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传信录

甲申传信录卷一

甲申传信录卷二

甲申传信录卷三

甲申传信录卷四

甲申传信录卷五

甲申传信录卷六

甲申传信录卷七

甲申传信录卷八

甲申传信录卷九

甲申传信卷录十

甲申传信录卷一

睿谟留憾

大明大行皇帝御讳由检,光宗第五子,熹宗弟。初封信王。熹宗七年丁卯秋八月崩,遗命以上继大统,遂即位。(按熹庙大渐时,逆珰等将谋逆,以魏良卿为辅,母后临朝称制。张后心不允,力赞熹庙密旨召上受禅。上欲辞,张后遽曰:『皇叔义不可辞;且事急矣,宜速谢恩』。上故拜命,即匿上别宫。熹庙遂崩。魏忠贤及辅臣施凤来等候诏于外。顷之,英国公张维贤入,挺鞭搜宫,上遂得立)。明年戊辰,改元崇祯。上英断天挺,承神庙熹庙之后,反前弊,黜邪党,励精谋治,勤勤然有中兴之思。然疆事日警,中原内虚,加以饥馑荐至,寇攘横出,拮据天下十七年,而神器遽覆,遂死社稷。呜呼!英睿谟猷,宵衣旰食,曾不一舒其怀,其留憾何极耶!数癸未仲秋入都,迄甲申之变,其所见闻者,具述其略,至于政治纪纲,职在太史,非野陋之所及。近叙危亡之故,月日之纪,故曰:『睿谟留憾』。其艰辛于社稷,诚知为君难,为臣不易也。志之以俟作史者取裁。

崇祯十六年

癸未秋七月,上将行秋郊礼。以贡士大典,礼臣俱董闱事。初十日,命成国公朱纯臣代之。先是,满洲兵以壬午秋入南,至河阳。征兵四方,明年春始集,而兵戎且出。督臣范志完遏其归路,以只轮不返为功。辅臣周延儒请视师,誓不负诏。上从之。二臣以大捷告而满洲尽出。初闻捷时,上大喜,赐太平宴。及二臣奸觉,上怒甚。罢延儒,放归;收范志完及赵光汴狱。

是岁以兵戎入,故公车道梗,贡士更以八月二十七日发榜。会元陈名夏,一榜凡四百人。

九月十四日殿试。状元杨廷鉴,榜眼宋之绳,探花陈名夏。

是月,闯献二寇驰躏楚豫荆襄之间,烈焰甚炽,国家力屈兵殚,朝廷罔措。上悬奇谋、异勇、富国、强兵四科募士,而应者卒鲜。于是进士陈丹衷疏荐副总兵成大用,以招练广西士兵,力扫群寇。疏上,上大悦之。

冬十月,授陈丹衷河南道监察御史,奉敕征广西赋税为兵饷。大用练兵广西,而闯已陷秦关矣。

十一月,以潼关告变,命余应桂为秦督,李化熙总制三边。应桂忧惧而泣,及陛辞,请曰:『不益饷,臣虽去,无益』。上为之默然。中枢之行,至晋一无所为。逡巡河上,而西安已全陷矣。贼既入西安,遂定僭位称号,谋渡河而东。余应桂方阅兵河上,闻贼将至,遽走太原。

是月杀旧督臣范志完、赵光汴、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镇臣薛敏中。(光汴九江人,乙丑进士。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十五日,满洲破蓟州。十八日光汴以劾邓希诏流广西。是冬闻命还会稽,家赀二十七万七千,各与三万奉母,自携三万入京周延儒遣长班索银五千,光汴勉与三千。补蓟辽总督,未几受事,竭赀犒士。延儒、范志完尽放满洲以出,而光汴与戮,伤已)。

方岳贡、邱瑜、李建泰、范景文。

右四人十二月上旬为相。

是月旧辅臣周延儒复征入京,赐死。

十五日,戒五城清道,驰西域所献千里马。上欲试之,寻罢。

二十日,贼从沙涡渡河攻平阳,知府张嶙然以城先降,而三晋闻之风,靡矣。

崇祯十七年甲申春正月朔旦,朝罢,上揖阁臣赐茶。阁臣并云:『库藏久虚,外饷不至,一切边费,刻不可缓,所恃者皇上内帑耳』。上默然良久曰:『今日内帑难以告先生』!语毕,潜然泪下。

初九日,贼牒文兵部,署文以大顺永昌年号,约战。三月十日至,兵部执讯之,乃京师人,从涿州还,遇逆旅人暴病云:『山西抚移文,期是日到;误期当斩』。病剧,与银十两,使递。兵部以为诈,斩之。上以贼急,召对辅臣曰:『诸臣独无能为朕分忧乎』?李建泰自言:『臣西人,颇知贼中事。臣愿于本地募饷百万,治兵剿贼,否则毋使东渡』。建泰复奏:『进士石嶐,愿单骑走陕,北连甘宁镇兵,外连羗部。召募忠勇,劝输义饷,剿贼立功。否则内守西河,扼吭延安,贼不得东渡』。上欲用之。建泰复言俟臣到西,酌其可用,请之。

十六日,命辅臣李建泰督师剿贼,告庙赐剑,御正阳门楼,饯之曰:『先生此去,如朕亲行』。上目送之二里许,方还宫。以兵部主事凌驷监军。是日风沙大作,占者以为不利行师,而建泰所乘轿折杠,时京营总兵王家美率营兵五千从行。十七日,从兵逃归者三千,建泰气阻,迟迟而行;日行不过三十里。时进士程源送建泰至真定。曰:『今公此行当兼程抵太原,收拾三晋以蔽神京。若三晋夫守,无可为矣』。

十九日,吏部奏:寇窥渡,三晋披靡。贼马未到,而城池已空;伪檄方传,而人心胥乱。议复保督,重察警,厚储防,缉煽惑,急练战,谨联络六事;而缉煽惑责之秦人为科道官者,廉察之,恐为伏奸以应寇也。

二十八日平阳陷告,沿河洲郡悉置伪官。余应桂及诸将闻平阳陷,望风争避,太原无兵矣。

二月初八日,贼至太原,以数卒上城,开门而入。杀太原府知府;抚臣蔡懋德、布政赵建极死之。

先是,李建泰至东平,兵颇不戢,百姓闭门不敢纳。兵哗三日,乃入城。蓟镇督王永吉请撤宁远入保,太常寺卿吴麟征具疏力赞其事。时真定府知府邱茂华闻贼警,移家属于城外。总制徐标执茂华。茂华本部卒以求中军不得,怨标。嗣标登城画守御,劫缚出城,杀之,劈狱出茂华。茂华遂牒所属州县,约叛降贼。

是月,上以太监卢惟宁、高起潜、杜勋等十人为天津,通州蓟镇、宜府、山海、山东、两淮、江浙、两粤各镇监军。

二十六日,命户部尚书倪元璐归翰林詹事,专候听讲,别推户部尚书。继以大理寺寺丞吴履中为户部侍郎,管尚书事。

二十八日,上命阁臣传五府六部各入,授以手札,各修战守事宜汇进上。上御文华殿,各札既进。左谕德李明睿,少詹项煜,请上南迁;都御史李邦华请太子监国南京。上返覆观之,怒甚,少间色渐平。事竟留宫中,不发。

三月初一日,召对陈州生员张鑻中左门,请皇子监国南京,择一二老臣忠爱大臣辅之。左谕德李明睿请南迁,日日上奏。翰林户部尚书倪元璐、都御史李邦华,请太子监国南京。上曰:『朕方责诸臣以大义,而使太子出,是倡逃也。其谓社稷何』!会科臣光时亨具奏以为不可,议遂寝。

是月,昌平兵变,官衙民舍,焚郄殆尽。抚臣何谦捕斩乱首,抚之。

初二日,榆林陷告,廷议调宁远总兵吴三桂,道远未进。刘泽清不奉诏。刘泽清尝云:『天下变,山东不为他人有耳』!

初三日,传谕守城,盘诘出入。命辅臣魏藻德兼兵部尚书,驻天津调兵。方岳贡兼户部尚书,驻济宁督漕。会有北人上言:『各官不可使出,出即潜遁,无为朝廷用者』。遂止不遣。允辅臣陈演、蒋德璟致仕回籍。

初四日,贼陷宁武,镇臣周遇吉力战,死之。命襄城伯李国桢练京营兵,守西直门。

钦天监奏帝星下移,诏百官修省,而大僚职官饮酒高会,如太平时。

初五日,李建泰以病告,兵士逃亡略尽。上时发内帑数万,调宣府太监杜勋、山海关总兵唐通协守居庸关。

初六日,会议措饷。凡在狱犯官,如曾缨、董象恒、侯恂、王志举、王永祚、陈睿谟、郑三阳七人,皆充饷赎罪。

吏部尚书李遇知议以勋戚世臣加爵,大小诸臣谕奖,各捐助饷银。上然之。江南大、僚士民共举旧司马张国维为浙直总制,练兵输饷。如议。加总兵衔。唐通、吴三桂、左良玉、黄得功四人加伯爵。刘泽清、郑芝龙二人加侯爵,协剿群寇立功。

初七日,召对新翰林官于中左门。探花陈名夏先有招募山东义勇等事疏;因言淮扬要害,宜炼兵重镇,廷对称旨。即御前拜命为户兵两科都给事中,兼翰林院修撰,许以不日重用。检讨方以智具疏请出淮上,招募豪杰。中书刘中藻亦请出外募兵,俱未报。

初八日,上召户部侍郎吴履中入,问库内现银几何。答曰:仅存八万。上曰:『以备城守,虽各边月饷,亦不可发』。履中极言:『若无九边,京师安守』?上不听。

是日,贼至阳和,副总兵姜瑄叛降。官民或椎牛载酒以先,或预为大膳进食,至有掠民子女以献者。京城九门锁钥益严。

初九日,贼陷宜府,巡抚朱之冯死之,大同陷。

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为京城内外提督军门。

初十日,太康伯张国纪捐银二万助饷,特遣东厂太监徐本正进国纪,加以侯爵。

嘉定伯周奎止捐银一万,其余勋戚无有及万者。

上悬令助饷,升爵有差,措饷及万者建坊。王永祚、曹化淳共捐银五万;徐本正捐银加于永祚,化淳上;王之心捐银一万。

魏藻德捐银五百。

陈演既放,复召至上前,极言清苦,从未向吏、兵二部讨一缺,为辞。

百官相率共议出饷,或以衙门,或以省直,各汇集出之。如浙江六千,山东四千之类。山东省共输至三千一百,刑部尚书张忻捐银九百两足之。然所派亦不甚均,多有拥厚赀而不乐输者。先后所捐,仅至二十余万。

内臣有怨望者。或题宫阙壁云:『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十一日,颁罪已之诏,尽捐加派三饷。募擒李自成者,爵伯,赐银万。诸胁从及贼降,皆许带罪立功。因谕:『各路官兵,凡忠勇之士,倡义之王,有志封拜者,水陆并进』。镌板印,上用御玺,张示各处。

十三日增各门兵,饷益不给,人止给钱百余。

是日,贼至居庸。唐通、杜勋叛,尽献帑饷。抚臣何谦带罪协守居庸,逃去,贼遂入关。乘势席卷,人心震惧。

上自是月初三日,始日召大臣群僚议戎事,绝无良策。上顾举朝无人,每回宫必痛哭而入。各门分设大军红尼诸炮,炮所伏处,立营守之。每日以部属轮督九门,三营大兵,屯于门外,统帅卫官而已。

十四日,居庸关陷告。起用旧司礼太监曹化淳,督守彰义门。

十五日,京城九门俱闭,风沙大作。正阳门武安侯庙左旗竿,中劈为两截,横于道上。

十六日,贼由红门川突攻昌平州。总兵李守鑅及监军太监并逃去。

十六日,贼犯十二陵,焚亨殿,伐松柏。自西山连营达沙河,无隙地,直犯阜城门。终夜焚掠,火光烛天。

是日,上召对各官诸臣,惘然无措。都城女墙共计五万四千四百丈有奇。京营兵向无实籍,多为大珰隐占。加以癸未疫死甚众,其精锐者,又为新遣内臣选去。时登陴止老弱数千人,太监万余人。凡三女墙止一人瞭望。放炮射箭,不撤昼夜。无造饭者,兵皆饥馁不堪。初时,有太监送饭盛以木桶,听卒攒食之。至是不复送饭,守城兵死者甚多。

十七日,贼分兵东至高碑店,西薄西直门。炮轰震天,人情恇扰。铅子飞入城中如雨。西直门塌其一角,守陴太监褚宪章放铁器大炮,炮炸,烧死。上令各监局掌印以下大小太监俱充城哨,于是每女墙始得一人,而炊灶未立。卒以钱抵市,取食上城,兵饷倍艰。

是日,厚载门有小民捐银三百两。又一老人年六十余,久居彰义门外,时避入城中。一生积仅四百金,痛哭出输户都。上皆官以锦衣千户。

上召九卿科道官议事,命兵部速调兵,诸臣束手无策。上泣下,诸臣亦相视泣下。

或言乏员。当今之急,无如考选科道。至是新授御史一十八人,添督九门。起用旧给事中章正宸,而户部侍郎吴履中复申捐赀募兵议。藻德谓上曰:『营兵屡经守城,然尚胆怯,善惊走。百姓非素习,益畏惧。一人惊走,摇惑众心,反致误事』。上以为然,遂禁官不得登城。登城者惟大司马及文武京营巡视各官数人而已,余虽守门卿寺科道官,都不得上,而闭紫禁城东西长安各门甚严。辅臣入阁,详验始入。

是日,贼遣叛监杜勋缒城入讲和,盛言李闯人马强众。议割西北一带,分国而王,并犒赏军银百万,退守河南。当局茫然无应。内臣告上,上密召见之平台,辅臣魏藻德在焉。勋具以事白上,且言闻既受封,愿为朝廷内遏群寇,尤能以劲兵助制辽藩,但不奉诏与觐耳。因劝上如请为便。上语藻德曰:『此议何如?今事已急,可一言决之』。藻德默然不答,鞠躬俯首而已。上忧惑不能坐,于龙椅后靠立,再四询藻德定议,藻德终无一辞。上命勋且回话,朕计定,另有旨。复缒勋还营。勋既出,上以藻德不言,且势困,推龙椅倒地而入。藻德遂出。薄暮,太常卿吴麟征坐西直门,登城望贼,知势难支。急驰入朝,欲面陈要事,遇藻德于朝门,语之故。藻德云:『皇上烦甚,已休息,不必入也』。手挽之出。

十八日,辰刻,上传取箭数千,卦紫禁城内,至午不出。诸臣因言左、吴俱封伯,而刘镇近在东省,独不与,恐有他变。请魏、范诸臣出阁议之,即具揭封东安伯。左都御史李邦华奏:新御史周亮工,朱朗鑅、刘令尹,皆尝着效城守,宜急用之。疏既入,因至正阳门。登城一望,贼兵重围,拒之而返。

贼攻平则门,守将贺珍与战,死之。

是日,巳刻,阴惨,日色无光。已而大风,骤雨冰电,迅雷交作。人心愁惨。至午后方止。贼攻彰义门,以叛监杜勋尝射书城上,监军太监曹化淳忽启门迎闯,闯遂入,攻内城。

是日申刻,内监有讽上远狩者。上同内监登万寿山顶,四望逾时。知事不可为,遂回干清宫。

是日酉刻,上遣内监密敕新乐侯刘文炳、驸马巩永固,各带家丁护送出城南迁。刘巩并入内殿见上曰:『法令素严,臣等何敢私蓄家丁?即率家人数百,何足以当贼锋』?上颔之,又召首辅魏藻德言事,语密不闻。久之,上顾事急,将出宫,分遣太子、二王出匿。进酒,酌数杯,语周皇后曰:『大事去矣!尔宜死』!袁妃遽起去,上拔剑追之。曰:『尔也宜死』!刃及肩,未扑;再刃,扑焉。目尚未瞑。皇后急返坤宁宫,自缢。时已二鼓,上巡寿宁宫,长公主年甫十五,上目怒之。曰:『胡为生我家』?欲刃之,手不能举。良久,忽挥剑断公主右臂而扑,并刃坤仪公主于昭仁殿。遣宫人讽懿安皇太妃李氏,并宜且缢。上提剑至坤宁宫,见皇后已绝。呼曰:『死的好』!遂召九门提督京城内外太监王承恩至,语久之,朱谕内阁:『命成国公朱纯臣总督内外诸军务,以辅东宫,并放诸狱囚』(事具成国公语内)。因命酒与承恩对酌。时漏下三更,上携承恩手,幸其第。脱黄巾,取承恩及韩登贵大帽衣靴着之。手持三眼鎗,随太监数百,走齐化、崇文二门,欲出不能。走正阳门,将夺门出。守城军疑为奸细,弓矢下射。守门太监施炮向内。急答曰:『皇上也』!炮亦无子,弗害。上怆惧还宫,易袍履与承恩走万寿山,至巾帽局,自缢。大明大行皇帝于崇祯十七年甲申三月十九日夜子时,龙驭上宾。

九门提督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随驾入巾帽局自缢。

上无他服,止白绫暗龙短袄一袭,跣一足而崩。

是夜四鼓,时诸内监宫人各纷沓从东华门出。

是夜五鼓,贼攻正阳门未克,余各门率木枝梯城。先攻东直门,光时亨首降,御史王章不屈,被执。

十九日黎明,时人马喧嘶,城中鼎沸。德胜门、齐化门、阜城门、宣武门、正阳门,同时俱启,守城者争下,裂弃戎衣征袍战靴而走,贼入城内者悉登城,抱箭而投,大呼曰:『持箭开门者不死』!于是人争授箭,而户设永昌香案矣。是时自成骑兵破西直门,执襄城伯李国桢,驰至西华门。自成伪军师宋献策曰:『先安民,乃可入』。自成从之,拔箭去镞,向后军中连发三矢,约曰:『军兵入城,有取伤一人者,斩,以为令』。乍黑气涌门而出,献策曰:『凶气也,避之』!因导自成以午刻由德胜门入。先是叛监杜勋亦从德胜门射书约降,故开门以待。

太监王德化率内员三百人迎于门外,自成命照旧掌印,而曹化淳导自成从西长安门入大内。自成发三矢射承天门,乃入宫。见袁妃、公主于地,叹曰:『上太忍』!令扶还本宫调理。后袁妃不知所之,公主强起,出就嘉定伯第。

是月十九日,新乐候刘文炳、惠安伯张庆臻、宣城伯卫时春、左都督刘文耀、驸马公巩永固。

右五人俱阖门自尽。(语详大行骖乘卷内)。

内阁大学士范景文、户部尚书兼翰林掌院学士倪元璐、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邦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施邦耀、大理寺正卿兼大司马提督军务吴麟征、都察院右都御史陈良、刑部左侍郎孟兆祥、兵部左侍郎王家彦、詹事府左谕德兼翰林院侍讲周凤翔、右春坊右谕德刘理顺、翰林院检讨汪袆、户科都给事中吴甘来、右春坊庶子马世奇、太仆寺寺丞申佳胤、大理寺卿凌义渠、锦衣卫指挥王国兴、锦衣卫指挥李若琏、史部考功司主事许直、兵部郎中成德、河南道监察御史王章、兵部主事金铉、光禄寺署丞于腾蛟、御史赵撰、赐进士出身孟章明、五城兵马司马姚成、原任濮州知州马象。

以上殉难诸臣。(语载大行骖乘卷内)。

李自成终不知圣驾所在,乃悬令募献者封万户侯,赏金万镒;首告赏金千两;并搜太子、二王,赏金千两。

二十日,嘉定伯周奎献二王入见闯,闯命伪都督刘宗敏善养之。

二十一日午刻,贼卒李才报上崩驾于万寿山之巾帽局,书血诏于前襟云:『自朕失守社稷,无颜冠服终于正寝』。又云:『各官俱赴东宫辅之』。自成命以两扉舁上及王承恩,置东华门侧,给钱二十串,市柳木棺殓之。枕土块,覆以蓬厂,而周后亦从东华门出,置龙文凳上,藉以锦缛,覆以锦被。

二十二日,上犹暴露,遂撤锦被以覆上,迁帝于茶庵。

二十三日,自成用王德化言,易以朱漆梓宫及皇后梓宫殓之。上穿空靴,或问之内监。曰:『凤不裹头,龙不裹脚』。时在旁痛哭者,兵部主事刘养贞也。后相传为襄城伯李国桢者,谬。

二十四日,东华门东北首,哭声大震。闯问何故。答曰:『诸臣及士民内监请葬先帝』。闯许葬以帝礼,祭以王礼。

二十五日,光禄寺稍供祭礼以奠上。

二十六日,具帝冠服,后霞服。内侍为帝梳发尚冠入殓。都民有叩头痛哭者;官员有过拜者;有迂道从南远行者。

二十七日,黎明,传伪旨,令叛监略备礼仪,移先帝及后梓宫于城外。

二十八日,二王着青巾至梓宫前哭拜,愁惨难名。因过成国公府用膳,仅五员弁从。此时亦无襄城伯李国桢焉。成国夫人常氏朝二王毕,五兵催送梓宫。二王至门而返,尚不果葬。

四月初三日黎明,橐葬上及后于田贵妃墓,临者惟太监百姓而已。呜呼!

甲申传信录卷二

疆场裹革

甲申之变,从死社稷者颇有。然以一日之死,塞平时尸素之愆,未为得当也。惟秉戈捍圉,提师在野,其势独难。故继睿谟留憾,以在外死事诸臣系焉。马伏波云:『大丈夫当杀身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安能死儿女子手中耶』?诸臣虽无功,而自杀,其志气有足多者,故志疆场裹革以风之。至于闯之犯阙,由秦而晋,而燕,故先陕,次庆阳,次榆林,次山西,次宁武,次大同宣府,而以京师终焉。至于张献忠助闯党恶,乘势攻取麻城。祈晴,残杀妇女,猖獗无厌。闯寇掠秦晋等地,而其母流寓宁夏,提筐鬻食,不假膳养,徒肆横行,固不能成其大业。竟有趋乱之徒,总戎延贼,逆奄开门,见机先遁,难临潜逃,与秦晋燕诸臣杀身边关,尸裹马革者,界隔仙凡矣。

陕西

崇祯九年丙子,孙傅庭以右佥都御史巡抚陕西。傅庭字白谷,山西代州人,乙未进士,十年,擒闯王高迎祥,杀之。

十一年,加兵部左侍郎,赐尚方剑,总督各镇,剿流贼。是岁满兵入燕齐,调傅庭总督保定。

十二年,被劾下狱。久之,陕西总制汪乔年升兵都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理三边,为中军将贺人龙所卖,陷在贼中。人龙者,陕人,长大有力。秦镇精兵屯盩厔、鄠县最多,泾阳、三原半之,皆人龙所辖,以故跋扈自倨。乔年威重自尊,与人龙不协。人龙意忿,私交贼。贼知乔年师期,伪为驲夫扛乔年入营,欲降之。乔年不从,遂触石,颅裂而死。

继总制者,则傅宗龙也。宗龙字括苍,云南昆明人,庚戌进士,己卯岁为司马,庚辰下狱。辛巳为秦督,人龙复卖之如前。贼又扛宗龙过一县城。约曰:『总制欲生,毋多言,第呼城开门共入,即无恙』。比至城,守者以总制来,将纳之。宗龙乃大呼曰:『我为流贼拥至,凡所来皆寇,毋开门,速举炮纵发,慎勿恤我;我与贼共尽可也』。贼怒,急撤宗龙入营,寸碟之。于是寇势遂猖獗矣。当是时朝廷以孙傅庭擒高闯功,复爵为兵部右侍郎,督理京营。

十五年壬午,复以傅庭总督三边,寻加钦命,督师总制秦晋应凤豫楚川黔剿贼,加兵部尚书。傅庭既至,知汪傅皆以严毅自贵,与人龙不协,致败。因降礼恩浃之,而人龙自以败两总制惧罪。每谒督,必健卒四十人从其后。以傅庭意浃无猜,不复严惮。遂撤健卒,止一仆从。而傅庭潜戒从营壮士,乘隙图之矣。后人龙来计贼情,以武技善射自矜,因命之射,而未持弓矢来,遣从人归取之。傅庭曰:『朝廷独罪汝奈何』?人龙曰:『何罪』?从官壮士二人遽挟之。曰:『毋行,可徐议耳』。人龙欲奋绝脱去,挟益坚。就庭柱绕之,壮士即从后拔剑斩之。人龙既斩,即晓谕其部众曰:『愿去即行,愿入伍者照册领饷,愿为人龙报复者即决战可也』。诸军乍惊,哗议不齐,仍以去与决战皆无名,并复入伍,乃以翻山鹞高杰为中军将军,悉统之。自傅庭至陕,悉力以缮甲士。

壬午夏,趋战闯寇于襄城。重兵涉远,赋兵奄至,秦兵尽溃。甲马无一遗,诸将帅仅以单骑走免。傅庭归,募卒实伍,而马匹绝少,即限诸将共输以赎襄城覆阵之罚。骑兵稍足,暨岁余幕兵甫四万,而孩稚伧野之卒居多,练习未备。傅庭意坚守,俟较武娴熟然后赴阵,而闯寇方横驰于汝汴河洛之间。

