰:『不降』?贼以刃筑其膝仆地,遂遇害。章子之拭,后亦死难于闽甚烈,与章同。御史陈良谟闻变,痛饮作诗,为缳于梁,欲自缢;妾时氏有娠,良谋谓之曰:『吾年踰五十无子,幸有娠;尚生男,可延陈氏血食,勉之』!时氏曰:『主人死,妾将谁依?与其为贼辱,不如无子。请先死,以绝君念』!遂入投缳。良谟别作一缳,与之同尽。御史陈纯德,时提督北直学校,行部至易水,试士未竟。闻都城贼警,即戎装入都;不数日城陷,自缢。御史赵譔巡视中城,捕贼谍杀之。城陷,贼获譔,譔瞑目大骂;贼怒,杀于白帽衚衕。太仆寺丞申佳胤闻城陷,投井死。吏部员外许直,城陷,传天子南迁,有劝其扈跸偕行者;直唯之。既而出门一望,曰:『当此四面干戈,驾将焉往』?比闻帝崩,号恸几绝。旁解慰者辄曰:『亲老子幼』。直曰:『有兄在,吾无忧也』。是夜,为书报其父,作诗六章,有『丹心未雪生前恨,青节空留死后声』之句。起拜阙,已复拜父,自缢死;一手持绳尾、一手上握,神色如生。兵部郎中成德,报贼急,即致书同年马世奇曰:『主忧臣辱,我等不能匡救,贻祸至此!惟有一死以报国耳。君常忠孝夙禀,宜有同心也』。及帝崩,德以鸡酒哭奠梓宫前;贼怒,露刃胁视之,不为动。归寓,跪母张氏前恸哭。母曰:『我知之矣』!入室,自缢死。妻张氏亦死。一子六岁,扑杀之;然后自杀。兵部员外金铉,贼攻城急,跪母章氏前曰:『儿世受国恩,义在必死。得一僻地可以藏母,幸速去』!母曰:『尔受国恩,我独不受国恩乎?事急,庑下井是吾死所』。铉痛哭,即辞母往视事。丁未,归至御河桥,闻城陷,望寓再拜,即投入御河;从人拯救,铉啮其臂,急赴深处。时河浅,俯首泥泞死之。家人报至,母章氏亦投井死,妾王氏亦随死。其弟诸生錝哭曰:『母死,我必从死;然母未归土,未敢死也』。遂棺殓其母。既葬三日,复投井而死。光禄寺署丞于腾蛟,自冠带,呼妻亦衣命服,同缢死。襄城伯李国桢闻贼舁帝后梓宫于东华门外设厂,百官过者莫敢进视;国桢泥首去帻,踉跄奔赴,跪梓宫前大哭。贼执国桢见自成,复大哭,以头触阶,流血被面;贼众持之,自成以好语诱国桢,使降。国桢曰:『有三事,尔从我即降。一、祖宗陵寝不可发;一、须葬先帝以天子礼;一、太子、二王不可害』。自成悉诺之。扶出,贼欲诱其降,因以天子礼葬先帝于田贵妃墓;惟国桢一人斩衰徒步往葬。至陵襄事毕,恸哭作诗数章,遂于帝后寝前自缢,死之。新乐侯刘文炳,贼破外城,文炳叹曰:『身为戚臣,义不受辱,不可不与国同难』。其女弟适李,未三十而寡;文炳召之归。城陷,与弟左都督文耀择一大井,驱子孙男女及其妹十六人,尽投其中;纵火焚赐第,火燃,俱投火死。祖母瀛国太夫人,即帝外祖母也,年九十余;亦投井死。驸马巩永固杀其爱马、焚其弓刀铠仗,大书于壁曰:『世受国恩,身不可辱』。时安乐公主先囊以黄绳,缚子女五人于柱,命外举火,遂自刭。惠安伯张庆臻闻城陷,尽散财物与亲戚,置酒一家聚饮,积薪四围,合家燔死。宣城伯卫时春闻变,合家赴井死,无一存者。锦衣卫都指挥王国兴闻变,自缢死。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珪守崇文门,城陷,作绝命词云:『死矣即为今日事,悲哉何必后人知』。自缢死。锦衣卫千户高文采,城陷,一家十七人俱自杀,尸狼籍于路。顺天府知府陈贞达自尽。副司马使姚成、中书舍人宋天显皆自尽。中书舍人滕之所、阮文贵、经历张应选,咸投御河死。阳和卫经历毛维张,不屈死。百户王某,周钟寓其家,百户劝钟死,钟不应,出门欲降;百户挽钟带至断,钟不听,百户自缢。儒士张世禧二子懋赏、懋官父子,俱自经。顺天府学教官五人,同缢明伦堂上。长洲生员许琰闻京师之变,悲号欲绝,遍体书「崇祯圣上」四字,绝粒七日而死。布衣汤文琼闻变,书其身曰:『位非文丞相之位,心存文丞相之心』。见先帝梓宫过,恸哭触石死。贼既窃据,一时诸臣尽节稍不决烈,即被其拘执于朝,极刑拷掠,迫胁献金;陈演献至银三万两、金三千两、珠三斗。其余多寡不同,俱不免有献;献不满意,仍复受刑;受刑不过,魏操德自勒死、方岳贡不食死、丘瑜自缢死。丘瑜未被执前,即书绝命词;有云:『百岁春光强半过,匡时力短愧鸣珂;诗书万卷都无用,惟有先贤正气歌』。既被执后死,浪传从贼,事与愿违,君子惜之。庶吉士魏学濂临死有绝命词云:『忠孝千古事,于我只家风;一死轻鸿毛,临难须从容。有血洒微躯,官卑非侍中;有舌且存之,并逊常山公。因约同志友,延颈受霜锋。不能张空拳,与彼争雌雄;不能奉龙种,再造成奇功。死且有余罪,何敢言丹忠!所痛母垂白,七十仍尸饔;未葬凡五丧,留与子侄封。人生谁百年,寿夭死所同。我比兄与弟,我年独为丰;高堂无复悲,譬不生阿侬;辞母却就父,死生犹西东;骸骨虽不归,即瘗此诗筒。墓木有拱时,清韵入楸松』。君子读之,多哀其意而原其心焉。
贼兵充塞街巷,恣意淫掠;惟殉难诸臣家,贼戒不敢骚搅。贯城罪囚,一时尽放。
京城汹汹,早有官民劝进。劝进表文有云:『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之句;出自才笔,一时相传为士林之羞。贼既受朝贺,即命毁太庙神主,迁太祖神主于历代帝王庙中。贼每陞御座,辄目眩头晕,见白衣人数丈者前立。命铸永昌钱,字不成文;又铸九玺不成。又命改阁为天佑等名,改六部尚书为政府。明朝制度,任意纷更,识者已知其终于贼矣。
既而,吴三桂率兵入关。报至,军民鼎沸。先是,三桂军众行迟,十六日入关,二十日抵丰润,京师陷矣。三桂闻变愤甚,顿兵山海,走清朝乞师,而后长驱以入。贼急,胁三桂父骧作书招三桂,复賫银四万两,遣唐通犒之;别以贼兵二万守关。三桂佯受其金而出不意,尽行斫杀,贼将负重伤逃归。三桂致书绝父曰:『儿以父荫,熟闻义训,得待罪戎行;日夜励志,冀得一当,以酬圣眷。属边警方急,宁远巨镇为国门户,沦陷几尽。儿方力图恢复,以为李贼猖狂,不久即当扑灭。恐往反道路两失事机,故尔暂稽时日;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吾父督理御营,势非小弱;巍巍万雉,何至一、二日内便已失堕!使儿卷甲赴阙,事已后期,可悲可恨。侧闻圣主晏驾,臣民戮辱,不胜眦裂。犹意吾父素负忠义,大势虽去,犹当奋槌一击,誓不俱生;不则,刎颈阙下以殉国难,使儿缟素号恸,仗甲复仇,不济则以死继之,岂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隐忍偷生,训以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媿平原骂贼之勇!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请自今日。父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三桂,不顾也』。自成怒,尽戮吴骧家口三十余人。三桂痛哭誓师,令其兵皆薙发,刻期剿贼,军声大振,大败贼于一片石。
二十六日,贼狼狈还京,诛陈演及成国、定国诸勳戚。二十八日,悉众西行,辎重无算;或曰太子、二王,挟之俱出。二十九日,焚宫殿,后队亦尽去。
五月初一日,大清定鼎,谥先帝为怀宗端皇帝、周皇后为烈皇后。明遂南。
●赧皇帝
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三日,南京府部科道等官闻京师陷、上殉社稷,大小惊惶;齐集中军都督魏国公徐弘基第,推戴讨贼。时惠王、桂王道远难至,潞王、福王、周世孙各避贼至淮安。凤阳总督马士英移书兵部尚书史可法及署礼部侍郎吕大器,请以伦序立福王。盖以福王,神宗之孙、光宗之侄、大行皇帝之兄也。可法、大器持不可。四月二十七日,众官复集朝内,议不决。吏科给事中李沾奋袂厉声曰:『今日有异议者,以死殉之』。诚意伯刘孔昭、司礼太监韩赞周复持之,遂以福王告庙。众议监国,御史祁彪佳言监国名极正,益彰贤德;且示谦让,使海内知无因以得位之心。俟发丧,择吉登大宝为当。孔昭请即正位,礼部、魏国皆然之。遂定五月初一日迎王入京,以守备府为行宫。初四日监国,十五日即位,诏以明年为弘光元年。
以史可法、马士英、高弘图、姜曰广、王铎俱入阁办事,改张慎言吏部尚书、吕大器吏部左侍郎、李沾太常寺少卿、郭维经应天府府丞、韩赞周司礼监秉笔,余各加恩有差。
设淮徐、扬滁、凤泗、庐和为四镇,以靖南伯黄得功、总兵官高杰、刘泽清、刘良佐分辖之。每镇额兵三万人,本色米二十万、折色银四十万。调郑鸿逵、黄蜚充总兵官,各率所部兵守镇江。史可法请督师江北。进黄得功靖南侯,封高杰兴平伯、刘泽清东平伯、刘良佐广昌伯。高杰,降贼也;称翻山鹞。旧与闯贼同伙,有骁勇名。闯嬖妾邢氏貌美,属杰护内营;杰与邢通,挈之来降。初隶洪承畴及孙传庭,后调赴李建泰军前;未至,闻建泰兵溃,遂率兵南下,大肆劫掠。抵扬州,欲入;扬人畏惧,为之罢市,登陴死守。杰攻之,多杀掠。淮抚黄家瑞、守道马鸣騄集众议事,进士郑元勳与杰善,登城言于当事,请放高兵入城。众怒譁,指元勳为高党,寸斩之城楼。杰恨,攻益力。史可法曲解之,始移驻瓜洲。及设四镇,杰卒驻扬,泽清驻淮、良佐驻凤泗、黄得功驻庐。得功心薄之,因提兵争淮、扬,与杰战不胜。朝廷闻之,陞万元吉太仆少卿,监江北军解之,始各罢兵。隶杰于史可法标下,为前部总兵官。
吏部尚书张慎言条议北来诸臣虽屈膝腼颜,事或胁从,情非委顺;如能自拔南来,酌定用之之法。因荐原任督师大学士吴牲、吏部尚书郑三俊。有旨:赦牲罪陛见,三俊候另议。三月三日早朝,诚意伯刘孔昭于多官前大骂慎言曰:『雪耻除凶,防江、防河,举朝全副精神宜注于此。乃今日讲推官、明日讲陞官,结党行私。所荐吴牲有悖成宪,不可不诛』。御史王孙蕃讦孔昭曰:『先帝裁文操江、归武操江,亦未见作何事业;且吏部职司用人,除推官、陞官外,别无职掌』。喧争殿上。高弘图言:『塚臣自有本末,何遽殿争』?众始退。明日,孔昭补疏纠参慎言,且疏求去。李沾言:『孔昭拥戴有功,文臣启事屡登、武臣封爵未定,所以有殿上之争』。高弘图、姜曰广亦言:『文武各有职掌,用人乃慎言事;孔昭一手握定,臣等皆赘员矣。天子之贵,贵于叔孙;今坐视宸陛几若讼庭,愧死无地,请赐罢斥』。奉旨:『两解之,各慰留』。
六月,命礼部铸国玺,以金代之。
史可法、马士英奏报清兵南下。先是,吴三桂逐贼西遁,大清定鼎燕京;至是移谕江南,削发投顺。故可法以闻。封吴三桂蓟国公,世袭。遣使沈廷扬海运米十万石、银五万济其军。
上先帝谥号思宗烈皇帝(忻诚伯赵之龙言「思」非美字,寻易为「毅」)。尊建文为惠宗让皇帝、景泰为代宗景皇帝;复懿文太子为孝康皇帝。上皇考为恭皇帝,立专庙。密谕河南参将王之纲,迎圣母于河南郭家塞常守义家。
加原任都督陈弘范太子太保、左懋第兵部侍郎,奉使燕京,经理河北。
贼破郡县,各署伪官;自贼西遁,各杀伪来归。德州诸生谢陛与原任辽抚黎玉田、御史卢世■〈榷,氵代木〉、贡生马元录等,杀伪防御阎杰十八人。淮扬漕抚路振飞、巡按王燮擒原任河南参议伪官吕弼周、王富,率士民射杀之;又擒伪官胡来贺、宋自成、李魁春,沈之河;又擒癸未进士武愫解京。宿迁百姓擒伪将董学礼,杀之。济宁都司李允和杀伪官刘浚、尹宗衡、张简行、傅龙等九人,解京献俘。开封府推官陈潜夫、塞勇李遇知、刘洪起等,各杀伪官南附:不一而足。上嘉之,各有奖谕。
大学士马士英荐钦定逆案阮大铖知兵,有旨赐冠带陛见,举朝大骇。高弘图请下九卿会议;士英曰:『会议,则大铖必不得用』。弘图曰:『臣非阻大铖,旧制京堂必会议,乃于大铖更光明』。士英曰:『臣非受其贿,何所不光明』?因复为大铖奏辨曰:『魏忠贤之逆,非闯贼可比。且弘图、曰广诸人于所爱而登之,则曰先帝原无成心也;于所忌而锢之,则曰先帝定案不可翻也。欺罔莫甚』!姜曰广亦奏曰:『今日钦案掀翻,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顿付逝波,陛下数日前之明诏竟同覆雨。梓宫未冷,增龙驭之凄凉;制墨未干,骇四方之观听。惜哉维新,遂有此举』。郭维经亦奏曰:『案成先帝之手,今「实录」将修,若将此案抹杀不书,赫赫英灵,恐有余恫;非陛下所以待先帝。若书之,而与今日起用大铖对照,则显显令旨,未免少愆;并非辅臣所以爱陛下也』。吕大器亦奏曰:『先帝血食未寒,爰书凛若日星。士英悍然不顾,请用大铖;不惟视吏部如刍狗,抑且视陛下为弁髦』。给事罗万象亦奏曰:『辅臣荐用大铖,或以愧世之无知兵者;然而大铖实未知兵,恐「燕子笺」「春灯谜」,即枕上之阴符、袖中之黄石也』。御史詹兆恒亦奏曰:『陛下跸御龙江,痛心先帝,与诸臣抱头号哭;百姓闻之,莫不洒血搥胸,愿思一报。今梓宫夜雨,一坏未干;太子诸王,六尺安在?国仇未复,而忽召见大铖,还以冠带,岂不上伤在天之灵、下短忠义之气』?怀远侯常延龄、太仆少卿万元吉、御史张良弼、王孙蕃、左光先、兵部郎中尹民兴等皆连疏纠,俱不听。既而大铖召对,具联络、控扼、进取、接应四策,又陈长江两合、三要、十四隙,俱称旨;竟用为江防兵部尚书。
起刘宗周都察院左都御史。吏部尚书张慎言乞休去。
