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乙日历 明 祁彪佳、王思任 撰
●甲乙日历(上)
甲申岁
正月初一日,晴霁。肃拜已,因日辰不佳,不复出。小憩,起。午后,邀方无隅于密园聚谈。作书候柴莲生、葛屺瞻、宋东璧、郑玄子、姚玄叔。少暇,督家丁习武于淡生、竟志两堂中。
初二日,雨。与兄弟子侄至社庙及弥陀寺谒神佛。午后,季超兄、金大来及二子至寓山。时无迹师已入关,即访之。遇宋心源居士、方无隅,设小酌于咸畅阁。
初三日,晴。与兄弟子侄至梅里尖及彤山谒先墓。午后,出寓山,种树于新堤,郁然成林。王云岫、潘完宁过访,以柯山改社庙事相闻。晚,率教师、家丁出,夜巡于堰下。得塘报,知陈卧子公祖督兵剿许贼已捷于龙潭口,擒斩甚众。
初四日,督乡兵操演于堰下夏履桥。徐文学五人过访。朱叔起、季方以贺岁至,留茶;听其谈太翁昔日守蜀事。午后,乡兵较武于宗祠。及晚,婺绅倪株山、姜端公过访。株山居浦江,以邑破,移武林;端公守婺府城,因贼劄大营迫府,端公出请援兵,谒直指:同自武林来。询端公,知孝顺街之战,初捷复败;因言「贼势颇盛,非乞师南枢及应抚、闽抚不可,非拜疏不可」。以乞师,端公募予与奕远侄、教师五人,即夜自诸暨进军前。留倪株山宿。
初五日,督乡兵至沈酿堰,便与倪株山至偏门外,邀于颖长、沈二守两公祖及余武贞、姜光扬晤;予因以备钱粮器具,再三叮咛之。府公祖去,留诸老饭,商公疏事。钱圣沾父母出,晤于止水庵;子即与株山放舟归。舟中草公疏,请按君左三山监军会师。再作公启,告急于倪鸿宝、吴震崆。晚,抵家,遣教师护株山过武林。得于公祖示以塘报,言义乌、东阳皆恢复。
初六日,吴祖洲过访。得陈卧子公祖报,言义乌已无贼,于初二日入之;会绅民斩通贼二人,胁从皆勿问。东阳于初一日,邑民拥姚令入城收印。贼据南岩尚万人,陈司理进兵双林寺以迫之。予再改削公疏稿,合余武贞所拟者。又作书致吴磊斋。午后,与陶去病子犹及季超兄至寓山。方返棹,余武贞、金楚畹以公请按君至武林,便道过予;乃以公疏、公启与阅而去。得北区塘报,知陶里有贼百余人,未暮而劫;乃亟报于公祖。
初七日,遣仆向诸绅画题,惟徐亮生持议不合,不肯署。至寓山,袁父母过访。先是,姚江有文学朱思行以拳勇募兵,为同宗所首;袁与立父母杖杀之。通学以无罪杀士激变辱邑令,于公祖下邑慰抚;袁与立乃趋省诉之当事。姜端公使者来,附一塘报,知贼攻金府,适台道兵至,康参戎与蒋游戎合兵分门出战,大胜;逐奔数十里,斩数百级。贼已穷困,乞抚。乃作字与王教师,令之随端公立功。薄暮,同翁艾弟赴酌彤园;看梅,遇雨。得朱叔起书。作书与沈二守公祖。
初八日,雨。与内子及两儿入城,至外父家;诸亲皆集,举五簋于遂初堂。午后,访缉庵内兄。值沈素先,知其欲迎抚军黄跨千公祖,乃作一函附之。泊舟长桥,邀张毅孺一晤;适姜光扬至,亦晤之。晚,宿于外父斋头。
初九日,霁。早起,拜外父七■〈裹,失代果〉之寿。是日,传许都已就擒。及得沈二守回札,余武贞、金楚畹至外父家相晤,知果然矣。与内子、两儿归;舟中作书与宋君东璧及郑玄子。抵家,尚早,与陈长耀、马九嘉至寓山。值赵公简、陈天若、程尔瞻,酌于梅坡之下;有月色。
初十日,倪献汝之仆入都,賫公疏;来别。至寓山,时惊蛰未至,忽闻迅雷;许都与同党六十四人,于是时决于省城矣。午后,■〈土强〉头诸友以乡兵事来商。高友汉章从陈卧子公祖抚许贼归,备言卧子单骑入贼巢、许贼就抚情节。是日,奴子从武林归。因再作书与宋君东璧、郑玄子、姚玄叔、王仰林、方柏、任玉仲直指,即令奴子前迎张轶凡。
十一日,风,寒。携家眷至寓山。方无隅仿张轶凡之制,累石于归云寄。予与内子定居于远山堂。作书复徐贞庵父母。先是,姜光扬以许贼就抚为虑,作书复之。
十二日,何芝田以贺岁至,邀王云岫来候。张介子偕其令郎及汪斗潭、姜绎受、谢允中举酌四负堂,悬灯曲廊,繁星照水。诸友奕罢,仍演戏为乐;金大来、奕起侄亦预焉。
十三日,令理儿偕诸教师出。张介子与诸友饭于梅花阁,仍登山纵观。季超兄至,共看村社迎神于柯山。归而吴玄素之令郎亦至,士女游者骈集,举酌四负堂;观止祥兄小优演戏,诸友亦演数出。以寒甚作雪,留介子诸友宿咸畅阁。是日,邹汝功来。
十四日,张介子别去。张毅儒过访,与邹汝功同酌于咸畅阁。督石工凿石于半斜川,以为种竹之所。因灯夜,薄暮抵家,拜先像;欲至化山拜墓,以寒雪止。
十五日,闻徐心水自甬东来,亟遣迎之,则以小舟至矣。一芹未备,先小酌于梅花船,再举席。不数杯,即别。座中传予在都回奏弊政三疏,已拟严旨。偕班儿抵家,拜先像。至山,有村中人来演杂剧为乐。翁艾弟及诸妯娌皆出观灯。是日,移太古亭于园前水畔。至夜,月色皎然,为五、六年来所未有。
十六日,邀钱溪云定建庄之向。董天孙过访。予偕溪云抵家,陪王抟九舅及诸表兄席。得吴祖洲书,言左三山报金华之变,参及朱未孩;乃作书解之。又为茅一帆致书郭天门抚军,且附一书候钱坚白座师。
十七日,赵均衡同陈卧子公祖自婺州抚贼归,过访;备询许贼受抚之事。同之抵家,共诸教师一饭。王海岳送姜端公至婺归,得端公及王谐五公祖、徐贞庵父母书;大抵婺人恨许贼之深,以许贼不宜抚,尚有穷治余党之意。午后,长婿姜天梧回门,迎之:茶罢,共兄弟子侄出寓山举席。留姜婿宿八求楼。是日,潘宗魏同茅一帆令郎来晤。
十八日,德公先兄百日之期;抵家,哭奠。为茅一帆致书于吕东川,又作书候王谐五公祖。出代兄弟备席演戏,延姜婿。是日,托方无隅拆屋于梅里尖,以建庄开土。
十九日,姜婿至予家,谒兄弟子侄。予在山,作书复袁与立父母及郑玄子。午后,看柯山旧屋,将为庄居。即偕姜婿及金大来、翁艾弟至彤园访王云岫,又观戴章甫书舍。
二十日,雨雪。二守沈公祖自武林归,过访;出于宗祠前舟中报谢之。送姜婿归。定船枋之址。戴我州及沈表叔过访。齐企之同会稽庠廪友史、唐诸君以金振玉师贡事,来晤。午后,府幕唐茂齐过访,为莆中所取士也。晚,作书候余季芦父母。
二十一日,霁。方无隅卸屋于竟志堂,季超兄出别。至云栖,延徐伯调至,理、班二儿拜从,金大来亦预焉。托陈长耀过武林索逋。晚,季超兄偕沈求如、王大含、吕梅夫、郑奠维过访,为挽留袁父母事;吕、郑二友过武林迎袁父母,留沈求如、王大含宿八求楼。
二十二日,同沈先生、王素廉抵家。有僧释化持王我师素廉书,募修梅子真祠。发舟,舟次作书,遣教师金兰之候袁父母。至蓬莱驿,与沈、王二君别。作书复浦文学龙渊、周山人永肩及王我师素廉。至偏门,延王施仁、忍衣师看病,乃知予生痔,且成漏;盖已八、九月而予不知也。暇则点定「乡兵」一书。一鼓抵庄前,是时微雨。
二十三日,大晴。入化鹿山,晤金士望于西渡草堂。及于山中,会尔思诸君并僧众;乃知三宜之去,以不欲住显圣,非尽因谏予造园不纳之故也。予已作一书,同季超兄书命僧圆见留之。归舟,又作一书寄入云栖,托季超兄留之。薄暮,从五云门入,出西郭门;二鼓抵寓山,即雨。
二十四日,雨。得柴云倩书。邮致蔡韫先札,附书于季超兄,托戴二十兄同方无隅督之丰庄。姜婿来迎长女归。作书于姜光扬留于太公祖,闻有请告之举也。得于公祖书,以新兵、乡兵去留相商;走笔复之。
二十五日,晴。与内子同登梅花船。闻诸绅以许贼之平,拜谢公祖、父母;予以请告,不入城,乃作一字达之。午后,延王云岫、潘鸣岐、潘完宁小酌,钱克一同翁艾弟亦与焉。清唱罢,令止祥兄之小优演戏;乃别。
二十六日,胡轮金过访。甬东友林君曜隆賫常州守傅晋公书来,傅以病求去;为致书于郑鸿逵、周梓山、张太羹。金振玉师来晤,目尚未明也。蒋安然扶病过访。晚,留林友酌咸畅阁,别去。邹汝功同姚江诸友以留袁父母至武林,来晤。是日,为宁方兄致书钱圣沾父母,又商乡兵事。
二十七日,以小舟观西泽及柯山卸屋。刘迅侯过访;王大含、吕幼嘉亦过访,出邵友以贯赠予扇头诗。陈长耀自武林归,得郑玄子、姚玄叔、黄参戎斌卿书。夜大风。是日,又得袁父母回札。
二十八日,早,得来威远、姜光扬、周惠云书,即复之。内子游湖塘胡氏园,予送之登舟,即抵家。晤徐伯调。得王修仲书。至山,孙铁骸过访,史家二甥亦来。得粤西抚台林淡生书。邹汝功偕姚江宋友麟芳等四人来晤。为蒋安然所求,作书郑十师。薄暮,袁父母过访;留小酌,以「勿介介于窘辱」宽之。得任君时策书,复之;任,甬东人,新与道瞻侄结亲。又作书复王修仲。是日,冗甚。
二十九日,作书三通,复林淡生公祖。先是,予四十初度,亲友举分以贺。予自制一屏,杂引寓山诸胜以为寿;每景,陈长耀采古唐诗为题,又集古唐诗赋之。是日,邀沈友昌期、昌言、潘友致道、浚道、琦琏、应晃、朱君明科,举酌申谢;余皆辞,翁艾弟出陪。是日,得徐虞求书,大为陈卧子公祖颂功。
三十日,竖丰庄门堂二屋。先将于南园构屋三楹,以其一为无迹施茶之所;因煞方,乃止。薄暮,与孙铁骸、翁艾弟至恒圃。是日,奕远侄至山,言陈卧子将过访。作书复徐虞求,附书张轶凡。
二月初一日,静者轩后墙始竣工;山之上,便于关锁,予乃移居为养病之地。教师何瑞斌、朱奇英从陈卧子公祖剿贼归,同诸教师俱来;乃举酌赠金而别。午后,会计泥水工帐。显圣僧持季超兄字来,又作书挽留三宜师。
初二日,季超兄自云栖作道场归;即同抵家,举文昌之祭。晤范裒生、吕幼嘉。还山,再会计泥水工帐;微雨,适上虞令余赓之过访。薄暮,与内子看樱桃花于宛转环。灯下,与陈长耀会计历年应输正供,凡分毫必补输焉。作书候陈卧子公祖。复邵友元祯书。又作书朱叔起、王大含、何芝田、吴祖洲,促乡兵一事。
初三日,督工涸水以取土。至静者轩闭关,延医李充阳治痔疾。郑九华自剡中来,张介子以文几为赠,且为初六日小酌之邀,又赠古玉弦子覆手一枚;作书谢之。午后,陈海垣以夙逋过访。作书贺黄跨千公祖;且言吾越应置千兵,及改乡兵、留新兵事。
初四日,闻陈卧子公祖将访,趋候于本村,则知尚在武林也。季超兄午后来静者轩,同孙铁骸啜茶约室而去。
初五日,托方无隅鬻犀杯于奕远侄。子与郑九华于八求楼会计泥水工帐。刘平林至,不晤而去。
初六日,李太医是日调理痔病。参戎王君斌卿过访,谈于卧榻;王云岫同姜质夫亦来访。任正则自宜兴过访,留宿烂柯山房;询首揆周挹斋自裁之事。因闻其临终作五言律诗,又闻其十子之谣。
初七日,以盗贼诬攀,致书于沈二守公祖;又以地方设兵及姚江事,商之陈卧子公祖。晚与任正则看月友石榭,因共李充阳小酌于四负堂。
初八日,归云寄之南新馆告成,仍以「试莺」名之;余移居养疾。午后,大风。熊雨殷掌科过访,同任正则晚酌馆中。
初九日,以肩舆出看庄屋。王云岫过访,留同任正则酌于试莺馆。是日,为予定新筑浮景台之趾。于卧榻作书,附任正则候毛禹门。庄仆祝茂至,作姚玄叔书付之。
初十日,任正则别归宜兴。吴祖洲过访,言闯贼入秦之事。得周梓山书,知予乞身之疏已上。又得金华令徐贞庵父母书,托郑九华复之。
十一日,徐伯调、钱克一来问余病,季超兄、翁艾弟亦至;同饭于试莺馆。
十二日,奴子从嘉兴归,得张轶凡书,知望边可至。姚玄叔为新城令陆瑞征父母介绍,予扶疾晤之,托郑九华、方无隅陪饮于四负堂。季超兄至,为田玉振致意。予料理中区乡兵团练册,得朱叔起示白洋乡兵姓名。
十三日,李充阳太医为予调治痔疾,至此八日矣,稍能步履。得张毅儒代予作序文二首,予作书谢之。又作书诸亲,催乡兵团练册。是日,得李洧磐书。
十四日,卸旧居船枋移于寓山。予卧疾梅花船下,陈卧子同奕远侄过访,即于卧榻细谈,扼腕时事。意欲仿唐肃代建东宫为兵马大元帅,以南枢副之;为巩固东南之计。比去,已日暮矣。得外父书,知朱未孩至越城;作书遣人候之。
十五日,徐伯调同儿辈出看桃花于梅花船上。徐日观令孙过访,不及晤而去。顷之,道台王谐五来,予以病再三辞之不得,乃起栉沐见之;商地方增饷、设兵之事。朱叔起、朱季方同于颖长、陈卧子两公祖亦过山中,并商地方之事。是日早,朱未孩过访,谈于八求楼之卧榻;馈予杯仪,不受。及别,致书又馈予;作书坚却之。为改前致王雷臣书,付去。又得东阳令姚戊生书,亦于卧榻草复。
十六日,稍闲。
十七日,迎张轶凡至,累石于归云寄。内子至外家。种柳寓园门前。陈长耀自城中来,托方无隅卸屋于周家桥。
十八日,方、陈二友移桃柳于北堤。予肩舆出,坐于踏香堤畔,周顺山携酒同李充阳小酌。吴祖洲书索吾乡告变公疏。
十九日,以肩舆至静者轩,同张轶凡看新置墙垣。无迹师过话。是日,桃柳始竣。得秦履斯书,言南粮追比之苦;即作书封送陈卧子公祖。季超兄出与诸兄共谈丰庄之前,又小酌看花梅花船上。
二十日,种桕于踏香堤。予卧疾梅花船上,微雨。呼二儿出,候内子城中至。是日,托郑九华买树于城中。得姚玄叔书,知余乞身之疏不蒙圣允;作书复玄叔,又向商咏熙索清庄租。
二十一日,呼萧山竹工修笛亭;张轶凡删石于友石榭傍,累高峰始竣。季超兄出,共估瑛石之价,欲售之陈彦升。遂邀张轶凡同小酌于梅花船,候钱溪云不至。是日,王云岫过访。
二十二日,予痔病渐愈,已能步履。托郑九华作文奠夏姫仲太夫人。同无迹师分拨寓山之田与庄仆耕种。
二十三日,呼航坞山匠筑石墙于虎角庵。予买旧屋,有争之者托陈青麓二友来,予为处分而去。吴甥同一上人抚琴于咸畅阁。午间,冯邺仙之夫人及其两令郎与应佛大、周纪麟来;内子陪冯夫人举素斋于四负堂,予邀冯、应诸兄同酌梅花船。又邀袁六卿、冯年丈内人诊脉。
二十四日,奉关圣及金龙神还戏愿,演「鸾钗」、「绣襦」二记。王云岫、徐伯调、金大来皆来观,因举五簋之酌。
二十五日,托方无隅卸屋于周家桥。又演「连环」、「浣纱」二记奉关圣与金龙神。尹大兄、王伯涛同能仁寺上人来索募疏。予改董天孙寓山涉增入新造诸景,致书求陈卧子作园记;另一书与商地方之事。得金华令徐贞庵书,即复之。是晚,举酌绦雪居谢李充阳太医,徐伯调共酌。
二十六日,大雨。李充阳别去。王云岫来,邀看梨花。予料理东、南区乡兵之册。得常州守傅晋公及周梓山、张太羹书,即复之。又从周梓山得吴磊斋、蔡培自京中寄来书。薄暮,与翁艾弟邀张轶凡、郑九华、方无隅同酌于隐阁。
二十七日,辰后雨霁。徐晋伯、徐子高二文学过访,啜茶于静者轩。郑素予游戎过访,高圜公亦至;共酌于四负堂。圜公言何悫人将过访,不至。得姜光扬书,言南中之事;作书答之。致书与王宛委、吴祖洲、邢吉先,催乡兵之册。又作书候夏姫仲、陈君益。
二十八日,姚磊斋欲过访,不至;遣人于西陵候之。宁方兄早至,披衣候之;云已去,方作书与之。又至,若相别者然。
二十九日,清明;至密园,拜德公兄柩于旷亭。至楼上,简废纸卖银。至寓山,作书致黄跨千公祖,以书稿致田玉振。是日,微雨渐霁。
三月初一日,闻宁方兄之变;至其家,哭之,携眉儿以出。与内子观新造花棚于选胜亭,植木香于棚下。托陈长耀掘竹禹穴;晚,秉烛植之幽径。
初二日,赵伯章过访,托郑九华陪之。邢吉先又过访,留酌之咸畅阁。观「皇明世法录」,辑「防边」一书。内子至外家拜墓。及晚,予至宁方兄家送殓。
初三日,郁君天香屡以书札干谒,至是过访,留饭。是日为上已,西府海棠盛开,方举一簋之酌;值谢天章同奕远侄、翁艾弟及儿辈至,遂共酌于试莺馆。晚,陈长耀来。
初四日,郑九华归剡。进内宅,以先太恭人讳日举祭,同天章分胙世经堂。是日,吊宁方兄;至晚,为处分其产业。更余,同内子冒雨至山。邀李充阳太医,晚至。作书别姜光扬。沈二守惠新茗,亦作书谢之。冯邺仙夫人使者至,作书赠其令郎灵璧、太湖等石五种。
初五日,会计泥工。广原县尹李公肇开过访。午后,潘鸣岐、王云岫、潘完宁、潘益儒、潘宗魏共举五簋之酌于四负堂;与席者,张轶凡、陈长耀、戴逵明、方无隅、翁艾弟、二儿。邀钱克一、金云生、李慰苍以弦索歌曲侑之,又侑钱环中女乐四人。及晚,复向西泽呼女优四人演戏数折,极欢而罢。
初六日,同陈长耀拜张神于柯山;登一小阜,可构书室,意甚乐之。访吴祖洲于州山,不值。午后,方小憩于梅花船下,吴祖洲过访。稚子侄为族中所殴,彼此来诉。
初七日,作书致龙射斗年兄、蒋南荫父母、任正则文学、吴名山亲丈。鬻犀杯、诗扇于陈梦卿。同内子看笋竹圃,因饮茶于绦雪居。晚,与诸君观牡丹于瑟疄。
初八日,与张轶凡、陈长耀、方无隅发舟,待王云岫、姚完赤于柳西别业;抵偏门,共游张介子瑞草谿堂,值王子树。张轶凡便道晤郑涵一,予便道晤李玉完。同至西施山房,王云岫举酌而别。予辈至曹山,游护生庵,宿于畅鹤园。时月色甚皎,共步狮子岩之赠云亭,卧于野弦阁。
初九日,游旱荡陶文孙所造精舍,今为女尼庵矣。发舟,途次值陈卧子公祖拜访,得其所作「寓山赋」。抵陶堰,邀陶去病共观陶虎溪所造新室。至樊江,步橘城居士庵。饭后,抵禹穴访金楚畹,沽酒村店,乘月而归;得七言律二首。
初十日,热甚如中夏。翁艾弟同潘楚章以邻人事相闻。与张轶凡商内室及竹圃兴造之法。沈友以潘楚章事过访。晚,与诸友共酌瓶隐,赏牡丹,即饯别张轶凡。予至家,登舟拜墓。
十一日,微雨,旋霁。抵化山拜扫毕,归途小憩于西渡山房,时季超兄先住此已半月矣。登舟夜行。
十二日早,抵寓山。作书与郑玄子。田孺儶公祖遣奴子过武林定舟,莆友陈成泰持黄副戎斌卿书过访。张轶凡别去。是日,又作书致陈卧子。
十三日,至宁方兄家,处分其族中相争之事。坐紫芝轩,作书复钱钦之;且为孙弁致书漕台白函三。留陈友小酌四负堂。骆周臣至寓园,买予诗扇。徐伯调晚出,小酌看月。
十四日,邀吴祖洲至。何芝田偕浦江傅友过访,方共饭于梅花船,陈卧子公祖至,共祖洲举五簋于试莺馆。时陈公祖已转铨部,即与言别,得其所作「试莺馆绝句」。
十五日,同内子至家,束装;予整书架上,以披阅者载至咸畅阁。江头宋友及祝友大对先后过访。托陈长耀较正米租之籍。
十六日,橘城陈居士偕其令郎携桃、橘二种见惠,王宛委过访;共小酌于四负堂。王白岳、谢云生同会稽学师游园予至,晤之。郑九华同其令郎至。
十七日,为嵊县蒋父母作颂序。王友朝宗过访,言荒区之事。沈二守公祖名谏者过访,留酌于梅花船;与之同游柯山,再酌四负堂,乃别。晚即发舟。
十八日,早,抵夏履桥;值雨,旋霁。与班孙儿以肩舆至资寿寺;拜扫毕。及暮,抵寓山。王南华惠予古柏二株。
十九日,微雨。于太公祖过访,趋至舟中晤之。先一日,翁艾弟移居予新宅,乘便看之。橘城陈居士以买予使女,复同令郎至;同郑素予参戎共酌于四负堂。晚,为石工会计。得沈二守公祖书,即复之。又得金楚畹书。邹汝功自姚江过访。
二十日,邀王云岫会计各作工帐,小酌于试莺馆。以乡兵册劄缴钱父母、沈公祖,作书与之。又作书候林淡生公祖,托照磨唐公祖致之。晚,身发热,且牙痛。
二十一日,微雨。内子别外父,予以病不能去。作书复朱惕庵。云间生王别驾逢年过访,董天孙、谢天章及徐友天麒皆过访,亦以病不能陪。与戴逵明发各作之价,盖水明廊、水阁一带仅外观与庄奴所居耳,而费颇多,心甚悔之。徐亮生北上过访,予扶病出晤。
二十二日,山阴钱父母、会稽杨父母、上虞余父母、嵊县蒋父母、唐公祖共过访,以病不能出陪。王雅夷素兄过访,且携十二舅草花数种见惠。予喉间作痛,觅医调治。潘鸣岐携二子馈赆并诸亲友至者,一概却之。晚,王云岫携酌,予不能出领,与季超兄、金大来共酌而散。先一日,陈公祖辞郡。是日,中途以书至;于枕上答之。
二十三日,陆三应自吴门过访,得郑鸿逵及顾掾史禀。留三应宿梅花阁下,画「寓山图」。是日,予热退。同徐伯调及季超兄、翁艾弟看花于瑟疄,作别。
二十四日,晴霁。王予安过访,托季超兄留饭。予同郑九华、徐伯调、陈长耀、陆三应、金大来及二子从俗例耀装至柯桥,小憩于融光寺。归途值张酉度,令之选日。抵山,发起马牌,以书别公祖、父母。以岁入米租托戴逵明收取。潘敬渠、潘鸣岐、潘完宁携席,共酌于四负堂。
二十五日,应酬少减。与王云岫周视山中诸亭榭,恋恋不忍释。
二十六日,卯刻,从寓山发舟。抵家,别宗祠,诸兄弟举酌,郑素予、李充阳来送。得沈二守及昌化刘父母鼎二书,即复之。未刻,长行。得郑鸿逵公祖书,知西北事孔亟,真定已破,河北三藩王皆至广陵。是日,雨;竟夜前行。
二十七日,霁。至江口,因风大,暂憩于彼岸庵,乃湛然师所建也。值张毅孺、赵孟迁,共话庵中。日薄暮,风定;乃过江,住偶居。姜婿送予至此,共泛湖艇,看犀杯于昭庆寺;值张登子。归寓,钱塘顾父母咸建来晤。
二十八日,出晤顾父母,投各公祖、父母刺。晤抚军黄跨千公祖,知史道邻大司马欲勤王,索浙饷十万。郑玄子来晤于抚军宾馆,又值袁槐眉。便道访姚玄叔,饭于其家。与武弁沈君櫆春相晤。归寓,于颖长公祖、黄跨千公祖相继过访。郑玄子兄弟携榼过酌。卷差、书吏与承役賫止祥兄书,来迎。
二十九日,会姚玄叔于祖山寺,向陈元儒问卜。予问行藏,得「革」卦之九五大人虎变,言不能求归,且有殊擢。又问家眷之携,得「师」卦之行险而顺,去亦无恙,但有勾留之意耳。出晤陈玄文、卢牧洲两公祖,为余姚袁父母申公论。又拜客,仍饭于姚玄叔家。值高友待聘,晤谈。出正阳门、过万松岭,拜葛屺瞻年伯,留酌其家,且以湖艇携榼送予至偶居。顾如心父母邀席。予以西北之事决裂至此,君父之忧,臣子谊岂能安!乃尽撤戏唱,止数簋坐谈。他席,则尽辞之。是日,得外父及陈卧子公祖书,即复之。又作书复朱未孩。
四月初一日,出拜诸客。晤袁槐眉。吊汤式玉之年伯母。访熊鱼山。行二十余里,饭于柴云倩家,汪然明来陪。再出,晤陈君益。
初二日,以湖艇至昭庆,访沈大行宸荃及吴二如于剩园。登舆,晤于颖长公祖。访郑氏三昆。又饭于姚玄叔家。高友同劳友俶朗来晤,郑玄子亦来晤。热极作雨,暂卧,起。抵寓,则季超兄已迎至矣。盖日来闻西北孔棘,京城戒严。有云督师李括苍兵溃自裁者,有云东省刘帅已叛者;有云贼分三股,一由宣大、一由畿南、一由开归者。乃邀季超兄来,决予进退。高圜公亦自海宁来晤,留之宿。是日,作书致黄跨千、陈玄文两公祖。
初三日,雨。王云岫来迎,共袁玄叔商遣家眷先归之计。翁艾弟、奕远侄皆送予,至是先归。午后,出晤谢象三。归,与季超兄商且合定计行待前途为进止。钱用甫自越来,过访。
初四日,季超兄归,姜婿同长女亦归。出访客,晤钱用甫于抚军宾馆,托其询芜湖左兵之信。又晤冯眉仙,知天津甚危;其兄留仙书词多诀绝语,中朝有主议南迁者。午后,出关外,同冯眉仙、冯跻仲候冯邺仙,不至。值陈彦升、陈彤垣来候予,谈于其舟中。饭于周月樵家;冒雨而归。
初五日,霁。决先遣儿媳归之计。出晤何悫人,商招练之事。晤吴祖洲于鼓楼前。得钱圣沾父母书。欲出候潮门会冯邺仙,则已渡江矣。与徐伯调言归计,予初欲稍滞武林观变。与陈长耀泛舟,卜寓不得,访商咏熙而归。得谢象三书,言贼尚在晋;且借观其邸报。
初六日,季超兄附一字于王予安,言家眷断宜归。访予安于剩园,云其令郎茂远书来,道皇上二月二十三召对,人情汹汹;至贼围京城,则未确也。呼史道邻差官,询南中近状。作书与季超兄、翁艾弟,托以子婿,且书诫谕两儿之语。是日,傅晋公以毗陵太守告归,来晤。
初七日,再作书与外父及王大含。遣理儿及长媳与侄女归,留班儿、次女同内子行。以肩舆出访姜箴胜、吴祖洲、傅晋公。午后,与陈长耀、奕起侄看犀杯,镌图书于昭庆寺,邀吴二如饮茶于岳坟前。步至孙铁骸居,看花、啖豆。
初八日,闻王予安寓中被劫,走候之;值马巽倩。与内子泛湖艇访李锦城,即同锦城兑易犀杯,得佳者二;小泊芙蓉。午后,同郑九华复至昭庆寺,听徐僮弦索。值雨,作书致任玉仲公祖、顾如心父母,观边备之书。郑素予晚来晤。
初九日,得吴祖洲书,言都门家报,贼尚未至畿南,刘帅亦未叛;群臣有议迁都者,皇上坚持不允。予即访祖洲;且至师姑桥访余龙江之子,因其求予墓志也。归寓,云间太守陈莲石之乃翁名鼎者来晤。得季超兄书。
初十日,出访陈封翁。归寓,将登舆,又得季超兄书,言刘先生倡义保固东南,欲予且留省下为鼓舞人心之着;然势不可留矣。午刻,到舟。与姚玄叔步肆中,访日者。抵北新关,晤王君孙章。舟次,作书致王谐五公祖、杨屋山父母及王云岫、潘鸣岐诸书。出关十余里,泊。
十一日,过塘栖,姚玄叔以梦兆不佳,别归。蔡韫先来晤。又晤盐台李梅谿公祖,言唐通、吴三桂之兵已入援;又闻王铁山恢复三边,李贼将精兵撤回关中。薄暮,抵崇德。劳友俶朗、高友待聘来晤;邑令解蝶斋亦来晤,即于邮亭报谢之。正初所遣倪鸿宝家人上公疏者归,出京于三月初八日;持倪鸿宝、吴震崆、吴磊斋书,言贼席卷秦、晋,攻宣、大举朝忧危。磊斋又言予差宜且竣;不然,恐于衙门事体不便。又,张二酉姨夫家人自淮上来,言姨夫已有变,为之涕泣。是日,作书致谢亲友甚多,不能悉记。
十二日,午前,至嘉兴。舟径行南垣,罗訒庵以催南粮至此,来垂顾;乃泊舟邮亭晤之,商吾乡折纳粮米之事。嘉司理孙君昌祖亦来晤。值杭幕宋君东璧,乃晤之;示以郑玄子及沈素先书。旧役顾达科来迎,吴邑二尹王君日纯亦遣人来迎;令奴子附其舟先去制衣。晚泊平望,嘉二守聂君胤绪以奉抚军命来阻藩王及诘奸徒驻此,来晤。平望武弁梅君名亮者亦来晤。是日,舟中作书致林平山及沈二守、钱父母及诸亲友。又为南粮事改折,恐价值太昂、有累于民,作书致罗訒庵;又作书王谐五,托其转达。
十三日,上午,至吴江,邑令叶敬甫来晤。文学吴君国钥、张君蔼、浦君龙渊先后来晤,因留浦文学寄郑素予舟中,校完「救荒全书」。薄暮,至苏州,舟径行。作书与抚军郑鸿逵。又因黄抚军跨千公祖遣武弁护予,作书回谢之;内言入援之事。以不得晤,李灌谿先一日遣奴子持书以候,且致一芹。泊舟下津桥;陆三应来,宿于舟中。是日,作书与季超兄,且训理儿。又作书致刘念台、吴期生诸缙绅,且诫谕寓园灌园者。
