涑水记闻 宋 司马光
●卷一
建隆元年正月辛丑朔,镇、定奏契丹与北汉合势入寇,太祖时为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受周恭帝诏,将宿卫诸军御之。癸卯,发师,宿陈桥,将士阴相与谋曰:“主上幼弱,未能亲政。今我辈出死力为国家破贼,谁则知之?不若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未晚也。”甲辰将旦,将士皆擐甲执兵仗,集于驿门,欢噪突入驿中。太祖尚未起,太宗时为内殿祗候供奉官都知,入白太祖,太祖惊起,出视之。诸将露刃罗立于庭,曰:“诸军无主,愿奉太尉为天子。”太祖未及答,或以黄袍加太祖之身,众皆拜于庭下,大呼称万岁,声闻数里。太祖固拒之,众不听,扶太祖上马,拥逼南行。太祖度不能免,乃揽辔驻马谓将士曰:“汝辈自贪富贵,强立我为天子,能从我命则可,不然,我不能为若主也。”众皆下马听命,太祖曰:“主上及太后,我平日北面事之,公卿大臣,皆我比肩之人也,汝曹今毋得辄加不逞。近世帝王初举兵入京城,皆纵兵大掠,谓之‘夯市’。汝曹今毋得夯市及犯府库,事定之日当厚赉汝;不然,当诛汝。如此可乎?”众皆曰:“诺。”乃整饬队伍而行,入自仁和门,市里皆安堵,无所惊扰,不终日而帝业成焉。
明道二年,先公为利州路转运使,光侍食于蜀道驿中。先公为光言太祖不夯市事,且曰:“国家所以能混一海内,福祚延长,内外无患,由太祖以仁义得之故也。”
天平军节度使、同平章事、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为京城巡检,刚愎无谋,时人谓之韩瞠眼。其子少病伛,号韩橐驼,颇有智略,以太祖得人望,尝劝通为不利,通不以为意。及太祖勒兵入城,通方在内阁,闻变,遑遽奔归。军士王彦升遇之于路,跃马逐之,及于其第,第门不及掩,遂杀之,并其妻子。太祖以彦升专杀,甚怒,欲斩之,以受命之初,故不忍,然终身废之不用。太祖即位,赠通中书令,以礼葬之。自韩氏之外,不戮一人而得天下。
周恭帝之世,有右拾遣、直史馆郑起上宰相范质书,言太祖得众心,不宜使典禁兵,质不听。及太祖入城,诸将奉登明德门,太祖命将士皆释甲还营,太祖亦归公署,释黄袍。俄而,将士拥质及宰相王溥、魏仁浦等皆至,太祖呜咽流涕曰:“吾受世宗厚恩,今为六军所逼,一旦至此,惭负天地,将若之何?”质等未及对,军校罗彦瑰按剑厉声曰:“我辈无主,今日必得天子!”太祖叱之,不退。质颇诮让太祖,且不肯拜,王溥先拜,质不能已,从之,且称万岁,请诣崇元殿,召百官就列。周帝内出制书,禅位,太祖就龙墀北面再拜命。宰相扶太祖登殿,易服于东序,还即位,群臣朝贺。及太宗即位,先命溥致仕,盖薄其为人也。又尝称质之贤,曰:“惜也,但欠世宗一死耳。”
太祖将受禅,未有禅文,翰林学士承旨陶在旁,出诸怀中而进之,曰:“已成矣。”太祖由是薄其为人。
周恭帝幼冲,军政多决于韩通,通愚愎,太祖英武有度量,多智略,屡立战功,由是将士皆爱服归心焉。及将北征,京师间喧言:“出军之日,当立点检为天子。”富室或挈家逃匿于外州,独宫中不之知。太祖闻之惧,密以告家人曰:“外间宫如此,将若之何?”太祖姊或云即魏国长公主,面如铁色,方在厨,引面杖逐太祖击之,曰:“大丈夫临大事,可否当自决胸怀,乃来家间恐怖妇女何为邪!”太祖默然而出。
太祖之自陈桥还也,太夫人杜氏、夫人王氏方设斋于定力院。闻变,王夫人惧,杜太夫人曰:“吾儿平生奇异,人皆言当极贵,何忧也。”言笑自若。太祖即位,是月,契丹、北汉兵皆自退。
太祖初即位,亟出微行,或谏曰:“陛下新得天下,人心未安,今数轻出,万一有不虞之变,其可悔乎!”上笑曰:“帝王之兴,自有天命,求之亦不能得,拒之亦不能止。万一有不虞之变,其可免乎!周世宗见诸将方面大耳者皆杀之,然我终日侍侧,不能害我。若应为天下主,谁能图之?不应为天下主,虽闭门深居,何益也?”由是微行愈数,曰:“有天命,者,任自为之,我不汝禁也。”于是众心惧服,中外大安。《诗》称武王之德,曰:“上帝临汝,无贰尔心。”又曰:“无贰无虞,上帝临汝。”汉高祖骂医曰:“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乃知聪明之主,生知之性如合符矣。
太祖尝见小黄门损画殿壁者,怒之,曰:“竖子可斩也。此乃天子廨舍耳,汝岂得败之邪!”
太祖将亲征,军校有献手过者,上问曰:“此何以异于常过而献之?”军校密言曰:“陛下试引过首视之。过首,即剑柄也。有刃韬于中,平居可以为杖,缓急以备不虞。”上笑,投之于地,曰:“使我亲用此物,事将何如?且当是时,此物固足恃乎?”
太祖尝罢朝,坐便殿,不乐者久之。内侍行首王继恩请其故,上曰:“尔谓天子为容易邪?早来吾乘快指挥一事而误,故不乐耳。”孔子称“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太祖有焉。
太祖平蜀,孟昶宫中物有宝装溺器,遽命碎之,曰:“自奉如此,欲求无亡得乎?”见诸侯大臣侈靡之物,皆遣焚之。
太祖初即位,颇好畋猎,尝因猎坠马,怒,自拔佩刀刺马杀之。既而叹曰:“我耽于逸乐,乘危走险,自取颠越,马何罪焉?”自是遂不复猎。
开宝九年,群臣请上太祖尊号曰应天广运一统太平圣文神武明道至德仁孝皇帝,上曰:“幽燕未定,何谓一统?”遂却其奏。
太祖尝谓左右曰:“朕每因宴会,乘欢至醉,经宿,未尝不自悔也。”
太祖亲征泽、潞,中书舍人赵逢惮涉山险,称坠马伤足,止于怀州。及师还,当草制,复称疾,上怒,谓宰相曰:“逢人臣,乃敢如此!”遂贬房州司户。
太祖遣曹彬伐江南,临行谓之曰:“克之还,必以使相为赏。”彬平江南而还,上曰:“今方隅未平者尚多,汝为使相,品位极矣,岂肯复力战邪!且徐之,更为我取太原。”因密赐钱五十万。彬怏怏而退,至家,见布钱满室,乃叹曰:“好官亦不过多得钱耳,何必使相也。”太祖重惜爵位,不肯妄与人如此。孔子称:“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太祖尝弹雀于后园,有群臣称有急事请见,太祖亟见之,其所奏乃常事耳。上怒,诘其故,对曰:“臣以为尚急于弹雀。”上愈怒,举柱斧柄撞其口,堕两齿,其人徐俯拾齿置怀中。上骂曰:“汝怀齿欲讼我邪?”对曰:“臣不能讼陛下,自当有史官书之。”上悦,赐金帛慰劳之。
太祖幸西京,将徙都,群臣不欲留。时节度使李怀忠乘间谏曰:“东京有汴渠之漕,坐致江淮之粟四五千万,以赡百万之军,陛下居此,将安取之?且府库、重兵皆在东京,陛下谁与此处乎?”上乃还。
潞州节度使李筠谋反,其长子涕泣切谏,不听,使其长子入朝,且讠朝廷动静。太祖迎谓曰:“太子,汝何故来?”其子以头击地,曰:“此何言,必有谗人构臣父耳!”上曰:“吾亦闻汝数谏争,老贼不汝听耳。汝父使汝来者,不复顾惜,使吾杀之耳。吾今杀汝何为?汝归语汝父:我未为天子时,任自为之;我既为天子,汝独不能少让之邪?”其子归,具以白筠。
筠谋反。有僧素为人所信向,筠乃召见,密谓之曰:“吾军府用不足,欲借师之名以足之。吾为师作维那,教化钱粮各三十万,且寄我仓库,事毕之日中分之。”僧许诺。乃令僧积薪,坐其上,克日自焚。筠为穿地道于其下,令通府中,曰:“至日走归府中耳。”筠乃与夫人先往,倾家财尽施之。于是,远近争以钱粮馈之,四方辐辏,仓库不能容。旬日六十万俱足。筠乃塞地道,焚僧杀之,尽取其钱粮,遂反。引军出泽州。
车驾自往征之,山路险狭多石,不可行。上自于马上抱数石,群臣、六军皆负石,即日开成大道。筠战败于境上,走入泽州。围而克之,斩筠,遂屠泽州。进至潞州。其子开城降,赦之。
太祖初登极时,杜太后尚康宁,常与上议军国事,犹呼赵普为书记,尝抚劳之曰:“赵书记且为尽心,吾儿未更事也。”太祖宠待赵韩王如左右手。御史中丞雷德骧劾奏赵普强市人第宅,聚敛财贿,上怒,叱之曰:“鼎铛尚有耳,汝不闻赵普吾之社稷臣乎?”命左右曳于庭数匝,徐使复冠,召升殿,曰:“今后不宜尔,且赦汝,勿令外人知也。”
昭宪太后聪明有智度,尝与太祖参决大政,及疾笃,太祖侍药饵,不离左右。太后曰:“汝自知所以得天下乎?”太祖曰:“此皆祖考与太后之余庆也。”太后笑曰:“不然,正由柴氏使幼儿主天下耳。”因敕戒太祖曰:“汝万岁后,当以次传之二弟,则并汝之子亦获安耳。”太祖顿首泣曰:“敢不如母教!”太后因召赵普于榻前,为约誓书,普于纸尾自署名云:“臣普书。”藏之金匮,命谨密宫人掌之。
及太宗即位,赵普为卢多逊所谮,出守河阳,日夕忧不测。上一旦发金匮,得书,大寤,遂遣使急召之,普惶恐,为遣书与家人别而后行。既至,复为相。
赵普尝欲除某人为某官,不合太祖意,不用;明日,普复奏之,又不用;明日,又奏之,太祖怒,取其奏坏裂投地,普颜色自若,徐拾奏归,补缀;明日,复进之,上乃寤,用之。其后果称职,得其力。
太祖时,尝有群臣立功,当迁官。上素嫌其人,不与,赵普坚以为请。上怒曰:“朕固不为迁官,将若何?”普曰:“刑以惩恶,赏以酬功,古今之通道也。且刑赏者,天下之刑赏,非陛下之刑赏也,岂得以喜怒专之?”上怒甚,起,普亦随之;上入宫,普立于宫门,久之不去。上寤,乃可其奏。
太祖既得天下,诛李筠、李重进,召赵普问曰:“天下自唐季以来,数十年间,帝王凡易十姓,兵革不息,苍生涂地,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之兵,为国家建长久之计,其道何如?”普曰:“陛下之言及此,天地人神之福也。唐季以来,战斗不息,国家不安者,其故非他,节镇太重,君弱臣强而已矣。今所以治之,无他奇巧也,惟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语未毕,上曰:“卿勿复言,吾已喻矣。”
顷之,上因晚朝,与敌人石守信、王审琦等饮酒,酒酣,上屏左右谓曰:“我非尔曹之力不得至此,念尔之德无有穷已。然为天子亦大艰难,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吾今终夕未尝敢安枕而卧也。”守信等皆曰:“何故?”上曰:“是不难知之,居此位者,谁不欲为之?”守信等皆惶恐起,顿首曰:“陛下何为出此言?今天命已定,谁敢复有异心?”上曰:“不然。汝曹虽无心,其如汝麾下之人欲富贵者何!一旦以黄袍加汝之身,汝虽欲不为,不可得也。”皆顿首涕泣曰:“臣等愚不及此,唯陛下哀怜,指示以可生之涂。”上曰:“人生如白驹之过隙,所谓好富贵者,不过欲多积金银,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耳。汝曹何不释去兵权,择便好田宅市之,为子孙立永久之业;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君臣之间,两无猜嫌,上下相安,不亦善乎!”皆再拜谢曰:“陛下念臣及此,所谓生死而肉骨也。”明日,皆称疾,请解军权。上许之,皆以散官就第,所以慰抚赐赉之甚厚,与结婚姻,更置易制者,使主亲军。
其后,又置转运使、通判,使主诸道钱谷,收选天下精兵以备宿卫,而诸功臣亦以善终,子孙富贵,迄今不绝。向非赵韩王谋虑深长,太祖聪明果断,天下何以治平?至今班白之老不睹干戈,圣贤之见何其远哉!普为人阴刻,当其用事时,以睚眦中伤人甚多,然其子孙至今享福禄,国初大臣鲜能及者,得非安天下之谋,其功大乎!
太祖既纳韩王之谋,数遣使者分诣诸道,选择精兵。凡其才力伎艺有过人者,皆收补禁军,聚之京师,以备宿卫。厚其粮赐,居常躬自按阅训练,皆一以当百。诸镇皆自知兵力精锐非京师之敌,莫敢有异心者,由我太祖能强干弱支,致治于未乱故也。
太祖征河东,围太原,久之不拔,宿卫之士皆自奋告曰:“蕞尔小城而久不拔者,士不致力故也。臣等请自往力攻,必取之。”上止之曰:“吾简训练汝曹,比至于成,心尽力竭矣。汝曹天下精兵之髓,而吾之股肱牙爪也,吾宁不得太原,岂可糜灭汝曹于此城之下哉!”遂引兵而还。军士闻之,无不感激,往往有出涕者。
初,梁太祖因宣武府署修之为建昌宫,晋改命曰大宁宫,周世宗复加营缮,犹未尽如王者之制。太祖始命改营之,一如洛阳宫之制。既成,太祖坐正殿,令洞开诸门直望之,谓左右曰:“此如我心,小有邪曲,人皆见之。”
太祖征李筠,河东遣其宰相卫融将兵助筠,融兵败,生获之。上面责其助乱,因谓曰:“朕今赦汝,汝能为我用乎?”对曰:“臣家四十口,皆受刘氏温衣饱食,何忍负之!陛下虽不杀臣,臣终不为陛下用,得间则走河东耳。”上怒,命以铁过々其首,曳出。融曰:“人谁不死?得死君事,臣之福也。”上曰:“忠臣也!”召之于御座前,傅以良药,赐袭衣、金带及鞍勒,拜太府卿。
王师平江南,徐铉从李煜入朝,太祖让之,以其不早劝李煜降也。铉曰:“臣在江南,备位大臣,国亡不能止,罪当死,尚何所言!”上悦,抚之曰:“卿诚忠臣,事我当如事李氏也。”
太祖闻国子监集诸生讲书,喜,遣使赐之酒果,曰:“今之武臣,亦当使其读经书,欲其知为治之道也。”
太祖聪明豁达,知人善任使,擢用英俊,不问资级。察内外官有一材一行可取者,密为籍记之。每一官缺,则披籍选用焉。是以下无遗材,人思自效。
太祖微时与董遵诲有隙,及即位,召而用之,使守通远军。通远军者,今环州是也。其母因乱没胡中,上因契丹厚以金帛赎而与之,遵诲涕泣,恨无死所。党项羌掠回鹘贡物,遵诲寄声诮让之,羌惧,即遣使谢,归其所掠。
太祖使郭进守西土,每遣戍卒,上辄戒曰:“有罪,我尚能赦汝,郭进杀汝矣,不可犯也。”有部下军校告其谋反者,上诘问其故,军校辞穷,服曰:“进御下严,臣不胜忿怨,故诬之耳。”上命执以与进,令自诛之,进释不问,使御河东寇,曰:“汝有功则我奏迁汝官,败则降河东,勿复来也。”军校往死战,果立功而还。
张永德,周祖之婿也。为邓州节度使,有军士告其谋反,太祖械送之,永德笞之十下而已。
张美为沧州节度使,民有上书告美强取其女为妾,及受取民财四千缗。太祖召上书者谕之曰:“汝沧州,昔张美未来时,民间安否?”对曰:“不安。”曰:“既来则何如?”对曰:“既来,则无复兵寇。”帝曰:“然则张美全汝沧州百姓之命,其赐大矣,虽取汝女,汝安得怨?今汝欲贬此人,杀此人,吾何爱焉,但爱汝沧州之人耳。吾今戒敕美,美宜不复敢。汝女直钱几何?”对曰:“直钱伍百缗。”帝即命官给美所取民钱,并其女直,而遣之。乃召美母,告以美所为,母叩头谢罪,曰:“妾在阙下,不知也。”乃赐其母钱万缗,令遗美,使还所略民家,谓之曰:“语汝儿,乏钱欲钱,当从我求,无为取于民也;善遇民女,岁时赠遗其家,数慰抚之。”美惶恐,折节为廉谨。顷之,以政绩闻。美在沧州十年,故世谓之沧州张氏。
周渭,连州人。湖南与广南战,渭为广南所虏,其妻莫氏并二子留在家。渭仕广南有官禄矣。太祖平广南,得渭,喜,以为平广南得一人耳。后以为侍御史、广南转运使。渭久已改娶,使人访其故妻,先与之别二十七年矣。妻固不嫁,育二子皆长。渭欲复迎之,妻曰:“君既有室,我不可复往。且吾有妇孙,居此久,不可去。”渭为具奏,诏特爵为县君;并其二子,渭皆为奏官。
周渭为白马县主簿,大吏有罪,渭辄斩之,太祖奇其材,擢为赞善大夫。后通判兴州事,有外寨军校纵其士卒暴犯居民,渭往责而斩之,众莫敢动。上闻益壮之,诏褒称焉。
王明为鄢陵县令,公廉爱民。是时天下新定,法禁尚宽,吏多受民赂遗,岁时皆有常数,民亦习之,不知其非。明为鄢陵令,民以故事有所献馈,明曰:“令不用钱,可人致数束薪刍水际,令欲得之。”民不谕其意。数日,积薪刍至数十万,明取以筑堤道,民无水患。太祖闻之,即擢明知广州。
君倚曰:太祖初晏驾,时已四鼓,孝章宋后使内侍都知王继隆召秦王德芳,继隆以太祖传位晋王之志素定,乃不诣德芳,而以亲事一人径趋开封府召晋王。见医官贾德玄先坐于府门,问其故,德玄曰:“去夜二鼓,有呼我门者,曰‘晋王召’,出视则无人,如是者三。吾恐晋王有疾,故来。”继隆异之,乃告以故,叩门,与之俱入见王,且召之。王大惊,犹豫不敢行,曰:“吾当与家人议之。”入久不出,继隆趣之,曰:“事久将为他人有矣。”遂与王雪中步行至宫门,呼而入。继隆使王且止其直庐,曰:“王且待于此,继隆当先入言之。”德玄曰:“便应直前,何待之有?”遂与俱进。至寝殿,宋后闻继隆至,问曰:“德芳来邪?”继隆曰:“晋王至矣。”后见王,愕然,遽呼“官家”,曰:“吾母子之命,皆托官家。”王泣曰:“共保富贵,无忧也。”德玄后为班行,性贪,故官不甚达,然太宗亦优容之。
太祖时,宫人不满三百人,犹以为多,因久雨不止,故又出其数十人。
太祖尝曰:“贵家子弟,唯知饮酒弹琵琶耳,安知民间疾苦!”由是诏:“凡以资荫出身者,皆先使之监当场务,未得亲民。”
太祖尝谓秦王侍讲曰:“帝王之子,当务读经书,知治乱之大体,不必学作文章,无所用?。”
太祖性节俭,寝殿设布缘苇帘,尝出麻屦布衫以示左右,曰:“此吾故时所服也。”
太祖欲使符彦卿典兵,赵韩王屡谏,以谓彦卿名位已盛,不可复委以兵柄,上不听。《宣》已出,韩王复怀之请见,上迎谓之曰:“岂非以符彦卿事邪?”对曰:“非也。”因别以事奏,既罢,乃出彦卿《宣》进之。上曰:“果然。《宣》何以复在卿所?”韩王曰:“臣托以处分之语有未备者,复留之,惟陛下深思利害,勿为后悔。”上曰:“卿苦疑彦卿,何也?朕待彦卿至厚,彦卿能负朕邪?”韩王曰:“陛下何以能负周世宗?”上默然,遂中止。
太祖事世宗于澶州,曹彬为世宗亲吏,掌茶酒,太祖尝从之求酒,彬曰:“此官酒,不敢相与。”自沽酒以饮太祖。及即位,常语及世宗旧吏,曰:“不欺其主者,独曹彬耳。”由是委以腹心,使监征蜀之军。
太祖时,宋白知举,多受金银,取舍不公,恐榜出群议沸腾,乃先具姓名以白上,欲托上指以自重。上怒曰:“吾委汝知举,取舍汝当自决,何为白我?我安能知其可否?若榜出别致人言,当斫汝头以谢众。”白大惧而悉改其榜,使协公议而出之。
●卷二
吕蒙正相公不喜记人过。初参知政事,入朝堂,有朝士于帘内指之曰:“是小子亦参政邪?”蒙正佯为不闻而过之。其同列怒之,令诘其官位姓名,蒙正遽止之。罢朝,同列犹不能平,悔不穷问,蒙正曰:“若一知其姓名,则终身不能复忘,固不如毋知也。且不问之,何损?”时皆服其量。
太宗末,关中群盗有马四十匹,常有怨于富平人,志必屠之,驱略农人,使荷畚锸随之,曰:“吾克富平,必夷其城郭。”富平人恐,群诣荆姚见同州巡检侯舍人告急。舍人素有威名,率众伏于邑北,群盗闻之,舍富平不攻而去。舍人引兵于邑西邀之,令士皆傅弩,戒勿妄发,曰:“贼皆有甲,不可射;射其马,马无具装,又劫掠所得,非素习战也,射之必将惊溃。”既而,合战,众弩俱发,贼马果惊跃散走,纵兵击之,俘斩略尽。余党散入他州,巡检获之,自以为功,送诣州邑。盗固称:“我非此巡检所获,乃侯舍人所获也。”巡检怒,自诣狱责之,曰:“尔非我所获而何?”盗曰:“我昔与君遇于某地,君是时何不擒我邪?我又与君遇于某地,君是时弃兵而走,何不擒我邪?我为侯舍人所破,狠狈失据,为君所得,此所谓败军之卒,举帚可扑,岂君智力所能独办邪?”巡检惭而退。
至道中,国家征夏虏,调发陕西刍粟随军至灵武,陕西骚动,民皆逃匿,赋役不肯供给。有诏:“督运者皆得便宜从事,不牵常法。”史治率皆峻急,而京兆府通判水部员外郎杨谭、大理寺丞林特尤甚。长安人歌之曰:“杨谭见手先教锁,林特逢头便索枷。”长安多大豪及有荫户,尤不可号令。有见任知某州妻清河县君者,不肯运粮,谭录而杖之,于是民莫敢不趋令。谭、特令民每驴负若干,每人担若干,仍赍粮若干,官为封之,须出塞乃听食,怨嗟之声满道。既而京兆最为先办,民无逃弃者;诸州皆稽留不能办,此事毕,人畜死者什八九。由是人始复称之。二人以是得显官:谭终谏议大夫,特至尚书、三司使。
李顺作乱于蜀,诏以参知政事赵昌言监护诸将讨之。至凤州,是时寇准知州事,密上言:“赵昌言素有重名,又无子息,不可征蜀,授以利柄。”太宗得疏大惊,曰:“朝廷皆无忠臣,言莫及此。赖有寇准忧国家耳。”乃诏昌言行所至即止,专以军事付王昭宣,罢知政事,以工部侍郎知凤翔府,召寇准参知政事。昌言自凤翔历秦、陕、永兴三州,入为御史中丞。
真宗即位,咸平五年,翰林学士王钦若、直馆洪湛知贡举。京师豪族有奏名至及第者,既而其家分居争财,出其钱簿,有若干贯遗知举洪学士。上怒,下御史台穷治,连及王钦若,亦有所受。是时钦若被眷遇,上大怒,以为昌言操意险,诬陷大臣,昌言自户部尚书兼御史中丞贬安州司马。自是不获省录十余年,更屡赦,量移放还。至祥符中,乃复叙为户部侍郎。西祀恩,迁吏部侍郎卒。
李顺反,太宗命参知政事赵昌言为元帅。昌言为人辩智,于上前指画破贼之策,上悦之,恩遇甚厚。既行,时有峨眉山僧茂贞以术得幸,谓上曰:“昌言折,貌有反相,不宜委以蜀事。”上悔之,遽遣使者追止其行,以兵付诸将,留少兵,令昌言驻凤州为后援。事平,罢参知政事,知凤翔府。
钱若水为同州推官,知州性褊急,数以胸臆决事,不当。若水固争不能得,辄曰:“当奉陪赎铜耳。”已而,果为朝廷及上司所驳,州官皆以赎论。知州愧谢,已而复然。前后如此数矣。
有富民家小女奴逃亡,不知所之,奴父母讼于州,命录事参军鞫之。录事尝贷钱于富民,不获,乃劾富民父子数人共杀女奴,弃尸水中,遂失其尸。或为元谋,或从而加功,罪皆应死。富民不胜榜楚,自诬服。具上,州官审覆,无反异,皆以为得实。若水独疑之,留其狱,数日不决。录事诣若水厅事,诟之曰:“若受富民钱,欲出其死罪邪?”若水笑谢曰:“今数人当死,岂可不少留熟观其狱词邪?”留之且旬日,知州屡趣之,不得,上下皆怪之。若水一旦诣州,屏人言曰:“若水所以留其狱者,密使人访求女奴,今得之矣。”知州惊曰:“安在?”若水因密使人送女奴于知州所。知州乃垂帘引女奴父母问曰:“汝今见汝女,识之乎?”对曰:“安有不识也?”因从帘中推出示之,父母泣曰:“是也。”乃引富民父子,悉破械纵之。其人号泣不肯去,曰:“微使君之赐,则某灭族矣!”知州曰:“推官之赐也,非我也。”其人趣诣若水厅事,若水闭门拒之,曰:“知州自求得之,我何与焉?”其人不得入,绕垣而哭,倾家赀以饭僧,为若水祈福。
知州以若水雪冤死者数人,欲为之奏论其功,若水固辞,曰:“若水但求狱事正,人不冤死耳,论功非其本心也。且朝廷若以此为若水功,当置录事于何地邪?”知州叹服曰:“如此尤不可及矣。”录事诣若水叩头愧谢,若水曰:“狱情难知,偶有过误,何谢也?”于是远近翕然称之。未几,太宗闻之,骤加进擢,自幕职半岁中为知制诰,二年中为枢密副使。
李继隆与转运使卢之翰有隙,欲陷之罪,乃檄转运司,期八月出塞,令办刍粟。转运司调发方集,继隆复为檄言:“据阴阳人状,国家八月不利出师,当更取十月。”转运司遂散刍粟。既而复为檄云:“得保塞胡侦候状,言贼且入塞,当以时进军,刍粟即日取办。”是时,民输挽者适散,仓卒不可复集,继隆遂奏转运司乏军兴。太宗大怒,立召中使一人,付三函,令乘驿骑取转运使卢之翰、窦比及某人首。丞相吕端、枢密使柴禹锡皆不敢言,惟枢密副使钱若水争之,请先推验,有状然后行法。上大怒,拂衣起入禁中。二府皆罢,若水独留廷中不去。上既食,久之,使人侦视廷中有何人,报云:“有细瘦而长者,尚立焉。”上出诘之,曰:“尔以同州推官再期为枢密副使,朕所以擢任尔者,以尔为贤,尔乃不才如是邪?尚留此安俟?”对曰:“陛下不知臣无状,使得待罪二府,臣当竭其愚虑,不避死亡,补益陛下,以报厚恩。李继隆外戚,贵重莫比,今陛下据其一幅奏书,诛三转运使,虽有罪,天下何由知之?鞫验事状明白,乃加诛,亦何晚焉?献可替否,死以守之,臣之常分。臣未获死,固不敢退。”上意解,乃召吕端等,奏请如若水议,先令责状,许之,三人皆黜为行军副使。既而虏欲入塞事皆虚诞,继隆坐罢招讨,知秦州。
曹侍中将薨,真宗亲临视之,问以后事,对曰:“臣无事可言。”固问之,对曰:“臣二子璨与玮,材器有取,臣若内举,皆堪为将。”上问其优劣,对曰:“璨不如玮。币讯?。
玮知秦州,尝出巡城,以城上遮箭板太高,召主者令下之。主者对曰:“旧如此久矣。”玮怒曰:“旧固不可改邪?”命牵出斩之。僚佐以主者老将,谙兵事,罪小,宜可赦,皆谏玮,玮不听,卒诛之。军中慑伏。
西蕃犯塞,候骑报虏将至,玮方饮啖自若。顷之,报虏去城数里,乃起贯戴,以帛缠身,令数人引之,身停不动。上马出城,望见虏阵有僧奔马往来于阵前检校,玮问左右曰:“彼布阵乃用僧邪?”对曰:“不然。此虏之贵人也。”玮问军中谁善射者,众言李超,玮即呼超指示之,曰:“汝能取彼否?”对曰:“凭太保威灵,愿得十五骑裹送至虏阵前,可以取之。”玮以百骑与之,敕曰:“不获而返,当死。”遂进至虏阵前,骑左右开,超射之,一发而毙。于是,虏鸣笳,啸而遁。玮以大军乘之,虏众大败,出塞穷追,俘斩万计,改边凿濠。西蕃由是慑服,至今不敢犯塞,每言及玮,则加手于额,呼之为父云。
玮在秦州,有士卒十余人,叛赴虏中。军吏来告,玮方与客弈棋,不应;军吏亟言之,玮怒,叱之曰:“吾固遣之去,汝再三显言邪!”虏闻之,亟归告其将,尽杀之。
曹侍中彬为人仁爱多恕,平数国,未尝妄斩人。尝知除州,有吏犯罪,既立案,逾年然后杖之,人皆不晓其旨,彬曰:“吾闻此人新娶妇,若杖之,彼其舅姑必以妇为不利而恶之,朝夕笞骂,使不能自存。吾故缓其事,而法亦不赦也。”其用志如此。
杨徽之,建州浦城人。少好学,善属文,有志节。是时福建属江南,江南亦置进士科以延士大夫,徽之耻之,乃间道诣中朝应举,夜浮江津。周世宗时及第,为拾遗。是时,太祖已为时望所归,徽之上书言之。及太祖即位,将杀徽之,太宗时为晋王,力救之,曰:“此周室忠臣也,不可杀。”其后左迁为峨眉令,十余年不得调。太宗即位,始召之,用为太子谕德、侍讲,官至兵部侍郎,卒,赠仆射。徽之性介特,人罕能入其意者,虽亲子弟,不肖不为奏任为官,平生独奏外孙宋绶、族人自诚及某三人而已。绶后历清显,至参知政事。自诚,徽之疏族也,徙居建昌。自诚子伟,仕至翰林学士;从父弟仪,今为秘阁校理。
光禄卿王济,刑部详覆官,屡上封事。是时,诸道置提举茶盐酒税一官,朝廷因令访察民间事、吏之能否,甚重其远。会京西道阙官,太宗问左右:“刑部有好言者,为谁?”左右以济对,上即以授之。
魏廷式为益州路转运使,入奏事,太宗令以事先诣中书,廷式曰:“臣乘传来三千七百里之外,所奏事固望陛下宸断决之,非为宰相来也,奈何诣中书?”上悦,即非时出见之,赐钱五十万,遣还官。
兖王宫翊善姚坦好直谏。王尝作假山,所费甚广,既成,召宫属置酒共观之,众皆褒叹其美,坦独俯首不视。王强使视之,坦曰:“但见血山耳,安得假山?”王惊问其故,坦曰:“坦在田舍时,见州县督税,上下相驱峻急,里胥临门,捕人父子兄弟,送县鞭笞,血流满身,愁苦不聊生。此假山皆民租赋所为,非血山而何?”是时太宗亦为假山,亟命毁之。
王每有过失,坦未尝不尽言规正。宫中自王以下皆不喜,左右乃教王诈称疾不朝。太宗日使医视之,逾月不瘳,上甚忧之,召王乳母入宫,问王疾增损状,乳母曰:“王本无疾,徒以翊善姚坦检束,王起居曾不得自便,王不乐,故成疾耳。”上怒曰:“吾选端士为王僚属者,固为辅佐王为善耳。今王不能用规谏,而又诈疾,欲使朕逐去正人以自便,何可得也。且王年少,未知出此,必尔辈为之谋耳。”因命ㄏ至后园,杖之数十。召坦慰谕之曰:“卿居王宫,为群小所嫉,大为不易。卿但能如此,毋患谗言,朕必不听。”
田锡好直谏,太宗或时不能堪,锡从容奏曰:“陛下日往月来,养成圣性。”上悦,益重之。
王禹字元之,济州人,少善属文,举进士及第,为大理评事、知长洲县。太宗闻其名,召为右正言、直史馆,才周岁,遂知制诰。禹性刚狷,数忤权贵,宦官尤恶之。上累命执政召至中书戒谕之,禹终不能改。禹为翰林学士,上优待之,同列莫与比。上尝曰:“当今文章,惟王禹独步耳。”
王元之之子嘉为馆职,平时若愚呆,独寇莱公知之,喜与之语。莱公知开封府,一旦问嘉曰:“外人谓劣丈云何?”嘉曰:“外人皆云丈人旦夕入相。”莱公曰:“于吾子意何如?”嘉曰:“以愚观之,丈人不若未为相为善,相则誉望损矣。”莱公曰:“何故?”嘉曰:“自古贤相,所以能建功业、泽生民者,其君臣相得,皆如鱼之有水,故言听计从,而功名俱美;今丈人负天下重望,相则中外有太平之责焉,丈人之于明主,能若鱼之有水乎?此嘉所以恐誉望之损也。”莱公喜,起执其手曰:“元之虽文章冠天下,至于深识远虑,殆不能胜吾子也。”
保安军奏获李继迁母,太宗甚喜。是时寇准为枢密副使,吕端为宰相,上独召准与之谋。准退,自宰相幕次前过不入,端使人邀入幕中,曰:“向者主上召君何为”?准曰:“议边事耳。”端曰:“陛下戒君勿分言于端乎?”准曰:“不然。”端曰:“若边鄙常事,枢密院之职,端不敢与知;若军国大计,端备位宰相,不可以莫之知也。”准以获继迁母告,端曰:“君何以处之?”准曰:“准欲斩于保安军北门之外,以戒凶逆。”端曰:“陛下以为何如?”准曰:“陛下以为然,令准之密院行文书耳。”端曰:“必若此,非计之得者也。愿君少缓其事,文书勿亟下,端将覆奏之。”即召阁门吏,使奏“宰臣吕端请对”。上召入之,端见,具道准言,且曰:“昔项羽得太公,欲烹之,汉高祖曰:‘愿遗我一杯羹。’夫举大事者,固不顾其亲,况继迁胡夷悖逆之人哉!且陛下今日杀继迁之母,继迁可擒乎?若不然,徒树怨仇而益坚其叛心耳。”上曰:“然则奈何?”端曰:“以臣之愚,谓宜置于延州,使善养视之,以招徕继迁,虽不能即降,终可以系其心,而母死生之命在我矣。”上抚髀称善,曰:“微卿,几误我事。”即用端策。其母后疾死于延州,继迁寻亦死,其子竟纳款请命。
魏王德昭,太祖之长子,从太宗征幽州,军中夜惊,不知上所在,众议有谋立王者,会知上处乃止。上微闻,衔之,不言。时上以北征不利,久不行河东之赏,议者皆以为不可,王乘间入言之,上大怒,曰:“待汝自为之,未晚也!”王皇恐还宫,谓左右曰:“带刀乎?”左右辞以禁中不敢带。王因入茶果阁门,拒之,取割果刀自刭。上闻之,惊悔,往抱其尸,大哭曰:“痴儿,何至此邪!”