刘宗周三抗疏论时事,不署衔,止称草莽孤臣。首言大铖进退,关系江左兴亡。又言讨贼之法有四:『一据形势:江左偏安,请进而东扼徐淮、北控豫州,西顾荆襄,渐恢渐进,秦、晋、燕、齐当必响应。一重藩屏:路振飞坐守淮城,以家眷浮舟于远地,是倡之逃也;于是镇臣刘泽清、高杰尤而效之。按军法临阵脱逃者斩;臣谓一抚、二镇皆可斩也。一慎爵赏:将悍兵骄,已非一日。宜分别各帅之封赏,孰应孰滥;轻则量收、重则并夺。军功既核,无不用命。夫以左帅恢复焉而封,高、刘败逃也而亦封,又谁为不封者?武臣既滥,文臣随之;外廷既滥,中璫从之:臣恐天下闻而解体也。一核旧官:燕京既破,有受伪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在使命而逃者,于法皆不赦。至于伪命南下,徘徊于顺逆之间,实繁有徒;尤当显示诛绝。至罪废诸臣,量从昭雪,自应援遗诏而及之;乃一概竟用新恩,「三年无改」之谓何?嗟乎已矣!先帝十七年之忧勤,念念可以对皇天、泣后土;一旦身殉社稷,罹古今未有之惨,而食报于臣工乃如此之薄』!刘泽清、高杰等公疏纠宗周称草莽孤臣,有不臣之心。劝上亲征,以摇动帝祚;夺诸将封,以激变军心。不仁、不智,获罪名教。疏列黄得功名,得功又疏辨实不与闻。廷议欲谴高、刘,而莫可谁何;欲罢宗周,而难违清议。史可法因疏两解之曰:『朝廷论是非、疆臣论功罪,各不相碍』。既而宗周予告去。过吴,连见振飞捷奏,因悔谓钱谦益曰:『参两镇过责淮抚,是予激也』。人服其无私。
御史李模上言:『今日诸臣能刻刻自认先帝之罪臣,方能纪常勒卤,为陛下之功臣。且拥立之事,皇上既不以得位为利,诸臣又何以定策为功乎?至于镇将,事先帝,未闻效桑榆之收;事陛下,又未闻〔有〕汗马之绩。按其身亦在戴罪之例,名实何容轻假?若夫经纶有体,勿因大僚而过繁;拜下宜严,勿以泰交而稍越;繁缨可惜,勿因近侍而稍宽』。吏科马嘉植上言:『立国本:一、改葬梓宫;一、迎养国母;一、访求东宫、二王;一、祭告燕山陵寝』。末言『尊养原非乐受,富贵岂所相期?茅茨虽陋可勿翦也,有以劳人费财导者勿听;经武之外可概节也,有以处优晏衎进者勿听』。刑部侍郎贺世奇上言:『刑赏宜慎。如吴三桂奋勇血战,李、郭同功,拜爵方无愧邑。若夫口头报国,岂其遂是干城?河上拥兵,曷不以之敌忾?恩数已盈,勳名不立,冒滥莫甚』!疏上,俱报闻。
释高墙罪宗七十五案,凡三百四十一名为庶人。
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同承天守备太监何志孔入朝,求召对。既入见,澍面纠马士英权奸误国,泪随语下。士英奏辨,志孔复前佐■〈氵豆寸〉;秉笔太监韩赞周叱退之。士英恐上动怒,因以金币馈福邸旧阍田成、张执中等白上曰:『主上非马公不得立;兹逐马公,天下皆议主上背恩矣』。上默然,即赐谕留。■〈氵豆寸〉复连上十疏,言『自古未有奸臣在朝,而将帅能成功于外者』!又曰『附逆之人与荐逆之人皆有贼心,乞悬诸日月以除魍魉』。上不得已,屡谕趋其赴楚。
马士英疏请诛逆,言从逆诸臣,强半尽是正人君子之流。礼科袁彭年驳之曰:『从逆姓名传播不一,恐佥人乘间,阳为正人口实、阴为逆党解嘲;甚且借今日讨逆之微词,为异日翻案之转语。且从来善类所归,闲杂匪德。东京盛名,岂无逃死之张俭?元佑锢籍,亦有巧免之王章。岂因邺宫一姓之恶,遂毁铜台全部之音?惟是温公一信蔡京,而绍述之祸旋起;唐室一进逢吉,而兴复之业不终。孔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历观往事,斯言诚千古定案也;今日何独疑之』。
建安王府镇国中尉吏部候考朱统■〈金类〉疏参姜曰广定策时有逆谋;礼科给事袁彭年驳奏曰:『祖制中尉奏请,必先具启亲王参详可否,然后给批賫奏;若候考吏部则与外吏等,应从通政司封进。今何径何窦,直达御前不问』?吏部熊汝霖奏言:『统■〈金类〉含血喷人,不顾拔舌;如此不驳,朝廷设立言官何用』?通政使刘士祯亦言:『曰广劲骨赣性,守正不阿;居乡、立朝,皆有公论。统■〈金类〉何人?扬波喷血、掩耳盗铃;飞章越奏,不由职司,此真奸险之尤!岂可容于圣世』?皆不报。
太常卿李沾自陈定策时夺争状,因论吕大器怀二心。吕大器疏参马士英卖官鬻爵;有旨予告去。
遣太监王肇基督催闽、浙金花银两。肇基原名坤,即崇祯朝肆恶淮、扬者。大学士高弘图谏止之。
予大学士高弘图请告去。先是,章正宸争中旨陞张有誉、朱统■〈金类〉纠姜曰广及争用阮大铖诸票拟,俱不称旨,发改票;再拟,再发改。弘图力争曰:『臣死不敢将顺』。后具疏请乞,故有是命。
陞李沾左都御史、晋抚宁侯朱国弼保国公,皆以定策功也。改授朱统■〈金类〉行人,以疏逐姜曰广也。
赦从逆来归兵科给事中时敏开屯大瞿山。
赐北京殉难文臣二十二人、勋臣一人、戚臣一人祭葬、赠荫、祠谥有差:阁臣范景文谥「文贞」、大学士倪元璐谥「文正」、都御史李邦华谥「忠文」、兵部侍郎王家彦谥「忠端」、刑部尚书孟兆祥谥「忠贞」、右都御史施邦曜谥「忠介」、大理寺卿凌义渠谥「忠靖」、太常少卿吴麟征谥「忠节」、左春坊周凤翔谥「文节」、左谕德马世奇谥「文忠」、左中允刘理顺谥「文正」、太仆卿申佳胤谥「节愍」、简讨汪伟谥「文烈」、户科给事吴甘来谥「忠节」、御史陈良谟谥「忠愍」、御史陈纯德谥「恭节」、御史王章谥「忠烈」、吏部员外许直谥「忠节」、兵部郎中成德谥「忠毅」、主事金铉谥「忠节」、观政进士孟章明谥「节愍」、惠安伯张庆臻谥「忠武」、襄城伯李国桢谥「贞武」、驸马都尉巩永固谥「贞愍」,立祠南京,赐名「旌忠」。又赠死节诸生许琰官,从祀功臣庙中。
六月,大清传檄至济宁,令所过地方官民出郭迎接,违者以抗师治罪。
兴平伯高杰上言:『目今大势,守江北以保江南,人人言之。然从曹、单渡,则黄河无险;自颍、归入,则凤、泗可虑:犹或曰有长江天堑在耳。若何而据上游?若何而防海道?岂止瓜、仪、浦、釆为江南门户已乎?伏乞和盘打算,定断速行;中兴大业,庶有可观』。
宁南侯左良玉报称副将苏荐、游击朱国强斩贼四百余级,获伪官江一洪,献俘京师。
建阳知县苏芬捐俸造火器,募勇士朱千筋、刘铁臂等,三请勤王。疏曰:『幸而邀天之幸,迅扫狂氛,指日奏凯,社稷之福;否则,惟有断脰决腹、一瞑而万世不视,以明国家养士三百年之报,亦无负职三十年读书之志』。识者壮之。广西巡抚方震孺、松江知府陈亨、给事中李维樾、佥都御史李光泰先后各捐饷募兵入卫。
时献贼在川陷涪、泸,顺流破重庆。巡抚龙文光及旧抚陈士奇、重庆推官王行俭俱死之,瑞王、蜀王满门遇害。总兵赵光远降贼,士英犹请降敕奖之。
吏科给事中章正宸上言:『两月以来,闻大吏锡鞶矣,不闻献俘;闻武臣私斗矣,不闻公战;闻老成引遯矣,不闻敌忾;闻诸生卷堂矣,不闻请缨。如此而曰是兴朝气象,臣虽愚、知其未也。计惟有进取为第一义;进取不锐,则守御必不坚。宜亟檄江北四镇分渡河、淮,联络诸路齐心协力,互为后援;使两京血脉通,而后塞井陉、绝孟津、据武关以攻陇右,则贼不难旦夕殄也』。
封太后弟邹存义为大兴伯。封福府千户常应俊为襄卫伯,青浦知县陈爊为中书舍人,王锋弟王镛、子王无党世袭锦衣指挥使。应俊本革工;值上出亡,负之行雪中数十里,脱于难。与镛、爊、无党,俱扈卫有功者也。
兵科给事中陈子龙疏请慎名器:『陛下间关南返,从官几何?今天位既登,来者何众!人夸翼赞之功、家切从龙之念,一为轻滥,后将无极!惟陛下慎持之。果系服劳有功,但当赏之金帛,不应授以爵位,以贻曹风「不称」之讥、犯大易「负乘」之戒』。又言『爵人宜公。如计臣之特用也,计臣清端敏练,百僚所服。但古制爵人于朝,与众共之。墨敕斜封,覆辙可监。万一异日有奸邪乘间、左右先容,铨司不及议、宰辅不及知,而竟以内降出之。臣等不争,则幸门日开;臣等争之,则已有前例。立国之始,臣愿陛下慎持之也』。疏入,俱不听。
陞祁彪佳为佥都御史,巡抚苏松。户科钱增疏请修水利。苏松巡按周元泰上言:刘家河急宜开浚。工部主事叶国华亦疏请浚吴淞。俱有旨:该抚察议。
八月,命锦衣都督冯可宗遣役缉事。袁彭年上言:『厂卫之兴废,世运之治乱因之。先帝亦尝任厂卫访缉矣,乃当世决无不营而得之官、中外〔自〕有不胫而走之贿。故逃网之方,即从密网之地而布;作奸之事,又资发奸之人以行。不可不革』。疏入,谪浙江按察司照磨。
太妃来自河南。谕户、工二部:限三日内搜括万金,以给赏赐。
太监诸朝进请给工料钱粮约数十万,工部、工科并疏请节省;不听。诏选内员宫女,闾巷骚然。科道李维樾、陈子龙、朱国昌各疏谏,俱不听。
以中允卫胤文兼兵科给事中,监兴平伯军。以辽蓟总督王永吉经略山东、河北,兵部尚书张缙彦总督河南劝农。
罢浙江巡抚黄鸣俊,降浙江巡按任天成;以许都余党复叛处分未定也。先是,许都变起东阳,两浙汹汹;前任按巡召光先受计绍兴推官陈子龙诱斩之。光先为光斗弟,故与阮大铖有世仇,又首劾大铖,士英故借诱降激变,并议光先之罪而陷之,朝右无敢直言者。苏松巡抚祁彪佳独言『许都之变突发,东阳、义乌、浦江皆无坚城,光先事竣出境,闻变遄还,一切调兵、措饷皆其拮据;不一月而元凶授首,两浙复安。乃今奉旨推求,夫弄兵揭竿至于破城据邑,其罪岂不当死?当日兵威所迫,贼已穷蹙而后乞命,与阵擒无异,非诱降也。设诛锄不力,养虎遗患;后来国难方张,又不知作何举动矣!岂可反以激变罪之』?于是大铖等切齿彪佳,因而御史张孙振论劾祁彪佳贪奸,且定策有异议。彪佳因罢去。
起越其杰巡抚河南。其杰乡科罢闲;以士英妹夫故起之。
封福建总兵官郑芝龙南安伯。以钦案杨维垣为通政使,从朱国弼荐也。
礼科沈胤培请立中宫。
大理寺卿郑瑄疏荐苏松兵备程珣。会珣与乡官彭歌祥妾杜氏通情,事败互讦闻于士英,即批重处。杜赠珣诗有云:『为怜贵客芳心辞,欲访仙郎帆影迟』。时共传之。
召降贼锦衣都督刘侨至京,仍补原官;以重贿士英也。
加淮抚田仰兵部尚书,世袭锦衣。时刘泽清大兴土木,造宅淮安,极其壮丽,四时之室俱备,僭拟皇居;休卒淮上,无意北往。仰与其事,故屡为请饷。
马士英请免府县童生应试,上户纳银六两、中户四两、下户三两以助军兴,竟赴院试。溧阳知县李思谟不令童生纳银,特降三级。又开纳事例。时为之语曰:『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监纪多如羊,职方贱似狗。荫起千年尘,拔贡一呈首。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
奉化布衣方翼明抗疏「政祈克终」;着刑部问罪。又布衣何光显疏请诛马士英、刘孔昭;诏戮于市,籍其家。
史可法上言:『大仇在目,一兵不加。臣备员督师,死不塞责。北来塘报,清必南窥;宗社安危,决于此日。我即卑官菲食、枕戈待旦,尚恐无济;今睹庙堂作用、百执精神,殊未尽然。忆皇上初见臣等,言及先帝,则泪下沾襟;次谒孝陵,则泪痕满袖。皇天后土,实式监临。曾几何时,顿忘前事!先帝崩于贼、恭皇帝亦崩于贼,此千古未有之变、未有之仇。庶民之家父兄被杀,尚思穴胸断脰得而甘心;朝廷顾可漠置!今宜速行讨贼,严责四镇灭贼剿敌,庶人心可救、天意可回耳。陛下嗣承大统,原与前代不同;诸臣但有罪之当诛,实无功之足录。今恩外加恩,纷纷未已;武臣腰玉,直等寻常。名器滥觞,于斯为极!以后似宜慎重,端待真正战功;庶行间猛将劲兵,有所激励也』。上报闻。可法遂进兵抵白洋河。
十月朔,命铸弘光钱。
时庙门灾。户科吴廷疏陈昭事之实:一曰日讲宜行、一曰午朝宜举。俱不省览。
大清摄政王遣副将唐起龙招抚江南。致书史可法,有曰:『君父之仇,不共戴天;闯贼手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朝廷念夙好、弃小嫌,严整貔貅,驱除枭獍。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又曰:『国家之定燕都,乃得之闯贼、非得之于明朝也。贼毁明朝之庙主、辱及先王;国家代为雪耻,仁人君子,何以报德?乃乘寇稽诛、王师暂息,即欲雄据江南,坐享渔人之利;岂可谓江、淮以为天堑之凭,遂不能飞渡耶』?又曰:『予闻君子爱人也以德,小人则以姑息。诸君子果识时知命,切念故主、笃爱贤王,宜劝令削号归藩,永绥福土;朝廷当待以虞宾。南国安危,在此一举;无贪瞬息之荣,致令故国有无穷之祸,为乱臣贼子所笑。予尚有厚望焉』!史可法答书曰:『法待罪南都,凶信突来,一时臣民哀痛如丧考妣,无不抚膺切齿,立剪凶仇。而二三老臣,谓国破君亡,宗社为重;相与迎立今上,以系中外人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孙、光宗犹子、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顺,天与人归。群臣劝进,仅允监国;迨臣民伏阙屡请,始于五月十五日进位南都。越数日,即命法视师江北,刻日西征。忽传我大将军吴三桂借兵贵国,破走逆成;殿下入都,为我先帝后发丧成礼。凡为大明臣子,无不顶礼加额,感恩图报。乃辱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善哉!推而言之,此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未讨,不忍其君」之说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皇子惨变非常,而拘牵「不即位」之说、坐昧「大一统」之义,中原鼎沸,仓卒出师,将何以维系人心、号召忠义?紫阳「纲目」,踵事「春秋」。其间特书莽移汉祚,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祚;怀、愍亡国,晋元嗣基;徽、钦蒙尘,宋高缵统。是皆于国仇未报之日亟正位号,「纲目」未尝斥为自立,卒以正统与之。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贵国夙膺封号,载在盟府。殿下岂不闻乎?今痛心本朝之难而驱除乱逆,可谓大义;万代瞻仰,在此一举。若夫手足膺难,并同秦、越;规此员幅,为德不卒:是以义始而以利终也,贻贼人窃笑。贵国岂其然乎』?