十四日,放舟数里,李灌谿追及;谈久,劝予闲局,何乃冒险!宜拜一疏径归。予甚感相成之谊。且闻西北情形,蔡云怡已殉难;孙白谷逃入甘肃,已能自成一旅,有捣三边、牵制闯贼之意。及抵浒墅关,晤关使者张吉友;言其仆人自青州被伤,值中贵賫密诏令左良玉勤王,亦被杀。宣府已陷,朱勉斋死甚惨;且陷昌平,京城于十八日被困矣。又言:冯留仙已遣眷归,而自出勤王。别去,作书复周梓山。舟行,有登莱监军新招兵为盗被护予哨舡所获,予乃呼其领兵都司沈姓者令治之。晚泊望亭,荆璞岩年伯相晤。
十五日,舟次作家书,意在暂停中途,以为引病之计。午间,至无锡,邑令郭君佳胤来,辞不见。托陆、陈二友先至惠山,觅奏俨海年兄之栖隐园,遂借寓焉。作书止祥兄。朱弦庵与郑素予作别,同奕振侄至南都。又作书与张太羹。遣奴子至镇江,且遣丹阳接役归。
十六日,闽中门人郭介庵自部门观政归,来谒,言阻于丰邑者月余;备言高杰原系降贼,今踞徐州,其情形甚叵测。且言晋江相公人尚有自三月十七日出门者,途中皆贼营矣。留饭,深谈而别。留家奴,持诸书归家,致别诸亲友与郑、陈诸兄。步游邹愚谷之听雨轩、金薤台、蔚蓝堂,遇微雨而返。
十七日,坐栖隐之水轩,校订「救荒全书」。与诸友游邹园之天均堂、礼塔坪、菩提场及文靖书院前之听松石。薄暮,又与陆三应小步街市归。
十八日,校「救荒书」。午后,同内子游邹园之翠舆楼,仍至天均诸胜,乃返。
十九日,李灌谿以予出处相商,特端役致手札,甚惓惓焉,谓必拜病疏为合时义。得郑鸿逵、陈卧子两公祖及云间太守陈莲石书,皆即答之。卧子忧心时事,以为必宜通海运、致本折,与予意合;且以辞疏及夏彝仲书示予,托陆三应以书。晤李灌谿、吴游戎志葵,询北来之信。姑苏医者钱振河来晤。薄暮,登锡山,自东岳庙至塔上而返。
二十日,吴游戎遣健丁来护,且致淮上塘报;知漕镇与总漕意不合,而山东刘帅之兵且有下至安东卫迫近海州、宿迁者。奴子致张太羹书,言予断不宜返棹。金正希至京口,邀江南诸老共商勤王之举,迎予亦至京口。午后,以肩舆游秦氏之芙蓉湖上草堂;又游侯氏之碧山草堂,见杜鹃盛开。坐绿昼轩,鸿池清爽;门外即惠山,林木修翳,真韵人之居也。又步至秦氏之栖玄草堂,抵暮乃归。
二十一日,以进退莫定,早起,求签于唐御史中丞张睢阳公之神;又问卜,且托郑九华至城中灼龟。皆云赴任为吉,张神签有「过了二、三归七、八,袖中抽出好金蛇」句。午后,步溪桥,登秦氏之丰乡楼。由村家出九龙山下,再至天均堂,坐桥廊上,共诸友商进退;毕竟以时方危迫,君臣之义无所逃,引病此际身虽安而心甚不安。又访林渠上人于烟鬟洞,亦邹愚谷园中之一胜也。陆三应从吴门来,述李灌谿语;有王姓百总三月十七日自都城来,道消息甚棘,外城有「不保」之语。遣健兵致书李灌老及吴游戎。
二十二日,订「救荒全书」。无锡之绅衿闻予寓此,有来过访,如王中訒、王崇岩、曹玄宰、秦俨海,他孝廉、文学皆不能记;皆以病辞。李锦城之使者持庄素鹤回函至,乃附书与锦城。
二十三日,与诸友登锡山,入紫竹庵,憩于佛阁,转至翠舆楼啜茶;内子亦登锡山。归得李灌老书,仍以暂待引退为是。及接朱弦庵与止祥兄书,则以大义相勉,谓断断无中途遽返之理!乃定计入南中。及晚,郑素予来,传止祥兄意,促予履任。得吴游戎书,传流贼伪牌已及淮上。武林挥使孙君洪泰来晤,为改一书致漕台白函三。
二十四日,作书答朱弦庵,令其接役先归。作书致张玉笥,时方受命总督浙直,乃与言用人之道;附郑素予将去。秦俨海垂顾。别陆三应,登小舟,游放生池,夜行。
二十五日,辰候过毗陵,遇潞藩舟南下。任正则文学自扬州归,晤于舟次;言三月二十六日尚有人自北来,言德州已破,贼尚在保定;神京无恙。又传郑超宗言白广恩自居庸归正,合我兵得大捷。舟夜行,抵丹阳。
二十六日,于丹阳从陆,刷卷承差及皁役沿途来迎,小憩于白土镇。饭罢,再行三十余,抵句容,驻巡抚衙门。署篆应天别驾沈涵若名循者来晤,出止祥兄书,乃知系年家而与止祥旧交也。沈方整练乡兵;是日出城,迎者甚众。
二十七日,于署中阅缙绅简应拜谒者,又阅刷卷事宜。沈涵若再晤,本差书吏来迎。薄暮,柴莲生自南都来,道三月十九日燕都之变甚确,先帝与后皆身殉社稷;为之旁徨彻夜。
二十八日,早,别沈涵若,即起行,饭于淳化巡司。朱弦庵及止祥兄俱遣仆出迎,乃知倪鸿宝、李懋明诸公有殉难者。时家眷已先行,乃遣家僮追语「且勿入城」,同宿于正阳门外之玄真观中。南都诸绅及属官循例来迎。太常何大瀛来,知南都于二十一、二日已知北都之变,九卿科道及内外守备连日会议,于二十七谒陵,定议迎福藩。是日,告之太庙,佥花押;而大司马史道邻先于二十六日具启迎矣。止祥兄与朱弦庵来,予意欲以刷卷印出于浙直催战船、兵饷共来守江;而止祥劝予且无出。
二十九日,早,谒孝陵,即入朝阳门。先晤姜燕及,云定议之时,勳贵詈及文臣,且有以「不欲迎福藩」疑姜者;盖云东林诸公曾因争并封、争梃击,有宿憾也。然燕及云:『我辈享神宗四十八年太平之福,今不立其子而谁立乎』?晤吕东川于兵部火房,袖中出马瑶草书云:『已传谕将士奉福藩为三军主,而诸大帅且勒兵江上以备非常矣』。又晤程芸阁,即至私寓,盖系少司寇宅也;陈长耀已移行李至。东宁伯焦君梦熊及吕东川皆来晤。予即出,到刷卷之任。属官参谒已,予以国有大变,且撤刷务。饭毕,归署。又晤总宪张藐山,语甚投合;张以「社稷有灵,得公来同心」。先是,予两会吕东川,以出催战船、兵饷商之;极为首肯。至是,又作一书与订,促其咨文勘合;而且致书吴弁志葵及张太羹,令其以舟来迎,且令家僮雇夫马先送内子归。
三十日,传福藩舟已抵观音门,乃趣至燕子矶。小憩茶庵,值谢海观父母。抵舟边,访〔詹〕月如及同台郭六修、朱慎旃、周春霁。顷之,左三山亦来,共语欲固江表,须立藩镇;因得观福藩复史道邻书,言「止欲避地浙东耳」。少顷,以次进谒。先勳臣,王对之恸哭。再九卿,以及予辈科道。时省中止李毖轩,台班予为首,行礼;王以手扶掖者再。予过,奏请出都督催。时王方逊谢不遑,云此等事,与诸大老商之。赐茶而退。归寓,再作书与吕东川。易肩舆至内子寓,时已迁正阳门外之民家矣。因与郑九华商进止,遂止宿焉。
五月初一日,黎明,入城至寓,易冠服;至水西门,则王驾已兴矣。予与诸台省及鸿胪卿朱菊水皆前导,九卿扈于后;由外城诣孝陵,由西道入门;盖东门乃御道,王逊谢不敢当也。行礼罢,徘徊享殿上;询懿文太子陵,遂祗谒焉。少憩于更衣之所。予先与史道邻、吕东川谈,史遂及更督、抚事。及是,群臣先出陵门以候,予辈仍导驾入朝阳门。军兵一驻营于大教场、一驻营于陵前,沿途仍有摆列。所过民家,俱供香花,纵市人瞻仰;都人以纱灯数百盏来迎,生员、孝廉时有伏谒于道旁,人情4懽。传者云:本日五彩云现,先一日有大星夹日、江中浮大木数千株,皆瑞征也。王驾至东华门,步行过皇极殿基,谒奉先殿;予辈皆同行礼,仍前徘徊。少顷,出西华门,即驻跸于内守备府。百官进见,行四拜礼;王传上殿,共商战守之事。枢部史道邻奏对良久,魏国徐弘基、内守备韩赞周各有奏。灵璧侯汤国祚以户部掯饷不发为语,词气愤激;少司马吕东川呵止之。予过,跪奏:『殿下与诸臣言战、言守,固是要着。然纪纲法度,尤为立国之本;纪纲明、法度修,乃可以固结人心。先圣有言:「名不正,则言不顺」;今日亟当颁大号以正名。至于用人,更有关系;目前宜亟议政府及塚臣,共理庶政』。王顾韩监,问予何姓名?韩以姓名对。予乃起。朝罢,史道邻邀大老、台省会议于内守备私宅。时日将晡,甚暑热,多散去者,勳武止南和伯方一元在耳。议监国之号,初有欲仿宋高为「兵马大元帅」者;予议「元帅系官衔,且无所授;不若径称「监国」为是,乃以金铸「监国之宝」。又议枚卜,史道老荐吴鹿友;史以询韩内监,不应。别议罢,予谓韩曰:『今日之事,邦家多艰;在外固有文武效力,至于内之调护,全藉韩公』!
韩逊谢;因曰『如刻下枚卜,应诸老公议,不必问予;若予一称誉之,则使此人品低』。盖即古卜相,用「宦官宫妾不知名」意也;予辈共服其语。当众官在陵门候驾时,予即议『此番颁诏,须有以大服众心;又必平日有威德于此方者,乃使士民信从』。是日,史道邻因议以安抚御史出颁诏,且以关防敕书重其事。时吕东川摄大宗伯事,促予辈各具诏中赦款。予归寓,乃于灯下草蠲赦、起废等二十四条。
初二日,早,至守备府,百官易绣服;王立,受百官朝罢,召百官升殿议事。大臣面奏劝进,王辞让甚坚;大意谓『人生以忠孝为本;今大仇未报,是不能事君;父遭惨难、母无消息,是不能事亲。富与贵,是人所欲;贫与贱,是人所恶。但于义不可』。又谕:『东宫与永、定二王或在贼中可致,且桂、惠、瑞三王皆本王之叔,听诸先生择贤迎立』。言间涕泣,百官亦有泣者。吏科李沾奏「朝班宜肃」;因废籍诸臣有混入迎贺故也。台省又同过跪奏劝进;予奏:『昨者殿下驾入南都,士民懽悦,夹道拥观;即此人情,可卜天意』。王逊谢如前;令百官退,止留兵部及内守备内进议事。少顷,百官再入班,上劝进第一笺,吕东川捧笺于庭下面奏;王传旨:『暂领监国』。百官拜而退。史道邻邀诸老及予辈会于府内之耳房,总宪张藐山言:『不若竟登大位,可以摄服人心』。众议「仍宜先监国而后登位」。予意「宜即日再上第二笺,见诸臣推戴之坚,彰殿下辞让之美」。史道老极是此说。乃上第二劝进笺,王命取入,手书批答:『仍监国』;语不及详。出朝,于李毖轩寓所草安抚颁诏事宜,邀左三山共商之;时左亦将出安抚浙江也。拜客,晤金天枢,余皆不及记忆。出门外,慰内子于寓中。
初三日,用朝服候;王御冕旒,行告天礼。祝文焚时,飘入云端,众以为异。入内,少顷陞殿,百官行四拜贺礼,作乐。魏国跪进「监国之宝」,王受讫,再行四拜礼,乃退班。早间,予候于廊房,太常何大瀛向予言:『后日即登大位矣』。予询之张藐山,云不知。予言:『公何以不主持』?张答:『昨欲请登大位,众议不协,予不复与闻矣』!值职方万吉人,传史道老极重予才品;因询后日即登极事,亦云不知。予言:『众人皆有此传,而大司马不一商之大老;何以为和衷!宜与大司马言之』。万于朝班语史道邻,史云:『外议以予阻登极,甚欲杀我!我后日即再劝进大位,何如』?予对以『前日竟登大位可也。今日监国,后日即登极,事同儿戏矣。且江北诸将劝进表未到,彼必耻不预定策之功;其中有变,社稷存亡在此。公何惜一身生死!且监国之名极正,王之贤德益彰;君臣分谊已定矣。宜俟发丧服满之后,使德泽及人、大将推戴,乃中兴之机』。时魏国徐公弘基及吕东川在旁,吕云:『原议于六月之初,此时服已满,计其时恰好矣』。朝罢,史道邻诸老会推。时新朝初建,诸事草创,即会推之仪,人俱不识;以予曾掌河南道预会推,道邻乃询予,告以仪注。时五府诸老俱在,予因曰:『会推文臣,五府不预;今创造之始,不妨预之』。予盖以目前有文武不和之弊也。及会推,史道邻欲推吴鹿友;或言系先帝谴责者,宜先复冠带召见,乃入政府为便。魏国举钱公士升,署文选萧伯玉执笔书史道邻可法、高硜斋弘图、姜燕及曰广,太宰则推张藐山慎言及刘念台宗周。后因史现署吏部,不便枚卜;是日乃止登太宰启事,而枚卜待新塚宰上之。予于高硜斋座中,值史道邻,哭告:『予负先帝恩,不宜预揆席』!予劝以就揆席而请出视师,于义为当。归,出拜客。以北都所闻及南都所见作二纸,附张登子以代家报。作书沈涵若,乞其夫马以送家眷。薄暮,程芸阁司空及李毖轩、郑君正学来晤。时众议欲推予苏松巡抚,李来申意。灯下作揭与姜燕及,内四事:一、先帝谥号,宜极褒美;一、监国选后妃,宜俟圣母至;一、臣子当非常之变,不宜因此迁官;一、速设报房,以通章奏。又作书与史道邻,述所言之意。
初四日,百官吉服,行庆贺礼。李毖轩署尚宝司,即于殿中用宝。百官于二门外行礼,听颁监国赦谕;以龙亭迎至礼部,颁行天下——然款尚未定也。先一日,予传儒学,以刷卷行谒庙。时止祥兄方为本学教授,谒庙罢,即饭于止祥兄署中。传王于午后移入大内,子即出候于午门。少顷,王驾入居;内官监传旨:『免朝』。是日上午,诸老再会于内守备私宅。吕东川出赦款以商,史道邻欲去起废、除逆案等字,众议不可。史又欲予为操江,再三相强。于是退朝,趋兵部后堂晤史,力辞。盖先帝命诚意伯为武操江而裁文,予谓『复之,未得文操江之力而反失武操江之心』。史乃首肯。归寓,草疏稿,申前日纪纲法度、收拾人心之奏,末以敬天、法祖、勤民为言。
初五日,史道邻于值房改诏款,以国用方艰,不便尽赦钱粮。朝罢归寓,草颁诏事宜。左三山来商,共草辞刷卷差及安抚应用勘合、饩廪等事。予入朝上疏,时无会极门内监,乃托内守备传进。值太宰张藐山于内监河房上枚卜及条陈铨政等疏,予就观之。晚归,送二书办于吏部,应张藐山所索也。先是,传大帅高杰欲入朝,以家眷安顿江南。职方万吉人欲亲出谕止之,以书稿与予观;且得观高镇及刘镇泽清书颇申大义,云宜早发丧哭陵,且约大司马过江共议。拜客,晤郭六修、詹月如,乃见抚宁侯朱国弼同诸帅揭,盖疑南都别有所立,非福藩也。其词甚厉,有「入朝讨贼」之语。
初六日,从玄武门入朝。于值房晤太宰,商所推大司农、总督仓场、少宰诸席;及登启,有非出太宰意者。予欲正会推之体,乃言小九卿不宜预。南都原有十三道掌印御史,予与左三山亦趋出。先是,闻有欲推予京堂者,予力辞;谓『十三年台资,久应陞转;岂乘今日国变,而因以为利!请俟安抚复命之后』。太宰唯唯;而不知先一晚已上疏推予寺丞矣。同左三山安抚事宜疏,饭于止祥兄家。得越二守沈信吾公祖书。
初七日,入朝,候王驾哭临先帝毕,于二门外行礼,颁哀诏;素服出于礼部,易衰絰。百官礼罢,痛哭震天。予于班中辞大老及五府勳臣,且哭且别。午后,与同台黄淡岩至都察院衙门,俟同台及署总宪张藐山到,哭临。张因于后堂议起废台省,予口述十数人。时有短李灌谿于太宰者,予力争之。归寓,作书答钱坚白座师。发起马牌,分赏各役;以书承数人,随出安抚。
初八日,易墨衰,候于值房,与李毖轩商江南应荐人材。又与左三山商浙中吏治,黄淡岩亦至,宗伯始送安抚印来。子辈将领敕,予乃附韩内监请王面谕数语,以重事权。少顷,王御殿,予先过奏:『蒙陞理丞,但以安抚须亟出,且拟具疏辞;是以尚未到任,不敢谢恩』。三人同过跪,王谕,大略谓『众位先生所到地方,必实实兴利除害,使民沾实惠,不得徒事虚文』。予辈承旨,予奏:『仰承德意,与民更始。所有应行事宜,容臣等陆续奏闻』。时王召科道官对。予先出,归寓束装,止祥兄来送。出朝阳门,辞孝陵。晚宿淳化镇。连日暑极,又忧冗异常,渴极;日饮茶数十瓯,尚不解。
初九日,早行;日中,抵句容,家眷已先两日待予于学院公署。沈涵若晤,后中翰杨蕊仙、省中罗訒庵来晤;罗方自浙中催粮归也。午后,设位于堂上,哭临。书牌颁发十九州县,示以奉谕安抚,所至问民疾苦、拏问贪墨、举荐人材;又言监国伦序极正,圣德有加。以马上传之;盖途遇兵部差官,言嘉兴、苏州城门闭,岌岌将有变也。
初十日,别驾沈雅涵来晤,乃知杨药仙所言踪迹可疑者,系张华东老师之孙避难而来也。饭于白土镇。薄暮,抵丹阳。余君增远及李稽箭乃郎皆来晤,余出张登子书。又得周梓山书。家眷移舟暂住于丹阳,予即夜行。
十一日,孙挥使洪泰谒于舟次。草辞棘丞一疏。又作告示,先扬德意,以见士民翊戴之心;又将江北固守、山东无贼之信播告,以安人心。午后,将至京口,舟楫拥塞,行甚艰。抚台郑鸿逵、漕台白函三已出南门迎诏,乃会各官至府堂开读。先聚谈于府堂,郑鸿逵、白函三及常镇道张太羹相继来晤。夏姫仲晤于灯下,谈国事甚久;乃知陈卧子公祖借库银三万,募练水兵一千矣。
十二日,发文讫,即至文庙易墨衰行香。与诸生言辨上下、定民志之意于明伦堂。出晤白函三,又晤郑鸿逵于玉山。见江口士女避难者纷纷,出牌安戢之。张华东师次君万钟适自江北来,言刘镇泽清已驻瓜洲,稍有安戢之意;惟高镇杰之兵与扬州百姓相持不下。予与郑鸿老定议,补张君万钟京口江防,以安刘镇之心。晋抚郭仙岩自晋中退回,晤于座中。入城,看张太羹。回署,府、厅、县官来谒。晚堂,两张世兄皆来晤。予言及补官一事,张意必先通知刘镇;更服其识。从太羹处,得夏彝仲书,所言皆中兴要务,乃惓惓守西蜀、复荆襄及连络吴三桂;且言吴门诸君皆推毂于予,已有公书入南都矣。
十三日,家仆贺二賫季超兄及徐伯调暨公祖、父母各书至,乃知吾越刘念台先生执戈告哀,人情汹汹,辱及道台,上虞遂有劫库、放囚之事。是晚,灯下草更易江防等疏。郑鸿逵、白函三相继来晤,乃知扬州之民与高兵杀伤,心甚忧之。浙抚黄公祖以令箭欲撤回杭州两卫漕船,白函三坚执不允;乃作书于黄公祖,令自题请。又将书于李梅谿、任玉仲两公祖。出会乡绅孝廉于玉华山,讯其地方利病,因知润城间架钱之苦。至镇江府,会府、厅坐二门上录囚,释放凡十余人。归署,草驰报镇江情形疏。凡遵行诏款檄下道、府、厅、县者,皆手自为之,苦不可言;病已极矣,乃延医何嗣冲调理。
十四日,出牌安抚难民;呼城中耆老,讯以利病。作书与史道邻、高铿斋、姜燕及,言予恳辞陞转之意;又与商目前急务,如救扬州、安郑尤二师及起用钱牧斋事。郑鸿逵以吴门有变,急促予至彼。午后,出录县囚,释放五、六人。候郑鸿逵,值总河黄生自山东退回,晤于座上。薄暮,陆行十余里登舟,家奴三人以城闭不得出。两张兄来晤于舟。更余,至丹徒镇。蒋圌岩、姜卿墅来晤。蒋以前曾得罪刘镇,心甚忧恐;姜以孤舟,欲随予行。遣承差賫疏往南京。
十五日,辰刻,抵丹阳。会有司、绅衿宣读诏书讫,以君父大义谕之诸生,且言忠孝之心不可无、忠孝之名不可有。即于公所会乡绅,深以草泽聚众为大忧。予登舟,与家眷之船相并。草示禁借名勤王者。午后,至县署录囚,将倡乱者四人押送常镇道。舟行,李灌谿来晤,乃知吴门被烧抢者,项水心、宋令申、钱大鹤、汤晴岭四家。李将赴南都,予为其言「前此公议赐环,忽有谗谤」之事。是日,移文于学,命廪生賫诏与李节推往金坛。
十六日,晤漕台白函三于舟次,与商练漕卒为兵一事。舟抵毘陵,遣健丁、哨船护家眷先归。张太羹来晤,乃知武进民殴辱张令;因其致死参谋潘时,时阴魂为祟,以名帖告示凤揭门外,张令复夹打总甲两邻,人情遂为不平:此十三日事也。十四日,舁潘时之棺于管城斋家,并碎其器物;该道调停,亦已帖然矣。府、厅来晤,以县印属之何司理。得陈卧子公祖及倪司理、靖江周令书,即复之;知靖江有天罡抢杀,已擒获矣。连日有云:四月十三日,人从都门出,奴酋确已进关,贼发八营拒之;至通州,已溃两营。又有从十八日出者,云确已恢复京城。
十七日,至文庙,易墨衰行香。即看常镇道。回署,发文。府、厅晤后,即移文常镇道令何理刑即日斩丹阳县抢犯殷有恕等三名,一枭示于丹阳、一示于武进、一示于苏州。午后,何司理传鼓来诉武进令张士璠詈打府役。出往府录囚,因府堂尚设先帝之位,乃坐二门之侧;扎责钱梅谷、孙尚贞,以其乘变掠也。灯下,简看所投词状。
十八日,发文讫,请常镇道来晤,次见府、厅。宜兴缙绅周在调等有公书来迎,因人情汹汹未定耳。至武进县,录囚。会诸乡绅孝廉于公所,询商地方利病。遣郑别驾賫诏往江阴。得南京邸报,知皇上于本月十五日登位,改元「弘光」。薄暮,登舟,常镇道晤于舟中。即夜,行。闻宜兴茅圻乱民甚横,乃选捕快十名,给牌令侦之。
十九日,水浅风逆,晚抵宜兴。署印通判程之浑谒于舟次。有青衿为乱民抄抢来诉。是日,道过和桥、本镇,居民皆执香迎数里之外;因谕之以讲乡约、练乡兵,各图固守。灯下,草荐举真才疏;首吴鹿友,内及解石帆、毕东郊、王东里等,共十七人。
二十日,早,从舟次易墨衰颁诏,至宜兴县开读。即莅公署审事,有抢主逆奴陈龙,立枭示之;余加扑责。诸生数十人以地方事来告。午后,复至公署。会乡绅孝廉,惟戴给中英条陈最多。先是,宜邑虑讹变,绅士各养乡兵,以孝廉吴洪化等统辖;至是,欲散之。予谓宜严保甲,而即散之于保甲中;乃以牌委何司理督理保甲。会罢,往县之仪门录囚,时囚已先放去多矣。又因亢旱,同署县官步祷。是日,得迁巡抚之报;乃遣承差致书于郑鸿逵,欲其驻京口交代。得常镇道张太羹、学院宗凌霄书,即答之。放舟夜行。灯下,任正则桥梓晤于舟次。
二十一日,舟次,草驰报常州安抚情形疏。苏州旧役书吏来见,得吴副总书并十七日邸报。申刻,至常州,府、厅属谒于舟次。少泊马头,江阴诸生具呈恳留邑令李令晰,时江阴亦有民譁也。放舟夜行。灯下,又草补荐直节言官疏;内荐熊雨殷等,又为曹方城颂异冤。
二十二日,未至无锡十里,王觉斯以政府赴召,晤于舟中;出诗扇以赠,且以新疏稿与予商之。时周藩与崇藩之舟泊于无锡西门,乃先颁诏谕于两藩。周藩已卒,今接诏,其次子也;崇藩亦未受封,年始垂髫,流离可悯!舣舟马头,邑令、缙绅俱出迎,賫诏至县开读。下午,会诸绅孝廉、文学于公署,即与郭令步祷;询诸绅,或有冤狱可省释致雨否?转至无锡县录囚;更亲至狱中,诫谕狱卒无令凌虐诸囚。抵舟,已及更余。晤侯太学岐曾、沈文学自炳;沈开荐武勇数十人。
二十三日,略次望亭。得张玉笥书。至浒墅关,賫诏于关使者张吉友,出晤。申刻,抵苏州,放舟于胥门。时玉笥以先帝命督理浙直兵饷,于舟次询其向日吴门镇抚事宜。又按君周梓山来晤别;别去,三鼓矣。
二十四日,早,漕院白函三来晤。旧司理倪伯屏来,予告以「忘身、忘家,乃保身、保家」之义。倪谓即登坛数语,不是过矣。有司及吴中诸生见毕,出拜张玉笥与白函三。转至舟中,张玉笥又来晤。程弁周佑奉史道邻命,募兵江北;予与言,欲留之吴中。进公署,呼承差何汝赞,询其北京之事;云亲见贼拥东宫西遁。至玄妙观,行香祷雨。回拜周梓山。晚归,询冯留仙标下官陈万里,言留仙避难之告。
二十五日,往文庙行香。时吴中当借名从逆、士民嚣变之后,予乃对诸生痛哭以告,必守礼恪法:『嗣后条陈,必投匣而进;公呈必佥押,由学官转申;户、婚之事,依告期用抱告。如不吾从,吾不能一日在诸生上』。诸生咸踊跃听命。
二十六日,拜疏,遣承差上南都。时诸生张邵受张玉笥之聘为赞画同知,同倪司理来晤;倪出手揭,荐人材。吴县令来谒,遂祷于雨坛。欲会诸君共商,而绅以候久散去,只与孝廉杨维斗诸君共商定经赋等事。下午,因天雨不出,阅词状、条陈。
二十七日,投文后,至祈雨坛,会乡绅王玄珠等,周梓山亦在坐;乃知南都勳武臣以吴鹿友不宜用,哭诉上前,呵骂太宰张藐山。予出城,朝潞藩于舟次。郑鸿逵从南都来,晤之。令承差往宿迁接冯留老,并致意于史道邻、路皓月。午后,至苏州府录囚。豫章刘孝廉名杲者,持季超兄家信并王予安手书来见。
二十八日,潞王承奉李君来晤,言今上遇难、潞藩周旋诸事。延吴门诸生章美、周茂兰、华渚等二十余人来晤。盖前此吴门焚抢从逆之家,多青衿为之倡;而此诸生者皆表表才品,心甚非之,有「纠缪」一帖,甚得风俗纪纲之正;予故延其来晤。得吴弁志葵报,知扬民与高杰为难,疑郑宦元勳左袒高,一语偶误,众立杀之。晤张玉笥于周梓山坐中,知常熟奸民又焚抢时给事敏家,亦以其从逆也。予时以倪司理被陷,托周梓山、郑鸿逵为昭雪。金吾宋孔章来晤,自都门被难而归。薄暮,至长洲县录囚。莆诸生陈成泰賫黄斌卿书来谒。
二十九日,关使者张吉友来晤,言北都殉难诸君事甚悉。朝潞藩,以疾辞;晤李承奉。又候姜端公舟中,值周梓山。午后,往吴县录囚,有诸生左袒罪囚者喊于门;予以青衿嚣陵之端不可开,令县令究之。阅邸报,命予及张玉笥护从潞藩;乃为之致书于浙中抚、按、盐三台。又欲请白函三巡方吴中,为致书贺中冷。二鼓,乃入舟。陈生成泰及同乡沈完白来晤。姜端公相约晤谈,言中兴之事在多练乡兵;且劝予为填抚,须立威在施德之先。浦剑仙于屏后听之,语语巽心。
六月初一日,以水浅,至齐门,即不能前。于舟次发刷卷吏书归南都,并缴刷卷批印。易小舟,与浦剑仙前行。留郑九华、陈长耀,约相候于崑山。时宦敏以被焚抢,泣诉于沿途。薄暮,抵常熟。署印州倅陈淳来谒;询其焚抢之事,出所访姓名,令连夜拘提。
初二日,诣文庙行香。至明伦,谒先帝后灵位,哭尽哀。于庙之二门,见诸生。先是,有诸生以时宦从逆,请籍其家以助饷者。予面询之,一为王胤旦,出认;一为王九岩,以为呈不出其手,乃伪为也。乃以两生名移会学院宗凌霄与粮道程九屏。至雨坛,祈雨。即至公署,审抢犯。予昨所行拘者,多不肯吐;而捕官别拘三人,皆有时份家之真赃,乃立枭于门;而抢时宦妻于尼庵者,其犯亦杖毙之。即刻张告示,余者皆不究;人情大安。久旱之后,是时得大雨。会乡绅孝廉于慧日寺,以观者甚众,不能尽所言;乃再约会于马头。与瞿稼轩及诸孝廉商补邑令等事。旋至县录囚。归舟,钱牧斋送萧弁世忠来见。无锡绅华凤超亦来,言邑令郭君已陞枢曹矣。舟夜行。
初三日,午间,抵崑山,泊舟郭外。连日热极而劳亦极,体甚困惫;乃呼医于次日调治。吴秋圃差使者持书至,欲迎其乃弟磊斋柩。磊斋为予同年好友,又同事主大计,称相知;闻其殉难,为之泪下。潘孝廉尔彪、钱文学重来晤。钱有条陈,极为浦剑仙所取重;潘开荐武勇之士甚多。
初四日,就泊舟处登岸,行除服礼,哀恸久之;乃易素服,登舆行香。崑山士风甚嚣,予必令其以礼进退,即步祷于雨坛。至公署投文,仍归舟。发常镇道张太羹及孙二守国楠书。朱弦庵遣人来馈予金带。承差陈文灿,先是遣之抵家;至是,持季超兄书及家报来。午后,复入城。会缙绅孝廉徐公开禧等于学院之较士馆,以人心、士气为言。归舟,草请留漕米十万于镇江及吴门疏,又作家报。
初五日,拨号船至武林迎季超兄,家报即付之朱弦庵纪纲。舟行崑山、青浦之界,小民以旱荒具呈者纷纷于道,生员亦有沿途具条陈者。至文陂,水浅,须易极小舟;乃于此地暂泊。拜疏,遣承差入南都。