苏王元,太祖遗腹子,太宗子养之。
太宗时,寇准为员外郎,奏事忤上旨,上拂衣起,欲入禁中,准手引上衣,令上复坐,决其事然后退。上由是嘉之。
太宗器重准,尝曰:“朕得寇准,犹唐文皇之得魏郑公也。”准为虞部员外郎,言事,召对称旨。太宗谓宰相曰:“朕欲擢用寇准,当授以何官?”宰相请用为开封府推官,上怒曰:“此官岂可以待准者邪?”宰相请用为枢密直学士,上沉思良久,曰:“且使为此官可也!”
李穆字孟雍,阳武人。幼沉谨,温厚好学,闻酸枣王昭素先生善《易》,往师之。昭素喜其开敏,谓人曰:“观李生材能器度,他日必为卿相。”昭素先时著《易论》三十三篇,秘不传人,至是尽以授穆,穆由是知名。举进士,翰林学士徐台符知贡举,擢之上第,除郢州军事判官,迁汝州防御判官。周世宗即位,求文学之士,或荐穆,擢拜右拾遗。
太祖登极,迁殿中侍御史,屡奉使伪国。平蜀之初,通判洋州,又通判陕州,坐有罪,复免一官。久之,召为中允,寻以左拾遗知制诰。
太宗即位,累迁至中书舍人。宰相卢多逊得罪,穆坐与之同年登进士第,降授司封员外郎。上惜其材,寻命之考校贡院。及御试进士,上见其颜色憔悴,怜之,复以为中书舍人,职任皆如故。寻命知开封府事,有能名,遂擢参知政事。穆性至孝,母病累年,恶暑而畏风,穆身自扶持起居,能适其志,或通夕不寐,未尝有倦惰之色。母卒,哀毁过人。朝命起复,固辞,不得已,视事,然终不饮酒食肉,未终丧而卒,年五十七。上甚惜之,谓宰相曰:“李穆,国之良臣,奄尔沦没,非穆之不幸,乃国之不幸也。”赠工部尚书。
钱氏在两浙,置知机务如知枢密院,通儒院学士如翰林学士。
崔仁冀事钱ㄈ,首建归朝之策。吴越丞相沈虎子者,钱氏骨鲠臣也。ㄈ为朝廷攻拔常州,虎子谏曰:“江南,国之藩蔽。今大王自撤其藩蔽,将何以卫社稷乎?”ㄈ出虎子为刺史,以仁冀代为丞相。仁冀说ㄈ曰:“主上英武,所向无敌,今天下事势已可知。保族全民,策之上者也。”ㄈ深然之。太祖时,自明州泛海入朝,太祖礼而遣之。太平兴国三年,仁冀复从ㄈ入朝,卢多逊说上留之勿遣。ㄈ朝礼毕,数日,欲去,不获命,又不敢辞,君臣恐惧,莫知所为。仁冀曰:“今朝廷意可知,大王不速纳土,祸将至矣。”ㄈ左右固争,以为不可,仁冀厉声曰:“今已在人掌握中,去国千里,唯有羽翼乃能飞去耳。”遂定策纳两浙地图,请效土为内臣。上一再辞让,遂受之。改封ㄈ淮海国王,ㄈ子惟浚淮南道节度使兼侍中,以仁冀为副。ㄈ辞,不行,更除邓州。以仁冀为鸿胪卿,久之卒不迁官,盖太宗心亦薄之也。
孙何、丁谓举进士第,未有名,翰林学士王禹见其文,大赏之,赠诗云:“三百年来文不振,直从韩、柳到孙、丁。如今便好令修史,二子文章似六经。”二人由是名大振。
卢多逊父有高识,深恶多逊所为,闻其与赵中令为仇,曰:“彼元勋也,而小子毁之,祸必及我。得早死,不及见其败,幸也。”竟以忧卒,未几,多逊败。
韩王将营西宅,遣人于秦、陇市良材以万数,卢多逊阴以白上,曰:“普身为元宰,乃与商贾竞利。”及宅成,韩王时为西京留守,已病矣。诏诣阙,将行,乘小车一游第中,遂如京师,至于捐馆,不复再来矣。
张藏英,燕人,父为人所杀,藏英尚幼,稍长,擒仇人,生脔割以祭其父,然后食其心肝。乡人谓之“报仇张孝子”。契丹用为芦台军使。逃归中国,从世宗征契丹。藏英请不用兵,先往说下瓦桥关。乃单骑往城下,呼曰:“汝识我乎?我张芦台也。”因陈世宗威德,曰:“非汝敌也。不下,且见屠。”藏英素为燕人所信重,契丹遂自北门遁去,城人开门请降。
●卷三
太祖时,赵韩王普为相,车驾因出,急幸其第。时两浙钱ㄈ,方遣使致书及海物十瓶于韩王,置在左庑下。会车驾至,仓卒出迎,不及屏也。上顾见,问何物,韩王以实对。上曰:“此海物必佳。”即命启之,皆满贮瓜子金也。韩王皇恐,顿首谢曰:“臣未发书,实不知;若知之,当奏闻而却之。”上笑曰:“但取之,无虑。彼谓国家事皆由汝书生耳。”因命韩王谢而受之。韩王东京宅,皆用此金所修也。
曹彬攻金陵,垂克,忽称疾不视事。诸将皆来问疾,彬曰:“余之病非药石所能愈,惟须诸公共发诚心,自誓以克城之日不妄杀一人,则自愈矣。”诸将许诺,共焚香为誓。明日,称愈。及克金陵,城中皆安堵如故。曹翰克江州,忿其久不下,屠戮无遗。彬之子孙贵盛,至今不绝;翰卒未三十年,子孙有乞丐于海上者矣。
彬入金陵,李煜来见,彬给五百人,使为之运宫中珍宝金帛,唯意所取,曰:“明日皆籍为官物,不可复得矣。”时煜方以亡国忧愤,无意于蓄财,所取不多,故比诸降王独贫。
彬克江南,入见,诣阁门进榜子云:“奉敕差往江南勾当公事回。”时人美其不伐。
王禹,济州人,生十余岁,能属文。太平兴国八年,进士及第,补成武主簿,改大理评事、知长洲县。太宗方奖拔文士,闻其名,召拜右拾遗、直史馆,赐绯。故事,赐绯者给银带,上特命以文犀带赐之。禹献《端拱箴》以为诫。寻以左司谏知制诰。上尝称之曰:“王禹文章,当今天下独步。”
判大理寺,散骑常侍徐铉为妖巫道安所诬,谪官,禹上疏讼之,请反坐尼罪,由是贬商州团练副使,无禄,种蔬自给。徙解州团练副使。上思其才,复召为左正言,仍命宰相以“刚直不容物”戒之。加直昭文馆,以父老,求外补,出知单州,遭父丧,起复。至道初,召为翰林学士,知通进司,多所封驳。孝章皇后崩,丧礼颇不备,禹上书论之,坐出知滁州,徙知扬州。
王禹为谏官,上《御戎十策》,大旨以谓:外任人,内修德,则可以弭之。外则合兵势以重将权,罢小臣讠逻边事,行间谍以离其心,遣保忠、御卿率所部以张犄角,下诏感励边人,取燕、蓟旧疆,盖吊晋遗民,非贪其土地。内则省官以宽经费,抑文士以激武夫,信用大臣以资其谋,不贵虚名以戒无益,禁游惰以厚民力。端拱冬旱,禹上疏请节用、省役、薄赋、缓刑。
真宗初即位,召王禹于扬州,复知制诰,修《太宗实录》。执政疑禹轻重其间,落职出知黄州。州境有二虎斗,食其一,冬雷,群鸡夜鸣。禹上疏引《洪范传》陈戒,且自劾。上以问司天官,对以守臣任其咎,上乃命移知蕲州。寻召还朝,禹已卒。
太宗末,王禹上言,请明数继迁罪状,募诸胡杀之。真宗即位,诏群臣论事,禹上疏陈五事。一曰:谨边防,通盟好。因嗣统之庆,赦继迁罪,复与夏台,彼必感恩内附,且使天下知屈己而为人也。二曰:减冗兵,并冗吏,使山泽之饶稍流于下。开宝前,诸国未平,而财赋足,兵威强,由所畜之兵锐而不众,所用之将专而不疑,设官至简而事皆举。兴国后,增员太冗,宜皆经制之。三曰:难选举,使入官不滥。先朝登第仅万人,宜纠以旧制,还举场于有司。吏部铨择官,亦非帝王躬亲之事,宜依格敕注拟。四曰:澄汰僧尼,使疲民无耗。恐其惊骇,且罢度人、修寺一二十载,容自销铄,亦救弊之一端。五曰:亲大臣,远小人,使忠良謇谔之士,知进而不疑;奸忄佥倾巧之徒,知退而有惧。其后,潘罗支射死继迁,平夏款附,卒如禹亻策;而岁限度僧尼之数,及病囚轻系,得养治于家,至今行之。
太宗时,禹为翰林学士,尝草继迁制,送马五十匹以备濡润,禹以《状》不如式,却之。及出守滁州,闽人郑褒徒步来谒,禹爱其儒雅,及别,为买一马。或言买马亏价者,太宗曰:“彼能却继迁五十马,顾肯此亏价哉!”禹之卒,谏议大夫戚纶诔曰:“事上不回邪,居下不谄佞;见善若已有,疾恶过仇雠。”世以为知言。祥符中,真宗观书龙图阁,得禹章奏,叹美切直,因访其后,宰相称其子嘉言以进士第为江都尉,即召对,擢大理评事。皇中,其曾孙汾第进士甲科,以免解例当降,仁宗阅其世次,曰:“此王禹孙也。”令无降等。面问其子孙仕者几人,汾具以对。及汾改京官,又命优进其秩。
张洎为举人时,张亻必在江南已通贵,洎每奉谒求见,称从表侄孙;既及第,称侄;稍贵,称弟;及秉政,不复论中表,以庶僚遇之。亻必怨洎入骨髓。国亡,俱仕中国。洎作《钱ㄈ谥议》云:“亢而无悔。”亻必奏驳之,洎广引经传自辨,乃得解。
张洎与陈乔皆为江南相,金陵破,二人约效死于李煜之前。乔既死,洎白煜曰:“若俱死,中朝责陛下久不归命之罪,谁与陛下辨之!臣请从陛下入朝。”遂不死。
太宗时,洎为员外郎判考功,寇莱公判流内铨,年少倨贵,每入省,洎常立于省门,磬折候之。莱公悦,引与语,爱其辨博,遂荐于太宗。太宗欲用之,而闻潘佑因洎而死,薄其为人。太宗好琴棋,琴棋待诏多江南人,洎皆厚抚之。太宗尝从容问佑之死于待诏,曰:“人言皆张洎谮之,何如?”待诏对曰:“李煜自忿佑言切直而杀之,非执政之罪也。”莱公又数为上言洎学术该富,知识宏敏,上亦自爱其才,久之,遂与莱公皆参知政事。洎女嫁杨文公,骄倨不事姑,或效其姑语以为笑,后终出之。由是两家不相能,故文公修《国史》,为《洎传》,极言其短。
王嗣宗,汾州人,太祖时举进士,与赵昌言争状元于殿前,太祖乃命二人手搏,约胜者与之。昌言发秃,嗣宗殴其幞头坠地,趋前谢曰:“臣胜之!”上大笑,即以嗣宗为状元,昌言次之。
初为秦州司理参军,路冲知州事,常以公事忤冲意,怒,械系之。会有献新果一合者,冲召嗣宗谓曰:“汝为我对一句诗,当脱汝械。”嗣宗请诗,冲曰:“嘉果更将新合合。”嗣宗应声曰:“恶人须用大枷枷。”冲悦,即舍之。
太宗时,嗣宗以秘书丞知横州,上遗武德卒之岭南,讠察民间事。嗣宗执而杖之,械送阙下,因奏曰:“陛下不委任天下贤俊,而猥信此辈,以为耳目,窃为陛下不取。”上大怒,命械送嗣宗诣京师。既至,上怒解,嘉嗣宗直节,迁太常博士,通判澶州。
后知州事,州有狐王庙,巫祝假之以惑百姓,历年甚久,举州信重。前后长吏皆先谒奠,乃敢视事。嗣宗毁其庙,熏其穴,得狐数十头,尽杀之。
张开封云:梅侍读询,晚年尤躁于禄位。尝朝退,过阁门,见箱中有锦轴云:“胡则侍郎致仕告身。”同列取视之,询远避之而过,曰:“币重而言甘,诱我也,何以视为?”时人多笑之。
孙器之云:询年七十余,又病足,常抚其足而詈之,曰:“是中有鬼,令我不至两府者,汝也!”有所爱马,每夜令五人相代牵马将之,不系于柱,恐其萦绊伤之故也;又夜中数自出视之。尝牵马将乘,抚其鞍曰:“贱畜,我已薄命矣,汝岂无分被绣鞯邪?”
龚伯建云:询与孙何、盛度、丁谓,真宗时俱在清贵。询好洁衣服,裒以龙麝,其香数步袭人;何性落拓,衣服垢汗;度体充壮,居马上,前如仰,后如俯;谓,吴人,面如刻削。时人为之语曰:“梅香,孙臭,盛肥,丁瘦。”
渝州曰:何性落拓而酷好古文。为转运使,颇尚苛峻,州县吏患之,乃求古碑字磨灭者纸本数厅,钉于馆中。何至则读其碑,辨识文字,以爪搔发垢而嗅之,遂往往至暮,不复省录文案云。
器之曰:何为转运使,令人负礓砾自随,所至散之地,吏应对小失误,则于地倒曳之。故从者凭依其威,妄为寒暑,所至搔扰,人不称贤。度虽肥,拜起轻健。为翰林学士时,尝自前殿将赴后殿,宰相在其后,度初不知,忽见,趋而避之,行百余步,乃得直舍,隐于其中。翰林学士石中立见其喘甚,问之,度告其故,中立曰:“相公不问否?”度曰:“不问。”别去十余步乃悟,骂曰:“奴乃以我为牛也!”谓貌睢盱,若常寒饿者,而贵震天下,相者以为真猴形云。
中立性滑稽,尝与同列观南御园所畜狮子,主者云:“县官日破肉五斤以饲之。”同列戏曰:“吾侪反不及此狮子邪?”中立曰:“然。吾辈官皆员外郎,敢望园中狮子乎?”众大笑。朝士上官辟尝谏之,曰:“公名位非轻,奈何谈笑如此?”中立曰:“君自为上官辟,何能知下官口?”
及为参知政事,或谓曰:“公为两府,谈谐度可止矣。”中立取除书示之曰:“《敕》命我‘可本官参知政事,余如故’,奈何止也?”尝坠马,左右惊扶之,中立起曰:“赖尔‘石’参政也,向若‘瓦’参政,齑粉久矣!”中立为参知政事,无他才能,时人或以郑綮方之,未几,罢为资政殿学士,不复用,老于家。
先朝时,锁厅举进士者,时有一人,以为奇异。试不中者,皆有责罚,为私罪。其后,诏文官听应两举,武官一举,不中者不复责罚。景四年,锁厅人最盛,开封府投牒者至数百人,国子监及诸州者不在在焉。是时,陈尧佐为宰相,韩亿为枢密副使,既而解榜出,尧佐子博古为解元,亿子孙四人皆无落者。众议喧然,作《河满子》以嘲之,流闻达于禁中。殿中侍御史萧定基时掌誊录,因奏事,上问《河满子》之词,定基因诵之。
先是,天章阁待制范仲淹坐言事,左迁饶州;王宫待制王宗道因奏事,自陈为王府官二十年不迁,诏改除龙图阁学士。权三司使王博文言於上曰:“臣老且死,不复得望两府之门。”因涕下。上怜之,数日遂为枢密副使。当时轻薄者取张祜诗,益其文以嘲之曰:“天章故国三千里,学士深宫二十年。殿院一声《河满子》,龙图双泪落君前。”于是,诏令后锁厅应举人与白衣别试,各十人中解三人,在外者众试于转运司,恐其妨白衣解额故也。
庆历中,又诏文武锁厅试者不复限以举数。故事,锁厅及第注官者皆升一甲,今不复升之。
家静曰:“景五年御试进士,上以时议之故,密诏陈博古、韩氏四子及两家门下士范镇、家静试卷皆不考。考官奏:“镇、静实有文,久在场屋有名声,非附两家之势得之。”乃听考而降其等级。故事,省元及第未有在第二甲者,虽近下犹升之,省元及第二甲自镇始。镇字景仁,成都人,与兄皆以辞赋著名。自吴育、欧阳修为省元,殿前唱第过三人,则疾声自言。镇独默然,时人以是贤之。
庐州曾绍齐言,其乡里数十年之间,吏治简易,民俗富乐。有女不肯以嫁官人,云恐其往他州县,难相见也。嫁娶者,宗族竞为饮宴以相贺,四十日而止,伤今不然。
庆历五年正月一日,见任两制以上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知政事。枢密副使。节度使、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节度使。资政殿大学士。端明殿学士。翰林学士。资政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龙图阁学士。枢密直学士。龙图阁直学士。御史中丞。尚书左丞。给事中。谏议大夫。知制诰。天章阁待制。前两府致仕。前两制致仕。
张安寿曰:“吕申公夷简平生朝会出入进止皆有常处,不差尺寸。庆历中为上相,首冠百僚起居,误忘一拜而起,外间叹言吕相失仪。余时举制科在京师,闻之,曰:“吕公为相久,非不详审者,今大朝会而失仪,是天夺之魄,殆将亡矣。”后十四日,忽感风疾,遂致仕,以至不起。
又曰:彭内翰乘往在三馆,时尝与钓鱼宴。故事,天子未得鱼,侍臣虽先得鱼,不敢举竿。是时上已得鱼,左右以红丝网承之,侍坐者毕贺。已而,乘同列有得鱼者,欲举之,左右止之,曰:“侍中未得鱼,学士未可举也。”侍中者,曹郓公利用也。乘固已怪之。顷之,宰辅有得鱼者,左右以白网承之;及利用得鱼,复用红网,利用亦不止之。乘出,谓人曰:“曹公权位如此,不以逼近自嫌,而安于僭礼,难以久矣。”无几而败。
景休曰:夏竦字子乔,父故钱氏臣,归朝为侍禁。竦幼学于姚铉,使为《水赋》,限以万字,竦作三千字以示铉,铉怒不视,曰:“汝何不于水之前后左右广言之,则多矣。”竦又益之,凡得六千字,以示铉,铉喜曰:“可教矣。”年十七,善属文,为时人所称。举进士,开封府解者以百数,竦为第六,贡院奏名第四。会其父死于边,竦以死事者子补奉职。贡院奏:“竦所试诗赋优于省元陈尧佐,以其幼,故抑之。来举请免省试。”诏许之。竦以奉职行父丧,服终,换丹阳主簿,举贤良方正及第,拜大理评事、通判台州,秩满,迁光禄寺丞、直史馆。顷之,奉诏修史,俄知制诰,时年二十七。
又曰:宋兴以来,御试制科人无登第三等者,唯吴育第三等下,自余皆四等上,并为及第,降此则落之。
鲁平曰:宋初以来,至真宗方设制科,陈越、王曙为之首。其后夏竦等数人皆以制科登第,既而中废。今上即位,天圣六年始复置。其后,每开科场则置之,有官者举贤良方正,无官者举茂材异等,余四科多不应。皆自投牒,献所著文论,差官考校。中者召诣阁下,试论六首;又中选,则于殿廷试策一道,五千字以上。其中选者不过一二人,然数年之后即为美官。庆历六年,贾昌朝为政,议欲废之,吴育参知政事,与昌朝争论于上前,由是贾、吴有隙。乃诏自今后举制科者,不听自投牒,皆两制举乃得考校。
原叔曰:赵与欧阳修同在史馆,及同修起居注,性重厚寡言,修意轻之。及修除知制诰,是时韩、范在中书,以为不文,乃除天章阁待制,澹然不以屑意。及韩、范出,乃复除知制诰。会修甥嫁为修从子晟妻,与人淫乱,事觉,语连及修,修时为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使,疾韩、范者皆欲文致修罪,云与甥乱。上怒,狱急,群臣无敢言者,乃上书言:“修以文学为近臣,不可以闺房暧昧之事轻加污蔑。臣与修踪迹素疏,修之待臣亦薄,所惜者朝廷大体耳。”书奏,上不悦,人皆为之惧,亦澹然如平日。久之,修终坐降为和制诰、知滁州,执政私晓譬令求出,乃出知苏州。遭丧去官,服阕,除翰林学士,复表让,以欧阳修先进,不可超越为学士。奏虽不报,时论美之。
庞公曰:先帝时,龙图阁待制皆更直秘阁下,夜召入禁中,访以外事。近岁直者,唯申牒托疾而已。
李受曰:淳化中,赵韩王出镇,太宗患中书权太重,且事众,宰相不能悉领理,向敏中时为谏官,上言请分中书吏房置审官院,刑房置审刑院。初皆以两制重臣领之,其审刑详议官皆自台谏馆阁为之。近岁用人颇轻,清流皆耻为之。凡天下狱事有涉命官者,皆以具狱上请,先下审刑院,令详议官投钧分之,略观大情,即日下大理寺;详断官复投钧分之,抄其节目,以法处之,皆手自书概定;复上审刑院,详议官再观之,重抄节目贴黄,六人通观署定乃奏。其有不当,则驳下更正之。故大理寺常畏事审刑院如小属吏。凡有事,审刑院用头子下大理寺,大理寺用申状。
原叔、不疑曰:陆参少好学,淳谨,独与母居。邻家失火,母急呼,参不应,蹴之堕床下。良久,束带,执烛而至,曰:“大人向者呼参,未束带,故不敢应。”
及长,举进士及第。尝为县令,有劫盗系其急,参愍之,呼谓曰:“汝迫于饥寒为是耳,非性不善也。”命缓其缚。一夕,逸之,吏急以白参,参命捕之,叹曰:“我以仁恻缓汝,汝乃忍负参如此,脱复捕得,胡颜见参?”又有讼田者,判其状尾而授之,曰:“汝不见虞、芮之事乎?”讼者赍以示所司,皆不能解,复以见参,参又判其后曰:“嗟乎,一县之人,曾无深于《诗》者!”人皆传以为笑。蔡文忠公以为有淳古之风,荐之朝廷,官员外郎,迁史馆检讨,著《蒙书》十卷。
师道曰:张自知杂左迁知润州,司谏陈旭数言其梗直,宜在朝廷,上曰:“吾非不知贤,然言词不择轻重。”旭请其事,上曰:“顷论张尧佐事云:‘陛下勤身克己,欲致太平,奈何以一妇人坏之乎!’”旭曰:“此乃忠直之言,人臣所难也。”上曰:“又论杨怀敏云:‘怀敏苟得志,所为不减刘季述。’何至于此?”旭曰:“志在去恶,言之不激,则圣意不回,亦不可深罪也。”皇二年,以天章阁待制代杜杞知庆州。
又曰:杜杞字伟长,为湖南转运副使。五溪蛮反,杞以金帛官爵诱出之,因为设燕,饮以漫陀罗酒,昏醉,尽杀之,凡数十人。因立《太宋平蛮碑》,自拟马伏波,上疏论功。朝廷劾其弃信专杀之状,既而舍之。官至天章阁待制。
使宋安道,故名国昌,始以医进,景初,累迁尚药奉御,职上药。是时,尚、杨二美人方有宠,每夕并侍上寝,上体为之弊,或累日不进食。中外忧惧,皆归罪二美人。保庆杨太后亟以为言,上未能去。入内内寺省都知阎文应日夕侍上,言之不已,上不胜烦,乃许。文应即召毡车载之出,二美人涕泣,辞说云云,不肯行,文应搏其颊,骂曰:“宫婢尚复何云!”即载送别宫。明日,下诏以尚氏为女冠,杨氏为尼,立曹后。
道粹曰:景初,内宠颇盛,上体多疾。司谏滕宗谅上疏曰:“陛下日居深宫,留连荒宴,临朝则多羸形倦色,决事如不挂圣怀。”坐是出知信州。
又曰:吕申公当国,见上体不安,故擢允让管勾宗正司,宗室听换西班官,皆申公之策也。故时,自借职十迁至诸司副使,及换西班官,自率府副率四迁即为遥郡刺史,俸禄十倍于旧,国用益广,至今为患。
又曰:范讽性倜傥,好直节,不拘细行。自在场屋,与鞠咏、滕宗谅游,已有轩轾之名;及为中丞,力挤张士逊,援吕夷简,意夷简引己至二府。夷简忌其刚伉,久之不敢荐引,讽愤激求出。知兖州,将行,谓上曰:“陛下朝无忠臣,一旦纪纲大坏,然始召臣,将无益矣!”夷简愈恶之,故寻被谴谪。
吕相在中书,奏令参知政事宋绶编次《中书总例》,谓人曰:“自吾有此《例》,使一庸夫执之,皆可以为相矣。”
●卷四
叔礼为余言:昔通判定州,佐王德用。是时契丹主在燕京,朝廷发兵屯定州者几六万人,皆寓居逆旅及民家,阗塞城市,未尝有一人敢喧哗暴横者。将校相戒曰:“吾辈各当务敛士卒,勿令扰我菩萨。”一旦,仓中给军粮,军士以所给米黑,喧哗纷扰,监官惧,逃匿。有四卒以黑米见德用,德用曰:“汝从我,当自入仓视之。”乃往召专副问曰:“昨日我不令汝给二分黑米、八分白米乎?”曰:“然。”“然则汝何不先给白米后给黑米?此辈见所得米腐黑,以为所给尽如是,故喧哗耳。”专副对曰:“然。某之罪也。”德用叱从者杖专副,人二十。又呼四卒谓曰:“黑米亦公家物,不给与汝曹,当弃之乎?汝何敢乃尔喧哗!”四卒相顾曰:“向者不知有八分白米故耳。某等死罪。”德用又叱从者,亦之二十。召挥使骂曰:“衙官,汝何敢如此,欲求决配乎?”指挥使百拜流汗,乃舍之。仓中肃然,僚佐皆服其能处事。
翰林学士曾公曰:景末,河东地震,京师正月雷。上忧灾异,深自贬损。秘书丞、国子监直讲林上言:“灾异有常数,不足忧。”又依附《周易》,推衍五行阴阳之变,为书上之。上素好术数,观书异之,欲为迁官,参知政事程琳以为不可,乃赐绯章服。时兼诸王宫教授,琳因言:“所挟多图纬之言,不宜与宗室游。”乃罢官职。上每读书,有不解者,辄令御药院批问,因是得由御药院关说于上,大抵皆谄谀之辞,缘饰以阴阳。上大好之。会天章阁侍讲阙,讲官李淑等荐史馆检讨王洙,事在中书,未行。一旦,内以充侍讲。是时,吕夷简虽恶,欲探观上意用坚否,乃曰:“,上所用;洙,臣下所荐耳。不若并进二名,更请上择之。”众以为然。明日,以洙、名进,上曰:“王洙何如?”夷简对曰:“博学,明于经术。”上曰:“吾以命林矣,若何?”夷简因请并用二人,乃俱拜天章阁侍讲。
侍上数年,专以术数悦上意。又言布衣徐复善《易》,召至阙下,拜官不受。与撰《周易?天文会元图》上之,言自古圣帝即位,皆乾卦御年,若汉高祖、太祖皇帝亦然。上以其言问御史中丞贾昌朝,对曰:“臣所不习。”与昌朝辨于上前,由是与昌朝不协。上问:“太宗即位之年直何卦?”对非乾卦。又问真宗,亦然。上由是不乐,益厌之迂诞。昌朝因劾奏:“为儒士,不师圣人之言,专挟邪说,罔惑上听,不可在近侍。”有诏落侍讲、通判歙州。后知成州,坐事失官,遂废于世。
傅求曰:皇二年,诏陕西拣阅诸军及新保捷,年五十以上,若短小不及格四指者,皆免为民。议者纷然,以为边事未可知,不宜减兵。又云,停卒一旦失衣粮,归乡闾间,必相聚为资贼。缘边诸将急之尤甚。是时文公执政,庞公为枢密使,固执行之不疑。是岁陕西所免新保捷凡三万五千余人,皆欢呼返其遥黄湮疵庹呱形逋蛴嗳耍员?,恨己不得去。求曰:陕西缘边计一岁费七十贯钱养一保捷,是岁边费凡减二百四十五万贯,陕西之民由是稍苏。
之美曰:庆历初,永叔、安道、王素俱除谏官,君谟以诗贺曰:“御笔新除三谏官,喧然朝野竞相欢。当年流落丹心在,自古忠良得路难。必有谟猷裨帝右,直须风采动朝端。世间万事俱尘土,留取功名久远看。”三人以其诗荐于上,寻亦除谏官。
张侍郎曰:陈执中以前两府知青州,兼青、齐一路安抚使。转运使沈邈、陈述古之徒轻之,数以事侵执中,言率民钱数万贯修青州城,民间苦之。集贤校理李昭遘上言执中之短,诏以昭遘疏示之,执中惭恚,上疏求江淮小郡,诏不许。
会贼王伦起沂州,入青州境,执中谓青、齐捉贼傅永吉曰:“沂州君所部也,今贼发部中,又不能获,君罪大矣。”永吉惧,请以所部兵追之,自诡必得。贼自青、徐历楚、泗、真、扬,入蕲、黄,永吉自后缓兵驱之。贼闻后有兵,不敢顿舍,比至蕲、黄,疲弊不能进,党与稍散,永吉掩击尽获之。上闻之,嘉永吉以为能,超迁阁门通事舍人,又迁阁门使。入见,许升殿,上称美永吉获伦之功,永吉对曰:“臣非能有所成也,皆陈执中授臣节度,臣奉行之,幸有成耳。”因极言陈执中之美。上益多永吉之让,而贤执中。因问永吉曰:“执中在青州凡几时?”对曰:“数岁矣。”未几,上谓宰相曰:“陈执中在青州久,可召之。”遂诏以执中为参知政事。于是谏官蔡襄、孙甫等争上言:“执中刚愎不才,若任以政,天下不幸。”上不听。谏官争不止,上乃命中使赍敕告即青州授之,且谕意曰:“朕欲用卿,举朝皆以为不可,朕不惑人言,力用卿耳。”明日,谏官复上殿,上作色逆谓之曰:“岂非论陈执中邪?朕已召久矣。”谏官乃不敢复言。中使至青州,谕上旨,执中涕泣谢恩。