癸未秋,廷议诏傅庭出关剿贼。傅庭意且不奉诏,而伪张师期以骇贼。闯益集劲兵数万,虑不支,而张献忠方在蜀,乃遗书献忠,言孙督甚强,破豫必移兵于蜀,唇亡则齿寒矣,不可不助也。七月二十五日,献忠遣精兵万骑助闯,闯势益盛,然孙意且不出关。

秦抚冯师孔数言:『顿兵久安,非朝廷命战意也。且寇日强横,将何所终』?傅廷曰:『出师有期,当图万全以报朝廷,无烦中丞虑』。冯故督之行。曰:『行师既有期,甚善』。命从吏速治酒饯督师。既饯孙不得已,即于八月二十日治兵出关剿贼。贼匿精锐,先以所虏孱民为前锋,乍战斩获甚众,遽以捷闻。疏云:『有逃自贼中回言,言贼闻臣名皆溃。臣誓清楚豫,不以一贼遗君父忧』。而不知乃贼间也。因追贼至境外,坚垒相持。

二十九日,檄晋饷济军,车牛络绎三晋。天雨三日,饷不至,人马饥毙。总兵白广恩等议退兵,傅庭不许。曰:『若退,则溃不可止,不如声言战,使贼闻风而遁,我可待饷。饷至兵强,差可决胜』。明旦贼挑精骑压垒,军中闻贼至即奔溃,弃甲山积。骑兵悉退入关,时九月五日也。傅庭至关,随遣潼关镇将倪从龙急督所部壮兵屯商洛口,使贼无骤进。倪从龙所部不过千骑,度不支。强行,炮声从内发矣。当是时,骑兵争入关,步兵后至。贼尾之,获所弃车仗甚众。即效步装杂入潼关,关内伏兵既多,炮声一震,关门大开。初六日,潼关遂陷,傅庭忽闻炮发,遽返。寇已塞路,不可行,乃从间道趋西安。诸帅悉顿兵城下,不得入,而寇队已悉薄西安矣。诸帅仓皇无战意。

西安王根子私降贼。十二日王根子率健卒斩门开西安南门,纵贼大入。道臣杨玉林及方伯以下皆降,西安遂陷。傅庭旧留西安喇嘛僧二百余,即日拥之西去。

抚臣冯师孔不知所之(向传殉难者,谬),高杰遽走泾阳、三原,悉男女金帛肆劫以行。一时殉难者凡七人焉。潼关指挥三人:一李姓,一盛姓,一张姓。三人俱失名。十月十六日并自刎。

黄絅,字季侯,陕西按察使司,河南光州人,壬戌进士,城陷自缢。吴从仪,字岁青,长安县知县,浙江山阴人,庚辰进士,治邑以廉能闻,城陷,投井死;贼义之,赠其家属。杨瑄,渭南县知县,山平高平人,庚辰进士,癸未升兵部职方司主事,未离任,而西安已告陷,遂自缢。章世絅,字暗然,秦府长史,浙江会稽人,闻城陷,亦自缢。

庆阳

闯既入秦,所至州郡,皆望风降顺。独庆阳恃城坚固,相持不下。火炮肆发,伤贼三万,尸填城濠几平。次日,贼乘濠平,复攻庆阳西城。而土墙外障,堵筑孔厚;加以精兵强悍,逾坚守不下。越三日不克,后二日再攻南城,亦未克。又次日自西城旋至北城,庆阳道右参议统兵城上。贼至时,矢石如雨,贼覆,遂不敢动。又从北而东,而庆阳东城守城者皆妇女,遂从东城破之。

段复兴,号薇垣,庆阳道,右参议,山东阳榖人,甲戌进士,举家自缢死,遂自提刀杀贼,手刃数十人,力尽自刎。

榆林

榆林旧镇,素称忠勇。西安之陷,总兵姜让弃榆林,趋降贼。其余将士周达、尤世感等。抗贼不降(霍达疏载:旧师殉义十余人家,失其姓氏里居)。贼以数万骑攻榆林,伏锐骑开门延贼,贼入,尽掩杀之。贼怒,奋师大击,又破之,贼并师攻杀,贼甚众,坚守不下。贼急甚,掘城为大窖,用炮震击,崩城数丈,城遂陷。屠杀将尽。惟精兵逃入外边草地,而尤世感等俱殉难(霍达疏载:道臣殉难有郁任等,亡其姓氏)。

山西

癸未十一月二十四日,贼至安邑,烧西门城楼房之屏。安邑县知县抗贼不降,跳入井中。贼钩出杀之,城陷。

蔡懋德,字云怡,南直昆山人,己未进士,官提督雁门等关,巡抚山西、副都御史,尝茹斋,清约素守。甲申春,懋德被论当去。以贼警,留太原。俟寇出关,晋兵御于河。救不至寇遂渡,入太原。懋德遂自缢死。赵建极,字位司,河南永宁人,己未进士,官山西布政使司,城陷时,骂贼自缢。

宁武

镇守山西兼代州三关总兵周遇吉,字翠庵,辽东锦州卫指挥,骁毅绝伦守御勒肃,驻札宁武关。平时购选部下属胡妇二十人,人皆绝悍,骑射精捷。支粟与裨将俸等。更选健丁之无艺者,各一人,事之如夫妇。而临阵不役健丁,役胡妇。然非至急不役之,以故行师杀贼过当。甲申三月,贼犯宁武。宁武兵止四千,遇吉同其妻刘氏夫人并率兵力战。人告奋勇,无不一以当百。斩级万余,宁武战卒亦略尽。遂败入城。城陷,复马蹶,徒步跳荡,手格杀数十人,矢集如猬毛,被执,骂贼死。刘夫人率妇女登屋射贼,贼纵火焚之,家属共死。胡妇二十人共伏室中,洞开其门,系遇吉所乘骏马于衢。贼众固心惮遇吉,不敢骤窥其室,而又心艳骏马,无守者。试引牵之。至,胡妇即引强弩,连发毙百数人,矢竭亦尽赴火死。贼恨甚,遂屠宁武无一遗者。贼入京,语及宁武。皆云:『使所至皆若周公,弹忠尽力,我属乌能至此』?故言遇吉者,莫不惊叹悚服,号称大人。

大同

闯入西安?榆林总兵姜让先趋降,而大同总兵姜瓖,让弟也。闯将攻大同,让请先驱至城下约瓖降闯。三月七日,贼薄大同,闯伪以观兵设伏,出迎闯,城遂陷。巡抚大同右佥都御史卫景瑗死之。景瑗字带黄,陕西韩城人,乙丑进士寇陷大同,执景瑗母,胁降。景瑗曰:『此膝不屈第二人,可即杀我。我固应痛詈汝辈,以老母在,恐移之惨祸,我姑忍耳』。自成胁三日,不屈,饮食亦弗接。自碎其首于贼门之石狮子而毙。母夫人之既执也。曰:『我为朝廷命妇,子为朝廷大臣,岂食贼食?』骂贼不绝而死。大同之极忠孝者,莫过景瑗也。瓖既降,复入延闯。闯入,即缚瓖,命斩之,而数其罪。曰:『朝廷以要害重镇寄若,若何首降』?瓖无辞,而闯将张天林曰:『欲定京师,而杀首降,非所以劝归顺也。不如释之,以招归顺』。闯从之。遂□张天林镇大同,守之。瓖叩谢张。张曰:『国家创业,招徕固应如此,何敢当谢』。闯趋宣府,瓖兄让请先导兵至和阳,语其次弟瑄并降贼。贼遂以瑄守和阳,而竟取宣府,定京师。及贼东出,败于关门而遁。吴兵且入,瓖勒单骑走和阳,假其弟瑄部,疾趋大同,欲入大同。闻吴兵将至,城守者不欲启。天林曰:『此独瓖至,必酬勤王不杀也』。命启门入瓖并部卒尽入。瓖入,即缚天林,斩之,守城待大清兵入,即以杀张天林之功赐镇。

宋家仕,字昆海,陕西河州人,戊戌进士。廉直耿毅。当贼薄大同,总兵姜瓖佯以观兵设伏,出城迎降。复入城,其部卒望见家仕,趋马翻之。家仕见事去,反走入署,出橐二千金,尽给从吏曰:『我未取大同民一丝,此皆自携来,今罄囊与汝辈,为我迭石掩井,以毕我志』。于是悉大小家眷十六人,尽投井中,众人为掩土,相哭而去。

宣府

巡抚宣府右佥都御史朱之冯,字勉斋,南直徐州人,乙丑进士。时上党废弛日久。之冯履任未几,而寇至促迫,严设备御,劳辛倍尝。三月十一日,寇至,奸镇王承胤欲缚之冯以降。之冯谕以大义,洞悉顺逆利害之说,众莫听。之冯知难作,趋投井中死。仆急出之复苏,又自缢。遗疏陈守御事甚悉,上叹惋。未几,而都城矣。

京师

京师二营将军贺珍,保定人,忠勇天成,性直不回,临阵果毅无所屈。贼既迫,珍屯于平则门外,部卒素练,及贼至迎战,斩贼甚多。部下无不人人力战,战卒少,止千骑,渐杀伤至二百骑,皆力战不休,珍度不敌,叱卒去,我自一人当之。部卒渐解。数卒犹不忍离,从珍同陷阵,力战而死。

千总徐文朴,顺天人。贼逼都,文朴屯德胜门外。贼至,率部卒迎至阜城,奋勇直前,苦斗死。京营兵四十余万,部将以千计,临敌力战,死于疆事者二人而已。嘻!

李闯纠众

闯一人横行于天下者,非以英勇盖世,才智过人,问何以至此?曰:君不一德,臣不一心,上无速亡之行,下多趋乱之徒。加以时荒岁歉,则民食不敷;国空帑虚,则兵饷不济。闯当此攻城,何城不克?当此纠众,何众不从?于是犯阙破关,由奏及楚,先陕,次庆阳、榆林、大同、西安、宣府、宁武,一带等处,势如破竹矣。

攻河南,得军师宋矮子(名献策);攻南阳,得荆州任光荣;攻宝丰,得举人牛金星;(并其子生员铨);攻荆楚,得■〈犭回〉■〈犭回〉牛万才;攻洛阳,得伪军师田虎;攻承天,得参将朱养民;攻荆州,得夜不收王耀;攻禹郑,得参将周凤梧;攻洛阳,得举人孟长庚;攻荣阳,得知县陈荩;攻长葛,得生员张虞机;攻荆州,得伪将谢君友;攻洛阳,得伪将任继荣;攻荆楚,纠蕲黄贼蔺养成;攻西安,得一只虎李遇;攻商州,得生员姚胤锡;攻汴梁,纠蕲黄贼贺一龙、伪争世王贺锦、治世王刘希尧;攻黄彼,得伪将左良玉;攻潼关,得伪道杨玉林;攻平阳,得进士张辘;攻干州,得进士宋企郊;攻荆楚,得伪将刘宗敏;攻西安得义子张鼎;攻庆阳,伪将马世荣降;攻新城,得举人张国秉;攻西安,得伪将刘芳亮;攻陕西,得伪将白鸠鹤;攻洛阳,得伪将袁宗第;攻叶县,得伪将阳彦;攻汴州,得伪将赵应元;攻大同,得伪将刘体纯;攻谷城,得旗鼓范鼎华;攻安陆,得伪将白旺;攻汉川,得伪将谢应龙;攻信阳,得伪将韩华美;攻汉阳,得伪将谷可诚;攻阳和,得进士傅景星;攻秦关,得进士陆之祺;攻河南得进士傅颊;攻顺天,得举人王顺杞;攻枣阳,得进士何瑞征;攻嵩县,得进士韩曰维;攻邹平,得进士吕弼周;攻临川,得进士傅铨;攻顺天,得进士柳寅东;攻襄阳,得举人贺久邵;攻陕西,得举人高翔;攻汴梁,得伪将党守素;攻汉川,得伪将马世太、高一攻、冯确;攻榆林,得伪将辛思忠;攻宁夏,得举人陈之龙(陈之龙,江西举人,原官监军道,后降闯,授伪职陕西宁夏节度使。初李闯父死,母改适一军士,调赴宁夏。军士又死,遂流寓其地,与数少年通。时提筐往来军士民家鬻衣物,或男女有欲私者,为之牵合焉。及闯僭号,人或为母言其生辰及里居小字,相别岁月,并符语。颇闻于节度使陈之龙,遂密疏其事,改馆阴膳之;而所为数少年者,居然享嫪毒之奉。数日,闯不按验,章亦不下,至令宁夏人传为永昌皇太后云)。

张献忠攻麻城

张献忠自岳渡江至荆,与■〈犭回〉贼合营,其势猖獗。攻麻城越月,麻城士卒坚守不下。天雨十日不霁。献贼性狂躁,杀戮横行,急求晴霁。于高阜之处祷天。曰:『若明日晴霁,愿供朝天烛一盘祀之』!众贼未解。明日天,果风卷云收。顿有霁色。献掠近城妇女有缠足者,尽执之,遂割去缠足千余人,以盘乘之。献意未足,欲寻一缠足中极小者,加于众足之上始快,求之弗得。身挈一妾,极美丽,缠足极小,献素宠爱之。妾言曰:『众足未能如我之足。如能寻得似我之足,始可加于众足之上』。献顾妾足,果小,竟忍割爱,遂命左右即将妾足割之加于众足之上。献曰:『不亦快哉』是日,城陷,得肆劫,于荆楚之间,几无余地矣。

开门迎入

司礼监太监曹化淳初最幸,入自信邸,以从龙至御前秉笔,二弟并至都督,诸侄率世袭锦衣。寻以告休罢职,寇急,复起化淳督守彰义门,统兵百余骑。十八日日晨,贼炮击城,甚急。化淳督战,即于诸将前诈曰:『贼已上城矣』!城卒奔溃,轰声雷击,不可止。化淳开门迎入城遂不守。化淳且先驱导闯入大内,于是诸臣劝闯登极。其表有云:『万姓归心,独夫授首。比尧舜而多武功;迈汤武而无惭德』。一时传为周锺之笔,而实非也(云间徐悫目击创稿,独此数语,非周锺笔也。悫云:『尝于陈侍郎前辩之,而陈侍郎不以为非』,可知此诚非周锺笔也,明矣)。

十九日,内城既陷,有巨珰领兵千余人出宣武门而去,他珰有随之者,悉用炮击回。因有谓圣驾在其中者,总不知何许人也。

见机先遁

石嶐癸未进士,陕西人,不罹闯祸。谭贞良与石嶐独坚志深匿不出,京师九门俱开,贞良石嶐遂遁走金陵。

其余则仕官为多,而善匿者不数人焉,聊志其略。闯人以(疑有脱误)执掠者,因以报名求禄见获。

曹五典、宫伟镠、施■〈火豦〉、严安福。

右四人,并不见执而遁,人不知其相继潜出都门也。

余尚复有数人,其名不可尽知,姑阙之。其报名而未受职者,史夏隆也。何明史着之忠义传,夏隆南直宜兴人,康熙二十一年始卒。

甲申传信录卷三

大行骖乘

稽古之失天下者有矣,不称同死社稷之为贤。飞廉死商之难,恶来哭纣之尸,皆不可为。忠长恶速亡,罪之大者也。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杀君三十有六,而称死君之难者三臣。宋督杀其君夷,而及其大夫孔父;宋万杀其君捷,而及大夫仇牧;晋里克弒其君卓,而及大夫荀息。然皆死于乱臣残杀,而非引颈自裁者也。卫之石碏,号为纯臣,不死州吁之难。齐晏婴以贤而不受崔杼之祸。周召二公着共和之勋,不与流彘之害。人臣谋国之忠,岂徒贤于一死者哉?如皆死而已耳,是社稷可以墟,国君可以亡,天下可以拱手而授贼,所谓谋人之社稷,谓何而徒以一死自厉也?三代而下,所得与社稷同亡者,往往而然。近代之烈,则莫不以文信国为称首。然信国非以主亡而遽自戮也,其入燕也凡三年,而后死。丞相孛罗诘之曰:『尔立二王,竟何成功?知其不可,何必强为』?信国曰:『父母有疾,虽不可为,人子无不下药之理』。由是言之,信国岂徒拱手以天下与人,而第以身殉为烈哉?明之所以失天下者,主无速亡之行,臣多趋乱之图,议论纷更于朝,使天子无终朝之令。知国已危,则争求衔令以远行避祸为贤,进人不必忠良,誉人必张朋党,政以贿成,爵以贿贸,此必不可移之志也。天子欲行其所是,诸臣无所利于其间,则必即回其令以罢之。天子欲去其所非,诸臣无所不利,则力张其说以行之。夫先帝以明察英断之君,而号令几不行于臣下如此,尚何天下之可为哉?至于保社稷,策权宜,备祸变,诸臣无一有也。其万可一全之策,莫如李邦华等议太子南行,而光时亨非之。石嶐欲单骑走陕西,连羗夷,内合三镇,克复西安;否则退守西河,使贼不得东渡。随地权宜,召募忠勇,不费朝廷寸兵粟饷。而李建泰以为新进未可骤用,俟臣至彼酌之。既而受命不出境,贼至不一战,时亨首以城降,是二臣者岂可不磔乎?谋既左矣,又腼然事敌,贪图富贵,豹虎畴食其余耶?及告变,大行皇帝遂崩。一时从死者三十余臣,而拷掠棰挞,拜舞劝进者以千计。向之称蹇谔臣者,莫不咸在其间,由此观之,诸臣能从先帝于地下者,其视俛首贼庭,相去远矣。记曰:『谋人之军帅,败则死之,谋人之社稷,危则亡之』。诸臣与社稷同亡,而不以社稷称者,何也?余以邪臣日众,虽有善者莫之能谋,故曰:『大行骖乘』。言皇帝已大行,而诸臣能随其后,而执辔珥策以从耳,虽无建德立功,樊卫社稷,而靰绁之仆,奔走之劳,使大驾不孤行于地下。其犹贤乎居守而毁押,污面而浮系,灭耻而臣贼者矣!然而读史者至明之季世,其于社稷存亡之际,盖难言哉。

世臣

少传宣武伯卫时春,字宇和,定远籍,华亭人。贼既入,率妻子共投第中大井死。阖门尽节,无一遗者。

戚臣

新乐侯刘文炳,字洪筠,直隶任邱籍,南直海州人。贼逼,叹曰:『身为戚臣,义不受辱,不可不与国同亡』。其妹皇亲李氏,早寡,年未三十。文炳召之曰:『尔家非避患地,宜来归。可以〔?〕命』。妹遂归,父继祖,及祖母瀛国夫人,先帝外祖母也,年九十。甲申三月十九日城陷,俱投井中。文炳呼其妻孥悉避楼上,拔其梯,纵火燔之。童孙幼女号啼呼文炳。文炳曰:『噫!儿且去,我寻即至耳』!悉焚其第,遂自缢,共燔火中。大小儿女死者十六人。

左都督刘文耀,新乐侯文炳弟也。城陷,投井死。

惠安伯张庆臻,字凤华,河南永城人。城陷,与长子承荫及阖门登楼自焚,惟次子承恩,少子承志,正月先移居山东,得免。

锦衣卫都指挥王国兴,闻城陷,举火焚其正寝,危坐而死。贼至拨煨烬,见其尸犹危然南面而正坐焉。

驸马都尉巩永固,字鸿图,顺天大兴人,光宗婿也。都雅好客,喜读书,工诗赋,善骑射,帝甚爱之。二十五日,永固入朝,上询救时切务,永固说上南迁,请卫驭以从,力可召募义兵数万,寇乱不难定也。上曰:『义兵何易』!永固曰:『岂独数万?果如臣策,即数十万,度可必致。若徒守京师,京师已玩弊久,祗坐困,无益也』。上不听,及寇逼外城,上密召永固曰:『卿向说朕南行,能集兵数万,今犹及乎』?永固曰:『今无及矣』!上曰:『卿言可致数十万,何乃云无及』?永固曰:『暇日人易集,今事急,人心尽乱,虽一卒亦难致也』。时新乐侯刘文炳并在,上因言:『两卿各率家丁护从南行,可乎』?刘巩并曰:『家丁何足以当贼锋?况臣家素谨,不敢私蓄家丁』。遂退。明日城陷,公主已先一年薨,柩尚在寝。生子女四人,悉以黄绳击之榇旁。聚古玩书画环绕殡宫,杂置积薪,焚之。永固大书:世受国恩,义不受辱。自投火中,并死。

文臣

内阁大学士范景文,字质公,北直吴桥县人,癸丑进士。平时以兵略自任,莞南枢时,撰师律战守全书。癸未除北大司寇。是年冬,与李建泰、邱瑜、方岳贡,同日拜相。及寇逼,曰:『身为大臣,不从疆场少竖功伐,虽死何益』?十八日召对,已不食三日矣。十九日,城陷。景文至演众所,闻贼已入宫,或言先帝驾崩,或言南巡。叹曰:『不知圣驾所在!惟有一死,以报陛下』。步至夹巷后,投井死(井在龙泉庵之南首)。一妾闻景文死,痛哭自缢于夫人陆氏柩前。

户部尚书兼国子监祭酒、翰林院掌院学士、经筵日讲倪元璐,字鸿宝,浙江上虞人,壬戌进士。崇祯初,历官翰林侍读。元年戊辰,元璐奏毁二要典疏曰:『臣观挺击、红丸、移宫,三议,哄于清流,而三朝要典一书,成于逆竖。其议不必不兼行,而其书不可不速毁也。盖当时议起,即盈廷互讼:主挺击者,力护东宫,争挺击者,计安神祖;主红丸者,仗义之言,争红丸者,原情之论;主移宫,弭变于几先,争移宫者,持平于事后。六者各有其是,不可偏非也。而奈何逆珰害人,则借三案;群小求荣,则又借三案!而三案之面目全非,故凡推慈归孝于先帝,犹夫颂德称功于义父。于是崔魏诸奸,创立私编标题要典。由此而观,三案者,天下之公议;要典者,魏氏之私书。三案自三案,要典自要典,翻即纷嚣,改亦多事,以臣所见,惟有毁之而已。夫以阁□之□,诚难屈役;史臣之笔,自古未闻,当毁一。未易代而有编年,不直书而加论断,若云彷佛明伦,规模大典,则是忠贤欲与萧皇争圣,崔呈秀可与张孚敬比贤。悖逆非伦,当毁二。矫诬先帝,伪撰宸篇。既不可比司马光资治通鉴之书,亦不得援宋神宗手制序文为例。假窃诬妄,当毁三。况七载非难稽之籍,实录有具备之书,何事留此駈文,供人唾骂,当毁四也』。疏奏,上嘉纳之。甲戌,除翰林侍读;乙亥擢国子祭酒;丁丑放归;壬午冬,起右司马。时满洲兵方薄徐淮,道路颇棘。元璐募健丁数百骑,夹驰入京师。上闻之,甚喜,即日召对,元璐陈御寇方略机宜甚悉。时癸未三月也。逾月以司马特进户部尚书,命下,元璐辞。上召元璐至中左门,谓曰:『卿忠诚敏练,诸所奏章,井井有条,以此知卿。且帝王用才致治,原只一二人为之。即高皇帝所用文臣,不过刘宋辈几人。朕用卿户部,宝图力致太平。今用人为急,毋固逊』。元璐顿首受命。当是时,寇既入秦,元璐奏:蠲沿河租税,多筑敌台,汰冗官以遏群寇。顾懈弛日久,势难骤行,而寇卒渡河。十七年二月,解司农印,复入翰林,供经筵日讲起居注官。三月十九日,平旦,都城既陷,元璐整冠束带,望阙四拜,南面拜母,取酒奠邸第武安侯前。与施邦曜对酌三盏,方命饮。饮毕,即自缢。从先帝驾耳。邦曜曰:『如此,我亦从君行』。元璐曰:『诚如是,再加一盏,与君共之』。更与邦曜对酌三盏。邦曜起,元璐曰:『君速反舍,即能践此言,慎勿往与他人语。若少迟,君不复死矣』。邦曜诺,既去,元璐出厅事前,南向坐,携一巾,语仆人曰:『我分当死,意决矣,勿得解我』。因举手自缢,众欲解之。一老仆曰:『此主翁成仁之日也,勿可违命』。遂绝。耳中微流血,鼻垂双筋者寸许。后贼至,见其丧在堂,相与叹异,戒众勿得再入其室(元璐题几案云:『南都尚可为,我死分也。慎勿棺衾,以志吾痛。若即欲殓,候大行殓,方可收吾尸』)。

詹事府左谕德兼翰林院侍读周凤翔,字巢轩,浙江山阴人,戊辰进士。十九日贼既入,或言圣驾南巡,自成悬赏购甚急。凤翔曰:『若至尊无恙,吾犹可不死』。二十一日入朝,太监王德化求以天子礼祭奠先帝,诸臣大哭,凤翔遂出。作书寄父母曰:『国君死社稷,人臣无不死君上之理。况身居讲职,官为侍从乎?父母生我、育我、教我,以有今日。幸不亏辱此身,贻两大人羞,我事毕矣。冈极之恩,矢之来生。万千珍调,不必以男为念。时晷迫矣,不能多书』。复作绝命辞一章,投缳而死。其辞有云:碧血九泉依圣主,白头二老哭忠魂。有二仆从之俱死。