初六日,易舟,留郑九华诸兄,约于菉葭■〈氵兵〉相候。午间,至青浦。太仆李玄对来晤。邑令陈镳以病不出,惟守备洪祖略出迎,以弩式呈阅;县送舟易之。晚,抵松江。山阴旧令钱圣沾来晤。是日,家僮持季超兄及刘念翁先生札。送任君平、姚玄叔、高圜公至菉葭■〈氵兵〉之舟次。
初七日,早,入松江公署。即出行香,偕太守陈亨及二守赵元会、三守郭奎先、邑令许吉燝步行祷雨。回署,投文。阅文庙所收诸生呈,谀府邑者甚多;乃以告示申饬。
初八日,步祷毕,即会绪绅于公所。杜完三诸公毕集,李素莪以惩贪为言,余亦各有所陈。回署,录松江府。午后,得雨,仍祷。于署中传许邑令,询郭三守署华亭侵挪钱粮款项。
初九日,步祷。回署,即传郭奎先,面诘其贪婪诸事,立褫其冠带,发审;盖遵安抚端敕,五品以下径得拏问也。士民甚以为快。午后,登舟。有司晤后,夏彞仲、陈卧子来晤,与商用人诸事;所举如余诞北、钱不识、沈子巽诸人,皆与予意甚合,语语如乳水之投。竟夜行。
初十日,午后,抵菉葭■〈氵兵〉。会任君平诸兄。
十一日,早,抵太仓。有州民诉冤于道旁。至文庙行香,即步祷雨坛。随至衙门,投文。先是,孙封君诉王任子抄抢,面审之,殊不然;并州民之所诉者,俱即时为立案。午后,出会诸乡绅孝廉吴骏公、胡君周鼎等。又入公署录囚。一鼓,方回。答郑鸿老书。后招任君平、高圜公过谈;二鼓,乃分舟而行。
十二日,早,过崑山。无锡诸绅以公书留郭令佳胤,即答之。午后,大雨。旗鼓朱寿增来谒,询其衙门事宜。舟过吴门,抚军郑鸿逵备酌,以国难辞之。李灌谿自南都颁登极诏至松江,与会于舟中。
十三日,先是,京口因国变之后,官兵鳞集;而史道邻出淮、扬视师,所携亲兵为总镇高杰所分,不能受约束,乃以南都随征将官于永绶、刘肇基、陈可立等家眷及亲丁暂住于京口,士民不甚相安。常镇道张太羹深虑之,屡促予至京口,请即于此地候代;予以敕印未至,不便行事。是早,泊舟盘门;乃遣高圜公至其地,一探情形。长、吴两邑令、孙二守国楠、刘三守泗、靖江令周吉皆会于舟中。史道邻以诸将在京口,端札相托;予即复之,且以一示达京口禁约。午后,抵吴江。作东阳令姚孙棐复书,付姚玄叔归武林。季超兄同王大含自越中来,乃同入城南公署。是日,得吴淞所报,言嘉定民变;遣听用官芮蔚往侦之。
十四日,行香。予所至文庙,必令诸生进退以礼,凡递公呈必以次面陈,不许搀越;而吴江尤见彬彬。至佛寺,祈雨,即拜周梓山;时梓山以奉旨护送潞藩,将入武林。予回署,晤蒋副总,即出舟次送之。午后,移至大察院。
十五日,祈雨回,投文。吴江叶令翼云来谒。时因白粮改北为南,予欲扣其杂费为兵饷;然后为内监所阻,究不能行也。马培元以复命至南都,来晤;询吾乡谁堪为监司、邑令及司理者?马悉数其人以复。即出,报谢之。灯下,草驰报安抚苏州情形疏。
十六日,浦剑仙传鼓进署,阅投词条议。答白函三并车内监书。遂至公署,会乡绅孝廉叶庆绳等,询地方利病。时嘉定、上海奴变弑主,地方汹汹;而予曾劾去嘉定令曹胤昌,奸役袒之,反谤讦署道程九屏。予乃假发起马牌至嘉定,以示弹压,且调吴淞兵以卫之。又以赵宦洪范有指纵之意,并致书约赵宦来晤。
十七日,答郑鸿老书,送宗凌霄学院仪。嘉善钱仲驭来访,出公讨从逆魏学濂檄。周上舍永年与周官生振孙、沈文学自炳来晤。司寇徐虞求来访,即往舟次答之;并晤熊鱼山,时以避难至吴江也。询以人材,乃手书之。请钱太医诊脉,以王施仁丸方托之备合。晚,周安期进署。草请革诏狱、廷杖、缉事疏。
十八日,早间,与周安期及诸友晤谈。差役賫安抚松江等疏往南都。答张玉笥及陈卧子、夏姫仲并吴副总书。无锡、吴江两县令来见。
十九日,发文。赵宦洪范来,备询其奴变事宜;言程九屏斩十余人,已解散矣。午后,闻总宪刘念台至,趋北门候之。刘意尚逡巡不进,予以大义动之;谈及先帝,不觉哭泣。季超兄同任君平、王大含俱至舟中相晤。又晤熊鱼山,云二十六日将大选,将有所荐;应补司理、邑令诸人恐其缺已补,乃具一揭求署塚宰顾瑞屏留缺以待。
二十日,得姜端公书荐材官卢慎,端公欲中道而返,予答书甚以为非。祈雨归,熊鱼山来,出其新疏稿,所以规谏新主者甚切。午后,郑鸿逵以升理卿,至嘉兴完复命疏揭;予设席于舟中候之。抚院常川中军及各役来谒见;舟中相候之顷,草辕门事宜申饬数十条。及郑鸿老至,已抵暮;数杯即别。
二十一日,郑鸿逵来访,设席于南察院,交印信、旗牌、吏书、文卷;予以是日系破日,乃命叶令押藏库中,遣役送鸿逵去。晚与周安期、王大含商填抚应行事宜,如选兵、谕将、察吏、禁宴会、罢交际诸事。乃安期所拟约士稿不可用,予更为之;大约士子不许出入公门,凡公呈令广文转申、条陈则投之匣中、私事用抱告依状期,庶少缉其纷嚣耳。
二十二日,祈雨回,有生员扛帮词讼者,严斥之。遣承差賫补余诞北苏常道疏及安抚苏松与请罢缉事等疏。更吉服,受印信、旗牌,即登舟。值登极诏至,乃更朝服,迎诏至吴江县开读,仍登舟开行。周振孙来晤。守备扬忠、龚宇辛舟师来迎。陶巨标以大行賫诏,晤于舟次。蒋安然来,即以一程令之归。郑九华乃即来嵊邑父母蒋南荫书,即复之。标下团营、标营、陆营、中权营、标理营各兵将列阵沿途,予于舟中观之。及晚,舟抵盘门。
二十三日,予以先帝后之变,不忍吉服,乃以彩服登舆;至衙门,始更吉服。升公座,开印。排衙,文武各官参谒。予定钦依、劄委等级,令中军官逐起禀报,以便延见。暑极,暂掩门少憩;仍出,延郡邑及副总吴志葵、蒋若来。兵垣陈卧子公祖入南都,来晤;即于道厅报谢之。回署,书禁约诸生示,粘之学墙。时诏中有谘访人材一款,予亦欲知吴中及四方人材,乃作檄、作书访之各有司,且限以四科;予因冗极,托季超兄佥押以行。
二十四日,早,草报代疏稿,内有「臣不敢自有其身家,与士民共身家;臣不敢自有其性命,与将吏共性命」语。佥书后,即出堂投文。诣文庙行香,诸生遵约束,遂无一面递公呈者。讲书毕,易素服步祷于玄妙观及观门,十步一拜,汗出沾背,易衣道房。归署,粮道程九屏来,述上、嘉奴变情形。吴门诸绅来贺,至宾馆晤之,商定赋役事。雨意甚浓,而雨不甚多。闻熊雨殷掌科至,出胥门候之;并拜钞关张吉友。先是,取吴门按差旧书料理安抚事;至是,令入署。
二十五日,移雨坛于常平仓,予撤鼓乐出,步祷。乡官徐勿斋、王玄珠等皆陪入门,仍十步一拜。吴志葵送骏马及器械;退衙内,同季超兄及诸友阅之。午后,撤驺从,拜乡绅,晤李榖如及李子木诸君。先是,予置二匣于礼贤馆之门,有规箴予过者入左匣、有条陈时事者入右匣;每夜开视。是日,得二十余纸。
二十六日,颁誓师仪注。步祷回,放告,有诉冤妇人几欲自刎。嘉定、上海以逆奴倡乱告者,予以事已定,止须密访慰之而去。午后,再报谢乡绅。于礼贤馆会沈自駉文学。
二十七日,步祷罢,随出胥门,易汗衣,于驿亭朝鲁藩。其他晤客、审事,总无隙暇,皆不及悉记;惟忆常熟新榜诸君王曰俞等及中州避难缙绅彭而述、许宸,以予邀请至。
十八日,戎服乘马,出誓师。季超兄同内参谋王大含、任君平、高圜公、浦剑仙、外参谋沈君牧、翁孝廉汉麐、马君文治亦乘马以从;各将官皆边扮,诸营列阵以待。予至演武场,先张誓文,有「取一钱入己,一身二子得身首异处之报」语。率副总吴志葵、蒋若来祀旗纛及关圣。予又呼诸将,面谕以「同仇」之义,有进无退;乃杀牛漉血,分班歃血。各班以犒赏事讫,仍乘马以归。是日,军容颇壮,合城倾观。午后,保宁王来晤,云曾在闯贼营中两年,谈流寇事甚悉。
二十九日,投文、发文毕,出雨坛。予以地方多事,不可无兵;乃将各营兵并为标下左、右、中、前、后五营,余各五百标中、一千标中之兵力必在六百斤以上,其九百斤上者则拔为冲锋官。是日,从各营抽选以各营官所报者。午后,邀吴、蒋两副戎过堂提石。及暮,常镇道遣人急报史道邻所留京口马兵与浙之台兵因事相哄,将官李大开战死;杭兵统兵都阃黄之奎与马兵力战,亦受箭伤。马兵乃烧劫京口之西关数百家,常镇道同府、道闭城以守:此二十六日事也。至二十七日,马兵统领将官于永绶等扬帆欲至仪真,我之设防将官唐禾、张宿等追击之,夺回辎重及妇女;南都为之震动。
七月初一日,予于誓师之后,原欲移镇京口;闻马兵之变,乃即发起马牌。薄暮,戎服出师,以中权、标理二营兵随行,标营兵劄营于胥门外。入舟,有司谒候而去。呼游击张拱宸同高圜公前至京口探烧劫情形,与以令箭。
初二日,五鼓,自胥门开船,日中抵浒墅关。关使者张吉友来晤。参谋诸君来会于舟中,有言宜盛张军威以先声夺之者。邀浦剑仙过予舟,商草报马兵焚掠及题补饷司、起松江司理、易苏郡守、补常熟、丹阳、武进、嘉定各邑令;饷司用郭符甲、松司理用颜俊彦、苏郡守用刘士斗、常熟用曹元方、丹徒用许宸、武进用沈捷、嘉定用钱默,皆连日谘访得之,非有一毫私也。又作都门报代致各衙门书。时方盛暑,无片隙休暇。沿途有白粮船户赴诉,乃重责解吏。又有标理兵误触松滋王舟,亦令坐营重惩之。吾越沈二守书来,附一报于奕远侄。
初三日,连日热甚。过无锡,吕东川少宰以请告出,晤于舟次。锡绅曹元宰亦来晤舟中。奉旨令看议周藩世孙;时周藩船泊锡山,予乃同邑令郭佳胤至舟,周次子仁和王出见,又拜周藩两妃于帘外,大意谓次子只宜权理府事,而不欲其袭封。乃请世孙,则言不能出声、行不能成步也。询之三郡王,皆归心仁和王。退,而长史来见,周藩及妃馈予礼仪,皆不受;即为具疏。邀副总吴志葵来,令先至京口料理安插备御之事。
初四日,高圜公与张参将拱宸来,言乱兵已去;圜公亦不敢渡江,缴回令箭。先是,宜兴乱民汹汹,予遣常二守闵自寅亲至其地备得要领,因擒大潮山结聚乱民杨光玺及和桥结法琅党之奸徒具详于予。午后,至常州,令标理、中权二营劄围,就毘陵驿审诸乱民,枭斩三名、捆打二名。诸绅及诸生来谒罢,入舟,诏有司。闻王下村在常州城城外十五里,乱民仍然焚掠;乃留中权一营以将官朱士臬统之,令闵二守及推官何家驹出其不意,竟夜驰剿。予初至吴门时,周官生振孙言邹耀狂妄,宜速收之;予收置幕下。是夜,即遣其侦探。
初五日,舟次拜报代疏,遣承差入都。前是,台兵被马兵所杀,余者溃回,劄于丹阳。予以牌谕之;又召其领兵官来见,令仍劄京口。闻总镇黄斌卿调九江,予有疏请之至京口,以一书遣官迎之。
初六日,武弁唐禾、张宿、鲁之璵等报拒敌乱兵接踵而至;未刻,抵京口。即戎服率诸将及诸参谋往玉山,观西关被焚掠民居,哀号载道;予驻马慰抚之,发银,令丹徒陈令优恤被害各家;诸民有怨言于常镇备兵张太羹。邹耀来,报于马首云:『王下村乱民已擒矣』。归舟,晤漕台白函三,与吴副总相商调鲁之璵兵把天宁洲、浙江黄之奎兵安插甘露寺、李大开兵安插银山、张宿兵守金鸡岭。夜泊京口驿。
初七日,发文罢,闻黄跨千公祖已至,乃趋晤之。先是,浙兵督发至京口者三千余,黄公祖又新募精勇营二千人,以郑天鸿统之入卫,黄公自督而来。及至丹阳,有旨不许陛见。盖是时刘念台寓丹阳,方参马瑶老;人言讹传黄抚军督兵与刘合谋除君侧之恶,故中止之,黄公祖大不堪。予乃邀其至京口一晤,商安插浙兵之策。入衙门,予报乱民焚掠疏中已先认罪而未参张太羹,太羹力辨无罪,予谓此为法受过也。时顾瑞屏掌铨,欲于京口另设一抚,意属太羹,已具稿矣;会有乱兵事,遂不及推而抚亦不另设。遣参将萧世忠至淮,候田百源淮抚及刘鹤洲。
初八日,行香,谕诸生以安辑难民之意。张太羹以病辞归江阴;嗣后屡有请告文及以乃翁书来,皆以时艰不能为具疏。润绅阮君天渊、吴君起龙来晤,出条议数款。
初九日,偕吴副总、林坐营及诸将,又偕内外参谋——季超兄亦预焉,戎服乘马,小憩于乐亭铺——唐禾义勇营兵所劄营也——及高资——乃前标营罗震、后标营王显信地。饭罢,登水标舟,顺江而下。顷刻抵金山,共参佐登妙高台,指点形胜。时有南京所遣内监李国辅船十只守其地,诸将来见。又观义勇营及程周佑所借乘淮抚船往来如飞,大壮水犀气色。至避风馆,登岸而归。晚,闻乱民陈相甫等又复猖獗,乃作示谕之,而潜遣杨忠统水标船以去。
初十日,太宰徐虞求赴都,出于京口驿,晤之。即易戎服,乘马从西门登城。遇骤雨,少停;须臾雨止,乃遍阅城垣。先是,京口因国变汹汹,诸生乃结为忠孝、干城、大正三社,各备弓矢、器械,以为守御之计。及马兵之乱,诸生守城惟力。予入京口时,亦沿途列阵以候。至是,各列城门,予驻马奖励之。社首吴中奇、管元声各有条陈,采而行之。回署,白函三来晤。因吴中按差乏人,予力言于署院贺中冷,欲其为按差;故函三感予甚深。自马兵变后,京口城守戒严,每夜列械燃灯;予以劳费财力,乃出示撤之。
十一日,审闵二守所解王下村乱民,枭示其三,戮尸者一。得史道邻及松滋王来书。高圜公辞往南京。
十二日,向因马兵之变,道、府遂禁江中渡船,江北深以为不便;史道邻有疏言之。予至京口,即通书于各镇如刘泽清鹤洲、刘良佐明辅、黄得功虎山、高杰英吾;高亦以通江为言。乃令以南、北江防厅申约,各立官渡,给以旗号,以通往来而禁私渡;高意颇感予。是日,托王大含奉书晤高,且约相会之期。又遣承差致书黄跨千公祖,附以家报。
十三日,外参谋会于后堂,内参谋王大含、任君平及季超兄亦共会。有劝予不宜会高帅者,有劝予虽行而宜设备者,有请伪作弁流而随予以行者;予皆不从。
十四日,以万寿节,出习仪。即于京口驿候少司农何黄如。王大含又往瓜洲与高英吾订约,适高亦差人,乃发与通江告示四纸。午后,同吴副总验所携中权、标理二营兵,以六百斤力者拔入标中营。
十五日,拜万寿圣节。先是,史道邻遣程周佑所募兵留之京口。适马兵焚劫去,周佑兵拒之甚力;及马兵隶史标下,周佑兵不便往。予再三请留为吴中用,史道邻乃允。至是,领兵官朱国臣统之;过堂,以力及额者入标中营,余归左、右二营。
十六日,冒大风,舟抵瓜洲,高英吾候予于大观楼。交拜罢,设席;予以先帝之难,辞之。但与共席一饭,申共奖王室之意。高语颇有可采,且历诉扬人疑彼之冤。少顷,监军太仆万吉人自扬州来,懽然共谈于楼上。万以刘鹤洲方参论东林诸老,欲令高英吾上诉,反其所言;予以非镇将所宜言,令勿托彼。万极是之。冒雨别归,吴副总及沈、马两参谋候于避风馆。归署,镇太守及司理、各厅邑令候谒,皆询高英吾相会之意。
十七日,点验程周佑兵。
十八日,呼投用材官,提石演武艺。季超兄归越,托其致意亲友,道予忘家为国,万勿有所干求;且以告示申禁家乡假冒非为之辈。
十九日,拜疏,请以倪长圩为京口监军;又请以文王辅为标下监纪,管苏海防事。
二十日,予一至吴署,即张示招技勇投用。在吴门时,已投有五、六十人矣;令坐营各给以盘费,于教场合试之。浙兵及士兵皆列阵以候,射步箭者约二百余人,八箭者三人。归而腹中作痛。
二十一日,誓师;予仍戎服乘马以出。客兵集京口者为黄明辅先到,陈辉兵、林营兵、台州步兵、温州水兵、郑天鸿新募练精勇营兵约五千余人,一一皆与犒赏;而将领则歃血盟誓,务在杀贼报仇。适史道邻因为兵焚劫,乃拨千金优恤居民,遣一副将来;适同会于教场。归署,命梓人刊刻策题。
二十二日,至公署,试投用材官。与吴副总议更置各将官,令傅介子暂摄旗鼓,而令旗鼓朱寿增暂造营房一间。参将又议立五标之官。试毕,大宗伯顾瑞屏以祀海至,即出驿晤之。
二十三日,于颖长公祖、张赤涵父母俱来晤。总镇黄明辅抵京口,出于江干候之。材官又有来投用者,补试其刀、石。
二十四日,黄总镇到任,出贺之;渠即来谒谢。得李灌谿书,内致王觉斯政府意。
二十五日,出于江干,舟次晤黄明辅。先是,温州副总贺君尧督兵入京口,至此欲归,许于温州为予造船防江;乃与黄明辅商之,欲以三千金付之为造船之费。贺商确再三,遂不肯任。是时适有总兵陈谦往闽宣谕郑帅芝龙,黄明辅乃以万金端托谦造船并大铳于闽;须万金,无有也。监纪文王辅賫浙饷五万余金来,予即向彼借万金以应造船急需。至艮山,安插郑天鸿督来精勇营浙兵。
二十六日,阅投用材官策论。
二十七日,拜疏,遣役入南都。学台宗凌霄以得代至,出晤之。午后,定各官次第。
二十八日,方致书候钱牧老,而牧老已至京口;乃出晤之。值黄明辅,即同至其舟中。易戎服,与并马登艮山观郑弁天鸿安插各兵:遂与天鸿议就艮山劄营,控扼江上。
是日,朱充庵以精于钱粮,延至。晚,发考选案,以向在标下者为一案,以新拔用者为一案;又颁示申秉公拔用之意。增常川听用及四班听用,较前倍其额。又向食粮五分者增为一钱;盖予誓不染指于吴中,所有钱粮皆以饷将士,诸弁颇知感激。
二十九日,高圜公归。先是,浙抚黄跨千闻国难,委游戎郑天鸿练兵二千三百,名精勇营;率之入京口,以属于予。先后至,予亲出至艮山及严家一带安插之,各兵有即次之安。
三十日,审上海、嘉定倡乱逆奴,枭示二名、杖毙一名;退堂,即出。同王大含、任君平、浦剑仙及外参谋范君彤弧、潘君尔彪等,会黄虎痴及浙阃黄君之奎于甘露寺,由试剑石至生生庵登舟。至焦山,登绝顶,润诸生吴中奇、管元声皆从,商沿江筑台处所。返至江干,又会黄之奎商甘露劄营之处周以木城。又同黄虎痴登北固山,亦住以兵百余名。至北门,不得入;乃与诸参谋小憩茶馆。范参谋盛言崇明山前沙宜守;潘参谋言萧世忠不宜用之福山,恐为江北内应。时监纪文王辅亦从,而程三守之浑亦自焦山言别。
八月初一日,日食,即于公署救护。得止祥兄南都来书,言予题用文武太多,有疑为私者。先是,范树侯建议以云间布商久绝,民间无资生之策;欲刘鹤洲立市场于清江浦,而高英吾护之至淮上。予是其说,乃令同王大含过江晤高;高令范返命,留王大含宿。予以军前支用,易于混淆;乃令朱充庵立薄算核。又恐文移稽迟,令陈长耀将每日所收文立一号,每日所发案亦立一号。
初二日,审松江乱民,枭首恶王吉。午后,同吴副总试标中营冲锋官及各官武艺。吴秋圃自海盐过访,言及其令弟磊斋殉难事;为之流涕。
初三日,内、外参谋毕集,外参谋又有堵孝廉景濂、葛孝廉麟、钱上舍灵、翁上舍正科,惟此时为最多。约黄明辅自江干登舟。先是,虞山乡绅严拭送钱牧斋至京口来晤,携其所集立功舟师统领者数人以见,盖不费钱粮而愿出舟以保福山一带也;是日,亦在舟中。葛孝廉言乡兵之得力甚大。予后来并严绅及崇绅黄泰来皆题授京职,募练水陆乡勇。及舟至圌山,黄明辅乃来,圌山范都司统官兵出迎,共登旧筑敌台,观一号、二号等港形势。圌山诸生来谒,与议筑台事。黄明辅别去。予与文监纪至虎头岩,小憩于僧寮;由韩蕲王屯兵处至圌山镇,饭于公馆。与各参佐乘马夜归,标中将官张拱宸来迎;及署,已二鼓矣。王大含自高营归。先是,京口有土、浙两营兵,浙营尚未虚,土兵竟为府、邑各官占役。予逐一清出,派之城头以代民兵。是夜,归见城上柝声相应,为之喜色。
初四日,浦剑仙返吴江。先是,武进王下村乱民擒获之后,西白堍乱首陈相甫又报猖獗。予于七月中旬令水标将领杨忠领舟师密探,又令闵二守、何司理督常州守备及孟河兵相机抚剿。去后数日,报陈相甫授首,居民积怨,火其居;从恶定招,并至王下村者解审并审青浦犯官徐世潆。
初五日,白涵三自江北稽核漕粮归京口,因与史道邻有隙相告。予晤之舟中,出吴三桂致淮山蜡书。是时犹未知今上登位也;且知北都归南者有舟千余号,虏俱不禁止。吴玄素之令叔,先已护其家眷归矣;至是,其令郎又以迎父,賫祖洲书来,差役送寓甘泉寺。
初六日,拜请明信地、请定三吴财赋经制及更易武弁、派黄镇饷银、明江海信防等疏。莆中诸生郑季公来晤。奉部文,传密旨拘从逆诸绅;乃差官提周钟、项煜、宋学显、钱位坤、申芝芳、杨廷监等。其后,项与宋、与钱皆陆续差官押之入都;惟周钟远匿,邑令沈崇抡解其子刑拷之后,始就获。
初七日,考续到投用材官。得太宰徐虞求、选郎王犹三书,知朝议欲设总督,欲予兼之;予致书力辞。其后顾瑞屏拜疏,欲开浚刘河,又欲予兼工部衔;亦致书太宰及大司空何大瀛力辞。
初八日,登抚曾霖寰同总帅黄蜚自登莱退归,予访之于黄明辅舟次;辞以疾不见。于京口驿晤职方陈震生,言别设总督之议已定矣。
初九日,先是,国变之后,温州乡绅李生石、李拙予捐赀募兵,以游击项允师统之,属予标下;予欲归于黄明辅,而黄不收。予乃安插于京口驿,拟以防孟河。熊鱼山掌科自吴江至楚中寻亲,来晤;以时事深可太息,有劝予「求归」之语。
初十日,邀黄明辅戎服阅郑天鸿艮山所劄营,规制精妙,赞赏不置。又同至甘露山观黄之奎所劄营周绕木城及甘露寺,乃返。先是,予标兵寄驻城中,恐其生事,乘夜往观,训饬深切。闻圣母自中州来,遣参将张宿往迎于扬州。
十一日,草改折白粮疏。先是,予请练水兵一万、陆兵五千,请饷三十万;遣张宿募水兵一千,已得数百人矣。及黄明辅来,所携多旧部曲;予乃撤回张宿,以其所买船与项允师为防孟河之用。
十二日,出拜白函三、黄明辅。盐抚黄若千、润绅殷君宜中、荆璞岩、莆田新制科林君之骥俱来晤。三吴为孔道,自建都南京,而往来之杂沓,更不可言;凡所来往,皆不及记。予以烦劳太过,致伤脾胃;延医调治。
十三日,失记。
十四日,前抚院郑鸿逵于嘉兴完复命疏揭,至南都莅任;予出晤舟次。因禁罢宴会,乃设小饭待之于署中。先是,郑鸿老因防江紧急,军需甚烦,曾请留饷银济用,以用余者留为予行粮犒赏。至是,始以册报部;令院书出至郑舟核算之。
十五日,出晤郑鸿逵。归署,副总蒋若来来谒,乃知东、义又有变起矣。殉难吴磊斋、周巢轩、施四明之柩相继至京口,予出哭奠之。
十六日,得钱牧斋书,言东、义再警,南都震动;荐朱长元、顾子方,言能得彼中豪杰而可以收拾之。予作书黄跨千公祖,设塘报以通耳目;并致书本乡之当事,遣材官三员侦探贼情。晚堂,又审嘉定奴变事。自浙警一闻,庙堂欲尽还浙兵之戍京口者;予留郑天鸿兵,而令黄之奎统兵以归。黄兵辄抢舟装载,舟子来诉;予出,沿河见有抢舟者重责之,令易官舫以去。前是,黄兵建木城竣工,予原欲赏之;乃仍以钱犒之,即日发行。
十七日,送郑鸿逵于江干。晤吉水令沈君中柱,馈予火器数种。陈青霖及黄同年鼎鼐皆自北都避难而来,以盘费赠之。午后,又审嘉定叛奴,留钱太守监责。王大含因吾越有震邻之恐,别归。
十八日,以浙事戒严,草留饷、用人四事疏。数日前,闻有欲别设总督者;予促推之端驻京口。又闻黄斌卿有调入九江之意,前已拜留之之疏;至是,亦于疏中并请之。又草再请申明信地疏,以浦江、六合还应抚。又拜疏补武弁傅介子、陶亢宗。又报浙兵撤回启行疏,且为黄之奎等叙功。是日,又审嘉定逆奴。先是,张道太羹以疾归江阴,予再三促之;至是始来,乃托其镇京口,而予为吴门之行。
十九日,定嘉定逆奴之案。盖详慎至再,乃枭决五犯,有杖毙者;余则发道成招。往银山阅视郑天鸿所统兵,以钱犒之。
二十日,时方捕从逆周钟急,邑令沈亲解其子至;予面刑拷之。职方何悫人、大尹钱圣沾统松江水兵一千二百人至,赞画生员唐侯、张密晤之于礼贤馆,统兵官胡飞、黄金台廷谒。出报谢何悫人,见其队伍精整,乃与之订:倘浙东警变愈炽,当调守王江泾以扼浙直之冲。是日,早出,退署已薄暮矣。予自抚吴来,日不再食者不可数计;至旰食,则每日皆然矣。起行入舟,出别白函三、黄明辅。诸生吴中奇、管元声来谒。盖京口因予归苏,人情甚为皇皇,且有因之迁徙者;舟竟夜行。
二十一日,早,过丹阳。季超兄自越来,家眷暂寓吴江,即携所聘戴见龙、赵君冲及君冲之弟又健儿十人乘舟来迎。浦剑仙亦自吴江来,因商保障吾浙之策。华凤超起铨部、龚君名姫者赴扬州道任,俱来晤于舟次。灯下,草疏留何悫人兵守浙直。江邦玉令兄江金吾晤于舟次,乃知邦玉亦出山至金陵。
二十二日,早,泊舟毘陵驿。拜疏,命提塘官吴自慊賫以去。毘陵乡绅白惠风等来候,吴门缙绅顾君奕、扬州缙绅姜君玉果皆来候。先是,温州义兵项允师统之,投黄总镇不受;予收之,欲安插防守孟河。至是,因东、义之警,与季超兄商,欲兄统之前至越中救援。予以意谕官兵,皆欣然。乃遇左三山浙江安抚归,乃起晤之,且索观其安抚诸疏;仍同行至吴门,夜四鼓。
二十三日,过望亭数里,以小舟携材官数员登一小埠看荒,令乡人导之以前。商外父以复职谢恩,遣人致书。及浒墅,张使君出晤。晚,抵枫桥,以河浅,即登陆;凡行二十余里,民家皆燃一灯,亦见懽迎之意。
二十四日,有司与各将官候谒讫,孟河许守备、刘贝游戎俱来谒。于宾馆晤朱明京师。即出至胥门,朝鲁藩、周藩、崇藩;崇世子为张玉笥水兵所辱,予安慰之。薄暮,家眷自吴江抵桓门,予出相会于舟中。
二十五日,迎家眷进衙。仍出坐堂,吴门乡绅俱来晤。午后,不出。先是,吾乡诸老闻东、义再变,有公揭致予,求速补本郡缺官;予据揭拜疏。又遣徐士璠入浙打塘报,又命材官至越致书沈信吾公祖。季超兄以书与翁艾弟、奕远侄探近信,以为援兵之进止。
二十六日,闻鲁王启行抵台郡,予亟出,以小舟送之;并送崇王归于胥门。登岸,答拜诸绅。晤松滋王于太医钱振河家,又晤文起美。午后,同诸参谋及季超兄至礼贤馆试验冲锋官技勇,有腹压六百斤石、又能立六人于上者。
二十七日,失记。
二十八日,出访詹一庵。闻左三山公祖返浙又来,乃待之于舟次,获晤。先是,左三山以参论要路,不免危机;遂倡东、义再警,以为杀降及庇贪令所致。予以昔日之变,倘非左三山入境返旆调兵速剿,吾浙危矣;今日奈何以为罪!乃为出一揭,以明是非;而融合要路者,亦甚多矣。
二十九日,得李灌谿书,言苦旱太甚;予乃邀管干三居士设坛于卫道观,所祀文昌也。宣疏祈祷毕,予以民命所关,乃亲拜管居士,求其速于感应。白函三来晤。
三十日,祈祷、拜客。
九月初一日,祈祷。连日得徐士璠浙中塘报,又得李梅谿公祖书,知东、义之事渐平,郡贼已逃窜,黄跨千公祖亲至金华弹压之;乃撤回提塘官。先是,予奉命安抚,即受填抚之命;文移委积,动有千余。署中、舟中,穷日夜之力尚不能竣;而各属狱囚又民命所关,停阁亦四月矣。乃于夜分批发,每至三更尽,方得就寝;而每日午■〈冫食〉多废。戴见龙为予诊脉,言心气耗竭已极矣!