长庚星见东方;光芒闪烁,或四角、或五角,中有刀剑、旗帜、马影,且倏大倏小、倏长倏缩。凤阳祖陵叠火。地一日三震,有声如吼。
修兴宁宫、建慈禧殿,大工繁浩。上深居禁中,渔幼女、饮火酒,杂伶官演戏为乐。国用匮乏,因佃练湖、放洋船,瓜、仪制盐,芦洲升课;甚至沽酒之家,每筋定税钱一文。利之所在,搜括殆尽。
十一月十二日,清兵入宿迁;史可法提兵救之,随拔营去。十三日,高杰抵徐州,清兵甚紧。杰遗书刘泽清:『近日河南抚镇接踵告警,一日文数至;开封北岸,俱是清兵。恐一越渡,则天堑失恃,长江南北尽为战场。时事到此,令人应接不暇。惟有■〈歹卑〉心竭力,直前无二,以报国恩而已』。泽清以闻。士英报称:『清兵虽纵横,然贼势尚张,岂敢投鞭问渡?且强弱何尝之有;赤壁百万、淝水八千,一战而江左以定。况国家全盛,兵力万倍于前,廓清底定、痛饮黄龙,愿诸臣刻励之也』。
加高杰太子太傅。先是,徐州逋贼程继孔斩木编筏,勾引清兵渡河,伪投杰降。杰知其诈,因诱斩之,收其众;故有是命。清命唐虞时致书高杰,劝其早断速行;有「大者王、小者侯;不失如带、如砺,世世茅土」之语。杰皆不听。惟沿河筑墙,端力备御。高杰致书清帅肃王云:『逆闯犯阙,危我君父;一时豪杰忠义之士,莫不西望饮泣,欲食其肉而寝其皮。关东大兵复我神州、葬我先帝、救我黎民、雪我深怨,原有莫大之恩;岂敢苟萌异念,自干负义之德!杰猥以菲劣,奉旨堵河;不揣绵力,急欲会合劲旅分道入秦,歼闯贼之首,哭奠先帝。则杰之血忠已尽,便当披发入山,不与世事。兹咫尺光耀,无由面质;若杰本念,千言万语,总欲合师剿闯,始终成贵国恤邻之名。若能明此苦心,而共以逆闯为事,此本朝之厚幸也。本朝列圣相承,原无失德;祗因贪官污吏,致祸至此。然正朔承统,天意有在。三百年来豢养士民,沦肌浃髓,忠君报国,未尽泯灭;亦祈贵国之垂念也』。清报书曰:『肃王致书高大将军:钦差官远来,知有投诚之意,正首建功之日也。果能弃暗投明、择主而事,躬来过河会面,将军功名不在寻常中矣。若愿合兵灭闯,其事不与予言;或差官北上,予令引奏我皇上,予不自主。此复』。
清兵至夏镇,别从济宁南下;又从雒阳渡河,攻海州、围邳州。史可法、刘泽清、高杰各告急。
十二月,都督陈洪范南还。先是,陈洪范与左懋第等至德州,清抚方大猷止许百人赴京。十月初一日,至张家湾。懋第欲先谒陵,摄政王不许;乃遥祭先帝。于十二日入京,馆鸿胪寺。内院刚林来责江南不应更立天子,懋第不屈。因请祭告诸陵,改葬先帝;皆不许。乃陈太牢于寺堂,哭祭之。十七日,放归。十一月初四日,至沧州。后遣兵追执懋第北去,改禁太医院;放洪范。至是,归;称清兵万分紧急,旦夕南下。马士英恶之,曰:『有四镇在,何虑焉』!
时贼窥突禹州、襄城等处,各镇拥兵不进;因分宁陵以东至归德,属总兵王之纲;宁陵以西至兰阳,属总兵许定国;祥符以西至泛水,属总兵刘洪起;河、洛,属都督李际遇。
巡按陈潜夫报获太康伪知县安中外等。副将刘铉、郭从宽杀贼六百余级,擒鄢陵伪知县王度、许州伪巡捕王清唐。王之纲斩贼都司虞世杰。刘洪起获汝宁府伪官祝永苞、上蔡伪知县马世遇,斩三百七十级;又于襄城斩贼二千二百七十六级,擒贼一百三十一名。许定国获陈州伪官惠在公。各加级,以洪起斩获最多,仍加二级。
陈洪范请加恩使北劳臣;兵科戴英劾止之。言洪范出使无功,正使身陷异域、下役群聚晋爵,天下闻之,恐哄然窃笑也。
加左良玉太子太傅,予世袭,荫指挥使;开藩武昌。予梦庚都督佥事,挂平贼将军印。
授楚宗朱盛浓池州府推官。因盛浓疏参黄■〈氵豆寸〉毁制辱宗、食贿激变,士英喜,特擢之。内批刑部提问■〈氵豆寸〉,不至。
刑部尚书解学龙上从逆诸臣六等罪。除在北京何瑞征等二十二人俟三年后定夺,一等应磔,宋企郊等十一人;二等应斩、拟长系秋决,光时亨等四人;三等应绞、拟赎,陈名夏等七人;四等应戍、拟赎,王孙蕙等十五人;五等应徒、拟赎,沈元龙等十人;六等应杖、拟续,潘同春等八名;存疑另拟,翁元益等二十八人。保国公朱国弼合疏纠刑官六失。御史张孙振亦言『从逆一案,明谕法宜从重。大司寇操此三尺,推诿半年;人人出脱。北来诸人,乃贼弃之而来,非弃贼而来;解学龙恣意舞文,乞敕公鞫』。革学龙职,以高倬为刑部尚书。
时张捷秉铨,部务出多阮大铖手,吏道庞杂。惟给事吴适办事垣中,抄驳侃侃,不惮权贵。安远侯柳祚昌荐程士达督理京营;适抄参:『士达不过积分监生,非属科贡正途。勳臣非有标营之责,何得侵枢戎职掌,以夺铨部权衡』?庆远知府郭仪凤请挂冠勤王,并参巡抚方震儒贪状;适驳参:『郡守无勤王之例,挂冠非入援之名;仪凤不候宪檄,非奉明纶,擅离职守,饰词妄渎。抚臣清执有素,仪凤秽迹着闻,必惧题参,先行反噬。自应严究,以杜刁风』。光禄署丞张星疏求考选;适驳参:『张星初以县令躁进降处,又挂察典;不惟望断清华之梦,亦已身绝仕进之阶。乃无端幻想,侥幸上赏;欺君孰甚!若不一为点破,则阙门大典,不几为燃灰之地、向跃之门耶』?保定侯勳卫梁世烈请袭祖爵;适抄参:『国难以来,虽王侯戚里,咸喂虎狼;而其间脱身埋名,固亦不乏。该勳何以逆料其家之必歼,而忍以子嗣乎?万一本宗匹马来归,将夺该勳以授乎?
抑姑仍之,且两封乎?恐无此法纪也。该勳世受国恩,诚恢复有志,何难倡诸勳旧破家从军,自当直捣燕云,上为先帝复仇、次为诸勳雪耻!尔时访问本支有无存否,然后请诸朝命,光复祖爵,不亦休乎』?中书舍人张钟龄请给部衔;适抄参:『职方何官、监军何事?妄行陈请。若果报国有心,何官不可自效?而藉口赞画辄请高衔,躁进尤甚』!
刑部钟言奏请:『凡监纪等官,猾棍白丁借题幕府骗钱者,悉行驱逐』。上从之。
马士英奏:杨御藩五载战功,着进左都督;马进忠、王允成并加太子太保。
史可法疏奏:『北使之旋,和议已无成矣。向以全力御寇而不足,今复分而御北矣。先帝待诸镇,何等厚恩!皇上之封诸镇,何等隆遇!诸镇之不能救难,何等罪过!释此不问而日寻干戈,于心忍乎?和不成,惟有战;战非诸将之事而谁事也?阃外视庙堂、庙堂视皇上,尤望深思痛愤,无容泄沓。古人言「不本人情,何由恢复」;今之人情大可见矣』。
兵部侍郎阮大铖报沿江筑堡;上嘉之。
禁四六丽文。
除夕,上在兴宁宫,色忽不怡。韩赞周言:『新宫宜权』。上曰:『梨园殊少佳者』!赞周泣曰:『臣以陛下令节或思皇考、或念先帝,乃作此想耶』!
弘光元年(乙酉)元日,日有蚀之。初八日壬辰立春,流星入紫薇宫。
给事中吴适上言维新五事:一曰信诏旨、一曰核人才、一曰储边才、一曰伸国法、一曰明言责。疏入,不省。
都督李际遇降清。
总兵许定国仇杀兴平伯高杰,以其众降清。先是,杰作贼时,常劫许定国村,杀其一家,惟定国逃免。至是,同为列将,定国衔之,秘而不言。阳与杰好,许让睢州。招杰饮,杰赴饮不疑。定国伏甲于寝,夜半杀杰,剖腹以祭先灵;亲兵遇害过半,余众溃还。定国遂以众降清。
高杰妻邢氏率子元爵请恤。史可法请以杰部将李本身为提督;有旨:『兴平伯有子,朕岂以兵马汛地,遽授他人?加监军卫胤文兵部尚书,总督杰军;所部将士,仍听邢氏统辖』。既而,再请加本身太子太保左都督,提督本镇赴归德。黄得功闻高杰被害,复来争扬州;史可法驰归镇抚之。请旨,上谕曰:『大臣当先国事,而后私憾。得功若向扬州,致高营兵将弃汛东顾,设清兵乘隙渡河,罪将谁任?诸藩当恪守臣节,不必任意』!又谕史可法:『卿既归扬解谕黄得功回汛,何必与孤儿寡妇争构?河上防御,责成王永吉、卫胤文料理』。刘良佐见杰死,欲并其众;疏称:溃兵不宜授本身提督。刘泽清、黄得功、刘良佐又合奏:『高杰从无寸功,骄奢淫杀,上天默除大患;史可法乃欲其子承袭,又欲李本身为提督,何是肺肠?倘误听加恩太重,臣等实不能相安矣』。九江总督袁继咸疏奏:兴平伯有可念之劳。诏赠杰太子太保,许其子袭爵,再荫一子锦衣卫百户;从优祭葬。
汀州贼阎王猪婆盘据帘子洞,劫掠横行;福建巡抚张肯堂亲征之。宁化知县于华玉不得于乡绅,愿抚贼自效。既往,贼横几不免,遂许以官,与数百人偕来;肯堂给劄,命华玉率之勤王。至浙东,各散去;华玉亦削发为僧。
通政使杨维垣疏请重定钦案,吏部尚书张捷又奏请表章三案诸臣。于是刘廷元、吕纯如、王德完、黄克赞、王永光、杨所修、章光岳、徐大化、范济世各予谥荫、祭葬;徐杨先、刘廷宣、许鼎臣、岳骏声、徐卿伯、姜麟各赠官,与祭葬;王绍徽、徐兆魁、乔应甲、陆澄源各复原官。而唐世济、水佳胤、杨兆升、吴孔嘉、郎如闇、周昌晋、袁洪勳、徐复扬、陈以瑞等先后起用。
杨维垣又请重颁「三朝要典」;言『张差疯颠,强坐为刺客者,王之釆也;李可灼红丸,谓之行鸩者,孙慎行也;李选侍移宫,造以垂帘之谤者,杨涟也。刘鸿训、文震孟只快驱除异己、不顾诬谤君父,此「要典」必须重颁也』。袁弘勋又请追论焚「要典」诸臣罪。左良玉力言「要典」治乱所关,勿听邪言,致兴大狱;袁继咸亦言「要典」不必重疏。有旨:『皇祖妣、皇考无妄之诬,岂可不雪?事在青史,非存宿憾。群臣当体朕意』!