右春坊右谕德刘理顺,字湛陆,河南杞县人,甲戌状元。为人淳懿古穆。举进士,殿试诗,详览制诘中,更增一事,因条对甚具,而所增乃上所自制者也。上乃擢为第一,甲申三月十九日,域陷,书绝命辞云:『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山践之,吾何不然』?遂命其家人云:『勿使我得见贼,亦勿使贼见我;我死可速掘地埋我』。遂自缢,其家属并缢,有幼子薜所蕴焉。理顺方死,贼众数百拥门曰:『刘状元居乡最有德,里人莫不被其恩者。此来正欲拥护以报,何遽死也』?胪拜跪哭而去。理顺妻李氏及子孝廉并奴仆十八人阖门缢死。时谓臣死君,子死父,妻死夫,仆死主,一家殉难者,以刘状元为最。

左春坊庶子马世奇,字素修,南直无锡人,辛未进士。于三月十九日,方早食,闻寇入,遂罢饭。曰:『不知圣驾何往』?叹曰:『是固当死,正不在早』。明日闻帝崩及二王执。曰:『吾获死所矣』。其仆曰:『死忠固是,奈太夫人何』?世奇曰:『不死,亦大辱太夫人』。言讫;朱、李二妾盛服至前。世奇讶曰:『若以我就死,将辞我去耶』?二妾并言:『主人尽节,吾二人当拜辞,亦欲以节自尽』。遂下拜毕,并入室缢死。世奇乃设香案于庭,置周经、经局印、牙牌其上,拜之,复南向遥拜其母。遗书一通,裂帛自尽。

翰林院检讨汪伟,字长源,南直休宁人,戊辰进士。初授浙江慈溪知县,丙子,行取入京,戊寅正月,召对文华殿,而陈救时切务,改翰林院检讨。平时书邸壁云:『看世不破,为世所弄;看人不破,为人所弄;看身不破,为身所弄』。其识度如此。甲申春,寇急,遗陆暗先给事书云:『京师弱,不惟不能战,抑不能守。八城半失,秦晋全亡。肘腋交乘,怡然不悟。大声疾呼,人尽掩耳。势将不救,惟有一死以报国恩而已』。比闯入,趋吴甘来所,约与同殉。归与妻耿氏设酒饮,握管大书于壁曰:『志不可辱,身不可降。夫妻同死,忠节双芳』。遂就缢。伟先悬右,耿悬左。耿曰:『虽颠沛,不可失序』。乃解绳重整,正左右而死。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字懋明,江西吉水人,甲辰进士。以初忤珰罢职,后历南大司马,至都御史。甲申春,贼陷宣大,邦华奏请太子南行,科臣光时亨以为不可,议遂寝。及城陷,邦华向文丞相像前再拜。口占一绝,正坐,饮药而卒。贼至,见其冠带危坐,以为巨宦。趋前争之,至,则邦华尸也。惊叹而去。邦华题阁门云:『堂堂丈夫,圣贤为徒,忠孝大节,之死靡他』。

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字四明,浙江余杭人,己未进士。耿介廉洁,闯入,邦曜即过倪元璐,共决死期。与元璐对饮三爵,归作绝命诗一章,云:『惭无半策匡时难,惟有微躯报主恩』。遂自缢。

大理寺正卿凌义渠,字茗河』,浙江乌程人,乙丑进士。城陷时,举生平所撰论及批览诸书,悉焚之。服绯正笏,望阙北拜,复南面拜父。客赵生曰:『公志决矣,何不早遂其节』?为系之窗棂,奋身而绝。

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字曾五,福建人,壬戌进士。协理戎政,营兵掌于勋臣、督以太监;操纵则统于大司马,不能尽其欲为。寇偪,守德胜门。十九日平旦,投城下,遂即民间颓屋中自缢。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字肖形,山西泽州人,壬戌进士。熹庙时,忤珰褫职,后历大讷言。甲申三月,晋刑部右侍郎。子章明,字絅直,癸未进士。闻变来省,兆祥语章明曰:『我国之大臣,分在一死。尔未授职,盍去乎』?章明对曰:『人生大节,惟君与父。君既死矣,父又死矣,臣子何以生为?虽生亦无益矣,誓必同死』。兆祥继妻何氏谓其媳李氏曰:『彼子既死忠,我姑媳可不死节乎』?兆祥守正阳门。贼至,死于门下,妻何氏亦投缳死。其子章明收葬父尸,亟别其妻李氏曰:『我不忍大人独死,吾往从大人』。妻曰:『尔死,我不独生』。章明抢地曰:『谢夫人!然夫人须先死』。乃遣其家人尽出,只留一婢在侧。视妻缢,取笔大书于壁曰:『有侮吾夫妇尸者,我必为厉鬼杀之』。妻气绝取一扉置上,加绯衣。又取一扉置妻左,亦服绯自缢。嘱婢曰:『吾死,亦置扉上』。遂死。

太常寺少卿吴麟征,字磊斋,浙江海盐人,壬戌进士。发榜之夕,梦一人叉手向背吟曰:『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沈雨打萍』。觉以为不祥,书之壁间。有谒麟征者,见曰:『此文信国语也,何以书此』?麟征语之故,相与叹毕。平时常书座右曰:『要穷就穷,要死就死』。甲申三月,以吏科都给事中晋太常寺卿。未几,贼急,受命守西直门。擐甲佩刀,短衣露宿,同士卒卧起。登城者独宦寺,麟征不得上。十六日寇骑有薄城者。麟征驰德胜门、平则门,议守。以西直门最当贼冲,欲塞其门,禁出入。内官不从。十七日贼队掩至,炮声轰震不绝。勋戚卿贰府部诸臣,求一登城望敌,不可得,麟征怒,夺路而上,见贼势甚悍,攻各门皆急甚,无敢闻上者,麟征戎服,单骑入西安门,门监少宰沈惟炳云:『门内宦寺非相识不可入,奈何』?麟征排闼入,至午门,遇阁臣魏藻德云:『大司马已四面调发,此时兵饷皆足,公何须尔?上已烦极,幸毋妄陈』。麟征大哭,泪滴阶石。藻德挽之而出。十九日寅刻,九门尽陷,城兵哗堕而窜。麟征返,闭户自缢。遗书云:『祖宗二百七十年宗社,一旦而失。余上有龙亢之悔,下有鱼烂之殃,而身居谏垣,徘徊不去,无策匡救,法应褫服。殓时用角巾青衫,卧以管席,覆以布被,足矣。柩宜速归,恐系死先人之望,祈知交为我即许焉。若国家深泽,岂遂泯灭?四海九州岛之大,不乏忠义之贤,使天未厌明,则仆犹以一死为赘,是所望于有心君子』。及从者哭其尸而殓之,越三日,面犹如生。后贼过其门。曰:『好男子,真忠臣也』!

大仆寺寺丞申佳胤,字素园,北直永平人,辛未进士。初以吏部主事,因被谪。后起为太仆寺丞,闻变自缢。

户科给事中吴甘来,字和受,别号萃庵,江西新昌人,戊辰进士。由中书舍人考选刑科都给事中。十九日城陷,或言圣驾南巡。甘来曰:『上明且决,必不轻出』。乃疾趋皇城,兵卫纷驰不得入,遽归。而兄子家仪自外至,相与恸哭。诀曰:『吾不死,无以见,(?)然祖母尚在,汝若死无以终养,且使皇上在,则土木袁彬、靖难程济,皆可为也。否则求真人于白水,庶几庭帏无子而有子,庙堂无臣而有臣矣』。遂衣冠北拜者五,南拜者四,赋绝命辞云:『到底谁遗四海忧,朱旗烈烈凤城头?君臣义命乾坤晓,狐鼠干戈风雨秋。极目山河空泪血,伤心萍浪一身愁。洵知世局难争讨,愿判忠肝万古留』。赋毕,引佩带自缢于室中而绝。

河南道监察御史王章,字芳州,南直武进人,戊辰进士。贼偪,同光时亨巡城至东直门。贼拔城,而光时亨已先跪请降矣。贼呼章曰:『降乎不降』?章曰:『不降』。贼奋刀斫其膝,章骂不绝口,遂被害。是变也,死之最先者,王章也;降贼而开门最先者,光时亨也;章子之栻,亦死难于闽,甚烈。

四川道监察御史除良谟,字宾日,浙江鄞县人也,辛未进士。甲申尚未生子。闻变方卧病,妾时氏有娠。良谟嘱其族侄曰:『吾死,若可携之南归,若诞生男,使守;汝能始终膳给之,甚善。若生女,且不能守,则凭若处分,可也』。侄曰:『所命皆不能任,恐或不终,有负大人耳』。妾闻之,使婢致辞良谟曰:『拜覆主公放心,我即随去耳』。遂掩户自缢,婢子以告良谟。良谟曰:『能如是,我亦瞑目矣』。遂自枕上自勒死。

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许直,字若鲁,南直如皋人,甲戌进士。城陷,从者劝直报名。直曰:『我计已决,勿多言』!时有言驾从齐化门出者,客羊生谓直曰:『天子南幸,公等止宜拥跸行至南朝,共图克服,何必以有为之躯轻掷也』!直怃然出户顾望。叹曰:『当此四面干戈,驾将出焉』?比知大行凶闻,恸哭竟绝,羊生复慰之。仆众环跪而哭,共言:『亲老子幼,何过苦若此』?直曰:『我幸有兄在无忧也』。夜寝羊生于别室,直呼仆授书,归报父。更衣冠,遥拜君父,讫,作诗六章。有云:『微躯自恨无兵柄,杀贼徒殷报主心?丹心未雪生前恨,青简空留死后名』?书毕,命仆取麻练作缳自缢。既绝,一手持练尾,一手上握,神气犹生。

兵部武库司郎中成德,字玄察,山西霍州人,辛未进士。贼至,德先寓书于马世奇曰:『主忧臣辱,我侪不能匡救,贻祸至此!惟有一死报国。年兄忠孝夙禀,谅有心预订期;毋忘息壤』。贼入,未知圣驾奚若,入朝遇张缙彦于午门外,德以头触其胸曰:『若辈平日不听我言,故至此』!既知大行驾崩,德哭之于茶庵,遂归见母。太夫人曰:『我以汝必从先帝死矣!何有归也』!德痛哭于前,不语。太夫人遽入室自缢,成德自杀其妻及妹,遂自缢。

兵部车驾司主事金铉,字伯玉,南直武进人,戊辰进士。历官工部都水司,监督器皿厂。崇祯四年,奏总理户工两部监督太监张彝宪不得监署,又力遏两部郎中官不得进署谒监。彝宪大怒,是年正月,彝宪督验火器,劾削籍家居。十年,丁父忧。当道屡以好学英士荐铉。癸未冬奉旨复职。甲申服阕,二月四日除兵部车驾司,巡视皇城。三月闯陷大同,报至,铉奏请撤宣府内监,略曰:『贼陷大同,势且偪宣府。宣府夫,大事去矣。抚臣朱之冯忠孝为心,智勇足备,力能率众殊守,特恐监侍内臣,中掣其肘,深有偾事之虞。乞亟撤内臣,专任之冯,必能使贼骑之不敢窥宣也』。未几,而内臣率镇迎贼,之冯殉焉。十九日城陷,遂易冠服,拜母诀曰:『儿职在皇城,即死皇城为正』!遂哭入西北隅,临海子河而坐。有顷中官尽窜。遥望贼骑将入,遂投入海子河。从者牵出之,再投深渊,而死。从者奔告其母,母章氏曰:『我为命妇,决无生理,宅中井可入也』!亟投井死。弦妾见太夫人入井,大哭继入而殒。弦弟弦哭曰:『母死,我必从死,然母兄未归土,未敢死也』。遂棺殓其母兄。既葬,三日复投井死。

光禄寺署丞于腾蛟,顺天人。贼至,谓妻曰:『我为朝廷命官,尔为朝廷命妇,岂甘为贼所辱』?遂服衣冠,夫妇从容共缢。

御史赵譔,巡视中城,城陷,贼获譔。譔瞋目大骂,贼怒,杀之白帽胡衕

副兵马司马姚成,浙江余姚人,贼陷自缢。

原任濮州知州马象,顺天人。休职林居;闭户静处,恂恂有古儒者风。十九日,寇入,举家自缢,遗尸无有葬者,行路伤之。

中书舍人滕之所、阮文贵,投御河而死。

中书舍人宋天显缢于署。

太医院吏目杨元,城陷,与妻何氏自缢。

顺天府府知事陈自达,城陷自缢。

阳和卫经历毛维张,被执不屈死。

内阁行走带经历俸张应选,字虞宾,宛平人。闻贼陷宣大,知势去,指屋梁谓友人曰:『国恩难报,此梁为我毕命处也』!及城陷,同妻妾子女凡五人,尽节自缢于寝室。

士民

儒士张士禄,二子懋赏、懋官,父子俱自缢。

童生王文彬,闻城陷,悲愤搥胸,呕血数升,而死。

居民田祥宇,闻贼入,耻为执辱。纵火焚其家,阖门尽死。

居民李梦禧,字小槐,顺天人。妻杜氏,二子二女,一婢,闻贼入,相期共死。长女金姑年十七,已字未嫁。同母弟妹婢一时先缢毕。梦禧遂自缢。平时轻财耿直,戚里伤之。

菜庸汤文琼,见先帝梓宫过门,恸哭触石死。

李姓磨坊,住安定门内,亡其名。贼入,语人云:『我薄治产业,皆明朝物也,岂肯留与逆贼乎』?遂集大小男女,及牲蓄资财,焚灭无遗。

曹时敏,顺天府诸生。嘉靖壬戌进士曹子登之曾孙也。其母张氏,三月十五日寇急时,率其四子一女哭于家祠中。曰:『我曹子登之裔,世受国恩,义不受辱,阖门矢死无愧耳』!及城陷,张即自缢,全家皆死难。

北城察院皁隶,亡其姓氏。城陷,阖门悉焚。

甲申之变,城陷而自殉义者,不可胜纪。其氓士尚有数十辈。闻者皆略言其人,失其姓氏,遂缺而不传。惜哉!

武臣

统领京营将军贺珍,陷阵,力战而死。语详疆场裹革。

千总徐文朴,临敌力战,死于疆事。语详疆场裹革。

锦衣卫南堂指挥同知李若琏,字(?)山,山东人,戊辰武进士。守崇文门。城陷,作绝命诗。有云:『死矣即为今日事,悲哉何必后人知』!遂自缢。若琏者,即礼部尚书若琳之胞弟也。

锦衣卫街道坊掌刑千户高文采,宛平人,守宣武门。寇至,合家十七人皆自缢,共埋一坑。文采后缢,骨肉狼籍,行路悼以诗。有云:『狗衔零骨劲犹挂,鸟喙新尸血未干』。

原任昌平守御任之华,字中华,顺天大兴人,丙戌武进士,任心源侍御之次子也。

豪放不羁,家中竟落,顿悔前行,肄业力武,中进士,除昌平守御。未久,即告归。甲申寇入,喟然长叹,告诸同列曰:『我世受国恩,义不与贼共天日』!遂投缳堂右。弟之崶解之,复苏,家人守护之,垂泪无语。至暮,复踰墙自缢于邻舍空屋。

百户王忠,周锺寓其家,百户劝锺死节,锺不应。出门欲降,百户挽锺带,至断,不听。百户自缢。

毛百户,遗其名。住观音寺胡同。贼入,举家三十余口悉入井死。

武弁吴姓,亡其名,住江米巷。传其夫妇同缢。

宦官

统领内外军营提督九门司礼监王承恩,顺天人,初为司礼秉笔太监。大同告陷,上命承恩提督京城内外诸军务。十八日中夜,承恩执枪随驾,夺门出。不得,还至万寿山下。从上跪系于巾帽局而死。自成得其尸,殓之。

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宇顺,顺天人。预设一棺,积薪其旁。城陷,遽入棺内,呼左右烧之。左右莫应,因大骂。一小内监曰:『公意如此,当如公意』!遂引火燔之。小内监旋亦自缢。

田太监,亡其名,住白塔寺后。十九日自缢。命下人卷其中橐以逃,余书籍花盆在焉。后杨士聪居之。览其中,书多写册,亦有手录者。读书好学,尽节殒身,而名灭不称,悲夫!

□览国家祸败之兴,不尽由佥壬之罪也。其臣子以虚名贸实祸,蔑以德胜乎奸回,使人主反其所亲,以覆溺天下。乃不自引其咎,而率尤上以厌薄朝臣,崇信内竖,岂不悖哉?然而阉竖之设,自神宗。辛丑以后,不复选用者二十年。熹庙时仅一,至上,十七年间,选用至三。内禁增万人。岁增月米七万三千,靴料银加多五万,此亦可已而不已之费也。自魏珰肆逆,上独断诛之,躬揽倒持之柄。遂谓左右近侍,由我进退,不复专任朝臣。恒使阉竖制其机要。王承恩总理军务于大同之既陷,曹化淳督章义门于居庸之失守。朝无可信之臣,使中官有颇牧之任,不亦羞朝廷辱天下之士哉?及夫内城告陷,化淳开门纳贼,皇帝始怒偾事之深在于阉竖,乍有成国之谕。虽事不果行,而举承恩兵柄,顷刻付之成国,觊以元勋国戚佐东宫,以图万一之助,而独召承恩侍从,以至于死,岂非悔悟于垂亡之刻与?第承恩身握重兵,而不谋奉驾,不能徒以上之恩遇既重,迫于死事。驾崩不得不成死事之忠。呜呼!果能忠于死事焉!虽然,操天下之重兵者,非一中宫已也。中枢乏于石之谋,外镇鲜秦郑之旅。张缙彦坐握枢务,而府首延贼;李国桢滥宠数年,而腼颜就缚。若者虽脯其觜,炊其骨,犹不足以充其罪也。今或置而不言,而以责乍督军务之承恩,不亦过乎?

甲申传信录卷四

跖餔遗脔

昔盗跖徒卒九千,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以苦百姓。既休卒徒泰山之阳,脍人肝而餔之,非取天下者也。而自昔称此以为盗俑。其后欲以盗盗天下,而卒不能成其大业者,樊崇也,黄巢也。崇不自帝,而立盆子以剽掠为事。巢之既陷京师,入春明宫,宫女数千,胪拜称黄王。巢喜,乃舍田令孜第。以金帛抵穷人。数日,复掠搒居人索财,号曰:「淘物」。今自成亦然,而刑烈于巢,其志在于淘物而已。故一时被刑戮者,谓之「拓餔」;刑不尽杀,谓之「遗脔」,所以张其盗而甚其毒也。抑仲尼有言:『冶容诲淫慢藏诲盗』。易曰:『负且乘,致寇至,盗之招也』。可不省诸!

拷掠诸臣

三月十九日,李自成入大内,逆阉曹化淳为先驱。既入,自谓曰:『若背主献城,罪常斩。以汝能识,天时免死。须献银五万,方准用』。化淳如数上之,用事如故。

二十日,伪国公权将军,及礼政府,奉伪命传示文武百官,悉到府报名,而伪相牛金星言:『各官俱于次日朝见,朝见后,愿去者听去,敢有抗违逆令者斩之』。于是争诣权府、礼政府报名甚众。

二十一日,百官候于午门。晡时,闯及牛宋始出,列兵卫而坐。李闯南面正坐。牛金星西面东上坐;宋献策东面西上坐;顾君恩次坐;刘宗敏右次坐。金星执旧搢绅,唱名花点,嬉笑詈骂,恩威不测。令曰:『应点迟,以军法从事』。翰林卫胤文、林增志、杨昌祚、宋之绳、方拱干、刘肇国,皆已先薙发。李闯曰:『既己披薙,又何报名』?呼吏卒悉拔去余毛,众皆愕然。于是一官用马兵二人,执刀随之,驱往西华门外四牌楼街。兵四人驰马腾践,若蹴羊豕。行少迟,鞭挺雨下,人人自以为必死不复生。顷之,忽传令云:『前朝犯官俱送权将军刘处分』。既至,刘宗敏方拥妓欢笑,饮酒为乐,命兵士各回营守之。百官囚服羁系,彷徨困殆,枵腹疲惫,绝不堪忍。然幸须臾得缓死矣。明日复至刘宗敏所,以次论赃;一品累万,以下至七品累千。能,即立搜进之;不能,即加严法。一府不可悉容,分置伪将军田虎、制军李遇。而二将转属郭李诸部将,共加刑杖。桁杨棰楚,无所不至。又有炮烙火尺棚弘之法,目所未见。其法悉秉于两将军,而贼党之夙仇深隙者,必假威以报焉。总兵王朴部卒在贼中者,以朴仇磔杀陈君牧而籍其家,若此类事多有。富贾平民多就擒缚,搒掠殆尽,薪米皆入军。城中饥死者甚众。然其名氏皆不足数;而朝士众多,不可编纪。今取名世公辅及词臣都员之最著者,志其略焉。初自成之命权将军曰:『罪者杀之,贪鄙多赃者刑之』。而诸将多拷掠无辜。士众有怨者,自成谓诸将曰:『何不助孤作好皇帝』?制将军曰:『皇帝之权归汝!拷掠之威归我,无烦言也』!呜呼!由自成之言推之,则刑不下及庶人矣!吁!

元勋世爵

成国公朱纯臣,督守正阳门。十八日三鼓,上既命中宫自缢,而手刃袁妃、公主,遂召提督京城内外军务王承恩至。上语良久,因手书朱谕,传内阁,命纯臣,总督内外军务,嘱以东宫,且命尽放狱囚。比至阁中,辅臣魏藻德等已出,遂置案上而反。传者复入宫,已不知上所在。所谕亦不果行,而东宫及成国皆不之知。闯既入,得朱谕于文渊焉阁案上。既收系纯臣于刘宗敏家,二十二日申刻,传伪旨,着即处斩。

定国公徐允祯,守德胜门。贼至,以门降。后四月十二日,自成将东出时,所有元勋世爵,悉戮之

襄城伯李国桢,三月初四日,上命督练大兵守门。国坐日桢西直门城上,惟监军太军王相尧领营兵,兵无主帅,亦无实籍,贼至遂溃。十九日,城既陷,国桢就擒。自成呵国桢曰:『汝受天子重任,宠逾于百僚,义不可负国恩。既不能坚守,又不能死节,腼颜受缚,意将何求』?国桢气阻,无以应。自成大骂:『误国贼,欲求生乎?』叱送权将军府,追赃数四,痛加刑杖,残剥而毙。其妻亦为贼所掠,褫尽底衣,抱之马上,大呼曰:『此襄城伯李国桢之夫人也』!复大笑,勋臣妇女被掠死者多有,无辱甚于此者。

■〈甹只〉推:国桢之被宠也,始说先皇以兵强饷足。及贼将犯阙,上召国桢问曰:『卿平日言强兵足饷,今日奚若』?国桢应声对曰:『臣兵未尝不强?皇上无饷耳』。上嘿然,久之。及外城陷,阉臣奔告云:皇上早为脱计,奴辈不能顾主矣』。上曰『大营兵何在?李襄城练兵何在』?对曰:『皇上安得有兵,营兵早散,执能问?奴辈劝皇爷走耳』!鸣呼,国所重者,兵也。饷既不足,岁费朝廷数十万,以虚名固宠,每逢召对,诸大臣多跪奏,国桢独从旁立语。睨视上,几无人臣礼。及冠至,尽溃,无一战士。其为误国,可胜戮哉!且愚上以『营兵有司不得擅加刑禁』,阴纵兵为盗。夫谋人军师,败即死之。国桢既不能死,欲求苟活,而被刑戮,好事者妄饰美谈被之忠节以快听闻,何其诬也!陈济生再生记曰:『为贼所逼,作诗数章,大哭先帝灵前,服药而死』。无名氏燕都记亦言:『国桢二十一日入见自成,以头触地,争三大事,闯尽从之。后送先帝陵毕,遂自缢死』。览者遂曰:『何其从容也!』此皆梦中语耳!臣四月入都,亦闻此释,心甚韪之叹曰:『是能以挽盖者矣』!逮五月还都,去襄城第甚近者,释之最详,与前闻乃大异,久而襄城误国之论,盈于人口矣。驸马都尉冉兴让第五字,国桢中戚也。询之,亦云然。而都城君子多有詈国桢为华子奴侪者。又尝从旧御史吴邦臣家扶乱,忽先帝降坛曰:『朕误用人,以至于此』!辞皆悲腕不胜。夫帝所信,温体仁也、周延儒也、陈演也、魏藻德、李建泰、李国桢也。呜呼!■〈甹只〉敢以罔先帝在天之灵哉!

英国公张世泽,故国公张惟贤子也。惟贤挺鞭搜宫,立先帝,有佐命勋。卒未几,而世泽为贼勒银,与其夫人共被刑掠而死。思其恩泽仁厚者,莫不伤之。

杨武侯薛濂,天性暴戾,好搒挞平民,掠财。善事权要,恶不上闻。贼追其赃,被掠最酷而死。闻者称快。初濂拷掠数日,囊已竭矣,不胜再掠。诡言藏金在宅,须自发之。贼令二人舁往其宅,已为贼将占久,诸物盖为贼有矣。贼怒甚问:『藏在何处,当代发之』。不对,舁还,越二日死。其余勋臣,如毛定西辈,大多类此。其不死于刑掠者,四月十二日,皆被杀。

外戚

大康伯张国纪字宪台,河南祥符人,被执,遂自缢死,藉没无遗。

都督周鉴,即嘉定伯奎之子,素有赢疾,被掠死。弟铉亦被掠。堂弟铭削发而遁,复见获。铭年十九,体肥伟受掠独甚。

嘉定伯周奎,三月十日,上以饷匮,遣司礼监太监徐本正,如太康伯张国纪、嘉定伯周奎第,随宣诏求皆助饷,以为国老休戚所关,宜为首倡,随即力输以备缓急。徐本正至奎宅,先谢言:『老臣安得多金』!徐泣谕再三,其辞并坚。艴然起曰:『老皇亲如此鄙吝,朝廷万难措手,大事必不可为矣!即广蓄多产,后来何益』!奎乃自具一疏,勉蠲银二千两。至是贼系奎而去!藉其家,得现银五十三万,缎疋以车载之,相属于道,诸所充积,尽搜无遗。独虑诸子私殖,不免于刑。悔不从徐司礼之言,至今已晚矣!