既至中书,是时杜衍、章得象为相,贾昌朝与执中参知政事,凡议论,执中多与之立异。蔡襄、孙甫所言既不用,因求出。事下中书,甫本衍所举用,于是中书共为奏云:“今谏院阙人,乞且留二人供职。”既奏,上颔之。退归,即召吏出札子,令襄、甫且如旧供职。衍及得象既署,吏执札子诣执中,执中不肯署,曰:“向者上无明旨,当复奏,何得遽令如此?”吏还白衍,衍取札子坏焚之,执中遂上奏云:“衍党顾二人,苟欲令其在谏署,欺罔擅权。及臣觉其情,遂取札子焚之以灭迹,怀奸不忠。”明日,衍左迁尚书左丞,出知兖州,仍即日发遣,贾昌朝为相,蔡襄知福州,孙甫知邓州。顷之,得象亦出知陈州,执中遂为相。
又曰:“执中之为相也,叶清臣为翰林学士,草其制词,少所褒美。庆历六年夏,清臣以翰林侍读学士自扬州移知州,过京师,袖麻词草于上前自陈,曰:“臣代王言,不敢虚美,当执中为相,才德实无可言,执中以是怨臣,故盛夏自扬州移臣州,水陆数千里。臣诚无罪,唯陛下哀之。”因改知澶州。至官未逾月,改知青州。明年夏,资政殿学士程琳自知永兴军府移青州,执中复奏移清臣,自青州移永兴军。清臣官时为户部郎中,上命迁谏议大夫,执中曰:“故事,两制自中行郎中迁左右司郎中。今迁谏议大夫太优,乞且令兼龙图阁学士。”上许之。故事,新除知永兴军府者,当有锡赉,执中复曰:“清臣近已得赐。”遂不与。清臣愈恨,过京师,复于上前力言执中之短,上疏及口陈者不可胜数,辞龙图阁学士不授。上命与之锡赉,亦不授。既而,终赴长安,上遇执中亦如故。或曰:“往者执中自谏官左迁,乘舟东下,清臣自两浙罢官归,道中相遇,争泊舟之地,遂相忿詈,坐是有隙,所由来久矣。”
又曰:天章阁待制张р之为河北都转运使,保州界河巡检兵士常以中贵人领之,与州抗衡,多龃龉不相平,州常下之。其士卒骄悍,粮赐优厚,虽不出巡徼,常廪口食。通判石待举以为虚费,申转运使罢之,士卒怨怒,遂作乱,杀知州、通判等,枭待举首于木上,每旦射之,箭不能容,则拔去更射。推都监为主,不从,即以枪刺之,洞心,刃出于背。又胁监押韦贵,贵曰:“必若此,能用吾言乃可。”众许之,遂立贵为主。贵以言谕之,令勿动仓库及妄杀人,且说之以归顺朝廷,众颇听之。
会朝廷遣知制诰田况赍诏谕之,况遣人于城下遥与贼语,出诏示之,贼终狐疑不听,稍近城则射之,不能得其要领。有殿直郭逵者,径逾壕诣城下,谓贼曰:“我班行也,汝下索,我欲登城就汝语。”贼乃下索,即授之登城,谓贼曰:“我班行也,岂不自爱,苟非诚信,肯至此乎?朝廷知汝非乐为乱,由官吏遇汝不以理,使汝至此。今赦汝罪,又以禄秩赏汝,使两制大臣奉诏书来谕汝,汝尚疑之,岂有诏书而不信邪?两制大臣而为妄诞邪?”辞气雄辩,贼皆相顾动色,曰:“果如此,更使一二人登城。”即复下索,召其所知数人登城,贼于是信之,争投兵下城降,即日开门。大军入,收后服者一指挥而坑之,余皆勿问。殿直加阁门祗候。
保州城未下之时,有中贵人杨怀敏与张р之不协,在军中密奏疲骸霸粲诔巧虾粼?:‘得张р之首,我当降。’愿赐р之首以示贼,宜可降。”上从之,遣中使奉剑往,即军中斩р之首以示贼。是时参知政事富弼宣抚河北,遇之,亟遣中使复还,且奏曰:“贼初无此言,是必怨仇者为之;藉令有之,若以叛卒之故断都转运使头,此后政令何由得行?”上乃解。р之落职知虢州。
王逵者,屯田郎中李昙仆夫也。事昙久,亲信之。既而去昙应募兵,以选入捧日军,凡十余年。会昙以子学妖术妄言事,父子械系御史台狱。上怒甚,治狱方急,昙平生亲友无一人敢饷问之者,逵旦夕守台门不离,给饮食、候信问者四十余日。昙坐贬南恩州别驾,仍即时监防出城,诸子皆流岭外。逵追哭送之,防者遏之,逵曰:“我主人也,岂得不送之乎?”昙河朔人,不习岭南水土,其从者皆辞去,曰:“某不能从君之死乡也。”数日,昙感恚自死,旁无家人,逵使母守其尸,出为之治丧事,朝夕哭如亲父子,见者皆为流涕。殡昙于城南佛舍然后去。
呜呼!逵贱隶也,非知有古忠臣烈士之行,又非矫迹求令名以取禄仕也,独能发于天性至诚,不顾罪戾,以救其故主之急,于终始无倦如此,岂不贤哉!嗟乎,彼所得于昙不过一饭一衣而已;今世之士大夫,因人之力,或致位公卿,已而故人临不测之患,屏手侧足,戾目窥之,犹惧其祸之延及己也,若畏猛火,远避去之,或从而挤之以自脱,敢望其优恤振救邪!彼虽巍然衣冠类君子哉,稽其行事,则此仆夫必羞之。
王景曰:晋盐之利,唐氏以来可以半天下之赋。神功以此法令严峻,民不敢私煮炼,官盐大售。真庙以降,益缓刑罚,宽聚敛,私盐多,官利日耗。章献时,景为选人,始建通商之策,大臣陈尧咨等多谓不便。章献力欲行之,延谓大臣曰:“闻外间多苦恶盐,信否?”对曰:“唯御膳及宫中盐善耳,外间皆是土盐。”章献曰:“不然。御膳亦多土盐,不可食。欲为通商,则何如?”大臣皆以为:“必如是,县官所耗,失利甚多。”章献曰:“虽弃数千万亦可,耗之何害?”大臣乃不敢复言。于是命盛度与三司详定,卒行其法。诏下,蒲、解之民皆作感圣恩斋。庆历初,范杰复建议:“官自运盐,于诸州卖之。”八年,范祥又请:“令民入钱于边,给钞请盐。”朝廷从之,擢祥为陕西提刑。
又曰:太宗初筑塘泊,非以限幽蓟之民,盖欲断虏入寇之路,使出一涂,见易制耳。及杨怀敏为水则,乃言可以限绝北胡,堤塞其北而稍注水益之,漫衍而南,侵溺民田,无有限极。其间不合处又三四十里,而图画密相。比以朝廷有澶渊之役,胡自梁门、遂城之间,积薪土为甬道而来,曾不留行。又况冰冻,及自西山或不合处过,足以明其无益矣。去岁河决商胡,河朔水灾所以甚于往前者,以河流入塘泊,堰有缺处,怀敏补之,水不能北流则愈南浸也。
梁曰:杜杞在广南,诱宜州蛮数十人,饮以漫陀罗酒,醉而杀之,以书诧于父,自比马援,曰:“此不足以为吾功,力能办西北,顾未得施耳。”是时,言事者争言杞为国家行不信于蛮夷,获小亡大,朝廷诘杞上所杀蛮数,为即其洞中诛之邪?以金帛召致邪?杞不能对。亦有阴为之助者,故得不坐。然杞自虞部员外郎数年位至两制。
孙字宗古,博平人。幼好学,博通书传,善讲说。太宗端拱中九经及第,再调大理评事,充国子监直讲。太宗幸国子监,诏说《尚书?说命》三篇。年少位下,然音读详润,帝称善,因叹曰:“天以良弼赉商,朕独不得邪?”因以切励辅臣,赐绯章服。累迁都官员外郎,侍诸王讲,赐紫章服。
真宗即位,令中书门下谕欲任以他官,对不敢辞,乃罢诸王侍讲。顷之,自职方员外郎除工部郎中,充龙图阁待制。会真宗幸亳州,谒太清宫,上言切谏,真宗不纳,遂为《解疑论》以示群臣。俄知密州,转左谏议大夫、知河阳,还为给事中。以父年九十,乞解官侍养,诏知兖州。
上即位,召还,以工部侍郎为翰林侍读学士,预修先朝实录。丁父忧,起复旧官,久之,改兵部侍郎兼龙图阁学士。每上前说经,及乱君亡国之事,反复申绎,未尝避讳,因以规讽。又掇五经切治道者,为五十篇,号《经典徽言》,上之。画《无逸》为图,乞施便坐,为观鉴之助。时庄献明肃皇太后每五日一御殿,与上同听政,因言:“古帝王朝朝暮夕,未有旷日不朝;陛下宜每日御殿,以览万机。”奏留中不报。然上与太后雅爱重之,每进见,常加礼。
久之,上表致仕,上与太后御承明殿委曲敦谕,不听所请。因诏与龙图阁学士冯元讲《老子》三章,礼部尚书晏殊进读《唐史》,各赐帛二百匹。改工部尚书、知兖州,特宴太清楼,近臣皆预。俄出御飞白书赐群臣,中书门下、枢密院大字一轴,诸学士以下小字各二轴,惟与太子少傅致仕晁迥大小兼赐焉;并诏群臣赋诗。翌日,入谢承明殿,上令讲《老子》三章,赐袭衣、金带、银鞍勒马。及行,赐宴于瑞圣园,上赋诗饯行,并诏近臣赋诗,士大夫以为荣。耕籍恩,改礼部尚书。是岁,累表听致仕。病甚,戒其子不纳婢妾,曰:“无令我死妇人之手。”年七十有四,谥曰宣。
举动方重,议论有根柢,不肯诡随雷同。真宗已封禅,符瑞屡降,群臣皆歌诵盛德,独正言谏争,毅然有古人风采。精力于学,同定《论语》、《尔雅》、《孝经》正义,请以孟轲书镂板,复郑氏所注《月令》。初,五日郊,从祀神不设席,尊不施幂;七祠时享,献神斋福,止用一尊,不设三登,登歌不《雍》彻;冬至摄祀昊天上帝,外级止七十位;享先农,在祈谷之前;上丁释奠无三献;宗庙不备二舞。皆言其谬阙,并从增改云。又建言:礼家六天帝,止是天之六名,实则一帝;今位号重复,不合典礼。冬至宜罢五帝,雩祀设五帝,不设昊天帝位。乞与群臣议定。时习礼者少,又惮改作,其议不行。撰《崇祀录》、《乐记图》、《五经节解》、《五服年月》,传于时。三子:瑶,虞部员外郎;琪,卫尉寺丞,早卒;瑜,殿中丞。
伯京曰:冯元、孙俱以儒素称。冯进士,诸科及第。数上疏直谏。真宗末,侍东宫。天圣初,皆为侍读学士。十年,固请老,诏不许,请不已,乃迁礼部尚书、知兖州。上宴太清楼下以饯之。又诏两制、三馆饯于秘阁。已辞,亟行,诏追饯席于瑞圣园。先是,宴两制者,中丞不预;王随时为中丞,耻之,曰:“朝廷盛事也,吾不可以不预。”上疏请行,诏许之。上又赐御诗、御书以宠之。卒于兖州。
元性微吝,判国子监,公宴,自以其家所赐酒充事,而取其直以归,人以此少之。无子,死之日,家赀钜万。
子高曰:故事,直学士以上皆服金带。孙羸老,不胜其重,诏特听服犀带而赐以金带。
张景晦之曰:十一月,夏虏寇承平砦,都辖许怀德却之,寇曰:“来月见延州城下。”范雍汹惧,请济师。俾侠士三百,平以环庆署兼麈延,雍领之。
十二月,以甲万五千来,留半月所,寇无闻。
正月初,还屯华池,寇又声言由保安来。雍俾怀德壁承平,部署元孙、钤辖德和屯保安以御之。李奠骄贪,士愤之。十七日,寇声言取金明砦,奠介以俟,逮亥不至,释而寝。十八日四鼓,寇奄至,士叛,俘奠,奠孥骋入延,延兵合三千,雍戒,失据。表交臣名乎苦,遂堙,介妇执陴。十九日,寇及城下。前是,雍闻寇且至,亟呼平,平至自华池赴难。会大雪,平兼行过保安,元孙、德和以其甲巡,是夕宿白巾,未知寇及郭。二十日五鼓,平合吏议进师,裨将郭遵曰:“吾未识寇深浅而瞽进,必败;请先止此,侦而进。”平叱曰:“吾谓竖子骁决,乃尔怯沮吾军!”遂呼马乘去。士未遍食,践雪行数十里。寇伪为雍使,督平进,且曰:“寇已至,道隘,宜单骑引众。”平信之。寇稍翦取,亡数指挥,乃寤。遂屯五龙川,据高自守。二十一日,寇以羸兵先犯之,遵陷阵搏战,俘馘而返。已而再至,平军少利。比晚复至,为两翼以扌之。德和乃以数千人南遁,平军遂败,寇围而之,遵等死。二十二日旦,平、元孙以残甲数千自固,寇以渠令召之,皆乘马而往。虏骑及榆林,民逃者过河中。二十三日,寇撤城下兵去。德和至州,奏“平率众降贼,已完数千兵仅免。”雍以实状闻,乃斫德和腰,赏平、元孙家。
初,雍辟计用章自副,李康伯监安抚兵,钤辖守勤疾之。城之围也,用章欲弃延保,康伯垂涕,守勤皆叱之。围解,守勤欲白二人,雍使先之,遂奉诏用章杖流,康伯窜,雍以太常卿守安州。
又曰:九月,寇屯□寺,声言入寇。十月一日,沿使部署葛怀敏、钤辖李知和以甲七万出屯瓦亭,裨将刘贺以胡三万从行。留且半月,寇攻平定,平定守郭固、镇戎守曹英,皆来请援。十三日,进屯镇戎,知和善郭固,请救之,怀敏未应。知和请暨英先进,曰:“君禄盈车,今能偷安,我不能也。”十五日,遂以甲进。寇以羸饵之,知和告胜相继,军中心跃。十七日,知和过平定十里,为寇所窘,来告,怀敏遂以大军赴之。适至平定,知和已败还。军中扰寇继至,赵以数千骑旁出,欲邀之,寇乃退。自是,寇每夕出军后呼噪,军中闭声灭火,旦辄敛去。粮道绝,军馁十日。怀敏诸将皆欲还走,曰:“来涂寇必有伏,若自笼竿往,彼无险,且非所意。”自昏议至四鼓,不决,愤,欲斫指,众解之,因罢。比明,中军已行,众从之。寇蹑其后,为方阵而行。及上,寇分为二道,自两旁截之,军绝为三。中军歼,前军脱者十二三,后军自笼竿,尽免。怀敏、知和殪,虏。沿闭城自固。游骑及潘原,大掠而去。沿左迁待制、知虢州。
西鄙用兵,许公当国,增兵四十万。及文公为相,庞公为枢密使,减陕西保捷八万。侬智高破岭南十四州,狄青平之。
文公罢三蕃接伴,不使侵扰河北,虏使大悦。
赵上言,陈相不学亡术,措置颠倒,引用邪佞,招延卜祝,私仇嫌隙,排斥良善,很愎任情,家声狼籍等八事。
●卷五
明道二年四月己未,吕夷简罢为武胜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陈州。或曰:庄献初崩,上与吕夷简谋,以夏竦等皆庄献太后之党,悉罢之。退告郭后,郭后曰:“夷简独不附太后邪?但多机巧、善应变耳。”由是并夷简罢之。是日,夷简押班,闻唱其名,大骇,不知其故。夷简素与内侍副都知阎文应等相结,使为中讠,久之,乃知事由郭后。夷简由是恶郭后。
十月戊午,张士逊罢,吕夷简复入相。上以张士逊等在相位多不称职,复思吕夷简。会士逊上庄献太后谥,还,过枢密使杨崇勋饮酒,致班慰失时。十月戊午,罢士逊为左仆射,崇勋为河阳节度使、同平章事,复以夷简为门下侍郎兼吏部尚书、平章事。
初,庄献太后称制,郭后恃太后势,颇骄横,后宫多为太后所禁遏,不得进。太后崩,上始得自纵。适美人尚氏、杨氏尤得幸。尚氏父自所由除殿直,赏赐无算,恩宠倾京师。郭后妒,屡与之忿争。尚氏尝于上前有侵后不逊语,后不胜忿,起批其颊,上自起救之,后误查上颈,上大怒。阎文应劝上以爪痕示执政大臣而谋之。上以示吕夷简,且告之故,夷简因密劝上废后。上疑之,夷简曰:“光武,汉之明主也,郭后止以怨怼坐废,况伤乘舆乎?废之未损圣德。”上未许,外人籍籍,颇有闻之者。左司谏、秘阁校理范仲淹因登对极陈其不可,且曰:“宜早息此议,不可使有闻于外也。”夷简将废后,奏请敕有司无得受台谏章奏。
十二月乙卯,称皇后请入道,赐号“净妃”,居别宫。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孔道辅怪阁门不授章奏,遣吏讠之,始知其事奏请未降诏书。丙辰,与范仲淹帅诸台谏诣阁门请对,阁门不为奏。道辅等欲自宣门入趣内东门,宣监官宦者阖扉拒之。道辅拊门铜大呼曰:“皇后被废,奈何不听我曹入谏?”宦者奏之,须臾,有旨:“今台谏欲有所言,宜诣中书附奏。”道辅等悉诣中书,论辩喧哗。夷简曰:“废后自有典故。”仲淹曰:“相公不过引汉光武劝上耳。此汉光武失德,又何足法邪?自余废后,皆昏君所为。主上躬尧、舜之资,而相公更劝之效昏君所为乎?”夷简拱立,曰:“兹事明日诸君更自登对力陈之。”道辅等退,夷简即为熟状,贬黜道辅等。故事,中丞罢,须有告词。至是,直以敕除之。道辅等始还家,敕寻至,遣人押出城,仍下诏云云。
十一月戊子,故后郭氏薨。后之获罪也,上直以一时之忿,且为吕夷简、阎文应所谮,故废之。既而悔之。后出居瑶华宫,章惠太后亦逐杨、尚二美人,而立曹后。久之,上游后园,见郭后故肩舆,凄然伤之,作《庆金枝》词,遣小黄门赐之,且曰:“当复召汝。”夷简、文应闻之,大惧。会后有小疾,文应使医官故以药发其疾。疾甚,未绝,文应以不救闻,遽以棺敛之。王伯庸时为谏官,上言:“郭后未卒,数日先具棺器,请推按其起居状。”上不从,但以后礼葬于佛舍而已。
始平公自郓徙并,过京师,谒上。是时,上新用文、富为相,自以为得人,谓公曰:“朕新用二相,如何?”公曰:“二臣皆朝廷高选,陛下拔而用之,甚副天下之望。”上曰:“诚如卿言。文彦博犹多私,至于富弼,万口同词,皆云贤相也。”始平公曰:“文彦博,臣顷与之同在中书,详知其所为,实无所私,但恶之者毁之耳。况前者被谤而出,今当愈畏惧矣。富弼顷为枢密副使,未执大政,朝士大夫未有与之为怨者,故交口誉之,冀其进用,而己有所利焉。若富弼以陛下之爵禄树私恩,则非忠臣,何足贤也;若一以公议概之,则向之誉者将转而为谤矣。此陛下所宜深察也。且陛下既知二臣之贤而用之,则当信之坚,任之久,然后可以责成功;若以一人之言进之,未几又以一人之言疑之,臣恐太平之功未易可致也。”上曰:“卿言是也。”
狄青平邕州还除州。
拽利王旺荣、天都王刚浪者,皆元昊妻之昆弟也,与元昊族人嵬名山等四人为谟宁令,共掌军国之政,而刚浪勇健有智谋,尤用事。种世衡知青涧城,白始平公,遣土僧王嵩遗刚浪书及银龟,曰:“向者得书,知有善意,欲背僭伪,归款朝廷,甚善。事宜早发,狐疑变生。”欲以间之。于是元昊囚嵩而使刚浪麾下教练使李文贵诣世衡所,阳为不喻,曰:“前者使人以书来,何意也?岂欲和亲邪?”公以其言妄,止文贵于青涧城。
后数月,元昊寇泾原,葛怀敏战没。会梁适使契丹,契丹主谓适曰:“元昊欲归款南朝而未敢,若南朝以优礼怀来之,彼必洗心自新矣。”于是密诏公招怀元昊:元昊苟肯称臣,虽仍其僭称亦不害;若改称单于可汗,则固大善。公以为若此间使人往说之,则元昊益骄,不可与言,乃自青涧城召李文贵,谓之曰:“汝之先王及今王之初,奉事朝廷,皆不失臣节;汝曹忽无故妄加之名,使汝王不得为朝廷臣,纷纷至今,使彼此之民肝脑涂地,皆汝群下之过也。汝犯边之初,以国家久承平,民不习战,故屡以汝胜;今边民亦习战,汝之屡胜岂可常邪?我国家富有天下,虽偏师小衄,未至大损;汝兵一败,社稷可忧矣。天之立天子者,将使溥爱四海之民而安定之,非欲残彼而取快也。汝归语汝主:若诚能悔过从善,降号称臣,归款朝廷,以息彼此之民,朝廷所以待汝者,礼数赏赐必优于前矣。”文贵顿首曰:“此固西人日夜之愿也。龙图能为言之朝廷,使彼此息兵,其谁不受赐!”公乃厚待而遣之。
顷之,文贵复以刚浪等遗公书来言和亲之意,用邻国抗敌之礼,公上之。朝廷为还书草,称刚浪等为太尉,使公报之。公曰:“方今抑其僭名,而称其臣已为三公,则元昊岂肯降屈邪?不若称其胡中官谟宁令,非中国之所谕,无伤也。”朝廷善而从之。刚浪又以书来,欲仍其僭称,而称臣款。公不复奏,即日答之,曰:“此非边臣之所敢知也。若名号稍正,则议易合耳。”于是元昊使伊州刺史驾从勖上书,称“男邦泥定国兀卒曩霄上书父大宋皇帝。”从勖至京师,朝廷复遣邵良佐、张子等往复议定名号,及每岁所赐之物,及他盟约,使称臣作誓表上之,朝廷册命为夏国主。
先是,元昊嬖尼生子,甚爱之。刚浪恐其废立。会元昊妻拽利氏子宁令娶刚浪女为妻,刚浪谋于成婚之夕邀元昊至其帐,伏兵杀之。未发,其党有告之者,元昊围拽利氏,尽灭族。
李戎讼世衡擅用官物,奏劾。公正其官,奏世衡披荆棘,谨守法度吏耳。移环州,泣别。子古上彦远书,除天兴尉。
文公为相,庞公为枢密使,以国用不足,同议省兵。于是拣放为民者六万余人,减其衣粮之半者二万余人。众议纷然,以为不可,施昌言、李昭亮尤甚,皆言:“衣食于官久,不愿为农,又皆习弓刀,一旦散之闾阎,必皆为盗贼。”上亦疑之,以问二公,二公曰:“今公私困竭,上下遑遑,其故非他,正由畜养冗兵太多故也。今不省去,无由苏息。万一果有聚为盗贼者,二臣请以死当之。”既而,昭亮又奏:“兵人拣放所以如是多者,大抵皆缩颈曲,诈为短小,以欺官司耳。”公乃言:“兵人苟不乐归农,何为诈欺如此?”上意乃决,边储由是稍苏。后数年,王德用为枢密使,许怀德为殿前都指挥使,复奏选厢军以补禁军,增数万人。
狄青既破侬智高,平邕州,上甚喜,欲以为枢密使、同平章事。宰相庞籍曰:“昔太祖时,慕容延钊将兵,一举得荆南、湖南之地,方数千里,兵不血刃,不过迁官、加爵邑、赐金帛,不用为枢密使也。曹彬平江南,禽李煜,欲求使相,太祖不与,曰:‘今西有河东,北有幽州,汝为使相,那肯复为朕死战邪!’赐钱二十万贯而已。祖宗重名器如山岳,轻金帛如粪壤,此陛下所当法也。今青奉陛下威灵,殄戮凶丑,克称圣心,诚可褒赏,然方于延钊与彬之功,则不逮远矣。若遂用为枢密使、同平章事,则青名位极矣,寇盗之警不可前知,万一他日青更立大功,欲以何官赏之哉?且枢密使高若讷无过,若之何罢之?不若且为之移镇,加检校官,赐之金帛,亦足以酬青之功矣。”上曰:“向者谏官御史言:若讷举胡恢书石经,恢狂险无行;又若讷前导者欧人致死,可谓无过乎?”庞公曰:“今之庶僚举选人充京官,未迁官者犹不坐,况若讷大臣,举恢以本官书石经,未尝有所迁也,奈何以此解其枢务哉?若讷居马上,前导去之里余,不幸殴人致死,若讷寻执之以付开封府正其法,若讷何罪哉?且谏官御史上言之时,陛下既以赦若讷不问矣,今乃追举以为罪,无乃不可乎?”参知政事梁适曰:“王则止据贝州一城,文彦博攻而拔之,还为宰相;侬智高扰乱广南两路,青讨平之,为枢密使何足为过哉?”籍曰:“贝州之赏,当时论者已嫌其太重。然彦博为参知政事,若宰相有缺,次补亦当为之,况有功乎?又国朝文臣为宰相,出入无常;武臣为枢密使,非有大罪不可罢也。且臣不欲使青为枢密使者,非徒为国家惜名器,亦欲保全青之功名耳。青起于行伍,骤擢为枢密副使,中外汹汹,以为朝廷未有此比。今青立大功,言者方息,若又赏之太过,是复召众言也。”争之累日,上乃从之,曰:“然则更与其诸子官,何如?”籍曰:“昔卫青有功,四子皆封侯,此固有前世之比,无伤也。”于是以青为护国军节度使、河中尹,加检校太傅,诸子皆超迁数官,赏赐金帛甚厚。后数日,两府奏事,上顾籍笑曰:“卿前日商量除狄青官,深合事宜,可谓深远之虑矣。”
是时,适意以若讷为枢密使,位在己上,宰相有缺,若讷当次补;青武臣,虽为枢密使,不妨己涂辙,故于上前争之。既不能得,退甚不怿,乃密为奏,言狄青功大,赏之太薄,无以劝后;又密令人以上前之语告青;又使人语内侍省押班石全斌,使于禁中自讼其功,及言青与孙沔褒赏太薄,适许为外助。上既日日闻之,不能无信。顷之,两府进对,上忽谓籍曰:“平南之功,前者赏之太薄,今以狄青为枢密使,孙沔为枢密副使,石全斌先给观察使俸,更俟一年,除观察使,高若讷优迁一官,加近上学士,置之经筵。”又言张尧佐亦除宣徽使,声色俱厉。籍错愕,对曰:“容臣等退至中书商议,明日再奏。”上曰:“勿往中书,只于殿门阁内议之,朕坐于此以俟之也。”若讷时为户部侍郎,籍乃与同列议于阁内,以若讷为尚书左丞,加观文殿学士兼侍读,其余皆如圣旨。入奏之,上容色乃和,遂下诏行之。
始平公自定州归朝,既入见,退诣中书,白执政以求致仕。执政曰:“康宁如是,又主上意方厚,而求去如此之坚,何也?”始平公曰:“若待筋力不支、人主厌弃,然后去,乃不得已也,岂得为止足哉?”因退归私第,坚卧不起。自青州至是,三年凡七上表,其札子不可胜数,朝廷乃许之,以太保致仕。是时论者皆谓公精力充壮,必未肯决去,至是乃服。
嘉违豫。嘉元年正月甲寅朔,上御大庆殿,立仗朝会。前夕,大雪,至压宫架折。上在禁庭,跣祷于天。及旦而霁,百官就列。既卷帘,上暴感风眩,冠冕欹侧,左右复下帘。或以指抉上口出涎,乃小愈;复卷帘,趣行礼而罢。
戊午,宴契丹使者于紫宸殿,平章事文彦博奉觞诣御榻上寿,上顾曰:“不乐邪?”彦博知上有疾,猝愕无以对。然尚能终宴。己未,契丹使者入辞,置酒紫宸殿,使者入至庭中,上疾呼曰:“趣召使者升殿,朕几不相见!”语言无次。左右知上疾作,遽扶入禁中。文彦博遣人以上旨谕契丹使者,云昨夕宫中饮酒过多,今日不能亲临宴,遣大臣就驿赐宴,仍授国书。
彦博与两府俟于殿阁,久之,召内侍都知史志聪、邓保吉等,问上至禁中起居状,志聪等对以禁中事严密,不敢泄。彦博怒,叱之曰:“主上暴得疾,系社稷之安危,惟君辈得出入禁闼,岂可不令宰相知天子起居,欲何为邪?自今疾势稍有增损,必一一见白。”仍命直省官引至中书,取军令状。志聪等素谨愿,及夕,诸宫门白下锁,志聪曰:“汝曹自白宰相,我不任受其军令。”
庚申,两府诣内东门小殿门起居。上自禁中大呼而出曰:“皇后与张茂则谋大逆!”语极纷错。宫人扶侍者皆随上而出,谓宰相曰:“相公且为天子肆赦消灾。”两府退,始议下赦。茂则,内侍也,上素不之喜,闻上语即自缢,左右救解,得不死。文彦博召茂则责之曰:“天子有疾,谵言耳,汝何遽如是?汝若死,使中宫何所自容邪?”戒令常侍上左右,毋得辄离。曹后以是亦不敢辄近上左右。诸女皆幼,福康公主最长,时已病心,初不知上之有疾,更无至亲在上侧者,惟十阁宫人侍奉而已。上既不能省事,两府但相与议定,称诏行之。两府谋以上躬不宁,欲留宿宫中而无名。辛酉,文彦博建议设醮祈福于大庆殿,两府昼夜焚香,设幄宿于殿之西庑。史志聪等曰:“故事,两府无留宿殿中者。”彦博曰:“今何论故事也?”