陞杨维垣都察院副都御史。陞阮大铖兵部尚书,赐蟒服。
中书舍人林翘疏称:『正月初六日雷声自北至西,占在赵、晋之野有兵;日在庚寅,主口角妖言』。翘,江浦人,善星术。马士英在戍日,卜其大用。至是,士英神其术,固荐授中书。寻躐一品武衔,蟒玉趋事。
弃妖僧大悲于市,以诈冒定王也。大悲系齐庶宗。
两淮运司解粮渡江,镇江都督郑彩截留之;诏谕彩勿擅。
普录众臣迎驾之劳,补指挥、千户等官。
丙申,召内臣五十三人进宫演戏饮酒。上醉后纵淫,童女有淫死者。
荣泽县郭村于十一日午刻忽现大城,堞门毕具;一时方隐(天官家谓:广莫之气成城郭,今河西苑无人烟)。
殿宇鼎新,辅臣、内臣俱赐银币,荫有差。
甲辰,复召内监进宫演戏。
刘泽清奏:清兵攻邳州,推官沈伶之守四十日,乃退。
二月,工科李清请修先帝「实录」并易庙号及定东宫、定王之谥。
户部尚书张有誉请以酒税助饷;不允。
袁继咸报郧镇重围。刑部梁云构奏:全蜀已无完土。
输纳富人,授翰林待诏等官。太监李国辅请往浙江云雾山开采;上命驰驿去。科臣吴适疏争之,不听。
礼臣管绍宁请谥皇太子「献愍」、永王曰「悼」、定王曰「哀」,改谥先帝「毅宗烈皇帝」。
命礼部广选淑女。
陞瞿式耜佥都御史,巡抚广西。
刘良佐等合词荐起朱大典为兵部侍郎。戎政兵部尚书张国维予告归。御史张孙振劾在告礼部尚书顾锡畴险邪,有沾秩宗;命致仕去。以其请削温体仁谥而谥文震孟也。
时自二月以来,日月色甚赤。钦天监占候以闻。
三月甲申朔,有传称皇太子至自金华,从石城门入;送止兴善寺,寻移寓锦衣都督同知冯可宗家。传文武官识认,俱莫能辨。先是,传吴三桂拥太子离永平,阴逸之民间,遂浮海而南。八月抵淮上,闻定王之沉,惧弗敢留,前至扬州。鸿胪寺少卿高梦箕家人高成、穆虎挟之渡江,因栖于苏,复转于杭。太子不堪羁旅,渐露贵倨,遂为路人所指。高梦箕惧祸及己,乃赴京密奏。于是遣内竖李继周,持御札召之。至是,至。都人闻太子至,踊跃趋谒;文武投职名者,络绎不绝。最后太监卢九德至,礼倨,太子呼名呵之;卢不觉叩头曰:『奴无礼,小爷保重』。觳觫辞出。随有旨谕文武官,不许私谒。是夜,移太子入内。己丑,会审太子于大明门外。太子东向倨坐,一官置禁城图于前;问之,答曰:『此北京宫殿也』。太子指承华宫曰:『此我所居』;指坤宁宫曰:『此我娘娘所居』。一官前问曰:『公主今何在』?太子曰:『不知,想已死矣』。一官问:『公主同宫女早叩周国舅门』?太子曰:『同宫女叩国舅者,我也』。刘正宗曰:『我是讲官,汝识否』?太子一视,不应。正宗又问讲读先后;太子曰:『忘之矣』。正宗更多辞以折之。太子笑而不应,曰:『汝以为伪,即伪可耳』。诸臣无可如何,遂以肩舆送入中城。先是,杨维垣扬言驸马王昺侄孙王之明貌类太子;故兵科戴英袭其言,奏称『王之明伪假太子,质以先帝曾携之中左门不答,问以嘉定伯姓名而不答,其伪无疑。然稚年何以办此,必有大奸人挟为奇货;宜敕法司根究』。刑部遂捕高成、穆虎严讯,五毒备至,至死不承假冒。穆虎曰:『我家主是忠臣,直言奏闻,一字非谬;我等何得畏死背义』。高梦箕复上书自明,并逮治之。马士英疏奏:『太子一事,其言虽似,而疑处甚多。既为东宫幸脱虎口,不即到官说明,却走绍兴;一可疑也。东宫厚质凝重,此人机辨百出;二可疑也。公主现养周奎家,而云已死;三可疑也。左懋第在北,北中亦有假太子事;懋第密书贻蔡奕琛,念(?)奕琛抄腾进览。是太子不死于贼,即死于清兵之手矣。原日讲官方拱干系狱,可出令辨之。如其假冒,当付法司,臣民共见而弃之;如真东宫,则祈取入深宫,留养别院,不可分封于外,以启奸人之心』。辛卯,复会审太子于午门,出原讲官方拱干于狱辨识之。太子仍倨坐,众拥拱干至。王铎指示太子曰:『此何人』?太子曰:『方先生』。拱干疑似,不敢质言真伪。张孙振曰:『汝是王之明』!太子曰:『我南来从不曾言太子,汝不认罢了,何必坐名改姓!汝等不尝在皇考之朝乎?何一旦蒙面至此』。众官有赧者、有恨者,莫之敢决。仍送还狱。十五戊戌,复会审太子于朝。左都李沾呼『王之明』,不应;喝问『何不应』?太子曰:『何不呼明之王』!沾喝上桚,太子号呼皇天上帝,声彻于内。士英传催放桚,沾复好言问之。太子曰:『汝令校尉嘱我,校尉自能言之,何必我言;前日追我何处,追者自知,何必问我』。高倬见其言切,急令扶出。将出朝,旧东宫伴读丘致中捧持大恸。上闻,即令擒下,发镇抚司严讯。有题诗于皇城者云:『百神护跸贼中来,会见前星闭复开。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自关宗社,忠义何曾到鼎台。烈烈大行何处遇?普天空向棘圜哀』。
皇考恭皇帝,改谥孝皇帝。
冯可宗讯高梦箕,梦箕列自此来来历甚详,假冒欺隐至死不认;爰书故久之未定。御史陈言奏:『愚民观听易惑,道路籍籍,皆以诸臣有意〔倾〕先帝之血胤』。有旨:『王之明好生护养,勿轻加刑,以招民谤』。
宁南侯左良玉疏参马士英曰:『窃见逆贼马士英,出自苗种、性本凶顽。先帝皇太子至京,道路汹传,陛下屡发矜慈;士英以真为假,必欲置之死地。臣前两疏,望皇上从容审处,以存先帝一线。不意士英奸谋日甚,臣自此义不与奸贼共天日矣。臣已提师在途,将士眦目指发,皆欲食其肉。臣恐百万之众发而难收,震惊宫阙;且声其罪状,正告陛下,仰祗刚断,与天下共弃之。自先帝之变,人人号泣。士英利灾擅权,事事与先帝为仇。逆案先帝手定者,士英首翻之;〔要典〕先帝手焚者,士英复修之。「思宗」改谥「毅宗」,明示先帝不足思,以绝天下报雪之心:罪不容于死者,一也。国家提衡文武全恃名器,士英卖官鬻爵,殆无虚刻;致都门有「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之谣:罪不容于死者,二也。阁臣司票拟、政事归六部,士英占握兵柄不放,是弁髦太祖法度;又引腹心阮大铖为添设尚书,以济其篡弑之谋。两子枭獍,各操重兵,司马昭复生于今日:罪不容于死者,三也。陛下选立中宫,典礼攸关。士英择其尤者以充下陈,罪通于天;而又私买歌女寄于阮大铖家,希图进选,计乱中宫,阴谋叵测:罪不容于死者,四也。陛下恭俭仁明,士英百计诳惑。进优童艳女,损伤圣德;每对人言,恶则归君:罪不容于死者,五也。国家遭此大变,须宽仁慈爱以收人心。士英乃睚眦杀人,将生平不快之人一网打尽:罪不容于死者,六也。又募死士窜伏皇城,诡名禁军,以观陛下动静,曰废立由我:罪不容于死者,七也。先帝殉难,皇子幸存。士英乃与大铖一手拏定,抹煞的确诚认之方拱干,而信串通朋谋之刘正宗,不畏天道神明,不畏二祖列宗,不畏天下公议,不畏万古纲常。忍以先帝已立十七年之嗣君,四海讴歌讼狱所归者,付诸幽囚;天昏地惨,神人共愤。凡有血气,皆欲寸磔士英、大铖以谢先帝。此非臣之私言,诸将士之言也;非独臣标将士之言,天下忠臣义士、愚夫愚妇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将士英等肆诸朝市,传首四方,用抒公愤。臣谨束兵计刻以待,不禁大被疾呼,激切以闻』。又传檄云:『盖闻大义之垂,炳于星日;无礼之逐,严于鹰鸇。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马士英者,根原赤身、种类蓝面。昔冒九死之罪,业已侨妾作妓、屠发为僧;重荷三代之恩,徒尔狐窟白门、狼吞泗上。会当国家多难之日,侈言拥戴劝进之功。以今上历数之归,为私家携赠之物;窃弄威福,炀蔽聪明。持兵力以胁人,致天子闭目拱手;张伪旨以讋俗,俾丘民重足寒心。本为报仇而立君,乃事事与先帝为仇,不祗矫诬圣德;初因民愿而立主,乃事事拂民之愿,何由奠丽民生!幻蜃蔽天,妖谶障日。卖官必先姻娅,试看七十老囚、三木败类,居然节钺监军;渔色罔识君亲,托言六宫备选、二八红颜,变为桑间濮上。苏、松、常、镇,横征之使肆行;檇李、会稽,妙选之音日下。江南无夜安之枕,言马家便尔杀人;北斗有朝彗之心,谓英名实应图谶。除诰命赠荫之余无朝政,自私怨旧仇而外无功能。类此之为,何其亟也。而乃冰山发焰、鳄水兴波,群小充斥于朝端、贤良窜逐于崖谷。同己者,罪同夷虏、行列猪豭如阮大铖、张孙振、袁弘勋等数十憨恶,皆引之为羽翼,以张杀人媚人之〔赤〕帜;异己者,德并苏、黄、才媲房、杜如刘宗周、姜曰广、高弘图等数十大节,皆诬之朋党,以快虺如蛇如之狼心。道路有口,空怜「职方如狗、都督满街」之谣;神明谁欺?最痛「立君由我,杀人何妨」之句。呜呼!江汉长流、潇湘尽竹,罄此之罪,岂有极欤?若鲍鱼蓄而日羶、若火木重而愈烈。放崔、魏之瘈狗,遽敢灭伦;收闯、献之猕猴,教以升木。用腹心出镇,太尉朱泚之故智,几几殆有甚马;募死士入宫,宇文化及之所为,人人而知之矣。是诚河山为之削色、日月倏以无光!又况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内怀忠之臣,谁不愿食其肉;故国向风之士,咸思操盾其家。本藩先帝旧臣、招讨重任,频年痛心疾首,愿为鼎边鸡犬以无从;此日履地戴天,誓与君侧豺狼而并命。在昔陶八州靖石头之难,大义于今炳然;迄乎韩蕲王除苗氏之奸,臣职如斯乃尽。是用砺兵秣马,讨贼兴师;当郑畋讨贼之军,忆裴度闭邪之语。谓朝中奸党尽去,则诸贼不讨自平;倘左右凶恶未除,则河北虽平无用。三军之士,戮力同仇;申明仁义之声闻,首严焚戮之隐祸。不敢妄杀一人以伤天心,不敢荒忽一日以忘王室。义旗所指,正明为人臣子,不忘君父之心;天意中兴,必有间世英灵,矢翼皇明之运。兹告先帝,揭此心肝。愿斩贼臣之首,以复九京;还收阮奴之党,以报四望。倘惑于邪说、诖误流言,或受奸人之指挥、或树义兵之仇敌,本藩一腔热血,郁为轮囷离奇;势必百万雄师,化作蛟螭妖孽。玉石俱焚之祸,近在日前;水火无情之时,追维心痛。故敬布苦衷,愿言共事。呜呼!朝无直臣,谁斥李林甫之奸邪;国有同心,尚怀郑虎臣之素志。我祖宗三百年养士之德,岂其决裂于佥壬;大明朝十五国忠义之心,正宜暴白于忠魂。速张殪虎之机,勿作逋猿之薮!然董卓之腹,膏溢三旬;籍元载之厨,椒盈八百。国士尽快,中外甘心。谨檄』。
决从逆贼臣光时亨、周钟、武愫于市;周镳、雷演祚勒于自尽。余尽革职放还。
设坛太平门外,百官素服望祭先帝。时阮大铖后至,哭呼先帝而来曰:『致先帝殉社稷者,东林诸臣也;不尽杀东林诸臣,不足以谢先帝。今陈名夏、徐汧等俱北走矣』!马士英急止之曰:『徐九一现有人在』。
礼部请恤甲申殉难诸臣。有旨:『阁部大僚谋国无能,致兹颠覆;虽殉节堪怜,赠恤已渥。先帝斩焉不永,诸臣延世加恩,臣谊何安?通着另议』。
史可法自劾师久无功。阮大铖荐马锡总兵〔官〕,仍莅京营。锡即士英长子,以白衣径仕。
张捷言左懋第抗节清庭,请优其母兄并马绍愉家属。
左佥都郭维经告病去,江中遭寇甚惨,人皆惜之。或云阮大铖密遣兵劫之也。
黄得功上言:『东宫未必假冒,先帝之子即皇上之子,未有不明不白、混然雷同;将人臣之义谓何?恐在廷诸臣谄徇者多、抗颜者少;即明白认识,亦不敢出头取祸也』
。有旨:『王之明假冒来历,系亲口供吐;有何逢迎,不必悬揣过虑』。
琉球国遣使入贡,请袭封。命给事陈燕翼、行人韩元勳各给一品服前去。
谕刑部:『穆虎若非奸人,岂敢挟王之明冒认东宫?正月、二月,所成何局?往闽、往楚,欲干何事?岂高梦箕一人所办?主使附逆,实繁有徒;着法司穷治』。马士英意在姜、黄辈,故严旨究问。左良玉疏请保全东宫曰:『东宫之来,吴三桂实有符验,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满朝诸臣,但知逢君,不惜大体。前者李贼逆乱,尚锡王封,不忍遽加刑害;何至一家反视为仇?明知穷究并无别情,必欲辗转诛求,遂使皇上忘屋乌之德、臣下绝委裘之义。普天同怨,皇上独与二、三奸臣保守天下,无是理也。亲亲而仁民,愿皇上省之』。有旨:『东宫果真,当不失王封;但王之明被穆虎使冒太子,正在根究奸党。其吴三封、史可法等语,尤系讹传。法司将审明略节,宣谕该藩』。
原任中允李明睿泛海南归,上嘉之。
童氏自称旧妃,自越其杰所解至;上命付锦衣卫监候。初,上为郡王,娶妃黄氏,早逝。既为世子,继妃李氏,洛阳遭变又亡。嗣王之岁,相传即封氏为妃,曾生一子不育。已而遭乱播迁,太妃与妃各依人自活。太妃之南,陈潜夫奏童氏故在;上弗召。至是,自诣其杰所。其杰不敢隐,解至南。上弗善,故系狱。氏在狱,细书入宫日月、相离情事甚悉。冯可宗达上,上弃之弗见。刘良佐疏言:『王之明、童氏两案未协舆论,恳求曲全两朝彝伦』!有旨:『童氏妖妇,冒认结发;王之明系驸马王昺侄孙避难南来,冒认东宫,妄图不轨,正在严究。朕与先帝素无嫌怨,不得已从群臣之请,勉承重寄;岂有利天下之心,害其血胤?举朝文武,谁非先帝旧臣?谁不如卿?肯讹心至此。法司官即将两案刊布,以息群疑』。
太监田成选到淑女程氏。
吏部恭报剪除群贼,加马士英太保、王铎少傅。
史可法恭请诏见,面言东宫处分,以息群嚣。有旨:『西警方急,卿专心料理;待奏凯后见』。可法叹曰:『「奏凯」二字,谈何容易;面君不知何日矣』!