博平侯郭振明,追赃被掠而死。振明于戚臣中颇称贤而好义,虚恭下士。二月初,犹募宿儒于五城设教,令民间子弟负笈就学,使贫者不以脯修。当时贤之,而无补于时。惜哉!绅志略附死难者误。

驸马都尉冉兴让,城陷,被执,拷掠追赃几尽,自缢而死。

东宫待卫周镜,拷掠几尽,而死。

都督李国柱,追赃死。勋戚多被掠籍无遗者,未详爵里,不能尽载。而冯梦龙绅志略附英国公、清平伯、扬武侯、永宁伯、博平公、李都督,皆死于难者,误也。不知清平伯吴遵周、新建伯王先通,皆戮以祭旗。英国公以下皆刑掠,而永宁伯王长锡,则被戮也。

辅臣

大学士陈演,字赞皇,四川井研人。三月初,罢相以寇偪,住都。复多藏,不能骤行。寇既薄城下,演留外城。城既陷,二十一日遂同藻德拘系刘宗敏宅中。二十七日索饷,遂举皮箱清送宗敏家,凡四万两。宗敏喜其慷慨,不拷掠,仍系之。其仆或告贼。言:『地下有银数万』。掘之,果如仆言。又言:『珠宝最多』。复搜进黄金三百六十两,珍珠成斛。十三日自成东出,遂命斩之。演于阳羡罢后,极为先帝所任。一时台省有文誉者,初拜阳羡门下,及演用事,复尽投演门。癸未入都,上微闻负宠,私语台臣曰:『人说井研不廉,奈何』?答曰:『曾是此相而独为不廉乎』?嘻触邪之任,铁柱之臣,而公论如此,明之所以夫天下也!

大学士魏藻德,字师令,顺天通州人,庚辰进士。廷试后,应召对,自陈,戊寅为举人时,守通州,遂赐状元及第。寻以谈兵见拔,遂加少詹,兼东阁大学士,即主癸未会试。自入相,无一建明,而为上所重信。甲申三月三日,加兵部衔,往天津调兵,不果。自成既入,二十日午刻,同陈演留闭刘宗敏家小屋中。藻德自窗隙语人曰:『如欲用我,不拘如何,皆可。锁闭此房,奈何』!二十一日,同邱、方二相发营中,羁守之。辱加拷掠,吐金银以万计。四月朔,宗敏夹讯藻德曰:『若居首辅,何以致乱』?藻德曰:『本是书生,不谙政事,兼之先帝无道,遂至于此』。宗敏曰:『汝以书生擢状元,不三年为首辅,崇祯有何负汝,诋为无道』!呼左右掌其嘴数十。仍夹不放。藻德谓用事王旗鼓曰:『愿奉将军为箕帚妾』!王旗鼓鄙而蹴之,唾骂不绝,或言忍污,魏是无女,何至此?然此是王旗鼓面与苕溪沈氏言之,且都人亦实闻之。比言已,益加拷掠,凡六昼夜,夹脑至裂而毙。复逮其子,讯之。对以『家实无艰,若父在,犹可从门生故旧措置,今父已死,何处可得』?贼挥刀斩之。

大学士邱瑜,字鞠怀,湖广宜城人,乙丑进士。由少宰入阁,未几而有国变。再加拷掠,搜进二千金,四月二十二日缢死。

大学士方岳贡,字禹修,湖广榖城人,壬戌进士。初为松江郡守,有廉能声。带罪微逋,至十三载,无级可降,遂下狱。朝士争诵其清廉,骤加副都御史,旋拜相。时事孔棘,诸大臣皆无所见长,岳贡亦蹙蹐而已。贼入,以都御史为相必富,拷掠殆甚,悉索寓所,仅千余两。贼不信其贫,益拷掠,松江贾人代纳千金,仍系监不释。四月十二日,闯命斩辅臣陈演及勋戚徐允祯等。邱、方所系主将,但监押者杀之。监押者告邱、方云『:主将之意如此,吾辈何敢无状』!因以缳具进,二相各自缢。榖城卒时,叹曰:『何不早死社稷』!

翰林

翰林学士方拱干,字垣庵,南直桐人,戊辰进士。官左谕德,掌司经局印。闻城陷,尚卧床上引刀割发未半,为家人抱持而止。寻削发,报名。以美婢赂贼将罗,不加拷掠。同年何瑞征、门生杨廷鉴,力荐可为宰相。四月十日夜半,伪户政张嶙然乘骑至拱干寓,深谈久之。云:『不日大用,老生勿虑也』。然卒未见用而遁。

正詹张维机,字晦中,乐建晋江人,乙丑进士,官正詹。其仆同系,共拷掠至再,一仆不堪,夺刀自刎死。维机至夹及脑,入赃。四月初八始释。

少詹胡世安,字菊潭,四川井研人,戊辰进士。官少詹兼侍读学士,拷掠至三,追银一千五百两,释。削发而遁。

大司成孙从度,字大器,北直清苑人,戊辰进士。官大司成,拷掠至四,追银以万计。死于寓所。

左谕德李明睿,字太虚,江西南昌人,壬戌进士。官左谕德,寇急,请上南迁,不从。城陷,拷掠。四月八日始释。

谕德杨士聪,字凫岫,山东济宁人,辛未进士。官谕德。被执,以贼卒王敦武食其先公之德,力护,不加刑。入赃数百两,始释。

谕德卫胤文,陕西韩城人,辛未进士。削发。执拷,追赃,死之。

春坊杨昌祚,巴削发,报名,见执。拷掠至三。释。直隶宣城人,甲戌进士。

修撰林增志,浙江遂安人,戊辰进士。被执拷掠,伤其四足。

编修宋之绳,南直漂阳人,癸未榜眼,官编修。以杨廷鉴、周锺力言于王旗鼓,得免。

编修李士淳,广东程乡人,戊辰进士,入赃,不加刑,释之。

庶吉士张端,山东掖县人,癸未进士。拷掠,释。

庶吉士万发祥,江西新喻人,癸未进士。诈为聋状。见执,被掠。

六部

吏部尚书李遇知,四川陕西洋〔?〕人。庚辰进士。入赃四万,夹死。

侍郎沈纳维,湖北孝感人,丙辰进士。被索不拷掠,初八日释。

侍郎雷跃龙应五,上元人,己未进士。官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被执,不拷掠,与沈侍郎八日同释。

户部侍郎吴履中,南直金坛人,乙丑进士。由大理寺寺丞,二月特除户部待郎,署尚书事。被拷掠,追入黄金八十两,银六百两,复受夹。四月八日,履中进揭哀恳,署衔云:『原任大理寺丞升户部侍郎,到任十七日,吴履中』。是日遂释。

王鳖永,户侍,山果淄州人,乙丑进士。拷掠追赃,释后留用。未及除授,贼旋遁。率居民守街巷,搜斩余贼数百。

侍郎杨汝诚,南直华亭人,乙丑进士。官礼部侍郎、兼翰林侍读学士。被执,纳赃如数。四月初八日始释,不受夹。成以为不授职,误也。初有所赂,求免刑掠。王旗鼓欲荐授职以衰老,固辞。

户部尚书张缙彦,河南新郑人,辛未进士,官兵部尚书。闯破宁武,缙彦上疏请带学士衔,调唐通、方大犹等,守居庸关。惟以兵少为幸。缙彦尝历户部,故惧在靡饷也。上不听。缙彦居兵部时,保无遇变。逾半月,贼且至,绝无一卒。十九日,闯入,下令各官,以二十一日朝见。至日,承天门闭,众皆露坐以待。旁午,太监王德化自中左门入,左右从者十余人。见缙彦询曰:『老先生尚在此耶?明朝江山都是你与魏阁老坏了事』!遂呼从人掌其面而去。缙彦语塞,垂涕而而已。寻被执,入赃,刑酷而死。

侍郎金之俊,南直吴江人,乙未进士。官兵部侍郎,系贼卒沈姓处,货缎铺绸绢五百疋,银一百两,纳之。被掠至酷,卒党王敦武力劝暂止。后自成潜遁时,四月初八日亦遁。

侍郎张伯鲸,南直泰州人,丙辰进士。官兵部右侍郎。拷掠后,遁。南直之臣,惟伯鲸遁之最早。

刑部尚书张忻,山东掖县人,乙丑进士。官刑部尚书。被执,贼先拷掠其妻及子端。入银万两,忻遂获放,不加拷掠。

侍郎霍晋山,栖霞人,戊辰进士。官刑部侍郎。被执,输银五千两,不受夹,而释。

工部尚书张凤山,山东堂邑人,辛丑进士。追赃入,不加刑掠,后释。

侍郎陈必谦,南直常熟人,癸未进士。官工部侍郎。受重刑,同系者,展转愁叹。必谦枕一石块,鼾寝如常。贼既遁,逃归。遇土寇,复被创,抵家,数日卒。

太常寺寺丞沈自彰,顺天人,辛未进士。以太常寺丞罢官。癸未冬,特旨以原官管吏部文选司郎中事。一时重其清介。贼执之,搜进金爵、人参,值以千计。寻释。

郎中吴孳昌,江西南昌人,庚辰进士。官吏部验封司郎中。以削发见获,寻令蓄发,候用。旋遁。

主事丁时学,浙江山阴人,保举,官户部主事。进银十三万,贼见其慷慨,免夹。

郎中徐有声,庚辰进士。官户部山东司郎中。拷掠再四,杀死。

主事萧时丰,广东澄海人,丁丑进士。官户部主事。被掠。

郎中刘献绩,顺天大兴人,丁丑进士,官户部山东司郎中。被掠。

郎中朱芾煌,湖广黄冈人,甲戌进士。官兵部武选司郎中。被拷晾。

郎中张正声,福建惠安人,甲戌进士。官兵部职方司。被拷掠。

主事李向中,湖广锺祥人,庚辰进士。官兵部职方司主事。被拷掠。

员外郎陈鹏举,湖广麻城人,丁卯举人。官刑部员外,不报名,被执,令跪,不屈,椎击乱下几毙,仆人跪泣,以愿身代,贼义而释之。

郎中聂一心,四川富顺人,庚午举人,官工部郎中被拷掠。八日释。

主事王锺彦,直隶华亭人,丁卯举人,官工部虞衡司主事。拷二次。

主事赵士锦,南直常热人,丁丑进士。官工部主事,被索不加戍掠。初八日与吴之瑞同释。后伺隙而遁。

主事申济芳,南直常州人,官工部主事,不报名,为东城贼将所系。贼以相国后必富,重掠折足。后既释众囚,尚留数人,济芳与焉。各与一绳,令自缢。仍许以榇舁尸,发会同馆。入榇时,贼卒恐未死,概加五棍。济芳至馆,官人启榇,改殓。喉门噏然微动,灌之有气,乃复苏。济芳受棍时,全不觉,惟第五棍似稍有物及身耳。

九卿

赵京仕,陕西汉中人,壬戌进士。官通政司参议。被掠释。

王都南,壬戌进士,官太常寺卿。初八日释夹,舁至家,即死。先是贼急,都方对客饮酒,客曰:『奈何?』都曰:『天塌自有长人顶』!

林兰友,福建仙游人,辛未进士。官光禄寺署丞,拷掠二次。释。

科臣

李永茂,河南邓州人,丁丑进士。官兵科给事中。被拷掠二次。

曾应遴,江西宁都人,甲戌进士。官兵科给事中。被拷掠一次。

钱增,南直太仓人,辛未进士。户科给事中。拷掠二次。

顾铉,四川成都人,丁丑进士。官兵科给事中。拷掠追银,仆人长班窃资而逃。久系未释,因自刎。喉未断,不死。四月二十六日贼众将遁,押者索银十两,铉无以应之,即日而毙。

御史

吴邦臣,浙江山阴人,锦衣卫籍,庚辰进士。入官山西道监察御史。被执,拷掠,入银不刑,释之。

俞志虞,浙江新昌人,甲戌进士。贼急,奏太子宜监国南京,上不听。城陷,就缢。家人急解之,而贼卒突至。系之,索银。备受严刑。初八日始释,至家。愤病,百日而卒。

郑楚勋,福建蒲田人,甲子举人。官御史。夹死。

张鸣骏,福建新溪人,庚辰进士。官御史。被掠。

陈纯德,湖广零陵人,庚辰进士。提督顺天学政。二月出巡保定,三月初八日撤考,还京。城陷,被执。死于严刑。

黄熙能,福建蒲田人,被拷掠。

曹溶,浙江平湖人,丁丑进士。任御史曾革职。甲申三月,浙直总督张国维题授浙直监军御史。未行被获。重掠,悉索寓中纳二百两。贼心未厌,直加严刑。伤足舁出,又纳五十两。发王旗鼓再拷。王为山右诸生,尝读溶文,谕杨枝起招之授职。以足创不能行,又数日,闯遁。客劝其暂守城以待太子而遇千清(?)。

何肇元,南直武进人,举人。被夹二次。

中书博士

吕兆龙,南直金坛,人庚辰进士。官中书。闯入,投水未死,贼执系之。初八日始释。或劝兆受职,兆龙曰:『我辈口教,节义自持,何忍为此』?遂遁之。

陈翔福,福建长乐人,癸未进。士官中书。削发被获。拷掠二次。

朱国诏,诏诘敕房中书,被获,拷掠甚酷。

吴之瑞,拷掠数次,释之。至寓而毙。

霍副,顺天霸州人,丁丑进士。官行人。削发见获。拷掠二。追赃。于四月初八日潜遁。

谢于宣,浙江鄞县人,癸未进士。官行人,亦以削发见执。于宣拘,触贼怒,拷掠至三,而死。

刘中藻,福建福安人,庚辰进士。官行人。以抗言,愿回籍,至触贼怒。拷掠数次,最酷。死之。

张元辅,山西孝义人,丁丑进士。官行人,被掠至死。

龚茂德,四川江汉人,庚辰进士。官大常博士。酷掠。

锦衣卫

梁清宏,顺天人,被夹累日,八日放还,遂死。

骆养性,官锦衣大堂。先输银三万两,免夹,遂遁之。

知府

刘有湄,北直南官人,庚辰进士。顺天府知府,不堪拷掠,引银簪自刺其咽喉而死之。

沈浣先,南直苏州人,癸酉举人。授府教,拷掠伤足。追银三百两。称贷于苏州商店以足之。后释。

张昌龄。

李逢甲,南直青蒲人,己未进士。由工部郎中升知府。拷掠追银。夹碎胫,死。

曹惟才,浙江会稽人,辛未进士。兴化府知府。选入京,拷掠二次,死。

蔡国光,福建同安人,甲戌进士。补巨鹿知县。在京引见,被掠二次。

周之茂,湖广麻城人,甲戌进士。候补知州。因简命未下,贼搜出。使跪,不屈。挺系,折臂,死。

李世祺,直隶青蒲人,壬戌进士。官刑科给事,夹死。

其爵里未详,如李天柱、宋之显、黄纪;俱被夹。吴伯宗、范志方、张泰征皆拷掠二次而死。丁丑进士李起龙,独以疯免。

宦官

王之心,旧司礼监掌印太监,顺天人。二月二十六日廷议助饷,之心闲住已久,众言之心富甚,家藏现银三十万。上即日召谕之,令捐助。之心以连年家计消乏为辞。次日献银一万两。自成入,系之,追银拷掠。搜银十五万余,金银什器缎疋无算。以未合三十万现银之数,夹二次,至死。

他书有载王之心自殉难者谬。故特详其实也。

甲申传信录卷五

槐国衣冠

诸缙绅先生见用于闯者,或凭官阀、或凭仪釆,非尽出于德望才猷,而皆以牛金星目瞩之力为衡,当意者录,不当意者去。录者赴吏政,不录者率驱伪将军拷掠。然有行贿至多,而不被刑杖者又有重遭戮辱,复令吏政乞官者。其时或贿或请,沛然几于明季之风焉。然其初令本言回籍者听,而非用即刑,无有能脱者矣。故一时罣入仕籍者,非必愿仕之臣,其不入仕籍者,亦非尽不愿仕之臣也。当是时,乙丑进士,有意仕闯,未受职衔,小帽青衣,额加黄纸书顺字者。辛未进士,向吏政夤缘,欣然告人曰:『明日此时,便非凡人』!或缀成『不见凡人』傅于额者。而既入仕籍诸臣,或平旦复兴,潜欲自遁者,亦往往而有。总之贤与不肖,皆蒙姤朝廷者矣。或巨儒名学,而臣纂逆之庭;或哲智宏才,而入元凶之暴。岂皆不知进退者哉?由此观之,『杀身易而就义难』,殆非虚语也。然则甲申之难,诸缙绅先生之见擢于旬月间者,余安能隐?第卢生邯郸之枕;吕公逆旅之炊,一世之荣,尽于俄顷,若淳于棼醉入槐国而身为郡守者,何以异哉?故志之曰:「槐国衣冠」伤其时昃之无多,而又以悲夫境遇之无恒也。庄子曰:『君乎牧乎,固在此也与!汝当梦也;予谓汝梦也』!然哉!

闯设伪官

李闯既入,五日,建设伪官,改印曰符、券、契、章凡四等。令职方司收缴前印,悉更铸之。更官名。

六部更六政府。内门更天佑殿。翰林院更弘文院。文选更文谕院。巡抚更节度使。兵备道更防御使。六科更谏议。御史更直指使。太仆寺更验马寺。尚宝寺更尚玺寺。通政司更知政使。布政司更统会。知府更尹。知州更牧。知县更令。主事更从事。中书更书写房。正总兵更正总权。副总兵更副总制。五军府更五军部。守备更守旅。把总更守旗。其余皆如故。官服领帽以云为级。一品一云,九品为九云。凡所更制,皆伪相牛金星所定也。

三月二十一日,文武官仪入朝者,三千余人。牛金星执缙绅点名,不用者发权将军、制将军处分,用者送吏部。既受职,止给小票,向礼政府领契,刻期赴任。外选者限到任三月后来取家眷。诸臣或请即携出,宋企郊曰:『俟到任一二年做得官好来迎未晚』。于是往往有以婢妾贿伪将,妻子留质,孑身出城者。每官又数兵押之行;行旅之费,户政各照级给银有差,不足者,自备,率欣然愿赴。然有借为脱身计,因而南返者。一时除授最多,不悉编纪。兹就见闻最著者,汇其伪定爵氏,及其原职于左。

内阁更天佑殿

牛金星,河南宝丰人,乙佑举人。授伪职天佑殿大学士。

宏文院

何瑞征,河南信阳人,戊辰进士。官少詹侍读学士,伪职宏文院掌院学士。瑞征至院,凡衙门匾额有先朝年号者,悉去之。

黎志升,湖广华容人,甲戌进士。官山西提学。伪宏文院大学士,三月二十五日入阁主试,题曰:『莅中国而四夷也』。所取者授科、道、防御、尹、牧等官。

维何南,河南嵩县人,辛未年进士。官谕德伪翰林。

刘世芳,陕西肤施人,庚辰进士检讨。伪翰林。

高尔俨,北直静海人,庚辰榜眼。官编修,授伪翰林。

陈名夏,南直溧阳人,癸未探花。官编修,兼户科兵科给事中。授伪职编修,臣三主。

杨廷鉴,南直武进人,夫未状元及第。官修撰授伪职宏文院编修。

周锺,南直金坛人,癸未庶吉士。顾君恩特荐之金星,金星首用之。次日即至牛所,递门生帖,撰登极诏。常云:『江南不难平也』。或语锺以闯残杀太甚,万难成事。锺云:『太祖初起亦然』。

朱积,南直华亭人,癸未进士。官检讨。授伪职编修。

史可程,河南祥符人,锦衣卫籍,阁部史可法之弟。二十四日召见,挟令书召可法。

梁靖标,北直真定府人。

黄灿,湖广庚陵县人。

曾栗,浙江阴县人。

李化麟,陕西韩城县人。

刘余干,南直怀宁县人。

李呈祥,山东沾化县人。

史垂誉,江西丰城人。

吕崇烈,山西安邑县人。

龚鼎云,南直保山人。

右九人为长班,报名被执。

张家玉,广东东莞人。上书于闯曰:『前明朝翰林院庶吉士,今请宾归顺张家玉,谨百拜称贺于大顺皇帝陛下,陈情左右。君王既定鼎于天下,必以尊贤敬德为基。是不没人之忠者所以有忠臣,不没人之孝者,所以有孝子。家玉得君未及一年,有亲尚有四老,君王处此,当宾礼而不臣之,且比例于晋处士陶潜,旌别其门。曰:「明翰林庶吉张先生之庐」,庶不伤人臣子之心,不辜苍生之望。不然,临以刀锯,设以鼎俎,家玉者形影相笑,从容而乐蹈之。耿耿此心,誓无复悔』。又上书曰:『前明朝翰林院庶吉士,今请宾归顺处士张家玉,百拜陈情于大顺皇帝陛下。忠臣义士,于明为多;劝义请忠,于顺为盛。是故如范景文、周凤翔等,当亟为明恤赠之;刘宗周、黄道周等,当亟为明隆礼之,而非但为明隆礼之。又如史可法、魏学濂等,当亟为明尊养之,而非但为明尊养之。何则?孝首而顺,人知有父也;忠首而顺,人知有君也。至若家玉,殷人从周愿学孔子。但区区宾礼,而乞系之以明者,盖不特见君王之高,实欲遂君王之大也。当此多士多方,尚在危疑惊惧之时,莫若将家玉旌而别之,刻书以布之四方,得一人以收拾天下人心,胜精兵十万可知也。如其不允所请,决不堕泥涂为班皁羞,归乡里为父母僇。誓杀身为牲,少备天子大享上帝。刀锯鼎俎,谅非负气守节者所隐忍而规避也。荣之辱之,惟命;生之死之,惟命』。书上,闯见之。家玉见闯,长揖不跪。闯怒,縳午门外,欲刳之。颜色不变,卒操刀问曰:『降否』?家玉曰:『不降』!至三日,闯复逮入。喝曰:『当凌迟汝』!家玉不为动色。又言:『当凌迟汝父母』!家玉跪。遂释。时家玉父母远在山东,凌迟非可骤及,不知家玉何以遽出于此?后四月十八日,闯遁,家玉潜遁归。

何九龙,癸未庶吉士,以年老未授职。按此事明史亦备载之,然终属疑案。

韩贞固,陕西韩城人,甲戌进士。官陕西道御史,授原职。

裴希度,山西太原人,甲戌进士。官陕西道御史,并改授庶吉士,限以四月到任。

何瑞征,掌河南道。瑞征移家院署,乃修故事,令庶常各输银送锦衣卫,办席牛金星之署,始到任。

张国泰,北直新城人,癸酉举人。官待韶,授职。

吏政府

宋企郊泗洲,陕西干州人,戊辰进士。原官吏部员外郎。回籍。

文谕院

张若麟、龚鼎孳、曹钦程、杨枝起。

右四人,四月十一日闯召见所放狱五品以下官,并授伪职。独三品以上不召,故侯恂亦未召见。后数日传以侍郎官恂,恂不受,因以大拜要之。俟东征归,如约而败回,不果,恂亦潜遁。

考功司

郭万象,陕西高陵人,甲戌进士。原官郎中,留用。

验封司

熊文举,江西新建人。辛未进士,原官郎中,用。

稽勋司

侯佐山西解州人,甲戌进士。原官郎中,用。

司务厅

叶澍,江西丰城人,丁卯举人。官礼部司务,留用。

户政府

杨玉林,北直盐山人,庚午举人。官陕西潼关兵备道闯入潼关,首降,授伪侍郎。

杨建烈、张■〈山鹿〉,行侍郎,俱庚辰进士。■〈山鹿〉原官山西平阳县知县。闯入晋地,二人首降。

介松年,山西解州人,辛未进士。原官户部主事。李督师荐除户科给事中,于保定降贼。三月二十一日,入城授伪职从事。

刘庆蕃,北直沧州人,戊辰进士。官刑部主事,留用。

吴文口,浙江籍,南直休宁人,戊辰进士。官刑部主事。授伪职从事。

方廷祚,浙江德清人,官生,户部主事。授从事。

缪沅,浙江钱塘人,丁丑进士。官工部主事。伪职从事。

魏学濂,浙江嘉善人,癸未庶吉士。四月二十九日闯遁,作绝命词自缢,因授伪职司务,大失其意。词曰:『忠孝千古事,于我只家风。一死轻鸿毛,临难须从容。有血洒微躯,官卑非侍中。有舌且存之,并逊常山公。因约同志友,廷颈受霜锋。不能张空拳,与彼争雌雄;不能奉龙钟,再造成奇功。死且有余罪,何敢言丹衷。所痛母垂白,七十仍尸瓮。未葬凡五丧,留与子孙封。人生垂百年,寿夭死所同。我比兄与弟,我年为独丰。高堂无复悲,譬不生阿侬。辞母却就父,生死独西东。骸骨虽不归,即瘗此诗筒。墓木有拱时,清韵入楸松!』伤哉!礼政府巩煜,陕西直定人,辛未进士。官河南提学佥事,授伪职行侍郎。