壬戌,上疾小间,暂出御崇政殿以安众心。癸亥,赐在京诸军特支钱。两府求诣寝殿见上,史志聪等难之,平章事富弼责之,志聪等不敢违。是日,两府始入福宁殿卧内奏事,两制近臣日诣内东门问起居,百官五日一入。
甲子,赦天下。知开封府王素夜叩宫门,求见执政白事。文彦博曰:“此际宫门何可夜开?”诘旦,素入白有禁卒告都虞候欲为变者,执政欲收捕按治,彦博曰:“如此,则张皇惊众。”乃召殿前都指挥使许怀德问曰:“都虞候某甲者,何如人?”怀德曰:“在军职中最为谨良。”彦博曰:“可保乎?”曰:“可保。”彦博曰:“然则此卒有怨于彼,诬之耳。当亟诛之以靖众。”众以为然。彦博乃请平章事刘沆判状尾,斩于军门。及上疾愈,沆谮彦博于上曰:“陛下违豫时,彦博擅斩告反者。”彦博以沆判呈上,上意乃解。
先是,富弼用朝士李仲昌策,自澶州商胡河穿六漯渠,入横陇故道。北京留守贾昌朝素恶弼,阴结内侍右班副都知武继隆,令司天官二人候两府聚处,于大庆殿庭执状抗言:“国家不当穿河于北方,致上体不安。”文彦博知其意有所在,顾未有以制也。后数日,二人又上言请皇后同听政,亦继隆所教也。史志聪等以其状白执政,彦博视而怀之,不以示同列,有喜色。同列问,不以告。既而,召二人诘之曰:“汝今日有所言乎?”对曰:“然。”彦博曰:“天文变异,汝职所当言也,何得辄预国家大事?汝罪当族!”二人惧,色变。彦博曰:“观汝直狂愚耳,未欲治汝罪,自今无得复尔。”二人退,彦博乃以状示同列,同列皆愤怒曰:“奴敢尔妄言,何不斩之?。彦博曰:“斩之则事彰灼,中宫不安。”众皆曰:“善。”既而议遣司天官定六漯于京师方位,彦博复遣二人往。武继隆白请留之,彦博曰:“彼不敢辄妄言,有人教之耳。”继隆默不敢对。二人至六漯,恐治前罪,乃更言六漯在东北,非正北,无害也。
戊辰以后,上神思浸清宁,然终不语,群臣奏事,大抵首肯而已。壬申,罢醮,两府始分番归第,不归者各宿于其府。
二月癸未朔,甲申,诏惟两府近臣日候问于内东门,余悉罢之。甲辰,上始御延和殿,自省府官以上及宗室皆入参。丙午,百官奏贺康复。
贡父曰:章献刘后本蜀人,善播鼗。蜀人宫美携之入京。美以锻银为业,时真宗为皇太子,尹开封,美因锻得见,太子语之曰:“蜀妇人多材慧,汝为我求一蜀姬。”美因纳后于太子,见之,大悦,宠幸专房。太子乳母恶之。太宗尝问乳母:“太子近日容貌癯瘠,左右有何人?”乳母以后对,上命去之。太子不得已,置于殿侍张耆之家。耆避嫌,为之不敢下直。未几,太宗宴驾,太子即帝位,复召入宫。
刘贡父曰:“真宗将立刘后,参知政事赵安仁以为刘后寒微,不可以母天下,不如沈德妃出于相门。上虽不乐,而以其守正,无以罪也。他日,上从容与王冀公讼方今大臣谁最为长者,冀公欲挤安仁,乃誉之曰:“无若赵安仁。”上曰:“何以言之?”冀公曰:“安仁昔为故相沈义伦所知,至今不忘旧德,常欲报之。”上默然。明日,安仁遂罢政事。
王旦太尉荐寇莱公为相。莱公数短太尉于上前,而太尉专称其长。上一日谓太尉曰:“卿虽称其美,彼专谈卿恶。”太尉曰:“理固当然。臣在相位久,政事阙失必多。准对陛下无所隐,益见其忠直,此臣所以重准也。”上由是益贤太尉。初,莱公在藩镇,尝因生日构山棚大宴,又服用僭侈,为人所奏。上怒甚,谓太尉曰:“寇准每事欲效朕,可乎?”太尉徐对曰:“准诚贤能,无如呆何!”上意遽解,曰:“然。此止是呆耳。”遂不问。及太尉疾亟,上问以后事,唯对以宜早召寇准为相云。
钱资元曰:真宗末,王冀公每奏事,或怀数奏,出其一二,其余皆匿之,既退,以己意称圣旨行之。尝与马知节俱奏事上前,冀公将退,知节目之曰:“怀中奏何不尽出之?”
张乖崖常称:“使寇公治蜀,未必如咏;至于澶渊一掷,咏亦不敢为也。”深叹服之。
邢,雍丘人,以学术称于乡曲,家居不仕。真宗末,以布衣召对,问以治道,不对。上问其故,曰:“陛下东封西祀,皆已毕矣,臣复何言?”上悦,除试四门助教,遣归。衣服居处,一如平日,乡人不觉其有官也。既卒,人乃见其《敕》与废纸同束置屋梁间。
●卷六
冯拯,河南人,其父为赵韩王守第舍。拯年少时,韩王见之,问此为谁,其父对曰:“某男也。”韩王奇其状貌,曰:“此子何不使之读书?”其父遂使之就学。数年,举进士,韩王为之延誉,遂及第。太宗时,拯上言请立太子,太宗怒,谪之岭南。久之,以右正言通判广州事。其同官为太常博士,署位常在拯下。寇莱公素恶拯,会覃恩,拯迁虞部员外郎,其同官迁屯田员外郎。其同官以拯素刚,让居其下,莱公见奏状,怒,下书诘之,曰:“虞部署位乃在屯田之上,于法何据?趣以状对。”于是,拯密奏言:“寇准以私憾专抑挫臣。吕端畏怯,不敢与争;张洎又准所引用,朝廷之事一决于准。威福自任,纵恣不公,皆如此。”比上省章奏,大怒,莱公由是出知褒州。上又责让吕端、张洎,二人皆顿首曰:“准在中书,臣等备员而已。”真宗即位,拯遂被用至宰相。今上即位,发丁朱崖罪,窜之南荒,拯之力也。拯无文学,而性伉直,自奉养奢靡,官至侍中。
种放以处士召见,拜谏官,真宗待以殊礼,名动海内。后谒归终南山,恃恩骄倨甚。王嗣宗时知长安,放至,通判以下群拜谒,放小俯垂手接之而已,嗣宗内不平。放召其诸侄出拜嗣宗,嗣宗坐受之。放怒,嗣宗曰:“向者通判以下拜君,君扶之而已;此白丁耳,嗣宗状元及第,名位不轻,胡为不得坐受其拜?”放曰:“君以手搏得状元耳,何足道也!”嗣宗怒,遂上疏言:“放实空疏,才识无以逾人,专饰诈巧,盗虚名。陛下尊礼放,擢为显官,臣恐天下窃笑,益长浇伪之风。且陛下召魏野,野闭门避匿,而放阴结权贵以自荐达。”因抉レ言放阴事数条。上虽两不之问,而待放之意浸衰。齐州进士李冠尝献嗣宗诗曰:“终南处士声名灭,土妖狐窟穴空。”
王嗣宗不信鬼神,疾病,家人为之焚纸钱祈祷,嗣宗闻之,笑曰:“何等鬼神,敢问王嗣宗取枉法赃邪?”
嗣宗性忌刻,多与人相忤。世传嗣宗家有恩仇簿,已报者则勾之。晚年交游,皆入仇簿。
林特本广南摄官,以勤为吏职,又善以辞色承上接下,官至尚书三司使、修昭应宫副使。是时,丁朱崖为修宫使,特一日三见,亦三拜之。与吏卒语,皆煦煦抚慰之,由是人皆乐为尽力,事无不齐集。精力过人,常通夕坐而假寝,未尝解衣就枕。
周王,母章穆皇后也,真宗在藩邸时生。景德中,从幸永安,还,得疾,薨,时年十岁许。章穆悲感成疾,明年亦崩。
李允则知雄州十八年。初,朝廷与契丹和亲,约不修河北城隍,允则欲殿雄州城,乃置银器五百两于城北神祠中。或曰:“城北孤迥,请多以人守之。”允则不许。数日,契丹数十骑盗取之,允则大怒,移牒涿州捕贼,因且急筑其城。契丹内惭,不敢止也。允则为长吏,于市中下马往富民家,军营与妇女笑语无所间,然富民犯罪未尝少宽假。契丹中机密事,动息皆知之,当时边臣无有及者。
真宗不豫,寇莱公与内侍省都知周怀政密言于上,请传位皇太子,上自称太上皇,上许之,自皇后以下皆不与知。既而月余无所闻。二月二日,上幸后苑,命后宫挑生菜,左右皆散去。怀政伺上独处,密怀小刀至上所,涕泣言曰:“臣前言社稷大计,陛下已许臣等,而月余不决,何也?臣请剖心以明忠款。”因以刀划其胸,僵仆于地,流血淋漓。上大惊,因是疾复作,左右扶舆入禁中。皇后命收怀政下狱,按问其状。又于宫中索得莱公奏言传位事,乃命亲军校杨崇勋密告云:“寇准、周怀政等谋废上、立太子。”遂诛怀政而贬莱公。
寇莱公之贬雷州也,丁晋公遣中使赍敕往授之,以锦囊贮剑,揭于马前。既至,莱公方与郡官宴饮,驿吏言状,莱公遣郡官出逆之。中使避不见,入传舍中,久之不出。问其所以来之故,不答。上下皆皇恐,不知所为。莱公神色自若,使人谓之曰:“朝廷若赐准死,愿见敕书。”中使不得已,乃以敕授之。莱公乃从录事参军借绿衫着之,短才至膝,拜受敕于庭,升阶复宴饮,至暮而罢。
真宗晚年不豫,尝对宰相盛怒曰:“昨夜皇后以下皆云,刘氏独置朕于宫中。”众知上毛乱误言,皆不应。李迪曰:“果如是,何不以法治之?”良久,上寤,曰:“无是事也。”章献在帷下闻之,由是恶迪。初,自给事中、参知政事除工部尚书、平章事,既而贬官,十余年,历诸侍郎,景初,复以工部尚书入相。
宫美以锻银为业,纳邻倡妇刘氏为妻,善播鼗。既而家贫,复售之。张耆时为襄王宫指使,言于王,得召入宫,大有宠。王乳母秦国夫人性严整,恶之,固令王斥去。王不得已,置于张耆家,以银五挺与之,使筑馆居于外。徐使人请于秦国夫人,乃许复召入宫。美由是得为开封府通引官,给事王宫。及王即帝位,刘氏为美人,以其无宗族,更以美为第,改姓刘云。乐道父与张耆俱为襄王宫指使,故得详耳。
胡顺之为浮梁县令,民臧有金者,素豪横,不肯出租,畜犬数十头,里正近其门辄噬之。绕垣密植橘柚,人不可入。每岁里正常代之输租,前县令不肯禁。顺之至官,里正白其事,顺之怒曰:“汝辈嫉其富,欲使顺之与为仇耳。安有王民不肯输租者邪?第往督之。”及期,里正白不能督;顺之使手力继之,又白不能;又使押司录事继之,又白不能。顺之怅然曰:“然则此租必使令自督邪?”乃命里正聚藁,自抵其居,以藁塞门而焚之。臧氏人皆逃逸,顺之悉令掩捕,驱至县,其家男子年十六以上尽痛杖之。乃召谓曰:“胡顺之无道,既焚尔宅,又杖尔父子兄弟,尔可速诣府自讼矣。”臧氏皆慑服,无敢诣府者。自是臧氏租常为一县先。
府尝遣教练使诣县,顺之闻之,曰:“是固欲来烦扰我也。”乃微使人随之,阴记其入驿舍及受驿吏供给之物。既至,入谒,色甚倨,顺之延与坐,徐谓曰:“教练何官邪?”曰:“本州职员耳。”曰:“应入驿乎?”教练使曰:“道中无邸店,暂止驿中耳。”又曰:“应受驿吏供给乎?”曰:“道中无刍粮,故受之。”又曰:“应与命官坐乎?”教练使趣下谢罪。顺之乃收械系狱,置暗室中,以粪十瓮环其侧。教练使不胜其苦,因顺之过狱,呼曰:“令何不问我罪?”顺之笑谢曰:“教练幸勿讶也,今方多事,未暇问也。”系十日,然后杖之二十,教练使不服,曰:“我职员也,有罪当受杖于州。”顺之笑曰:“教练久为职员,殊不知法,杖罪不送州邪?”卒杖之。自是府吏无敢扰县者。州虽恶之,然亦不能罪也。后为青州幕僚,发麻氏罪,破其家,皆顺之之力。真宗闻其名,召至京师,除著作佐郎、洪州佥判。
顺之为人深刻无恩,至洪州,未几,病目,恶明,常以物帛包封乃能出,若日光所烁,则惨痛彻骨。由是去官,家于洪州,专以无赖把持长短,凭陵细民,殖产至富。后以覃恩迁秘书丞,又上言得失。章献太后临朝,特迁太常博士;又以覃恩迁屯田员外,卒于洪州。顺之进士及第,颇善属文。
青州临淄麻氏,其先五代末尝为本州录事参军。节度使广纳货赂,皆令麻氏主之,积至巨万。既而,节度使被召赴阙,不及取而卒,麻氏尽有其财,由是富冠四方。真宗景德初,契丹寇澶渊,其游兵至临淄,麻氏率庄夫千余人据堡自守,乡里赖之全济者甚众。至今基址尚存,谓之麻氏寨。虏退,麻氏敛器械尽输官,留十二三以卫其家。麻温舒兄弟皆举进士,馆阁美官。家既富饶,宗族横于齐。有孤侄懦弱,麻氏家长恐分其财,幽饿杀之。事觉,姜遵为转运使,欲树名声,因索其家,获兵器及玉图书小印,因奏麻氏大富,纵横临淄,齐人慑服,私畜兵,刻玉宝,将图不轨。于是麻氏或死或流,子孙有官者皆贬夺,籍没家财不可胜纪。麻氏由是遂衰。
真宗时,京师民家子有与人斗者,其母追而呼之,不从,母颠踬而死。会疏决,法官处其罪当笞。上曰:“母言不从,违犯教令,当徒二年,何谓笞也?”群臣无不惊服。
永兴军上言朱能得天书,真宗自拜迎入宫。孙知河阳,上疏切谏,以为天且无言,安得有书?天下皆知朱能所为,惟上一人不知耳,乞斩朱能以谢天下。其辞有云:“得来唯自于朱能,崇信只闻于陛下。”其质直如此,上亦不之责。顷之,朱能果败。
真宗将西祀,龙图阁待制孙上疏切谏,以为西祀有十不可,陛下不过欲效秦皇、汉武刻石颂德、夸耀后世耳。其辞有云:“昔秦多徭役,而刘、项起于徒中;唐不恤民,而黄巢因于饥岁。今陛下好行幸,数赋敛,安知天下无刘、项、黄巢乎?”上乃自制《辨疑论》以解之,仍遣中使慰谕焉。
景德初,契丹入寇。是时,寇准、毕士安为相,士安以疾留京师,准从车驾幸澶渊。王钦若阴言于上,请幸金陵,以避其锐;陈尧叟请幸蜀。上以问准,时钦若、尧叟在旁,准心知二人所为,阳为不知曰:“谁为陛下画此策者?罪可斩也。今虏势凭陵,陛下当率励众心,进前御敌,以卫社稷,奈何欲委弃宗庙、远之楚、蜀邪?且以今日之势,銮舆回轸一步,则四方瓦解,万众云散,虏乘其势,楚、蜀可得至邪?”上寤,乃止。二人由是怨准。
上在澶渊南城,殿前都指挥使高琼固请幸河北,曰:“陛下不幸北城,北城百姓如丧考妣。”冯拯在旁呵之曰:“高琼何得无礼!”琼怒曰:“君以文章为二府大臣,今虏骑充斥如此,犹责琼无礼,君何不赋一诗咏退虏骑邪?”上乃幸北城,至浮桥,犹驻辇未进,琼以所执过筑辇夫背,曰:“何不亟行!今已至此,尚何疑焉?”上乃命进辇。既至,登北城门楼,张黄龙旗,城下将士皆呼万岁,气势百倍。会虏大将挞览中弩死,虏众遂退。他日,上命寇准召琼诣中书,戒之曰:“卿本武臣,勿强学儒士作经书语也。”
寇准从车驾在澶渊,每夕与杨亿饮博讴歌,谐谑喧呼,常达曰;或就寝,则鼾息如雷。上使人觇知之,喜曰:“得渠如此,吾复何忧!”
虏兵既退,来求和亲,诏刘仁范往议之,仁范以疾辞,乃命曹利用代之。利用与之约,岁给金缯二十万,虏嫌其少。利用复还奏之,上曰:“百万以下,皆可许也。”利用辞去,准召利用至幄次,语之曰:“虽有敕旨,汝往,所许毋得过三十万,过三十万勿来见准,将将斩汝。”利用股栗。再至虏帐,果以三十万成约而还。
车驾还自澶渊,毕士安迎于半道,既入京师,士安罢相,寇准代为首相。
上以澶渊之功,待准至厚,群臣无以为比,数称其功,王钦若疾之。久之,数承间言于上曰:“澶渊之役,准以陛下为孤注,与虏博耳。苟非胜虏,则为虏所胜,非为陛下画万全计也。且城下之盟,古人耻之;今虏众悖逆,侵逼畿甸,准为宰相,不能殄灭凶丑,卒为城下之盟以免,以足称乎?”上由是浸疏之。顷之,准罢而天书事起。
王旦久疾不愈,上命肩舆入禁中,使其子雍与直省吏扶之,见于廷和殿。劳勉数四,因命曰:“卿今疾亟,万一有不讳,使朕以天下事付之谁乎?”旦谢曰:“知臣莫若君,惟明主择之。”再三问,不对。是时张咏、马亮皆为尚书。上曰:“张咏如何?”不对。又曰:“马亮如何?”不对。上曰:“试以卿意言之。”旦强起举笏曰:“以臣之愚,莫若寇准。”上怃然,有间,曰:“准性刚褊,卿更思其次。”旦曰:“他人,臣所不知也。臣病困,不任久侍。”遂辞退。旦薨岁余,上卒用准为相。直省吏今尚存,亲为元震言之。前数事皆元震闻其先人所言也。元震先人为内侍省都知。
真宗晚年不豫,寇准得罪,丁谓、李迪同为相,以其事进呈,上命降准小处知州。谓退,署其纸尾曰:“奉圣旨:除远小处知州。”迪曰:“向者圣旨无‘远’字。”谓曰:“与君面奉德音,君欲擅改圣旨以庇准邪?”由是二人斗阋,更相论奏。上命翰林学士钱惟演草制,罢谓政事,惟演遂出迪而留谓。外人先闻其事,制出,无不愕然,上亦不复省也。
真宗时,王文正旦为相,宾客虽满座,无敢以私干之者。既退,旦察其可与言者及素知名者,使吏问其居处。数月之后,召与语,从容久之,询访四方利病,或使疏其所言而献之,观其才之所长,密籍记其名。他日,其人复来,则谢绝不复见也。每有差除,旦先密疏三四人姓名请于上,上所用者,辄以笔点其首,同列皆莫之知。明日,于堂中议其事,同列争欲有所引用,旦曰:“当用某人。”同列争之莫能得。及奏入,未尝不获可。同列虽疾之,莫能间也。丁谓数毁旦于上,上益亲厚之。
曹玮久在秦州,累章求代。上问旦谁可代玮者,旦荐枢密直学士李及,上即以及知秦州。众议皆谓及虽谨厚有行检,非守边之才,不足以继玮。杨亿以众言告旦,旦不答。及至秦州,将吏心亦轻之。会有屯驻禁军,白昼掣妇人银钗于市中,吏执以闻。及方坐观书,召之使前,略加诘问,其人服罪,及不复下吏,亟命斩之,复观书如故。将吏皆惊服。不日,声誉达于京师。亿闻之,复见旦,具道其事,谓旦曰:“向者相公初用及,外廷之议皆恐及不胜其任;今及材器乃如此,信乎相公知人之明也。”旦笑曰:“外延之议,何其易得也。夫以禁军戍边,白昼为盗于市,主将斩之,事之常也,乌足以为异政乎?旦之用及者,其意非为此也。夫以曹玮知秦州七年,羌人服,边境之事,玮处之已尽其宜矣。使他人往,必矜其聪明,多所变置,败坏玮之成绩。旦所以用及者,但以及重厚,必能谨守玮之规摹而已矣。”亿由是益服旦之识度。
真宗既与契丹和亲,王文正旦问于李文靖沆曰:“和亲何如?”文靖曰:“善则善矣,然边患既息,恐人主渐生侈心耳。”文正亦未以为然。及真宗晚年,多事巡游,大修宫观,文正乃潜叹曰:“李公可谓有先知之明矣。”
苏子容曰:王冀公既以城下之盟短寇莱公于真宗,真宗曰:“然则如何可以洗此耻?”冀公曰:“今国家欲以力服契丹,所未能也。戎狄之性,畏天而信鬼神,今不若盛为符瑞,引天命以自重,戎狄闻之,庶几不敢轻中国。”上疑未决,因幸秘阁,见杜镐,问之曰:“卿博通《坟》、《典》,所谓《河图》、《洛书》者,果有之乎?”镐曰:“此盖圣人神道设教耳。”上遂决冀公之策,作天书等事。故世言符瑞之事始于冀公成于杜镐云。晚年,王烧金以幻术宠贵,京师妖妄繁炽,遂有席帽精事,闾里惊扰,严刑禁之乃止。
陈恕为三司使,真宗命具中外钱谷大数以闻,恕诺而不进。久之,上屡趣之,恕终不进。上命执政诘之,恕曰:“天子富于春秋,若知府库之充羡,恐生侈心,是以不敢进。”上闻而善之。
太宗疾大渐,李太后与宣政使王继恩忌太子英明,阴与参知政事李昌龄、殿前都指挥使李继勋、知制诰胡旦谋立潞王元佐。太宗崩,太后使继恩召宰相吕端,端知有变,锁继恩于阁内,使人守之而入。太后谓曰:“宫车已宴驾,立嗣以长,顺也,今将何如?”端曰:“先帝立太子,正为今日。今始弃天下,岂可遽违先帝之命,更有异议?”乃迎太子立之。寻以继勋为使相、赴陈州本镇,昌龄为忠武行军司马,继恩为右监门卫将军、均州安置,胡旦除名、流浔州。
真宗既于大行柩前即位,垂帘引见群臣,宰相吕端于殿下平立不拜,请卷帘,升殿审视,然后降价,率群臣拜呼万岁。
真宗尝谓李宗谔曰:“闻卿能敦睦宗族,不陨家声,朕今保守祖宗基业,亦犹卿之治家也。”
真宗初即位,以工部侍郎郭贽知天雄军,郭贽辞诉不肯赴职,上不许。贽退,上以问宰相,对曰:“近例亦有已拜而复留不行者。”上曰:“朕初嗣位,命贽为大藩而不行,后何以使群臣?”卒遣之。
石熙政知宁州,上言:“昨清远军失守,盖朝廷素不留意。”因请兵三五万。真宗曰:“西边事,吾未尝敢忘之,盖熙政远不知耳。”周莹等曰:“清远失守,将帅不才也,而熙政敢如此不逊,必罪之。”上曰:“群臣敢言者亦甚难得,苟其言可用,用之;不可用,置之。若必加罪,后复谁有敢言者?”因赐诏书褒嘉焉。
真宗东封还,群臣献歌颂称赞功德者相继,惟进士孙籍献书言:“封禅帝王之盛事,然愿陛下慎于盈成,不可遂自满假。”上善其言,即召试中书,赐同进士出身。
秦国长公主尝为子六宅使世隆求正刺史,真宗曰:“正刺史系朝廷公议,不可。”
鲁国长公主为翰林医官使赵自化求尚食使兼医官院事,上谓王继英曰:“雍王元份亦尝为自化求遥郡,朕以遥郡非医官所领,此固不可也。”
驸马都尉石保吉自求见上,言:“仆夫盗财,乞特加重罪。”上曰:“有司自有常法,岂肯以卿故乱天下法也。”又请于私第决罚,亦不许。
真宗即位,每旦,御前殿,中书、枢密院、三司、开封府、审刑院及请对官以次奏事,辰后入宫上食。少时,出坐后殿,阅武事,至日中罢。夜则召侍读、侍讲学士,询问政事,或至夜分还宫。其后率以为常。
真宗尝读《易》,召大理评事冯元讲《泰卦》。元曰:“泰者,天气下降,地气上腾,然后天地交泰。亦犹君意接于下,下情达于上,无有壅蔽,则君臣道通。向若天地不交,则万物失宜;上下不通,则国家不治矣。”上大悦,赐元绯衣。
真宗重礼杜镐。镐直龙图阁,上尝因沐浴罢,饮上尊酒,封其余,遣使赐镐于阁下。镐素不饮,得赐,喜,饮之至尽,因动旧疾,忽僵不知人。上闻之,惊,步行出至阁下,自调药饮之。仍诏其子津入侍疾。少顷,镐稍苏,见至尊在,欲起,上抚令卧。镐疾平,然后入宫。方镐疾亟时,上深自咎责,以为由己赐酒致镐疾也。
种放隐于终南山豹林谷,讲诵经籍,门人甚众。太宗闻其名,召之,放辞以母老不至,诏每节给钱物供养其母。咸平元年,母卒,真宗赐钱二十万、帛三十匹、米三十斛以葬。明年,复赐钱五万,诏本府礼遣,亦辞疾不至。五年,又遣供奉官周圭,赍诏至山召之,仍赐钱十万、绢百匹,放应命至阙。上甚喜,见于便殿,赐坐与语,即拜左司谏、直昭文馆,赐居第、什器,御厨给膳。明年,放上表请归山,上令暂归,三两月复来赴阙。因拜起居舍人,宴饯于龙图阁,上赋诗送之,命群臣皆赋。景德三年,迁右谏议大夫。祥符元年,迁给事中。从祀汾阴,拜工部侍郎。
真宗祀汾阴,召河中府处士李渎、刘巽。巽拜大理评事,致仕,乃赐绯;渎以疾辞。又召华山郑隐、敷水李宁,对于行宫,隐赐号正晦先生。又召陕州魏野,亦辞疾,不应命。
先朝命郭后观奉宸库,后辞曰:“奉宸国之宝库,非妇人所当入。陛下欲惠赐六宫,愿量颁之,妾不敢奉诏。”上为之止。
●卷七
枢密直学士张咏知益州,有巡检所领龙猛军人溃为群盗。“龙猛军”者,本皆募群盗不可制者充之,剽悍善斗,连入数州,俘掠而去。蜀人大恐。咏一日召钤辖以州牌印付之,钤辖愕然,请其故,咏曰:“今盗势如此,而钤辖晏然安坐,无讨贼心,是必欲令咏自行也。钤辖宜摄州事,咏将出讨之。”钤辖惊曰:“某今行矣。”咏曰:“何时?”曰:“即今。”咏顾左右张酒具于城西门之上,曰:“钤辖将出,吾今饯之。”钤辖不得已,勒兵出城,与饮于楼上。酒数行,钤辖曰:“某愿有谒于公。”咏云:“何也?”曰:“某所求兵粮,愿皆应副之。”咏曰:“诺。老夫亦有谒于钤辖。”曰:“何也?咏曰:“钤辖今往,必灭贼;若无功而返,必断头于此楼之下矣。”钤辖震栗而去。既而与贼遇,果败,士众皆还走几十里。钤辖召其将校告之曰:“观此翁所为,真斩我,不为异也。”遂复进,力战,大破之,贼遂平。
张咏时,有僧行止不明,有司执之以白咏,咏熟视,判其牒曰:“勘杀人贼。”既而案问,果一民也,与僧同行于道中,杀僧,取其祠部戒牒三衣,因自披剃为僧。僚属问咏:“何以知之?”咏曰:“吾见其额上犹有系巾痕也。”
真宗造玉清昭应宫,张咏上言:“不审造宫观,竭天下之财,伤生民之命。此皆贼臣丁谓诳惑陛下,乞斩丁谓头置于国门,以谢天下;然后斩咏头置于丁氏之门,以谢丁谓。”上亦不罪焉。
真宗判开封府,杨砺为府僚;及登储贰,因为东宫官;即位,为枢密副使。病甚,真宗幸其第问疾,所居在隘巷中,辇不能进。左右请还,上不许,因降辇,步至其第,存劳甚至。
杨砺,太祖建隆初状元及第。在开封府,真宗问砺何年及第,砺唯唯不对。真宗退问左右,然后知之,自悔失问,谓砺不以科名自伐,由是重之。
真宗知开封府,李应机知咸平县。府遣散从以帖下县,有所追捕,散从恃王势,欢呼于县廷。应机怒曰:“汝所事者王也,我所事者王之父也,父之人可以怠子之人,汝乃敢如此!”杖之二十。散从走归,具道其语,泣诉于王,王不答,而默记其名,嘉其谅直。及即帝位,擢应机通判益州事,召之登殿,谓之曰:“朕方以西蜀为忧,故除卿此官,委以蜀事。此未足为大任,卿第行,勉之,有便宜事,密疏以闻。”应机至州,未几,有走马入奏事。前一日,知州置酒饯之,应机故称疾不会,走马心已不平。及暮,应机又使人谓走马曰:“应机有密疏,欲附走马入奏,明日未可行也。”走马不知其受上旨,愈怒,强应之曰:“诺。”明日,走马使人诣应机曰:“某治装已具,且行矣,愿得所赍之疏。”应机曰:“某之疏不可使人传也,当自来受之。”走马虽怒甚,意欲积其骄横之状,具奏于上,乃诣应机廨舍,受其疏以行。既至,升殿,上迎问曰:“李应机无恙乎?有疏来否?”走马愕然失据,即对曰:“有。”因探其怀出之。上周览,称善数四,因问应机在蜀治行何如,走马,转辞更称誉之。上曰:“汝还语应机,凡所言事皆善,已施行矣。更有意见,尽当以闻。蜀中无事,行召卿矣。”顷之,召入,迁擢,数岁中至显官。应机为吏强敏,而贪财多权诈,其后上亦察其为人,浸疏之。
景德初,契丹寇澶州,枢密使陈尧叟奏请沿河皆撤去浮桥,舟船皆收泊南岸。敕下河阳、河中、陕府如其奏,百姓大惊扰。监察御史王济知河中府,独不肯撤,封还敕书,且奏以为不可。陕州通判张稷时以公事在外,州中已撤浮桥,稷还,闻河中府不撤,乃复修之。寇相时在中书,由是知此二人。明年,召济为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方且进用。济性鲠直,众多嫌之,及寇相出,济遂以郎中知杭州,徙知洪州而卒。稷亦以此为三司判官、转运使。
景德初,契丹犯河北,王钦若镇魏府,有兵十余万。契丹将至,阖城惶遽。钦若与诸将议探符分守诸门,阁门使孙全照曰:“全照将家子,请不探符。诸将自择便利处所,不肯当者,某请当之。”既而莫肯守北门者,乃以全照付之。钦若亦自分守南门,全照曰:“不可。参政主帅,号令所出,谋画所决,北门至南门二十里,请覆待报,必失机会,不如居中央府署,保固腹心,处分四面,则大善。”钦若从之,全照素教蓄无地分弩手,皆执朱漆弩,射人马洞彻重甲,随所指麾,应用无常。于是大开北门,下钓桥以待之。契丹素畏其名,莫敢近北门者,乃环过攻东门。良久,舍去,东趣故城。是夜月黑,契丹自故城潜师复过魏府,伏兵于城南狄相庙中,遂南攻德清军。饮若闻之,遣将率精兵追之,契丹伏兵断其后,魏兵不能进退。全照请于钦若曰:“若亡此兵,是无魏也。北门不足守,全照请救之。”钦若许之。全照率麾下出南门力战,杀伤契丹伏兵略尽,魏兵复得还,存者什三四。德清遂陷。
寇莱公少时不修小节,颇爱飞鹰走狗。太夫人性严,尝不胜怒,举秤锤投之,中足流血,由是折节从学。及贵,母已亡,每扪其痕,辄哭。
景德中,虏犯澶渊,天子亲征,枢密使陈尧叟、王钦若密奏宜幸金陵,以避其锋。是时乘舆在河上行宫,召寇准入谋其事。准将入,闻内中人谓上曰:“群臣欲将官家何之邪?何不速还京师?”准入见,上以金陵谋问之,准曰:“群臣怯懦无知,不异于向者妇人之言。今胡虏迫近,四方危心,陛下唯可进尺,不可退寸。河北将士旦夕望陛下至,气势百倍。今若陛下回辇数步,则四方瓦解,虏乘其势,金陵可得至邪?”上善其计,乃北渡河。
丁、寇异趣,不协久矣。寇为枢密使,曹利用为副使,寇以其武人,轻之。议事有不合者,莱公辄曰:“君一武夫耳,岂解此国家大体!”郓公由是衔之。真宗将立刘后,莱公及王旦、向敏中皆谏,以为出于侧微,不可。刘氏宗人横于蜀中,夺民盐井,上以后故,欲舍其罪,莱公固请行法。是时上已不豫,不能记览,政事多宫中所决。丁相知曹、寇不平,遂与郓公合谋,请罢莱公政事,除太子少傅。上初不知,岁余,忽问左右曰:“吾目中久不见寇准,何也?”左右亦莫敢言。上崩,太后称制,莱公再贬雷州。是岁,丁相亦获罪。