初二日,放告,得千余纸。吴中多以妇女出头混告,予禁之不许;赴诉者,无一人敢喧譁。收毕,发万推官审呈。
初三日,祈祷。予以劳冗至极,乃以示辞客,而解审仍不废。
初四日,出于胥门,会白函三、张吉友乘马迎先帝后谥诏、懿文太子及景泰帝谥诏、福藩先恭王及妃谥诏,于苏州府开读毕,仍撤仪从,往瑞光、南禅等四寺行香,又至城北之关帝庙。缙绅诸生有出陪者;盖因旱极,各建斋醮祈祷也。乘夜,复出晤賫诏使者卢君象观,乃询其令兄九台公当日治郧及总制时事。
初五日,得塘报,知靖南侯黄得功率兵袭扬州,高杰兵大为所败。嗣后屡得高、黄公移,皆求助声讨;予两解之,卒不发兵以应。得黄明辅公移,欲留闽中勤王之兵三千人——洪日升所统者;予乃草疏请留于京口。又疏请留苏州府白粮余耗,又疏请以卢若腾补苏松道、蔡如葵补常州府。
初六日,以小恙,坐后堂。时标中营新制旗帜告成,张拱宸、朱国臣送阅。先是,江浦县已归信于应抚,而吴兵仍有留彼者;予令洪祖烈及鲁之瑊撤回。时已委洪祖烈管标后营,其兵即隶标后。设香案于来鹤楼祈雨,又虔祈于纯阳祖师前。因不出视事,得端精批发文移,日每五、六十件。
初七日,失记。
初八日,托季超兄作祝文于关圣,愿焚我居室以答天谴而勿遗殃于吴民。因不出堂,命林坐营往焚之。又焚一道,亲拜祝于来鹤楼。得观奴虏致史道邻书,引经责备;大都南官笔也。
初九日,崑山白粮船户以减其脚价来诉,予为量增之。内子治酒,为予邀诸友素酌于水亭。先是,予拜罢厂卫、廷杖之疏,中外称快,政府姜燕及已拟俞旨;上意不然,屡发改票,然旨语犹温也。及是,有宗室朱统■〈金类〉参姜政府,内以「罢厂卫为壅蔽皇上之耳目,使腹心祁御史奏之于前」。是日见疏,为之一笑。
初十日,吴中旱甚,俗传玄墓有观音自湖中浮来,祷之辄应;乃迎至瑞光寺,请僧顶目祷雨。予三晤顶师,以方外待之;然卒不应。又恐得雨妨收获,是日乃暂止祈祷,而予仍撤导从。
十一日,出坐大堂。粮道程九屏来谒。总漕潞皓月扶其母柩至吴门,出吊之。又闻倪鸿宝殉难丧归,并吊之。云间缙绅林君有麟上疏条陈役法,得温旨;至是,来见,且以疏稿示之。季超兄所聘戴见龙精于医,因军中多病,乃命中军官朱士裔同之开药局于泗洲堂。
十二日,兵垣陈卧子公祖以给假来晤。午后,开礼贤馆,率内参谋同季超兄及两儿召标中新募兵过堂;内有未冠者五、六人,皆力举七、八百斤。又试诸冲锋官技力。复坐堂审事,内有毘陵奴杀主母一案,乃庄宦家也;府审第以群奴塞责,予甚疑焉,为驳再审。
十三日,大宗伯顾瑞屏有疏开刘河,请加予工部衔及专敕;予以力不能兼,向大司空力辞之。先是,有武弁朱定者假操江之牌,欲屯田靖江地方大扰,后遣去之。至是,以顾瑞屏托,仍欲至靖江;予不许。松江太守陈亨、苏州别驾刘泗、江阴令李令晰皆来晤。吴江令叶翼云以考满过堂。
十四日,先是,阅各营册,见沿海有战马而无所用之;乃吊入标中营。后知为各营兵所自置而第食官粮也,遂于礼贤馆试验发还之。予另立火攻一营,附于标左;守备官袁尚绎募有善鸟铳者,并试之。又与诸参谋至南察院观所建营房及新设道厅,又欲建标中守备公署;予乘骑至署后观菜圃,欲辟以为里教场,便于教演。前欲移魏公祠,至是亦往观之,径不必移也。
十五日,予建节端敕始至;吉服迎入。得刘念台先生书,荐表侄陈茂实;于礼贤馆见之,即留入署中。晚堂,审事。
十六日,马培元掌科来晤。是日,得微雨,出至阊门,则马已移舟胥门矣;遂沿城至胥门,灯下晤之。始知南都有不快意于予者;是时尚止欲转予而别任以填抚也。
十七日,高圜公自越中来,以东、义之警欲杀己也,其弭变居为己功。京口塘报,言天津大帅曹友义统舟师欲过江;作书通问而中止之。
十八日,先是,国变之后,人情汹汹;沿海有船之家各相团结,常熟则缙绅严拭、崇明则缙绅黄泰来,各为领袖。而各镇将、内监托名募船,实则抢杀无所不至。数日前,江北立标海营,其大帅许姓者亦抢崇明之船;刘河游击鲁之璵过江,欲还,几于杀伤。予令吴副总辨验买者仍还许帅,以全淮抚之体,余则还之崇明。又内监李国辅遣降贼顾荣入吴募船,竟公行要截;予以报文及被害姓名三番致书于李,而卒偏袒之。至是,乃拜疏请禁止,又请以严官加衔兵部,而以举人葛麟并乞加衔管镇江团练乡兵事。又以旱甚,恐吴中无米;商之白函三,留浙漕二万五千于吴门平粜。又据关使者张吉友公移,请设关兵三百,留关税四千饷之。先是,安抚疏中请兑苏、松、常十七年练饷,而旨以十七年系旧征,不允;不知三郡向系压征,十七年之粮至本年秋成始开,练饷原未派征是应免者。予再疏争之,乃得俞旨,俱于是日拜上。季超兄同陈茂实归越。予以劳极,心脉散乱;召戴见龙入署诊脉。
十九日,高圜公别往淮上乞护批,不知其欲投高英吾也。吴志葵来议事,邀其同至京口;午后,别。白涵三与予商举劾事。
二十日,霜降,营卫各官兵例演操举祭;予欲劝励诸将,遂令吉服过堂。时新增各营兵衣甲、旗帜甚盛,内眷俱于帘内观之。是日,但出宾馆晤朱明京;时朱方为高英吾所持,欲其出饷百万助军,苦不可言。
二十一日,先是,黄帅斌卿已受镇海将军敕印,驻京口;庙议更郑帅鸿逵来,而调黄于九江。予疏留黄,不得。黄知有调信,三疏告病,不准行。至是,调信果的;乃一日三使促予赴京口,便其交代。盖郑已到京口,与黄颇不协也。予于午后起行,携标左兵一营,又携任君平、浦剑仙、郑九华、陈长耀、赵均衡以行。自胥门登小舟;晚,登大舟。徐虞求之继子来晤。予令坐营后来发银建公署,备火药。又遣吴云龙、袁祖训买马于宁波之舟山。夜呼随行诸将步出巡警。
二十二日,舟至枫桥,值刘念台先生请告归,晤之。刘河游击鲁之璵来谒予。先是,遣人买崇明及柘林之船;至是,驾至吴门,即阅视之。风大,不能行。舟次,批发所收词状。作疏请以州判陈淳陞松江别驾、昭磨卓震陛陞常州别驾。又疏请无锡令郭佳胤加兵部衔。
二十三日,早,抵浒墅关。越中守道于颖长公祖、河南巡君陈玄倩俱相晤,关使者张吉友亦来晤。舟次,作疏请折官布。又因标商携银至瓜洲,予遣官护之;盖欲通布疋以便民生也。乃高帅将五万余金俱留作兵饷,而别以江南未解之饷抵之;予为作疏,请以辽饷抵。至望亭,坐巡司审僧明岩一起。明岩者,住吴江屯村寺,人言其多诱妇女;乃并其子,令邑令擒解。及审无实据,止监其子而令明岩仍住其寺也。又审常熟打抢一起,将奸人痛责之。归舟,易小艇,仅随数人;沿村看收获,询田夫野老,不知为巡抚使也。抵一村,系薛宦所居;乃入一社庙而返。
二十四日,早,过无锡,遂易水标船,止携一门役及标左守备聂豹蔚;易衣帽,随予沿村询访,颇得米价重轻、田禾丰啬之状。抵暮,小泊毘陵近城;俟大舟至,乃见何司理。时闵守自寅以读礼归于吴门,别去。以郡篆委何,乃言解饷之事;盖予以四镇及各部勒限一月内四府完二十万,故严檄日下也。小舟批公文一百余角,自是案牍渐清。
二十五日,早,过奔牛,至吕城。丹阳令许宸来迎。先是,高帅杰遣武弁金玉龙募兵、募船于吴门,金即吴门人也;予已诫谕之,令勿骚扰。而此奴率以横行,至云间之闵行镇,为居民所群击,所抢五船旋散去。予怒玉龙,收禁之数日。已乃作书押还高镇,而高镇以为居民实抢其船与赀,又移会于予,而别令将官同玉龙来,必欲穷治之。于是走檄于陈太守,令察虚实;而令材官二人押之以行,恐扰及云间也。至丹阳,而闽兵列炬以迎矣。先是,闽抚张鲵渊闻国难,遂纠赀募兵三千,令泉南副总洪日升押之而来;黄帅斌卿闻之,即求予具疏留之京口。洪日升已谒于吴门,极善待之。至是,其守备各官俱来谒,真雄赳可用者。
二十六日,早,过新丰。未后,即抵京口。凡主、客兵之隶京口者皆来迎;而飞捷一营为黄帅斌卿所收,其旗帜尤盛。先是,遣材官迎郑帅鸿逵者方来报命,而郑帅旋有请饷揭至矣。舟泊京口驿,即出访郑羽公。又访黄明辅,方以疾,晤于榻前。羽公报谢于驿中。进公署,常镇道张调鼎、吴浙副总吴志葵来,议事至二更余。
二十七日,出堂,文武官以次进谒。郑羽公来晤。
二十八日,先是,旬余来盛传铨部议欲转予;予知非欲优待,乃以议论意见不合,有外予之意也。前以一揭救左公祖,已拂当路意。又因钱牧斋言东、义之警有嘉禾二友早知于未变之前;惟锡山顾生名杲者能知二友,乃聘之来,晤于吴门归舟。及予至吴门,屡于礼贤馆晤之;或事冗,则托季超兄与任君平晤之。不知顾生曾以讨檄得罪阮圆海,而予独取用,又触忌甚矣。至是,因拜疏之便,乃致书政府,言予甚不堪节钺之状;又作书止祥兄以求罢。自浙兵以东、义之事撤回,予乃调吴淞、刘河陆兵共一千名戍京口,又调守港营水兵至高资。至是,与道、镇点犒撤回;而温、台水兵在京者因船多朽敝,且黄明辅已去,皆不安;予亦上疏撤之归浙。
二十九日,先是,黄明辅兵初至无船,予乃令镇之朱别驾用林坐营于河封借客舟,以赁价与之,水手亦与兵粮。及是,黄明辅欲携往九江,予坚持不可。乃书「督、抚军门验讫发还」告示数百张与总镇乘小舟亲行大小闸口一带,俱发还之;其有将弁执留者,即絷其人以示法:黄明辅颇不快,而船户则懽声雷动矣。郑羽公误传为予看其船,乃列船江口,己亦至中流相迎;予仅与一会,即了发还民舟之事。至驿前,已一更,终日不得食。又拜荆璞岩年伯,乃归署。
十月初一日,遣神威营守备董有济随常镇道回江阴防守。
初二日,与道、镇往金山点验崇明吴淞兵船,发回守汛。又至艮山观郑天鸿所领浙兵劄营处,规制井然,甚为赞赏。晤羽公于京口驿,乃归。时崇明尚有回舟,为武弁王显所匿;而显方为黄帅所用。予以军纪所在,必不容之;乃执留王显而黄帅始返舟。黄帅又求十月兵粮,予委曲应之。予恐吴中乏米,乃遣官马士毅、李重耀致书袁临侯及芜关、皖抚求通江右米商,且给印旗、印批。
初三日,先是,岛帅黄文麓名蜚者挈诸兵船归朝,至淮安,先为刘鹤洲留;其张鹏翼所统兵及船尚百余号,恐为高镇所留,乃不由瓜洲而自泰兴掘口安之坝以出江。高镇以银段诱之,且劫以威,欲留其兵船;郑羽公与黄文麓、黄虎山结盟,欲护船还黄。昨日始相闻于予;而是日五更即亲统各船至口安迎护矣。高镇恐失船,即遣官求予。适道、镇进谒,言获一奸细,称系高镇所遣,窥路渡江。予以高镇方通好,且其官役日在京口,何事不可詗,乃用奸细!云此必逃兵驾言,以离吾两家之好;即作书送回。不意高方怒不能留船,而所获者对高言系予部将胁之,令作此语,故以污蔑,反以为怒,仍将奸细送回,且欲辱予差官。
初四日,高镇又有书至,求放黄文麓兵船,其词不似昨之逊顺矣;且遣其监纪同高圜公来求。圜公别予,竟往高处;适值其事,想欲邀功而来。予留之署中,别托任君平晤王监纪于后堂,即差材官二员同君平及监纪往晤郑羽公。是日,守备官言玉田人王姓者知天文、术数,予延入署询之。
初五日,君平晤郑羽公于圌山江中。羽公从予言,将黄帅各船留之润城闸口,以候圣旨。王监纪即渡江复高镇,而君平归述羽公之意于予:数日前,密遣义勇营游戎唐禾至口安南岸防守。
初六日,郑羽公于昨日薄暮护黄文麓船归,沿途放炮;高帅虽盛怒之,列炮瓜洲而不敢发。适遇少司马张蓬元游金山归,郑兵殴击纵横;及郑知为蓬老,乃过谢罪。张恐郑不安,是早致札于予,言其绝无嫌怨。予送黄明辅至九江,即过郑羽公;而羽公已拜认罪之疏矣。及蓬元顾予,再言其事;又差中军官力止羽公,乃追回其疏。
初七日,史道邻有书至,言黄文麓之船,刘鹤洲亦欲留之。史以令箭押行,故刘意甚不快,有疏参黄,正为史也。今高意欲留,请半分之;予告以属黄、属高,一惟听明旨为是。圜公别出,予命坐营侦之,乃放舟。王抟九舅以输粟入南都,便道过予;留饭,得见家报。出于京口驿,晤催饷工部使者蔡年兄宸恩。又一内使——云系今上藩邸所用,亦来相晤。
初八日,闽中林圣桢为予所聘而来,即往南都。予因高帅之怨,致书马瑶草,言不可留之状。
初九日,郑羽公来晤。王监纪归瓜洲,盛述予调停之意乃为高镇幕中所忌,辱而逐之。太宰徐虞求请告归,晤于舟中;乃知予有风波,前日之传欲转予者,皆外予也。先是,永生州参将蔡钦随黄斌卿至九江,所遗员缺,高帅欲以其部将补之;江南虑其借此为过江之渐,予乃请以常州守备王之弼陞补,并请以程周佑补镇江参将、以张宿调江阴参将。吴江平望实授梅亮,因其擒贼有功;而崑山把总陈玑、常熟把总何云鹏、靖江守备陈心皆国变时扞御有功者,俱请加衔实授,用示鼓劝。又因温、台水兵久戍京口,人病思归;乃发之归浙,而为将官题叙。又报黄斌卿、郑鸿逵两镇交代并销算黄镇钱粮而以其余为郑镇用诸疏,皆于初六发行。
初十日,飞捷营守备万国顺探报:高镇以不能留黄帅之船怒郑镇,欲与战争。予为致书于史道邻,回云意已解矣。出晤江阴王生洲,时方巡历京口也。又于馆中晤太常张訒叟。因洪日升所统闽兵,部已允予疏留防京口;是日已至,乃出往甘露寺、海岳庵一带相度安插,恐各兵骚扰居民也。比归衙门,已暮;又晤监纪文同知、松江颜司理。归署斋,则已黄昏。予两入京口,大都不能得午■〈冫食〉。接止祥兄书,知有言路欲弹射陈雪滩,力解之。
十一日,吴中自五月苦旱至于今,闻南中祈祷,予乃设坛城隍庙行香。先是,欲行保甲,会诸绅衿商议于玉华山,知京口保长有借办费累故,人不愿充。予令该县另处铺设之,具苏保长之累;乃认真行保甲之法,订郡邑于十八日具册候点。是日,即面谕随行香保约诸人。
十二日,吴玄期避难而出,传鼓进晤;言及诸苦,为之恻然堕泪;出于舟次晤之。归与参谋范彤弧、沈自駉、张绪吉、葛麟商军事。
十三日,送浦剑仙入南都。予戎服乘马,同内、外诸参谋携冲锋官于乐亭铺,阅所防义勇、陆兵;统之者为哨官朱泰也。至高资镇,令监纪文同知点视留防前标营兵。旋诣高资港,职方何悫人亦戎服出迎。予犒赏其将卒讫,与悫人及诸参谋步行,沿江阅其船器,事事皆合古法。悫人举小酌,请张訒叟陪。少顷即别,乘舟而归。时月映长江,与诸参谋洒酒夜谈;忽见繁星丽天,则郑羽公舟泊金山所举之号也。乃过郑舟共谈,郑出高帅疏以留船不得,怨怒交加。二鼓,方从京口驿乘马归署。
十四日,有敕谕颁下,令予移镇京口督练水师也。吴提塘賫来,设香案迎之。得徐虞求书,欲予荐原任沅江令王姓者;并得见黄直指耳鼎纠徐虞求、冯邺仙疏及徐虞求辨疏。灯下批详文八十余件,至卧已三鼓余矣。
十五日,城隍庙祈雨设醮,作朱表以达上清。予出行香。先是,予留漕米十万石于京口,客兵俱放此米作行粮;因米色多浥烂,浙兵有言。予回拜陈蕊亨,乃至储米处亲验而慰各兵。薄暮,与顾子方商出处之道最久。
十六日,出祈祷。闽中新制科陈君廷武来晤。薄暮,顾子方偕台州顾南金入署,留酌于水镜斋;顾甚知南中局面消息,语多所未闻,且深劝予言去。
十七日,拜疏,因吴中旱灾乃勘实分数,凡被灾十分者,请折漕粮八分;其蠲减,不敢言也。又将分立五标,陈之皇上;且请补五标各将官。又请以卢若腾补常镇道、赵元会补苏州府。先是,史阁部制铳于闽中,已到京口;郑鸿逵恐为高镇所得,欲留之。
至是,史阁部致书于予,言虏骑已出董口、迫宿迁,请发诸铳过江。时郑羽公已移舟小闸口,予出晤之。
十八日,董对之陞归德知府,来晤;言虏中传闻事。先是,予欲拔奇勇之士为标下亲将以备缓急,赵均衡其一也;故携之于京口。在吴门临行时,已聘取徐奉岗数人;至是,将聘到陈琇、单忠、沈英先试之,各给以衣甲之赀而厚其饩廪。莆中林圣桢名孟柟应予聘而来;同陈生名士榘者入署,宿斋头。
十九日,与林圣桢议,再延董对之入署,托以求归;对之乃许致之当事者,即与圣桢入南都;予附书止祥兄及陈雪滩。
二十日,小开门,予自是遂坐厅事矣。
二十一日,戴见龙入署为予诊脉。浦剑仙自南都回,传钱牧斋书,已知予深为时局所忌,势不能留。先是,各镇及阁部以索饷孔亟,予每一视事,辄有文武官络绎催索;其在郡邑,益为纵横。予乃拜疏请总解于部,而部则总发。盖予自受事来为黄镇斌卿措饷四万余两,辽饷不能遽解,则借军前及浙中之饷以应之;又勒限派数于各邑而怵以军法,三月中所解不下二十万矣。又疏请以傅介子补崇明营而焦谦调常州。顾子方来晤。
二十二日,委无锡武生华干亨为水营练总、华腾侯为之哨官,以其能御盗也。
二十三日,拜疏,以呕血请告乞归。朱壶岩自北都避难归,因闸口拥塞,予为通其船;入署相见,言虏有必欲南下之意。先是,得季超兄山中书,言当事者皆非予辈气谊,必宜拂衣。至是,托壶岩附一信于季超兄。
二十四日,戴见龙为钱牧斋所招,乃与浦剑仙同别予而去。
二十五日,监军职方杨龙友之任京口,差官迎之。是日,不出佥书,但批发文移甚多。
二十六日,武进令沈捷来谒,乃知冯留仙、邺仙昆仲相继作古人。杨龙友欲来晤,予以病辞。及暮,而龙友必欲一见,乃谈于斋头。垣长陈仲谋入都,亦不及晤,以一字致意。
二十七日,予归志已决,乃令书役将军前用过钱粮备开一册,凡支领犒赏俱取有细数册及领状存案,以便开销。午后,托任君平致意杨龙友,求其转达马瑶草「必放予归」。
二十八日,请告疏得旨:下吏部察奏。予以吏部为张赤涵,恐其徇吴人之意,未必肯放也;乃又拜第二请告疏。先是,来泽兰过京口,予以求归托之;乃又致一字去。至是,只在内衙放水菜,亦不坐后堂矣。
二十九日,得刘鹤洲书,以青州之复乃其所使;且云淮城已坚,虏来有不紧、不慢法以御之。兑支饷银五万于吴中,以六千托关使者为置器、以五百托予差官同彼差官买铁炭铸铳。
三十日,恐吴中民疏保留,妨予请告之举;乃遣承差陈邦俊入南都付谕帖以禁止,又请禁之于银台宗凌霄。又致书张赤涵太宰、陈雪滩少宰求覆病疏,托止祥兄致之。林圣桢与董对之自南都还之日,言当事已许予去矣。杨龙友来谈,因言马瑶草初无与东林为难之意,刘念台诸君迫之也。
十一月初一日,迩来时局诸君多以拥戴他藩为诸君子罪,而安远侯柳祚昌遂以此参徐九一、杨维斗诸君子矣。呼坐营,见于采风楼下。林圣桢闻张太羹至,即出见之。
初二日,紧令书役销算钱粮,以便佛衣;一日常四、五呼至内斋,为之料理。常镇道张太羹转温处道,来辞。予拟以填抚一席推毂之,庶予数月苦心不终没没;然不知张孙振已参论及之矣。
初三日,作家书以请告致吴门署内,因内子亦亟求予归也。午后,杨龙友乃邀任君平、林圣桢共晤之。
初四日,闻吴门士民因予有请告之举,乃聚集城隍庙,公叩按君周春霁者有数千人;作示令旗鼓汝钦恭谕止之。付谕帖与安抚吏书,令其促完狱囚、钱粮、蠲赦等册,以便报命。浦剑仙同戴见龙自南都来,言诸公已信予去志矣。监纪文同知晚来谒。时方被沈彤庵参论,似亦有寻隙于予之意也。
初五日,先是,得止祥兄书,已知有参论予者。至是,见掌河南道张孙振言予力争皇上监国、阻建年号,请与吴鹿友、郑玄岳同诛而末之,诬予者无所不至,甚且指为奸贪;予唯一笑置之,以其疏送杨龙友阅。朱充庵自吴江来。及暮,杨龙友来,出马瑶草手书,以予才固殊绝,不肯即放。龙友且述瑶草向对言,亦云但论其做官甚好,不必问意见异同也。
初六日,戴见龙入署,托其敬问吕祖,有「玉海金鳞放大光」之句;又问获放之期,云在春初。其后皆验。见龙私问之,云祖初欲佑予成功,以时忌,故成就一去耳。
初七日,阅邸报,见第二病疏仍留任;乃再草第三疏,遣承差星夜往投,且有札求马、王两政府。差役自浙中归,得季超兄书,亟望予归。
初八日,托任君平谒杨龙友,再致求去之意。先是,予因洞庭山为吴中险要,采众议欲建营设兵,以一游击统两守备,而以程周佑充之;是日,草疏。
初九日,赵均衡令郎自暨阳来访其父。初题程周佑为镇江参将,檄令署事;周佑以未经部覆,不肯就。
初十日,浦剑仙辞归吴江。草辨张孙振疏,于其污蔑诸款,第平平应之;但于诬予力争监国、阻建号处,娓娓剖晰。且以辨揭作书致史道邻,盖当日之事所共议也。
十一日,京口司理史洪谟来谒;予欲委以监纪,后不果。金坛令沈崇抡亦来谒。先是,宜兴周挹斋豪奴杨茂于国变时擅自招集徒众,邑人摇摇;予令常州照磨卓震署总捕事,特至宜兴托防盗为名,实以缉茂也。以檄密付所招礼贤馆孝廉吴洪化,令转付;而事机又泄,此奴业就拘,竟为逸。盖挹斋之子孝廉奕封及诸孝廉曾面求于予,而又阴庇之之故耳。
十二日,范生彤弧来,言予不宜失兵柄;予笑谢之。范出「幕府三纪」;乃从予观圌山等处,又为五言排律百余韵以赠。先是,吴中苦旱,团营守备岳世臣建言坝各水门而灌水以通城米,予令万司理议之,又令署水利常幕朱得祚开枫桥一带。后以予行促,功不能就。刘大司寇广生送其子作教云间,卒于京口;予遣中军朱士裔为经理其丧事。
十三日,提塘官吴自慊来报,请告三疏已票拟「回籍」;乃吕祖即预言之。戴见龙子速入见抚公,已宽心矣。得坚白师书,欲为世兄纳贡;予厚赠之,而为致书徐亮生周旋其事。乃使者方入南都,已闻坚白师讣音矣。迩来各镇之饷——如高兴平、刘东平及史阁部俱坐派吴中,使者催促络绎;及至郡邑,则凌烁有司、拘锁承行,无所不至。如高兴平遣游戎催松江之饷以病死,承差为殴;并史道邻亦为移文矣。其他种种挟索,不可名状。乃松江解饷四万至,关使张吉友为刘东平留六千置器,其余予欲总解史阁部听分发;适史之饷道黄姓者来京口,予不便接见,作书托之。而高之差官决欲并解于彼,予于是日呼至署中面谕之,则唯唯;及予遣常川中军徐士璠押兑与饷道,而差官且辱及中军矣。予前拜疏请凡饷解部,听部总发;时下江北已设督饷,申青门请总解督饷。又致书史道邻,请申此意;而究无如各镇之横何也!时事可慨,此其一矣!