杨观光,山东招远人,戌辰进士。官少詹事掌坊、兼翰林院侍读。以理学名家,为闯所重。初授兵政府侍郎、兼弘文院侍读学士。后改礼政府尚书。三月二十四日召对,语不传。四月初十日召至文华殿。问:『郊天何以不茹荤、饮酒、不近女色、不刑?亦有说乎』?杨观光顿首对:『天人一气所感,不茹荤饮酒,欲其心志清明;不近女色,欲其吸呼灵爽;不行刑,欲养天地慈和之气,以上感穹苍』。闯称善,且曰:『先生以后可常进来讲』。因留坐饮茶,辞出,送至詹下,答拱而别。自后登极仪注,皆观光习之。及闯遁,观光挈家随至凤台,为贼家所杀,体无完肤,家属委遁,而返原籍。

仪注司

刘大巩,江西抚州人,甲戌进士。官员外郎,授从事。

祠祭司

李森先,山东平度人,庚辰进士。官博士,授职郎中。

吴之琦,福建晋江人,丁丑进士。官礼部主事,授职。

吴泰来,江西新昌人,辛未进士。官员外郎,先被执,寻释,授职。

精膳司

许作梅,河南新县人,庚辰进士。官行人,授职。

孙节云,南直武进人,官司务。授职原官。

兵政府

俞上猷,湖广石首人,辛未进士。官御史,伪职管尚书事。

梁兆阳广东番禺人,戊辰进士。官检讨,加编修,升一级。三月二十日,首揭助饷。与同志求仕者,各写五千金,托宋企郊投揭。二十三日召见文华殿,叩头云:『先帝无甚失德,只以刚愎自用,故群臣血脉不通,以致万民涂炭,灾害并至』。闯云:『朕只为几个百姓,故起义兵』。兆阳又叩头云:『陛下救民水火,自秦入晋,历境抵都,兵不血刃,百姓皆簟食壶浆以迎。真神而不杀,直可比隆唐虞,汤武不足道也。今适逢圣主,敢不精白一心,以答知遇恩哉』?闯大喜留坐饮茶,辞甚款曲,礼之甚隆,兆阳出以语门生贡士伍世魁,遂传其语。

职方司

博景星,河南登封人,丁丑进士。官御史,伪职郎中。

于重华,山东青城人,由职方司副郎以出使过阳和。适闯至阳和,重华出城十里迎降,随闯入京,授职从事。

车司

吴刚思,南直武进人,癸未进士。官光禄寺署丞,授从事。

潘同眷,浙江余姚人,丁丑进士。官工部员外,授职。

江永诏,南直宁国人,辛未进士。官广巡按御史,伪职从事。

王自超,浙江会稽人,癸未庶吉士。授职从事。

方允昌,浙江诸暨人,甲戌进士。官主事,伪赞漕从事。

吕弼周,山东邹平人,戊辰进士。官河南驿传道佥事,授职从事。

金汝砺,浙江仁和人,甲戌进士。官工科给事,授职从事。

赵开心,湖广长沙人,甲戌进士。官禄米仓主事伪司务。

安兴民,丁卯举人,官侍郎管尚书事。

刑政府

升之祺,浙江平湖人,乙未进士。官陕西布政使。闯入潼首降,授伪侍郎。

李登云,丙子举人。授伪从事。

傅鼎铨,江西临川人,庚辰进士。官翰林院检讨,授伪从事。

董廷献,授伪司务,爵里无考。

工政府

李振声,陕西米脂人,甲戌进士。官广西道御史。壬午巡按湖广。授伪行侍郎,兼尚书。

金震生,湖广江陵人,官生,授从事。

王奇才,伪职从事。

贺久劭,湖广襄城人,戊午举人。官户部主事,伪职司务。

直指使

高翔汉,陕西宝丰人,甲子举人。官工科给事中。三月二十一日,即授。

涂必泓,江西南昌人,辛未进士。官御史,授伪职直指使。

龚鼎孳,南直合肥人,甲戌进士。官兵科给事中,授伪职。

柳寅东,四川梓潼人,辛未进士。原官顺大巡按。降于通州,伪直指使。

赵颎,河南项城人,癸未庶吉士。为牛金星同年,授伪职。

蔡鹏霄,福建晋江人,戊辰进士。原官四川道御史。

陈羽白,福建南晋人,庚辰进士。原官广东御史。

张懋爵,山西汾阳人,辛未进士。原官陕西道御史。

朱朗荣,宗室举人,原官御史。

知政使

王学先,壬午举人,伪职知政使。

王顺杞,顺王天人,壬午举人,寇急,以探亲往宣府。路遇闯,遂投之。即随入京,职参议。

大理寺

刘大泽,江西人,甲戌进士。官礼部郎中。十九日授大理寺卿。

吏谏议

申芝芳,南直嘉定人,辛未进士。原官礼科给事中,授职。

礼谏议

宋徽宜,江西进贤人,辛未进士。原官刑科给事中,授职。

兵谏议

光时亨,南直桐城人,甲戌进士。原官兵科给事中。巡视东直门首路。十九日,闯即召见,面加奖谕,以原官视事。时亨寄书其子,有云:『诸葛兄弟,分仕三国;伍员父子,亦事两朝。我已受恩大顺,汝等可改姓走肖。仍当力诗书,以无负南朝科第也』。

刑谏议

翁元益,南直上海人,甲戌进士。原官刑科给事,授原职。

工谏议

戴明说,北直沧州人,甲戌进士。原官礼科给事中,授职。

彭管,四川永州人,甲戌进士。原官工科给事中。癸未督催湖广漕程。

金炼色,陕西郑川人,壬戌进士。原官吏部文选司员外。

太常寺

吴家周,南直歙县人,乙丑进士。官尚宝司卿。见牛金星云:『南方脆弱,愿包纳饷银数十万,免其刑掠』。金星云:『如果包得,即与上疏,但干系非小』。家周逡巡而退。

项煜,南直吴县人,乙丑进士。原官詹事府少詹、兼翰林院侍读学士。门生黎志升力荐可为宰相,煜即倡言于众曰:『大丈夫名节既不全,当立盖世功名,如管仲、魏征』!及授太常,气沮。奉伪名祀奉泰山,驰驿潜遁。

刘昌,河南祥符人,乙丑进士。原官户科给事中,授职。

验马司

宋学显,南直长洲人,戌辰进士。官通政司参议。诸臣劝进日,闯逊谢曰:『伊周岂不能为汤武?其不为汤武者,伊周之所以传也』。学显曰:『看书到此地位,岂非天授欤』?

鸿胪寺

张鲁,鸿胪寺少卿。

尚玺寺

叶初春,江西湖口县人,戊辰进士。官太朴寺卿,授伪职。

国子监

薛所蕴,河南孟县人,戊辰进士。原任国子监司业,授职莅事。号召诸生,令多作文字,以待李闯幸学。

钱位坤,南直〔?〕洲人,辛未进士。原官大理寺寺正,时闯新制,改国子监为三堂以司业为正堂,学录为左,博士为右云。位坤授职司业。

顺天府

王则尧,山西翼城人,庚辰进士。除山东布政司参议。三月二十二日先授伪职,到任。四月初一日,考试生员题目:「天与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二作。

节度使

顺天府节度使宋权,河南商邱人,乙丑进士。原官顺天府巡抚。闯入,权首进降表,即与原职。此即所为文康公也。邵青门为神道碑,遂以受知于漫堂。然有此书,是非终不能讳矣。

山西太原节度使韩文铨,陕西咸宁人,甲戌进士。李闯西遁,踉跄还陕,委以晋事。与伪权将军陈永福守太原,拒清兵,甚力,城陷而死之。

陈之龙,江西举人,原官监军道陕西节度使。

防御使

左懋泰,山东莱阳人,甲戌进士。原官文选司副。闯入报名,被夹输饷万两,释送吏政府,旧书办呼名授职,出仪门乘马,自呜得意。懋泰授密云防御使。此萝石先生兄弟也。一至于此!与史忠靖千古同此嘅。盖合文山而三矣。同气之感,伤哉!

李丕着,山西曲沃人,丁丑进士。官行人,授永平防御使。

张若麟,山东胶州人,辛未进士。原任兵部职方司郎中。三月二十一日,闯召见狱中放出各罪官,若麟自称宁锦督战之功,且天下坏于党人者数十年,于是授山海关防御使。

杨栖颚,陕西西乡人,癸未进士。官庶吉士。伪职临清防御使。

王皇极,山西壬午举人,授天津防御使。

周寿明,湖广蕲水人,丁丑进士。官知州。扬州防御使。

武愫,陕西泾阳人,癸未进士。徐淮防御使。

李察期,河南卫辉人,庚辰进士。服阕进京。二月二十五日为选司所厄,怒甚。闯既入通,通其姻娅,后遂授职。

王道成,山西平阳人,癸未进士。城陷,即降,首授是职。四月十九日,道成单骑至州,州中人,皆请命,相视不敢动云。道成伪职贵州防御使。

孙承泽,顺天大兴人,辛未进士。原官刑部主事,伪职顺庆防御使。

刘明英,山东恩县人,丁未进士。三月二十八日汰赃一千,即完,遂释。四月初二日授伪职夔州防御使。

任浚,辛未进士,前豫楚总督,伪职四川防御使。

杨明琅,福建晋江人,癸未庶吉士。伪职防御使。此即称思宗为亡国之君者。后为朱成功所获,伏诛。见遂志录。

盐运使

王孙蕙,南直无锡人,甲戌进士。历归善知县,调浚县知县。甲申引见礼部尚书。三月十六日,应召对,孙蕙伏陛言君辱臣死之义,继以哭。改授铨曹。命未下,十九日城陷,城中哭声震沸。孙蕙语家人曰:『毋恐!吾自有定心丸在此』。命取竹一竿,曳黄布一幅,大书:「大顺永昌皇帝万万岁」。将布悬门,遍拉同籍往迎。马素修太史不可,走语赵玉森曰:『百行以孝为先,君太公年高图画锦足矣。不为徐庶,忍心为赵苞耶』!玉森颔之。出语张琦、秦汧,与语意合,二十日同谒伪政府宋企郊,各执手板陈姓名。孙蕙袖中忽出一纸拱手加额曰:『臣王孙蕙进表』,诸人出不意,虑触忌殊恐。宋阅表微笑,点头曰:『好文字』!众乃叹服弗如。是日晨起,复过马太史,太史方沐浴更衣,将就缢,端坐正寝。孙蕙覼缕道新天子仰慕德意,太史大怒,叱曰:『此言何为至于我』!孙蕙语犹未了,乃命从者挽出之。即日孙蕙赴伪都督刘饮。二十六日选授长芦运使。先是,顾棻、黄继祖、吴达俱选四川县令。是日,秦沂、张琦、赵玉森亦授伪令,皆无锡人也。宋企郊语孙蕙曰:『贵里同事七人,公何以至此』?孙蕙曰:『皆新天子不弃之知,老大人甄拔之力』。宋曰:『非也,主上以公表及周庶常诏,堪作新朝双璧,薄以一官相报耳』。时选者止给伪印,孙蕙独加伪敕一道,伪帅高将军送马二匹,牛丞相以下皆饯行。时南人欲归者虑道梗,求附行。孙蕙曰:『新天子在上,万一耳目所及,谓我私挟南人,必严诘,不便』。皆固谢之。二十九日发都门,笥中锦袍失去。从马太史仆许姓强假以出。仪仗中列钦命督盐旗二面,锦袍、乘舆、张盖、设鼓吹前导,阑过先帝后梓宫前,见俯伏而哭者万辈。孙蕙竦肩睁视,一瞥而去,不出舆一揖也。乘传所过,府以下迎送唯谨,至沧州,土贼夺其马去。孙蕙令持名敕追讨。伪将官来验,察有伪印契及敕书而释。至天津,有王运司已先一日至,守者以同时有两运司,疑之,孙蕙脱左膊示以敕印,亦释去。行近德州,未至十里,而州城中竖大名中兴旗号,询知为德州庐御史世漼者,纠集义师,截杀伪官,莫可行。又闻吴西平兵且入复京师。孙蕙乃弃仪仗,焚伪敕,埋印,磨灭行李上监运封议而行。又恐行李累重,复弃之,假作乞人以归。至中途倒毙。

魏天赏,河南遂平人,癸未庶吉士。授伪职淮扬盐运使。

府属

杨璥,顺天青县人,癸未进士。授扬州府尹。

锁青搢,河南人,丁丑进士。考选入京。伪职淮安府知府。

熊世懿,湖广麻城人,辛未进士。原官河南道御史。伪授庐州知州。

高丹桂,山西平定人,举人。授伪职济南府尹。

张之奇,江西新城人,庚辰进士。原官检讨,伪职顺庆府府尹。

黄国琦,江西南昌人,官山东滋阳知县。行取入京。授伪职山东府尹。

姜金胤,山东掖县人,癸未进士。官中书,伪授府尹。

顾棻,南直无锡人,伪职成都同知。

傅振锋,伪授四川同知。

刘廷谏,浙江宁海人,己未进士,官考功司郎中,伪同知。

黄复,南直武进人,癸未副榜。授伪同知。

州牧

徐家麟,南直太仓人,丁丑进士。官长垣知县。授职。

孙以敬,浙江鄞县人,癸未进士。赍伪印契出都,至山东,义兵截擒伪官。家麟弃印而逃。

傅学禹,湖广麻城人,癸未庶吉士。伪职州牧。

李长祥,四川达州人,癸未庶吉士。伪职州牧。

罗宪汶,江西南昌人,癸未庶吉士。伪职州牧。

吴箎福,庚辰庶吉士,特用户部郎中。授伪州牧。

刘肇国,湖广潜江人,癸未庶吉士。伪职州牧。

高去奢,北直宁晋人,丁丑进士。官礼部主事,伪职州牧。

孙一脉,山东沂人,庚辰进士。原官检讨,授伪职通州州牧。

涂原智,四川梁山人,癸未庶吉士。

县令

武大正,举人。伪授山东平原县令,门单云:「随驾帷幄之臣」。

吴汝埙,浙江崇德人,癸未庶吉士,伪职四川苍溪县令。

黄继祖,南直无锡人,伪职四川中江县令。

张琦,南直无锡人,甲戌进士。原官礼部主事,授伪职四川梓潼县令。领印出都,不一日,遇贼劫印,索千金为赎。哀乞还印。贼磨印角,方知为铜,始掷还。

赵玉森,南直无锡人,庚辰进士。官翰林院检讨。三月二十八日,授伪职为四川内江县。玉森为宋企郊旧友,因请曰:『玉森能知顺逆,乃以词臣为下吏,何以风示来者』?企郊曰:『非不欲为公周旋,所托令亲一事,挽回上意,用力已竭耳』。玉森求改山东近地,企郊许之。后营改京职,未授。所云「令亲」者,秦汧也。汧之姑,玉森之妻。汧始触罪,赖玉森复挽回,始得授职。

秦汧,南直无锡人,癸未进士。官兵部职方司主事,李闯入城,导从者多郡县降官。汧跪迎道侧曰:『兵部职方司主事秦汧,恭候圣驾』。闯不问,复高声再陈,军马之声沓之,闯终不问。惟导从中同年友见之。二十日,赵玉森至王孙蕙寓,涕泣自言:『受崇祯恩深,然国破家亡,实自作之孽。予捐性命以殉之,理既将不必,逃富贵以酬之,情又不堪。奈何』?孙蕙曰:『方今开国之初,吾辈须争先着』。玉森曰:『甚合我意』。同诣报名,途遇秦汧,握手大笑,扬扬而前。二十二日,点名讫,凡乐为用者,皆授新寓,汧为赃贿颇饶,不忍尽遗旧寓,因乘间往取,而伪令着新进官员即齐诣刘督府。尔时独不见汧,贼疑其有不臣之心,往擒之。预臾,汧到,叩首数百,伪督将汧两夹。汧高声大呼曰:『圣天子欲平定江南,正爱惜人才之际,倘饶汧命,愿效死力』。乃释之,罚银五百两,赎罪。因示曰:『自今以后,私自至旧寓者,斩』。二十八日,选四川射洪县令。

王明,顺天人,生员。四月朔,伪府尹王则尧考选史政,除官。考第七,拔授资县县令。

时敏,南直常熟人,丁丑进士。原官兵科给事中,授宜宾县令。

汤有庆,伪授安县县令。

刘廷琮,广东从化人,未癸庶吉士。

施凤仪,南直嘉定人,丁丑进士。授伪职。

胡显爵,四川井研人,癸未进士。

王秉鉴,陕西扶风人,乙丑进士。

傅鷟祥,河南汝阳人,官生。户部主事。

王之凤,官生。工部主事。

赵之玺,山西乐平人,甲子举人。原官工部都水司主事。

郑蓬兰,福建人,甲子科举人。

侯伟时,湖广公安人,辛未进士。原官吏部员外郎。

杨云鹤,福建晋江人,原官户部郎中。先被执,寻释,录用。

程兆科,江西广信人,癸未进士。官行人。

邹魁明,江西建昌人,丁卯举人。原官兵部员外郎。

王显,北直曲周人,丁丑进士。原官吏部主事,授伪职。

高辛胤,陕西韩城人,癸未进士。

姚文然,南直桐城人,癸未庶吉士。

成克巩,北直大名人,癸未进士。

高珩,山东蒙阴人,癸未庶吉士。

归起先,南直常熟人,癸未进士。原官刑部主事,执名授职。

朱国寿,南直人,辛未进士。官员外。

张慎学,山西夏县人,丁丑进士。官刑部主事。

朱受祜,南直怀远人,官生。原任刑部郎中。

黄昌胤,湖广沅江人,庚辰进士。原官刑部主事。

万发祥,江西新榆人,癸未庶吉士。授职。

张玄锡,北直清苑人,癸未庶吉士。

白胤谦,山西阳城人,癸未庶吉士。

史启明,山西翼城人,癸未进士。中书。

冉希舜、韩士伟、俞忠宾、陆禹思,以上四人爵里未详,俱授伪职。

杨玄锡,福建晋江人,年十六,举孝廉,十七岁,发甲戌进士。官主事。报名未用。

周兰,河南人,庚辰进士。官评事。报名,授伪政府属。回原籍。

张元辅,山西孝感人,丁丑进士。授伪职学正。

吴道新,桐城人,保举助教授。伪授学正。

张玉成,四川江津人,癸未进士。原官主事,授伪职教谕。

陆禹晋,漂阳人,庚辰进士。官主事,报名。

曹钦程,进士。官主事,授伪职。

汪惟效,官给事中,授伪职员外郎。

南延铸,陕西渭南人,原官户部郎中。报名。

郑尔圻,南直安肃人,官生。原官户部员外郎。

王凤林,山西芮城人,官户部员外郎。

李锺秀,山西蒲州人,丁卯举人。原官户部员外郎。

以上多有未详衔者,姑缺以俟参考。

甲申传信录卷六

赤眉寇略

高皇帝得天下类汉高,而大明大行皇席不与灵献同风,其亡也忽诸,不亦异哉!闯与献、曹同起绿林为巨寇,而闯独入长安,篡天下,僭伪号。改元纪年,易官名,异服制,号令严切。所遣守土之吏,无敢暴民,亦旬月之雄也。然而窃据四十一日而遽败,乃复载珍宝,大纵火,焚宫室,肆掠而西,与赤眉之去长安而走番须者无以异。岂非寇贼之孽,而无足与统纪之数哉?志赤眉寇略。

李闯始末

李自成,初名鸿基,陕西延安府米脂县双泉堡人,以万历丙午岁生。曾祖世辅,祖海,父守忠,一名印,家颇饶,世有里役。熹庙时,自成以里役征税。岁饥,逋税者甚众。称债以偿,犹不给,官司督之。其里艾同知又逼其债,莫偿,遂为寇。劫人于秦、晋间。貌甚魁壮,而鼻纤齿黄,短发蓬松。

崇祯改元,戊辰,正旦大雪。自成与众饮山中。众有羡为官者,自成曰:『若此世界,贿赂公行。文官必由七篇文字,武科也由策论。我辈不读书,不识字,安敢妄冀有此?或者取皇帝,未可知也』!时自成齿长,皆跃然曰:『愿哥为之』!自成曰:『试卜之』。遂举骰一掷,得六红。大喜,饮过醉,众皆起作朝贺状。自成曰:『还当问天』。因以箭歃雪中,拜而祝曰:『若可作皇帝,雪与矢齐;不然则否』。其雪适与矢齐,遂自负焉。明年己巳,赋渠高迎祥称闯王,自成往依之,与其党刘良佐自结一队,曰闯将。

十年丁丑,同高迎祥寇秦、曹文诏、尤世威等与战,溃于潼关。秦督卢象升率祖宽等大破之;秦抚孙傅庭又破之,杀高迎祥。自成窜西川,穷走苗城。

十一年自成只身潜返奔楚,势遂孤。

是年张献忠、曹操等九伙俱在房、竹山中。自成遁去附献忠。不许;至竹溪,且谋杀之。自成遁去。

张献忠亦秦人,与高闯同时起事,号称八大王。初在榖城受抚,复行劫于路。洪承畴擒之,复纵焉。

曹操本名罗汝才,初与李自成、刘国龙同盟,依高迎祥。迎祥被擒,而汝才走楚,入房、竹山。

十二年己卯,国龙乞降,汝才势遂孤。

十三年,楚督杨嗣昌合兵剿之。献、曹奔蜀,大兵还。

是年,自成复招集亡命百余人,潜渡入豫。计取洛阳,群盗复聚。自成遂为戎魁,称闯王。会献、曹复东破襄阳,寻亦回豫,遂与闯合。

十四余辛巳,傅宗龙杀刘国龙,而自成破洛阳,独雄一部,而汝才改称曹营。曹营王玄珪,山左人。自成军师宋献策,河南人,长不过三尺许,通呼曰:「宋矮子」二月攻汴,围之。五月,自成督战,城卒射中左目。矢镞入骨,不能出。几死,乃退。自是闯目遂眇。六月,献与闯不合,遂奔郧西。闯、曹分兵从东南下,而秦保之兵,一败于枣阳,再败于火烧店,闯势渐大。十二月,复进围汴,丁启睿分剿献忠,追之洛阳。献忠大败,仅以百余人东走,求附革左革右。二人忌不与合,献忠因诈死,匿深山中。

丁督复驰援,而闯困汴甚。

十五年正月,闯卒有踰城者,汴固守不下。郾阳一战,败伤过半,且以粮尽解去。四月,秦兵大败于襄城。贼资其甲马火炮,乘势复破归德。五月,悉其众百余万复围汴,复固守越四月不下。

当是时,督臣杨嗣昌率诸将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等,俱集朱仙镇。良玉以贼势锐,宜缓攻,与大威议不合。六月,诸将骤至,嗣昌兵哗。贼乘势击之,诸军溃。七月,刘泽清从东率兵渡河,战败而走定国。奉诏援汴,不敢渡河。汴势孤危,犹守死不下。九月十七日,河决汴城水渰,遂失汴。时黄冠为禁兵戮杀,亦来与闯相合。而储贼渠帅为革里眼,贺一龙、左■〈犭回〉■〈犭回〉、大总掌盘子、马守应、争世王贺锦、治世王刘希尧、胡闯,蔺养成。胡闯向未掌特营,革贼夺左金玉兵与之。而诸贼各愿为闯偏将,惟■〈犭回〉、革各居一部。然军事亦皆听令于闯,而其情乃厚曹。闯偏甚,忌焉。及破襄阳,下荆州,合兵郧阳,闯令■〈犭回〉■〈犭回〉守彝陵,以澧当革走德安,以窥黄麻。革在黄陂,阻水不前,收左良玉残兵八百而回。及归,又先见曹,闯益恨之。

十六年三月初七日,闯设酒以邀曹、革。曹疑不来;革至,饮酒,竟为闯所缚。初八日五鼓,时闯率二十骑入曹营,即其帐中斩之。其部兵俱入各伪将,而曹中军朱养民、杨承恩、李汝桂、杨金山、王可怀、罗戴恩等皆痛心切齿,欲为曹复仇。后三日杨承恩以亲丁数十人奔陕西,李汝桂亦于是月鼓噪奔安卢。闯授■〈犭回〉贼永辅营英武将军金印,印重四十八两,■〈犭回〉嫌其小,不用。又渡江截得川船客银十三万两。闯索之,止与三万四千。闯怒欲尽杀其家。及■〈犭回〉在澧,闻曹、革之变,中怀疑贰。闯屡调其带兵回襄,■〈犭回〉畏而不敢来。

闯既广收部曲,设伪号,自称倡义文武大元帅,一品为权将军,二品为副权将军,三品为制将军,四品为果毅将军,五品为威武将军,六品为都尉,七品为掌旗,八品为部总,九品为哨总。

凡伪授将帅可记者三十九人:

提营总督将军田见秀,混名锁天鹞,众呼为田副爷。

帅标权将军刘宗敏,■〈犭廉〉悍善战,闯倚为心腹,众呼为领哨刘爷。

帅标制将军贺锦,混名争世王,系蕲黄贼,众呼南宫贺副爷。

帅标正威武将军张鼎,闯义儿,众呼小爷张将军。

帅标副将军将军党守素,混名乱点兵,众呼党将军。

标左果毅将军谷可诚,众呼为头队,又呼谷将军。

标右果毅将军马世荣,众呼右营马将军。

标左威武将军李及,众呼二队。

标右威武将军辛思忠,混名虎焰班,众呼辛将军。

标前果毅将军任继荣,原官把总。

标后果毅将军吴汝义,众呼之为四队。

左营将军刘芳亮,闯最为信任,众呼为左营大将。

右营制将军刘希尧,混名治世王,向系蕲黄贼,众呼为刘将军。

初,闯之横躏中原,所破城,多不守。自渡汉长驱至荆,见所在无一兵,遂有守土之心。于是先守荆襄,再守承德,渐及汝南。增立卫帅,遣将分据,而谋西入秦。

通达卫制将军任光荣守荆州,原系札加守备,向在南阳。闯攻城时,令其弟继荣呼为内应,城破,遂入贼营。闯得荆,令荣领兵六千驻守。后分兵二千守澧,在荆兵四千。

通达卫左威武将军蔺养成守彝陵,即混名胡闯者是也。向系蕲黄之贼,闯令其领原步兵八百余驻守。

通达卫右威武将军牛万才守彝陵,系■〈犭回〉■〈犭回〉头目,令领兵六百驻守。

左营威武将军刘江魁,众呼为北营刘将军。

右营左果毅将军白鸠鹤,众呼为白将军。

右营右果毅将军刘体纯,混名飞虎,众呼为刘将爷。

前营制将军袁宗第,众呼为袁将军。

后营制将军李遇,混名一只虎,左目瞎。少年骁悍敢前,闯爱之,众呼李副爷。

前营左果毅将军谢君交,众呼为谢将军。

前营右果毅将军田虎,原系总兵王绍禹标下管队,在洛阳投闯,众呼为前营田将爷。

后营左果毅将军张能,混名五闯王。性狠,喜杀人,众呼为张将军。

后营右果毅将军马重僖,众呼为马将军。

帅标旗鼓杨彦,原系刘国能旗鼓,在营仍用标下,众呼杨将军。

帅标旗鼓赵应元,众呼为赵将军。

帅标旗鼓朱养民,闯破承天入贼党,呼为朱将军。

帅标旗鼓范鼎革,系罗汝才旗鼓,呼范将爷。

帅标都尉张礼,分守彝陵,混名张虚,原为闯牢役,时令招水兵六百分分守。

帅标威武将军王文耀,守澧州。先为闯夜不收(?),令分荆州二千余兵驻守。

杨威武卫果毅将军白旺守安陆,先驻守承天,后令移兵二千兵驻守安陆。

都尉叶云林守荆门州,系郲县生员,闯分兵六百驻守。

帅标威武将军谢应龙,原系罗岱家丁,精于火器。在洛阳投闯。因土人不服,令拨兵三千驻防汉川之刘家隔。

左营都尉马世大守景陵,向在刘芳亮陵(?),土人不服,令领兵六百人驻防。

襄阳卫左威武将军高一功,领兵二千驻守兹土。

襄阳卫右威武将军冯碓,拨兵二千驻守。

汝宁卫威武将军韩华美驻守信阳,系土冠。闯破汝宁时,授伪都司,令领兵八百余人,驻守之。

均平卫果毅将军周凤梧,守禹、郑二州,本镇筸镇参将。去岁郧抚委令守滩,及闯渡江,凤梧带所领兵奔至岳山。以兵无食,降闯。其母妻二子俱在襄阳,闯信用之。领带原兵七百驻守,并令招集郑州中牟土寇,共兵约计二千余。

共兵二百三十余队,标营一百队,左右前后四营一百三十余队。每队兵马五十,厮养小儿三十,或四十有差。步兵每队一百或五十有差。总计马步兵六万,马骡二万,每队立一标旗,行营望之而走,营将各制一坐纛。标营用白旗,以杂色号带为别,而纛皆用黑。左营则用纯白旗,右营用红旗,前营用黑旗,后营用黄旗,而纛之色随之。惟闯用白鬃大纛而银顶,上无雉翎,状如覆釜。闯每临阵,领标前向。自十五年夏,破荆、襄,设伪官。初设防御使,使府伊、州牧、县令四官而已。

十六年正月初一日,钦天监博士杨永裕投闯,自称天文、礼、乐、兵法、地理无所不通陈言献谀,且请发诸陵。闯辅牛金星诋其说,不行。嗣后时时劝进伪号。闯佯辞不许,而甚善之。于是永裕为更设六政府、侍郎、中从事诸官属,其示约批发悉出永裕手。而增授府同理刑、州判、县簿等官,俱质其父母妇子而后受事。分设政尹。可记者二十一人。

吏政府侍郎喻上猷,石首县人,辛未进士。原任御史。

户政府侍郎萧应坤,江陵人,丙辰进士。官布政。

礼政府侍郎杨永裕招进县人,原官任钦天监博士。

兵政府侍郎王家桂,丁丑进士、原任知县。

□天府侍郎邓岩忠,江陵县人,丙子举人。

工政府侍郎徐尚德,洛阳县人举人。

吏政府侍中徐上,江陵县人,贡生。顺天乙卯举人。

吏政府从事顾君恩,锺祥县恩贡生。

兵政府从事傅朝升,江陵生员。

荆州防御使孟长庚,洛阳举人。

荆州府府尹张虞机,长葛生员。

扬武防御使陈荩,洛阳县人,甲戌进士。原官荣阳知县。

安阳府府尹姚胤锡,南州举人。

襄阳防御使李之纲,郲县生员。

襄阳府府尹牛佺,宝丰县生员,牛金星之子。

南阳防御使吴大雍,锺祥举人。

南阳府府尹刘苏,江陵举人。

信阳防御使黄阁叙,江陵举人。

汝宁防御使金府有章,江陵县恩贡生。

汝宁府府尹邓琏,江陵县廪膳生。

均平府府尹刘茂先,锺祥生员。

自闯犯楚以来,人心惶惧,所在弃城而走。张献忠乘势攻取。

十五日,袭破黄安。

二十三,陷黄梅。

二十五日,复陷黄安,破蕲州。荆藩迁守道许文岐死之。

三月初四日,蕲水贼官任周之任勾狱攻县,遂陷蕲水。

二十三日,陷黄州及黄陵。黄陵叛绅欧阳氏迎贼入。

四月初十日,攻麻城,叛党迎贼入署。知县事萧颂圣死之。遂从鸭蛋洲渡江,掠武昌县境,省城大震。旧辅贺逢圣亲率士卒固守不下,贼急攻不退。五月楚粮尽,遂陷。贺逢圣死之

署江夏县印徐学颜格斗遇害。

巡江都司朱士鼎骂贼被杀。

献入武昌,杀伤殆尽,沿江积尸千里。

献既掩袭武昌,闯闻之,遗书献忠,欲其附己。献亦卑辞以答,求闯彼此为援,互相攻取。

八月,长沙陷。偏沅巡抚王聚奎、副总兵孔全斌先遁。推官蔡道宪被执,大骂,贼磔杀之。

九月,陷衡州。巡按刘熙祚、衡阳县知县张鹏翼被执。不屈,死之。

是月,献自岳渡江至荆,与■〈犭回〉贼合营,而势益猖獗矣。是年秋八月,闯急于西行去楚,以故献得肆行于荆、岳间,旋躏楚地无余矣。

十月十四日,闯至潼关破之。

二十日,攻西安,又破之。按察司黄回自缢死,长安知县吴从义投井死。

闯收关中,请乡绅输助,多三四十两,或三五两,惟举人免输。

二十三日,以秦王殿为宫,增旧殿为九间,地用铜砖铺之。改西安府为长安,令百姓称府或帅府,而无敢言流贼者矣。其乡镇不得穿箭衣,以别军民。定令以明年正月起,每粮一石,派草六千觔,解送省城;搬运之费倍之。每县发小驴三百头,换米一千石,其斗大于民间者三升。

十一月十四日,遣伪官考州县生员;大者一等十名,准与六政府政属;二等十名,准与州县;三等十名,准在佐贰。县小者一等五名有差,二等三等准此。是月攻榆林城,不利;又攻之,复败。杀伤数万。闯合大队攻之,掘榆林城为大窖,用火炮震之。城墙崩数丈,遂破榆林,杀人殆尽。攻庆阳,亦不利,并队攻其东城,遂陷庆阳。右参议段复兴死之,将攻宁夏,至灵州,有黄河界,乃止。又至兰州,亦以隔河未渡。以故河西诸道,甘肃诸镇,俱无恙。而宁夏总兵牛成虎贼封伪伯,即镇其地,以陈之龙为节度使。汉中府瑞玉闻贼势大,遂迁入西川,时陕西总兵孙守保保护入蜀。

十二月初五日,发兵入汉中。

十二日,自陕西发兵万余至三原。

十三日,至富平。

十四,至韩城。所过皆大掠其城,而留韩城凡数日。

二十日,贼兵从船铺窝渡河,攻平阳,破之。

二十二日,从魏山上水过河,破稷山、河津、绛州三县。大肆其抢掠于(?)。

二十三日,复渡河去。

二十四日,至安邑,烧其西门。知县房之屏跳入井中,贼兵捞出,杀之。遂围宁夏县掳掠。是时,蒲州镇将高杰于二十三夜半闻贼已渡河,即率兵沿途抢掠。至泽州,驻于北门。差官持王命旗守余三门,许空人出入。妇女财货,尽不放行;向毛、张、张、朱官家辈共勒银七万余两。时都乡宦馈以重礼,杰念其故交,差马兵三名,送至青化,往原武而去。

二十八日,高杰,王老虎二家兵到处搜掠骡马,于怀庆青源镇驻札。

十七年正月初一日,闯贼僭位西安,僭国号大顺,纪年永昌,速甲申伪历。

自成亲率二万,从禹门过河入山,复攻陷临晋、河津、绛州诸城。垣曲知县令生员乡民于稷山迎递降表,所下城邑,即立伪官(垣曲知县休,陵川知县程,皆闯所设)。初平阳副将陈淳闻贼渡河,即弃城去。至正月二十五日抢岳阳县,回青源山,抢骡马。

二月十二日,闯骑九百到黎城,伪官教四乡里官胥报县民富户驴马。数日,乡遂拷掠,官追银。

十三日,潞安考试儒生,遣兵马一技上太原,一枝往怀庆、彰德。

王府朱门皆用黑涂,而搜平阳及潞安银,日夜运之西安。贼兵五千余骑至县河西洪洞间,杀掠四千余里。先是,晋王出银二千助守太原,至是贼从西南角破城,杀太原府知府孙康周(山东安邱举人)。太原悉降。

十六日,到忻州,犒赏兵士,合兵进攻代州,破之。

三月,北攻宁武,总兵周遇吉战甚力,杀贼过当。而兵少无援,贼兵蜂拥,遂陷宁武。

初七日,兵至大同,总兵姜瓖先出降,遂入大同,定之。自成既入,缚瓖数其卖国之罪,命斩之。贼将张天林劝释之,不僇。

初八日,瓖为前驱,至阳和将士悉降。

初九日,至宣府,破之。

十三日,兵至居庸关。总兵唐通、太监杜勋,悉降。遂入居庸。

十五日,攻昌平,破之。十二陵伐木焚殿,连营进逼京师。

十六日,炮声不绝,如万雷轰烈,天地震慑。

十八日,破外城。是夜,各门以木枝梯城而上,东直门首降。

十九日平明,德胜等等门一时俱开(语具载眷谟留憾内)。时从自成入者:伪军师宋献策、伪内阁牛金星、伪尚书宋企郊、伪礼政府侍郎巩煜、伪吏政府从事顾君恩、参谋韩霖及杨玉休、黎志升、张嶙然也。

当是时,礼监太监王德化及各监局掌印太监皆出迎,自成即命照旧掌印。由是各招致名下听选,共留八百余人,各令散去。闯既入,乃传一牌,大书云:『主上救民水火,克破京城,其崇祯跳出紫禁城外,有能投首者,赏黄金千两;隐匿者戮其全家』。又伪旨:『献上者爵侯,赏金万两』。闯投宫,而大内黄金止十七万、银止十三万。皆因魏珰与客氏偷空至此。闯见之,大为骇异,甚失所望。计登极时,赏赐不敷。夹官搜银之令,由是酷矣。又伪旨:文武各官俱于二十日朝见。愿授职者量才擢用;不愿者听其回籍;有隐匿者,邻右同斩。

二十一日,添各门兵,尽放兵马入城。而各兵至绅士商民家搜集马骡,略无遗者。

二十二日,各官入朝,争投授职名单,赋皆聚而焚之。自晨至暮,忍饥以待命者数千。牛、顾詈骂笑之,至暮始出。点名至周锺,顾持下揖云:『主上饥渴求贤,当破格擢用』。旋语牛曰:『此乃名士也』。即授职。牛金星见闯甚誉之。曰:『真名士也』!闯曰:『名士如何』?牛曰:『善为文字』闯曰:『何不做「见危授命」题』!闯初不谙文义,自窜西川,颇事学问,而应对便给矣。是日入朝者三千余人,金星独拔九十二人。用者从东华门出,送吏政府,不用者从西华门出,贼兵露刃排马五队押至李、刘诸伪将署中。是日搜索士大夫拘击,路断行人。闯令兵政传檄县中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炀灶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贿通官府,朝端之威福日移;擅宗绅,闾左之脂膏罄尽』。或云,此檄为黎志升所作也。

二十三日,旧内臣敛大行皇帝于茶庵。

是日东宫,二王见闯。闯曰:『吾当以杞宋之礼待之』。仍发权将军,制将军看守,未尝封也。

二十四日,内臣进冕旒,窄不可戴。更之,复宽。至三易,始冠之,刻许,首痛如裂。急(?)之,闯曰:『射箭去』!

二十五日,用者方巾蓝袍、骑驴,小扇遮面,俱向牛金星、宋企郊、顾君恩署递门生帖。凡在京旧官,除拷掠迫赃者,率多被用(事详槐国衣冠)。

二十六日平明,被执先放各官,及着小帽青衣至午门叩头谢罪;外任未选者,复到吏政点名。

二十七日,复严比各官,搜掠财货。载入伪府,络绎于道。搜不全者收禁候比。先是闯愤京师各官藏匿无出迎者,欲尽杀之。宋献策力劝而止。

二十八日,悉派各官概入饷银。内阁十万、部院京堂锦衣七万、五万、三万、科道吏部五万、三万、翰林三万、一万、部属以下各以千计。大率用者派少,不用者派多。一言分辩,即夹。有夹于刘文敏伪署者,有夹于各营兵官者,有夹于监押健儿处者,有夹于勋戚各官家者,有夹于路旁者。伪都督刘宗敏夹书役三人于衢次。先是刘宗敏与闯结为兄弟,及闯僭号顺主,遂为君臣。其自署衔云:『中吉营左军都府左都督』。

每晨起,闯骑马入西华门议事。或方巾,或白绒帽,无冠带仪从,惟四五骑前导。门首立磔人柱,杀人无虚日,大抵兵丁掠抢民财者也。且令置夹棍数十根,皆有梭铁钉连缀,夹人无不骨碎至死者。

十九日,伪礼政官巩煜示各官率耆老等上表劝进。

四月初一日,伪军师宋献策奏:『帝星不明,宜速正位』。且曰:『天象惨烈,日色无光,亟应停刑』。

是日,权将军刘宗敏下营点操。

初二日,伪礼政府示:文武百官于初三日再劝登极,榜示伪顺仪制,颁为条约。凡文官俱受权将军节制,行跪礼。

是日晚,自成至刘宗敏伪署,特言所系各官,宜释者释之。

初四日,牛金星吉服同黎志升考试举人,题下:「天下归仁焉」、「莅中国而抚四夷也」、「自天佑之,吉,无不利」。进考七十余人,大率皆顺天府人。是时生儒纷纷乞考,填拥于市.牛、宋谕之曰:『开国用人之始,即行大比。各回,静听新主示期』。是日即示:『各省乡试候旨即于中秋举行』。

时罢市累日。闯虑变起,传谕各将士收拾人心。赃物已追者造册解进,在系犯官,量情释放,因释数百人。而系者尚众,仍复迫掠。

初六日,榜取,实授举人五十名,量才授职。监生吏员,争趋告考,俱不准。

檄北直山西举人入京听选。考试顺天秀才,取十二名,送国子监读书。改锦衣卫曰『龙衣卫』。

令各营兵轮班午门值宿,走直入殿门,骑马不禁。

闯尝至万寿山观将士骑射,从者数千余人。

初八日铸永昌钱,及当二钱。典钱局者系兵部侍郎刘永裕子也。

闯入京城后,即点裁缝戏子。宫人有窦氏者,甚宠之,号曰:『窦妃』。

闯夜宿,中晨少啜米,饮而出,惮用他物。或者龙凤器,若有物冯之,辄震慑。初九日再劝进,改登极。

自成后给老本米止数斛,马豆日数升,众颇怨之。老本者,闯号老营为老本也。

贼众累淫劫,军令有犯淫劫者,文时枭磔,或割掌,或割势。然犯者甚众。贼初入民舍,曰:『假灶一炊』。少焉,白:『借床一宿』。继而曰:『借汝女妻作伴』!藏匿者狎男子遍搜,不从则死。安福胡衕一夜妇女死者,三百七十余人。

贼以宫窖花■〈石罔〉做马槽。文犀杯大者捣蒜虀,小者注油燃灯。时伪兵政府侍郎王某为同乡人出一门示,禁止兵掠。刘宗敏大怒,诉诸闯,罢其职,系狱,一宿出,还其职。是时闯就宗敏署议事,见伪署中三院每夹百余人。有哀号者,有不能哀号,惨不可状。因问宗敏:『凡追银若干』?宗敏以数对。闯曰:『天象示警,宋军师言当省刑狱。此辈夹久,宜酌量放之』。敏诺。次日诸将系者不论输银多寡,尽释之。其勋臣懿戚各官暂令精兵押出,权住民舍,仍聚一隅;不许星散。各官有不见米粒者数日,而各伪将所追赃银悉与入内府,命工人即合先朝内库积银共百余万,镕成方版,而窍其中,为可运计。

初十日,铸九玺,不成,闯始失色。

是日,盘禄米仓,并大通桥光禄寺诸仓,积米现数,造册汇进。

礼政府示:定于十一日登极,百官朝贺,次日幸学,行释菜礼。以十二日百官于天佑殿前习仪,十三日再习。

十四日,分遣伪权将军郭升下江东,制将军董学礼下天津,一路催饷。而北直等处皆已先遣大小果毅将军分驻涿州。旧相冯铨父子俱擒入京,坐赃数万。

十五日,颁诏天下,论功行赏。

十六日,百官于圜邱候驾。

十七日,黎明祭天地,加衮冕,即天位。诸臣各奏贺表。

是日午后,闻西平吴三桂兴师,且入关。谍数至。

次日,各官如令至午门习仪。文谕院显君恩出宫,面有忧容,疾呼曰:『且从容,诸臣悉退』。

十八日,复传西平兵据关,益募兵西入。闯遂杀官百数十员于平则门外,辅臣陈演为首,余皆勋戚皇亲也惟周奎以献银十万,美女数人,独不杀,仍赏银一千两。闯叩刘、李二将求其出御。二将耽乐已深,无斗意,乃下令亲征。夜半密运辎重数百辆西归,内币于是荡然矣。

十九日,闯晨起,挈西平父吴勷以行。自成绒帽蓝布箭衣东出,太子、二王各一兵抱持马上。东宫衣绿,二王衣玄。见者皆为陨涕。各官送至金水桥,礼政府巩煜出班奏云:『礼政府闲员宜简用』。闯云:『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大队精兵二十万,尽从齐化门出。而牛金星大轿门棍,洒金扇,上帖「内阁」字,玉带、蓝袍、圆领,往来拜客,遍请同乡。出示棋盘街,限商人三日尽行开店。制将军李遇及贺锦二将,留守京都,禁约军丁。时九门任人出入,各官有弃家眷南行者。大僚有伪死盖棺,窍其下而潜出都城者,或为僧道乞丐而遁者。

巡城御史日出巡视,仆从甚多,贼兵见者皆下马。

二十日,改大明门曰「大顺门」。有粘示于宣武门大街云:「明当中兴」,言是观音赐梦,伪将李示捕左右居民杀之。

二十三日,都中微闻闯败。制将军刘将城外房屋督居民尽行拆毁,并及佛寺,运兵器上城守城,贼众相聚耳语,有涕泗者。

二十五日,伪礼政府示称:『主上东征,不日回京登极,凡该管衙门预先备办,毋致临时失误』。

二十六日,闯从山海关归。步兵尽死,马一日夜驰五百里,心胆消丧。大队入城,全无纪律,人马尽惫矣。贼众遍搜驴骡,无论蹇敝俱尽,益肆淫掠。夜劫妇女,哭声震天。西城妇女填井死者,不可胜计。时纪功司李出示禁兵丁劫掠。

二十七日,忽传登极,百官朝贺。或云,明日郊天,故城外预设卤簿,而权将军先以射伤入城。是日眠长桌上,用被迭覆手足,出其面。各兵俱束驮金帛于骡马,纷然而去。二十八日,闯既即位,尊七代考妣为帝后。吏户礼六曹各赦书。是夜五鼓,闯潜遁,而大队先出。

二十九日卯刻,焚宫殿、各门城楼,惟正阳金楼独在。后队至午刻尽出。所有随闯旧〔?〕伏匿不敢动。日暮,百姓各自守门,街巷炮声,自暮至晓不绝。是日,城中有传太子在西平营者,绅士共议守保,各搜斩遗贼数千。自成至州南闻之,复点兵数千,将入屠城。会西平兵已有过都城而南者,闯兵不敢北而西。

五月初二日,吴西平兵追贼兵过琉璃河,而自成复走西安。所过山西郡邑,多有闭城拒者,闯辄攻破,屠之。

初三日,摄政王入,复遣兵合剿西安,闯南逼襄阳。

明年乙酉,大清兵攻之。秋自成弃走襄阳,至通城罗公山,为士兵所杀,献其首于楚督何腾蛟。表上之,降其众数万。

甲申传信录卷七

董狐剩荚

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征恶而劝善,春秋所以纪事也。予传甲申事,皆以类从,大率断自闯入西安以后。其西安以前,及戮于献忠,与闯时二三从逆之迹,不类前简者,缀述于此。据事直书,其义自见,仲尼所言:『董狐书法不隐』,愚亦窃有志焉。故以『剩荚』系之董狐。

周藩守汴一

崇祯十四年辛巳二月十一日,闯驰骑至汴西门。时抚镇兵远屯境外,城守未备,门大开,贼骑不敢入,杀劫骡骑于门。城内惊,始为守御。午后闯贼至,四围力攻。巡抚高名衡暨郡王绅士登陴分守。周王出银二十万,露堆城上,示能杀贼一名者,予银五十两。

十二日辰刻,铜巾贼渠一名率三百余众,哭至吊桥,安昌府校尉杨国柱从城上射贼中胁,立毙。从卒痛哭,扶而去之,巡按遂书其功于册,赏如约。国柱持银大呼,以励众,军民夺登挈贼。贼尽力竭攻,守城者亦尽力御之,杀贼甚多。

十三日,总兵陈永福从南阳督战士五百,一日夜行三百里,漏下四鼓,自贼营杀入城,闯薄城急攻,流矢中其左目乍退。十五夜,大肆焚劫,十六日早,尽南去。

自十二日至十六曰,杀贼三万余,城兵伤亦数千。城四面穿穴十有七处,城墙崩二十余丈,而贼终不能入,皆周藩出银募众之力也。

守汴二

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闯贼复至,其势倍前。攻南、北、东三面,城中复尽力守御。闯贼设誓:不破汴者不还兵,乃填壕设土墩,穿穴八十余处,炮震城堙,倒者百余丈。于是城内起夹城,上设云梯,从夹城道中下毛钩待贼。贼穿穴入者,即钩杀之,投火烧贼。贼死以万计,死于贼炮者,给棺殓之,官为吊祭,恤其家银米。城中民益效死守,守者皆郡绅富民养饲之。

明年壬午正月二日,丁督通贼,垂绳引卒上登。比及城之月城,城几陷。知县王燮奋死截救,得完。十三日贼以粮尽退去。

是役也,总兵陈六死于炮,军民死者几万,周王出银四十万,郡绅富民合出饷银十有余万,而巡抚都御史高名衡、总兵陈永福、知县王燮之功居多。

守汴三

十五年五月初二日,闯悉精兵二百余万犯汴。连营几四百里,南北几百里。然怀于前创,不敢遽城下。野外面麦方大熟,贼因为粮以困城。城中益死守,越月不下。

六月,左良玉将兵四十万,杨嗣昌将兵十六万,次出朱仙镇。贼有去〔?〕,而汴城兵单不敢出。嗣昌兵哗尽溃,良玉亦折兵及半,入南阳。

七月,刘泽清从东率兵至河,张天一等背河一战,大败而返。由是无片舰南渡矣。

许定国奉诏援汴,士马不戢,多遁去。仅以数骑逍遥河北。

九月十七日,河决,水淹汴,溃。自五月至九月凡百十有六日。汴城士卒,掘鼠罗雀,不足供食。螫虫蛆蚋,悉取啖之。八、九月之交,水草觔价一两,人肉觔价五两。夫妇兄弟子女死者,恒自相啖,不待易而后食也。出金市米麦者甚多,然百金不可得升米。饥饿死者十七、八,水死者十二、三。盖河伯之灵,不欲使忠义之臣,尽戮于闯寇之手也。是役也,汴虽不守,而以危城樱巨寇,相持日久。盖巡抚高名卫、总兵陈永福、监军御史王燮之功为最焉。