清兵至范家塞,总兵王之纲邀巡按凌駉南避,駉不听。清陷睢州,巡按御史凌駉被执,不屈;投印水中,与其侄润生自缢。遗书豫王曰:『慎无渡江;若渡江,则扬子江头凌御史,即钱塘江头伍相国也』。清帅厚敛之。事闻,赠兵部。
乙卯,马士英告退,有旨慰留。
四月癸丑朔,马士英请更铸各衙门印,去「南京」〔二〕字;其旧印悉行缴入。先是,管绍宁私寓失去部印;士英庇之,故有此请。
左良玉反兵东下,请除君侧之恶。又移檄远近,以讨马士英。其略云:『马士英者,蛮獠无知,贪狼背义;挟异人为奇货,私嫪毒以种奸。欺虾蟆之不闻,恣鹿马以任意;不难屠灭皇宗,遂敢刑戮太子。效胡濴之名访邋遢,既不使之遯于荒野;踵钱宁之即讯大千,又不容其毙于深宫。群小罗织,比燕啄而已深;中犴幽囚,视雀探而更惨。李沾威栲,何如崔季舒拳殴;王铎喝招,有甚朱友恭塞谤。岂先帝不足复留种,既沉其弟、又灭其兄;将小朝自有一番人,既削其臣、并剪其主。嗟乎!安金藏之不作,丙定侯之已亡。附会成群,谁曰吾君之子;依违欲了,咸称的系他人。临江之当乳虎,是可忍也;子舆之遇毒■〈虫酉〉,尚何言哉!良玉受恩故主、爵忝通侯,宁无食蕊之恩,讵忘结草之报!愿同义士,共讨天仇。严虎豹之亟驱,风云气愤;矢鹰鸇之必逐,日月光昭。郿坞丰盈,应有燃脐之祸;渐台高拥,难逃切舌之灾』。檄下,远近相传,惟京中噤口。
王永吉报清兵已过河,自归德以达象山七、八百里无一兵敢守。扬州、邳、徐,势同鼎沸。
黔兵杀掠徽境,徽人汪爵率众御之,杀其凶首数人。诏擒爵抵罪;御史黄耳鼎请赦,不允。
百姓王诏奏镇兵避清南迁,占夺民房、民物。
御史袁〔弘勳〕请追三案诸臣得罪孝宁太后先庄妃者。
清兵分路至亳州砀山。
湖广何腾蛟疏言:『太子到南,何人奏闻、何人物色?马士英何以独知其伪?既是王昺侄孙,何人举发?内官公侯多北来之人,何无一人确认而泛云自供?高梦箕前后二疏,何以不发抄传?明旨愈宣,则臣下愈惑。此自关天下万世是非』。有旨:『王之明自供甚明,百官士民万目昭然,不日即将口词、章疏刊行。何腾蛟不必滋扰』!江督袁继咸疏言:『太子居移气养,必非外间儿童所能假袭。既走绍兴,于朝廷有何关系,遣人召来?诈冒从何因起?望陛下勿信偏辞,使一人免向隅之悲,则宇宙享荡平之福矣』。有旨:『王之明不刑自认,高梦箕、穆虎合口输情,诸臣无端过疑,何视朕太薄、视廷臣太浅!袁继咸身为大臣,不得过听讹言,别生忆揣』!
左兵东下,沿途遍张告示,称本藩奉太子密旨,率师赴救。士英等大惧,京师戒严。调黄得功、刘良佐离汛,又遣刘孔昭、阮大铖及方国安共御之。
清兵攻破徐、砀,又破泗州;塘报汹汹。上召对,士英请亟御良玉。大理姚思孝、尚宝李之椿合词请备淮、扬,给事吴希哲等亦请备清兵。上谕士英曰:『还该备淮、扬,不可撤江防兵』。士英厉声指诸臣曰:『此皆良玉死党为游说,其言不可听;臣已调良佐渡江矣。宁可君臣死于清,不可死于左良玉之手』!大呼有异说者斩。上默然而罢。于是北守愈疏矣。史可法三报紧急,上谕:『上游急,则赴上游;北兵急,则御北,自是良策』。马士英自出五千金,委黄金钟招募健卒,即补府同知。马士英荐白衣李毓知兵,即补职方主事。
梁云构请召刘泽清、黄得功将兵入卫。
钱谦益奏选到淑女;着于十五日进元辉殿。贡院七十人中选元姓一人、田成浙选五人中选王姓一人,周书办自献女一人,俱进皇城内。
左良玉举兵不数日,即病死。子梦庚东下至釆石,为黄得功、方国安所败。闻清兵紧急,遂引兵还。黄得功兵至江上,着于荻港三山暂驻,有警进前。
刘洪起奏:清兵乘势南下如同破竹,无人敢遏,恐为南京之忧。
马士英言开洋之船,每只或二百金、三百金,设太监给批放行,于崇明等处起税,如临清关例。
马士英奏上江大捷,赏刘孔昭、朱大典、黄得功、阮大铖、黄斌卿、黄蜚、郑彩、方国安等银币有差。
令乙榜廪生输银准贡。
甲戌二十二日,清师渡淮,如入无人之境。二十四日丙子,猝至扬州,围攻新城,可法力御。攻益急,可法血书寸纸,驰诣兵部代题请救,不报。丁丑,清兵破城入,屠杀甚惨。可法立城上见之,拔剑自刎。
自左兵檄至、清兵信急汹汹,上日怨士英强之称帝,因谋所以自全。士英请召黔兵入卫,办走贵阳(是日黔兵一千二百至,全驻鸡鸣山,践踏僧房殆遍)。
清既破扬州,沿江窥渡。总兵官郑鸿逵帅水师御之京口,清兵编筏张灯向镇江,而别由老鹳河渡。龙潭驿探马报云:『敌编木为筏,乘风而下』。又一报云:『江中一炮,京口城去四垛』。最后杨文骢令箭至云:『江中有数筏,因架炮城下,火从后发,震倒颓城半垛;早发三炮,江筏粉碎矣』。士英将前报捆打而重赏杨使。自是,报警寂然。
庚辰召对,上下寂无一言。良久,上曰:『外人皆言朕欲出去』。王铎曰:『此语从何来』?上指一小阉。铎正色语阉曰:『外间话不可传』。因请讲期;上曰:『且过端午』。
五月壬午朔,时扬州信绝,左兵停留不下。日报捷音,百官进贺,以愚都人耳目。阮大铖日与杨维垣谋,欲杀东林复社诸人。大狱将兴,以上游告警始缓。有夜半书联于东西长安门柱云:『福人沉睡未醒,全凭马上胡诌;幕府凯歌已休,犹听阮中曲变』。丙戌,百官进贺,上不视朝,以串戏无暇也。
陞杨文骢右佥都,巡抚苏、松、常、镇、扬五府。郑鸿逵封靖虏伯,世袭;将士各进一级。
庚寅晨,清兵开闸放舟,蔽江而南。二郑见之,扬帆东遁,一路烧劫甚惨。江南武弁一时皆溃,黔兵奔走;南京知敌已渡江,都人大震。丁亥,传令城门下闸,辰开申闭。百官集清议堂议事,大臣俱窃窃偶语,众不与闻,大约言纳款于清也。是日,昼晦大风,人心汹汹。
辛卯晨,传旨:『三淑女在经厂者,放还母家』。午复召优人入内演戏,上与太监韩赞周、屈尚忠、田成等杂坐酣饮。二鼓后,上奉太后、一妃率内官多人,跨马从聚宝门出狩,百官无一人知者。
壬辰,马士英诈称奉太后召守陵黔兵自卫奔浙。黎明,见宫门不守,宫女乱奔,百姓始知君相俱逊去,惊惶无措。乱拥入宫,抢掠御物,遗落满街。文武一时逃遁隐窜,各不相顾。戎政赵之龙出示安民曰:『此土已致大清』。午刻,百姓千余人擒大臣至中城狱,群殴之,使认太子;太子亟止之,命系之于狱。百姓因拥太子,走马入宫;仓卒无备,冠服俱取诸戏厢中。遂于武英殿登座,群呼万岁。各部署寺官,俱行四拜礼。大僚亦间有至者。黔兵在城者,百姓尽搜杀之,以先受其害也。
癸已,太子传示,略曰:『先皇帝惨罹奇祸,凡有血气,裂眦痛心。泣予小子,奔投南都,实欲哭陈大义;不意臣奸蔽障,桎梏幽狱。今福王闻兵远遁,其如高皇帝之陵寝何?泣予小子,父老人民围抱出狱,拥入皇宫。予身负重冤,岂忍称尊!谨此布告在京勳旧文武先生士庶人等:念此痛怀,勿惜会议。予当恭听,共抒皇猷。勿以前日不识予之嫌,惜尔经纶之教也』。
甲申,太子释王铎于狱,仍以为大学士。又召高梦箕于狱,亦以为大学士;梦箕出狱即逃。文武诸臣集中府会议,齿及太子,皆有难色。大都恐清兵入城,无以善后。遂哄然而散,不及立新主之事。马士英居第,百姓焚劫一空。
乙未,清兵薄城下,忻城伯赵之龙率礼部总宪缒城出迎。时豫王驻师天坛中,众拜礼毕,即问太子何在?之龙以王之明对。豫王曰:『逃难之人,自然改易姓名;若说姓朱,你们早杀之矣』。朱国弼曰:『太子原不认是,马士英坐易』。豫王大笑曰:『奸臣!奸臣』!遂发示晓谕南京官民曰:『福王僭称尊号,沉缅酒色、信任佥壬,民生日瘁。文臣弄权,只知作恶纳贿;武臣欺君,惟思假威跋扈。上下离心,远近仇恨』。时以为实录。晚间,赵之龙捧太子出城至营,豫王离席迎之,坐于己右。丁酉早,豫王受百官朝贺。百官递职名,则营参谒如蚁。王铎诣营投到,以其弟王■〈金磨〉在营,甚礼之。
刘泽清自浦口掠舟东遁,入海。
己亥,豫王冥饮营中。正酣悦,忽报各镇兵至。王殊不为意,发兵三百,遣将迎之。有顷,即擒刘良佐至。良佐叩首,请擒弘光赎罪,豫王允而遣之。
上仓卒至太平府,欲避入城,百姓闭城不纳。旁徨江次,乃奔芜湖。芜釆水师总兵黄斌卿先遁去,因就黄得功营。得功方出兵与左兵战,闻之即归营,向上泣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犹可借势作事;奈何听奸人之言轻出,进退将何所据?此陛下自误,非臣等负陛下也』。居两日,将谋幸浙。刘良佐追至,且奏豫王之命召得功。得功大怒,不甲而出,单骑驰北营,隔岸骂之曰:『我黄将军死不受屈』。良佐伏弩射中得功喉,得功叹曰:『我无能为矣』!归营,拔剑自刎。良佐即入其营,挟上回南京。丙午,上见豫王,豫王薄之不为礼。置酒灵壁侯第,坐上于太子下。酒半,问上曰:『汝先帝自有子,汝何擅立?既立,不遣一兵讨贼,于义何居?先帝遗体逃难远来,既不让位、又磨灭之,何为』?上不能答。豫王又曰:『我兵尚在扬州,汝何为便走!自主之耶?抑人教之耶』?上汗出浃背,不能答,终席俛首。豫王北凯,将上与太子俱去,后俱凶问。有遗宗监国,谥曰「赧皇帝」。
刘孔昭掠舟东遁,入海。马士英率黔兵称奉太后南迁,所过村镇,奔避一空。至广德州,州守闭城不纳。士英攻破,杀州守;浙抚张秉贞遂备法驾,迎入杭州。太后舍公廨,士英屯兵城南。潞王时寓杭州,恭谒太后如常礼。士英欲立潞王,潞王峻辞不可;闻豫王调兵八万下苏、杭,复渡江南遁,遂有隆武帝、鲁监国之事。
是变也,吏部尚书张捷微行至鸡鸣寺,以佛幡自缢死。刑部尚书高倬,署中自缢死。礼部主事黄端作不屈,被杀。户部郎中刘成沼,亦自缢。国子监生吴可箕,自缢于鸡鸣山关庙中。中书舍人龚廷祥,投秦淮河水死。中书舍人陈爊及子举人陈伯俞,俱自死。户部主事吴嘉胤,亦自死。钦天监挈壶陈于阶,自缢。副都杨维垣置三棺,传云并二妾俱死;或云假此遁去,后为仇家击死。不知名投秦淮河死者,冯小璫与百川桥下乞儿也。乞儿题诗桥上有云:『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苏州,则原任少詹徐汧,沉虎丘后溪死。诸生顾所受,儒服哭文庙,投泮池死。玄妙观卖面人,夫妇对经死。常州石生及卖扇欧姓者,投西庙池中死。一乡民卖柴入城,闻安抚使至,弃柴船跃入文城坝南龙游河死。五牧有蓄鹈鸟薛叟,以薙发自经死。常熟诸生徐怿,以薙发自缢死。诸者项志宁,不食死。武进诸生董元哲,痛哭死。至于各处起兵见杀,则贵池诸生吴应箕、宣城诸生麻三衡、徽州乡宦金声、武官陈有功、余元宣、万会、吴国桢。而苏州原任游击鲁之璵及韦武韬,俱战死。嘉定原任通政使侯峒曾,城破,与子诸生侯玄演、侯玄洁被杀。进士黄淳耀与兄黄渊耀及举人张锡眉、龚用圆,俱死。常熟诸生徐守质,战死。崑山贡生朱集璜,城破被执不顺死。故将王公扬年七十,战死。诸生陶琰,城破自刎死。原任狼山总兵王伯才,为乱兵杀死,一家老幼屠戮殆尽。松江原任中书李待问、博罗知县章简,城破被杀。吏部主事夏允彝,投水死。总兵吴志葵、黄蜚驻兵豆腐滨被擒,解至南京杀死。华亭教谕睦明永,被执不顺死。常州诸生吴福生、徐安远,入太湖从黄兵兵败,福之投水死、安远被杀。诸生张龙文率乡兵薄城,杀死。江阴屡攻不下,至三月乃克;遂屠其城。典史陈明遇,合门投火。阎应元,不顺见杀。训导冯某,自缢明伦堂上。中书戚勳,全家焚死。杨州城破,原任兵部尚书张伯鲸并标下游击龚克臣,俱被执不屈死。兵下嘉、湖,吏部郎中钱棅,战殁震泽。原任吏部尚书徐石麒,自缢;其仆祖敏、徐锦从死。兵至杭州,原任行人陆培,缢死。钱塘知县顾咸建,不顺被杀。某县知县梁于锦,亦死。其前遣使臣左懋第在北闻江南陷,七日不食;摄政王召见,麻衣、孝巾、草履向上长揖,南面而坐。摄政王数以伪立福王、勾引士寇、不投国书、擅杀总兵、当廷抗礼五大罪,懋第抗词,惟请一死。命薙发,坚不肯。于闰六月十九日杀之。题绝命诗有云:『峡坼巢封归路迥,片云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参谋兵部主事陈用极、游击王一斌、张良佐、王廷佐、刘统等五人从死。忽风沙四起,卷市棚于云际,屋瓦皆飞;一时罢市。