张齐贤为布衣时,倜傥有大度,孤贫落魄,常舍道上逆旅。有群盗十余人,饮食于逆旅之间,居人皆惶恐窜匿;齐贤径前揖之,曰:“贱子贫困,欲就诸大夫求一醉饱,可乎?”盗喜曰:“秀才乃肯自屈,何不可者?顾吾辈粗疏,恐为秀才笑耳。”即延之坐。齐贤曰:“盗者,非龌龊儿所能为也,皆世之英雄耳。仆亦慷慨士,诸君又何间焉?”乃取大碗,满酌饮之,一举而尽,如是者三。又取豚肩,以指分为数段而啖之,势若狼虎。群盗视之愕眙,皆咨嗟曰:“真宰相器也。不然,何能不拘小节如此也!他日宰制天下,当念吾曹皆不得已而为盗耳,愿早自结纳。”竟以金帛遗之。刘贤皆受不让,重负而返。
张齐贤真宗时为相,戚里有争分财不均者,更相诉讼。又因入宫,自理于锨埃喽希?不能服。齐贤曰:“是非台府所能决也,臣请自治之。”上许之。齐贤坐相府,召讼者曰:“汝非以彼所分财多,汝所分财少乎?”皆曰:“然。”即命各供状结实,乃召两吏趣徙其家,令甲家入乙舍,乙家入甲舍,货财皆按堵如故,分书则交易之,讼者乃止。明日奏状,上大悦,曰:“朕固知非君莫能定者。”
长安多仕族子弟,恃荫纵横,二千石鲜能治之者。陈尧咨知府,有李大监者,尧咨旧交,其子尤为强暴。一旦,以事自致公府,尧咨问其父兄宦游何方,得安信否,语言勤至。既而让曰:“汝不肖,亡赖如是,汝家不能与汝言,官法又不能及,汝恃赎刑,无复耻耳!我与尔父兄善,义犹骨肉,当代汝父兄训之。”乃引于便坐,手自杖之数十下。由是子弟亡赖者皆惕息。然其用刑过酷。有博戏者,杖讫,桎梏列于市,置死马其傍,腐臭气中疮皆死,后来者系于先死者之足。其残忍如此。
真宗时,王钦若善承人主意,上望见辄悦之。每拜一官,中谢日,辄问曰:“除此官且可意否?”其宠遇如此。
钦若为人阴险多诈,善以巧谲中人,人莫之寤。与王旦同为相,翰林学士李宗谔有时名,旦善视之。旦欲引宗谔参知政事,以告钦若,钦若曰:“善。”旦曰:“当以白上。”宗谔家素贫,禄廪不足以给婚嫁,旦前后资借之,凡千余缗,钦若知之。故事,参知政事中谢日,所赐物近三千缗。钦若因密奏:“宗谔负王旦私钱,不能偿。旦欲引宗谔参知政事,得赐物以偿己债,非为国择贤也。”明日,旦果以宗谔名荐于上,上作色不许。其权谲皆此类。
后罢相,为资政殿学士。故事,杂学士并在翰林学士下。及饮若入朝,上见其位在李宗谔下,怪之,以问左右,左右以故事对。上即日除钦若资政殿大学士,位在翰林学士上。资政殿大学士自此始。
初,钦若与丁谓善,援引至两府。及谓得志,稍叛钦若,钦若恨之。及立皇太子,以当时两府领少师、少傅、少保,召钦若于外,为太子太保。钦若既谒上,明日入资善堂见太子,位在三少之上。是时上已不豫,事多遗忘。丁谓方用事,寻有诏,钦若以太子太保归班。钦若袖诏书白上:“臣已归班,不识诏旨所谓。”上留其诏,改除司空、资政殿大学士。顷之,钦若宴见,上问:“卿何故不之中书?”对曰:“臣不为宰相,安敢之中书?”上顾都知,送钦若诣中书视事。钦若既出,使都知入奏:“以无白麻,不敢奉诏。”因归私第。上命中书降麻。丁谓因除钦若节度使、同平章事、西京留守。上但闻降麻,亦不之寤也。
久之,丁谓密使人谓钦若曰:“上数语及君,思见之,君第上表径来,上必不讶也。”钦若信之,即上表请觐,未报,亟留府事委僚属而入朝。谓因责以擅委符印诣阙,无人臣礼,下诏贬司农卿、南京分司。
会今上即位,丁谓败,章献太后以钦若先朝宠臣,复起知州。自州召还,比至京,大臣始知之。既至,复为相。然钦若不复大用事如真宗时矣。未几,有朝士自外方以寄遗钦若,为人所知,钦若因自发其事,太后由是解体。顷之,薨于位,谥曰文穆。无子,养族人为后。钦若方用事时,四方馈遗,不可胜纪。其家金帛、图书、奇玩,富于丁谓,为天火所焚,一朝殆尽。
王文穆为人虽深刻,然其人智略士也。澶渊之役,文穆镇天雄。契丹既退,王亲军率大兵向魏府,魏府钤辖惧,欲闭城拒之,文穆曰:“不可。”若果如此,则猜嫌遂形,是成其叛心也。”乃命于城外十里结彩棚以待之。至则迎劳,欢宴饮酒连日。既罢,其所统军皆已分散诸道矣,亲军皆不知焉。康定初,河亭上遇一朝士服者言之。
王钦若为翰林学士,与比部员外郎、直集贤院、修起居注洪湛同知贡举,湛后差入贡院,时诸科已试第六场。是时,法禁尚疏,钦若奴祁睿得出入贡院。钦若妻受一举人赂,书睿掌以姓名语钦若,皆奏名。有济源经科,因一僧许赂钦若银十挺,既入六挺,余负而不归,僧往索之,因喧斗。事发,下御史台鞫案。事方纷纭,真宗擢钦若参知政事。中丞赵昌言以狱辞闻,收钦若下台对辨,上虽知其情,终不许,曰:“朕待钦若至厚,钦若欲银,当就朕求之,何苦受举人赂邪?且钦若才登两府,岂可遽令下吏乎?”昌言争不能得。湛乃独承其罪,诏免死罪,杖背、免刺面、配岭南牢城。湛家贫,每会客从同馆梁颢借银器,是时适在其家,因没以为赃。钦若内亦自愧,其后擢湛子鼎为官以报之。真宗晚年,钦若恩遇浸衰,人有言其受金者,钦若于上前白辨,乞下御史台核实。上不悦,曰:“国家置御史台,固欲为人辨虚实耳!”钦若皇恐,因求出藩,乃命知杭州。
王钦若为亳州判官,监会亭仓。天久雨,仓司以谷湿不为受纳,民自远方来输租者,食谷且尽,不能得输。钦若悉命输之仓,奏请不拘年次,先支湿谷,不至朽败。奏至,太宗大喜,手诏答许之,因识其名。秩满入见,擢为朝官。
真宗即位,钦若首乞免放欠负,由是大被知遇,以至作相。
天圣初,契丹遣使请借塞内地牧马,朝廷疑惑,不知所答。钦若方病在家,章献太后命肩舆入殿中问之,钦若曰:“不与则示怯,不如与之。”太后曰:“夷狄豺狼,奈何廷之塞内?”钦若曰:“虏以虚言相恐忄曷耳,未必敢来。宜密诏曹玮,使奏乞整顿士马以备非常。”太后从之,契丹果不入塞。玮时知定州。
太宗时,大臣得罪者,贬谪无所假贷,制辞极言诋之。未几,思其才,辄复进用。真宗重于进退大臣,制辞亦加审慎。向敏中为相,典故薛居正宅,居正子妇柴氏上书,讼敏中典宅亏价,且言敏中欲娶己,己不许。上面问敏中,对曰:“臣自丧妻以来,未尝谋及再娶。”既而,上闻其欲娶王承衍女弟,责其不实,罢相归班。其麻辞曰:“翼赞之功未著,廉洁之操蔑闻。喻利居多,败名无耻。始营故相之第,终兴嫠妇之辞。对朕食言,为臣自昧。”又曰:“朕选用不明,缙绅兴诮。”议者皆以敏中为终身摈弃不复用矣。
是时,旧相出镇者,多不以吏事为意。寇莱公虽有重名,所至之处,终日游宴,所爱伶人,或付与富室,辄厚有所得,然人皆乐之,不以为非也。张齐贤傥荡任情,获劫盗或时纵遣之,所至尤不治。上闻之,皆不以为善。唯敏中勤于政事,所至著称。上曰:“大臣出临方面,唯向敏中尽心于民事耳。”于是有复用之意。
会夏州李继迁末年,兵败被伤,自度孤危且死,属其子德明必归朝廷,曰:“一表不听,则再请;虽累百表,不得请,勿止也。”继迁卒,德明纳款。上亦欲息兵,乃自永兴徙敏中知延州,受其降。事毕,徒知河南府。东封、西祀,皆以敏中为东京留守。西祀还,遂复为相,薨于相位。
向相在西京,有僧暮过村民家求寄止,主人不许,僧求寝于门外车箱中,许之。夜中有盗入其家,自墙上扶一妇人并囊衣而出。僧适不寐,见之。自念不为主人所纳而强求宿,而主人亡其妇及财,明日必执我诣县矣,因夜亡去。不敢循故道,走荒草中,忽堕眢井,则妇人已为人所杀,先在其中矣。明日,主人搜访亡僧并子妇尸,得之井中,执以诣县,掠治,僧自诬云:“与子妇奸,诱与俱亡,恐为人所得,因杀之投井中,暮夜不觉失足,亦坠其中。赃在井傍亡失,不知何人所取。”
狱成,诣府,府皆不以为疑,独敏中以赃不获疑之。引僧诘问数四,僧服罪,但言:“某前生当负此人死,无可言者。”敏中固问之,僧乃以实对。敏中因密使吏访其贼。吏食于村店,店妪闻其自府中来,不知其吏也,问之曰:“僧某者,其狱如何?”吏绐之曰:“昨日已笞死于市矣。”妪叹息曰:“今若获贼,则何如?”吏曰:“府已误决此狱矣,虽获贼,亦不敢问也。”妪曰:“然则言之无伤矣。妇人者,乃此村少年某甲所杀也。”吏曰:“其人安在?”妪指示其舍,吏就舍中掩捕,获之。案问具服,并得其赃。一府咸以为神。
王旦字子明,大名人。祖彻,进士及第,官至左拾遗。父祜,以文学介直知名,知制诰二十余年,官至兵部侍郎,风鉴精审。旦少时,祜常明以语人,谓旦必至公辅,手植三槐于庭以识之。
旦幼聪悟,宽裕清粹。太平兴国中,一举登进士第,除大理评事、知岳州平江县事,徒监潭州酒税。知州事何承矩荐其才行,太宗召除著作佐郎。是时方兴文学,修三馆,建秘阁,购文籍,旦以选与校正。遭父丧,追出供职。端拱中,通判郑州事,月余,徙濠州。遭母丧去,诏复故任。淳化初,以殿中丞直史馆。明年,除左正言、知制诰。四年,同判吏部流内铨、知考课院。会妻父赵昌言参知政事,旦上奏,以知制诰中书属官,引唐独孤郁避权德舆故事,固求解职,上嘉而许之,以礼部郎中充集贤院修撰,掌铨课如故。逾年,昌言罢政事,旦即日复知制诰,依前修撰,仍赐金紫。
逮真宗即位,除中书舍人。数月,召入翰林为学士,寻知审官院,兼通进银台司。咸平三年,权知贡举。锁宿旬日,就拜给事中、同知枢密院事。明年,迁工部侍郎、参知政事。
景德初,契丹入寇,从车驾幸澶渊。时郓王留守京师,暴得心疾,诏旦权东京留守司事,乘传而归,听以便宜从事。三年,以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明年,车驾幸永安,以旦为朝拜诸陵大礼使。及还,监修《国史》。
大中祥符元年,天书降,以旦为封禅大礼使,又入为天书仪卫使;从登封泰山,迁中书侍郎兼刑部尚书、同平章事;受诏作《封祀坛颂》,迁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及祀汾阴,以旦为汾阴大礼使,还,迁右仆射、同平章事;受诏作《汾阴祠坛颂》,上更欲迁旦官,旦沥恳固辞,乃止加昭文馆大学士及增功臣而已。及圣祖降,又加门下侍郎;玉清昭应宫成,以旦为玉清昭应宫使;铸天尊铜像成,以旦为迎奉圣像大礼使;宝符阁成,又为天书刻玉使;车驾幸亳,以旦为奉祀大礼使。上以兖州寿丘为圣祖降生之地,于是处建景灵宫,以旦为朝修使;宫成,拜司空。《国史》成,进拜司徒。天禧元年,进拜太保,并同平章事。圣祖上尊号,以旦为太极观奉上宝册使。
旦在政府十有八年,以疾辞,累章不许。及自兖州还,恳请备至,乃诏册拜太尉兼侍中,五日一起居,因入中书;遇军国有重事,不以时日,并入参决。旦闻之惶恐,拜章乞寝恩数,至阖门俟命,乃止增封邑,而优假之数率如前诏。既而疾甚,求对便座,扶以升殿,上见其癯瘠,恻然许之。旦退,复上奏。明日,册拜太尉,依前玉清昭应宫使,罢知政事,特给宰臣月俸之半,仍令礼官草具尚书省都堂署事之仪。未及行,其年九月己酉薨,册赠太师、尚书令,谥文正。上出次发哀,群臣奉慰。擢其弟度支员外郎旭为司封员外郎,兄子大理评事睦为大理寺丞,弟子卫尉寺丞质为大理寺丞;外孙韩纲、苏舜元、范禧并同学究出身;子素、弟子徽俱未官,素补太常寺太祝,徽秘书省校书郎。
初,旦与钱若水同直史馆、知制诰,有僧善相,谓若水曰:“王舍人他日位极人臣,富贵无与为比。”若水曰:“王舍人面偏而喉骨高,如何其贵也?”僧曰:“作相之后,面当自正。喉骨高者,主自奉养薄耳。”后果如其言。
旦以宽厚清约为相几二十年,遭时承平,人主宠遇至厚,公廉自守,中外至今称之。事寡嫂谨,抚弟妹有恩,禄赐所得,与宗族共之。家事悉委弟旭,一无所问。遇恩,荫补遍于群从,身殁之日,诸子犹有褐衣者。性好释氏,临终遗命剃发着僧衣。棺中勿藏金玉,用荼毗火葬法,作卵塔而不为坟。其子弟不忍,但置僧衣于棺中,不藏金玉而已。
真宗时,马知节、韩崇训皆以检校官签署枢密院事。知节为人质直。真宗东封泰山,车驾发京师,上及从官皆蔬食。封禅礼毕,上劳宰臣王旦等曰:“卿等久食蔬,不易。”旦等皆再拜。知节独进言:“蔬食者唯陛下一人而已。王旦等在道中与臣同次舍,无不私食肉者。”又顾旦等曰:“知节言是否?”旦再拜曰:“诚如知节之言。”
●卷八
王化基为人宽厚,尝知某州,与僚佐同坐,有卒过庭下,为化基{如言},而不及幕职,幕职怒,退召其卒笞之。化基闻之,笑曰:“我不知欲得一{如言}如此之重也。向或知之,化基无用此{如言},当以与之。”人皆服其雅量。官至参知政事、礼部尚书,谥曰惠献。子举正,有父风,官亦至参知政事、礼部尚书,谥曰安简。
李文定公迪罢陕西都转运使,还朝。是时真宗方议东封西祀,修太平事业。知秦州曹玮奏:“羌人潜谋入寇,请大益兵为备。”上大怒,以谓玮虚张虏势,恐忄曷朝廷,以求益兵。以迪新自陕西还,召见,示以玮奏,问其虚实,欲斩玮以戒妄言者。文定从容奏曰:“玮武人,远在边鄙,不知朝廷事体,辄有奏陈,不足深罪。臣前任陕西,观边将才略,无能出玮之右者,他日必能为国家建功立事。若以此加罪,臣为陛下惜之。”上意稍解。迪因奏曰:“玮良将,必不妄言。所请之兵,亦不可不少副其请。臣观陛下意,但不欲从郑门出兵耳。秦之旁郡兵甚多,可发以戍秦。臣在陕西,籍诸州兵数为小册,常置ひ囊中以自随,今未敢以进。”上曰:“趣取之。”迪取于ひ囊以进,上指曰:“以某州某州兵若干戍秦州,卿即传诏于枢密院发之。”既而,虏果大入寇,玮迎击,大破之,遂开山外之地。奏到,上喜,谓迪曰:“山外之捷,卿之功也。”
及上将立章献后,迪为翰林学士,屡上疏谏,以章献起于寒微,不可母天下,由是章献深衔之。周怀政之诛,上怒甚,欲责及太子,群臣莫敢言,迪为参知政事,俟上怒稍息,从容奏曰:“陛下有几子,乃欲为此计?”上大寤,由是独诛怀政等,而东宫不动摇,迪之力也。
及为相,时真宗已不豫,丁谓与迪同奏事退,既下殿,谓矫书圣语,欲为林特迁官,迪不胜忿,与谓争辨,引手板欲击谓,谓走,获免,因更相论奏。诏二人俱罢相,迪知郓州。明日,谓复留为相。
迪至郓且半岁,真宗晏驾,迪贬衡州团练副使。谓使侍禁王仲宣押迪如衡州,仲宣始至郓州,见通判已下而不见迪,迪皇恐,以刃自刎,人救得免。仲宣凌侮迫胁,无所不至:人往见迪者,辄籍其名;或馈之食,留至臭腐,弃捐不与。迪客邓余怒曰:“竖子!欲杀我公以媚丁谓邪?邓余不畏死,汝杀我公,我必杀汝!”从迪至衡州,不离左右。仲宣颇惮之,迪由是得全。至衡州岁余,除秘书监、知舒州。
章献太后上仙,迪时以尚书左丞知河阳,今上即位,召诣京师,加资政殿大学士,数日复为相。迪自以受不世之遇,尽心辅佐,知无不为。吕夷简忌之,潜短之于上,岁余罢相,出知某州。迪谓人曰:“迪不自量,恃圣主之知,自以为宋,而以吕为姚崇,而不知其待我乃如是也。”
真宗乳母刘氏号秦国延寿保圣夫人言,仁宗圣性宽仁,宗戚近幸有求内批者,上咸不违。康定元年十月戊子,谓宰相曰:“自今内批与官及差遣者,并具旧条,覆奏取旨。”
庆历三年五月旱,丁亥夜雨。戊子,宰相章得象等入贺,上曰:“昨夜朕忽闻微雷,因起,露立于庭,仰天百拜以祷。须臾雨至,朕及嫔御衣皆沾湿,不敢避去,移刻雨霁,再拜而谢,方敢升阶。”得象对曰:“非陛下至诚,何以感动天地!”上曰:“比欲下诏罪己,避寝撤膳,又恐近于崇饰虚名,不若夙夜精心密祷为佳耳。”庆历三年九月,知谏院王素、余靖、欧阳修、蔡襄以言事不避,并改章服。十月,王素除淮南转运使,将之官,入辞,上谓曰:“卿今便去,谏院事有未言者,可尽言之。”右正言余靖奉使契丹,入辞,书所奏事于笏,各用一字为目。上顾见之,问其所书者何,靖以实对。上指其字一一问之,尽而后已。上之听纳不倦如此。
温成皇后张氏,其先吴人,从钱氏归国,为供奉官。祖颖进士及第,终于县令;子尧封尚幼,二女入宫事真宗,名位甚微。尧封亦进士及第,早终,妻惟有一女,即后也。庶子化基幼。尧封从父弟尧佐亦进士及第,时已为员外郎,不收恤诸孤。后母卖后于齐国大长公主家为歌舞者,而适蹇氏,生男守和。大长公主纳后于禁中仙韶部,宫人贾氏母养之。上尝宫中宴饮,后为俳优,上见而悦,遂有宠。后巧慧,善迎人主意。初为修媛,后册为贵妃,饮膳供给皆逾于曹后,几夺其位数矣,以曹后素谨,上亦重其事,故不果。上以其所出微,欲使之依士族以自重,乃稍进用尧佐,数年间为三司副使、天章阁待制、三司使、淮海军节度使、宣徽使,追封尧封为清河郡王,后母为齐国夫人,后兄化基子守诚、蹇守和皆拜官,宗族赫然俱贵。至和元年正月暴疾薨,上哀悼之甚,追册为温成皇后,礼数资送甚极丰厚。
后方宠幸,贾氏尤用事,谓之贾夫人,受纳货贿,为人属请,无不行者。贾安公以姑礼事之,遂被大用,然亦以此获讥于世。齐国夫人柔弱,故官爵赏赐多入尧佐,而化基等皆不及焉。化基终于阁门祗候。后薨,齐国夫人相继物故。后数年,尧佐亦卒,张氏遂衰。
子渊曰:温成立忌,礼官列言其不可,执政患之。有礼官谓执政曰:“礼官张刍独主此议,他人皆不得已从之耳。”前岁刍父牧当任蜀官,刍上章乞代父入蜀知广安军,执政谓之曰:“故事,史馆检讨不为外官,足下能舍去帖职则可往矣。”刍始谓出外当改校理,及闻执政言,出于意外,愕然,则不愿外补也。执政皆笑。至是,执政追レ前事罪之曰:“代父入蜀,不当择职田善处求广安军,又闻不得帖职而复止,进退失据。”奏落刍职监潭州酒。礼官议者亦稍稍而息。
庆历元年十二月,才人张氏进封修媛。庆历四年三月,以修媛张氏世父职方员外郎尧佐提点开封府县镇公事。右正言余靖上言:“尧佐不当得此差遣。一尧佐不足为轻重,但鉴郭后之祸兴于杨、尚。”上曰:“朕不以女谒用人,自有臣僚奏举。若物议不允,当与一郡。”
至和元年,张元妃薨,初谥广明皇后,又谥元明,又谥温成,京师禁乐一月。正月二十日,自皇仪殿殡于奉先寺,仪卫甚盛。又诏与孝惠、淑德、章怀、章惠俱立忌。正月二十日殡成,上前五日不视朝,两府不入。前一日之夕,上宿于皇仪殿,设警场于右掖门之外。是日旦发引,陈卤簿、鼓吹、太常乐、僧道,威仪甚盛。皇亲、两府、诸司缘道设祭,自右掖门至奉先院,络绎不绝。百官班辞于御史台前,陈祭之后,又赴奉先院。已殡,百官复诣西上阁门奉慰。
宝元二年十一月丁酉,旬休,上御延和殿决御史台所奏冯士元狱,谓宰相曰:“此狱事连大臣,近者台司进奏禁止郑戬、庞籍起居,自余盛度、程琳殊无论奏。度、琳乃儒臣耳,脱有权势更重者,当如之何?”于是开封府判官李宗简特追一官、勒停,天章阁待制庞籍赎铜四斤、知汝州,自余与士元交关者,皆以罪轻重责降有差。其知开封府郑戬等按鞫士元不当罪,特放;知枢密院事盛度除尚书右丞、知扬州,参知政事程琳降授光禄卿、知颍州,皆以交关士元使干治私务故也;御史中丞孔道辅降授给事中、知郓州,以不按劾二人之罪故也。
十二月庚申,赐京西、延马递及急脚铺卒特支钱。诏审刑院、刑部、大理寺不得通宾客,有受情曲法者,开相告之科。延路奏:“边事警急,差强壮丁防守诸寨,换禁兵斗敌。”从之。辛酉,赐延特支钱。
上问宰相唐世入阁之仪,参知政事宋庠退而讲求以进,曰:“唐有大内,有大明宫。大内谓之西内,大明宫谓之东内。高宗以后,多居东内。其正南门曰丹凤,丹凤之内曰含元殿,正至大朝会则御之。次曰宣政殿,谓之正衙,朔望大册拜则御之。次北紫宸殿,谓之上阁,亦曰内衙,奇日视朝则御之。唐制,天子日视朝,则必立仗于正衙,或乘舆止于紫宸,则呼仗自东西阁门入,故唐世谓奇日视朝为入阁。”
李端愿曰:章献之志非也,暴得疾耳。凿垣而出,瘗于洪福寺,此章献之过也。
又曰:上幼冲即位,章献性严,动以礼法禁约之,未尝假以颜色,章惠以恩抚之。上多苦风痰,章献禁虾蟹海物不得进御,章惠常藏┑以食之,曰:“太后何苦虐吾儿如此。”上由是怨章献而亲章惠,谓章献为大娘,章惠为小娘。及章献崩,尊章惠为太后,所以奉事曲尽恩意。景中,薨,神主于奉慈庙。弟景宗,少为役兵,以章惠故得官,性凶悍,使酒,好以滑槌殴人,世谓之杨滑槌。数犯法,上以章惠故,优容之,官至观察使。初,丁谓治第于城南,景宗为兵,负土焉;及谓败,第没官,上以赐景宗居之。
十一日,赐两府、两制宴于中书,喜雪也。
十九日,赐两府、两制宴于都亭驿,曾相主之,冬至故也。果有八列,近百种,凡酒一献,从以四ゾ,堂厨也,曾氏也,使者也,太官也。
至和元年春,张贵妃薨,上哀悼之甚,欲极礼数以宠秩之,乃追谥温成皇后,殡于皇仪殿,命参知政事刘沆监护丧事。是时陈执中、梁适为宰相,王拱辰、王洙判太常寺兼礼仪事,皆皇恐,不爱名器,以承顺上意。
又诏为温成皇后立忌日。同知礼院冯浩、张刍、吴充、鞠真卿皆争之,执政患之。因刍向时奏以父牧当任蜀官,自乞代父入蜀;既而又奏得父书,自愿入蜀,更不代行;无何,牧至京师,复上奏乞免蜀官。于是执政以刍奏事前后异同,落史馆检讨,监潭州酒,欲以警策其余。
礼院故事,常豫为印状,列署众衔,或非时中旨有所访问,不暇遍白礼官,则白判寺一人,书填印状,通进施行。是时,温成丧事,日有中旨访问礼典,判寺王洙兼判少府监,廨舍最近,故吏多以事白洙,洙常希望上旨,以意裁定,填印状进内。事既施行,而论者皆责礼官。礼官无以自明,乃召礼直官戒曰:“自今凡朝廷访问礼典稍重应商议者,皆须遍白众官,议定奏闻。自非常行熟事,不得辄以印状申发,仍责取知委。”后数日,有诏问“温成皇后庙应如他庙用乐舞否?”礼直官李以事白洙,洙即填印状奏云:“当用乐舞。”事下礼院,充,真卿怒,即牒送礼直官李于开封府,使案其罪。是时蔡襄权知开封府,洙抱案卷以示襄曰:“印状行之久矣,礼直官何罪?”襄患之,乃复牒送于礼院,云:“请任自施行。”充、真卿复牒送府,如是再三。
先是,真卿好游台谏之门,会温成后神主新庙,皆以两制摄献官,端明殿学士杨察摄太尉,殿中侍御史赵监祭,吴充监礼。上又遣内臣临视。察临事,内出圭瓒以盥鬯。充言于察曰:“礼,上亲享太庙则用圭瓒,若有司摄事则用璋瓒。今使有司祭温成庙而用圭瓒,是薄于太庙而厚于姬妾也。其于圣德,亏损不细,请奏易之。”察有难色,曰:“日已暮矣,明日行事,言之何及?”而内臣视祭者已闻之,密以上闻,诏即改用璋瓒祭之。明日赵上言,劾蔡襄知开封府不案治礼直官罪,畏懦观望。于是执政以为充因祠祭教上言。又礼直官日在温成坟所,诉于内臣云:“欲送礼直官于开封府者,充与真卿二人而已。”由是怒充与真卿。
明日,诏礼直官及系检礼生各赎铜八斤,充及真卿皆补外官:充知高邮军,真卿知淮阳军。于是台谏争言充等不当补外,最后,右正言、修起居注冯京言最切直,以为“今百职隳废,独充等能举其职,而陛下责胥吏太轻,责充等太重,将何以振饬纪纲?”于是朝廷落京修注,即日趣充等行。开封府推官、集贤校理刁约掌修坟顿递,亦尝对中贵人言温成礼数太重,诏以约为京西路提点刑狱,亦即日行。元规受诏读册,辞曰:“故事,正后翰林学士读册。今召臣承之,臣实耻之。”奏报闻。至日,集贤官僚谓之曰:“公今日何为复来?”元规曰:“共传误本耳。”又谏追册曰:“皆由佞臣赞成兹事。”二相甚衔之。将行追册,言官力谏,上意稍寝。明日,以问执政,执政顺成之。梦得及母、俞希孟皆求外补,郭申锡请长告,皆以言不用故也。
王乐道曰:尚美人、杨美人争宠,郭后查伤今上颈,召都知而付之。初,章献为上娶郭后,后恃章献骄妒,后宫莫得进,上患之,不敢诘。章献崩,杨、尚并进,后有怨言。都知阎文应恶之,因与上谋废后。上问吕许公,亦曰:“古亦有之。”遂降敕废为金庭教主,后不知之。文应怀敕并道衣以授之,后恚,有悖语,文应即驱出,以车送瑶华宫。既而,上悔之,作《庆金枝曲》,遣使赐后,后和而献之。又使诏入宫,文应惧,以疾闻。上命赐之酒及药,文应遂之。
丁正臣曰:范讽问上伤,上以后语之。及疾,文应使医置毒,上不知。
庆历三年九月丁丑,知谏院蔡襄上言:“自今中书、密院执政官,非休假日,私第不得见客。欲询访外事者,听呼召。”从之。
嘉四年五月,上手诏赐两府曰:“朕观在昔君臣,惟同心同德,故成天下之务,享无疆之休。倘设猜防之端,是乖信任之道。近因纳言屡述御臣之规,颇立科条,用制邪慝。方今图任贤哲,倚为股肱,论道是咨,推诚无间,而有禁未解,斯岂称朕意邪?先有两制臣僚不许至执政私第,两府大臣奏荐人不得充台谏官条约,其悉除之。庶使君臣之际,了无疑间之迹。卿等谋谟举措,义宜何如。”
嘉七年二月癸卯,以驸马都尉李玮知卫州事,兖国公主入居禁中,玮所生母杨氏归玮之兄璋宅,公主乳母韩氏出居于外,公主宅勾当内臣梁怀吉勒归前省,公主宅诸色祗应人皆散遣之。玮貌陋性朴,上以章懿太后故,命之尚公主。自始出降,常以庸视之。乳母韩氏复相离间。梁怀吉等给事公主阁内,公主爱之。公主尝与怀吉等闲饮,杨氏窥之,公主怒,殴伤杨氏。由是外人喧哗,咸有异议。朝廷贬逐怀吉等于外州,公主恚怼,或欲自缢,或欲赴井,或纵火欲焚第舍,以邀上意,必令召怀吉等还。上不得已,亦为召之,然公主意终恶玮。至是不肯复入中阁,居于厅事,昼夜不眠,或欲自尽,或欲突走出外,状若狂易。左右以闻,故有是命。
三月戊申朔,壬子,制曰:“陈车服之等,所以见王姬之尊;启脂泽之封,所以昭帝女之宠。兹虽亲爱之攸属,时乃风化之所关。苟不能安谐于厥家,则何以观示于流俗。兖国公主生而甚慧,朕所钟怜,故于外家之近亲,以求副车之善配。而保傅无状,闺门失欢,历年于兹,生事弗顺,达于听闻,深所骇惊。虽然恩义之常,人所难断;至于赏罚之际,朕安敢私?宜告大庭,降徙下国。于戏!惟肃雍以成美德,惟柔顺以辑令名,乃其恪恭,庶几永福。可降封沂国公主。安州观察使、驸马都尉李玮改建州观察使,依旧知卫州。”公主既还禁中,上数使人慰劳李氏,赐玮金二百两,且谓曰:“凡人富贵,亦不必为主婿也。”于是玮兄璋上言:“家门祚薄,弟玮愚呆,不足以承天姻,乞赐指挥。”上许之离绝。又以不睦之咎皆由公主,故不加责降焉。
嘉元年夏,诏自今举选人充京官者,已举不得复首,及被举者亦不得纳举主人。
诏文武官、宗室、嫔御、内官应奏荐亲戚补官,旧制遇乾元节奏一人者,今遇三年亲郊乃得之;旧遇亲郊奏一人者,今再遇亲郊乃得之;其余减损各有差。
京师雨两月余不止,水坏城西南隅,漂没军营民居甚众。宰相以下亲护役救水,河北、京东西、江、淮、夔、陕皆大水。
九月辛卯,上以疾瘳,恭谢天地于大庆殿。礼毕,御宣德门,大赦,改元,恩赐皆如南郊。
二年夏五月庚辰,管勾麟府路军马事郭恩遇夏虏于屈野河西,与战,败绩,恩及走马承受公事黄道元皆为虏所擒。秋,虏复遣道元归。
诏文武官应磨勘转官者,皆令审官院以时举行,毋得自投牒。
又诏自今间岁一设科场,复置明经科。
三年五月甲申,榜朝堂:“敕:盐铁副使郭申锡属与李参讼失实,黜知濠州。”
范文正公于景三年言吕相之短,坐落职、知饶州,徙越州。康定元年,复天章阁待制、知永兴军,寻改陕西都转运使。会许公自大名复入相,言于仁宗曰:“范仲淹贤者,朝廷将用之,岂可但除旧职邪?”即除龙图阁直学士、陕西经略安抚副使。上以许公为长者,天下皆以许公为不念旧恶。文正面谢曰:“向以公事忤犯相公,不意相公乃尔奖拔。”许公曰:“夷简岂敢复以旧事为念邪?”