河南河阳府知府颜日愉,字阳华,浙江上虞人,癸卯孝廉。贼至汴,南阳震惊,日愉誓死固守,贼不敢犯。会飓风大作,贼兼程冒雨梯城。日愉挺身夺系,众皆挺身格斗,城以不陷。颜日愉中箭伤颅毙于城上,其子文学臣,名玮,趁扶其榇而归,遂奔阙叩陈,诏赠冏卿。玮以奔走致疾,亦死。

湖广江防道许文岐,字我山,浙江仁和人,甲戌进士。十六年正月,张献忠寇蕲州。湖广江防道文岐被执,不屈,驱至麻城,见从贼多麻人,密以忠义劝之。暗期从中击贼,以柳圈为口号。逆衿王固以旧恨泄其事,遂被害。临危叹曰:『我所以旦歹不死者,正为此耳!今既不成,天也!奈何』!含笑受刃,而卒。

河南主簿江潮明,贼破河南新郑,潮明不肯拜贼,遇害。

麻城县学教谕萧颂圣,十六年四月,献忠攻麻城,城陷,萧颂圣自刎。

旧辅臣贺达圣,献贼既陷麻城,遂从鸭蛋洲渡江,掠武昌境,武昌大震。宗绅出郭以逃,或闭户深匿。江夏旧辅臣贺达圣短衣徒步,碎首楚藩,丐金钱为守御计。旦夕登城,与守城士卒共卧起、饮食、城陷,达圣整衣冠北面,再拜。贼执之,逢圣从容言曰:『我朝廷大臣,不得辱我』!献亦重之。称之曰:「贺佛」,推之使去。逢圣又向北拜痛哭,投入墩子湖死。时十六年五月也。冬十有一月二十二日,巡按黄澍得其尸于湖,颜色如生,具棺殓,盖百七十日矣。

署江夏县事徐学颜,贼至,守御不遗力。城陷,学颜持刀格斗,左臂为贼所断,右臂尚持刀不扑。骂不绝口,贼支解之。

巡江都司,朱士鼎,为人胆气绝伦,晓习兵法。献攻武昌,获之,甚喜,授之以伪总兵,不从,戟手骂贼。去其右手,以左手染血洒贼,又去其左手。弃江滨而去。鼎不死,尚能缚笔于臂作楷书,巡抚上疏以闻。

巡抚宋一鹤,字鹤举,北直苑平人,庚午科乡荐。承天陷,一鹤自刎。幕客沈孟在焉,遂殓其尸。

锺祥县知县萧汉,字象石,江西南丰人,丁丑进士。被执,不屈。贼不忍杀,羁之空室,不食数日,题诗于壁而死。贼钦其忠,具棺殓之。

推官蔡道宪,十六年八月,献陷长沙,自抚臣以下皆窜,推官蔡道宪独不去。贼执之,劝之降,不屈。令叛将尹先民说之,宪骂贼三日夜,不绝,贼怒甚,寸磔之。头已截断,而瞳子尚炯然不瞑。

湖广巡按刘熙祚,字恩劬,南直武进人,甲子举人。献陷永州,被执使降,不屈,遇害于宁乡孔庙中。临绝,赋诗二章,题于永阳驿壁:『干戈扰扰忽踰年,家室迢遥罔冀前。南北骷髅已作垒,江湖宫殿竟成烟。杜鹃有血殷青草,鸟鸟空号暴赭田。生死莫非由定数,丹心留照楚江天。家山揆隔又经年,此日容颜非复前。草木关河俱洒泪,旌旗貔■〈豸虎〉总成烟。漫劳老妇寻庄梦,寄语儿孙学艺田,化碧苌弘非草草,孤忠还与抗遥天』。

阳和县知县张鹏翼,字充斋,四川西充人,贡生。十六年九月,献陷衡州,鹏被执。不屈,死之。子甫十一岁,亦被执,闻父死江中,亦赴水。贼救起,置营中。

安东令陈道寿,闻贼陷城,遂阖门殉难。

湘阴令杨开,字合泰,广东海阳人。闻城开,与张鹏翼寺陈道寿同时殉难。

孝子刘德瀇,涿州人,鸿庐寺鸣赞刘源汴子也。贼入,大索官僚拷掠,源汴名亦在索中。瀇匿其父,乃自当父名就掠,因骂贼死于杖下,父竟得免。

孝子生员高鼎。鼎,高光斗之子。光斗不知何许人,以三月十三日出狱。闯入,被索银,将拷掠。其子鼎挺然代父受之。

旧吏部主事张文烻,城陷自缢。

孝子张士寿,父主事,解职京邸。城陷,携其二老他匿,士寿居守。贼搜及之,士寿虑僮仆泄父处,祸及祖父母。挺身向贼曰:『我即张主事公之子,父为官清廉,盖藏甚少,悉我守之,若尽取可也』。伪将马遍括之而去。后数日,伪将李复执之,拷掠备至。寿且言为马将军掠尽,李令举姻属素豪者以自代。寿曰:『生死分也,奈何移祸他人』?久系之不释,四月二十九日,贼遁乃免。

孝贞女姚全姑,萧山人,经历厅姚士忠之女也。贞女美姿殊绝,端谨寡言,行止无苟。父母钟爱之。而全姑性勤励,工刺绣,善纺绩,不以父母钟爱为心。尤明大体。士忠性尝舛戾,全姑每婉曲讽谏,靡不怡。恰格亲心,中外咸称誉之。甲申,年及笄未字,闯入。后有伪权将军见全姑美丽,欲纳之。全姑瞠目大叱曰:『此头可断,此身不可辱也』!贼执其父母,三弟妹劫之,必欲致全姑而后已。士忠曰:『若女受辱,我辈虽生犹死,不若共死为正』。众皆诺。全姑大哭曰:『生不能孝侍父母,友爱弟妹。今因女一人而斩姚氏宗祀,罪无可逭矣』!遽触柱求死,众抱持止之。全姑痛哭绝粒,示必死。贼见其志坚不可夺,乃数刑掠其父母。贼以事出,防少疏。全姑共其父母弟妹俱自缢。一弟绳断而窜。及暮,贼归。见全姑颜色不改,欲污之,尸忽转而动。贼惊以为鬼物将击已也,避去。而全姑以绳断,缢喉未绝,复生。贼喜溢望外,卑言求合。全姑佯应曰:『若能殡我父母弟妹,方可从。若不然,将自刎』。贼从之,即厚葬其家数人。既葬,全姑持刀骂贼,欲击之,因自刎。贼大怒,夺刀乱劈,顷刻而毙。

童生任之和,京师既陷,贼分骑走通州城下。大呼:『京师已下,不得坚守』。伪弁魏广胜出粮五百外饷贼,州遂破。任生年二十余,家贫母老,力学未遇,方读书,闻君死国亡,骤趋拜母。长叹出门,赴河而死。州人哭之。

文生万世道,贼既入,兵未及涿。逆生朱万祺纠参将李、绅士中之有赀者迎降。贼遣卒系旧相冯铨,世道知其事,遂投井死。

文生张彪,闯寇陷都城、涿州,生彪,纠众起义兵。谋泄,遇害。

举人唐廷彦,字云实,四川云阳人,孝廉。三月二十日,贼骑过天津,兵备道巳降。唐廷彦不辱,死之。

总兵曹友义、天津道宗源毓,贼既入都,大揭黄旗于城,书「天应民顺」;津间之民,皆书「民顺」二字于户。总兵曹友义单骑斩关出迎敌,原毓率兵邀执之,而指挥杨维翰,协同副将全斌、总兵娄光先,俱叛降贼。

河间府知府方文耀,三月贼至河间。文耀不降,骂贼遇害。

景州二生,遗其名氏。闯檄所顺地方,凡举人生员悉出应试,随才授职。一时冒进者,皆欣欣自幸。景州二生并锄于野,乡人曰:『新朝破格求贤,二公当用,何故退耕』?二生:曰『我等正非新英彦,止宜锄地耳』!乡人曰:『闻新令甚严,不应试者劚一手』。两生曰:『我二人各一手,亦任耕耨矣』。

王生,名莫可考。闻都城陷,即于闇室中设先帝木主,旦夕拜哭之。

保定总兵马岱,本夷种也。闻贼破深泽县,岱即杀其妻焚之,率部卒出屯境外。贼涌至,岱势不支,披薙而走,莫知所之。

署河间府同知邵宗玄、署保定府知府何复、监军太监正化、原任给事中尹洗、庚午举人刘会昌,闯寇既陷居庸,犯京师,遣其党刘宗亮驰寇畿南诸郡,所过悉下,贼至河间府,保定震恐,署府事同知邵宗玄力任城守。集官绅士庶,按剑而盟曰:『今日之事,惟有死守,毋容他志。不则有此剑在』!光禄寺卿张罗彦,倡义守城,力赞其事。部署既定,知府何复、监军太监方正化,皆至,相与死守。贼至,正化手发大炮,击之。誓无降志。军士尽奋勇争先,炮发震天,贼死甚众。三月十一日,力竭不支,遂陷。邵宗玄、方正化、何复,皆不屈死。原任给事中尹洗、孝廉刘会昌,同时严守,贼恨之,皆悬其首于市。先是二十一日,李建泰退守保定,所截银二十七万。太监方正化讯:『此银何用』?建泰曰:『此饷银犒军者也』。正化曰:『直定已陷,前去无可犒,我为先生发之』!于是尽举所载银散之军中,而银多建泰私橐。内藏黄金过半,借饷役车载以西归,乃为正化所散。默然不语,而心甚衔之,亟欲败正化以逞意。故及。刘会昌,清苑人,庚午孝廉,有气节,敢任事,保定之役,倡义督守西门。贼攻急,会昌指挥益整。城陷,群贼拽昌入城西古庙,露刃诘之。昌叱曰:『我布衣无职,恨天下无人,致尔小丑狂犯宗社,本欲鼓众复神京,脔食闯贼,以报先帝耳』!贼怒,犹冀其勇壮,诱之降。昌坚不屈,遂枭其首,悬之西关街市。

吏部文选司郎中兼光禄寺少卿张罗彦,字仲美,保定清苑人,戊辰进士。前军都督府都佥事张纯仁子也。纯仁生六子,长罗俊、罗彦、罗士、罗善、罗诘、罗辅。彦初授行人,崇祯二年,满兵入,彦奉差助守保定,有功。十一年满兵大入,击退。十六年春有给事中赍敕过保定,夜半呼城,不开。给事怒,以闻,言张吏部擅司城钥,诏勿问。天下由是知张吏部有守保定名。彦少从纯仁居塞上,久习戎事,且好义。恤闾闰之急,故人乐为之用。甲申春,贼帅刘宗亮至河间,远近惶惧,兄罗俊曰:『事急矣!吾兄弟常倡义坚守,蔽神京保护,遏贼势,国难其少纾乎!不济,则以死继之,固人臣之节也』。彦曰:『然!保定为神京之要地,当为朝廷坚守,况今久无督臣,非我辈主之而谁任』!于是与署府事同知邵坚守数日,而知府何、监军太监方并至,协守甚力。贼至河间,将北向京师。闻保定守不降,乃移兵攻保定。督帅李建泰遇贼退守保定独从亲信兵役百余骑护饷入城,实以保私橐来,且欲将保定为贽于贼。家丁孔姓为贼说降,罗俊即以计擒杀之。贼至,先攻东门,诱降。罗彦等密计曰:『人怀观望,莫有斗心,发炮毙诱降者,则众志定矣』。遂悬重赏,令发毙贼。贼又进至城栅,密遣乡兵从栅中突出,击之,歼贼甚众。贼奋攻三日夜不下,乃转攻西北。沿河立木,大置攻具。李建泰忽禁城兵放炮,同知邵宗玄争之,不得,投城下死。罗彦驰救之因督守西北。时三月二十四日也。忽闻京师已于十九日失陷,皇帝殉社稷,罗彦大哭曰:『我誓不与贼俱生。必保此一郡,以待四方之兵诛逆贼者』!贼攻西北益急,炮火蜂集,罗彦尽出其金银珠贝器物,立赏格。以火炮击贼者立予三百金;凡炮矢中贼,与为贼所伤,及误自伤者,各赏有差,城兵大奋,炮发如雨!贼少退。刘宗亮乃斩其郡领数人,复急攻,期日中不下,且撤围去。而李建泰中军郭中怵、李勇,潜与贼通。以项后小白旗为号。巳刻西南城失火,贼遂乘城。罗彦知势不可为,急归,书其壁曰:『光禄寺卿张罗彦,义不受辱』,缢死于井亭。时年四十有八。其妾朱氏年二十四,钱氏年十七,俱顺天人,闻城陷,皆坐井亭以待。见贼猝至,朱先自刎。欲速死而气未绝,与幼女及钱氏共投井中。初罗彦倡义,问二妾曰:『汝辈将如何』?告曰:『愿从主命』!彦曰:『我有死耳』!皆泣下。曰:『愿从主死』。城陷,果如其如其言。罗彦子晋邑庠生,见父自缢引领,命仆刭,仆不忍,怒,呵之,即自投井中,年二十有六。罗彦子媳师氏年二十,先自投井中,以绝夫虑。张罗俊,字符美,癸未进士也。贼攻保定,知倡守者为张吏部,俱呼罗彦名詈之。及城陷,索张氏最急,罗俊从众中趋出,击贼首扑地,嚼其一耳,大呼曰:『汝等指为霸城不下张罗彦者,我弟也!我即其兄张罗俊;誓不求生,反贼可速杀我』!贼争先杀之。遭创数刃而死。年五十有一。罗俊仲邑庠生,闻父在危城中,来奔难。及城陷,投街中井而死。张罗善字舜卿,邑庠生。闯陷京师。闻警书怀曰:『逆寇声横起,王畿势渐危。吾徒宜仗节,何计可匡时』?又云:『吾庐感慨悲歌地,日诵唐虞孔孟谟。拨乱匡时须俊杰,成仁就义属吾徒』。或有言闯为仁义吊伐之师者,罗善泣曰:『国家二百七十年教养,未尝有负士子,奈何至此』?寇急,协兄登城。及陷,兄戒其勿死。善曰:『有死节之臣,不可无死节之士。庶不忍见两兄皆死,我独生』!因睨视其妇女皆入井,奔仲兄彦前,语云:『同死』!彦曰:『我受职,当死。汝未受职,可不死』。善勿听,投井。视井中,皆妇女,乃向彦下拜,归投其室前井中,死之。高氏罗善妻,年三十一,有女三人。贼攻城急,叹曰:『吾死止留男,不留女』!于是先投次女于井,复束小女于怀,携长女同下。张罗辅字中堂,癸未武进士。贼至,乘城射贼,画夜无少休。走捍伯兄,欲溃围出,以为后图。罗俊不从。贼入,辅引弓射之应弦而倒,莫敢近。顷之,矢尽。乃持刀砍贼,贼并围之。满身受贼锋矢,创多遂死。白氏罗辅妻,年三十。适时归宁,闻变,遽欲入井,众出之。白曰:『我夫豪杰,城陷必死,岂可留妻子不若人耶!且张氏一家,势必尽死,我将何归乎』!众皆闭之,或以板覆井。少间,白以汲水,去其覆板。长女甫八岁,呼曰:『儿来看井中何物』?二女就视,遽推入之,遂自下。遗一子一女俱幼,以失母故,并死。高氏,张罗士之妻,早寡,抚遗孤十有七年。城围,即相策励死!及陷或讽阻之。艴然曰:『我为嫠妇久,必待受辱死乎』?遂缢。王氏,张罗诘之妻,年三十二。贼至方归省母。闻围急,遽返,诘怪闻之。王氏曰:『归欲与子同死耳』!既而泣语诘。曰:『我妇人惧辱,义必死。子兄弟六人,如皆死,即绝尔父母后,何忍』?诘从之,变形易服,从水门亡去。王氏与高氏同缢。李氏者,纯心继室也。纯心为罗彦之伯尔,已逝世久。李氏年七十有四。贼急,以两孙妇年少,励以死节。及城陷,遇贼,厉声曰:『我张罗彦之伯父母也!忠臣之家,城陷当死,何惜老命』?骂不绝口,被创破脑而死。徐氏,张震妻也。震,纯心之孙。徐氏年二十五。城陷之时,谓祖姑李氏曰:『太夫人年迈且欲死,即我年少,何为不死』!城陷,遂投井死。刘氏,震之兄张巽妻也。与其弟媳徐氏并孀居。城陷,同投井死。喜儿年甫十六,张氏之婢女,亦从主投井中。

张氏义犬。保定之陷,张氏家死长幼二十二人,贼至罗彦家,见众尸以及壁书,皆叹惋,有流涕者。罗彦尸在井亭,及女妇尸出自井中者,暴露三日,无敢瘗。独三犬恃其爪牙守护之,鸟雀皆不下。贼有窥之者,一犬啮其足,绝姆指而去。贼大骇异,乃令藁埋。后三十日贼败遁,家人始启殡之,颜色如平时。

宣大监军御史金毓峒,保定人。甫受命至直定,而宣大已陷,兵贼且至恒阳,因退守保定。资助甚多。城陷,一绿衣贼执之,入三皇庙,使谒伪将。毓峒大声叱之,且曰:『我恨不啮尔贼辈』!即奋拳打贼,投庙门大井而死。其妻王氏亦自缢。

武举人金振孙,即毓峒侄,年二十八,壬武科武举。饶膂力,善射。同时登城射贼,辄毙。城陷,众息戎衣自匿,振孙独否。贼执而诘之。曰:『我御史金毓峒之侄,金振孙也』!遂遇害。

赐进士出身、大名兵备道朱廷焕,字中白,山东单县人。甲申作书寄镇江太守钱良辅言:『时势将倾,志在必死,儿幼稚,烦为荫护』!辞致激昂。闯寇犯阙牌至,廷焕劈而碎之,守其城不降。贼至,民哗,城乍陷。赋缚廷焕大木上射之,廷焕骂不绝口,断舌而毙。

兵部武选司主事刘养贞,字念衡。四川邛州人,辛未进士。三月二十日痛哭先帝于茶庵,贼义之不加害。闯既遁,晦迹布衣,卖卜都门。

学子刘勋,字最子,回裔,世居京师,善饭,颇豪,妍思篆隶。崇祯丙子举人,喜愠不形于色。闯入后,弃书,遂隐耕于滦城之野。

故进士王延■〈衤匊〉母与妻。延■〈衤匊〉母陈氏闻城陷,投井,■〈衤匊〉妻张氏曰:『姑死我何敢后』?亦投井死。

推官王世琇与女爱姐贼破归德府时,世琇死之。其女适一儒生,婚未几,遇变。闻攻城声,辄严服以待。城陷,人曰:『贼上城矣』!趋赴井死,时年十六也。

陈氏四妇四婢。故进士陈士章之妻张氏、士章之子郡庠生宗瞻妻杨氏、宗瞻子文学之妻常氏、文学弟金婴妻僖氏,凡三世四人,同时投井。四婢马儿、罩、春、山花四人,亦从主携手共投井。

保定之陷,一时殉难者最多,乃有旧御臣刘御史献其女于贼将而求生者。

甲申传信录卷八

桑郭余铃

陈同父以桑维翰蹈郭子仪之辙,借兵复雠,而因咎唐太宗之失。语在龙川集中,不赘述。西平复雠之义,有似于桑、郭,而功业不同,故曰『余铃』。

借兵复雠

吴三桂字长白,南直高邮人,辽东中后所籍。父勷,字西瓖,并起家武科。以军功历官都指挥使,镇守宁远。

崇祯十七年正月,以秦寇势迫,调勷入京协守,勷遂携家入京。

三月,廷议撤宁远镇,并调三桂入京剿秦寇,封三桂西平伯。上手敕谕之。三桂方奉诏,未及行,而闯已陷都城矣。闯入各镇将皆降,三桂道未通。闯令诸降将各发书招三桂,又令其父勷亦书谕使速降。三桂统师入关,至永西沙河驿,闻其父为贼刑掠且甚,三桂怒。遂从沙河驿纵兵大掠而东,所遇縻烂。顿兵山海城,益募兵议复京师。先是十六年春,戚畹田弘遇游南京,吴阊歌妓陈沅,顾寿,名震一时。弘遇欲之,使人市顾寿,得之,而沅尤幽艳绝世,价最高。客有干弘遇者,以八百金市沅,献之。是岁弘遇还京,病卒。后勷入京,三桂遣人持千金随勷入田弘遇家,买沅,即遣人送之西平。闯入京师,伪权将军刘宗敏处田弘遇第,闻沅,寿从优人潜遁,而沅先为吴勷市去,乃枭优人七人而系勷索沅。宁具言遣送宁远,已死。宗敏坚疑不信,故掠勷。时三桂兵止五千,已募,乃有七千人。虑兵少,无以决胜。闻满洲兵入猎,因驰书借兵,约共图京师。与副将夏登仕等歃血书盟,议战守策。登仕本秦人,意在降闯,三桂觇知之,酒次,即以女许字登仕子,割襟定约。于是委五副将守关,而已独任战。谋者以三桂叛据山海关闻。闯责刘宗敏,亦已潜释勷,且宴之矣。

四月十三日,闯晨起,胁勷军中以行,步骑精兵十余万东出,十九日攻山海城围之数匝。三桂度势不支,益遣人夜驰告满兵一万,而已坚壁不出,山海城者,关内镇城也。东二里许,复有罗城外拒。闯虑三桂东遁,出奇兵二万骑,从山海西一片石口北出,而东突外城。薄关门,困截之。三桂不能遁,而满洲方尽发骑兵而西。比再见三桂使,度已势急,遂飞驰而入。

二十三日,至外城,则火炮从东向击。满兵疑,不敢进。驻兵欢喜岭,高张旗帜以待。三桂从城上望见之,急呼数骑,从炮击隙道中,突围出外城,驰入满洲壁中,见满洲九王。王曰:『汝约我来,我来,何用炮击』?三桂曰:『非也。闯兵围关内三面甚固,又以万骑逾边墙东遏归路,故用炮击之使开,可得间道东出也』。九王曰:『是也。然无誓盟,不可信。且闯兵众,关内兵几与闯同,必若兵亦薙发殊异之,则我兵与若俱无惮矣』。三桂曰:『然,然我固非怯也,徒以兵少止数千。使我有万骑,则内不患寇,外犹可以东制辽渖,我何用借兵于若为?今兵少固然,薙发亦决胜之道也』。于是与九王共歃血。三桂即髡其首,以从。九王居后队,以三桂为前锋;英王张左翼,统万骑,从西水关入;豫王张右翼,统万骑,从东水关入。所谓豫王者,十王也;英王者,八王也;九王者,摄政王也。外城以西之卒尽糜烂。三桂复入关,急呼城中人尽薙发,使骇敌;或不及薙发,即以白布斜束项背,别之。即日,满兵尽入关,关内三面并出延敌。闯战栗,不知所出。三桂战甚力,满兵尚按壁不动。闯乍北,无战意。立斩枭吴勷首级,悬之至高之纛,以示三桂。闯遽返,来兵皆溃。满兵乃纵骑突躏之,步卒且尽,伤骑兵过半。所选骁锋战将,莫不尽伤。闯兵大败走而西,三桂哭其父勷尸,至哀,九王为榇殓之。使英王、豫王,急从三桂以西。且曰:『迟即都城糜烂,无纤汋矣』!三桂遂西。

初,闯入京师,门禁甚严,缙绅无敢行者。及东出,禁少弛,道路之人,且言三桂夺太子入。入则太子复立顺贼所署诸臣,必斩无遗。闯诸臣皆望门疾走,思乘间逃匿。

闯自永平驰千里马,一日夜至京师,即取吴三桂家属三十四口尽斩于京市,而佯以登极祀天陈卤簿出郊,二十八日宵遁。

二十九日晨起,焚宫殿及各城门楼殆尽,惟正阳门憔楼不火。闯兵皆西;三桂及八王、十王追闯出关而西。

是日,有传太子入吴帅军,约入关令官民尽为先帝服丧,大兵入城,惟冠素者不杀。由是士民各制素冠,原任御央曹溶约诸臣共议城守以待。

五月初一日,立先帝位于都城隍庙,缙绅皆缟素哭之。权设五城御史,搜贼守门甚力。

是日,两江米巷诸臣商民闻吴兵将拥太子入,即合资为其家举丧。凡三十四口,悉具善榇衾衣殓之。

初二日,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同吏部侍郎沈惟炳诸臣立先帝位于午门,行哭临礼。既毕,骆备法驾迎东宫于朝阳门。

初三日晨起,诸臣俱赴朝哭临,各先行礼。礼始毕,士民有言卤簿出郊易舆之际,非东宫也,诸臣皆惶然遽退。及大兵入,前骑者麾都人悉去白冠。则大清九王率满洲兵入京师矣。城上白标骤遍,紫禁悉布毡庐,遂下令建国大清,纪元顺治初六日为前明大行皇帝发丧,令百姓素服,哭临三日。十三日,三桂及二王还入京师,又自为先帝发丧,亦三日而毕。大清以都民搜斩余寇不已,下令:「薙发者即非非贼」。于是官民人等悉薙发无遗者。六月复下令蓄发如故云。

吴三桂入关之由

崇祯甲申岁,流氛大炽,将逼京师,怀宗霄旰忧之。以督理御营吴勷子总兵名三桂,才武可用,召对平台。锡蟒玉赐上方剑,记重寄,命守山海关。三桂亦义气形于色,以忠孝自任也。先是,三桂有妾圆圆者,得之于田畹,三桂嬖之。备边命下,乃留圆圆于京师而身出关焉。三桂去,而闯薄城,履天位矣。

三桂妾圆圆绝世所希,自成知之。索于勷,且籍其家,而命其作书以招子也,勷从命,闯旋以银四万两犒三桂军。三桂大喜,忻然受命,入山海关而纳款焉。行已入关矣,吴勷妾某氏素通家人某,闯籍其家,家人即挈妾逃。仓皇出郭,行数日,竟不暇计南北也。二人猝遇三桂,计无出,诈曰,告变。三桂问曰:『吾家无恙乎?』曰:『闯籍之矣』。『吾父无恙乎』?曰:『闯籍之家,并拘执矣』。三桂沈吟久之。厉声问曰:『我那人亦无恙』?指圆圆也。曰:『贼夺之。』于是,三桂大怒,瞋目而呼曰:『大丈不能保一女子,有何颜面』?勒马出关,决意致死于贼。遂召军吏、策士卒,誓众,以报君父仇为辞。三桂意气悲壮,居然有与贼不共戴天之雠。一军皆叹曰:『吾帅忠孝人也』!塞外有散卒,三桂招之,皆感激来归,信之曰:『吴帅忠孝人也』!共收兵一万八千人,复不敢动。将胡守亮素通满语,乃献借兵之策。守亮即入满营,见九王,王许之,下令去兵相见。三桂见王,声与泪俱下,侃侃千百言。王义之,即以王呼三桂曰:『吴王真明朝大忠孝人也』!三桂即薙发,阅数日,整师南行。闯闻之,率众来战,人马广八十里,其长无际也。闯攻,三桂请王兵。王曰:『君主余客,主先,继之可也』。三桂亲执桴击鼓,以兴师;其侄国贵提刀跃马,身先陷阵。士卒人人自奋,一以当百。自卯历辰,杀贼无算。闯恃甚众,亦大战不退。三桂急复请王兵,王乃命二固山以骑兵两翼出。闯见流矢,大惊曰:『海和尚至』!遂溃。闯杀三桂父勷,悬首于纛,自乘千里马逃归京师。杀三桂母及眷属,遂遁。

刘生曰:『自古不子不臣之人,鲜有如吴三桂者。当自成薄城日,假令自成虽迫死君亲,而不图夺其妾,三桂固已卷甲归之矣。徒以嬖妾,故与闯争床第之私,然后效申胥之泣,乞王师;剿巨寇。彼披发于面,悬首于纛者,曾何足系三桂之心?耶厥后受封于王,又复地僻生恃,鼓浪潢池,而论者因仅诛其晚节,犹称其昔复仇事,以是知三桂之一身固始终一不忠不孝之人也哉』!