●隆武(鲁监国附)
弘光元年(乙酉)五月,清兵渡江,南都失守。镇江总兵官郑鸿逵、郑彩知势不可为,因撤师回闽。会唐王从河南来。王性率直,喜诗书、善文翰,洒洒千言。初封南阳,以父殀,失爱于祖端王。两叔谋夺嫡,未得请名。及祖端王薨,守道陈奇瑜、知府王之柱始为请嗣。后复以统兵勤王,擅离南阳,锢高墙。会赦出,避乱边浙,鸿逵因奉之俱南。至福州,福建巡抚张肯堂、巡按御史吴春枝、礼部尚书黄道周、南安伯郑芝龙等共会议立王监国。时拥入者艳翊戴功,咸请正位。诸大臣多言监国名正,出关尺寸,建号未迟。郑芝龙亦固争,以为不可。李长倩亦有「急出关、缓正位,示监国无富天下心」之疏。惟郑鸿逵请正位,曰:『不正位,无以压众心,以杜后起』。遂定议。于闰六月十五日奉王即皇帝位于福州。是日郊天,大风震起,拔木扬沙。及驾回宫,尚宝司卿坐马忽惊跃起,玉玺坠地,损其一角。人咸异之。
改福州为天兴府,以布政司为大内。大赦,改元隆武。命颁诏于两浙、两粤。
晋郑芝龙、郑鸿逵为侯,郑芝豹、郑彩为伯。设六部九卿,以张肯堂为吏部尚书、李长倩为户部尚书、曹学铨为礼部尚书、吴春枝为兵部尚书、周应期为刑部尚书、郑瑄为工部尚书、马思理为通政使、郑广英为锦衣卫都督。以天、建、延、兴四府为上游,汀、邵、漳、泉为下游;各设抚、按。县陞府、府陞道、道转内卿,一命以上,咸与宠锡。起蒋德璟、黄景璟、黄道周、苏观生、何楷、陈洪谧、林欲揖、朱继祚、黄鸣俊、皆为大学士。又起曾樱、何吾驺、郭维经、叶廷桂,皆入阁办事。其远不能至者,如王应熊、杨廷麟等仅列其名。阁臣三十余员,俱不令票旨;凡有批答,皆上亲为之。
德璟陛见,首以清屯、练军上请;上然之,而不能行。
改庶吉士为庶萃士,命苏观生主之,以招选贤才。
时文武济济,然兵饷战守俱郑芝龙为政。芝龙,泉州人;幼习海情,凡海盗皆故盟或出门下。自就抚后,海舶不得郑氏令旗,不能往来。每一舶,例入三千金;岁入千万计,以此富敌国。府第安平镇,去泉州城南三十里;后筑城于安平,海梢直通卧内。其守城兵,自给饷,不取于官。旗帜鲜明,戈甲坚利;凡贼遁入海者,檄付芝龙,取之如寄。故八闽以郑氏为长城。至是,开府于福州,坐见九卿,入不揖、出不送。
集廷臣议战守,兵定二十万。自仙霞关外,宜守者一百七十处,每处多寡不等,约计十万;余十万今冬精练,明春出关。一枝出浙东、一枝出江西,合计八闽、两浙、两粤之饷,尚虞不足。
时粤西有靖江王者,八月亦称监国。隆武诏至不受,举兵欲东。广西巡抚瞿式耜知之,移书两广总制丁魁楚为备;又檄思恩参将陈邦传防梧。靖江王遣桂平道井济促式耜入,式耜不允。未几,靖江提兵至梧,命式耜易朝服朝;式耜不从,且以兵胁之,卒不可夺。靖江兵寻为丁兵战败返桂,式耜因密授计于粤西总镇杨国威、旗鼓焦琏,遂擒靖江及国威;械至福州,奉旨斩于市。以擒靖功,封魁楚为伯;晋式耜兵部侍郎衔,兼副都御史。
清兵既渡江,平定南都,因分兵入浙。时潞藩避杭,不忍残民,因举城降。清帅贝勒散布官吏至浙东招抚,且令薙发。山阴原任苏松巡抚祁彪佳,赴池水死。原任左都御史刘宗周,不食死。有绝命词云:『留此旬日死,少存匡济意;决此一朝死,了我平生事。慷慨与从容,何难亦何易』!又示婿云:『信国不可为,偷生岂能久!止水与叠山,只争死先后。若云袁夏甫,时地皆非偶。得正而毙矣,庶几全所受』。门人会稽诸生王毓蓍闻变,即遗书宗周曰:『愿先生早自决,毋为王炎午所吊』。亦投柳桥河死。儒士潘集奔东渡桥,袖石自沉死。儒士周卜年,赴东海死。原任大学士高弘图流寓绍兴,逃至野寺不食死。时马士英潜率所部,奉弘光母后突至绍兴。绍兴士大夫未知弘光所在,原任九江佥事王思任因上疏太后请斩马士英,曰:『主上宽仁有余,而刚断不足。心惑于奸相马士英爰立之功,遂将天下大计尽行交付。而士英公窃太阿,肆无忌惮,窥上之微而曲中之。上嗜饮,则进■〈酉灵〉醁;上悦色,则献妖淫;上喜音,则贡优鲍;上好玩,则奉古董。而以疆场担子,尽推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绝不照应。每一出朝,卖官鬻爵,攫尽金珠。四方狐狗之辈,得一望见,费至百金;得一登簿,费至千金。以至文选、职方,乘机打劫;巡抚、总督,现兑即题。其余编头修脚、服锦横行者,又不足数矣。所以然者,士英独掌朝纲,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笃信之以至于此也。今事急矣,政本阁臣可以走乎?兵部尚书可以逃乎?不战不守而身拥重兵,口称护太后之驾,则圣驾独不当护耶?一味欺蒙、满口谎说,英雄所以解体、豪杰所以灰心也。及今犹可呼号泣召之际,太后亦宜速趣上照临出政,断酒绝色、卧薪尝胆,立斩士英之头,传示各省,以为误国欺君之戒;仍下哀痛罪己之诏,以昭悔悟。则四方人心士气犹可复振,而战鼓可励、苞桑可固也』。思任又上书士英曰:『阁下文采风流,职素钦慕。然气骄腹满,只知贪黩之谋。酒色逢居、门墙固党,叛兵至则束手无策,强敌来而先期以走;致令乘舆播越,社稷丘墟!阁下谋国至此,即啄长三尺,亦何以自解?以职上计,莫若明水一盂,自刎以谢天下;则忠愤节义之士,尚尔相亮无他。若但求全首领,亦当立解枢权,授之才能大臣,以召英雄,犹可共望中兴。如或逍遥湖上、潦倒烟霞,仍效贾似道之故辙,千古笑齿已经冷绝。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区也。职当先赴胥涛,乞素车白马以拒阁下』。士英愧愤,不敢答。清招抚使至钱塘江上,原任山西佥事郑之尹子郑遵谦忿杀之。闻鲁王避难在台州,遂与张国维、方逢国、柯夏卿、宋之普、陈函辉、熊汝霖、孙嘉绩等共谋迎立。适朱大典亦遣孙珏上表劝进,遂定议,拥立鲁王监国于绍兴。逢年、国维、之普、大典俱为大学士,封方国安荆国公、张鹏翼永丰伯、郑遵谦义兴伯、王之仁武宁伯。分国安守严州、鹏翼守衢州;国维督师江上,赐上方剑行事。时马士英逡巡浙东,闻鲁王监国,欲入朝。张国维知之,首参其误国十大罪。士英惧,遂不敢入。补御史陈潜夫原官,加太仆寺少卿,命监各藩镇兵马。七月,复富阳;八月,复于潜。时兵马云集,人治一军,不相统一,部曲骚然。国维疏请于王,言『克期会战,则彼出此入,我有休番之逸;而攻坚捣虚,人无应接之暇:此为胜算。然必连诸帅之心化为一心,然后使人人之功罪视为一人之功罪』。十月,清兵至,方国安严阵当之。国维率王国斌、赵天祥接应,追战于草桥门。
会天大风雨,火炮弓矢不得发,遂收兵。清兵营木城于沿江。闽中隆武颁诏至,诸求富贵者争欲应之。鲁王不悦,下令欲返台州,士民惶惶。国维闻之,星驰至绍,上疏隆武;言:『国当大变,凡为高皇帝子孙、臣庶,所当同心并力;成功之后,入关者王。监国退守藩服,礼制昭然。若以伦序,叔侄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监国当人心奔散之日,鸠集为劳,一旦南拜正朔,鞭长不及;猝然有变,唇亡齿寒,悔莫可追。臣老臣也,岂若朝秦暮楚之客哉』!疏出,议始定。然浙、闽成水火矣。
闽饷不足,郑芝龙遣给事中梁应奇入广督饷。应奇往督,因参迟误者数十人,俱奉旨提问,然迟疑未有提至者。潮州知府杨球欲入朝,闻旨遂止粤界,不敢入。芝龙又令抚、按以下皆捐俸助饷。官助之外,有绅助;绅助之外,有大户助。又借征次年钱粮,又察括府、县积存银,厘毫皆解。不足,又大鬻官爵:部司价银三百两,后减至百两;武劄仅数十两,或数两。娼优厮隶,尽列衣冠;但无俸、无衙门,空衔而已。然借此倩轩盖、雇仆役,拜谒官府,鞭挞邻里。甚至府、县莅讼,两造皆称职官;立语不服,互殴于庭而莫可制。受害者延颈清兵;谣曰:『清行如蟹,曷迟其来』!识者已知其必败也。
郑芝龙所招关门兵,不过数百疲癃。廷臣请出关者,章满公车。隆武每欲躬履行间,而芝龙但以缺饷为辞。会十月曾氏至,迎入宫,乃暂止。
大造宫殿。初,隆武孤身南来,鸿逵以所掠美人十二献用,随居官衙。至是曾氏至,遂大兴工作,扩构宫殿。卮匜之属,皆用黄金。开织造府,造龙袍;后下体服,皆织龙凤。然后性儆敏,颇知书贤能;隆武每召奏对,辄于屏后听之,共决进止。隆武颇严惮之。
隆武尚未有嗣,郑芝龙乃令子郑森入侍。隆武赐国姓,改名成功。隆武每意有所向,成功辄先得以告芝龙。由是,廷臣无敢异同者。何楷入朝,与芝龙争朝班不合,乞归;中途盗截其耳,诏追贼不得。兵科给事刘中藻,亦以忤郑氏去。有密告郑芝龙揽权者,隆武辄责芝龙;芝龙怒,佯欲谢事。隆武心知芝龙不可恃,无以制之。因复固留曰:『此非朕意,乃某人之言也』。芝龙潜中伤之。于是左右无一同心矣。
丙戌,邵武知府吴炇炜、推官朱健移家眷他驻,坐倡逃;建阳知县施懅为奸胥摘发,坐贪酷:俱斩于市。龙溪知县谢泰宗以贪参,罚八千金。
杭严道龚可楷航海至闽,不用。而南来无赖之徒,争上疏谈兵;片言合旨,赉宝锭、赐官爵。久之,部曹几及千人。
廷臣屡请命芝龙出关,芝龙亦知不出关无以压众心,因分兵为二,声言万人,实不满千。以郑鸿逵为大元帅,出浙东;郑彩为副元帅,出江西。隆武仿淮阴故事,筑坛郊拜而送之。二将既出关,疏称候饷,不行。逗留月余,隆武下诏切责曰:『倘畏缩不前,自有国法在』!二将不得已,踰关行四、五百里,仍疏言饷绝,留驻如故。
大学士黄道周愤师不前,因请以师相募兵江西。曰:『江西多臣子弟,愿招之效死军前』。隆武命芝龙助之资,芝龙不与一钱,隆武惟给空劄百函而已。道周以劄号召门下得百人,居吉安,与杨廷麟、万吉元为呼应。出兵徽州,为清兵所擒,械送江宁。道周绝粒不食,积十四日不死。清内院洪承畴怜而欲生之,道周不屈,竟斩于市。
阁臣蒋德璟见郑师逗留,因自请行关确察情形,相机督战;隆武许之。比至,则疲兵弱卒、朽甲钝戈,一无可为。德璟因叹息告病去。户部尚书李长倩以饷不继,忧愤而死。
吏部郎中赵玉成与尚书张肯堂同籍江南,疏言『臣等生长海滨,请以水师千人从海道直抵君山,袭取金陵,以迎陛下』。隆武大喜,亟催芝龙造艘;芝龙笑诺。会有上疏言水师诸臣宜留其家眷以防逃归者,事遂不果。
隆武决意亲征;二月,驻建宁。楚抚何腾蛟、江右杨廷麟皆疏迎隆武,隆武意欲往江右,犹豫不定;而芝龙固请回省:『省中人数万呼拥请还,不还则绝天下望』。因驻跸剑津。
任兵部尚书吴春枝留守,晋大学士;辞不受。
六月,吴炳自江右单骑入关;命以布政提调棘闱。以编修刘以修为主考,取中举人万瓒等百余名;犹雍雍太平象也。
皇子诞生,群臣表贺,有「日月为明、止戈为武」语;隆武嗟异。大赦、覃恩,郑氏厮养俱得三代诰。
诛鲁王使都督陈谦。谦奉使至关,趑趄不敢入;芝龙与之有旧,以书招之,乃入。陛见,启函称皇叔父、不称陛下,隆武大怒,下之狱。芝龙疏救,不听。谦,武进人。乙酉春,齎弘光诏封芝龙南安伯;比读券,乃误书安南。谦谓芝龙曰:『安南则兼两广,南安仅一邑耳;请留券而易诏』。芝龙大喜,厚赠而别;及半途而南京变。芝龙德之;故至是,力救。监察御史钱邦芑密奏:『陈谦为鲁心腹,且与郑至交;不急除,恐有内患』。隆武信之。或以告芝龙,芝龙谓刑人必经其门,临期救之更便。至夜半,内传片纸,别移谦斩之。芝龙闻知,伏尸而哭,极其哀;以千金葬谦,为文以祭,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句。