及文正知延州,移书谕赵元昊以利害,元昊复书,语极悖慢,文正具奏其状,焚其书不以闻。时宋相庠为参知政事。先是,许公执政,诸公唯诺书纸尾而已,不敢有所预;宋公多与之论辩,许公不悦。一日,二人独在中书,许公从容言曰:“人臣无外交,希文乃擅与元昊书,得其书又焚去不奏,他人敢尔邪?”宋公以为许公诚深罪范也。时朝廷命文正分析,文正奏:“臣始闻虏有悔过之意,故以书诱谕之。会任福败,虏势益振,故复书悖慢。臣以为使朝廷见之而不能讨,则辱在朝廷,乃对官属焚之,使若朝廷初不知者,则辱专在臣矣。故不敢以闻也。”奏上,两府共进呈,宋公遽曰:“范仲淹可斩!”杜祁公时为枢密副使,曰:“仲淹之志出于忠果,欲为朝廷招叛虏耳,何可深罪?”争之甚切。宋公谓许公必有言助己,而许公默然,终无一语。上顾问许公:“如何?”许公曰:“杜衍之言是也,止可薄责而已。”乃降一官、知耀州。于是,论者喧然,而宋公不知为许公所卖也。宋公亦寻出知扬州。
正臣云:宗实既坚辞宗正之命,诸中贵人乃荐燕王元俨之子允初。上召入宫,命坐,赐茶。允初顾左右曰:“不用茶,得熟水可也。”左右皆笑。既罢,上曰:“允初痴呆,岂足任大事乎?”
李参,郓州人,为定州通判。夏守恩为真定路都部署,贪滥不法,转运使杨偕、张存欲发其事,使参按之,得其敛戍军家口钱十万为之遣代者;权知定州,取富民金钗四十二枚,为之移卒于外县。守恩坐除名、连州编管,弟殿前都指挥使守ど亦解兵权。参由是知名。
●卷九
拓跋谅祚嘉七年,谅祚始请称汉官,以伶人薛老峰为副使,称左司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又请尚主,及乞国子监所印诸书、释氏经一藏并译经僧及幞头、工人、伶官等。诏给国子监书及释氏经并幞头;尚主,辞以昔尝赐姓;其余皆托辞以拒之。
夏,当遣使者赐谅祚生辰礼物。初命内殿承制余允,台官上言:“允本庖人,更乞择使者。”乃命供备库副使张宗道。初入境,虏馆宗道于西室,逆者至,欲先宗道行马,及就坐,又欲居东,宗道固争之。逆者曰:“主人居左,礼之常也。天使何疑焉?”宗道曰:“仆与夏主比肩以事天子,若夏主自来,当相为宾主。尔陪臣也,安得为主人?当循故事,仆居上?。”争久不决,虏曰:“君有几首,乃敢如是?”宗道大笑曰:“有一首耳。来日已别家人而来,今日欲取宗道首则取之。宗道之死,得其所矣。但恐夏国必不敢耳。”逆者曰:“译者失辞,某自谓有两首耳。”宗道曰:“译者失辞,何不斩译者,乃先宗道?”逆者云:“两国之欢如鱼水。”宗道曰:“然则天朝水也,水可无鱼,鱼不可无水。”
于内帑借钱一百二十万,绸绢七十万,银四十万,锦绮二十万,助十分之七。
汴张巩建议大兴狭河之役,使河面俱阔百五十尺,所修自东京抵南京,南京已下,更不修也。今岁所修止于开封县境。
濮王薨,任守忠、王世宁护葬事,凌蔑诸子,所馈遗近万缗,而心犹未厌。故奏宗懿不孝,坐夺俸、黜官。
癸未,皇子犹坚卧不肯入肩舆,宗谔责之曰:“汝为人臣子,岂得坚拒君父之命而终不受邪?我非不能与众执汝强置于肩舆,恐使汝遂失臣子之义,陷于恶名耳。”皇子乃就濮王影堂恸哭而就肩舆。
又云:令教授周孟阳作《让知宗正表》,每一表饷之金十两。孟阳辞,皇子曰:“此不足为谢,俟得请,方当厚酬耳。”凡十八表,孟阳获千余缗。
丁正臣曰:皇子坚辞新命,孟阳使人谓之曰:“君已有此迹,若使中人别有所奏,君独能无患乎?”
契丹乘西鄙用兵,中国疲弊,阴谋入寇。朝廷闻之,十月始修河北诸州城,又籍民为强壮以备之,又籍陕西、河东民为乡弓手。时天下久承平,忽闻点兵,民情惊扰。敕谕以“今籍民兵,止令守卫。虑有不逞之徒,妄相惊煽,云‘官欲文面为兵,发之戍边。’有为此言者,听人告捕,当以其家财充赏。”
二年正月,契丹大发兵屯幽蓟间,先遣其宣徽南院使萧英、翰林学士刘六符奉书入见。己巳,边吏以闻,朝廷为之旰食。壬申,以右正言、知制诰富弼假中书舍人充接伴。
枢密直学士明镐讨贝州,久未下,上深以为忧,问于两府,参知政事文彦博请自往督战。八年正月丁丑,以彦博为河北宣抚使,监诸将讨贝州。时枢密使夏竦恶镐,凡镐所奏请,多从中沮,唯恐其成功。彦博奏:“今在军中,请得便宜从事,不中覆。”上许之。
闰月庚子朔,克贝州,擒王则。初,彦博至贝州,与明镐督诸将筑距以攻城,旬余不下,有牢城卒董秀、刘炳请穴地以攻城,彦博许之。贝州城南临御河,秀等夜于岸下潜穿穴,弃土于水,昼匿穴中,城上不之见也。久之,穴成,自教场中出。秀等以褐袍塞之,走白彦博,选敢死士二百,命指使将之,衔枚自穴入。有帐前虞候杨遂请行,许之。遂白“军恐杏?病亥者数人,此不可去,请易之”,从之。既出穴,登城杀守者,垂ㄌ以引城下之人,城中惊扰。贼以火牛突登城者,登城者不能拒,颇引却。杨遂力虎,身被十余创,援枪刺牛,牛却走践贼,贼遂溃。王则、张峦、卜吉与其党突围走,至村舍,官军追围之。则犹着花幞头,军士争趣之,部署王信恐则死无以辨,以身覆其上,遂生擒之。峦、吉死于乱兵,不知所在。彦博请斩则于北京,夏竦奏言所获贼魁恐非真,遂槛车送京师,剐于马市。董秀、刘炳并除内殿崇班。
初,赵元昊既陷安远、塞门寨,朝廷以延州堡寨多,徒分兵力,其远不足守者悉弃之,而虏益内侵为边患。大理寺丞、签署保大军节度判官事种世衡建言:“州东北二百里有故宽州城,修之,东可通河东运路,北可扼虏要冲。”诏从之,命世衡帅兵董其役,且城之。城中无井,凿地百五十尺始遇石,而不及泉,工人告不可凿,众以为城无井则不可守,世衡曰:“安有地中无水者邪?”即命工凿石而出之,得石屑一器酬百钱,凡过石数重,水乃大发,既清且甘,城中牛马皆足。自是边城之无井者效之,皆得水。诏名其城曰青涧,以世衡为内殿承制、知城事。
世衡字仲平,放之兄子。世衡少尚气节,以荫补将作监主簿,累迁太子中舍。尝知武功县,用刑严峻,杖人不使执拘之,使自凭栏立砖上受杖,杖垂毕,足或落砖,则更从一数之。人亦服其威信,或有追呼,不使人执贴下乡村,但以片纸榜县门,云:“追某人,期某日诣县庭。”其亲识见之,惊惧走告之,皆如期而至。
后通判凤州,知州王蒙正,章献太后姻家也,尝以私干世衡,不从,乃诱王知谦使诣阙讼冤,而阴为之内助,世衡坐流窦州。章献崩,龙图阁直学士李奏雪其罪,复卫尉寺丞。
后知渑池县,葺馆舍,设什器,乃至砧臼匕箸,无不毕备,客至如归,由是声誉大振。县旁山上有庙,世衡葺之,其梁重大,众不能举。世衡乃令县干剪发如手搏者,驱数对于马前,云“欲诣庙中教手搏”,倾城人随往观之。既至,而不教,谓观者曰:“汝曹先为我致庙梁,然后观手搏。”众欣然,趣下山共举之,须臾而上。其权数皆此类。
初至青涧城,逼近虏境,守备单弱,刍粮俱乏。世衡以官钱贷商旅使致之,不问所出入,未几,仓廪皆实。又教吏民习射,虽僧道妇人亦习之。以银为射的,中者辄与之。既而中者益多,其银重轻如故,而的渐厚且小矣。或争徭役优重,亦使之射,射中者得优处;蛴泄?,亦使之射,射中则释之。由是人人皆能射。士卒有病者,常使一子视之,戒以不愈以笞之。抚养羌属,亲入其帐,得其欢心,争为之用。寇至,屡破之。部落待遇如家人。有功者或解所服金带,或撤席上银器遗之。比数年,青涧城遂成富强,于延州诸寨中,独不求益兵、运刍粮。
洛苑副使、知青涧城种世衡,为属吏所讼以不法事,按验皆有状。延路经略使庞公奏:“世衡披荆棘,立青涧城,若一一拘以文法,则边将无所措手足。”诏勿问。顷之,世衡徙知环州,将行,别庞公,拜且泣曰:“世衡心肠铁石也,今日为公下泪矣。”
庆历二年春,范文正公巡边,至为环庆经略使,环州属羌多怀贰心,密与元昊通,以种世衡素得属羌心,而青涧城己完固,乃奏徙世衡知环州以镇抚之。有牛奴讹,素屈强,未尝出见州官,闻世衡至,乃来郊迎。世衡与约,明日当至其帐,慰劳部落。是夕,雪深三尺,左右曰:“奴讹凶诈难信,且道险,不可行。”世衡曰:“吾方以信结诸胡,可失期邪?”遂冒雪而往。既至,奴讹尚寝,世衡蹴起之,奴讹大惊,曰:“吾世居此山,汉官无敢至者,公了不疑我邪?”帅部落罗拜,皆感激心服。
胡酋苏慕恩部落最强,世衡皆抚而用之。尝夜与慕恩饮,出侍姬以佐酒。既而世衡起入内,潜于壁隙窥之。慕恩窃与侍姬戏,世衡遽出掩之。慕恩惭惧请罪,世衡笑曰:“君欲之邪?”即以遗之。由是得其死力,诸部有贰者,使慕恩讨之,无不克。
生羌归附者百余帐,纳所得元昊文券、袍带,无复贰心。世衡令诸族各置烽火,元昊掠之,更相救,常败去,遂不敢犯。
世衡尝以罪怒一番落将,杖其背,僚属为之请,莫能得。其人被杖已,奔赵元昊,甚亲信之,得出入枢密院。岁余,尽■得其机事以归,众乃知世衡用以为间也。
环、原之间,属羌有明珠、灭臧、康奴三种最大,素号横猾,抚之则骄不可制,攻之则险不可入,常为原州患。其北有二川,通于夏虏。二川之间,有古细腰城。庆历四年,参知政事范文正公宣抚陕西,命世衡与知原州蒋偕共城之。世衡先遣人说诱夏虏,以故未及出兵争之。世衡以钱募战士,昼夜板筑,旬月而成。乃召三种酋长,谕以官筑此城,为汝御寇。三种既出其不意,又援路已绝,因而服从。世衡在役所得疾,明年正月甲子卒,属羌朝夕聚哭其枢者数日。青涧、环州吏民及属羌皆画像事之。八子;古、诊、咏、谘、谔、?记、谊。
初,洛苑副使种世衡在青涧城,欲遣僧王嵩入赵元昊境为间,召与之饮,谓曰:“虏若得汝,考掠求实,汝不胜痛,当以实告邪?”嵩曰:“誓死不言。”世衡曰:“先试之。”乃缚嵩于庭,而掠之数百,嵩不屈,世衡曰:“汝真可也!”时元昊使其妻之兄弟、宁令之舅野利旺荣及刚浪,分将左右厢兵,最用事。世衡使嵩为民服,赍书诣旺荣,且遗之枣及画龟。旺荣锁蒿囚地牢中,且半岁所。会元昊欲复归中国,而耻自言,乃释嵩囚,使旺荣遗边将书,遣教练使李文贵逆嵩还,曰:“向者种洛苑书意,欲更求通和邪?”边将送文贵及嵩诣延州,时庞公为经略使,已奉朝旨招纳元昊,始遣文贵往来议其事,奏嵩除三班借职。
东染院使种世衡长子古,初抗志不仕,慕叔祖放之为人,既而人莫之省。皇中,诣阙自言:“父世衡遣王嵩入夏虏,离间其用事臣,野利旺荣兄弟皆被诛,元昊由是势衰,称臣请服。经略使庞籍掩臣父之功,自取两府。”庞公时为枢密使,奏称:“嵩入虏境即被囚,元昊委任旺荣如故。及元昊请服之时,先令旺荣为书遗边将。元昊妻即旺荣妹,元昊黜其妻,旺荣兄弟怨望。元昊既称臣,后二年,旺荣谋因宁令娶妇之夕作乱杀元昊,事觉,族诛,非因嵩离间而死。臣与范仲淹、韩琦皆豫受中书札子:‘候西事平,除两府。’既而,仲淹、琦先除,臣次之,非臣专以招怀之功得两府。文书俱在,皆可考验。”朝廷知古妄言,犹以父功,特除古天兴主簿,令御史台押出城,趣使之官。其后朝廷籍其父名,擢古、诊、谔皆为将帅,官至诸司使。
夏英公为南京留守,杖人好潜如其数。提点刑狱马洵美,武人也,劾奏之曰:“夏竦大臣,朝廷寄任非轻,罪有难恕者,明施重刑可也,何必欺罔小人、潜加杖数乎?”诏取戒励。当时文臣皆为英公耻之。
章郇公得象之高祖,建州人,仕王氏为刺史,号章太傅。其夫人练氏知识过人。太傅尝出兵,有二将后期,欲斩之,夫人置酒,饰美姬进之,太傅欢甚,迨夜饮醉,夫人密摘二将使去。二将奔南唐,将兵攻建州,破之。时太傅已卒,夫人居建州,二将遣使厚以金帛遗夫人,且以一白旗授之,曰:“吾将屠此城,夫人植旗于门,吾以戒士卒勿犯也。”夫人返其金帛,并旗弗受,曰:“君幸思旧德,愿全此城之人;必欲屠之,吾家与众俱死耳,不愿独生。”二将感其言,遂止不屠。太傅十三子,其八子夫人所生也,及宋兴,子孙及第至达官者甚众;余五房子孙无及第者,惟章衡状元及第,其父亦八房子孙继五房耳。
黄庠,洪州人,文学精赡,取国子监进士解、贡院奏名皆第一,声誉赫然,天下之士皆服为之下。及就殿试,病不能执笔,有诏后举就殿试,未及期而卒。
杨字审贤,两为国子解元,贡院奏名、殿庭唱第皆第一,未除官而卒。
冯京字当世,鄂州人,府解、贡院、殿庭皆第一。
康定初,夏虏寇延州,永平寨主、监押欲引兵匿深山,俟虏去复归。指挥使史吉帅所部数百人遮城门,立于马前,曰:“寨主、监押欲何之?”二人以其谋告,吉曰:“如此,兵则完矣,如城中百姓、刍粮何?此往还之迹何可掩?异日为有司所劾,吉为指挥使,不免于斩头,愿先斩吉于马前;不然,不敢以此兵从行也。”寨主、监押惭惧,引辔而返。虏至,围城,吉帅众拒守,数日而虏去。朝廷以寨主、监押完城功,各迁一官,吉曰:“幸不丧城寨,吾岂论功乎?”后官至团练使。女为郭逵夫人,亦有明识。逵善治生,家甚富,夫人常规之曰:“我与公俱老,所衣食能几何?子孙皆有官,公位望不轻,胡为多藏以败名也?”
●卷十
文潞公知益州,喜游宴。尝宴钤辖廨舍,夜久不罢,从卒辄拆马<广牙>为薪,不可禁遏。军校白之,座客股栗,公曰:“天实寒,可拆与之。”神色自若,宴饮如故,卒气沮,无以为变。
故相刘沆薨,赠侍中,知制诰张瑰草告词,颇薄其为人。其子瑾诣阙,累章讼冤,称瑰挟私怨,至诋瑰云:“祖奸、父赃、母秽、妻滥。”瑰,洎之孙,父方回,尝以赃抵罪,母、妻之谤,出于钱晦所讼“一门萃众丑,一身备百恶”。又帅兄弟妇女,衰诣待漏院哭诉。执政亦以褒赠乃朝廷恩典,瑰不当加贬黜之词。五月戊子,瑰左迁知黄州,然瑾竟亦不敢请谥。
张密学奎、张客省亢母宋氏,白之族也。其夫好黄白术,宋氏伺其夫出,取其书并烧炼之具悉焚之。夫归,怒之,宋氏曰:“君有二子,不使就学,日见君烧炼而效之,他日何以兴君之门?”夫感其言而止。宋氏不爱金帛,市书至数千卷,亲教督二子使读书。客至,辄于窗间听之。客与其子论文学、政事,则为之设酒ゾ;或闲话、谐谑,则不设也。侨居常州,胡枢密宿为举人,有文行,宋氏以为必贵。亢少斥弛,宋氏常藏其衣冠,不听出,唯胡秀才召,乃给衣冠使诣之。既而二子皆登进士第,仕至显官。
张密学奎少嗜酒,尝有酒失,母怒,欲笞之,遂不复饮,至终身。
至和三年春,仁宗寝疾,不能言,两府以设道场为名,皆宿禁中,专决庶政。有禁卒诣开封府告大校谋为变者,府中夜封上之。时富公以疾谒告,惟潞公、刘相、王伯庸居中。旦日,潞公召三帅问大校平日所为如何,三帅言其谨愿。潞公秉笔欲判其状,斩告变者,伯庸捏其膝,乃请刘相判之。
仁宗寝疾,两府虽宿禁中,数日不知上起居。潞公召内侍都知等诘之曰:“主上疾有增损,皆不令两府知,何也?”对曰:“禁中事不敢漏泄。”潞公怒曰:“天子违豫,海内寒心。彦博等备位两府,与国同安危,岂得不预知也!何谓漏泄?”顾直省官曰:“引都知等至中书,令供状:今后禁中事如不令两府知,甘伏军令。”诸内侍大惧。日暮,皇城诸门白下锁,都知曰:“汝自白两府,我当他剑不得。”由是禁中事两府无不知者。枢密使王德用开便门入中书,潞公执守门亲事官送开封府挞之。明日,谓同列曰:“昨日悔不斩守门者。天子违豫,禁中门户岂得妄开邪?”
崔公孺,谏议大夫立之子,韩魏公夫人之弟也。性亮直,喜面折人。魏公执政,用监司有非其人者。公孺曰:“公居陶之地,宜法造化为心。造化以蛇虎者害人之物,故置蛇于薮泽,置虎于山林。公今乃置之通衢,使为民害,可乎?”魏公甚严惮之。
范仲淹字希文,早孤,从其母适朱氏,因冒其姓,与朱氏兄弟俱举学究。少瘠,尝与众客同见谏议大夫姜遵,遵素以刚严著名,与人不款曲,众客退,独留仲淹,引入中堂,谓其夫人曰:“朱学究年虽少,奇士也。他日不唯为显官,当立盛名于世。”遂参坐置酒,待之如骨肉,人莫测其何以知之也。年二十余,始改科举进士。
晏丞相殊留守南京,仲淹遭母忧,寓居城下。晏公请掌府学,仲淹常宿学中,训督学者,皆有法度,勤劳恭谨,以身先之。夜课诸生读书,寝食皆立时刻,往往潜至斋舍讠之。见有先寝者,诘之,其人绐云:“适疲倦,暂就枕耳。”仲淹问:“未寝之时,观何书?”其人亦妄对。仲淹即取书问之,其人不能对,乃罚之。出题使诸生作赋,必先自为之,欲知其难易,及所当用意,亦使学者准以为法。由是四方从学者辐凑。其后宋人以文学有声名于场屋朝廷者,多其所教也。
服除,至京师,上宰相书,言朝政得失及民间利病,凡万余言,王曾见而伟之。时晏殊亦在京师,荐一人为馆职,曾谓殊曰:“公知范仲淹,舍不荐,而荐斯人乎?已为公置不行,宜更荐仲淹也。”殊从之,遂除馆职。顷之,冬至立仗,礼官定议欲媚章献太后,请天子帅百官献寿于庭,仲淹奏以为不可。晏殊大惧,召仲淹,怒责之,以为狂。仲淹正色抗言曰:“仲淹受明公误知,常惧不称,不知己羞,不意今日更以正论得罪于门下也。”殊惭无以应。
黄,闽人,好读书,客游京师,数十年不归。家贫,谒索以为生,衣不蔽体,得钱辄买书,所费殆数百缗,自号聱隅子。石守道为直讲,闻其名,使诸生如古礼,执羔雁束帛,就里中聘之,以补学职,固辞不就。故欧阳永叔《哭徂徕先生》诗云“羔雁聘黄,惊走邻家”是也。著书甚多。至和中,或荐于朝,除试太学助教,月余,未及具绿袍,遇疾,暴卒。有子,甚愚鲁,所聚及自著书,皆散失无存者。
郭后既废,京师富民号陈子城者,因保庆杨太后纳女入宫,太后许以为后也。已至掖庭,将进御,勾当御药院阎士良闻之,遽见上。上方披《百叶图》择日,士良曰:“陛下读此何为?”上曰:“汝何问焉?”士良曰:“臣闻陛下欲纳陈氏女为后,信否?”上曰:“然。”士良曰:“陛下知子城使何官?”上曰:“不知也。”士良曰:“子城使,大臣家奴仆之官也。陛下若纳奴仆之女为后,岂不愧见公卿大夫邪?”上遽命出之。
杜祁公衍,越州人,父早卒,遗腹生公,其祖爱之。幼时,祖父脱帽,使公执之,会山水暴至,家人散走,其姑投一竿与之,使挟以自泛。公一手挟竿,一手执帽,漂流久之,救得免,而帽竟不濡。
前母有二子,不孝悌,其母改适河阳钱氏。祖父卒,公年十五六,其二兄以为母匿私财以适人,就公索之,不得,引剑斫之,伤脑。走投其姑,姑匿之重上,出血数升,仅而得免。乃诣河阳,归其母。继父不之容,往来孟、洛间,贫甚,佣书以自资。尝至济源,富民相里氏奇之,妻以女,由是资用稍给。举进士,殿试第四。及贵,其长兄犹存,待遇甚有恩礼。二兄及钱氏、姑氏子孙,受公荫补官者数人,仍皆为之婚嫁。
庆历四年四月戊戌,上与执政论及朋党事,参知政事范仲淹对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自古以来,邪正在朝,未尝不各为一党,不可禁也,在圣鉴辨之耳。诚使君子相朋为善,其于国家何害?”