滇南僭位

三桂自受封西平王之后,专制云南,谋为不轨,凡流官相貌魁梧,有吏治才者,以甘言诱之,收军养马,遂僭位,年号曰:『昭武』。时吉州伍菊耦先生言与人曰:『以昭字分拆之,乃斜日刀口。日已过午,不可久照,而又在刀口之侧,老贼其将死矣』!后果如其言。三桂初心亦欲臣闯,已入关矣。后闻家人言妾被劫,遂怒。勒马出关,誓报私雠。虽其父勷又致书降闯,不从父命。乃曰:『父既不得忠臣,男又焉能为孝子』?颇有大义灭亲之论,自古忠臣孝子,有如是哉(吴梅村有圆圆曲云:『痛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又云:『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汉青』?讥三桂也)。

甲申传信录卷九

戾园疑迹

昔江充作奸治巫蛊,卫太子据矫节杀充。使者以反闻。孝武使丞相屈■〈敄上〈厂外毛内〉下〉捕之。太子出亡,至湖,匿鸠泉里。孝武寻悔,无杀太子意,太子卒自缢。孝昭五年,阳夏男子成方遂居湖,故太子舍人谓曰:『子状貌似卫太子』。方遂利其言,冀得富贵遂乘黄犊车诣阙自称卫太子。诏卿集识视,莫敢发言。隽不疑独叱从吏收捕,付廷尉验治,竟得奸状。方遂坐诬罔不道,腰斩。孝宣元年追谥故皇太子:『戾园邑』焉。今大行皇帝太子遭闯乱,不知所之,其后有自称太子来,一时识视者,卒被刑戮。事固与戾太子异,而谳狱者几于方遂同。然而天下后世疑不能明也,纪戾园疑迹。

文书房传出揭帖,皇子、公主排次。

大行皇帝遗三子,长太子,甲申年十六岁。次永王,甲申年十二岁。次定王,甲申年始十岁。长太子名慈烺、永王名慈焕,皇贵妃田氏出,定王名慈灿,周皇后出。一长公主,周皇后出。四坤仪公主,袁妃出。五怀隐王,六长公主。

怀隐王幼而甚慧,上绝爱之。癸未怀隐王病薨,忽称奶奶为九莲菩萨,并言奶奶即隆庆。其言李后万历亲母也,先李皇亲武清侯以不助饷褫爵,时九莲菩萨具言于皇后口中,因复武清爵。而宫中事佛,自此始。

闯犯阙时,上遣太子及二王出匿,命太子至成国公府,命定王至嘉定侯府,命永王至田皇亲府。太子最后出,不及至成国府,而匿民间。永王、定王并至嘉定府。十九日闯入,求上及皇太子。三十日起晨,嘉定侯周奎以永、定二王入朝。闯令行君臣礼,不从,遂长揖。闯曰:『若父何在?孤必无杀意,何不出一见孤』?永王曰:『不能面受卿辱,自缢宫中,无他往也』。闯问:『早来曾食乎』?王曰:『尚未用膳』。因进饭,与之共食。是日午刻,得上崩驾信,闯谓二王曰:『若父皇何苦自缢?即存,孤将与分治江南,不忍有弒君之名。今即自缢,非我弒也。今无伤,俟天下大定,孤将裂地而封尔,无忧也』。因发交伪权将军刘宗敏,令善养之。二王既至宗敏所,尚衣赤,谓监视军士曰:『我当衣素奈何衣红?可取素衣来』。军士曰:『何来素衣?将往取宫中,可乎』?王曰:『不可』。遂罢。二十二日二王复入朝,闯语在廷者曰:『我将以杞宋之礼待之』。往来皆乘骡。

四月九日,复入朝,闯命之跪,永王不屈。『何不杀我』!闯曰:『汝无罪,姑免』。已而西平复仇之兵且至。十三日卯刻,自成东出。二王各令一卒抱持马上,百姓迭拥观之。民间遂言太子亦在营中。至通州驻马,百姓有叩头者。定王失一履,通州民趋与着之。既东,闯与吴兵战,且败。时晋王亦在闯营,跃马驰入吴军曰:『我晋王也』!吴军留之,以故晋王得无恙,而人遂传太子定王为吴军夺去。于是都民引领望太子、定王入矣。二十六日,闯骑乍归,部署尽乱,未有知太子、定王入者。既而吴兵入,亦不见所谓太子,定王也。或言定王已遇害于城南之空苑,而太子、永王终不知所之。

冬十一月,忽有男子貌似太子,同常侍投嘉定侯周奎府中。曰:『皇太子也』。周奎佯不能识,奎侄铎以侍卫,引与公主见,公主抱头大哭。哭罢,奎饭之,举家行君臣礼。因讯太子:『向匿何所?何由得至』?太子言:『城陷之日,独出匿东厂门,一日夜出,潜至东华门,投腐店中。店小儿心知为避难人也,易予以敝衣,代之司爟。恐有败露,居至五日,潜送至崇文门外尼庵中。以贫儿托投为名,尼僧不疑,遂留居半月。而常侍偶来得见尼僧,始觉。常谋之竟日,恐不能终匿,常遂携归藏予密室,以故得存无恙。今闻公主在,故来』。言讫,傍晚与公主哭别而去。数日复至,公主赠一锦袍,密戒云:『前来,皇亲上下行礼进膳,顿生疑衅,可他去,慎无再至也』。痛哭而别。十九日又至,奎便留宿。二十二日,奎侄铎与奎谋曰:『太子不可久留,留且陷害,不如去之』。奎因语之曰:『太子自言姓刘,说书生理,可免祸,否即向官府究论』。太子曰:『我悔不从公主之言,今已晚矣。如此,何不遣行?乃留我何意』?奎曰:『汝第言是姓刘假太子即已』。太子坚不从,晚,奎令家人椎系之,逐之门外。捕营健卒遂以犯夜擒去,明晨献之刑部。曰:『此假太子也』。即会刑部山东司主事钱凤览勘其事。凤览字子端,号兰台,浙江会稽人,以祖父文贞象坤荫生中书升刑部主事。因家累居京师,仕清授原职。尝怀恨不得志,遂以佯狂嗜酒为事。讯内侍旧臣真伪何如,内侍常共言此真太子也。旧司礼太监王德化亦言其真。百姓观者数千,皆应声称真太子。是日送入殿中,廷勘之。太子言宫中事颇同,历诏之,内监多不言是。有一杨姓内监在旁,太子曰:『此杨太监,尝侍我,讯之可知』。杨仓猝曰:『奴婢姓张,不姓杨。先服侍者,非我也』。因呼旧锦衣尝侍卫者十人,讯之,十人齐跪曰:『此真太子,愿无伤』!讯之晋王;晋王执不言是,独旧常侍内监是之。遂下常侍内监及锦衣十人同太子皆系狱。明日刑部复讯之,终不能决。而执言太子伪者,率以太子所不能之事为难。

钱凤览上疏力诤

窃谓前太子危地也或生或死,或侯或王,权在于朝廷,何所觊觎而假之?即贵而侯矣,才能富贵及人,贫贱又何所利而为此?无论其供称保者验者,俱确有所凭,即在部五日,所见刑戮之事,指不胜屈,假者能无慑心?而一悲一欢,一言一动,略无恇惧,常人能片时装饰否?此满汉在部诸臣朝夕起居所共悉者也。周奎恐惧,妄以为假,岂有所为假冒也。昨刑部官共周奎遁辞曰:『即以真为假,亦为国家除害』。其愚妄之私,尽露于此一语。讯问太子不能尽答,辞或颠倒。盖居养既失,不堪挫辱。使听其从容自道,详有八九,自不可以民犯类断之。周奎以皇亲又得罪先帝者也。清朝优以爵禄,虑有太子,祸且及身,既已有心,自难实告。故周奎不言是,诸臣自然瞻顾;大内员不言是,小内员益皆不敢言是。民实有口,何能混淆?昧死剖陈,仰祈鉴裁。

疏上,复与晋王廷质太子,晋王执不言是。凤览勃然,不悦,语侵晋王。时旧阁臣谢升入内院。升旧尝侍讲职,太子初讯时,升亦以为非是。太子呼升曰:『谢先生岂亦不能相识乎?前某日讲书某事云云』!升默不复言,乃曲躬一揖,凤览复怒升,因叱升不臣。有内臣识太子者,言太子额微有瘢,今无之。而太子固无瘢,廷臣皆不之信,复狱系之(正阳门商民各具疏请释太子,共詈谢升悖逆无道,禽畜)。

宛平县民人杨时茂上疏

为逆臣无道蔽主求荣事。缘大内院冯洪之不识太子者,以实未尝在朝也。谢升身为宰辅,入侍讲筵,不能君辱臣死,亦已过矣。既仕清朝遂忌小主,此弒父弒君之徒,不足立于民上者也。曹化淳以亲近内臣,尝妄奏招募夷汉官丁,又请建营房,縻费币饷,卒之开门迎贼,贼入城,挺身侍从入朝。今清入都,又复侍从,此则卖国乱臣,虽万斩不足服兆民之心。太监田贵以不齿之人,亦恃势妄奏。内员之恶,一至于此。至若周奎起家算命,谬皇亲之重,先帝付以皇子,以骨肉至亲可托。城陷之日,即献于贼,此杀主求荣之臣,自宜不顾太子,以绝明天子之嗣。其侄周铎本内称:『太子系说书人,有六十岁老母,有胞兄』。既得此语,今何不得其人,其贪欺之心见矣。如以奎、铎妄语,致疑太子,不如将茂之身肉剁为泥骨、磨粉,以赎太子,茂得从先皇帝于地下,茂死且不朽矣。

顺天府内城民人杨博等疏

为叩留故明太子以续旧王嗣事。旧君崇祯三子,贼未加害。其太子之献,臣等咸知其真。有识其面目者、识其口齿者、识其声音者、又识其行走者、更有识其腿上疤记者。种种是真。如指挥张文魁、内侍常进节及孙近侍可问也。若周奎、周铎、曹化淳、谢升,皆卖国求荣之辈,足见忍心害理。太医院官进宫诊视,多无有过于此者。今含糊支吾,不受奎托、必受升嘱矣。嗟乎!太子生深宫之中,长阿保之手,珍衣玉食,悉异民间。自三月迄今,已八月有余。操心也危虑患也深,自然形貌稍改,不足疑也。朱徽等上疏为从容研鞫、真伪自分、奸宄叵恻、当即立除事。窃以太子为假,周铎何留宿二日始奏?初见时,公主抱持痛哭,岂陌路能动至情如此?奎初与之衣食,复加捶楚。情事诪张变幻可知!今必从容研质,真伪自分。草草毕事,诚恐廷臣曰假,而百姓疑;京师曰假,而四方疑;一日曰假,而后世疑。众口难妨,信史可畏也。

十二月初十日,钱凤览复疏劾谢升,摄政王御殿谕群臣曰:『汝等力争太子何意?我自有着落,何必汝辈苦诤』?而赵开心、钱凤览,复面奏太子甚切。摄政王曰:『尔等言太子真伪,皆无伤,言真,不过优以王爵;言伪,必伪者家识之,乃决。独晋王为明朝王子,谢升为明朝大臣,而凤览不逊晋王,为〔?〕君;百姓骂大臣,为无上,皆乱民也。除太子系狱外,凡争言太子无状及钱凤览、赵开心等尽斩之。时廷臣共乞生凤览、开心。满御史叩救开心,因开心奏时无甚唐突语,以故得免。汉臣之救凤览者亦力,因改绞。即日摄政王旨:除御史赵开心还职罚俸三月,钱凤览、朱六邵、贵尼、僧真庆,着即绞。李时印、张文魁、申良策、郑国勋、杨博、杨时茂、张元龄、常进节、杨玉各斩决。复锢太子于太医院中,给十八人守之。

正月元旦后,谢升早朝出,见凤览于前,谢升拱手曰:『钱先生在此』!忽不见。归即病,数日病笃,颈忽渐肿曰:『刑部钱先生至,可献茶』!又曰:『钱先生幸少宽我,毋太拘急』!遂死。后摄政王闻之,竟无杀太子意矣(初升艰于举子,先帝曰:『焉有清忠若卿,而终无子者』?帝预赐名曰:『重光』、『重辉』,后妾果生二子,荫中书)。

祁八聚众

乙酉四月初八日,东阿县凤阿营富民祁八忽聚众,骡骑遇之,悉劫往救。太香义村生员杨凤鸣为军师,祁八伪称大将军,地民张三为前锋,立义旗二竿。地近上林,上林尉请兵部发骑兵击之。初七日,大兵下东阿,张三至军门詈曰:『若速还我太子,不然,尔等无遗类矣』!骑兵奋刃趋之急呼放炮,炮未及发,而张三已被斫矣。遂屠凤阿,擒祁八、杨凤鸣入京,斩决。后上林生员孙大壮以聚保米育城壮丁千百人复雠。

初八日,获之,系之兵部。讯之,曰:『我非祁党,不必辩。然太子固真,可速还我太子』!言语不〔?〕遂腰斩之。

初十日,傍示太子,称其伪焉。

甲申传信卷录十

使臣碧血

苌宏之事周王忠于公室。以党于范氏,晋人封而杀之。藏其血,三年而成碧。此忠之所由积也。左先生之北使也,执节类苏属国、抗议类富郑公、从容类文信国,卒以见戮。呜呼!国家养士三百年,而能以诗礼之泽,对扬祖宗于地下者,左先生其无憾者矣!纪使臣碧血。

萝石先生节略

刑科给事中左懋第,字萝石,山东莱阳人,崇祯辛未进士,历官给事中。甲申春,奉诏督兵湖襄。夏闻变,誓师而北。会福王建号金陵,改元宏光,懋第入见,泣陈中兴大业,遂命视师江上。除右都御史,总理戎政事。江左朝士方棘,辅臣马士英议遣使求清告祭明大行皇帝,众莫敢行。左懋第母死于天津之官屯,闻讣至,疏请终丧,不许。因请使北,仍遣水师督臣陈洪范持节,懋第及太仆寺卿马绍愉副之。以洪范常镇辽左,与清用事臣易通,故授以经理河北、联络关东之命,而达书于清,傅以金帛。因册西平伯吴三桂为蓟国公,世镇燕京。赐左懋第一品服,加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都御史以行。懋第曰:『我非敢以宠荣易衰绖,顾此行君事、亲事可以两全,否则抗节而死,不负读书,以报我君、亲于地下也』。

秋八月行次沧州,洪范闻清已封西平伯吴三桂为平西王,于是遂遣信先奉册命授西平伯吴三桂,谕来意。三桂不发书缄册,封奏摄政王览之。册内有『永镇燕京,东通建州』语,王怒,然朝议既以礼来,且令使臣入见。

九日,懋第至杨村,士人曹逊、金镳、孙正强,见懋第言报国之志,欲从懋第行。懋第曰:『渡江以来,仅见汝等!今上正位继统,思义勇以佐中兴,尔辈正不可多得』。并录署参谋以行。十月初三日至张家湾,时议以四夷馆处使臣。洪范无辞,懋第谓通事曰:『我奉告先帝,并酬贵国之命北来,以贵国为我先帝成服,不敢先之以兵。命以夷馆处使。若以属国相见,我必不入。义尽名立,师出有名,我何恤哉?往返再四,遂议以鸿胪寺处使,遣官骑迎之。建旄乘舆,肃队而入。十四日内阁大学士刚林见使臣曰:『何不朝觐』?第曰:『议礼定,然后见。本朝不知贵国之事,以贵国有礼于我,故命使臣陈谢,自应以客礼相见。我朝不幸,罹此大变。今皇帝正位继结,图中兴大业,汝河言朝贡也』?刚曰:『尔福王奉何人命僭位』?第曰:『先帝过变升遐,岂有遗诏?今皇帝为先帝之弟,兄终弟及,率土归心,奉天继统,理所宜然』。刚曰:『既知崇祯死,若何不死』?第曰:『若此言可以责我。我奉先帝命,督兵剿贼,月余始闻变。我固为今日计,徒死何益』!刚曰:『既剿贼,剿破京师时,尔作何事』?第曰:『我奉命剿张献忠;犯京师者,李自成也。我闻变时即勒兵北行,路闻汝国已驱贼都燕,我若即来,非剿汝矣。以若言,不过难我以不死。譬如昔年,汝国入犯琉球,高丽遂叛。汝国可以责守国诸臣。其将兵入犯者,何能罪之』?时懋弟声色俱厉,而洪范、绍愉唯嘿不言。第曰:『莫说我江南小,江南尽大』!刚曰:『谁言大』!第曰:『是我说者』!刚即遽去。明日复来言,略如前。第曰:『我来祭先帝,因酬谢贵国,非以降及和来,安以属相见?若相见礼少错后,无一事如命矣』!洪范曰:『既不可见,姑以金帛先之』。第因举示曰:『银两以赏陵工军匠,金帛以酬国王』悉以付刚。刚欢笑而去。私赞第曰:『此中国奇男子也』!懋第慷慨劲烈,辞旨益坚。故清亦不得有加于使臣而心甚动之。馈食礼貌甚隆。懋弟以谒请,报言崇祯已葬,可毋往。第竟不得至陵,乃陈太牢,斩衰,率将士,北向哭于寺厅,三日。都人闻之流涕。守卒以告,王益重之,而欲生致懋第,终不屈。约洪范谕江南降爵为侯,洪范许之。

二十七日,忽数骑至,遣行,出永定门。十一月初五日,止沧州十里铺,又数骑从尝大人来,遮懋第、绍愉还,独遣洪范行。骑卒有从洪范南行,有从懋第北行者,尝不之问,而清已祭告蚩尤旗,发兵南下矣。摄政王令内院谕懋第:『静听,勿有违越』。都司刘英、游击樊懋通往来侦事。

明年春正月,刘英、曹逊、金镳三人俱入讯,昼闭门不通,夜逾墙入见懋第。懋第曰:『近者人以利害之说动我,我指辟书示之。「生为明臣,死为明鬼,此我志也」』。又以上摄政王启示曹逊曰:『此启足为使节光。然今日之事,有可否而无成败』。懋第曰:『我心如铁石,亦听之而已』!

三月十九日大明大行皇帝弃社稷群臣百姓已匝岁矣。第奉一羝,祭告大哭,双目尽血。复为文以只鸡尊酒祭告从难诸臣。懋第惟不死,以为此祭也。嗟乎伤哉!

四月,发疏藏之蜡中,遣金镳及都司杨三泰驰金陵,奏之,而江淮阻兵不得达。比至五月中旬,金陵已失守矣。曹逊告懋第曰:『如何则可』?第曰:『此事皎然如日月,我志已决』!援笔成诗。诗曰:『峡圻巢封归路回,片云南下意何如?寸丹冷魄消磨尽,荡作寒烟总不知』!

王谕懋第降且髡,不从。中军艾大选首髡,且劝第降。第大怒,麾从官立毙杖下。王闻之,而心甚善之。十九日,捕懋第下刑部,部吏曰:『何不早薙发!』第曰:『我头可断,发不可薙』!遂下狱。二十日加铁锁,三拥入内朝。懋第丧冠白袍,面南向,坐于庭下。王心雅重之,欲生懋弟。且重用之。问在廷汉臣曰:『卿等云何』?侍郎陈名夏曰:『为崇祯来可饶,为福王来不可饶』。懋第曰:『若言福王,是先帝何人?且若中先朝会元,今日何面目在此与我说话』!名夏语塞。兵部侍郎秦某曰:『先生何不知兴废』?懋第曰:『兴废,国运之盛衰;廉耻,人臣之大节。先生止知兴废而忘廉耻』?于是廷臣无复言者。王曰:『尔明臣何食清粟半载,而犹不死』?懋第曰:『尔人攘我朝之粟,反谓我食尔夷耶?且古之致力中原,亦籍夷狄之食者。我国家不幸罹此大变,圣子神孙,岂曰无人?今日止有一死,又何多言』!王色变,挥出斩之。都御史赵开心前启王曰:『杀之适足以成名,不如释之』。王将可其奏,而懋第已就刑矣。懋第就刑时,至宣武门外市口,昂首高步,神色自若。遂南向四拜,端坐受刑。是日大风尽晦,都人士奔走流涕,拜于道旁者,不可数计。所从懋第、马绍愉,率将士悉髡以降。惟参谋通判陈用极、游击王一斌、都司刘统、王廷佐、千总张良佐,系从懋第北使者,俱不薙发,同日遇害。

明年丙戌六月十九日,陈洪范病将死,亟呼左懋第老爷至,遂死。先是洪范旧通辽左人语,入燕,以江左情实告清,而心卖懋第,洪范遂爵侯。自侯至死仅期年(按:刘统字君常,宣城人,任侠有气节。以黄将军荐,授游击。所向无敌,尝杀敌千百人。军中以其面两旁皆青,号为蓝面将军。己酉六月二十日,从左公仗义不屈节,同陈用极、王一斌等五人被害。时大风走沙石,屋瓦皆飞,京城为之罢市)。

予往草左萝石传,得传信录而萝石之大节复箸于海内。嗟夫!右铭不典,乃有桃简之祸!自东晋以后,世之所传为信史者,大都魏收官氏之志而!巳奚始今?日微一二孤臣遗老,以所见闻识桑海之变,更阅数百年后,先朝人物,当无复有知之者!然则信史之不足信也!予于明史左萝石传,尝痛叹久之。钱稚农于癸未仲秋入都,迄甲申国变,举其所见所闻者箸之是篇,曰『以俟作史者取裁焉』。然其中箸录多不为明史所釆。嗟夫!是岂稚农信以传信之意耶?往者南海吴朴园辑胜朝遗事尝采是篇,仅录其「睿谟留憾」一卷,盖非不信也。芝兰当户,不得不锄。嗟夫!然则是篇之着于人间亦仅矣。予得是篇于羊石肆间,后复于嘉应谢氏得见手钞本,纸墨黝黯,视此本无以异。予因以草左萝石传,则视之尤宝。今夏来沪出示秋枚曰:『昔之于胜朝遗事中,未窥全豹者,今或可补其缺也』。秋枚乃谋刊之。如是,而吾会藏书楼又多一瑰宝矣!丙午八月责节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