郑芝龙微闻钱塘信急,因疏称『海寇狎至,今三关饷取之臣、臣取之海,无海则无家,非遄征不可』。拜表即行。隆武手敕留之,曰:『先生稍迟,朕与先生同行』。使奉敕至河,而芝龙飞帆已过延平矣。芝龙既去,守关将施福声言缺饷,尽撤兵还安平。
浙东将士与清兵跨江相距,自丙戌春屡战不胜,各营皆西望心碎。王之仁上疏鲁王曰:『事起日,人人有直取黄龙之志。乃一败后,遽欲以钱塘为鸿沟,天下事何忍言!臣为今日计,惟有前死一尺,愿以所隶沉船一战。今日欲死,犹战而死;他日即死,恐不能战也』。三月,清兵驱船开堰入江,张国维命之仁统水师江心袭战。是日,东南风大起,之仁扬帆奋击之,国维督诸军渡江,清兵为之少却。会隆武使陆清源賫诏至江犒师,时马士英依栖方国安,因唆国安斩之,且出檄数隆武罪。国维闻之,叹曰:『祸在此矣』。四月,鲁王既斩闽使,恐闽发兵;又见杭州固守坚不可破,遂定议抽兵属国维西征;以余煌兼兵部尚书督师江上,而事不可为矣。清贝勒王侦知,遂屯兵北岸,用大炮击南营,适碎方兵厨灶,国安惧,叹曰:『此天夺吾食也』。私念隆武曾以手敕相招,入闽必大用;又清兵势重莫可支,于五月二十七日夜拔营走至绍兴,率马兵、阮兵以威劫鲁王而南。翌日,江上诸师闻国安走、郑遵谦移资入海,余俱溃散。惟王之仁一军尚在,国维与之仁议抽兵五千分守各营。之仁泣曰:『坏天下事者,方荆国也!清兵数十万屯北岸,倏然而渡,孤军何能迎敌?之仁有船可入海,公兵无船,速自为计』。国维不得已,乃振旅追扈鲁王。六月朔,清兵渡江。礼部尚书余煌大张朱书,尽启九门,放兵民出走;遂正衣冠,赴水死。国安、士英南行,谋以鲁王投降为入关计,乃遣人守鲁王;守者忽病,鲁王得脱,登海舶。闻国维行至黄石岩,因传命国维遏防四邑;遂过东阳,图治兵再举。清既入关,遂遁入舟山。清兵破义乌,众劝国维入山。国维曰:『误天下者,文山、叠山也;一死而已』。二十六日,清兵至七里寺。国维具衣冠,南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作绝命诗曰:『艰难百战戴吾君,拒敌辞唐气励云;时去仍为朱氏鬼,精灵当傍孝陵坟』。从容赴园池死。兴国公王之仁载其妻并两子妇、幼女、诸孙尽沉于蛟门下,捧所封敕印北面再拜,投之水。独至松江,峨冠登陆,百姓骇谔聚观。之仁从容入见内院洪承畴,自称『仁系前朝大帅,不肯身泛波涛;愿来投见,死于明处』。命薙发,不从。八月二十四日,斩于市。兵部侍郎陈函辉,哭入云峰寺中,作绝命词八首。一曰:『生为大明之人,死作大明之鬼;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二曰:『子房始终为韩,木叔生死为鲁;赤松千古成名,黄蘖寸心独苦』。三曰:『父母恩无可报,妻儿面不能亲;落日樵夫河上,应怜故国孤臣』。四曰:『臣年五十有七,回头万事已毕;徒惭赤手擎天,惟见白虹贯日』。五曰:『去夏六月廿七,虚度一年世法;但严心内春秋,莫问人间花甲』。六曰:『斩尽人间情种,独留性地灵光;古衲共参文佛,麻衣泣拜高皇』。七曰:『手着遗文千卷,尚存副在名山;正学焚书亦出,所南心史难删』。八曰:『慧业降生文人,此去不留只字;惟将子孝臣忠,贻与人间同志』。又自作祭文一、埋骨记一,从容笑语自经死。礼部侍郎王恩任,不食死。太仆少卿陈潜夫,偕妻孟氏、妾孟氏,夫妻、姊妹联臂共沉河死。兵部主事叶汝■〈艹〈木亘〉〉与妻王氏,同溺死。兵部主事高岱,绝食死;子诸生高朗,赴水死。通政史吴从鲁,不薙发死。原任山西佥事郑之尹,沉水死。诸暨诸生方炯、山阴诸生朱炜,俱赴水死。萧山诸生杨云门,自缢死。医生倪舜年,正襟危坐磁缸内,命掩覆朗声诵经死。清兵至金华,大学士朱大典固守,攻月余不下;用红衣炮破之,大典合门纵火焚死。总兵张鹏翼守衢州,标下副将秦应科等为清内应城破,鹏翼及乐安王、楚王、晋平王、督学御史王景亮皆被杀。马士英、阮大铖犹拥残兵数千请入关,隆武以其罪大,不许。士英计穷,遁至台州山寺为僧,为清将搜获;阮大铖迎降。贝勒俱令随内院办事。方逢年、方国安及刑部尚书苏壮,俱薙发投诚。
隆武自芝龙去后,乃议幸赣;故关门无一守兵,寂如也。清兵至,从容过岭。然清兵入闽,或出建、或由汀、或由福宁,俱走山谷间道出不意,不必定走仙霞也。
溃兵先奔者于路,焚掠为食;至建宁,科臣黄大鹏、按臣郑为虹闭城,发仓米、库银以犒赏,俱驩呼而去,一郡独全。清兵将至浦,百姓议请出降,郑为虹不可;再请,为虹执不可。清兵至,拥见贝勒;众迫跪,为虹不屈。贝勒嘉其节,不忍杀,且劝薙发;为虹曰:『负国不忠、辱先不孝,忠孝俱亏,我生何用!宁求速死,发不可断也』。明日,复召见,责输饷;为虹曰:『清白吏,何处得金』?百姓争欲代输赎其死,为虹曰:『民穷财尽,乌乎可』!因喷血大骂。贝勒下令斩之,为虹大喊奋跃,夺刀自刺胸不死,遂见杀。百姓为之立祠。黄大鹏亦同日殉难。
隆武闻清兵信急,遂决计幸赣。于八月二十一日启行,犹载书十车以从。二十四日,抵顺昌。传清兵已及剑津,且踵至;遂仓皇骑而奔。从行者,惟何吾驺、郭维经、朱继祚、黄鸣俊数人而已;何与郭亦散去。
清兵至顺昌,获龙扛搜之,得马士英、阮大铖、方国安父子及方逢年连名请驾出关为内应疏,在已降后。大铖方游山,闻信知不免,自投崖死;仍命戮尸。士英等四人,軿斩延平城下;家眷百余口,悉给赐兵丁。
清兵过延平而东,时隆武将入赣,因停一日晒龙凤衣。清兵追至,遂及于难;并擒曾后及保驾官朱继祚、黄鸣俊,械至福州,贝勒斩隆武及曾后于市。朱继祚勒令致仕,旋为乱兵所杀;鸣俊许授五品官,以老疾辞免。礼部尚书曹学佺、通政使马思理,俱自缢。
清别遣李成栋、韩固山略定兴、泉、汀、邵、漳州等处。
九月,清兵入泉州,德化知县陈光晋迎降;大学士蒋德璟绝食死。
既而汀、漳皆降,惟芝龙尚保安平,军容煊赫;战船齐备,炮声不绝,响振天地。贝勒知泉州乡绅郭必昌与芝龙最厚,因遣必昌招之。芝龙曰:『我非不欲忠于清,恐以立王为罪耳』。会清固山兵逼安平,芝龙怒曰:『既招我,何相逼也』!贝勒闻之,乃切责固山,令离安平三十里驻军;而遣内院二人持书至安平,书略曰:『吾所以重将军者,以将军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苟有可为,必竭其力;力量不胜天,则投明而事,乘时建功,此豪杰事也。若将军不辅立,吾何用将军哉!且两粤未平,今铸「闽粤总督」印以相待。吾欲见将军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龙得书大悦,遂进表降。其子弟皆劝芝龙入海,曰:『鱼不可脱于渊』。芝龙不听。至福州,朝见贝勒,握手甚欢,折箭为誓;命酒痛饮,饮三日。夜半,忽拔营起,遂挟而北矣;明统云坠。虽有遗孽,不足纪矣。
●附录
·永历皇帝·
福州既失,两广总督丁魁楚与广西巡抚瞿式耜会议监国;而阁学兵部尚书吕大器自闽至、原任兵部尚书李永茂以守制并至。式耜首言监国永明王贤,且为神宗嫡孙,应立。永明王讳由榔,桂王之子。初封衡阳,以寇乱徙寓梧;会桂王已薨,永明犹在衰絰中也。于十月十四日监国,改元永历。以肇庆府署为行宫,推置僚署有差。魁楚、大器俱为大学士,式耜以吏部右侍郎兼阁学、掌铨事;魁楚兼戎政、大器兼中枢,永茂请终制。而福建旧相苏观生、何吾驺俱遁回广东,与布政使顾元镜于十一月拥立隆武弟唐王聿■〈金粤〉监国,年号绍武;以都司署为行宫。
会赣州败书至,司礼太监王坤趋永历移梧避之。式耜谓:『今日之立,为祖宗雪仇耻,正宜奋大勇以号远近。东人复不靖,苟自懦,外弃门户、内衅萧墙,国何以立』?争之不得,遂移梧。
寻还肇庆。故大学士陈子壮书达式耜,请力馘苏而趣兵东。永历遣兵科给事彭耀往谕之。耀,粤东人,旧为秦令,有能声;譬晓伦序监国先后、国家仇雠利害。观生等杀耀于市,日集兵向肇庆。右司马林佳鼎督兵靖东郊,东将诈降,陷佳鼎没于水,东人益獗。
式耜疏言:『草昧之初,惟养圣德、修纪纲、慎政教、挽人心、布威武、起用人望、招徕贤俊为首务』。王坤者,固北阉;自南都失而入闽。隆武遣出,兹用司礼秉笔。有户部郎中周鼎瀚,内批改给事中;瞿式耜力言不可,不听。〔以〕粤巡使王化澄陞粤督,寻代佳鼎,晋少司马,掌中枢(大器先以病去矣);内批:陞化澄为大司马。式耜疏言:『化澄诚贤,有廷论;斜封墨敕,何可为例?请补部疏,尚得体』。盖汲汲为阉预虑也。
晋永茂大学士;茂守制,佥请专知经筵,不入直。茂疏荐十五人为十五省乡望。疏上,王坤启视,殊不悦。未几,十四人皆朱之,山西道御史刘湘客一斥。永茂怫然曰:『朝廷方以经筵责茂,茂以十五省人进,非私也;斥湘客者,斥茂也』。即日解舟去。式耜疏言:『大臣论荐,新朝盛事。司礼辄去取其间,无以服御史,何以安大臣』?王坤复疏荐海内硕卿数十人;式耜又言:『司礼抑人不可,荐人更不可』。吏部都给事刘鼒等疏论坤内臣,不得荐人。永历怒,叱逐鼒等;式耜力持之,得复用。
御史童琳参都御史周光夏越资序、题差用,私乱台规非法;命廷杖琳。式耜力救,得免。
陞翰林院检讨方以智为中允。改御史刘湘客为编修,充经筵讲官;坤不悦湘客,且疑刘鼒疏出以智手。以智放舟去(时十二月十五日)。
清总兵李成栋兵薄广州,命前锋数十人以红布裹头扮作广军,直至城下,夺门而入;副将杜永和擒绍武并周王、益王、辽王等,尽斩之。苏观生伏诛,顾元镜、何吾驺皆投诚,百姓薙发归顺。时有石、马、徐、郑四姓联■〈舟宗〉海上,花山杨光林亦拥众数万,水陆交讧,民不聊生。成栋相机剿抚,于二十三日发兵往南韶而亲下肇庆。
二十五日闻报,式耜请视师,督战士驻峡口。王坤复请永历西避之,式耜争之不听,遂驾小艇上西峡。
丁亥正月朔,至梧州。时丁魁楚惑于奸弁苏聘,从梧西走岑溪;王化澄走浔州。随行者,止式耜一人。
是月十六日,成栋克定肇庆,随发副将杨文甫、张月领兵克取高、雷、廉三郡;即于二十九日一鼓而入梧州,广西巡抚曹烨出降,梧属俱遍令纳印。及南雄、韶州二府报捷,别遣副将阎可义等前赴琼州。
二月,永历抵桂林。式耜肃殿陛,敕守御;诞告楚、蜀各镇:粤西居山川上游,桂诚可都,疏请道里之可达桂林者。王锡衮、文安之为相,周堪赓、郭都贤、刘远生为六卿。时给事中丁时魁疏论新政,烺烺石划;召掌礼科。给事中金堡素有清直声,终制,敕召还。何腾蛟晋阁学督师。
而丁魁楚在岑溪屯兵千余,清人招之不服;乃水陆设伏,大战藤江,丁兵败,魁楚中箭死之。隰江、平乐相继投降,高、雷、廉三府俱报捷。四月,清兵渡海克琼州。
方警报之叠至也,王坤又趣永历往楚。式耜上疏,言胜败存亡、山川要害甚激切;略曰:『驾不幸楚,楚师得以展布,自有出楚之期;兹半年之内,三、四播迁,民心、兵心狐疑局促,如飞瓦翻手散而覆手合』。又曰:『在粤而粤在、去粤而粤危。我进一步,则人亦进一步;我去速一日,则人来亦速一日』。又曰:『楚不可遽往,粤不可轻弃。今日勿遽往,则往也易;今日若轻弃,则更入也难』。又曰:『海内幅员,止此一隅。以全盛视西粤,则一隅似小;而就粤西恢中原,则一隅甚大。若弃而不守,愚者亦知其拱手送矣』。擎跪涕泣,不可挽。无已,请身留桂。乃命式耜留守桂林,各路悉秉节制。式耜仍疏请暂驻全州,以扼楚、粤之中。
当平乐之不守也,清兵直薄桂林。三月十一日,冲入文昌门,城中大恐。时焦琏自全甫归,从者数百人控弦提刃,与清兵接战;稍却之。清兵屯阳朔,遍野俱薙发。式耜与琏危城孤守,疏诣全,征安国公刘承胤兵。承胤初从武冈入护,犹持正守法,逐司礼王坤为弄权,面叱周鼎瀚为奉寺鼻息;故雅重式耜,发兵数千援桂。未几,承胤请金吾郭承昊、马吉翔、严云从封伯;御史毛寿登驳参金吾无矢石功,何得援边镇例晋五等?