庆历四年六月,范希文宣抚陕西、河东,自知权要恶之者多,上益厌之,乃上章乞罢政事、除一郡。上欲听其请,章郇公言于上曰:“仲淹素有虚名,今一请而罢之,恐天下皆谓陛下轻黜贤臣,不若且赐诏不允。若仲淹即有表谢,则是挟诈要君,乃可罢。”上从之。希文果奉表谢,上曰:“果如章得象言。”遂罢知州。既而杜丞相、富彦国、韩稚圭、欧阳永叔、俞希道稍稍皆以事得罪矣。
通、泰、海州皆滨海,旧日潮水皆至城下,土田斥卤,不可稼穑。范文正公监西溪仓,建白于朝,请筑捍海堤于三州之境,长数百里,以卫民田,朝廷从之。以文正为兴化令,专掌役事;又以发运使张纶兼知泰州,发通、泰、楚、海四州民夫治之。既成,民至于今享其利。兴化之民往往以范为姓。
庆历三年九月丁卯,上幸天章阁,召中书、枢密院官朝拜太祖、太宗御容,观内库瑞物,因问安边大略,移刻而罢。
庆历六年八月甲戌,以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吴育为枢密副使,丁度为参知政事。是时宰相贾昌朝、陈执中议罢制科,育以为不可,争论于上前,退而上章求解政务,故有是命。庞籍为枢密副使在度前,籍女嫁参知政事宋庠之子,庠因言于上,以亲戚共事为嫌,故度得先之。
余靖本名希古,韶州人。举进士,未预解荐,曲江主簿王仝善遇之,为干知韶州者举制科。知州怒,以为玩己,捃其罪,无所得,唯得仝与希古接坐,仝坐违敕停任,希古杖臀二十。仝遂闲居虔州,不复仕进。希古更名靖,字安道,取他州解及第。景中,为馆职,为范文正讼冤获罪,由是知名。范公入参大政,引为谏官。秘书丞茹孝标丧服未除,入京师私营身计,靖上言:“孝标冒哀求仕,不孝。”孝标由是获罪,深恨靖。靖迁龙图阁直学士,王仝数以书干靖求货,靖不能应其求。孝标闻靖尝犯刑,诈匿应举,乃自诣韶州购求其案,得之。时钱子飞为谏官,方攻范党,孝标以其事语之,子飞即以闻。诏下虔州问王仝。靖阴使人讽仝令避去,仝辞以贫不能出,靖置银百两于茶篚中,托人饷之。所托者怪其重,开视,窃银而致茶于仝,仝大怒。及诏至,州官劝仝对“当日接坐者余希古,今不知所在”,仝不从,对称“希古即靖是也”。靖竟坐以左屯卫将军分司。
余靖初及第,归韶州,州束尝鞫其狱者往见之,靖不为礼,吏恨之,乃取靖案,裹以缇油,置于梁上。吏病且危,嘱其子曰:“此方今达官之案,他日朝廷必来求之。汝谨掌视,慎勿失去。”及茹孝标求其案,人以为事在十年前,必不存,孝标访于吏子,竟得之。
庆历四年五月己巳,诏特徙右司谏、直集贤院、知渭州兼泾原路部署尹洙知庆州。先是,资政殿学士郑戬兼陕西四路招讨经略都部署,内殿崇班、渭州西路巡检刘沪建策,以为秦、渭两路有急,发兵相援,路出陇坻之内,回远,恐不及事,请募熟户,于山外筑水洛、结公二城,以兵戍之,缓急以通援兵之路。戬以状闻,命沪及著作佐郎董士廉董其役。会枢密副使韩琦宣抚陕西还,奏罢四路招讨,以戬知永兴军。又言:“两城之旁多生户,今夺其地,恐城未毕而寇至,请罢之。”戬因极言筑二城之利,不可辄罢。诏三司副使鱼周询往视其利害。未至,尹洙召沪、士廉令还,沪、士廉以熟户既集,官物无所付,请遂城之。洙怒,以沪、士廉违部署司节制,命泾原路部署狄青往斩之,青械系沪、士廉于德顺军。及周询还,言二城利害与戬议同,乃徙洙于庆州,沪降一官,士廉徙他路,官特支修城禁军、弓箭手等钱有差。
尹师鲁谪官监均州酒,时范希文知邓州,师鲁得疾,即擅去官,诣邓州,以后事属希文。希文日往视其疾,师鲁曰:“今日疾势复增几分,可更得几日。”一旦,遣人招希文甚遽,既至,师鲁曰:“洙今日必死矣。人言将死者必见鬼神,此不可信,洙并无所见,但觉气息奄奄就尽耳。”隐几坐,与希文语久之,谓希文曰:“公可出,洙将逝矣。”希文出至厅事,已闻其家号哭。希文竭力送其丧及妻孥归洛阳。
王禹玉曰:包希仁知庐州,庐州即乡里也,亲旧多乘势扰官府。有从舅犯法,希仁挞之,自是亲旧皆屏息。
李公明曰:孔中丞道辅知仙源县,诸孔犯法,无所容贷。
嘉七年五月辛未,枢密副使包拯薨,车驾临幸其第。拯字希仁,庐州人,进士及第,以亲老侍养,不仕宦且十年,人称其孝。后历监察御史,为天章阁待制、知谏院,迁龙图阁直学士、知瀛州,又迁枢密直学士、知开封府。为人刚严,不可干以私,京师为之语曰:“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吏民畏服,远近称之。历御史中丞、三司使、枢密副使,薨。拯为长吏,僚佐有所关白,喜面折辱人,然其所言若中于理,亦幡然从之。刚而不愎,此人所难也。
先是,诏周后柴氏,每遇亲郊,听奏补一人充班行。至是,或上言:“皇嗣未生,盖以国家未如古礼封二王后。”嘉四年四月癸酉,诏:“择柴氏族人最长一人除京官,已在班行则换文资,仍封崇义公,于河南府、郑州境内与应入差遣,更给公田十顷。其周室陵庙,委之管勾,岁时祭享。如至知州资序,即与他处差遣,更取以次近亲袭爵受官承替。”
丁度字公雅,开封祥符人。祖ダ,尽其家资聚书至八千卷,为大室以贮之,曰:“吾聚书多,虽不能读,必有好学者为吾子孙矣。”父逢吉,以医事真宗于藩邸,官至将作监丞致仕。度以祀汾阴岁举服勤词学第二人登科,解褐大理评事、通判通州事,迁太子中允、直集贤院。今上即位,度上书请博延儒臣、劝讲道谊,增置谏官、切靡刂治体,恳辟荒莱、安集流庸,以为州县殿最。章献皇后善之,迁太常博士,赐绯。俄出知湖州事,徙京西转运使,以祠部员外郎知制诰,迁翰林学士。久之,兼侍读学士,又加承旨,又兼端明殿学士。国朝故事:中书制民政,枢密专兵谋。又赵元昊逆命,朝廷事多,度建言:“古之号令皆出于一,今二府分兵民之政,若措置异同,则下无适从,非为国体。”于是始诏军旅重务,二府通议。
度在两禁十五年,性宽厚,傥宕不修威仪,流辈多易之。上尝从容问度:“用人资序与才器孰先?”度对曰:“天下无事则循守资序,有事则简拔才器。”上甚善之。会谏官有言度承间求进者,上以度言谕执政,且曰:“度侍从十五年,而应对如是,不自为地,真淳厚长者也。”寻以度为工部侍郎、枢密副使。逾年,参知政事。
顷之,卫士为变,事连宦官杨怀敏,枢密使夏竦言于上:“请使御史与宦官同于禁中鞫其狱,不可滋蔓,使反侧者不自安。”度曰:“宿卫有变,事关社稷,此可忍,孰不可忍?”固请付外台穷治党与。自旦争至食时,上卒从竦议。未几,度求解政事。时初置紫宸殿学士,以度为之,兼侍读学士,寻以“紫宸”称呼非宜,改为观文殿学士。后数年薨,赠吏部尚书,谥文简。度早丧妻,晚年学修养之术,常独居静室,左右给使唯老卒一二人而已。
庆历四年三月癸亥朔,丁卯,上曰:“杨安国、赵师民皆醇儒,乃昔时崔遵度之比,久侍经筵,各宜进职。”于是安国加直龙图阁,仍赐紫,又以安国新除母服,家贫,赐金百两;师民充天章阁侍讲,仍赐绯。
庆历三年九月,谏官蔡襄上言:“两府私第毋得见宾客,若欲询访天下之事,采拔奇异之材,许临时延召。”诏旬休许见宾客。
至和二年七月,翰林学士欧阳修又上言:“两制以上毋得诣两府之第。”诏从之。
欧阳修字永叔,吉州人。举进士,国子补监生、发解、礼部奏名皆第一人。天圣八年及第。
嘉七年三月乙卯,以参知政事孙为观文殿学士、同群牧制置使,枢密副使赵为参知政事,翰林学士、左司郎中、权知开封府吴奎为枢密副使。以进士高第,累官至两制,性淳厚,无他材。上以久任翰林,擢为枢密副使,多病,志昏,医官自陈劳绩求迁,吏以文书白,见吏衣紫,误以为医官,因引手案上,谓曰:“数日来体中不佳,君试为诊之。”闻者传以为笑。及在政府,百司白事,但对之拱默,未尝开一言。是时,枢密使张屡以老乞致仕,朝论以次补应为枢密使,恐必不胜任。殿中侍御史韩缜因进见,极言其不才,当置之散地,初不知。后数日,中书奏事退,宰相韩琦、曾公亮独留身在后,下殿,谓参知政事欧阳修曰:“丞相留身何也?”修曰:“岂非奏君事也?”曰:“何事?”修曰:“韩御史言君,君不知邪?”乃顿首摘耳曰:“不知也。”因移疾请退,朝廷许之。
初,周王将生,诏选孕妇朱氏以备乳母。已而生男,真宗取视之,曰:“此儿丰盈,亦有福相,留宫中娱皇子。”皇子七岁薨,真宗以其儿赐内侍省都知张景宗为养子,名曰茂实。及长,累历军职,至马军副都指挥使。有军人繁用,其父尝为张氏仆。用幼闻父言:茂实生于宫中,或言先帝之子,于上属为兄。用冀幸恩赏,即为表具言其事,于中衢邀茂实,以表呈之。茂实惧,以用属开封府。府以用妄言,杖之,配外州下军。然事遂流布,众庶欢然。于是言事者请召用还考实,诏以嘉庆院为制狱案之。案者言:“用素病心,一时妄言,茂实不上闻,擅流配之,请案其罪。”诏繁用配广南牢城,辞所连及者皆释之。
至和元年八月,嘉庆院制狱奏:军人繁用素病心,妄对张茂实陈牒,称茂实为皇帝。案署茂实得状当奏,擅送本衙取勘。狱成,知谏院张择行录问,驳用非心病,诏更验定。台谏官劾茂实当上言而不以闻,擅流配卒夫,不宜典兵马。马军副都指挥使张茂实,其父先朝大阉也。世传先朝尝以宫人赐之,生茂实。至是,有卒夫对茂实言其事,茂实杖而流之,事遂流闻。茂实内不自安,求出,除宁远军节度使、知潞州。
章献太后临期,内侍省都知江德元权倾天下,其弟德明奉使过杭州,时李及知杭州,待之一如常时中人奉使者,无所加益。僚佐皆曰:“江使者之兄居中用事,当今无比,荣枯大臣如反掌耳,而使者精锐,复不在人下,明公待之,礼无加者。意者,明公虽不求福,独不畏其为祸乎?”及曰:“及待江使者不敢慢,亦不敢过,如是足矣,又何加焉?”既而德明谓及僚佐曰:“李公高年,何不求一小郡以自处,而久居余杭繁剧之地,岂能办邪?”僚佐走告及曰;“果然,江使者之言甚可惧也。”及笑曰:“及老矣,诚得小郡以自逸,庸何伤?”待之如前,一无所加,既而德明亦不能伤也。时人服其操守。
滕宗谅知岳州,修岳阳楼,不用省库钱,不敛于民,但榜民间有宿债不肯偿者,献以助官,官为督之。民负债者争献之,所得近万缗,置库于厅侧,自掌之,不设主典案籍。楼成,极雄丽,所费甚广,自入者亦不鲜焉。州人不以为非,皆称其能。
滕宗谅知泾州,用公使钱无度,为台谏所言,朝廷遣使者鞫之。宗谅闻之,悉焚公使历。使者至,不能案,朝廷落职徙知岳州。
吕许公疾病,仁宗剪髭为药以赐之,又手诏以问群臣可任两府者。其亲遇如此。
谏议大夫李宗咏,晋侍中崧之孙也,父粲,崧之庶子。崧之遇祸,粲犹在襁褓,其母投之墙外,身随以出,由是独免。崧于胡相方为叔,世居深州饶阳,坟墓夹道,崧在道东,谓之“东李”,在道西,谓之“西李”,故宗咏犹与宗谔联名。
宝元二年五月壬子,以定国军节度使、知枢密院事王德用充武宁军节度使,发赴徐州本任。癸丑,德用献所居第,以益芳林园,诏给其直。八月庚申朔,庚午,武宁节度使王德用自陈:所置马得于马商陈贵,契约具在,非折继宣所卖。诏德用除右千牛卫上将军,徙知随州,仍增置随州通判一员。九月丁未,折继宣责授诸卫将军,徙知内地,以其弟代之。
宝元二年十二月乙丑,延环庆路都部署司奏:夏虏寇掠保安军及延州,驻泊钤辖、六宅使卢守勤等将兵击却之,各以功大小受赏有差。散直狄青功最多,超四资,除殿直。
癸酉,雨木冰。己卯,昭远受诏宰猗氏。孔道辅卒于澶州。
文彦博知永兴军。起居舍人母,人也。至和中,上言:“陕西铁钱不便于民,乞一切废之。”朝廷虽不从,其乡人多知之,争以铁钱买物,卖者不肯受,长安为之乱,民多闭肆。僚属请禁之,彦博曰:“如此是愈使惑扰也。”乃召丝绢行人,出其家缣帛数百匹,使卖之,曰:“纳其直尽以铁钱,勿以铜钱也。”于是众晓然知铁钱不废,市肆复安。
景三年正月,诏御史中丞杜衍沙汰三司吏,吏疑衍建言。己亥,三司吏五百余人诣宰相第喧哗,又诣衍第诟詈,乱投瓦砾。诏捕后行二人,杖脊配沙门岛,因罢沙汰。
壬申,以翰林学士、户部郎中吴奎为左司郎中、权知开封府,翰林侍读学士、权知开封府王素充群牧使。初,素与欧阳修数称誉富弼于上前,弼入相,素颇有力焉。弼既在相位,素知开封府,冀弼引己以登两府。既不如志,用诋毁弼,又求外官,遂出知定州,徙知益州,复还知开封府,愈郁郁不得志,厌倦烦剧,府事多卤莽不治,数出游宴。素性骄侈,在定州、益州,皆以贿闻。为人无志操,士大夫多鄙之。开封府先有散从官马千、马清,善督察盗贼,累功至班行,府中赖之。或谓素:“二马在外,威福自恣,大为奸利。”素奏,悉逐之远方。于是京师盗贼累发,求捕不获。台官言素不才,亦自乞外补,朝廷因而罢之。
大理寺丞杨忱监蕲州酒税,仍令御史台即日押出城。忱,故翰林侍读学士偕之子,少与弟忄造俱有俊声。忱治《春秋》,忄造治《易》,弃先儒旧说,务为高奇,以欺骇流俗。其父甚奇之,与人书曰:“天使忱、忄造,力扶周、孔。”忱为文尤怪僻,人少有能读其句者。忱常言《春秋》无褒贬。与人谈,流荡无涯岸,要取不可胜而已。性轻易,喜傲忽人,好色嗜利,不修操检,商贩江、淮间,以口舌动摇监司及州县,得其权力,以侵刻细民,江、淮间甚苦之。至是,除通判河南府事,待阙京师。弟忄造掌永兴安抚司机宜,卒于长安,忱不往视,日游处于倡家。会有告其贩纱漏税者,忱自言与权三司使蔡襄有宿隙,乞下御史台推鞫,朝廷许之。狱成,以赎论,仍冲替。忱尚留京师,御史中丞王畴劾奏忱曰:“忱口谈道义,而身为沽贩;气凌公卿,而利交市井;畜养污贱,而弃远妻孥。”故有是命。
●卷十一
王罕侬智高犯广州,罕为转运使,出巡至梅州,闻之而还。仲简使人间道以蜡丸告急,且召罕,罕从者才数十人,问曰:“围城何由得入?”曰:“城东有贼所不到处,可以夜缒而入。”罕曰:“不可。”进至惠州,广民拥马求救,曰:“贼围城,十县民皆反,相杀掠,死伤蔽野。”罕曰:“吾闻之先父曰:‘凡有大事,必先询识者,而后行之;无人,则询老者也。’”乃召耆老问之,对曰:“某家客户十余人,今皆亡为贼矣。请各集以卫其家。”罕曰:“贼者多于庄客,何以御之?”乃召每村三大户,与之帖,使人募壮丁二百;又帖每县尉募弓手二千人以自卫。捕得暴掠者十余人,皆腰斩之。又牒知州、知县、县令皆得擅斩人。一夕,乡村肃然。
罕为募民骁勇者以自随,得二千人,船百余艘,制旌旗钲鼓,长驱而下,趣广州。蛮兵数千人来逆战,击却之。蛮皆敛兵聚于城西,乃开南门,作乐而入。罕不视家,登城,子死于贼人之手而不哭。树鹿角于南门之西以拒蛮,自是南门不复闭矣,凡粮用皆自南门而入。东莞主簿黄固取抛村,知新州侍其渊在广州,罕以其忠勇与之共守。蛮众数万,皆所掠二广之民也,使之昼夜攻城,为火车,顺风以焚西门。时六月,城上人不能立;军校请罕下城少休,罕欲从之,渊奋剑责军校曰:“汝曹竭力拒敌,则犹可以生;若欲溃去,纵不为贼所杀,朝廷亦当族汝。全部亦欲何之?”罕乃止,士气亦自倍,蛮军不能克而退。提刑鲍轲率其孥欲过岭北,至雄州,萧勃留之,乃日递一奏。又召罕至雄州计事,罕不来,又奏之。谏官李兑奏罕只在广州端坐,及奏罕退走。围解,罕降一官,信州监税,轲受赏,罕不自言。黄固当围城时最输力,已而磨勘若有不足者,亦得罪,渊功亦不录。
光化军宣毅邵兴逃叛庆历四年二月庚子,供奉陈曙等迁官,赏讨光化贼之功也。先是,知光化军、水部员外郎韩纲性苛急,失士众心。去年九月中,群盗张海等入光化军境,剽劫闾里,纲部分宣毅军士三百余人,被甲乘城,凡十余日。城中民高赀者献蒸胡酒肉以犒甲士,纲以饼肉之半犒士,及赐酒人一卮,而斥卖其余,欲以其钱市兵器为守御备。军士营远者或不时得饮食,而纲所给饼常至日旰,燥硬不可食。时有监押使臣在军中,所部军士不以请给历自随,民又请献钱以资监押军士。纲曰:“本军之士尚无钱给之,何有于监押?”悉辞不受。军士遂讹传民献以资乘城之士,而知军却之,益加怨愤。纲又使员僚王德作城内布兵图,久之不成,纲怒,骂曰:“我不敢斩汝耶?”因召刽子,令每日执剑待命于庭下,众益骇。
十月三日,民有入粟得官者骆子中通刺谒纲,纲迎语子中不用拜。军士误听,以为子中献钱而纲辞不取。时方给饼肉,员僚邵兴叱军士起,曰:“汝辈勿食此!”因出屋外,投蒸饼入纲庭中。纲怒,命执投饼者,得数人,械系于狱。
明日,狱司以节状追捕其党,邵兴惧,因纠率其众,盗取库中兵器作乱,欲杀纲,纲自宅后逾城逃出,得小舟乘,沿汉下数里,再宿而后返,与官吏皆逃。兴等遂焚掠居民,劫其指挥使李美及军士三百余人,行趣蜀道。李美老不能行,于道自经死。兴独率其众与商州巡检战,杀之。员僚赵千及军士百余人,自贼所走还光化军。兴所过劫掠民居行旅,及败兴元府兵于饶风岭,杀其将领者,兴元府员僚赵明以众降兴。兴闻洋州有虎翼兵,畏之,乃自州北循山而西。州遣捉贼使臣李方将虎翼兵追之。
二十九日,击破兴等于婿水、斩兴及其党五十余人,生擒赵明,余党皆溃,州县逐捕,尽诛之。陈曙等皆以功迁;纲坐弃城除名,英州编管;监押许士从追三官,舒州编管。
嘉七年正月辛未,学士院奏:定到郊祀天地,宜止以一帝配侑。温成皇后庙请去扁榜,自今不复命两制祠,止令本庙使臣行礼。
庆历四年八月乙卯,上曰:“近观诸路提转所按举官吏,务为苛刻,不存远大,可降诏约束。”
保州云翼兵士旧有特支口食,通判石待举以为安坐冗食,白转运司减之。军士怨怒,作乱,杀知州、通判、都监,以监押韦贵为主,闭城拒命。诏真定府副都部署李昭亮、沿边都巡检入内押班杨怀敏、知定州皇城使贺州刺史王果等讨之。丙辰,枢密院奏,保州城下诸将未有统一,诏富弼乘驿诣城下,授之节制,听以便宜从事。九月,李昭亮、杨怀敏命侍禁郭逵以诏书入城招谕乱兵,乱兵开城出降,有数百后出,悉诛。庚申,河北都转运使按察使、工部郎中、天章阁待制张р之落职知虢州,副使、刑部郎中、直史馆张沔降充工部郎中、知汝州,皆坐减云翼食及不觉察乱兵也。郭逵加阁门祗候。逵兄遵以勇力闻,从刘平与夏虏战死五龙水。
契丹。周革曰:景德中,中国自为誓书以授虏,虏继之以四言曰:“孤虽不才,敢遵誓约,有渝此盟,神明殛之。”庆历中,增岁给二十万,更作誓书亦如之。嘉初,枢密院求誓书不获,又求宁化军疆境文字,亦不获。于是韩稚圭曰:“枢密院国家戎事之要,今文书散落如此,不可。”乃命大理寺丞周革编辑之,数年而毕,成千余卷。得杜衍祁公手录誓书一本于废书,其正本不复见。
庆历中,契丹以兵压境,欲复周世宗所取关南之地,腾书中国,其言周世宗曰:“人神共怒,社稷不延。”其言太宗曰:“恃有征之志,已定并、汾;兴无名之师,直抵幽、蓟。”富公之使北也,朝廷以三书与之:其一增物二十万,其一增十万,其一以公主妻梁王。使与虏约曰:“能为我令元昊称臣纳款,我岁增二十万物;不能者,岁增十万物。”虏曰:“元昊称臣纳款,我颐指之劳耳。汝当以二十万与我,然须是谓之‘献’,或谓之‘纳’,然后可。至于公主,则不必尔也。”富公固争献纳之名,归白。
赵元昊娶于野利氏,立以为后,生子宁令,当为嗣。以野利氏兄弟旺荣为谟宁令,号拽利王,刚浪为宁令,号天都王,分典左右厢兵马,贵宠用事。青涧城使种世衡欲离间其君臣,遣僧王嵩赍龟及书遗之,曰:“汝向欲归附,何不速决?”旺荣见之,笑曰:“种使年亦长矣,乃为此儿戏乎?”囚嵩于窖中,凡岁余。元昊虽屡入寇,常以胜归,然人畜死伤亦众,部落甚苦之。又岁失赐遗及缘边交市,颇贫乏,思归朝廷,而耻先发。庆历二年,使旺荣出嵩而问之,曰:“我不晓种使之意,欲复与我通和邪?”即赠之衣服,遣教练使李文贵与之偕诣世衡。
时龙图阁直学士庞籍为延经略招讨使,以元昊新寇泾原,止之于边,不使前。朝廷亦厌兵,欲赦元昊之罪,密诏籍怀之。籍上言:“虏骤胜方骄,若中国自遣人说之,彼益偃蹇,不可与言。”乃召文贵诣延州问状,文贵言求请和,籍谓之曰:“汝先王及今王向事朝廷甚谨,由汝辈群下妄加之名号,遂使得罪于朝廷,致彼此之民血涂原野。汝民习于战斗,吾民习于太平,故王师数不利,然汝能保其常胜邪?吾败不害,汝败社稷可忧。今若能悔过从善,出于款诚,名体俱正,当相为奏之,庶几朝廷或开允耳。”因赠遗遣归。文贵寻以旺荣、曹偶四人书来,用敌国修好之礼。籍以其不逊,未敢复书,请于朝廷。朝廷急于息民,命籍复书,纳而勿拒,称旺荣等为太尉,且曰:“元昊果肯称臣,虽仍其僭名可也。”籍上言:“僭名理不可容,臣不敢奉诏。太尉天子上公,非陪臣所得称。今方抑止其僭,而称其臣为上公,恐虏滋骄,不可得臣。旺荣等书自称宁令、谟宁令,此虏中之官,中国不能知其义,可以无嫌,臣辄从而称之。”旺荣等又请欲用小国事大之礼,籍曰:“此非边帅所敢知也,汝主若遣使者奉表以来,当为导致于朝廷耳。”
三年正月,元昊遣其伊州刺史贺从勖上书,称男邦面令国兀卒曩霄上书父大宋皇帝。籍使谓之曰:“天子至尊,荆王叔父也,犹奉表称臣,今名体未正,不敢以闻。”从勖曰:“子事父,犹臣事君也。使得至京师,而天子不许,请更归议之。”籍上言:“请听从勖诣阙,更选使者往至其国,以诏旨抑之,彼必称臣。凡名称、礼数及求丐之物,当力加裁损,必不得已,乃少许之。若所求不违,恐豺狼之心,未易盈厌也。”朝廷乃遣著作佐郎邵良佐与从勖俱至其国更议之。
四年五月,元昊自号夏国主,始遣使称臣。八月,朝廷听元昊称夏国主,岁赐绢茶银采合二十五万五千,元昊乃献誓表。十月,赐诏答之。十二月,册命元昊为夏国主,更名曩霄。
赵元昊晚年嬖一尼,拽利失宠浸衰,刚浪、嵬名山皆怨之,宁令纳刚浪女为妇,刚浪兄弟谋因成婚,邀元昊宴于帐中,伏兵弑之。事泄,刚浪兄弟毕族诛,宁令惧不自安。庆历八年正月辛未,宁令弑元昊,国人讨诛之,立其少子谅祚。
邢佐臣云:拔跋谅祚之母本拽利之妻,曩霄通焉,有娠矣。拽利谋杀曩霄不克,曩霄杀之,灭其族,妻削发为尼而生谅祚。及宁令弑曩霄,国人诛宁令而立谅祚,始数岁,其母专制国事,兄子没藏︵ζ为相。母私幸胡人部纳皆移,恣横,大臣屡请诛之,母不听。嘉元年九月,部纳皆移作乱,杀国母,没藏︵ζ引兵入宫诛之。其父与左厢军马副使,遣使就杀之。
种世衡卒,庞籍为枢密副使,世衡子古上谏官钱彦远书称:“吾父离间刚浪,使元昊诛之。由是元昊失其羽翼,称臣请服。今庞以吾父功为两府,而吾父无所褒赏。”彦远为上言之。籍取前后边奏辨于上前,曰:“元昊称臣请服之时,刚浪等方用事,文书皆其兄弟所行。称臣后数年,自以作乱被诛,非因世衡之离间也。臣向与韩琦、范仲淹俱得旨:‘候西事平,除两府。’琦、仲淹先为之,既罢后,臣为之,非攘世衡之功而得之也。”朝廷犹以世衡有功之故,除古天兴尉,即日勒之官。
夏国酋长嵬名山部落在故绥州,有众万余人,其弟夷山先降,为熟户。青涧城使种谔使人因夷山以诱名山,赂以金盂,名山小吏李文喜爱其赂,许以来降,名山不知也。既而,谔大发兵奄至,围其帐,名山惊,援枪欲斗,夷山呼之曰:“兄已约降,何为如是?”其姊识其声,曰:“汝为谁?”曰:“夷山也。”姊曰:“何以为验?”夷山示之手,无一指,姊曰:“是也。”名山曰:“我何尝约降?”夷山曰:“兄已受种使金盂。”名山曰:“金盂何在?”文喜方出以示之。名山投枪而哭,谔遂以兵驱其部落牛羊南还。众多遁亡,比至入塞,才四千余人。朝廷即除名山诸司使。
种谔之谋取绥州,两府皆不知之。及奏得绥州,文潞公为枢密使,以为赵谅祚称臣奉贡,今忽袭取其地,无名,请归之。时韩魏公为首相,方求出,上乃以韩公判永兴军兼陕西四路经略使,度其可受可却以闻。韩公至陕西,言可受,文公以朝旨诘之曰:“若受之则当馈之以粮,戍之以兵,有急当救之,此三者皆有备乎?”韩公对:“不必馈、戍及救,彼自幸缘?谅祚。”因移书延,令勿给粮,追还戍兵,若谅祚攻嵬名山,勿救也。时宣徽使郭逵为延经略使,以为不可。韩公使司封郎中刘航往督责之,逵固执不从,曰:“如此,则降户无以自存,皆溃去矣。”乃奏请筑绥州城,置兵戍之,命之曰绥德城,择降人壮健,刺手给粮,以为战兵,得二千余人。
文公以取绥州为无名,请以易安远、塞门于夏国,遣祠部郎中韩缜与夏国之臣薛老峰议于境。老峰曰:“苟得绥州,请献安远、塞门寨基。”缜曰:“其土田如何?”老峰曰:“安有遗人衣而留领袖者乎?”缜信之,入奏。密院札子下延,令追绥德戍人,迁其刍粮,不尽者焚之。经略使郭逵以为夏虏心欺绐,俟得安远、塞门,然后弃绥德未晚,匿其札不行。既而,遣使交地,虏曰:“所献者寨基,其四旁土田皆不可得。”使者以闻,上怒甚,以让文公,文公亟札延:前札更不施行。时赵Ι掌机宜于经略司,求前札不获,甚忧恐。逵乃出示之,Ι惊曰:“此他人所不敢为也。”
先是,赵元昊每遣使奉表入贡,不过称教练使,衣服礼容皆如牙吏。宝元元年十二月丙寅,延路奏:元昊遣使戴金冠,衣绯,佩蹀躞,奉表纳旌节告敕,其表略曰:“臣本自祖宗出于帝胄,当东晋之末运,创后魏之初基。曩者,臣祖继迁,心知兵要,手握乾符,大举义旗,悉降诸部。临河五郡,不旋踵而归;沿境七州,并差肩而克。”又曰:“臣父德明,幸嗣先扃,勉从朝命。真王之号,夙感于颁宣;尺土之封,显蒙于剖裂。”又曰:“称王则不喜,朝帝乃是从。辐辏屡期,山呼齐举。伏愿以一垓之土地,建为万乘之邦家。于时再让靡遑,群情又迫,事不得已,顺而行之。遂于十月十一日郊坛,备礼为祖世始文本武兴法建礼仁孝皇帝,国称大夏,年号天授礼法延祚。伏望皇帝陛下,睿哲成人,宽慈及物,许以西郊之地,册为南面之君。敢竭愚庸,常敦欢好。鱼来雁往,任传邻国之音;地久天长,永镇西边之患。至诚沥恳,仰俟帝俞。”
静江军留后刘平为延、宁、环庆路副都部署,屯庆州。康定元年正月,延路都部署范雍闻夏虏将自保安定土门路入寇,移牒使平将兵趣土门救应。十五日,平将所部三千人发庆州。十八日,至保安军,遇延路副都部署石元孙。十九日,与元孙合军趣土门。有蕃官言:“贼兵数万已入塞,直指金明。”会得范雍牒,令平、元孙还军救延州,平、元孙引兵还。明日,复至保安军,因昼夜兼行。二十二日,至万安镇。平、元孙将骑兵先发,令步兵饭讫继进。夜至三川口西十里所,止营,令骑兵先趣延州夺门。是时,东染院副使、延路驻泊都监黄德和将兵二千余人屯保安军北碎金谷,巡检万俟政、郭遵各将所部分屯他所,范雍皆以牒召之,使救延州,平又使人趣之。
明日平旦,平所部步兵尚未至,平与元孙还逆之,至二十里马铺乃遇步兵。及德和、政、遵各所部兵皆会,凡五将,合步骑近万人。乃引兵东行,且五里,平下令诸军唱杀齐进;又行五里,至三川口,遇贼。是时平地有雪五寸许,贼于水东为偃月阵,官军亦于水西作偃月阵相向。贼稍遣兵涉水为横阵,郭遵及忠佐王信先往薄之,不能入;既而官军并进,击却之;贼复蔽盾为阵,官军亦击却之,夺其榜牌,杀获及溺水者八九百人。平左耳后及右胫皆中箭。会日暮,军士争挈人头及所获马,诣平论功,平曰:“战方急,且自记之,悉当赏汝也。”语未竟,贼引生兵大至,直前荡官军,官军却二三十步。
是时黄德和在阵后,先率麾下二三百人走上西南山,众军顾之皆溃。平子侍禁宜孙追及德和,执其马,拜之数十,曰:“太保且当勒兵还,与大人并力却贼,今先去,欲何之?”德和不从。宜孙又请遣兵一二人还访其父,德和不与,宜孙遂与德和俱走。
平使军校以剑遮截士卒近在左右者,得千余人,力战拒贼,贼退水东。平率余众保西南山下,立寨自固,距贼一里所。贼夜使人至寨旁问曰:“寨内有主将否?”平戒军士勿应。贼又使人诈为汉卒,传言送文牒,军士知其诈,斫杀之。至四更,贼使人绕寨诟曰:“几许残卒,不降何待?”平使指挥使李康应之曰:“狗贼,汝不降,我何降也?”且曰:“救兵大至,汝狗贼庸足破乎?”