十四日,以沿途河浅作坝,檄镇水利通道;盖船只自京口挤塞,至零口凡五十六里矣。旗鼓汝钦恭自吴门来,予留之;候请告之信,即搬取家眷;且给以告示,恐吴民聚而保留也。薄暮,邀顾南金共任君平饭于水镜轩。顾言闻有密揭欲拥戴他藩者十六人,盖图倾陷;而予亦在内。更余,传鼓得京邸,知予请告果奉俞旨。
十五日,遣牌径候代于吴江。止祥兄令家仆来,言得陈雪滩怂惥之力,乃政府许放归。然孟冬之初,都中已拟有代者一、二人,予原有必去之势也。托任君平致意杨龙友,而龙友已先乘便来访矣。
十六日,越中旧司理李泰寰公令郎以避难来见,其余入谒者颇多。郑羽公亦来晤别。先是,郑羽公草一疏,申将士之意欲留予;予力止之。议者欲言于刘鹤洲亦出疏留予,以消侧目;予又力辞之。午后,出衙,京口铺行及浙江精勇营将官皆为予把酒脱靴,意甚恋恋;以河涸,用极小舟,仅可容身。杨龙友又来相送,且出扇头为赠。
十七日,过丹阳,以筑坝暂停,开之而过,京口诸武弁洒泪而别。舟中作回书。值朱慎旃学台莅任,予不及晤。时约沈君牧过舟快谈,皆归隐之计也。
十八日,晚,至常州,雨雪。有司因迎学台上江阴,即晤予舟中;如苏州署印赵二守元会、长吴两令、武进令皆来谒。吴令梦白坐谈,不觉哭失声;长令李实亦坠泪。何芝田入南都考官,晤于舟中。缙绅来,皆不晤;惟晤顾子方上舍。夜雪,风顺,竟夜张帆而行。标下将官来谒,有恸哭者;将予所募标兵列阵于枫桥,请予于舟中观之。
十九日,早,抵吴江。翁正科自洞庭山来谒。浦剑仙亦来。入公署,吴江令以谒学台他出。寒甚,作书大司农张静涵,托其开销用过钱粮。
二十日,颜司理俊彦来谒。方书田相公令郎賫张玉笥书,欲投用;予为咨之浙抚。先是,予所取奇勇者,已立为亲将矣;而储将厅诸弁尚无着落,乃择其有才具者列为赞画一项,优其饩廪,用示鼓舞。汝旗鼓禀至,言家眷已出公署,泊舟于葑门;乃令中军郁昌押工房通吴江署后一园,以顿家眷。其园名「偕赏」,乃缙绅顾公大典所构;先是,抚军周怀鲁候代,亦曾借之。
二十一日,家眷至,寓于偕赏园。内子屡有书促予请告,且日祝于佛前;至是,相见甚喜。是日,促安抚书吏来,为完安抚前件。
二十二日,为予诞日。严拒文武各官,不使见;惟收标下官及书吏蔬果而已。连日督胥役销算钱粮。
二十三日,冬至;予以在告,止于厅事前拜贺。遣承役入南都,拜四疏:一、为吴江令给由;一、为杜完三存问;一、请留浙饷以补京口兵饷之不足,且请以杨龙友兼理饷务;一、请加丹徒、丹阳驿递钱粮。托戴见龙仍料理吴门药局。
二十四日,子时,得一孙;长子理孙出也。予自入松陵,凡文武将吏俱于后堂见之,以商地方之事;不能悉记。而常熟令曹元芳言署县钱粮不清、颜司理缕述开局造赋役会计册请用官收官解法、林坐营请派明吴中夜巡汛信、洪祖略请募完标后营兵及衣甲,皆政事之大者。章生美来谒,为移咨请用于戎政衙门。
二十五日,沈君自駉、周君振孙及松太守陈君亨皆来谒。督朱充庵于署内销算钱粮。
二十六日,遣家僮先以书数箧归;赵均衡父子同行,为移咨致书于于颖长公祖,请收用之。沈自牧以其兄君善妾所绣「祁奚燕喜图」来赠,范树侯亦来,留之小酌。
二十七日,刘河游击鲁之璵来见。先是,江北立表海营,营将许大成擅收江南大盗纲舱顾三,又抢崇明船只,鲁之璵直至北江夺回之;大成反诬烧船。田百源盛怒,致书于予,予命吴副总择无主认之船送还之,以修好于田。至是,鲁游戎来报命。徐士璠押兑高镇饷银,至是来谒,备言云间解役之苦。午后,翁艾弟自越中来;所偕李雨公、孙铁骸即令先归,留翁艾弟于署。
二十八日,阅邸报,知新院已推张蓬元,以浙直总督兼苏松巡抚。杨舍守备沈廷谦来,诉宜兴胥吏掯饷之苦。倪伯屏赴武选任,予不及晤,作书与之。吴令梦白以地方难居,有去志;谒予商之。
二十九日,自予从京口归于毘陵,遇雨雪;至是,连有雨雪,河水遂通。盖自五月不雨,至此六月余矣。先是,予因苦旱,恐无米,乃与白函三拜疏留绍兴卫漕粮一万数千于吴门。及后米价不甚贵而粮米色恶,人不愿籴,予屡令还南都,而白函三以为不便,且为水涸久停吴门。至是,运弁董用威来见,仍欲起囤于苏,不愿入都。
三十日,浦剑仙携书籍归,予以四郡志送周安期。遣承役以书启接张蓬元,又令材官送马致别于杨龙友。先是,顾子方力言嘉禾朱麟振佳士,且久为督、抚幕宾;予乃聘之。及是至,而予已言归,乃留一宿而别。
十二月初一日,林坐营以谒按君给假。山阴令徐君征麟过松陵,不便相见,作书致意;得其一禀,又复之。万司理、赵二守来谒。因标中营粮银不足,予借发之数目参错,乃呼朱国臣、张拱宸与书役面算。发都门各书,凡四府缙绅在都者致一仪于其家,而以空函入都告别。此外贵显多不及致,惟别马瑶草、王觉斯、刘复阳、方南和、张玉笥、陈雪滩、宗凌霄而已。
初二日,料理吴中诸绅别书。予自受事来,不欲以地方物力供馈遗;故遇客所赠甚薄,而起用者亦多不能致礼,往往得罪。兹行矣,乃遍致一书一礼,以申别意;而四府中惟吴门缙绅沈桐冈为首制一轴相送,余止复空函而已。范生彤弧因其兄以人命被累,同沈生自駉来诉,为端官遣牌革经历赵姓者总捕事务。
初三日,以仪致偕赏园主人,渠以其先人顾公大典文集来呈。先是,平望把总梅亮实心任事,予为题守备而议增兵三百,以吴江县城者另隶总练,而分为平望、靖溪、靖塘三营;与吴江令往返商确,业有次第,兵已募矣。而亮以误拘一盗为青衿所憎,诉之直指;予为出牌禁相讼,且革去生事之哨官卜大用。
初四日,先是,予辑「守城全书」一部,内有防边而未及防江、防海;守备袁尚绎请刊刻,予乃以「防海纂要」送孝廉许孟宏补此二种。孝廉葛麟因予题授中翰,来晤;赠以扇头诗句。渠因予放归,力争于太宰张赤涵;张云予不知兵,此真知予者也。又云阮圆海阅视上下江,亦欲得一同心者;此又从局面起见耳。作书候浙中公祖、父母,遣听用官二员来送。
初五日,高硜斋以书投予,欲卜居吴中,遣守备官杨忠为择地,大概在洞庭也。遣常川中军二员、书吏四名接新院张蓬元,且附书于南都,又附家报于止祥兄。先是,予受事之始即誓之三军,必不听一情面而滥用武弁;及考选案出,又申言之。而且立功、过二簿,凡有劳者与劳票,二劳作一功;有功者与功票,二功作一荐。有罪者革,有过者纪之簿;许以功劳折算。凡补缺,必先论功,次论序;即一哨官,不轻畀也。予初在京口时,委许一纶署青浦守备,以吴藻补哨官;依考序也。而藻禀辞,予捆责之。及再至京口,乃出示令愿补哨官缺者另考之,而面与拈阄定缺。惟华干亨以熟知太湖盗贼情形,为顾子方力荐,乃以储将厅补水营总练,始终未尝听一情面、徇一贿赂;众弁以是大服。及予临行,未免有望恩之意,而予执之如故;以提塘淮安补莫原显,以旗牌第一补周世龙。常川有缺,以四班补之;四班有缺,以案中三等补之:颇为井井。但部中每将不陞、不斥者,忽出缺推补;诸弁嗷嗷,予亦大费调停。甚至以金山参戎亦未出缺而即补,为之再三咨部,始仍令旧者照旧;而武弁解体多矣。
初六日,坐营林国栋自吴门来谒。淮抚路皓月来晤,为嘉定捐助监生张汝悫求宽。
初七日,提塘官吴自慊来,言枢部混推诸武弁之弊;且知张蓬元于十五考选将材,将于二十四日莅任。戴见龙药局事竣,别归武林。冯眉仙以职方监黄虎山之军,给假葬兄;过吴江来晤。念其两兄俱逝,不觉泪下;附二奠于其两兄,且作书与之。
初八日,先是,得兵部咨,以原荆州太守胡公曹送军前效用。至是,来谒;予劄委监纪,且以一咨达部。遣承差入都,拜洞庭设将增兵及助工五百金、助饷一千六百金疏;又疏请补叙平海之功。先是,张石叟之子张绪吉有人屡荐,乃收之于礼贤馆参谋之列。至是,同章美俱咨用于戎政张玉笥。惟先咨胡为臣于史阁部,乃奉鲁藩之旨;而阁部以「材勇不足」咨回矣。
初九日,任君平出于洞庭,访吴长源。令坐营官同旗鼓进,销算钱粮。常州郭太守佳胤来,言沈令捷密禀武进乱民又有倡乱者,求予批禀,许以便宜行事。崇明乡绅黄泰来晤别。向来前后交盘止钱粮一册,予则令书役造兵马、船只、材官、火药、军器各册一并交盘,较前凡多十余册。
初十日,温处道谢海观过松陵,不及晤,作书致之。命旗鼓官汝钦恭賫银数百金迎新院。予自再入京口,完荐举常州、松江罪废官员及三府殉难忠节绅士,又完奏缴苏、松、常三府钱粮、狱囚各疏。及予得请,意不复荐举矣;乃独缺苏州,似乎未便。于是力疾补荐苏州之罪废,而安抚之役竣矣。遣承差入都,并缴安抚敕印。是日,常熟令曹元方来送。
十一日,先是,予聘朱充庵算内外出入钱粮之数;至此告竣,别去。凡予六阅月,所用募兵、置械、买船、造营房、行粮、犒赏凡五万余金,以现银留新院者二千余金。郑鸿逵所留勤王之饷用外,尚存一万四千余金:皆前此所未有也。予以勤王诸饷造册开销,乃命书吏冯启宗入南都,且致书于张静涵。
十二日,令旗牌、听用各官至京口迎新院。史道邻赞画张涵来,令解嘉定助银一千五百两犒军;且致书职方吴君名易者,时吴君方赴阁部军前也。
十三日,予以病归,不便疏荐。念各武弁劳苦行间,乃行案奖励;闽兵将洪日升等、浙兵将郑天鸿等别行一案,标下哨官、冲锋皆及而文职不预焉。书吏以署中事烦,请增二名;予以张蓬元以总督兼巡抚,业有总督书吏,不便再增,坚却之。
十四日,连日了文案交盘之事。至署中,则无装可束也。内子欲制馈遗数事,予亦令从省,约所制不过数十金耳。先是,差听用各官往各府邑取军前钱粮,如轻粮、军恤、余利等项,有陆续至者;予是时止量取为盘费,余俱留新院。其不至者,遂撤回。
十五日,外父以存问谢恩,遣外兄商绳庵賫奏来晤,即别。予封印,及文册令文监纪及坐营官賫投新院。太仓州守及云间别驾俱来送,吴令送书籍。遣家眷至船;及午,予亦行。念六月填抚无裨地方,今得放归,身轻似叶矣。及舟,令书吏别去。董对之同林圣桢来,将之归德之任;予赠以一马。乡绅文中台、严子章、冯犹龙、金君邦柱来送,冯赠以家刻;参谋来送者为范树侯、浦剑仙、潘经纬、吴君中奇,有送至烂溪者。舟行二十余里,即泊。司理颜俊彦来别,坐营林国栋来谒。
十六日,午间,抵平望;相送者多于此别。予遣标下各将官,皆痛哭而去;止留杨忠带水标兵百名以行。舟中,与周安期同饭。因嘉兴一路水涸,从平望入烂溪以行;过乌镇,遣役候唐存臆。监军道荆大澈追送,言陈东溟北使事,知和议未成。
十七日,舟中无事,阅冯犹龙所制「列国传」。杨龙友追至一书,尚欲予委陈木叔为镇江江防监纪;不知予已行矣。郑羽公差官候予出境。夜宿含山,令儿辈留守备杨忠及常川中军罗英、徐士璠饭。
十八日,关东内河总练陆锦为予所革问,来谒。舟中作书与文监纪,因张蓬元有聘请浦剑仙意,令为介绍也。袁祖训为予买马于浙之舟山,同听用吴云龙至彼;刁民疑为假冒,遂欲为难。祖训先归,来见。夜宿唐栖。
十九日,早,抵北新关,关使者郑君正学为予理莆时识拔门人,来候;辞以疾。崇王亦遣官致意。发官役赏别,守备杨忠、中军徐士璠、罗英皆痛哭不已。予以肩舆至西湖,小憩于沈君牧之外家。诸弁并各役亦送至此,乃去。君牧备湖舫,邀予酌;与登赤壁庵,寂然尘外,觉数月劳攘,于此尽洗。步自西冷桥,乃登舟,抵偶居;又转之昭庆寺,即宿于舟中。
二十日,从问水亭登舟,沈君牧及姚玄叔之令郎印先送予登肩舆;至万松岭,步游报恩寺。渡江,待家眷于望海栖。至主家,得李梅谿公祖及姚玄叔书,所勉予者甚至。季超兄以书来迎,予登一极小舟先行,彻夜至越城。从城外过,遣家眷先抵家。
二十一日,早饭后,至桑园;其地邻显圣寺,晤三宜师。予遂登陆步行,至庄前,乃始得肩舆。至西渡口,晤金士望、陆雍之,盖已与季超兄共居矣。跨驴至季超兄新居,兄弟相晤,恍然如再生;与季超兄同归西渡草堂,夜与诸兄共话。
二十二日,与陆雍之、季超兄入山;至西化山,观平阳观基。又至戚、马诸姓家,皆无可居者。至上化山,拜两先人墓,感怆之极。同诸兄至傅家墺,见入路逶迤,且泉石甚胜;意颇乐之。仍归坟庵,诸兄别归西路。蒋安然至,共夜谈,且观「南宋纲目」。
二十三日,姜婿来候,香城师偕谢玉宇亦来,别去。督僧众种松于墓前;劳冗之后,至此无一事,不觉别有天地矣。
二十四日,雨。裘与石偕族弟来。午后,冒雨步行至东化,始得一驴跨之;至西渡,衣裳尽湿。沈信吾公祖差役致书来候。夜与雍之兄及季超兄酌商山居之策。
二十五日,微雨,旋霁。与蒋安然出山,用季超兄小舟;遇平头,买一画舫,予却之。饭茶庵。及暮,抵寓山故乡,鱼鸟俱来亲人。夜坐咸畅阁,作书复南关使陈君调元、丹阳令许君宸、金坛令沈君崇抡。
二十六日,方阅丰庄及水明廊,王云岫过访,弟侄辈俱出候;乃知大嫂欲继予孙,予不可而止。然奕远犹作书理孙,不能无疑也。作书复李瑶圃、路修其两公祖。衙役自松江来,询之,云新院张蓬元尚无消息。乃作一书附寄坐营林国栋及署中书吏,又作书复孙内监德化、李梅谿公祖及项弁允师。
二十七日,作书复沈信吾公祖。分俸于戚属,有所余,尽以为赡族、赡村及施舍之用;盖欲践「一钱不入」之誓也。午后,同方无隅、王云岫至梅里尖拜墓,即看陈氏旧屋;又拜彤山祖墓,小酌于彤园,乃别。
二十八日,微雨。儿辈至家祀神,予亦于四负堂致礼。又拜佛于系珠庵,晤无迹师。得郑羽公及萧山蒋父母书,即复之;且以一芹附致羽公。又得安荩卿书,亦复之;附一书于夏国山。与族兄料理赡族事。
二十九日,有僧自化鹿山来,附一字于季超兄;赡族之外,又以俸资薄助之。得钱塘令顾恕礼父母劄,欲刻予「救荒全书」。又得会稽令杨屋山父母书。
三十日,闲坐咸畅阁,若不知有度岁事者。午后,与方无隅步自北堤,小憩太古亭。内子率儿媳入内宅谒祖先,出而共守岁于远山堂。
春夜同轶凡、陈长耀、方无隅宿曹山畅鹤园
暎树穿云水半湾,画图一幅翠岩间:孤亭缥缈如相失,危石骞腾不可攀;收得远山开竹阁,为通幽径出松关。涛声月色成佳话,欲续欢游几日闲。
春日游监湖
半晴半雨养花天,荡漾春波监曲边;夹岸绿杨初拂水,暎篱红蕊尚含烟。云林隐隐高人屋,箫鼓喧喧士女船。如此风光真不再,前溪未敢听啼鹃。
●甲乙日历(下)
乙酉岁
乙酉岁
正月初一日,于寓山拜祝已,同内子及儿女进内宅礼祖先,聚曾祖以下团拜。又礼佛于新居之东楼,时为翁艾弟所居;予入之,若过客然。饭于止祥兄家。出礼土神,即还山;方无隅、戴逵明相候。午后,与内子闲坐梅花船,不知有新岁俗套也。是日,热如暮春。
初二日,雨。翁艾弟出,与之礼佛于系珠庵;值潘玉章、潘益儒。予在吴中,遣二听用官馈浙中当事公祖、父母;至是,以诸回劄来缴。王云岫来,与翁艾弟、方无隅共为三簋之酌于试莺馆。作家报与文载弟,又作书复宜兴令熊石儿。
初三日,雨甚。督儿辈之课于静者轩。蒋安然过访。简吴令所馈书籍。作书臬司路修其、游戎项允师及姚玄叔、孙铁骸,遣家僮过武林。草吴中事宜,致张蓬元。作书复延平司理程锦壶、越二守沈信吾。
初四日,以小艇谒外父,缉庵昆仲来陪。遇大雪,即归。舟中,阅「南宋纲目」,归于咸畅阁。作书致李梅谿公祖。
初五日,午后,雨。以书致谢沈信吾公祖。与内子至家,值何家姊来贺岁。与翁艾弟阅书楼,将移于八求楼后,而以书籍置之化鹿山。又阅密园诸处多见颓败,竹木亦残毁;为之感叹。姜婿天梧来,与之抵寓山,举五簋之酌于四负堂。晚,奕远侄携酌洗尘,留姜婿宿咸畅阁。
初六日,竟日雨。沈君牧自武林过访;持任君平、汪然明及于户部名沚者书来,知新总督张蓬元旧腊二十八日抵京口之任。午后,与君牧谈于烂柯山房,且束山行之装。
初七日,霁。与沈君牧驾小舟,自南塘游天镜园;其颓败尤甚。饭于瑞胜庵,禹穴之北也。至桑园,见季超兄书,云系春前一日且勿入山。乃扣显圣寺,与三宜师谈于方丈,又与本然师观祖堂诸像。同沈君牧宿寺楼,彻夜大雨。舟次,观邸报,知北使之款议不成,虏言必南下。
初八日,刘年丈名锡自者来晤。冒雨出寺,登舟至铸浦,乘肩舆;雨益甚,继之以雪。抵西渡山房,衣尽湿。季超兄出五簋饷予辈,遂止宿焉。
初九日,微雪,即霁见日。吴今生过访。季超兄邀同君牧共观新居,即入化鹿山。饭后,予独与君牧入洋中,登观音阁,在石壁之半。返自尧国,观盛开梅花。归化山庵,试吴今生所饷新茗,小酌而寝。
初十日,袁与石携酒馔相饷。冒雪,与吴今生、沈君牧出化鹿山;至西渡草堂,而雪益甚。吴门坐营林国栋遣其妹丈钱君朝英来,得坐营及杨龙友、郑羽公与虞山诸绅各回札。午后,与吴、沈两兄入云门寺。旋至广福山居宿。季超兄亦来,一念、香幢二师共夜谈。是夜,雪盈尺许。
十一日,雪甚大。郭子式进访,示以所刻古越书。予辈冒雪出山,竹压阻路,蛇行而至平水,饭。于庵前买小艇,更许乃抵寓山。得山阴徐父母书,询编役事。
十二日,吴今生、沈君牧看雪远阁,甚快。晚,悬灯梅花树上,雪光共月光相映。酣酌梅花船,乃作别。是日,内子堕胎,予甚以为虑。
十三日,延医人钱姓者来,为内子调治。奴子发吴中所携书籍至。得姚玄叔书,教予归隐之法,又言人情险恶数事。遣奴子又过杭,迎戴见龙。延医王施仁至,留宿咸畅阁。
十四日,王施仁诊内子脉,言有起色;不知是虚火上炎之象也。得崑山令杨君永言相候书。闻邻人戴我洲有影借之事,怒呵之;程尔瞻来,为力解。季超兄与嫂西渡山归家,来问内子病。连日于调治之暇,草吴中未了军事,致新督院张蓬元。
十五日,季超兄同钱溪云过访。午后,与朋寿儿抵家,以灯节拜祖。值张酉度与钱溪云皆在,欲为予家改门径,且选改密园入蔗境之日。王施仁延至,以内子发热有痰,下凉剂;与戴见龙议不合。夜分,季超兄同田四兄有义来访。
十六日,方步自丰庄,计部郭介庵过访;渠有用世大志,然不欲就江南饷司矣。邀季超兄出陪;叩之,真胸中有经济也。晚,暂别,往越中吊其会试房师周巢轩。
十七日,正与戴见龙谈于归云寄,内子忽血晕,以姜汤灌之,始苏。自是时患潮热,而虚弱甚矣。郭介庵晚至,留酌,乃别。是日,张毅儒宗子过访。
十八日,丹徒令关君键遣候,乃知张蓬元十二日始履任。予自还山以来,客候者俱不与晤。山阴徐父母、会稽杨父母、司理陈公祖俱及门不晤而去,俱以一札致疏节之罪。连日以书候者,有王粲生粮道、王九如总戎及吴讷如、林自名。午后,朱弦庵、何芝田相继来,勉出晤之;然亦久不栉沐也。
十九日,自后村庙至梅墅,谒土榖神,为内子许酬戏筵。又至古弥陀寺拜佛,时妯娌为内子诵「莲经」也。王云岫言按君向总戎称:奴已过河,自卫辉径至浦口,约有二十三万。遣奴子入山,以一字商之季超兄。
二十日,王云岫过谈。得刘鹤洲及大金吾冯君可宗候札,询之虏信,则未知也。予整吴中所携书,插之架。晚,见内子彻夜虚汗,竟夕不能寐。是日,蒋安然同潘夔鼎过访。
二十一日,延张子环来诊脉,以内子昔日之病,乃其尊公景岳所保全也;然药仍用戴见龙者。得季父书,知闽汀有盗,抚公移镇延平。是日,与戴逵明、陈长耀会计岁入之租。夜,大风雨。
二十二日,内子稍觉有起色。适孙铁骸数日前来,乃同之相度瓶隐,欲为修改。方无隅移居丰庄,又同铁骸探之。赵均衡过访,留酌。钱机山相公遣候,赠以诗章,附致一字于陈卧子公祖。
二十三日,连日雨。四侄延戴见龙为其内子下药,予辈待之至夜分,乃共酌于方无隅之新居。闻奕远侄入山,以一字与季超兄商居山之策。作书致候吴玄素、期生。
二十四日,余姚王父母名曰俞过访,坚以疾辞之。与戴见龙谈玄修之功于远阁;见龙且为予调治,云心脉甚微,当有大病,宜善理之。王云岫过访。陈长耀为予整画于小楼。
二十五日,少霁。陈海垣来完旧逋,托陈长耀陪之。作书遣仆至姚江候王父母。
二十六日,与陈长耀至家,整书于大楼,以历年尺牍藏之箱中。徐伯调过访,同之至山。王云岫来,共戴见龙、孙铁骸举三簋之酌于梅花阁。
二十七日,徐伯调别,孙铁骸是晚亦别;附一书与姚玄叔、彻谷、瘦山二师。是日,霁,督工筑北堤。王六师舅欲入南都,来晤。
二十八日,吴祖洲过访。得杭司理江君名璜者书。予率庄奴及石工累石梅坡,种蔷薇于豳圃。梅花至是始发香,颇有悠然之趣。晚,金生来售藏扇,姜婿来探内子病。
二十九日,雨竟日。王子璵、朱壶岩、朱叔起、商絅思以翁艾弟之酌来访,俱不及晤;惟宁方之子与族兄来谈。是日,受玄修之道于戴见龙。长女同姜婿归。
二月初一日,雨转大。至晚,有风。止祥兄长媳为予甥女,以血病,内子留之山中就医。作书与来泽兰,道予决不出山之意。又以家报致止祥兄。
初二日,霁。入社庙,举文昌之祭。至密园,观修理。抵山,董天孙过访,出其所刻诗文,多寓山题也。熔银杯为修园之费。晚,送戴见龙过武林,留剂以调治内子;遣奴子送之,致一字与姚玄叔询近事。
初三日,失记。
初四日,王云岫来,约看梅。偕奕远侄及理孙儿至项里,奠德公兄;盖德兄于去年六月暂殡,予在吴门不及预奠也。归,而金汝生来访,留饭绦雪居。道瞻侄亦来,偕理儿及陈长耀入内室。方欲整书,遇商咏熙,日已暮矣。乃亟赴王云岫之约,看梅松亭,共酌隐阁。是日,热如初夏。
初五日,与匠工入内宅,卜度书楼及竟志堂,欲移为寓山之用。作书与沈信吾公祖。闻张介子言,有友人可供园中扫花之役;乃以一字询之。简旧书,售市人。
初六日,风雨。钱溪云来,为予择寓山兴工之日。雨窗无事,调治内子药饵外,阅「南宋纲目」。是日,金楚畹同汪姓门人过访,予以病,晤之于咸畅阁;不能迎送。
初七日,魏行之同武林挥使孙君洪泰过访。
初八日,霁。蒋安然同一钮姓者来,善于岐黄、堪舆之术;徐天生兆麒亦来访,留之宿,共夜酌梅花船。是日,命工役修坡岸及花圃,予时时置身香雪中。遣奴子过江迎戴见龙,且致书任君平。
初九日,徐天生作「梅花船诗」以示。延徐伯调至,儿辈与奕远侄拜从,举五簋之酌于寓山草堂。潘夔鼎过访。与蒋安然、陈长耀卜庵旁之址,欲以构堂。
初十日,张轶凡过访;即同之及蒋安然、陈长耀从南塘至城,吊张二酉姨夫诸氏园亭,已荒落矣。从北塘归。抵密园,偕轶凡指点修整之处。先是,姜光扬及道台于颖长至,皆不晤之;乃以一书告罪。
十一日,先一日,邹汝功过访;是日,即同徐伯调入城。姚玄叔过访。得按君胡云巢及旧湖州守陆君自岩书。午后,与轶凡至密园,议改筑牡丹累删湖石为寓园之用。翁艾弟、奕远侄各携歌者以起内子之病,予留酌梅花阁。夜,大风。
十二日,午后,霁,寒甚。任君平、戴见龙自武林来。送张轶凡至密园累石。数日因奉旨选婚,越中嫁娶如狂,昼夜不绝。奕远侄长媳已聘倪宅,以彼家促之至再,乃亦从俗迎娶。午后,抵家探之。是日,翁艾弟移居于新宅之堂。予筑读书堂开土。
十三日,以玩器托姚玄叔售之武林;且作书吴今生、履素师。送玄叔归。午后,抵家;至更余,为奕远长媳完姻祝寿。
十四日,闻有弹射予者,以一字询王予安,然即前宗室数语也。姜婿自城中来。午后,扶杖督北堤及瓶隐之工。得嘉兴守唐君士■〈火业〉及常守备王君之弼书,即复之。奕远侄移酌,邀任君平、戴见龙、徐伯调、张轶凡共饮于梅花船。
十五日,道瞻侄来,乃知徐父母以选婚阅道瞻次女,即抵吾村矣;偕两儿归。奕远侄长媳行礼,商家姑、何家姊皆至。出移卧室于试莺馆。是日,张轶凡累石密园竟,邀出月下共酌,且商改虎角庵。
十六日,得于颖长公祖书,询选婚事。与王云岫卜度读书堂。张轶凡累太湖石于瓶隐之南,而北则多种竹、东南杂植草花数十本,遂为园中之胜。
十七日,暄热之极,遂用夹衣。又得于颖长公祖书,询吴中所留漕米始末。连日多暇,督工役竣瓶隐改造之工,以此为乐。吴中承差陈文粲致王觉斯相公回书,言与马瑶草面荐于皇上,不日将大用;附书与坐营林国栋。又作书杨龙友,荐任君平、戴见龙。
十八日,金大来自南都归,得止祥兄书,又得马瑶草回书,又得吴侍御春枝及史维城回书;止祥乞差归里之念甚殷。询金大来,虏之败于寇信极确。作字遣奴子送任君平。入山,晤季超兄。奕远并侄妇移住寓山就医。
十九日,阴雨。朱弦庵亲翁以选婚,欲娶予次女;予以婿尚幼,且为嗣子正在服中,乃至内宅托八弟妇坚辞之,又作书弦庵以达意。督工匠卸密园之竟志堂,移于寓山。陈长耀同太医俞君吉夫来。薄暮,大雨,与张轶凡、戴见龙、陈长耀小酌呼舡幌。
二十日,少霁。王云岫携酌谿山草阁,同席为徐伯调、张轶凡、陈长耀、方无隅、戴逵明。长耀与云岫斗饮,大醉,予辈笑之不止;始信东坡喜观醉人,有以也。
二十一日,陈长耀种桃、柳于北堤;至是,两堤桃、李始成列矣。郑素予以新抚公欲撤游兵一百六十名,乃以道台于公祖意,欲予辈公书言之。
二十二日,先是,闻武林因按君家丁生事,遂罢市而譁。及十七日,询之朱石帆,知事起于换钱;市民以积忿,致击破按君公署。是夜,遂解散矣。遣奴子探之,又致书姚玄叔、魏行之。是早,奴子归,得玄叔回札。读书堂于午刻竖柱。蒋安然携家居于丰庄。孝廉俞君世灏来谒。薄暮,与诸友共酌,看桃花。
二十三日,以一字邀王云岫,不至。夜与潘楚张、戴见龙、张轶凡及翁艾弟辈,共酌于蒋安然家。
二十四日,忍衣上人来访。午间,留沈尔袭、尔肃素斋于咸畅阁,皆蒋安然婿也。徐伯调忽病,戴见龙为之调治。
二十五日,王云岫来,邀与儿辈还家举春分之祭。出山,遇微雨。午后,赴云岫之酌,驾新修之「皆园」以往;待之于隐阁,共酌舟中。
二十六日,桃花盛开,偕戴见龙、张轶凡驾舟看花,并邀王云岫、陆丰玉为一簋之酌。是日,风雨。
二十七日,陈长耀同金宾门来,为予选后楼建竖之日;因留之宿,会计戴逵明造船、建园出入之数。朱季方坚欲娶次女,以礼制作书辞之,不获;乃为少具奁赀。