吉翔等疑疏出湘客指,鼎瀚遂造蜚语,为董卓、■〈榷,氵代木〉、泛之议,激承胤怒,偪永历立命廷杖,而缚寿登、湘客及御史吴德操、给事中万六吉于午门外。会诸臣申救,得免;寿登等俱落职。承胤益横,胁劫永历幸武冈。式耜疏留全阳,曰:『闻郊社礼成,即图移驾;不知移驾将回桂林耶?抑幸武冈、辰、沅耶?今日原以恢复两粤为心,则不徒西粤未恢不可移动,即东粤未恢亦且当驻全也』。故承胤等嗾杖湘客等,以湘主还跸桂林之议也。承胤诸部至桂,挟饷不出兵。式耜搜括库藏而外,捐囊万金;夫人邵亦捐簪珥数百。兵卒不肯出,与焦兵主客不和,譁变击斗,掠市而去(为五月十四日)。永历竟驻武冈。
五月二十五日,清兵侦兵变,积雨城坏,环攻桂城;吏士皆无人色。琏负创奋臂呼督师、抚按,肘羽腹石,分门婴守;用西洋铳击中马骑。寻出城战,奋勇击杀。自辰抵午,不及餐;式耜括署中米蒸饭分哺之,士卒俱乐用命。明日复出战,清兵旋去。式耜先令路将马之骥伏于隔江犄角接应,固围倍慎。是三月之内,危于清、乱于兵,式耜一手指挥,琏乃得底定。琏久将桂,得桂人心;式耜国士遇之,故独得琏死力。
以保桂功,进式耜兼太子太师、临桂世伯;式耜辞不拜。疏上不允,复请告自劾;言『自二月十五日以迄五月二十九日,凡百六日中,遇变者三,皆极危险;变故当前,总办一「死」字,亦遂不生恐怖、不起愁烦。惟是臣之病,不独在身而在心、不徒在形而在神;身与形之病可疗也,心与神之病不可医也』。又疏再请返跸全阳,卒不听。乃督琏恢朔、下平;邦传由宾、柳亦及浔,并复梧。至八月,具疏上言粤西全定,请还桂林,昭告兴陵。
时巡道严起恒以仪表魁梧,拜大学士。
督师何腾蛟驻衡州、堵胤锡驻长沙。讵清三王平定长沙,而衡州相继尽失。总兵黄朝选、杨国栋等被执,尸几断流。八月二十四日,武岗复败。永历又播越入粤,次柳州。式耜累疏,极言『不可他移一步。滇、黔地荒势隔,忠义心涣。三百年之土地仅存粤西一线,且山川形胜、兵马糗粮俱有可恃』。时督师何腾蛟、新辅严起恒及刘湘客咸至桂,南安侯郝永忠率兵骤至,宜章伯卢鼎亦至自楚,式耜复疏,极言『柳州猺獞杂处,地瘠民贫,不可久驻;庆远壤邻黔、粤,南宁地偪交彝,不可远幸』。时腾蛟与永忠、鼎、琏等俱分防任汛。
会土司覃裕春子鸣珂与道臣龙文明构兵,永历复次象州。式耜与腾蛟、起恒、湘客等筹画调和主客,集永忠、琏誓于神,刻期出师;宜章鼎与滇镇总兵赵印选遂各分路驻全。全洲战胜,诸帅连营而军。清兵因次楚。
十一月,永历自象州抵桂,式耜与起恒并相。司礼庞天寿七月请催兵下梧,久在粤;旧司礼王坤被承胤逐者复入。自武岗至柳、至象,票拟皆金吾吉翔手也。式耜疏请永历揽大权、明赏罚、严好恶、亲正人、闻正言,威德兼行,以服远近;时谓名言。
腾蛟再督师出全,兵益不睦;琏下平乐、永忠壁兴安。未几,永忠营被袭,疾至阙,欲撤兵。左右禁近,刻期欲永历迁。式耜持不可,言『督师警报未至,诸营夜惊无大恐;二百里外风尘,而遽使主露处耶?播迁无宁日,国势愈弱、兵气愈难振,民心皇皇复何依?潮回波游,虽长年三老,能逆挽其戙杙哉』?左右禁近周势不能止。式耜又请曰:『无已,候督师归;果急,甲士正山立,观兵督战,咫尺威严,劝激将士,背城借一,胜败未知。若以走为策,桂城危、柳益危;若今日可到桂,明日亦可到南太』。反覆数百言,泪下沾衣。严起恒曰:『迟至厥明五鼓』。甫夜半,而永历已行矣;是戊子二月二十二日也。
时溃兵肆掠,蹂躏公署,职官无一得免;式耜被逼登舟。黎明,刑部侍郎远生、给事中丁时魁、万六吉及湘客俱至;盖湘客奉命安抚乱亡及劝饷糈,而远生、时魁以召将入也。遇式耜于樟木港,式耜集远生等入民屋,立草檄分路四发;蹔驻阳朔,催琏兵上援。楚镇周金汤、熊兆佐亦入桂;又檄翰林简讨蔡之俊、大理寺评事朱盛瀫先入桂。宣式耜令,檄按察司佥事邵之骅部琏兵,定人心。式耜于初一日复入桂署。督师腾蛟自永宁至,滇镇胡一青统兵至,琏自平乐统兵至。清兵疑桂城空虚,直抵桂北门。三月二十二日,腾蛟督兵三面御之,清兵渡甘棠去。督师列营榕江。
永历诏旌式耜,赐银币,又赐「精忠贯日」金图书一枚。式耜念主宵衣南宁蛮乡,不可久驻,日为永历清道。前日所忧在内者,今更在外。督勳镇将士直取全州。
促巡抚鲁可藻下梧,会东人有反归信,令可藻缮兵以待。会可藻衔自署两广。旧例:东抚称制兼粤西,西抚称抚。式耜曰:『方今武人多自署抚,军帅一面牵制辄自命,贻远人笑;予代疏请衔,曷不可』?周鼎瀚以阁部擅,式耜亦疏正之。当武岗之乱,言官弹鼎瀚以附承胤入直;式耜司票拟,独不苛。王沂公曰:『进贤、退不肖,皆有体。瀚系大臣,应听自谢免;不谢免而复擅假,毋乃不可乎』?邦传称粤西世守,牒四飞。式耜疏驳之:『今日功晋五等,尚未裂土。海宇剥削,止粤西一隅为驻跸之地,楚、滇数万之师日需食;辄曰:「世守」,岂老成忧国所隐料』?式耜身在虽外,在廷大纪纲,极言力请;疏曰:『臣与陛下患难相随、休戚与共,原自不同于诸臣;一切大政,自得与闻。庙议可否,众指所关。本乱而求末治,马阤终古耳』。
永历驻南宁。四月初一日,世子生,册为太子,赦天下,诏曰「万喜」。
式耜念无讲官,经筵不御,石室尘封,何由闻得失;手书「八箴」于扇,进之。
督师腾蛟复全阳,是五月二十七日事也。督师报功疏,不肯自为功;有曰:『为陛下以信臣、用臣者,式耜一人也』。
六月,粤东李成栋来归。先是,成栋下广,收缴印信凡五十余颗,于中独取「总督」印藏之。有爱妾某,松江妓也;揣知其意,因朝夕怂惥。成栋抚几曰:『怜此云间眷属也』。妾曰:『我独敢富贵乎?先死尊前,以成君子之志』。遂自刎颈。成栋抱尸大哭。明日即衣冠,将「总督」印具疏迎驾。又江右金声桓据南昌,藏表疏于佛经部面中,遣使賫奏亦至,两粤俱称全土。式耜疏请往桂,又请永历勿遽东;又言『事权宜专,号令宜一。兹军功爵赏、文武署置决于成栋,若归之朝廷则中扰,阃外不能专制;听之,朝廷徒虚拱。且楚、黔雄师百万,腾蛟翘首威灵,如望云霓。车驾既东,军中将帅谓朝廷乐新复之土,成栋亦有邀驾之嫌。号令既远,则人心涣散。请一见东诸侯,俾共瞻至尊音容,面为慰劳指属,然后责其尽意于东,刻期出战,咸决于外、不中扰也』。又疏令简讨蔡之俊入迎,再疏令给事中蒙正发迎。永历竟由梧入肇;先后诸疏,俱不报。式耜闻,泪簌簌下;再疏谓:『前日粤东未复,则宜住桂以规楚;今日江、广反正,则宜住桂以图出楚。事机所在,毫厘千里』。吏部侍郎吴贞毓疏请永历往广城,式耜乃促远生入阻永历。适成栋自岭还师,修行宫,且迓驾。永历命远生诣广劳师,远生谓成栋曰:『今驾驻此,爵赏征伐,人疑有私,不可不嫌』。成栋然之,遂罢行宫、止迓驾。成栋具疏,言『式耜拥戴元臣,粤西扼御定,毋容久于外;应亟召还纶扉』。永历专命遣官三、四召,式耜曰:『前日在南宁,桂林危;桂林危,则天下去矣,其机在外不在内也。今江、广悉定,何公督师下星沙,朝臣且辐至,予不敢忍危而即安』。具疏乞骸,再上不允。
己丑正月,清兵破湘潭,何腾蛟被执。初,腾蛟檄各处兵马齐集湘潭,而命马进忠等由益阳抄出长沙下,邀截上下舟船,焚掠湘阳,断绝水道。一只虎率大队复至长沙,络绎攻围。值清援兵合至,战胜于湘潭;腾蛟被擒,斩之。
二月,清兵破信丰,李成栋殁于阵,南昌败书复再闻。先是,声桓据南昌,清兵昼夜攻击,破之;王得仁被斩、声桓赴水死。于是先后赠腾蛟中湘王、成栋宁夏王、声桓〔豫章〕王、永历设坛挂帛,皆■〈扌攵〉泪亲祭。专命式耜留守督归,兼江、楚各省兵马。
永州兵再退,式耜疏请兵科给事中吴其靁监各营军再出。当永历驻肇庆,疏奏谆谆,以岁月稍暇、财赋优裕,用心尽力修内治以自固、严外备以自强,且积弊之后,易致中兴也。一才一艺之士,靡不收罗幕府。每慨人才凋零殆尽,凡趼足而至者,非怀忠抱义之人,亦乱世取功名之士。人之岁月精神不用之于正,则用之于邪;安可驱为他人用?故人咸以桂林为稷下。
四月,云南张献忠养子孙可望遣龚彝之弟龚鼎献黄金二十两、马四匹,移书求封亲王名号。给事中金堡固争,以为祖制无有。而广西南宁府与云南广南府错趾,可望来书有「不允封号,即提兵出战」等语。陈邦传恐甚,先封秦王,寻封为荆郡王;可望不受后封。
时楚制堵胤锡以楚败达肇庆,滇营自永、全还桂,与焦兵猜疑生隙。
忠贞营自蜀转战,由楚至梧休息甲士。
清遣使贻书招式耜,式耜不从。
永州再报失利,兴宁侯胡一青兵还榕江;式耜复办粮械,趋出兵屯于全。民力穷竭,诛割无术,槁悴万状。永历闻,为废食;召廷臣议于慈宁宫,发东饷一万两。
是时清兵围困曾庆于平和;寻出降,杀之。而诏安等处一时俱归于清。郑芝鹏据石榴城,清兵至,随遁去。刘中藻在福宁势穷,自缢。福建尽失,惟延、漳、汀三府界连江右,而延平所属皆处万山中。清兵既回,遂立德化王朱慈烨据将军寨,先陷大田、继破龙溪,攻顺昌、将乐。至十一月,清兵攻破之;王被获,兵部尚书罗南生等降。
庚寅正月,南雄报不守,宝丰伯罗耀成弃韶州;永历震恐,戒舟西上。戎政远生奏自请行清远,给事中金堡特奏请留,争之不得。适式耜疏至,曰:『粤东水多于山,虽良骑不能野合。自成栋归顺,始有宁宇,财赋繁盛二十倍于粤西;衣甲粮饷,内可自强、外可备敌。材官兵士南北相杂,制胜、致王,可操券而求。难得而易失,莫此云急。且韶去肇数百里,强弩乘城、坚营固守,亦可待勤王兵四至。何乃朝闻警而夕登舟』?疏再上,而永历移德庆、抵梧州矣。盖自成栋首疏文武各还事权,言官正气宜奖,卤簿不得干机务;失权者意。故急欲永历移舟,弃东如屣。
时词谏诸臣正纲纪、慎名器,多失人意。而御史程源辈以攫官不得,伺权者指,攻其所必去,荧惑永历听,下给事中丁魁楚、金堡、蒙止发及侍郎刘湘客诏狱。式耜闻报,上疏申救,谓『中兴之初,宜保元气、勿滥刑』。再疏争之曰:『诏狱追赃,乃熹庙朝魏忠贤弄权锻链杨、左事,何可祖而行之』?颁敕布四人罪状;非永历意,敕出忌者之手。式耜封还,谓『法者,天下之至公也。不可以蜚语饮章,横加考案,开天下之疑。且四人得罪,各有本末;臣在政府若不言,恐失远近人望,其何辞于后世』!凡七疏。遣孙昌文入见梧州,陈说粤西民贫食尽军曲折(?)。时昌文孑身由海上来也。阁试,授昌文翰林简讨。
清兵再薄全州,卫国一青兵撤守榕江。
时勳帅咸进公,次者侯与伯;桂林牙门相望,号令纷出。
十一月初五日辰,报清兵大举入严关;印选、一青、永祚俱以分饷入桂,榕江空壁。武陵侯杨国栋、宁武伯马养麟方驰出小路军榕江,兵未战而四溃。发使趋印选,印选已出城,城中大乱,沿道驱掠。式耜令戢不得,城外鸟散,一青、永祚从城外去。式耜衣冠危坐署中,适总督张同敞自灵州回,过江东,不入寓,过式耜署曰:『事迫矣!公将奈何』?式耜曰:『封疆之臣,知有封疆;封疆既失,身将安往』?同敞曰:『公言是矣!君恩、师义,敞当共之』。遂笑与式耜饮。家人泣请身出危城,号召诸勳,再图恢复。式耜挥去,不从。厥明被执,见清定南王孔有德;式耜以死自誓,不复一言。命幽式耜、同敞于别所。式耜赋诗,日与同敞赓和。至闰十一月十七日,斩之。其绝命诗有云:『从容待死与城亡,千古忠臣自主张;三百年来恩泽久,头丝犹带满天香』。死之日,冬雷电大发,远近皆为称异。时给事中金堡已削发为僧,上书孔有德请葬式耜、同敞;而吴江有杨■〈禾丸〉,为具衣冠棺殓,并同敞瘗于北门之园。
永历上南宁,入土州;严起恒、王化澄、马吉翔、庞天寿皆随去。后未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