二十八日,晴霁。午后,偕诸友及翁艾弟以小舟携茶具游湖南山,憩湖山小室;登潘楚张之万丽园,有石洞下穴而上,可通步。回舟,泊桃柳下小酌。
二十九日,王云岫、潘楚张、金大来及在山诸友俱集,举一簋,会于梅花船;盖各鸠赀以赏花者。
三十日,与蒋安然、陈长耀至密园,即之上方山拜先兄墓。泊舟胡■〈山奥〉,登拱阳庵拜吕祖像。与印文上人谈于关室,挟一僧看水仓石;仓石皆奇绝,因欲张轶凡彷之于回波屿,累为千人座。归,而奕远侄至。
三月初一日,受次女催亲之聘。王云岫偕两孙婿来游园。先是,张介子以书荐范德征来守园;予遂托之监工,凿石于竟志堂后。迩来阅「元史记事本末」,尽五卷。
初二日,抵家,命扫除以待朱宅娶亲之使。薄暮,以内子病,不能亲送女;乃令之同五嫂抵家宿,以待次日遣嫁。
初三日,与二儿早抵家;已刻遣女,以数言醮之。还山,郑涵一偕王云岫过访;治五簋饯戴见龙,并为金大来洗尘。是日,张轶凡累石于试莺馆南窗。
初四日,为先慈讳日,抵家举祭。何芝田来,与戴见龙别。还山,与张轶凡、方无隅啜茗试莺馆,观斗龙舟于让鸥池。托蒋安然、陈长耀移书刻印板于内室。
初五日,雨。观「智囊」。作书复来泽兰。闻蔡韫先欲推毂予出山,乃托其力辞。又得余诞北书。及晚,冯留仙乃郎冯芾煌来访,出留仙在津抚时请先帝南迁疏;惜为政府所格,以及于难。冯偕周奠维乃郎来,备言李自成在郧败状及诸流贼情形。
初六日,雨。范德征入城。
初七日,张介子以邀至,有宿逋于冯邺仙,予为却之,且作书复邺仙乃郎;介子酌于梅花船。薄暮,郑素予来,道沈信吾公祖欲卖武林之屋;乃托陈长耀同之渡江。
初八日,作书致胡厚庵,托其力辞蔡韫先之推毂;又附书于戴见龙、吴君隆。予作誓墓、誓神文,坚意不出;附阅于胡厚庵。
初九日,寒食节。偕张轶凡待王云岫于彤园,同看山僻竹石,幽深可观。予乃劝云岫将彤园删改,以成大雅。舟中小酌,至秋湖而返。族中以小争来诉。
初十日,清明节。偕张轶凡、蒋安然以新构小舟名「随园」者至沈酿堰,迎陆丰玉游花径;从李家湾闲步,自秋湖至彤园,王云岫出馔小酌。归而移内子归内居。
十一日,从内居至山,王云岫夫人携长兴令王仲晖夫人来游园。僧夏忍衣来访。濮穉公镌印章竣事,以诗句、画图相赠。
十二日,至山。郑九华自剡溪来。潘益儒以受诬来诉。与张轶凡商更改曲廊。商外父拜墓,便道过访;予抵家,则已行矣。
十三日,托郑九华移先人所藏书于大楼,渐欲移之山中;予即卸其楼为八求楼后,以居内眷。方至山,即归。候外父于弥陀寺,谈久而别。
十四日,至寓山。王云岫过访,吴期生亦来;即发舟,与吴谈于舟次。同郑九华抵偏门,招张介子来晤;同介子访章尔蕺,并游介子之瑞草谿堂,教歌者陆六皆、朱纯宇出晤。又以小舟同介子至陶隐居所,并访客而别。乘月,抵铸浦。
十五日,莆中方翊祚以廷试,便道过访;即同之至季超兄山庄。饭后,入化鹿山。夜谈莆中旧事,极畅。
十六日,钱溪云入山,即邀竟可师同方翊祚至傅家墺卜山居,访章姓一友。出而至季超兄新居,饭于西渡草堂。抵舟,暮游禹穴。夜半,抵寓山。
十七日,卯刻,开土构楼。得于颖长公祖书。致曹惕咸父母书,赠以诗篇,颇有知己之感。坐营林国栋解马还予,且缴回各乡绅复别敬书。云间别驾陈淳差役来候,馈百了箱一具。俱作书复之。
十八日,连日张轶凡删石于密园,是早同之出山。徐天生同僧内恒过访。牡丹盛开,瓶隐适告成,内子同妯娌出赏。薄暮,予与诸友小酌瓶隐;即发舟至夏履桥,无迹师同舟。
十九日,以肩舆至资寿山拜墓。去年此日,逢国变,先帝殉难;予设香案行礼,不胜哀感。出于陆家庵,访无迹;盖其新置之净居也。茶罢,徐九鲤来晤。舟次,阅「智囊」,且补书去年吴中所行事。
二十日,季超兄自山中归。予至山,潘完宁过访。午后,季超兄亦来。眉儿入城赴试。
二十一日,季超兄别归山,移入新居。至山,作书答归安令黄君钟谐。游戎张拱宸遣其弟来,亦答之,且复以一芹。午后,雨。种竹于读书处之石崖。邀张介子不至,再作书与之。
二十二日,至山。任君平自武林过访。内子出,饭于瓶隐。薄暮,与诸友赏花。
二十三日,陆丰玉过访。邀俞升之至,以所余参售之。得金振玉师书,知已临危,乃赠之以参。是日,作「放生庵募疏」。
二十四日,得道瞻侄书,知两女俱中后妃之选;其长子来贷,不能应。薄暮,方无隅携一簋,共王云岫酌于梅花船,翁艾弟亦在;夜宿试莺馆。
二十五日,城中举社剧,供东岳大帝,观者如狂;予举家亦去。惟予与诸友在山,薄暮共酌于木香花下。予归家,王云岫与诸友仍酌大醉;云岫携酒一埕罄饮之,乃去。
二十六日,阴;至暮,雨。内子至山。午后,邀张介子偕朱纯宇、陆六皆、姜绎受来,共饮于瓶隐;介子极赞规制之妙。诸友歌于试莺馆。乃归家再酌东楼下,止宿奕远侄之蔗境。
二十七日,大雨。至彤山拜扫,仅于舟中行礼。小舟至梅里尖,亦止于墓庵行礼。归与张介子及诸友午饭罢,潘楚张设酌,托蒋安然治馔;诸友如程尔瞻、张轶凡、王云岫皆至,听弦索数调,朱纯宇又唱南曲,极懽而散。
二十八日,微雨,即霁。张介子早去,不及别。至山,与友人向瓶隐看花。是日,为文德师作「修建南塘疏」。
二十九日,竖寓山大楼,以银牌赏各工匠。闻文载弟闽归,与金大来拏舟至河桥;因其舟尚泊板桥,乃返。任君平自城中来。王云岫同其侄溧水令王与登过访。
四月初一日,与翁艾弟迎叔父及文载弟至柯园,因游丁玉衡子弟书馆。至叔父婶母舟,康健如旧,一家懽然。午后,至寓山。
初二日,托任君平作书延吕幼嘉训班孙儿。叔父、七弟至予家,与郑九华共谈往事。得常州太守郭君佳胤、武进令沈君捷书,知武进乱民再逞,又就擒矣。
初三日,得吴江令叶君翼云书,浦剑仙附一书,知张蓬元励精为治,即欲聘戴见龙、任君平。君平返于武林,作柴云倩、戴见龙、姚玄叔书附之。得季超兄书,知广孝、云门两寺又有讼,为之不平。致书于于颖长、沈信吾公祖。
初四日,至寓山。与张轶凡屡屡商酌改旱桥,从宛转环下凿石为级,步石桥入选胜亭;亭前看石壁西面柯峰,两面皆修竹,真最胜处也。又以归云寄之廊移于竹林,而别以廊贯小浮幢;皆于是日兴之。
初五日,日来患喉痛,延医陈君治之。闻黄石斋来越祭禹陵,以一字止其过访,乞书「幼文子读书处」。
初六日,会计读书处及瓶隐工料。薄暮,与诸友小酌于瓶隐;予以喉痛,不能饮。
初七日,三宜师过武林,晤之于蔗境。与郑九华、张轶凡、方无隅入城,延医王施仁调治。邀张介子来,辞其初十日之招。旋至介子园,介子即邀陆六皆、朱纯宇同游天镜园南华山馆陈氏之吾鼎堂;以张轶凡作法观之,皆不当意。以小舟至龙筠庄,在两山之间;门外阔桥甚畅,大家称赏。游天镜时,郭子式读书其中,出晤;相别已暮。夜,乘月而归。
初八日,内子同妯娌出赏花。陈长耀儿婿来,售旧扇。山中虎角庵旧地石始洗出,郑九华因欲改路从石径上行。薄暮,延医张宏海治喉,即留宿内宅。
初九日,王云岫书来,为予买楼屋数间;文载附至陈莲石乃翁及安荩卿、王愧两各书。薄暮,朱季方赴南都刑曹之任,过访。
初十日,盛暑,喉疾少愈。吴期生以王云岫之讼疑予左袒,盛怒过访。薄暮,与内子悬灯瓶隐,小酌听歌。
十一日,微雨。与翁艾弟邀季父及文载弟、金大来、史甥出寓山,举五簋之酌以洗尘。季父年踰七旬,登临之兴不减。先归,予为石工会计。得吴期生书,其词更厉。
十二日,与郑九华、陈长耀至州山社庙会吴玄素,托其致意期生。冒雨从担山归,托方无隅邀祝季远至;潘鸣岐亦过访,乃共酌于瓶隐。适蒋安然拜扫归,出馔佐之。
十三日,王子闇来,与言调停吴期生事。在家,邀陈长耀、戴逵明收田租。次女自朱家归宁。午后,至寓山,共诸友谈于新移之选胜亭。丁玉衡来偿逋。归,看优人演「永团圆」剧。得杜完三书,复之。
十四日,初间,即闻南都消息警急。是日,得项允师书,乃知系左良玉兵从上流迫下,而闯贼亦尾其后。予还戏愿,王子璵子树昆仲、王玄趾舅、张季芳皆来观。午后,又还戏愿;奕远侄以纠赀设酌。优人演「绣佛阁」剧不能终,又演「永团圆」剧。
十五日,得坐营林国栋禀,云吴中初六日报虏骑已抵寿州。作书馈赆于、沈二守公祖。至寓山,料理工作,即归。偕蒋安然、祝季远登舟,郑九华别去。至西郭门外,值季超兄自山中来谈别。至偏门,邀王施仁诊脉。张介子来晤。夜行,抵冯庄。
十六日,以肩舆入山,小憩于西渡山房。与金士望谈,值竟可上人。先是,予买山居于傅家坳,其家有以价值不均争者;予至化鹿山庵为处分之,各懽然去。夜,大雨。
十七日,雨。托祝季远、蒋安然同竟可师至傅家墺开土。予静坐楼上观「智囊」,尽五卷。
十八日,以季超兄之驴乘至傅家墺;晤章懋昭,相度山居地址。遇雨,归墓庵。饭罢,出于念佛牌,乘竹船与祝、蒋两兄至季超兄新居,晤金无炼。小酌草堂,各粘诗牌,成五律一首。宿于堂旁之小楼。时予以痰嗽,甚苦。
十九日,雨。别季超兄出山。乘竹船至庄前,予步行至冯庄,用小船于闸桥,乘大舟至黄家桥。遇诸友延黄石斋在舟,予不及晤;稍霁,用小舟至钱仲匡处访之,谈时事颇畅。又访金楚畹于山庄,叩门久之,始出。观其新构楼轩极精敞,而主人静深,甚得园居之趣。雨至,乃别。于南门登大舟,二更抵家。
二十日,雨。予家还戏愿,观「衣珠记」。闻南都以左帅退兵,解严。闽中林圣桢、郑季公来谒。午后,与游寓山,仍归家观「绣佛阁记」。是日,姜婿亦来。
二十一日,雨。读书于新堂,小憩于瓶隐。以五簋延林、郑两兄于谿山草阁。蒋安然乃郎得一鱼以馈两兄,予以喉疡未愈,不及预。
二十二日,雨不止。予自至山。王云岫过访。作书邀黄石斋不至,为予书「幼文子读书处」扁。与诸友粘诗牌于南楼,限韵;小酌。
二十三日,雨。得旗鼓官汝钦恭禀,又得沈苍屿太常书。作书附陈体玄及莆孝廉陈维鼎、青衿李煌。与诸兄观大水于远阁。时吴期生与王云岫有言,作书期生。
二十四日,与林圣桢出寓山,坐谈读书处;祝季远来,共酌瓶隐。雨甚,心忧之;作七言律一首赠林圣桢,有「一人知己非为少,四海无家未是贫」句。
二十五日,闻姜光扬加京卿衔,召入理财局;作书贺之。且因于公祖又垂顾,不及晤,托光扬致意;又托致当事开闸。林圣桢、郑季公别去,为郑作一书于江阴令林君之骥。城中公祖、父母以霪雨祈祷。
二十六日,设香案祈晴。连日为泥水会计。至是,而读书处及瓶隐之工始竟。程尔葆过访,为予诊脉。
二十七日,稍霁。邀陈长耀至内宅,会计密园修理之帐。赵伯章自南都归,得止祥兄手书,言果有推毂予者;止祥兄相机力止之。与伯章及文载弟谈于蔗境。午后,与长耀至寓山,扫除咸畅阁以居内室。邹汝功来访,且致吕幼嘉意;即作书再邀幼嘉。
二十八日,霁,见日色。予先至山,供两先人小像于虎角庵。少顷,内子携女、媳至,居于咸畅阁及八求楼;徐伯调携二儿居于静者轩一带。祝季远亦自城中携室家来,居园之西隅。薄暮,祝季远举五簋之酌于溪山草阁。是日,高圜公自南都来访。
二十九日,午后,雨。文载弟与金大来至山,谈于读书处。得金秋湘书,知张蓬元令孙欲卜居吾越。作书复任正则;时正则在徐父母署中,又致书言硜硜之守。
五月初一日,雨。进内宅,谒祖祠。因南都报警,左帅以援立太子为名,破安庆、围池州;许定国引虏骑破天长、六合,迫瓜、扬:乃与叔父及文载弟商避地之策,且议以密园借张蓬元令孙。得游戎项允师书,知高杰兵畏虏渡江,为郑羽公所击,覆其百数舟;余入海,破靖江、杀邑令,大为沿海之忧。
初二日,闻黄石斋至予村,亟趋家候之,则已坐于蔗境矣;偕其一子及闽中二友,倪献汝亦陪之来游密园毕,以小舟至寓山。黄被廷杖后,步履犹健;予反觉足之酸软矣。坐读书处为予作五言诗二首,奕远侄举五簋之酌于瓶隐;又坐读书处为理孙儿作古诗,多致劝勉之意。薄暮,雨罢,小酌四负堂;别去,宿于舟中。
初三日,霁。黄明辅总镇以书相候。黄至芜湖,以兵将交代于杨振宗;而左帅报警,乃以旧部兵力战歼其众。且得檄示数箱,抄示于予;黄即易道服,潜行赴粤西任矣。闻黄石斋游柯山,往陪之,共谈于潘楚张书室,观左帅讨马瑶草檄。又观鱼于石宕,觉体中不快;文载弟邀石斋酌于彤园,予乃先归。作书复黄明辅,又复嘉定令钱不识。是日,倦卧,发热。
初四日,体热,静坐咸畅阁。得张蓬元书。旗鼓汝钦恭、标后守备洪祖略各有禀来候,扶病答之。蓬元言天下大乱,将图归隐,欲予为其择居所;而大同抚军叶年兄廷桂亦托张浚之来卜居。是日,请吕幼嘉为予诊脉。
初五日,邀中翰王周臣小酌,张介子陪至;周臣,王逊之令郎也,且作书复王逊之。介子言淮上信甚紧,有渡江之说;乃托张轶凡于周臣,附之归嘉禾。余姚王父母曰俞、新城陆父母瑞征俱遣候,答之。董天孙、姜婿英甫皆以候见黄石斋来,予因病不及晤。
初六日,吴期生过访,犹是愤愤于王云岫之讼;且以公书求印章。茅山道士张充符过访,言大司监俱有引退者,而韩内监赞周且削发;时事可慨矣。暇于咸畅阁阅唐末「纲目」。
初七日,午后大雨。作书复余武贞,又致书商缉庵。托戴逵明、祝季远入城销熔银卮。得季超兄书,为予计避地策,缕缕十数条;予亦答之,且求为计。
初八日,王云岫及其子子闇先后过访。竟可师自山中来,托其发米入化鹿山。林坐营遣使致书,初三日自吴门来,云尚未十分紧急。云岫与翁艾弟及吕幼嘉诸兄酌梅花船,予以病不能预。督工累墙于松径。
初九日,阅邸报,知虏在瓜洲者不过二千,且真奴不多;郑羽公督水师,斩获甚多。然实虏于此日乘雾以数百骑至艮山,而郑羽公即同杨监军航海矣。
初十日,失记。
十一日,于松径构小廊,构涧于竹深处;连日于雨中为之。
十二日,久雨初霁。
十三日,以竹醉日多,令庄奴种竹。至社庙,同族众祀关圣;归山,亦举祭。职方尹洞庭过访,留小酌于溪山草阁,再酌梅花船;乃别。
十四日,失记。
十五日,入内宅。晤赵伯章、陈章侯,乃知虏过江之信;从京口竟走丹阳,薄南都矣。文载弟驾舟至山,以蔬酌延两兄。于薄暮至彤园,邀两兄携酌舟中以抵家。再候季父。时因南都之信,甚为止祥兄忧耳。是日,令两兄束装入山。高硜老以书来,求择地卜居。
十六日,越中讹传有海寇入象山,焚普陀居;吕幼嘉因家住四明,亟去归省。得王云岫传报误以为渡江非虏,乃史、左诸公商同除君侧之恶也。午后,两儿发舟。
十七日,吴期生过访,乃知圣驾于初十日闻渡江之信,即于是夜三鼓播迁。又有云十一日早出者。得于颖长公祖书,言京口三邑俱归顺,润城以张文光守之;又云京口及丹阳所过,亦无焚抢。是日,作书令祝季远入山。奴子送两儿归,云入山携眷甚多;且讹传予亦遣眷被劫,乃暂停家眷之行。
十八日,又得吴期生书,乃以其书致道台,先求禁缉土盗、巡慰山中。徐伯调、姜婿英甫俱过访;伯调云:『史道邻据扬州与虏相拒七日,虏破城后,杀伤甚多;道邻为所羁,求死不得』。郑素予遣家丁十五人来护予,以五人还之。
十九日,与陈长耀吊吴祖洲夫人。值文载弟邀吴期生商避地于社庙,予亦晤焉。何家姊来。午后,王粲生公祖托人来卜居。李大生玺卿过访,盖亦避难而欲依予也;予同之抵家,即以新居让居之。别至山中;舟次作书致郑九华,求于长桥择避地之所。夜,抵铸浦。
二十日,乘马入山,家丁四人护焉。至平原,晤季超兄及陆雍之、金无炼,得讹报谓南中别有所立、吴三桂誓以黄河为界;如吴、如左各有封地,予不之信也。与诸友商,欲郑参戎率兵巡行各山村,以弭盗贼。午后,偕理儿至傅家墺,观新构之居;乘马以归。先是,遣奴子探任君平、戴见龙,云已有拥立,可以俟太平之期矣。
二十一日,出平原。值山中诸友会讲乡约于平水孔官庙,予预焉;共商行保甲、练乡兵事。仆人从商外父处得报传虏已立定王,人情无不欣喜。及后乃知南中百姓扶立王之明,文武官无一至者;忻城伯赵之龙谕百姓「俟虏来讲款既定,方为扶立之举」。至城之东郭门,以小舟候外父;时传圣驾已抵广德,然亦讹也。即于外家晤郑素予,以商山中巡行规则;乃知惠藩已抵萧山。舟中作书与于公祖,请郑参戎出巡行,且请于西兴创营以防溃兵。抵家,晤李大生。张蓬元令孙同金秋湘舅已寄寓密园,又往晤之。予于是时决计遣家入山。
二十二日,雨。抵家,携所藏之米以出。又晤李大生、张金吾,令族侄及王邻丈为张金吾奔走,令内子束装。作书与季超兄,令奴子先赴南池料理夫役。是夜,内子宿于舟中。是日午后,李大生过访,与其令郎小酌绦雪居,登眺远阁。
二十三日,雨甚。为木石诸匠会计工籍。予制道衣,为避世之计。张吉友以书来,求卜居;予以寓山应之。嵊邑武弁吴师干过访,留之宿。予增充瞻族之田,书引约而以田由付族侄经理。
二十四日,患头风,小卧。张金吾来访,以道台责治其差官,賫张蓬元书求解之;予方作书,而道台于公祖已抵予村求晤。予出晤之,乃知南中于十五日迎北兵,北兵于十六日入城;旋出,劄营于天坛。王之明留许定国帐中,赴北京辨认。豫王已分头浙直取册。常州府早已归顺,吴抚霍鲁斋早已赴福山欲遁矣。又闻刘鹤洲自崇明已住吴门。值白函三同顾南金来,将避地天台;予亦欲为此计,乃托之。顾南金而以予托于公祖解释之事,闻之张金吾。
二十五日,知圣驾尚无到武林之期;来者为圣母,马瑶草郎君护之。李大生令兄十一日自南中出,言目击离乱之事。顾南金以两令郎来,且以一书托其亲葛鼎生,皆为予卜居地也。留两顾兄五簋之酌。得吴期生报,言杨斗枢已殉难。昨白函老又云:张赤涵亦殉难,史道邻亦投水死矣。吴又云:虏十王称系天顺子孙,一至南中,即谒陵。儿子自山中奉季超兄书来,云已为李大生卜居。得本邑徐父母书,予以保境安民、先弭土盗答之;且附一书于任正则。文载出山,予晤无迹师于系珠庵。郑季公自常州归,言毘陵以下悉皆逃徙;郑羽公兵归闽,武林受其掠抢。又得林国栋禀,则云姑苏亦已纳款矣。
二十六日,更道服,拉祝季远、无迹师登舟,饭于新茶庵。将至平水,值雷雨,返;宿于显圣寺,时二嫂亦避迹其地。与三宜师及本然上人共步溪边,并游塔院。是日,托蒋安然会高硜斋相公,为其卜居。
二十七日,从庄前步行至平水,乘肩舆入平原草舍。时因避乱,向季超兄卜居者纷至。王子璵乃兄伯彦,亦以此在座;时暂止西渡草堂,季超兄以蒋宅之屋应之。薄暮,李大生过访,留宿于草堂之傍。
二十八日,偕李大生向裘宅看屋。大生别归,与祝季远乘马至傅家墺,小憩于社庙;爱其泉石最胜。至新庄,督工累岸蓄泉。章懋昭父子及章静如来晤。及晚,归自尧国,托褚仰山料理赡村之事。是日,家奴从城来,知皇太后二十五日莅武林,马瑶草帅黔兵驻扎涌金、钱塘门外;见太后懿旨数道。
二十九日,督儿辈观「宋监」于草堂。内子以误受药饵,病甚;予以参解之。化山戚敬南来,为料理赡村之事;予书赡山邻之约并事宜数条。
三十日,至化山省墓。值山邻葛华宇、裘与石。至富家坳,晤章懋昭于书楼。予所乘马有误伤人田禾者,亟以银偿之。归而得吴期生、王云岫诸书,知圣驾在靖国公黄虎山营中;黄驻太平,与虏相战,初得胜,闻将约左镇再与大战,虏遂有渡江之意,浙之总镇王之仁已统兵勤王矣。得黄斌卿书,云将乞师于郑南安及闽抚,以图恢复。
六月初一日,以竹船同祝季远至西渡口,访陶去病。值金无链,观其所蓄书画。竟可师于寺前同行,饭于新庵。见乡民聚诉,有僧挟宦势欺之者,予甚为不平。薄暮,抵寓山。知止祥兄已从南都避难归,亟至旧宅看之;止祥兄尚有歌者携归。时文载弟留酌,遂欲演戏;予力阻而罢。
初二日,邹汝功自姚江过访,传沈求如意欲为予觅隐居之地。同祝季远芟竹于后圃。午后,李大生过访。何芝田自南都避难归,言北兵在南都甚为安静,并道南都士民扶立王之明事。止祥兄同金秋湘舅亦至,予举五簋之酌于瓶隐;时因国难纷张,惨然不乐。更余,内子偕儿妇辈从平原归。
初三日,家奴有得罪于邻家者,予至社庙责逐之。至柯园,访止祥。同叔父举秋宇公之祭。午后,方熟睡于读书处,吴期生过访,云虏之安抚已将至,靖国再战不胜。王云岫亦过访,言马瑶草于初四日启行勤王,圣驾已将至矣。道瞻侄之子楚伯自南都来,言南都破后之事甚悉,云目击苏州俱以归顺旗号送册矣。又云:南都官绅、诸生投职名于虏,不可胜数。
初四日,李大生至山。邀蒋安然揲蓍,得「大畜」之三爻;予亦以行藏卜之,揲得「明夷」之初爻、三爻。止祥兄至山避暑,邀王云岫同来,共素饭于溪山草阁。午后,李大生同其令兄及钱汪度至山,徐伯调亦至;汪度善天文,云岁星方在浙东。嗣因李年嫂有病,同太医王施仁至山,且为内子诊脉;盖内子时亦觉病甚也。先是,初二日,山阴令传太后懿旨召浙直诸臣钱龙锡等与阁部议事,予亦与焉。是日,草疏以病辞,托李梅谿公祖命书役缮写进呈。又作书与内监孙公德化、总督张蓬元及任君平、姚玄叔,遣家奴渡江。先两日,作书于外父,讯其行止;外父亦为皇太后所召也。是日,招李充阳为内子治痔。
初五日,李大生晤谈于读书处。顾南金自嵊邑寄家眷返越来晤,即至武林。是日,闻吴门杀伪安抚三人;盖吴门守土者尽逃,适杨龙友以沿江巡抚至,遂与杨孝廉维斗同举事。晚,得常熟令曹元方禀,知曹亦挂冠;抄钱牧斋手书数通,称北兵为三代之师,谆谆劝邑中归顺。
初六日,得黄明辅书,知已归闽,乞师于郑南安及闽抚;因以乞师文相示。觉浪禅师有志用世,以书托邵友弘标来投予;不之答。刘念台以书勉予出山,辞甚恳切;予亦不之答。李大生令其公郎出询。近报邻人王姓自黄虎山营中来,云四月十八日与虏打□初胜,而十九即败,虎山被三箭,故圣驾不能保矣。黄营皆阵降将士,自舟至上新河,王乃逃归。托祝季远入城觅参。
初七日,李大生偕文载弟、奕远侄至山,尚传黄战屡胜之说,作字与吴期生,乃知朱未孩、阮圆海、方国安俱将抵武林,圣驾自宁国至于潜、昌化而来。
初八日,得王云岫书,知总镇王之仁欲招兵于越,予力止之。李大生送其亲吴姓者寓彤山,过访。予邀王云岫、止祥兄小酌于读书处。闻王遂东言,山东已起义兵有十万矣。
初九日,家仆从武林来,乃知潞藩于初七日受皇太后命,初八日登监国之位矣。盖奸人为假报,武林日日报捷、日日迎驾;初六日早,抚按尚欲出关,总镇王之仁已至崇德;及初六下午,大璫数人来,乃不能掩。初七日,皇太后请潞藩谕以监国之意,潞王坚辞;太后泣谕再三,乃受命。初八日,登监国位,杭民大悦。是日,有彩云在藩府上。得商缉庵书,还所逋。薄暮,大雨。坐营林国栋陞台金参将,来谒;言吴门旧事。盖张蓬元于四月杪与霍鲁斋交代于丹阳,即遣林募渔舟至崇明,是以不预初九日镇江之难。及林五月十四日至吴门,而人民迁徙几尽,霍鲁斋随亦遁至湖州矣。一更余,延王施仁来,为内子治疟病。
初十日,以诗扇赠王施仁,延医倪涵初至。吴弁思干自西陵探归,云王之仁兵俱渡江归,劄营沙地;马兵亦有千许过江,马瑶草之家眷在内;至抚军张坤家眷,则林坐营初八日挟之来矣。午后,雨。郑素予自西陵盘诘溃兵而归,来晤。连日予更定赡族约,盖因赡赀已多,故所赡皆增充也。是日,抵家。以马兵过江,为李大生商避地。
十一日,得阅邸报,知黄石斋请监国亟设苏松总督。时少宰王东里避难至杭州,承旨覆疏,遂以予姓名上;云自间关过吴,士民万口俱欲予一至,以为其主耳。又议以金正希为徽宁巡抚,以其多练本地乡兵也。又请以朱未孩督洪日升兵守独松关。予已得俞旨,而虏信甚紧,遂不及见矣。王东里又疏请解马瑶草兵柄、罢彭云巢,皆大快人意;而旨皆不及见也。午后,邀文载弟、奕远侄出商辞免之法。李大生亦至,而顾南金自武林来,云监国颇属意于予,欲以为大司寇、少司马,然未闻总督也。又知南金条数事于承奉李进,而请太后入宫免奸人离间,尤为得力耳。先是,钱牧斋有密启上潞藩;又一书与顾南金,托吴门安抚周子静致之。及扬龙友杀安抚黄家鼒而子静逃,北兵遂于初四日到吴门矣。至钱之密启,顾南金于初八日致承奉李进启上。然是日已传北兵信紧,监国有幸越之意也。
十二日,作书与王东里、孙、李两中贵,辞总督,然未见令旨;盖因北信甚紧,监国有谕亦未及颁,故此旨亦中寝耳。先是,予于初六日上辞太后召命疏,马瑶草已票拟;而因讹传驾至,太后遂不下懿旨。至是,总督之命亦未及见,不知所授何官;时事至此,真堪痛哭矣!午后,闻予村有与兵格斗者,亟遣人止,已决裂。盖总镇王九如兵迎驾归,觅舟于予家,村中人群起殴之,毙其一;各兵逃去,呼同队五、六十人。一自黄门桥至予新宅,张蓬元家丁五人时在密园对射而退;一自梅源桥抢数家至旧宅,张丁又砍之,亦去。予村伤其兵二、系其二、死其二,而予家之漆匠被枪投水死,伤者亦三、四人矣。予闻决裂,亟作书致王九如;自亦乘舟至梅墅,而男女惊逃已载道矣。予至梅源桥,见二将官来觅兵,得一人自水中出,遂交与之。值顾南金为予村调停于九如处来,予又同之并文载弟拜九如,各兵乃敛迹去。九如云:『监国已议降;予意不欲,故收各兵归定海。予亦旋欲遁矣』。送顾南金于弥陀寺,归而招村中男女归。乃至寓山,就寝。
十三日,以一字谢顾南金;又以一字求王云岫托其族侄仲辉向王九如称谢,且解释之。南金偕副戎侯姓来侯,馈予一剑;盖感予旧日储将厅之德也。留小酌。得少宰王东里书,乃知虏已迫武林,监国有谕未及颁,而百官散;予总督亦奉令旨,而亦未及颁矣。王于鳖子门逃去,至白洋相近之湖顶,致书于予,期一晤;予遣仆往迎之。午后,束装为山中之行。
十四日,吴思行自武林探归,亲见北兵于十三日午后入城。初有安抚牌至,方镇国安碎其牌,欲与交战;监国犒之师二万金。及北兵至,止发数铳,即逃;以木排渡江,抢义桥、店口一带,至诸暨矣。盐、按二院逃出渡江,思行乃同之至西兴。少顷,武林庄仆至,携任君平、姚玄叔书来,乃十三日午前事,止云北兵过崇德耳;马瑶草已登舟,监国追回,住于项孝廉家,后亦同方国安遁矣。吴期生、王云岫来晤,予以武林事与言之。予易道服,辞家庙,及叔父、婶母、文载弟、奕远侄将自南塘行;中途思必移眷乃妥,复至寓山,令内子扶病束装。令吴思行打听之,马兵已有至钱清者;乃同内子行,夜宿于止水庵。
十五日,舟行至稽山门,得奕远侄书,乃方兵至诸暨、马兵有自海塘遁者,吾乡可无溃兵之扰矣。内子在舟中病甚,予欲且归家。乃与吴思行饭于冯家庄,以肩舆行,避雨谢玉宇店中。夜宿平原,与季超兄感叹竟夕。
十六日,与吴思行至傅家墺。及暮,得理孙儿书,知越中避乱者纷纷入山。内子舟返望仙桥,复回铸浦,将于明日入山。予遣奴子至平原,定竹船;予沐后,与章懋昭共谈于溪边。
十七日,早,出至平原,内子至。得王云岫、吴期生诸书,知豫王已至,北兵皆令劄城外,妇女令迁入城内避之。在先掳掠者,皆发还。因搜杀方兵,居民延及颇多。监国与之对拜,豫王称为宗兄;监国大犒师,止受酒米而却银币。陈东溟已议和归,和议尚未成也。先一日,刘先生有挟惠藩至闽图兴复之意,乃令钱钦之召学会诸君;及至,则以事不能成,惟自己绝食待尽而已。何家姊以避乱至下化山,予于溪边见之。
十八日,与季超兄至下化山探何家姊。即至傅家墺,与章懋昭、禹衡、静如议团练乡兵;社众感奋,共议建更楼于路次,以为防守。是日,闻十七日已刻乡间讹传北兵且至柯桥、梅市一带,男妇尽逃;予二女在寓山,亦迁至海山矣。晚,归平原。有四明周君同吕梅夫以国事为忧,远来相访;郁郁而去。
十九日,与二儿步西渡草堂,访陶去病。闻金士望传一僧言北兵已过高桥,实讹传也。家仆从城中来,得于颖长公祖、郑素予、张金吾翕之答予书,乃闻北兵欲联木渡江,为风潮所坏;豫王斩为首者八人。惠藩于十七日已具表犒师,遣官入武林;张别驾具册,同越中三十九坊耆老以银币等物十八日去矣。于颖长公祖挂冠去,惠藩遣承奉追回。山阴徐父母、会稽杨父母皆挂冠去,生员有同降表行者。会稽邑署前有大书「清国顺民」之牌以售钱,耆老舟中亦揭「清朝御贡」为字,武林各官皆缴印候另行铸给,抚军且遣官至越催印册。人心至此,崩溃极矣。夜,作书与李大生,云觅一寓在傅家墺。又令山中人往城探信。得奕远侄书,云道瞻侄因献八策于清朝,已授官矣;未知果否。得止祥兄书,知貌侄之妇已作古人。是日,闻有已纵狱囚于南池强抢,人有戒心。
二十日,与理孙儿至傅家墺,邀章氏诸君及避难之路庄王君共议行保甲,即于保甲中寓团练壮丁,而无乡兵之迹。及暮,理儿还平原。予与圆镇上人步访杨臆生于尚和。家奴从梅市来,知水村连日有抢劫;江头宋如镜系青衿,与僧空生为盗被擒,陈司理立斩之,且所斩不止一村盗也。李大生于十八日已移眷归吾宅矣。作书令家奴候外父。
二十一日,傅家墺诸丈送保甲册,凡一保六甲,壮家可四十余人耳。以肩舆偕杨臆生从尚和过车头,小憩于万福庵。渡东岭,饮茶于玄凤岭下。岭极高,予步至其顶。令臆生先至蒋村,予随之;至,访蒋新生,留饭书室。午后,又小饮,乃归。夜大雨,农事甚有所济。
二十二日,会傅墺社众于庙中团结之意,予以和睦安静为言。凡保甲户首及壮丁,皆受神胙;即动工搬石以筑更楼,人情踊跃。午后,乘马出至念佛牌,有跌闪之事;乃以肩舆归平原。
二十三日,予以足痛,卧西楼下。得商外父书,知张三府已投册归,即授越之府正。各坊衿耆皆归。相传北师以乡绅未出,意颇不惬;且讹传二十五日有限诸绅朝见语。及外父遣内兄询之张公祖,绝无有也。惟见水陆大将军一示,谓乡绅潜匿山中,不体安抚至意,恐为地棍贫民所掠,深示拊恤之语。予作书与吴期生,商所以自处之道;又以定山房商之。吴期生又因外间讹传予家有招家丁之说,作书与文载弟、奕远侄。得张蓬元书,答予吴中馈仪;予复书,又作书托其致意张公祖,为室庐之托。又寓书于其令孙金吾公。
二十四日,令二儿入居傅墺。奕远侄遣急足来,云陈东溟已陞正巡抚,张坤庵为副巡抚。陈之差官语张蓬元,北师已征聘刘念台、高硜斋、钱御冷、方书田、徐虞求及予矣。因商何以待之之法。适游戎项允师令一人来,亦云果有其事,聘书付署总捕方君携来,其人亲见内院所付;予欲阳应之,而潜图引诀。季超兄力阻,谓且婉辞;辞之不得,就死未晚。乃作书与吴期生,又作书于林弁国栋,遣项游戎使者渡江。得省报,知杭州府正即授本府生员顾明彪,钱塘令乃高圜公也。又闻南京已遣北兵二万敌左崑山,另一万为应援。监国时在北师营中,即寿日亦不令归。
二十五日,草拒辞之启。闻左崑山已袭取南京,立藩封;北师将有五百守绍兴。而杨臆生来访,又云刘鹤洲兵亦将近定海矣。二儿同吴思行自傅家墺来。家仆从城中至,云北师已遣二官、四丁来促惠藩过省,并致书商登翁、姜箴胜、刘念台、高硜斋及予;其官寓水澄巷,书系府阴阳生送。予乃遣理儿同吴思行至商宅,询其辞拒之式。少顷,奕远来;过城中,则已賫贝勒之书,内称「大清国贝勒致书祁先生」,词多四六语也。留奕远宿山中。
二十六日,另作一揭辞陈东溟,以「再遣聘则必死」为辞;陈已用事北师为总镇也。又作荐贤自代启,欲荐任君、项君允师、戴见龙而不果行。午后,儿辈至,云已语差官另差人具启矣;理儿且持外父辞稿来看。闻姜箴胜则仍以四六辞之。乃令儿辈写启揭。
二十七日,项游戎之使者来,云林国栋已赴台州任。得任君平书,云一出则可旋转清宁,胸有成竹,但当世无用之耳。予作一书与林弁之令弟。得张蓬元书,言北师于陈东溟初议和时,许浙江一省存我明血食;及东溟再往议,亦云即入武林,而郊迎贝勒亦明言之。及后见争界之启,乃始恚而集众诟詈,留监国不遣矣。钱仲匡、金无链来访,谈于榻前。
二十八日,遣吴思行同项使者至武林,致辞启。又以内子病甚,作书戴见龙求药。陈长耀自城中来,得奕远侄书,言北师有投营回北之意;止祥兄、文载弟书,则劝予宜远避,而予则惟以病足实辞也。及暮,蒋安然自寓山来,得戴逵明书亦云然。
二十九日,招章静如、竟可师议傅家墺平粜之事;乃托蒋安然书平粜及发赡村之告白与小票。杨一生来访。
闰六月初一日,李充阳、倪涵初相继延来,为予及内子治病。家奴送省报,知司理陈公祖已陞守道。闷极无聊,阅「通监纪事」,深有慨于唐末五代之乱。又偶阅晚唐诗,然终不解此中也。
初二日,李大生年兄过访,持白函三、顾南金书,知南金将寄家眷于吾村;乃令奴子归,以寓园借之。大生言金华有义兵,同方国安、马瑶草之兵拒北师。又得北关使者郑君正学书,言清兵将去,虑方、马之兵入武林,因欲寄家眷于予村。留李大生宿。
初三日,李大生拉蒋安然至傅家墺看屋。家奴自武林归,言吴思行投揭于内院,有张姓者频频语之,欲予出见之意甚切;而姜箴老命其令郎谒贝勒,亦必欲一见。是日,姜箴胜乃约外父同行西渡。宜兴任正则同山阴徐父母避难于王家葑,来过访;留之宿。
初四日,叔父及文载弟、奕远侄皆有书来,力劝予出武林一见;云一见则舒亲族之祸,而不受官仍可以保臣节。奕远又述张蓬元令孙言,八王子已破江西,招降左良玉兵,将自徽州会兵武林班师;吴三桂已自广西收广东、窥闽矣。
先祖忠敏公所纪止于是日。初六日五鼓,殉节。
·跋·
先忠敏公「文集」,公长子奕庆府君谓『初则以畏祸避仇,不敢刻;继则以遭难破家,不能刻:引为切骨恨、莫大罪、毕生未了心。晚年,切望后人稍有能力者,首任刻行;若力不能刻,必抄存名山,以俟因缘。或遇有力大人好义,刻行手书、遗训,世守勿忘。但卒未能行』。终清世二百余年中,惟前太史平公景荪代刻公集数卷;然遗着甚伙,所选无几,盖仍不外「不敢刻、不能刻」二语耳。降及不肖,幸逢国权光复,已无亡清忌讳;正可全部付梓,以了先世未了之心。奈复限于力,不能如所愿。每读遗言,徒滋惶悚!今由绍兴县修志诸君发起、专员贺公培心赞成,集赀先印忠敏公「日记」若干部,以广流传;并嘱开呈遗着全目,为选刻全集张本:由童君谷簳传示盛意。诸公此举,迨即奕庆府君遗言所谓「好义大人」欤!闻命之余,殁存同感!谨述原委,附于卷末,一以慰先世之望、一以志诸公之德。
时民国二十六年(岁次丁丑)春日也。十一世孙允敬识。
●附录
祁忠敏公年谱
山阴王思任季重甫原本
顺德梁廷枏章冉
武陵龚沅芷舫同补编
山阴胡蕃昼堂刊
七世孙景行校字
「明史」及王氏「史稿」皆着公传,然互有详略;萧山毛先生集有公别传,亦间与史异。公殉节后,王思任为撰「年谱」,题名称「同里友人」,盖知公者。编成未刻,故书不显。今春山阴胡君昼堂自潮州来会城,同公文孙小峰及武陵龚君芷舫寓。芷舫,故予友;因遂识二君。小峰出示行箧旧谱,语颇冗蔓;芷舫既就原文节之,而旅次书少,考订犹疏。昼堂重以属予;会有劝捐义榖之役,舟行无事,取诸书之有关涉者互勘证明,定为此本。大抵补其遗失者十之四,删其繁衍者十之三,更其体例者十之一。未脱稿,昼堂又游幕廉州;濒行,不获见,留书属为付梓。梓讫,用揭缘起于简端。
道光丁酉季春末日夜中,顺德梁廷枏记。
先生讳彪佳,字虎子,一字幼文,又字宏吉,号世培;晋大夫祁奚后。世居汴;宋南渡,徙浙。入明,卜居梅墅者为始祖茂兴公;一传云林樵甫公,再传湖西耕乐公:皆读书,有隐德。传直庵公讳福,由明经起家,教谕重庆;以子贵,赠中宪大夫。子梅川公,讳司员;以进士作令,有异政。行取御史,出守池州。士民颂神明,建生祠;有所祷告,公在署辄知之。卒官,后多奇应。子闇斋公,讳锦;以子贵,赠中宪大夫、贵州按察副使,是为先生高祖也。曾祖蒙泉公,讳清;第进士,授司理。擢礼科给事中,以直谏显;卒官陕西布政使。祖秋宇公,讳汝森;廪膳生,早卒。以子贵,赠中宪大夫、河南按察副使。父夷度公,讳承■〈火业〉;登进士,仕至大参,举卓异。病卒于家;所至有惠政,祀「名宦」者五。厥后先生殉节,父以上三世并赠光禄大夫、少保兼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曾祖母金太夫人、祖母沈太恭人、母王太淑人,并赠一品夫人。尝筑园于寓山之麓,自号「寓山居士」,学者称「世培先生」云。
明万历三十年(壬寅)
冬十一月二十二日(己卯),先生生于山阴之梅墅里第。时夷度公年四十,巳举于乡。先生为公第四子,祷而孕。生有奇征,肌理如玉。世母金太恭人梦异僧趺化金盆,方掬水浴之;俄报母王太夫人将娩,曰:『是必男子』!及先生殉节,趺坐浅水中;盖豫兆也。
三十一年(癸卯)
先生二岁。在梅墅。
三十二年(甲辰)
先生三岁。在梅墅。
是春,夷度公登进士。
三十三年(乙巳)
先生四岁。夷度公选宁国令,携家至署。
三十四年(丙午)
先生五岁。在官署。
冬,夷度公入觐,先生随王太夫人归里。
三十五年(丁未)
先生六岁。在梅墅。
夷度公调长洲。夏,先生至署省亲。就外傅,即能背诵古帝王名且熟;同官咸奇之。
三十六年(戊申)
先生七岁。读书官署。
幼聪慧,或戏抱至桂树间,以「猢狲上树」四字使为对语;且曰:『能对,即下汝』!先生应声曰:『飞龙在天』。是时,尚未读「易」也。
三十七年(己酉)
先生八岁。读书官署。
冬,夷度公再入觐,先生随王太夫人归里。
三十八年(庚戌)
先生九岁。读书梅墅。
夷度公升南京兵部主事;秋,归。为先生聘塚宰商公等轩第三女。
三十九年(辛亥)
先生十岁。
春,夷度公履任,携之金陵。
四十年(壬子)
先生十有一岁。读书金陵。
冬,随王太夫人归里。
四十一年(癸丑)
先生十有二岁。与兄元孺、德公、季超及从兄止祥读书密园,皆力学相砥砺如成人。
四十二年(甲寅)
先生十有三岁。仍从诸兄读书密园。
四十三年(乙卯)
先生十有四岁。在密园,与同学诸兄日构文五首。先生年虽幼,课与相等。
冬,夷度公升江西吉安府知府。
四十四年(丙辰)
先生十有五岁。
春,随夷度公赴吉安,与兄季超同读书衙斋。
四十五年(丁巳)
先生十有六岁。
春,夷度公罢官;随归里第,与诸兄同受公学。
四十六年(戊午)
先生十有七岁。
春,应郡试。周公家椿以节推权郡篆,得卷,击节叹赏。始以门第为嫌,乃择尤隽者数十人再三试,无踰先生者;慨然曰:『可以避嫌故而抑其才哉』?卒首拔之。就督学试,以第四名补博士弟子。兄弟五人咸就秋试,惟先生日暮即投卷出;夷度公阅其文,知必售。榜发,中式六十八名举人。夷度公以先生年尚少,不欲使赴礼部试;既而,公为同里缙绅力劝出山,遂以是冬携先生入都。
四十七年(己未)
先生十有八岁。
春,应礼部试,下第。
夷度公得沂州缺,先生侍行,遍历琅琊诸名胜。旋归密园。
四十八年(是年八月以后为泰昌元年)(庚申)
先生十有九岁。读书密园。
春二月,商夫人来归。
天启元年(辛酉)
先生二十岁。读书密园。长子同孙生。
夷度公移宿州;秋八月,如宿州省觐。冬,复入都。
二年(壬戌)
先生二十有一岁。
春,再应礼部试,中式第□名。廷试三甲,例就节推选;以期尚远,请假归。时夷度公已迁兵部员外郎,暂假还里,先生自以未谙服官为歉。夷度公但教以持身养性,无一语及吏事;客有疑而问者,笑不答。
三年(癸亥)
先生二十有二岁。
冬,赴京谒选,得福建兴化府推官。
四年(甲子)
先生二十有三岁。
春正月,赴任;便道旋里。夷度公适以奉差归,先生濒行,跪请教,不答。或请其说,公曰:『子知越之诲泅者乎?絷壶而扶瓮,人藉以肘,终其身不能泅。一旦挟诸清冷之渊,翻壶却瓮,攫其身入水,须臾力竭而泅成矣。今者入官,翻壶却瓮时也;吏事多端,焉能一一诲之!吾第置之宦海中,不数年而成能吏矣』。先生本书生,一旦受剧职,而莆田又号称难治;及履任未巿月,声大起。于是,人咸叹公言良不谬也。
二月四日,舟过延津,方观奕,因从容言『夜梦季兄为予演数,谓今日数当尽;且顾予曰:「当奈何」?少顷,又曰:「尚可救也」』!先生语未竟,风雹骤起,舟三撼而覆。从篷窗出,坐覆舟上,同舟人浮沈浪中;先生掖之上,舟偏重,仍仰,复堕水,跨浮木,止登中流一石。少顷,铺卒驾小舟以拯,获抵岸。商夫人别居一舟,后数里豫泊,得无恙。是日,偕行无一伤者,而舟人反毙其五;为文祭之。
以是月中抵任,寮属士绅皆以先生出贵胄,且少年得第,必恃才凌物,不肯详求民隐;而豪滑辈亦意其少未更事,可欺而玩也。然先生故温和谦谨,洞悉人情吏弊,剖决精明,虽老吏不能过;始惊服焉。
夏,奉檄按查郡邑。故事:是役为直指耳目所系,其供张每与直指等。郡邑谓先生世奢华,惴惴恐不得当。先生屏驺从、撤器饰,无异寒素;所至欢然。夜送客,擎烛役失手,误侧先生冠;先生徐自整之。役搏颡请罪,先生曰:『误耳,奚罪为』!
秋八月,入闱分校;得士如漳州颜茂猷、郭符甲辈,皆一时名宿。颜通「五经」,为经文二十三首。监试按例止录其本经七艺;先生阅之曰:『是当淹贯全经者』。比书榜,同事核墨卷,见余艺;咸服先生言。继见郭文曰:『此劲骨清操士也』!亦登之。后颜以学行征,特赐进士。郭授经养母,成癸未进士;先生抚吴,疏使监军。及国变举兵,败死;当暑七日,尸不腐。其能以言知人如此。
五年(乙丑)
先生二十有四岁。
秋,迎王太夫人养。
六年(丙寅)
先生二十有五岁。
秋,王太夫人以诸子在浙,思得见;因送归里。
七年(丁卯)
先生二十有六岁。
春正月,次子理孙生。秋八月,四弟豸佳(王编原本作仲兄豸佳)领乡荐第三。
是年,奏绩,给敕命如例。先生官莆多善政;海寇数窥边壖,抚军授之符曰:『获寇,即斩以徇』。先生获数十人,令狱善视之。逾日,复陈酒食,令醉饱;温加慰谕,令输海上情形。寇感,悉吐其实。于是,决其重者;察可原者,责释之。莆民好讼,先生阅旧牒,以刁讼者半,严法禁之;讼遂简。又粮额不均,豪家买产遗粮,贫民日受敲扑;先生力请上官,令粮随产出,贫户如获更生。先是,征收止督现役,并置花户、官户不问;民故畏现役如阱。先生至,不分官民,皆与现役同比。由是,完课甚速。豪右与奸民因缘为奸,借名「助饷」,开行抽私税,一菜、一果无免者。先生力请,罢之。莆地水利,以洋城、陡门为尤要;时废坏已久,先生捐筑之。郡城军少,复增兵为守城计;村落,则以保甲法练乡勇,民无盗警。涵江镇为海滨要区,百货俱集。他镇皆有土堡,涵江无之;建议创筑,以卫民居。当出查郡属,值米贵民饥;先生严遏籴、搜积囤、禁强籴、保富户,米遂流通。时郡中防寇兵集,军糈稽缓,譁道使辕;有粮者皆不敢出,势凶甚。先生谕以五日给如数,众军额手曰:『清官至矣』!戒勿諠。至期,亲往给人;且诘之曰:『缺糈,情固当恤;犯上,法不可废』!众军伏地叩头请死;令自推为首者数人缚送使辕,置之法。凡直指,必寄司理为耳目;故豪滑多夤充吏役,势横肆,莫敢谁何。先生倡议:凡访犯必求衙蠹,衙蠹先从司理始。即访诸役之不逞者,治数人罪;人谓先生得自治之道焉。偶署郡邑篆,赎锾仅充积榖,间有不足补以俸者;莆人皆尸祝之。
崇祯元年(戊辰)
先生二十有七岁。
冬十一月初一日,夷度公卒于家。先时,先生居闽,尝梦公养病别室,腰膂作楚,躬为按摩。及公病,果以此不起。其孝感如此。二十二日,讣至;先生痛绝,一昼夜不语不食,亦不能哭。次日,稍知人事,即奔丧行。既抵家,抚柩恸绝复苏者再。闻讣日,适先生生朝;自是,终身不受庆。
二年(己巳)
先生二十有八岁。守制家居,朝夕不离柩侧。
是春,卜夷度公葬地于会稽之化山,造圹验燥湿;至冬,气甚温,遂定焉。
三年(庚午)
先生二十有九岁。
冬十月,葬夷度公。一岁中,半庐墓、半归养。
是岁,与刘念台、陶石梁诸君子讲「体用」之学。
四年(辛未)
先生三十岁。
春二月,服阕,太夫人促就道。五月,首途;濒行,携客游兰亭、禹穴、炉峰诸胜,得诗八十一首,自为序。舟中读「通监」及古今名臣奏议;遇古蹟,辄留觞咏。
八月,抵京。十月,考授福建道御史。以先生当时才望,宜得首垣;因奉旨必授实官而省员适备,故居台员之第二云。客有贺者,先生曰:『天下惟宰相能行。谏官得言,可言不言、言不得当,皆负其官。方惧不暇,何贺也』!同选有由县令入者,辗转核钱谷事,久未得旨;先生日与李公子木、颜公壮其同论「性命」宗旨;潜心研究,而学益邃。
五年(壬申)
先生三十有一岁。杜门候旨。二月,商夫人迎至。
四月,得旨履西台。循例,侍内外班;旋命巡视京城。
先是,黔中战功未叙;甫受事,即上「赏罚激劝疏」,言『黔功因一级疑稽三年之叙,且恩及督、抚、总帅帷幄大臣,而陷敌冲锋将士不与,何以励行间!山东之变,六城连陷,未尝议及一官;欺蒙之习,不可不破』。奉旨:『黔功速叙』;并置失事诸县官于法。
六月,疏请召对;且请赐对九卿台省,以广谘询。时东西用兵,军情奏报悉禁抄传;先生极言不可。
七月,疏请饬宣云边备并辨救故督沈公棨狱。沈素有清操,抚宣云时屡出兵却敌,为法受逮;宣民感入骨,拥马首留者数万人,赴京诉者亦千人。是时帝怒不测,复有假此构朝绅者。疏入,同官危之;奉旨仅夺俸,然沈亦因获出狱。
十月,抗疏言:『九列之长,诘责时闻;宪臣陈于廷,四朝遗老遽被重谴。恐诸臣惕严威,竞为迎合揣摩,以保名位:臣所虑于大臣者此也。方伯或至一、二考,台员或至十余载,未得迁除;而监司守令多贬秩停俸。臣子精神才具,不能稍有余地展布发舒;急功赴名之心,不胜其掩罪匿瑕之念:臣所虑于小臣者,此也。抚按之事,多令中官监视会同,开水火之端其患显,启交结之渐其患深:臣所虑于内臣者,此也』。又痛言『京营操练,忽遣七内臣参越阃政;诸弁自好者不屑俯首,不肖者遂多借窦』。言皆忤旨谯责(按「明史稿」:崇祯四年,起擢御史,疏陈赏罚之要。踰年,言「九列之长,诘责时闻」云云。是误以赏罚一疏,上于四年。考先生虽以四年奉御史之命,而补官仍在五年。「史稿」以两疏年分区分,叙次未晰;今据旧谱而补所未备。又按旧谱十月抗疏云云,言皆触讳,上亦不之罪;然「明史」、「史稿」并云「忤旨谯责矣」,今从之)。
十一月,上「合筹天下全局」疏,以策关宁、制登海为二大要,分析中州秦晋之流贼、江右楚粤之山贼、浙闽东粤之海贼、滇黔楚蜀之土贼为四大势,极陈控制驾驭之宜,而归其要于戢行伍以节饷、实卫所以销兵;帝皆褒纳。
十二月,疏言「留都为国家根本,兵权宜肃」;因纠南枢臣傅振商衰迈,有旨令解任去。
是月,第三子班孙生;时先生方侍班,故名之。
六年(癸酉)
先生三十有二岁。
春正月,实授御史。时帝以修省,斋宿文华殿。先生疏言「乘春布令,莫如先除民害,以收民心」;因条上民间大苦,如里甲虚粮、行户搜赃、钦提讦讼、窝访私税私铸、解运马户盐丁难民,凡十四事。又力陈带征、豫征之害。帝览奏恻然,亟命厘革。
二月,疏言四事:一、监司迁转宜重;二、有司参罚已穷;三、举德行、正文体;四、核諡典、励人心。又陈清辇毂四法,因纠刑曹张景韶贪纵:皆奉俞旨。
三月,有代巡按苏、松命。四月初,出都,间道归省。五月,宜兴豪奴变作,朝命促行;跽别太夫人曰:『定变后,即请告矣』。六月四日,入境,首以十革、十四申、九询檄下郡邑;革者革去其弊,申者申其所当行,询者询其何者可行、何者在所革也。
乃据属所答核之,定黜陟。祁氏累世为循良吏,有传家治谱;夷度公巳汇为成书,名曰「牧津」。先生至吴,分录以颁其属;咸谓可法,刊行之。
给谏章公正宸以疏纠新参王公应熊得罪,下司寇狱;先生疏解之,并责王公不为申救。疏入,通政司以章公巳得宥,封还原疏。
居吴一载,革弊政,兴良法。苏州无赖结党,曰「打行」;廉其稔恶者四人,械于衢。集三老,询之曰:『可杀否』?佥曰:『可』。则又招观者,问如三老;观者亦曰:『可』。于是抡大箠,箠未量五寸、积一寸半;每十箠,易操箠者一人。既死验之,陈其尸。又三吴间多豪仆,凌轹小民;翰林陈于鼎势赫奕,其家奴周文爙肆恶积怨。宜兴民陈轼刑聚牲众发难,焚陈氏庐,并发其祖墓;因而旁掠,几不测,朝廷促先生亟往治之。首榜豪奴罪,戍乱民数人,追还所夺田产,而奏夺陈氏父子官;又治诸怨家之为乱者,变遂定。别匪聚党,以「天罡」为号;官治之,则愈横肆,市人避若虎狼。先生擒罡魁四人,立杖杀,亦暴其尸三日;罡党股栗散去。或窜入营,与营兵相比为奸,挟制营将;福山营兵金得贵数告官,官畏,不敢与辨。先生闻,即治以军法。豪贵多倚势陷平民,旧有扛抬、钉封诸名目。猝遇富而弱者,挟之至家,逼令献产,曰「扛抬」;或封其庐屋,使纳贿赎,曰「钉封」:皆穷治之,风顿辑。明制:官兵获盗,自初审至招解,皆令此兵伴送之;往往畏累,不敢擒贼。先生令获盗即付所司,以其赃为兵赏;将士感奋。故终先生任,获盗多至百倍。又刻意清厘积狱,先出有司不意,遣人猝收其监簿;然后令逐案详报,释淹滞凡七百余人、注销未结积案凡五百余词。有系讼十年不决者,咸数语剖断;情不敢治者治之,法不敢释者释之。吴中赋税数倍他省,解役之费不赀;先生以赎锾捐置常州役田千亩、清吴县隐租千余石,以惠解户。又借华田义米万石为上海买役田,而先以田租偿所借。他省十岁一役,三吴役繁,故倍之;而免役又多出官户,因滋诡寄之弊。夷度公为长州令,倡官户限田法;至先生,令有司力持之。缙绅求免役者,必峻拒;诡寄不行,由遂有余。又革漕粮陋规银,计十余万。行部所及,屏绝供应;令购买诸物,一依民间市值。以官价抑买者,严禁之。明季边境多事,凡钱榖分解京边,有司误听胥吏解少留多,每自受参罚。先生定为四则:曰至急、曰次急、曰稍缓、曰可缓,等杀其数,设簿抽稽;于是,胥吏不敢上下其手。至扬励风化、旌奖节义,更举为当务之急焉。
七年(甲戌)
先生三十有三岁。在吴殚竭心力,遂构病。两疏请解职,不允;乃力疾视事。既得代,乘间归省。
冬,大计居上考,而中旨屡驳。先是,宜变定后,豪仆群敛迹。未几,首辅周延儒归,复纵下虐民如故;于是怨家又相聚发其祖茔,延儒欲兴大狱。先生仅惩首者而穷究乱由,延儒大憾之。讽主考者,拟带降一级(按西河毛先生撰传止云奏夺陈氏官,延儒与陈氏僚婿怨彪佳执法,嗾中官下其等,无发延儒祖茔事;此从「明史」);帝察其无罪,命改降俸(按「明史」止云回道考核,降俸;不云先拟镌级。此从「史稿」)。吴中文公震孟谓先生巡吴为二百年来所仅见,不加异数,反因豪奴变,累及巡方;是非颠倒矣!将疏争之;先生力止而罢。
八年(乙亥)
先生三十有四岁。春,居都门。时太夫人年巳七十有二,先生归思甚切;虑引病不得请,遂牒台长代题,始获告归。四月,出都;登岱顶,为太夫人祈寿,有诗。五月,抵武林,养病;迎太夫人至湖上,奉游山刹,饭僧。病愈抵家,杜绝尘俗,与诸昆编梓夷度公「文集」二十余卷。
时刘念台先生赴召,先生送之。刘询以用世之学,先生首举「格君」为言;且曰:『使上敬且信,斡旋自大;不在一、二事力争也』。先生既获息肩,专讲「性学」。王金如问:『亲亲仁民,只此仁爱,原无物、我;何以施有差等』?先生曰:『譬如源泉,遇石则激,遇涧则止;泉体无异也』。曰:『泉体无异,而石、涧巳分;物、我乌得谓之一体哉』!先生首肯之。
十月,筑别墅于寓山,为终隐计。山下蓄水为池,立放生社。
十一月,亲至姻党访问疾苦;及贫不能嫁娶、殓葬者,即资助之,着为规条。又置赡族、赡邻产约百亩,岁暮躬自散给。值风雨衣湿,或劝少休;先生曰:『彼饥寒者,其苦当百倍。今使饥得食、寒得衣,吾念此至快,又安知风雪苦哉』!
童仆非驯谨者,不蓄。有以小失诉者,亟对客逐之;曰:『矫枉不妨过直,且以示吾家法』。自是,诸仆益谨畏。
九年(丙子)
先生三十有五岁。四月,寓山草堂成;迎王金如、张凝如及兄季超,杜门却扫,讲「性理」。尝曰:『宋儒疏赤子入井为「触物而感」,有物可触,物与我既成对待,如何谓体』!又曰:『心与太虚同体,万物不离太虚,岂有心物外哉』!金如语,每过质直;先生怡然受之曰:『言中膏肓,真药石也』!自此称以「先生」不字。
五月,长子同孙殇于痘,色不哀,或窃议其矫;先生曰:『人情,于父母每患不足,妻子每苦有余;即矫,亦未为失也』。
六月,疫倡,其昆仲捐设医药局于郡城光相寺,疗治近万余人。
秋八月,弟熊佳领顺天乡荐。
八月,捐俸修乡贤祠;求贤裔,资之使学。
十一月,葬长兄元孺于上方山,亲董工役。
十年(丁丑)
先生三十有六岁。家居。
正月一日,拏舟出游;一舟横触,几覆。舟人谢过,先生曰:『吾虚舟也』!笑遣之。
二月,增筑寓山。王金如投书相规,谓『癖耽泉石,于君、亲、兄弟、朋友间皆有负焉』。先生得书,即以「四负堂」颜其室;曰:『以志吾过』。
郡城税间架,又工人代石煆灰适当郡城脉;并力请当事禁止。八坝私税为商民害,屡革屡复;先生反复陈其弊,卒永革之。商民有谢者,拒不见。剡邑饥,王金如首建赈议,先生极力赞成其事。暑甚,感病;因念狱中苦热,致书当事,尽清宿禁。又念野多暴骨,招僧本原,资其衣食、器具,俾择地掩埋;远近无暴露者。
十一年(戊寅)
先生三十有七岁。家居。
有言狱囚因饥至病,多死者。捐己资,使僧恒监日熬粥;遍给郡邑狱,凡六所;病者,以药疗之。
浙卫运军弁苦累,旧制惟三江以备倭免运,诸弁以不均为言;先生谓数年后三江亦尽矣,无益运事,徒失备御耳。因力言于当事,谓『宜别求良法苏运力,不当违制攀援三江,因与俱尽』。札凡十余发,事获中止。先生入仕十余载,未尝以私干当事;所亲求一言,不可得。至地方利害,则奋身任之;辄尽言无隐,嫌怨不少避。
二月,登炉峰探石室,有诗。
三月,登螺峰,游浮峰寺,作王文成公宅题壁诗。
九月,为金家奕雪冤狱;家奕故素未尝通音问者也。
十二月,闻流寇警,乃博采古今守城法有成效者,辑「御寇」一书;编纂自此始。
十二年(己卯)
先生三十有八岁。家居。
正月一日,见族有困窘者;叹曰:『一叶之黄落,皆元气所不充。一夫之饥寒,亦吾心之未逮;况族党乎』!乃再增广赡资给之。又以族贫,不能延师,多废读;为立义学于宗祠。
六月,新居成,奉太夫人居焉。
远戚钱长吉以坟地鬻于先生,是时方客死,先生举券还之。越人以螺粪田,先生谓「是伤物命,致灾沴」;请当事设法禁绝。尝谓『吾辈留心圣学,空言无补,曷若行之以实』!因尽捐岁租济民缓急。
自乙亥得请归,至是巳五载。明制:职官病告,三年不痊,即与闲住。先生引例请黜,得旨:『命俟病痊后赴京补官,不限以期』;盖异数云(按毛传,以病假过八年自劾,请照过五年闲住限例;而诏起掌察。据此,以自劾为先生归后八年壬午事;今从旧谱)。
十三年(庚辰)
先生三十有九岁。
正月,提学许公平远校士至浙,慕先生品望,间道修谒,远嫌不见;屡请,终谢却之。
闰正月,太夫人病眩;日待汤药,眠食皆不暇。王金如病于四明,馈医药不绝。念春令百物滋生,使人多买水族放之;日以百斛计,资太夫人福。三月四日,太夫人无疾卒于内寝。先生痛绝,仅存余息。踰日,始少进粥;又数日,始食盐菜。居苫茨,无顷刻离。
夏四月,弟熊佳成进士。闻王金如病殁,为位以哭,为营葬事。
春、夏间,霪雨坏麦,米值骤腾;议救荒策十五条。当道及诸缙绅以先生居丧逾百日,力请出董其事;遂与余武贞先生行和籴法,使诸生领官票分粜郡城。婉劝四乡富室平粜,使自济其本土;而后设厂,日施粥,以期分给米石:全活无算。时海内大饥,先生欲推广行之;因再辑「古今救荒书」,通行远近。
八月,合葬太夫人于化山。值大雨,扶柩哭泥泞中;观者咸为感泣。入城谢吊,舟中梦呼救者。既醒,适屠肆将杀豕,恻然心动,市而放之;检行箧余金,与豕值适相当。至武林,所寓邻有鬻妻为娼偿逋者;先生出原价赎还,使归母家。太夫人遗产五十亩,先生以增祭产、赡邻族,不以自私。
时盗贼充斥,将力行保甲,士族多耻任其事;乃与同族兄副戎宁方自为正、副长以率之,保甲遂行。
十四年(辛巳)
先生四十岁。在家守制。
浙地自上年夏、秋并歉收,先生计本年必饥,作「救荒议」预为筹画。适雪十日不止,市绝爨烟,人心汹汹;数百里饥民群起为盗,劫掠郡邑。长官仓皇闭城;先生夜半入见当事,曰:『今日为饥民,明日为乱民矣!今日抢民粟,明日抢府库矣!今日乌合,明日必有奸民号召以狂骋矣!及今犹易散也』。即请部署,分领兵快出擒数人;余果奔散。再促夜发兵出城;山乡聚者见兵至,咸溃走。先生曰:『此医家急治其标法也。不速培本,则病复发,难疗矣』!于是以赈务自任。自春徂秋,致本部、道、守旁及宁、台官绅札计二百六十八通。先停征敛,俾有田者得专力捐赈。设官粜、民粜两法,借官银出籴外郡,而劝民间积榖者每石减价值三钱。春间分区计口给米,入夏设厂赈粥。
有自好不屑就食者,收值三之一,使有自市名。逐优人出境,以节冗食;禁种糯,令不得作酒。又多设药局、病坊,死道路者埋之、婴儿弃者收之。释狱中罪轻者,禁胥役无许下乡勾摄。赈事既毕,旌其捐赀及司理者;盖古今荒政无此详备云。
十五年(壬午)
先生四十有一岁。家居守制。
岁初,闻南部使至浙,酷督解户;先生愀然致书当事,言『南粮解役,无不破家。且岁荒民疲,必求宽假以延其余生』。因劝诸绅公揭公疏力请折价,民困遂苏;初不知意出先生也。二月,再延僧人恒监总掩骼事。又言之道使郑公,共置产为久计。
是春,次子理孙应童子试;邑令汪公奇其文,将列首选。先生介司理陈公,力辞;汪曰:『吾但知录才耳,非私先生也』。
明初,立税务平水,税竹木,山民苦之;既乃增赋革税,已百余年。诸税棍忽怂恿榷使者,欲复行旧例;先生力阻,乃止。
夏五月,米价复贵。连岁募赈,势不能再举;乃集诸绅设粥厂。六月,疫作;先生独捐己资,设药局于大善寺。自月初旬至于八月,又霪雨伤稼;先生斋宿虔祷,月晦获霁。郡邑当事以赎锾为赈金,先生仍任其事。
先是,六月服阕;九月,召掌河南道事。会兵警道梗,至十一月始闻命;即束装行。时贪风盛炽,乃作文誓于神曰:『古人清,畏人知;予不能信于世,不妨以自信者信人也』。濒行,道费无所出;适第三女受聘金,供舟车及都门薪水焉。初十日,启行;二十五日,渡河。抵沭阳,知京师戒严,传警甚急,无北行者;乃返淮上,图间道入都。值冬至,北向号泣曰:『主上焦劳,臣敢惜死哉』!同行泥之;先生曰:『不召,且当赴;义之所在,死生以之。况有朝命乎』!淮督史公可法使材官及武健各六人同途伴送,先生戎服介马杂其中以行——时闰十一月十三日也。十七日,至嵇家庄;民间传北骑(本作「大兵」,此从王编原本。下同)自德州下临清,先生不为沮。二十日,至穆陵关;次日,抵青州。兵使王公力言「北骑不远,必稍待」,材官辈亦迟疑;先生坚不听。二十四日,抵李家口,知河间已破;又传北骑在德州。二十五日,冒大雪行二十里,从者僵仆,买薪附火。过庆云,传沧州有警,宿败屋下。二十八日,过兴济——北骑所经地也,极目邱莽。自兴济抵青县,数日皆露宿。二十九日,夜抵静海;城闭,宿城堑边。十二月一日,至大王庄,津抚冯公元扬遣兵迎护,始获一午飧;盖旬日皆日中不食也(按先生自叙云:『设予不暂退淮上,则至沧津时,正北骑南下时也。予之迟,有天幸焉!及在淮,皆劝稍待;而予决意速发。杨信、临淄、安乐予过数日皆残破,是予之速,又有天幸!初欲改从西道,方行忽复从东,而西道之临清适破矣。过青州时,王公挽留甚力,予不留;未数日,攻青州。予之邀幸于天者,何多也)。
初四日,抵都门,释戎服。时都中讹传日至;先生备述途中闻见,人心稍定。初五日,见朝,旋莅任。有旨:命朝臣集议,定天下督、抚去留;先生建议谓「首易宣督,恐宣兵无统」;随上「慰谕宣兵」疏。当赴召时,总宪刘公念台、副宪张公二无、佥宪金公枢正皆一时正人;及入都,而刘、金二公并以直谏谴。先生上疏「请留清望直臣,俾为群僚表率」;会廷臣亦有继言者。上怒甚,责诸臣回奏;先生复上「释圣怒以开言路」疏,然终不能挽。张公又多病,先生势益孤而自任益力;又上「振起人心」疏,纠参各督、抚糜饷。又疏驳赵公石室书藏,伏机械。皆报可。
十六年(癸未)
先生四十二岁。
先是,佐办大计;至元旦,各省计册因警多未至,计典因不获举。先生叹息,谓「开国二百八十年来,至此一大变」!忧愤形于色。后计册渐至,手自披录。时上方欲申饬计典,督责部院甚严;先生上疏「请责成九卿台省先择其大贤、大不肖者听部院访核,庶可得其纲领」。二月,运河阻兵,疏请复海运。闻楚中流贼设伪官,踞荆、襄;即上「贼势叵测」疏。时台省中杨、廖方败,虑朝廷厌薄言路,又上「言官流品不清」疏。三月六日,帝从容忆及先生入都艰险状,召对文华殿,曲加慰谕;继询所历地方被兵情形,兼访剿贼策。先生条对称旨,赐茶饼,退。后即疏劾户部侍郎王正志「督饷山东,闻警辄移家避」;得旨速核。北骑还至边,京师解严,方举计典。四月二十八日,连上「大察」、「拾遗」诸疏,皆奉俞旨。时共掌科事者为吴公磊斋、塚宰为郑公元鹤,皆清正不阿,先生又虚心,不轻折人名爵;至平日盗虚名、负奥援者,则不得幸免焉。事竣,问遗莫敢及其门。
吏部吴昌时依附正人、窃声气,时方营入选司;适帝命台省敭历藩、臬后始入卿寺,昌时即借以讋慑。台省旧例:外转者二;昌时顿增至八。先生曰:『上意在练材,非外之也。余首篆,请身先之,可破重内轻外积见。然行之宜渐,不宜骤;恐骇观听,伤国体』。昌时阳唯唯应之。故事:台员升转,必由掌道牒送;昌时竟疏推六员。先生曰:『本朝掌故,自此隳矣』!遇昌时于朝,面叱其「招权骫法」,昌时又阳谢之;先生遂连疏言昌时奸邪状。举朝素慑昌时,见先生廷叱,皆咋舌走。时先生方以疏留掌院刘公为帝所忌,及闻累疏参驳,愈危之;然帝之疑昌时,亦自此始。廷臣黠者因群起共发昌时私,廷讯弃市。
计典既竣,例酬卿寺及台资列首者。先生以台例三差,缺一不可;至七月,乃具题上,随差刷南畿卷。乞休,不允。临行,再上三疏:一、抽丰游客;一、借贷富室;一、差役纵恶:皆切中当时大弊。帝览疏击节,命指其尤者。先生复以姓名上,并下于理。
八月十六日,出都。十月十三日,便道还家。值次兄德公丧,先生哭曰:『友爱,人之常情。吾兄每以明敏练达勖予不逮,爱我兼成我者,兄也;能不恸乎」!
十二月,东阳许都兵起;值会城巡抚未至、巡按已离境,人心惶惧。先生飞书留巡按,促巡抚返。巳乃亲冒风雪渡江,画方略;并荐司理陈公子龙监军,且密嘱曰:『收彼中大侠为用,以计召许都至会城正法』。先生入城,与当事共图固守,鼓励村落练乡兵;至贼就擒,乃罢。
十七年(本作「大清顺治元年」,此从王编原本)(甲申)
先生四十有三岁。
春,病发抵家,疾益甚;具疏请休。三月初旬,闻请不允。二十六日,力疾赴南畿。至吴门,闻李贼犯京城急,或劝且引病观变;先生曰:『时危,则君臣之义愈切;引疾不在此时也』。遂兼程进。帝后既殉国,凶问至,北望号恸,遂绝口不言疾。
四月,福藩避乱至淮,序当立;先生亟同史公可法等至舟次迎入南都,谒孝陵,居内守备府(按「明史」「福王传」:『四月庚寅,称监国;壬寅称伪号』。「明史稿」本传云:『五月朔,福王谒孝陵。越三日,监国』。今从「明史」)。王召诸臣议战守策;先生曰:『战守固今日要事,然纪法为立国之本、人心为纪法之本。亟宜颁大赉,以固人心;涣大号,以明纪法』。侃侃数百言,听者竦然。诸臣援宋高宗故事,拟以王为「兵马大元帅」;先生曰:『监国,本朝故典也;何远引为』!议遂定。诸臣方上「监国」宝,而侍郎吕大器初主立潞王,及是惧祸,欲献媚,请以后日即正大位;先生抗言曰:『监国,名极正。今日监国,明日登极,事如儿戏,何以服人心、谢江北诸将士乎?且群帅劝表未至,即有忠如陶侃者,尚以不豫定策为耻;况其他乎!既监国,则君臣分定。请俟王德及人、诸帅推戴而国服亦满,斯时始议其仪,未晚也』。从之。又二日,疏陈致治大本,语甚剀切;王嘉纳之。是时群小欲以正位邀功,驾言史公阻挠有二心;史公惧,不敢坚主先生议。先生又上三事于阁臣:一、先帝殉社稷,须崇美諡;一、监国选后妃,须俟圣母迎至后;一、臣子遇非常变,不可藉是逾格升迁。众议欲授先生节钺(按毛传:『可法虽是彪佳言,不敢持;遂以民变,谓彪佳素德苏,出彪佳安抚苏州』。今从「旧谱」),先生不可;又欲循格转京卿,先生曰:『予台资十三年,卿寺固非越分。但乘变转阶,义不忍为』!因自请仍旧衔。
适高杰兵扰扬州,士民奔避江南,奸民乘机剽敓;廷议以先生尝按吴、有威望,遂推往宣谕。初八日,命下;次日,行。抵句容,闻吴城昼闭;先生露布郡邑,言「国已有长君,今奉命安抚」。吴人闻先生复临,皆惊喜相告。时天久不雨,先生至,即步祷赤日中,雨大沛;人呼为「军门雨」。抵京口,即设先帝后位,集绅士哭临;并以「江北固守,中原无寇」播告所属,出见难民,多方安辑。次日,大集郡人,遍询地方疾苦,释狱囚之可矜者数十人。至丹阳,宣诏,首举忠孝大义;且榜于途曰:『叛逆不可名,忠义不可矜;有借锄逆以逞私怨、借勤王以聚匪徒者,法必诛,毋赦』!时械乱民至,立斩三人。抵宜兴,士民焚香迎数十里,先生停车慰劳之。入县,枭逆奴数人以徇。所至宣布赦文,甄别有司贤否;于是诸邑倡乱者皆敛迹。
王既称号后,迁先生大理寺丞,擢右佥都御史,转苏松督。疏辞,请终安抚事;遂巡抚江南。及抵苏州,合属迎谒;首以「忘身乃保身、忘家乃保家」二语谕之。苏州诸生以其乡少詹事项煜等从贼,作檄致讨;奸民和之,焚劫煜与大理寺正钱位坤、通政司参议宋学礼、礼部员外郎汤有庆四家,荡洗无遗。先生置首乱者于法。常熟乱民亦以时敏从贼,焚毁其三代四棺之未葬者;先生斩三人、鞭死数人,乱始定。因上言请将从逆诸臣议罪,使士庶无所藉口,则焚掠之徒可加等治;王允其请。嘉定令恃虚名狂恣,遽斥之;松江别驾朱某贪纵,庭褫其冠,禁之狱:人大快。嘉定华生拷奴酷,遂激变;各大姓奴同时起,缚主杖之,踞坐索身券,或杀、或辱。所至数万人,百里内如沸。先生密发标兵,授苏道方略,悉擒之,斩凶首数十人,磔尸;令曰:『故主乞哀者贷死』!于是诸奴亲属皆膝行搏颡主庭,愿纳券,服役如初。
六月二十三日,抵苏松巡抚任。疏言:『国难方张,贼仇未复;皇上为乾坤再造之主,微臣有股肱三辅之任。以地形,则负海枕江;以民力,则三空四尽;以习俗,则士嚣民顽;以吏治,则文恬武嬉:整顿最难,补苴无策。臣于此不敢自有其身家,惟与士民共身家;不敢自有其性命,惟与将吏共性命。夫身家尚不自有,又何有货贿!性命尚不自有,又何有情面!此臣剖心沥血之诚,可矢诸天日者也。惟是赋才既庸,具识复闇;军旅未习,学问未深。共济必藉夫贤才,固圉必资其劲旅;凡请补将吏、调济军需,自当勉图其所急,要非旧贯之可拘。倘不稍宽文法,恐难转布微诚;如掣肘之未除,纵鞠躬而无补。伏乞言无微而不收,事有呼而必应;庶涓埃可效,而驽力可勉也』。疏入,识者以为切中当时情事。
有吴遵者,谋不轨,禁之县狱;每言愿见先生,有所陈而死;为先生所拒,不得见,则以吴昌时往来密札,令其子献之朝。先生命县令索毁之,曰:『吾不为已甚也』。
二十八日,出誓师,以上下名分激励将帅;每一出语,涕泪横流,将士呼声动地。召募兵勇,中上格者为冲锋兵,得百人;次为选锋标兵,得五百人;有绝力而知兵法者拔为亲将,得二十人:一时壁垒为南兵之冠。
诏设厂卫缉事官,先生上言:『洪武初,官民有犯,或收系锦衣卫,当事者因非法凌虐;高皇帝乃于二十年焚其刑具,送囚刑部:是祖制原无诏狱也。后乃以罗织为事,虽朝廷爪牙,实权奸鹰狗;举朝尽知其枉,而法司无敢雪。惨酷等来、周,平反无徐、杜:此诏狱之弊也。洪武十五年,改仪銮司为锦衣卫,专掌直驾等事,未尝令缉事也。永乐间,诏立东厂,始开告密门。无籍凶徒,投为厮役。赤手钜万,飞诬遍及;善良招承,出于私拷:怨愤满乎京畿。欲绝苞苴,而苞苴弥盛;欲清奸宄,而奸宄益多:此缉事之弊也。若夫刑不上大夫,祖宗忠厚立国之本。及逆瑾用事,始去衣受杖;刑章不归司败,扑责多及直臣。本无可杀之罪,乃蒙必死之刑;血溅玉堦、肉飞金陛,班行削色,气短神摇。即恤录随颁,已魂惊骨散矣!朝廷徒受愎谏之名,天下反归忠直之誉:此廷杖之弊也』。疏奏,大学士姜曰广拟俞旨,群奄共挠之;曰广抗疏力争曰:『缉事不除,宗社且不可知,何厂卫之有』!乃命改归五城御史随时体访。
督辅史公可法部将陈可立、刘肇基、张应梦、于永绶驻京口,浙江入卫都司黄之奎亦部水陆兵三、四千戍其地。之奎驭军严;四将兵恣横,刃伤民,浙兵缚而投之江,遂有隙。已而守备李大开统浙兵斫镇兵马,镇兵遂与相击,射杀大开;乱兵大焚掠,死者四百人,民财罄尽。先生疾至,而永绶等已遁去。先生劾治四将罪,有旨命四将赴可法军前听核;不能罪也。先生行视被难家,賙恤备至;民咸悦。四镇欲寄家江南、开藩江北,以地富饶,且可避北骑。先生至京口,调诸路防兵,抚台浙溃卒;每撤舆从,杂诸将中阅地方要害,沿口百里周设营寨,旬日军声大振。四镇惮先生威,以书通问。先生报书,感以大义;自是,无一卒渡江内扰者。
初,兴平兵攫丹阳市钱,浙兵勤王者不平,斗而伤,军民大噪,城闭。先生率所募军驰至,斩兴平兵。兴平伯高杰方据瓜洲,最号跋扈;夙惮先生威。至是,忌之;扬言且移兵丹阳以哃先生。先生却以牒,复约会杰于大观楼;楼在瓜步,杰谓先生必不至。至期,风雨大作,杰笑曰:『祁抚不至有辞矣』!顷之,先生从隔江扬帆破浪,顷刻达岸,挝鼓入。杰闻之,大骇;衷甲出迎。及门,见先生角巾单衣,携胥、隶各一人;又大喜,遽挥卫士去,劳且拜,坐语久之。先生披肝膈,勉以忠义,共奖王室;杰叹曰:『公钜人也!杰阅人多矣;如公,杰甘为死!公一日在吴,杰一日遵公约』。因指江誓曰:『敢越尺寸以溷公者,有如此江』!亟呼置酒;先生以国变辞,遂共饭而别。初,先生将行,或谋伏兵金山、或谋以勇士充胥吏为备;先生并笑谢焉。
尝设笥于辕门,书曰:『直言规本院者,投左笥;悉心议利弊者,投右笥』。日收数十通,摘可采者汇为书。尤喜招礼贤士,于署左设馆;客至,起居、服膳悉以官董之。疏言:『三吴财赋甲天下,纷丝缕结。自先臣周忱创立平米法,归并杂项名目,百姓便之。此后再造「经赋册」、「赋役全书」皆因其法,而酌斟捐益,最为详明。近则舞文去籍,侵侔万端。其弊在税徭增减,官民不相闻、上下不相晓;奸胥恣其侵欺,顽户因而拖欠。况今西北陷没,财赋皆取给东南,供输非旧贯可守。如一起解也,有改北为南者、改本为折者;一存留也,有改设取为额派者、改东府为西府者。且或蠲、或减、或加、或裁,种种多绪。旧兵、新兵额饷,尤须早计。其要在定「经赋册」、编「易知单」,然非专官开局,不能清整。臣请委官设局,取四府赋役、会计等册,为纲为目、为经为纬,一切责成裁定,刊刻成书;再请本地贤臣共相讲求,必图至当。臣非不乐因循、好为多事,诚以琴瑟不调,必解弦而更张;则此地此时,有必不容已者也』。王览疏,遽报可。
十二月,先生引疾归。抚吴半载,军务倥偬;日则延见将吏、夜则批阅公牍,漏下三十刻方就寝,未明即起。每不暇食,食亦不时。当监国时,先生尝荐用吴公甡;后吴抚晋,发巡方张孙振贪墨,坐辟。及寇变,张逃至南都,夤入台班,憾吴并及先生。阮大钺,阉党也;诸生顾杲尝为文斥之走。先生聘杲入礼贤馆,阮亦衔之。刘公念台尝疏参马士英,马以先生为刘同里,交契且久,寓丹阳,因疑先生实与闻;抚吴又无所遗赂,嗾其私人朱统■〈金奥〉疏纠先生。而丹徒张捷居里时,恨先生接待之疏;时方为吏部,与孙振并希指诬劾先生阻登极议、贰于潞藩。适先生疏革厂卫,诸奸又怂恿宗室无赖疏斥先生谋蔽耳目。先生皆不与辨,引疾愈力,且疏辞定策功所陞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得旨:『回籍调理』——实十二月十五日也。行李萧然,将士号泣攀挽,几不得行。二十一日,至浙,过家门不入;拏小舟,见兄季超于云门山舍。除夕,始还。
弘光元年(本作「顺治二年」,此从王编原本)(乙酉)
先生四十有四岁。家居。见朝政日紊,叹曰:『南都即燕都续矣!故居邻孔道,将扰于兵;死,吾分也,但当择地』!乃就季兄谋,挈家入云门山东二十里之傅家■〈山奥〉居焉。
五月,闻北骑南下,托言夫人病,豫买榇寄古庙中。五月,北骑始渡江,南都不守;先生曰:『此地顷刻榛荆矣,安所得西山薇哉』!或劝『服黄冠,游台、荡间以观时变;事果不可为,徐为谢叠山,固未迟也』!先生以迹涉苟免,弗应。
六月,福王北去;王太妃至杭,命潞王监国。黄公石斋请亟设苏松总督,王命议可用者;少宰王公东里方间关至杭,首以先生上,且云『吴门万口惜先生早解兵柄;今使往,十万众可立集也』。王遂起先生少司马,将付旄节出督苏、松。值北骑奄至,不果行。
贝勒(按毛先生撰刘宗周传:『王师入浙,将军孛罗征宗周』;又先生传云:『大兵下江南,贝勒以币聘宗周、彪佳』。所称贝勒,当指孛罗也)闻先生名望,以书币聘;却之。
闰六月初四日,闻有渡江迎谒者;先生密谓季兄曰:『此其时矣』!即遣人将榇至化山。既而曰:『暑甚,不若决于寓山,可速殓』!绐夫人、公子曰:『举国趋降,吾不能安卧;不若面辞以疾,当得归』。乃携公子出山。先,已绝粒三日。居常忧国,每奋激涕零;至是,神色怡然,众咸疑之。至寓山,登四负堂,顾谓公子曰:『尔翁无大失德,惟耽泉石,多营土木耳。昔文信国临终贻书其弟,嘱以所居文山为寺;吾欲效之,汝当成吾志』!晚,乃命酒,偕幼弟翁艾、犹子奕远、山人祝季远饮数卮。有顷,绐公子及童仆曰:『若辈今日来山,倦宜早休;明日且早起,理舟楫。吾尚少俟也』。诸人既先寝,遂携两人至厅事曰「瓶隐」者;谈次,悉数古今慷慨死节及从容就义者,谓『当时半赖朋友助成;阻之者,非人类也』。季远漫应之。忽诘奕远曰:『倘吾遂死,汝将如何』?答曰:『殓忠骨、妥忠魂,诸弟、幼侄之责也』。先生颔之;曰:『夜深,且归;晨来,有事嘱汝』。随解箧中金,赠季远曰:『用资爇香、煮茶费』。坐槛上,再啜茶;问漏下几刻?曰:『二鼓』。先生徐步廊下,星光微明;望南山,笑曰:『山川、人物,皆属幻影;山川无改,而人生已焂忽一世矣』!入室,指点琴书,曰:『此皆故迹也』!笑谓季远曰:『吾所交,惟君差朴愿。日后殉节,子能为我一助乎』?因手作投缳状示之。季远谢不敢;先生笑曰:『固知子不能耳』!遂趺坐一榻,闭目良久;曰:『死果难如此耶』!乃促季远卧,仍至瓶隐。其南为太翁行祠,一门去水近;季远梦中闻启户声,起视,祠门已开,一烛置门后,像前炷香三,尚爇。案留一纸,则告别先祖文也。急入瓶隐,门亦洞开;案上亦置大函一、小函三。季远遽号曰:『不意先生今夕即殉节时』!公子睡未熟,闻声惊起,一恸闷绝。奕远闻,亦起;急呼渔舟求之深水,不可得。迨晓,见梅花阁前石梯水际,露角巾数寸;趋视先生正襟垂手敛足坐,水才及额,有笑容。于是公子渐苏,开读遗书。大函藏遗嘱三、诗一,三小函则别兄季超及妻、及叔梅源,皆是夕手书也。遗命『遭大变,死有余愧!勿悬旌、勿求志传、勿受吊殓、勿用冠裳』!殓时方酷暑,颜色如平时。方先生抚吴,署后一池久淤;于军兴旁午、日不暇给时,忽兴工浚之,人以为疑。先生从容谓兄季超曰:『兄知我者,今强寇满于外、奸党盈于内、骄帅垂涎江左,济则社稷灵也;不济,则弟将率将士决死战耳』。因指池曰:『吾战死,妻子其归此乎』!盖是时已蓄心死志矣。
逮鲁王监国,赠先生少保兼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諡「忠毅」;予祭七坛,造茔赐葬。隆武立闽中,设先生及刘公念台位,撰文以奠;晋赠少傅兼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諡「忠敏」。以六月二十四日葬亭山之阳。清乾隆四十一年,命辑「胜朝殉节诸臣录」,以先生廉静自守、抚辑有方,绩着居官、节全临难,得赐专諡曰「忠惠」(按先生司理莆阳,虑闽人语近侏离,豫遣人潜往买二婢,询其乡音;及升厅事,胥吏多操土语侮之,先生佯不知。浃旬后,按籍遍召在官人至,一一声其罪;众惊以为神。殉节之夕,题所居案曰:『图功为其难,洁身为其易;吾为其易者,聊存洁身志。含笑入九泉,浩气留天地』!又书曰:『已治棺寄蕺山戒珠寺,可取以殓我』!卒后,葬于密园旁舍;以池馆为寺,塑先生像于堂。先生美风采;夫人商氏名景兰,吏部尚书周祚女,亦有令仪。闺门唱随,乡党有「金童玉女」之目。伉俪相重,未尝有妾媵。先生死节,夫人年仅四十有二;教其二子理孙、班孙、三女德渊、德琼、德茞及子妇张德蕙、朱德蓉为诗,皆工。先生一兄,曰元孺。两弟,曰骏佳,字季超,工小楷;曰豸佳,字止祥,名着复社,书画酷肖董文敏。长侄鸿孙,字奕远,亦善诗。理孙,字奕庆;班孙,字奕喜,有「紫芝轩集」行世。德渊,嫁姜廷梧。德蕙字楚纕,谕德元忭孙,理孙室;德蓉字赵璧,太师燮元孙,班孙室。原谱叙先生后人,甚略;重编时,舟次携书少,无从考据。既返会城,偶检秀水朱先生所辑「明诗综」「诗话」中杂载数条,并可采;刻已竣,不复追改,因荟于末。先据原谱,以豸佳为先生仲兄;今改从「诗综」云)。
盖有一代之伟人,必有千秋之峻业;有千秋之峻业,必有百世之令名:则年谱尚矣。其为书也,简而质;其立旨也,约而周。行藏则月纪年编,时事则条分缕析。推原「史记」,宗功见表于世家;比例「春秋」,论定胥彰乎本传。盖丰功亮节、善政流风,将于是着焉。有明祁忠惠公者,吾友小峰之七世祖也。公忠体国,孝友型家;日星仰曜于长天,山斗望尊于后禩。抚时■〈难,喜代隹〉之未济,太息陈词;惊国难之俄传,从容就义。节完胜国,气正流形;伸毅魄于廿四人中,更諡名于二百载后:此「忠」焉之所以卫难,而「惠」也之所以养民。嗟乎!生不逢时,殁宁择地;弗为徼幸之幸,安取近名之名。止水未深,露髻现三闾之额;寓山不改,密园垂「四负」之颜。譬诸老屋数椽,尚幸灵光之在;况此遗编一帙,能忘硕果之存乎!岁春客羊城,与小峰同寓胡君昼堂行馆;暇日出公「纪年录」,自叹无力刊行。昼堂,公甥裔也;慨任共事。惟嫌原本传抄颇多支蔓,授为厘定;谊不获辞。然又自愧荒芜,转乞梁君章冉同加编葺;繁者芟之、谬者正之、漏者补之。业既卒,叹此编之沦置久矣,因感昼堂之能好义、闻小峰之克承先志,而公之灵爽实式凭之!至生平大节,已悉卷中,无复赘言。仅述所由,识诸编末。从知考父五篇,瓣香未坠;将见吉光片羽,鸿宝同珍。伸野奠于柳堂,文信国铭传衣带;慰泥封于梅岭,史道邻志记冠裳:要皆贞若鼎姫、寿弥金石矣。是公之为人,虽不系重于此;然千秋之业、百代之名,得不藉以传示来兹也哉!
道光十有七年端五,武陵后学龚沅跋。
忠惠公钟两间之正气,成一代之完人;大节荣名,具详正史。自纯皇帝更定易名之典,然后知一字华衮,宠溢千秋;即草野颛蒙,莫不闻而感泣,况其子若孙哉!先曾大母为公女孙,蕃垂髫时,常随先子暨世父得嬉戏于梅墅里第;故家乔木,芘荫为多。寓山密园又为平生游钓之地,芳馨未歇,景仰弥殷。厥后焚弃诗书,飘零湖海;二十年来,未获重瞻遗像。每一念及,辄用怃然!今岁春仲,自瀛洲抵粤,会将改馆环珠。适公七世孙小峰表兄亦来从英州,启行箧,出示王季重先生所撰「年谱」一卷;盖至是,始畅悉公一生立身行事、出处授命之足以昭昭于天地间者。顾原谱颇多支蔓漶灭,爰属武陵龚茂才芷舫、顺德梁学博章冉删补订正;遂竭绵力,以付剞劂。后之览者,可恍然于忠臣孝子早有卓识、定力;至其从容就义,大都从持身养性中来。而圣朝阐发幽光,纤微必录;廓然大公之量,为万古所希有也。
丁酉三月中旬又一日,将就道,倚装敬书其后。山阴胡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