及明,平命军士整促甲马,再与贼战。贼又使骑临阵呼曰:“汝肯降乎?我当舍尔。不则尽杀之。”平又使李康应曰:“我来巡边,何者为降?汝欲和者,当为汝奏朝廷耳。”贼乃举鞭麾骑自四山下,不可胜计,合击官军,死者甚众。至巳时,平与元孙巡阵东偏,贼骑直前冲阵中央,阵分为二,平与元孙皆为贼所虏。平仆夫王信以颉敦负留后印及宣敕从平在阵,与平相失,贼尽夺其衣服并颉敦等,信逃窜得免。
是时,黄德和自山中南走,出甘泉县北,稍稍收散卒,得五六百人,缘道纵兵士剽窃民家避寇者货财,及饮酒,杀其牛畜食之。二十五日,至州。二十六日,虞候张政自战所脱归,德和问曰:“汝见刘太尉、石太尉乎?后来如何?”政当时实与刘、石相失,不能知其处,道中闻散卒言“刘太尉以亡失多,不敢归,已降贼矣”,因言于德和曰:“刘太尉二十四日再与贼战,士卒死伤且尽,太尉令军士曰:‘汝曹勿复发箭,今日败矣,吾不能庇汝曹,当解甲降之耳。’贼遂执其马而去。”德和曰:“果然,吾与汝曹当诡言二十四日不肯降贼,力战得出,作奏上之,不惟解罪,亦可收功,汝曹皆有赏矣。”政出,因播其言于市里,云平降贼。散卒继至者,皆言平降贼,以顺德和意。有蕃落将吕密,实见平与元孙为贼所虏,并所得官军旗帜,收卷以去,德和问之,亦顺指意,言:“平与元孙降贼,贼以红旗前导而去。”德和喜,命所亲吏戚睿作吕密等状,仍增损其语,使与己意相傅会。睿意谓状中有名者皆应得赏,乃更私益兵士曲荣等数人名于其中。德和即以密等状为奏云:“二十三日,贼生兵冲破大阵,臣与刘平等阻西山为寨。二十四日,再与贼战,平以其卒降贼,臣等义不受屈,与数百人力战得出。”
会平仆夫王信自延州来,德和与知州张馆使杂问之,信私念其主为大将,而为贼所擒,可丑,因绐言:“贼使李金明来约和亲,平令李康往答之。既而康还,言元昊欲与太尉面相约结,平既乘马入贼军中,从者不得入,皆见剽剥,信独脱归。”德和起诣东厢,召信诘曰:“军士来者皆言平降,而汝独言平往约和,何也?”信曰:“此非信之所知也。”数日,德和召信诣其馆,谓曰:“汝太尉降贼,人人皆知之,我已取军士等状奏之矣。汝今言乃异同,朝廷将有制狱,汝何能受其榜楚乎?我丐汝银钗一枚,汝鬻之,速去,勿留矣。”信拜受之。是时州使人监守信,信欲亡不得,身无衣,寒甚,乃为书遗平子曰:“信从太尉与贼战不利,太尉入贼中约和亲。今人乃言太尉叛降贼,朝廷将有制狱,信当以死明太尉忠赤,保太尉一家。今信衣装为贼所掠,饥寒不可忍,愿具衣及钱粮,速寄以来。”有庖人将如庆州,信与书寄之。延走马承受薛文仲遇之,得其书,以闻。
二月一日,德和将其众归延州,及州城南,范雍使人代领其众,遣德和归州听朝旨,寻又徒之同州。德和始惧,奏言:“臣尽忠于国,范雍诬言臣弃军走。”又以书抵钤辖卢守勤及薛文仲求救,云:“有中贵人至者,当为力营护之,死生不敢忘。”守勤等悉上其书。十一日,朝廷遣殿中侍御史文彦博、入内供奉官梁知诚即河中府置狱按之。先是,有诏:“平仆人王信乘传诣阙。”既而,复械送河中府彦博按治。德和及信等不能隐,皆服其实。时河东都转运使王沿又奏言:“访知延州有金明败卒二人自虏中逃还,云刘平、石元孙、李士彬皆为贼系缚而去,平在道不食,数骂贼云:‘狗贼,我颈长三尺余,何不速斩我,缚我去何也?’”彦博牒延州求二卒,皆不知处。四月十五日,具狱以闻。中书、枢密院共召大理寺约法,准律:主将以下先退者斩之。又,部曲告主者绞。二十二日,两府进呈,奉圣旨:黄德和于河中府腰斩,枭其首于延州城下;王信杖杀。
●卷十二
范帅雍在延,命李金明士彬分兵守三十六寨,勿令虏得入寨。其子谏曰:“虏大举,将入寇,宜聚兵以待之,兵分则势弱,不能拒也。”士彬不从。康定元年,虏兵大至,士彬所部皆降,其子力战而死,士彬遂为所擒。
金明既陷,安远、塞门二寨在金明之北,知延州赵振不能救,遂弃安远,拔城中兵民以归。又移书塞门寨主高延德曰:“可守则守,不可守亦拔兵民以归。”延德守半岁,救兵不至,遂帅众弃城归,虏据险邀之,举众皆没。及元昊请降,遂割其地以赐之。
宝元元年九月十六日,延路都钤辖司奏:今月五日,六宅副使、金明县都监、新寨解家河芦关路巡检李士彬申:四日戌时,男殿直怀宝及七罗寨指挥使妹,引到宥州末藏屈己团练侍者末藏福罗,以赵元昊所给宥州山遇令公及侄屈讹相公、从弟吃也相公告身三通来云:山遇先在元昊处为枢密,兄弟室家皆居细项,与屈己为婚姻,屈己居宥州南没姑川,元昊数诛诸部大人且尽,又欲诛山遇。八月二十五日,山遇妹夫易里遇乞令公以告山遇,山遇自河外与侍者二人逃归,既济河,集缘河兵断河津三处。二十八日,山遇还至细项,使其弟三太尉者将宥州兵监河津诸屯。二十九日,山遇使侍者乞召屈己至细项。九月一日,山遇与屈己坐帐中,召福罗告以事状,山遇哭且言曰:“去年大王弟侍中谋反,欲杀大王,赖我闻之,以告大王。大王存至今日,我之力也,今乃欲杀我!汝为我赍此告身三通,赴金明导引告延州大人,我当悉以黄河以南户口归命朝廷。今已发兵在细项,朝廷欲得质者,以我子若我弟皆可也。大王来追,我自以所部兵拒之。汝至南,得何语,当亟来,我别以马七八百匹献朝廷,更令使者自保安军驿路告延州。我此月三日集宥州,监州兵之河上,悉发户口归朝廷也。”福罗既得告身,屈己送至长城岭南而还。福罗至金明,以状言。
本司契勘,前此元昊所部有叛者,为元昊所诛,已具闻奏。今山遇云欲归明,本司商量,已录白下告身,令士彬复以告身付福罗,自从其所告谕福罗,以元昊职贡无亏,难议受其降款,已遣还。臣等仍恐虏为奸诈,已戒缘边刺候严备去讫。
又奏:六日,保安军北蕃军巡检、殿直刘怀中状申:“知山遇相公、屈己相公、二太尉、三太尉、吃也相公等于二日起兵,有余二千余人,劫掠村社族帐,只在宥州境内。”寻得保安军状云:“五日寅时,山遇及弟二防御、三防御、侄屈讹相公、从父弟吃也相公,将麾下一十五骑,皆披甲执兵,抵归娘族指挥使罗家,云欲归命朝廷。”臣等已令保安军诘问山遇等所以来事故,勒令北归。仍令缘边部族首领严兵巡逻,或更有北来户口,皆约遣令还,毋得承受,别致引惹者。
诏延路都钤辖司,严敕缘边诸寨及蕃官等,晨夜设备,遣人讠候,如虏人自在其境互相攻战,即于界首密行托备,毋得张皇;或更有山遇所部来投告者,令李士彬等只为彼意婉顺约回,务令安静。所讠知事宜,节次驿置以闻。仍下环庆泾原路部署司、麟府路军马司准此。是时知延州、管勾延路军马公事、刑部郎中、天章阁待制郭劝,都钤辖、四方馆使、惠州刺史李渭,知保安军、供备库副使朱吉。
高继隆等破后桥寨康定元年正月十八日,延环庆路经略使范雍奏:“体量到洛苑使、环庆路钤辖高继隆,礼宾使、环庆路驻泊钤辖、知庆州张崇俊部领兵马,入西贼界,打破贼后桥寨。先令蕃官奉职、巡检李明领蕃部围寨,继隆、崇俊领大军继进,与贼斗敌相杀;又分擘兵甲,令柔远寨主、左侍禁、阁门祗候武英,监押、左侍禁王庆,东谷寨监押、奉职张立,左侍禁、阁门祗候、北路都巡检郝仁禹攻打寨城,其武英先打破寨北门,入城;又令淮安镇都监、西头供奉官、阁门祗候刘政,东谷寨主、左侍禁贾庆,各部领兵马入贼界驻泊,牵拽策应,破荡却吴家、外藏、土金、舍利、遇家等族帐;又令入内西头供奉官、走马承受公事石全正把截十二盘路口。其殿侍、军员、兵士及蕃官使唤得力,或斫到人头,或伤中重身,系第一等功劳者,凡一百一十五人。伏乞体念今来此贼不住来沿边作过,正当用人之际,特与各转补名目,所贵激赏边臣及军士各更效命。”奉圣旨:高继隆、张崇俊于见今使额上各转七资,刘政、郝仁禹以下各转官有差。
康定元年秋,夏虏寇保安军、镇戎军。九月二十日,环庆路部署、知庆州任福谋袭夏虏白豹城及骨咩等族,以牵制虏势,使东路都巡检任政、华池寨主胡永锡击骨咩族,使凤川寨监押、殿直刘世卿将广勇、神虎二指挥会华池,又使淮安镇都监刘政、监押张立将兵趣西谷寨,与寨主等共击近塞诸族,期以二十日丑时俱发。
福以十六日夜闭门后,授诸军甲。十七日未明,出兵,令城门非从行兵无得辄出一人,声言巡边。是夜,宿业乐镇。十八日晚,入柔远寨。十九日,犒设柔远诸蕃部,禁止毋得出城。密部分诸将,使驻泊都监王怀正攻白豹城西,断神树<者多>来路;北都巡检范全攻其东,断金汤之路;柔远寨主谭嘉震攻其北,断叶市之路;供奉官王庆、走马承受石全正攻其南,击赏渥等族;驻泊都监武英主入城门斗敌,福以大军驻于城南,照管策应。是日,引兵柔远寨,置蕃官等于福马前而行,凡七十里。
二十日丑时,至白豹城,各分部分,即时攻城。卯时克之,悉焚其伪署李太尉衙署、酒税务、粮仓、草场及民居室、四十里内禾稼积聚。诸将分破族帐四十一,擒伪署张团练,杀首领七人,斩获二百五十余级,虏牛、马、羊、橐驼七千余头,器械三百余事,印记六面,伪宣敕告身及蕃书五十通。军士死者一百六十四人。以范全及蕃官巡检赵明为殿而还。
庆历元年二月十二日,赵元昊寇渭州,先遣游兵数千骑入塞,侵掠怀远寨、静边寨、笼竿城。西路都同巡检常鼎、刘肃及诸寨与战,斩获颇众。于是环庆路部署任福及钤辖朱观,泾原路都监王、桑怿,渭州都监赵律,镇戎军都监李简、监押李禹亨等合兵三万余人追击之。将作监丞耿傅掌督刍粮,亦在军中。贼阴引兵数万自武延川入据姚家、温家、好水三川口。诸将及士卒贪虏获,分道争进。十四日晨,至三川口。是时官军追贼已三日,士卒饥疲,猝与贼遇,怿力战先死,福等兵大败,福、英、、律、简、禹、亨、肃、傅皆死于贼。指挥使、忠佐死者十五人,军员二百七十一人,士卒六千七百余人,亡马一千三百匹。杀虏民五千九百余口,熟户一千四百余口,焚二千二百六帐。斩贼首五百一十级,获马一百五十四匹。
康定初,夏虏入寇,参知政事宋庠荐供奉官、阁门祗候桑怿有勇略,今在岭南,请召于西边任使。诏迁内殿崇班,充延路驻泊都监。顷之,徙泾原路驻泊都监,屯镇戎军。至是战死。
任福字之,开封人,少时颇涉书史。咸平中,应募补殿前诸班,以材力选为列校,凡六迁,至遥领刺史。宝元初,夏州赵元昊始绝朝贡,朝廷选班直诸校有勇干者除前班官,任以边事,除福莫州刺史,充岚石隰州都巡检使,寻改凤翔秦凤阶成等路驻泊马步军副都部署兼知陇州。
康定元年,迁忻州团练使,充延路驻泊兵马部署,寻徙知庆州兼宁环庆路兵马部署、安抚使。是岁九月,福与诸将攻元昊白豹城,拔之,破其四十余帐,获伪防御、团练使等七人,朝廷赏其功,迁贺州防御使兼神龙卫四厢都指挥使。月余,又迁侍卫亲军都虞侯。
明年春,受诏乘传至泾原,与陕西都部署经制边事。二月,元昊寇渭州,福与诸将出兵合数万人御之。先战小利,乘胜直进,至三川口,忽遇虏兵且二十万,官军大败。矢中福子怀亮之嗌,怀亮坠马,援福马鞅告之,福犹趣以疾战,虏击怀亮坠崖死。福策马运四刃铁简与虏斗,身被十矢,颊中二刃,乃为虏所杀,年六十一。上闻而惜之,赠武胜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兼侍中,进封其母董氏为陇西郡太夫人,妻王氏封琅琊郡夫人,子怀德除供备库副使,怀亮赠率府副率,怀誉除供奉官,怀谨侍禁,孙惟恭、惟让皆除殿直,侄怀玉除借职,赐田宅、赙赠甚多。
王立字成之,潍州北海人。咸平三年,进士及第,补宁化军判官。天圣四年,为夔州路转运使。施州徼外蛮夷,利得赐物,每岁求入贡者甚众,所过烦扰,为公私患。立奏令以贡物输施州,遣怀溪洞;又城施州,通云安军道以运盐,朝廷嘉之。历江南东、陕西、河北、河东路转运使。并州有群盗,攻劫行旅,州县不能制。立行部至并州,选巡检军士十五人自随,阳云以护行装,微讠知盗处,掩捕尽获之,五日中获十八人,盗贼遂息。自河东徙知扬州。明道二年,以太常少卿为户部副使,寻以足疾出知庐州。迁右谏议大夫,徙知密州,秩满,归卒。
知延州范雍奏:“前月赵元昊悉众入寇,陷金明寨,执都监李士彬父子,遂攻安远、塞门、永平寨。安远最居极边,贼斫坏两重门,攻第三重门,监押、侍禁邵元吉缒下军士,斫退贼兵,复夺得城门。拒守数日,贼乃去。贼遂合众屯于州城之北三川口,列十余寨。二十三日,贼分兵出东西城之后,及两城之间,呼噪,射城上人。城上诸军发矢石击贼,死者颇众,遂不敢攻。明日,贼引兵退。其守城将佐钤辖卢守勤等,谨条次其功状,乞超资酬赏,以励后来。”
又奏:“栲栳寨主殿直高益、监押殿直韩遂,安远寨主供奉官蔡咏、奉职曹度、借职王懿,皆死于贼。邵元吉及塞门寨主供奉官高延德、权监押右侍禁王继元,永平寨主左侍禁郭延珍、权监押左侍禁王懿,皆有拒守之功。”
诏死事者优与赠官,仍赙钱绢,录其子孙。元吉迁西头供奉官、阁门祗候,充安远寨主。
庆历三年十二月八日,韩琦奏:“窃以元昊叛逆,朝廷未能诛讨,欲为守御之计,则莫若修完城寨,贼来则坚壁清野以待之,使其不战而困,此经久之策也。臣前至泾原,见缘边堡寨隳损,应增置者甚众,合计度修筑。其山外弓箭手等,今年已来,役作甚苦。又闻来春欲令兴修水洛、结公二城,以通秦州、泾原救应之路。其间自泾原章川堡至秦州┒穰寨一百三十里,并是生户所居,只于其中通达一径,须作二大寨、十余小堡乃可通。计其土工,何啻百万;更须采伐林木,作楼橹营廨;又须分正兵三四千人屯守,积蓄刍粮。所费如此,只求一日通进援兵。又救应山外,比积石、仪州、黄石河路只省得两程,况刘沪昨已降水洛城一带生户,李中和降陇城川一带蕃部,各补署职名充熟户,将来若进援兵,动不下五六千人,小小蕃族,安敢为梗?则知不须城寨已可往来。今近里要害城堡尚多阙漏,岂暇于孤远无益之处枉劳军民?事之缓急,当有先后。伏乞只作朝廷指挥。下陕西缘边四路部署司、泾原经略司,将泾原路弓箭手等,来春且令修筑逐地未了堡寨,其水洛、结公二城权住修筑,候向去城寨修完了毕,别奏取旨。如朝廷未以为然,乞选差亲信中使,至泾原秦凤路询问文彦博、狄青、尹洙,即知修水洛城于今便与未便。”诏如琦议罢修。
先是,内殿崇班、渭州西路巡检刘沪建策修二城,陕西四路招讨部署郑戬主其事,知秦州文彦博、知渭州尹洙等皆不欲修。会琦自陕西宣抚还,奏请罢之。又罢四路招讨,以戬知永兴军。戬因极言筑二城之利,不可辄罢,遣沪与著作佐郎董士廉依前策修之。议者纷纭不决。诏三司副使鱼周询往视其利害。未至,诛召沪、士廉令罢役,蕃部皆遮止沪等,请自备财力,卒修二城,沪、士廉亦以熟户既集,官物无所付,又恐违蕃部之意,别致生变,遂城之?洙以沪、士廉违节度,命狄青往斩之,青囚之以闻。于是城中蕃汉之民皆逃溃,生户及亡命等争据其地。
韩琦又言:“郑戬奏乞令臣不预商量。臣常患臣僚临事多避形逃迹,致赏罚间或有差误。因退思之,臣在西边及再任宣抚,首尾五年,只在泾原、秦凤两路,于水洛城事,比之他人知之甚详。今若隐而不言,复事形迹,则是臣偷安不忠,有误陛下委任之意。臣是以不避诛责,辄陈所见利害,凡十三条。”诏札与周询等及陕西都转运使程戬等,而周询及戡已先具奏:“二城修之,于边计甚便,况水洛城今已修毕,惟女墙少许未完,弃之可惜,诚宜遂令讫役。”五月十六日,诏戡等卒城之。
琦所论十三条,大略言:水洛左右皆小小种落,不属大朝,今夺取其地,于彼置城,于元昊未有所损,于边亦无益,一也。
缘边禁军、弓箭手连年借债修葺城寨,尚未完备,今又修此城堡,大小六七,计须二年方可得成,物力转见劳弊,二也。
将来修成上件城堡,计须分屯正军不下五千人,所要粮草并须入中和籴,所费不小,三也。
自来泾原、秦凤两路通进援兵,只为未知得仪州、黄石河路,所以议者多欲修水洛一带城寨。自近岁修成黄石河路,秦凤兵往泾原并从腹内经过,逐程有驿舍粮草。若救静边寨,比水洛只远一程;若救镇戎、德顺军,比水洛却近一程。今来水洛劳费如此,又多疏虞,比于黄石河腹内之路,远近所较不多,四也。
陕西四路自来只为城寨太多,分却兵势,每路正兵不下七八万人,及守城寨之外,不过二万人。今泾原、秦凤两路若更分兵守水洛一带城寨,则兵势转弱;兼元昊每来入寇,不下十余万人,若分三四千人于山外静边、章川堡以来出没,则两路援兵自然阻绝,其城寨内兵力单弱,必不敢出城,不过自守而已。如此,是枉费功力,临事一无所济。况自来诸路援兵,极多不过五六千人至一万人,作节次前来,只是张得虚声,若先为贼马厄其来路,必应援不及;若自黄石河路,则贼隔陇山,不能钞截,五也。
自陇州入秦州,由故关路,山坂险隘,行两日方至清水县,清水北十里则为┒穰寨;自清水又行山路,两日方至秦州。由是观之,秦州远在陇关之外,最为孤绝。其东路隔限水洛城一带生户,道路不通,秦州恃之以为篱障,只备西路三都口一带贼马来路。今若开水洛城一带道路,其城寨之外必渐有人烟耕种,蕃部等更不敢当道住坐,奸细之人易来窥觇。贼若探知此路平快,将来入寇,分一道兵自┒穰寨扼断故关及水洛,则援兵断绝,秦州必危。所以秦州人闻官中开道,皆有忧虑之言,不可不知,六也。泾原路缘边地土最为膏腴,自来常有弓箭手家人及内地浮浪之人,诣城寨官员,求先刺手背,候有空闲地土В占,谓之“强人”。此辈只要官中添置城寨,夺得蕃部土地耕种,又无分毫租税。缓急西贼入寇,则和家逃入内地;事过之后,却来首身。所以人数虽多,希得其力。又商贾之徒,各务求嘱于新城内射地土居住,取便与蕃部交易。昨来刘沪下唱和修城之人,尽是此辈,于官中未见有益,七也。
泾原一路,重兵皆在渭州,自渭州至水洛城,凡六程。若将来西贼以兵围胁水洛城,日夕告急,部署司不可不救,少发兵则不能前进,多发兵则与前来葛怀敏救定川寨覆没大军事体一般。所以泾原路患见添置城寨者,一恐分却兵马,二恐救应转难,八也。
议者言修水洛城不唯通两路援兵,亦要弹压彼处一带蕃部。缘泾原、秦凤两路,除熟户外,其生户有蹉鹘谷、者达谷、必利城、葛家城、鸱枭城、古渭州、龛谷、洮河、兰州、叠、宕州,连宗哥、青唐城一带,种类莫知其数,然族帐分散,不相君长,故不能为中国之患,又谓元昊为草贼,素相仇雠,不肯服从,今水洛城乃其一也。朝廷若欲开拓边境,须待西北无事、财力强盛之时,当今取之实为无用,九也。
今修水洛城本要通两路之兵,其陇城川等大寨,须藉秦凤差人修置,今秦州文彦博累有论奏,称其不便,显是妨碍,不合动移,十也。
凡边上臣僚图实效者,特在于选举将校、训练兵马、修完城寨、安集蕃汉,以备寇之至而已;贪功之人则不然,唯务兴事求赏,不思国计。故昨来郑戬差许迁等部领兵马修城,又差走马承受麦知微作都大照管名目,若修城功毕,则皆是转官酬奖之人,不期与尹洙、狄青所见不同,遂致中辍,希望转官,皆不如意。今若水洛城复修,则陇城川等又须相继兴筑,其逐处所差官员将校,人人只望事了转官,岂肯更虑国家向去兵马粮草之费?十一也。
昨者泾原路抽回许迁等兵马之时,只筑得数百步,例各二尺以来。其刘沪凭恃郑戬,轻视本路主帅,一向兴工不止,及至差官交割,又不听从,此狄青等所以收捉送禁、奏告朝廷。今来若以刘沪全无过犯,只是狄青、尹洙可罪,乃是全不计修水洛城经久利害,只听郑戬等争气加诬,则边上帅臣自此节制不行,大害军事,十二也。
陕西四路,唯泾原一路所寄尤重,盖川原平阔,贼路最多,故朝廷委尹洙、狄青以经略之任。近西界虽遣人议和,自杨守素回后,又经余月,寂无消耗,环庆等路不住有贼马入界侵掠。。今已五月,去防秋不远,西贼奸计大未可量,朝廷当奖励逐路帅臣,豫作支梧。今乃欲以偏裨不受节制为无过,而却加罪主帅,实见事体未顺,十三也。
更乞朝廷察臣不避形迹,论列边事,特与究其利害,略去嫌疑,所贵处置不差,事存经久。
康定二年,府州奏:“七月二十三日,西贼不知万数,围逼州城,攻击四日夜乃退。寻令乡兵赵素等探候,西贼尚在后河川、赤土岭、毛家坞一带下寨未起,去州三十二里。州司窃虑西贼虚作退势,诱引大兵追逐,别设伏兵,奔冲州城,见不辍令人探候,及申并、代部署司乞救应次。”
麟府路走马承受公事樊玉奏:“窃见本路军马司准麟州公文,自七月二十一日被西贼攻围西城一十八日,至八月九日午时,其贼拔寨过屈野河西山上白草平一带下寨,去州约十五里。其夜,当州令通引官魏智及百姓廉千、白政等偷路往州东探候,建宁寨已为西贼所破,贼于周回下七寨,杀虏寨主、监押及寨内军民,焚荡仓场、库务、军营、民居、敌楼、战棚皆尽。其贼亦不辍下屈野河来奔冲州城。当州日夜拒守,军民危困。今遣百姓李旬、飞骑长行王晏偷路告急,乞军马司星夜进程,发兵救应。”
河东路转运使文彦博奏:“昨西贼围丰州及宁远寨,其并、代州副部署、通州团练使王元、麟府州钤辖、东染院使、昭州刺史康德舆,只在府州闭垒自守,并无出兵救援之意,以至八月七日宁远寨破,十九日丰州破。二十一日,西贼引退已远,麟州路通。二十三日,元等乃牒府州索随军十日粮草,计人粮马料九千石、草五万六千束,以二十六日出军。臣寻急令保德、火山、岢岚军人户各备脚乘,于府州请搬上件随军。其王元、康德舆只于府州城外五七里下寨,坐食所搬粮草,经三日,复将所部兵马入城,亦不先告人户令知,其人户等见军马入城,谓是西贼将至,皆仓皇奔窜入城,弃所搬粮草脚乘并在野寨。明日,方令人户搬所余粮草于仓场回纳。窃缘人户请搬粮草、雇赁脚乘,所费至重,臣取得人户雇脚契帖,每搬随军草一束、粮一斗,不以远近日数,计钱一贯文省。如此费耗,若一两次,何以任持?若或出军击贼,远救城寨,须要粮草随行,虽有重费,不可辞劳。其如贼退已远,麟州道路已通,方领军马出城,又不敢前去追袭,却只去府州城外五七里札寨,令人户运粮,元辈何以自安?方今西事未平,捍边全藉良将,若王元、康德舆驽下之材,如此举动,必致败事。伏乞朝廷明行重典,以戒懦夫;别择武臣,付以边事。”诏:“昨以西贼围闭麟府州,专差王元及并代州钤辖、供备库使杨怀志往彼策应,自部领军马到府州,并不出兵广作声援救应,致陷没丰州及宁远寨;其康德舆系专管勾麟府路军马公事,亦只在府州端坐,不出救应。已降敕命,王元降右卫将军、陵州团练史,杨怀志降供备库副使,康德舆落遥郡军,令逐路都部署司遍行戒励。仍令王元、康德舆分析上件因依闻奏。”
宝元二年六月壬午,诏元昊在身官爵并宜削夺,仍除属籍。华戎之人,有能捕斩元昊者,即除静难军节度使,仍赐钱谷银绢。元昊所部之人能归顺者,并等第推赏。丙戌,诏河东安抚司牒北朝安抚司,以赵元昊背叛,河东缘边点集兵马,虑北朝惊疑。
宝元二年九月,金明都监李士彬捕得元昊伪署环州刺史刘乞<者多>,送京师,斩于都市。以元昊令乞<者多>入延州界诱保塞蕃官故也。
康定元年三月癸酉,韩琦奏:“昨者夏虏寇延州,有西路都巡检使、侍禁、阁门祗候郭遵从刘平与贼战。有跨马舞二剑以出,大呼云欲斗将者,平问诸将,无敢敌者,遵独请行,因上马舞二铁简与贼格斗,贼应手脑碎,余众遂却。顷之,遵又横大钅屈刀,率百余人,进陷虏阵,至其帐前而还。凡三出三入,所杀者几百人。遵马倒,为贼所害,闻贼中皆叹服其勇也。乞优赐褒赠及录其子孙。”诏赠遵果州团练使,母、妻皆封郡君,诸子悉除供奉官、侍禁、殿直,兄弟亦以差拜官。丙子,黑风自西北起,京师昼晦如墨,移刻而止。丁丑,始遣中使存问刘平、石元孙家属,加赐赠。
四月戊子,陕西都转运司奏:“请令淮南、江、浙州军造纸甲三二万副,给本路防城弓手。”诏委逐路州军以远年帐籍制造。
康定元年六月,言事者以朝廷发兵戍守西边,恐诸处无备,乞于京东西州军增置弓手。辛丑,诏天章阁待制高若讷为京西体量安抚使,侍御史知杂事张奎为京东体量安抚使,就委点集。甲辰,中书门下奏:“诸路并宜增置弓手,以备盗贼。”诏除陕西、河北、河东、京东西已从点差,及川、陕、广南、福建更不点外,其余部分,量户口多少增置。
戊申,三司奏:“乞下开封府并河北买驴三千头,载军器输陕西。”诏减一千头,仍增京东西两路。
康定元年九月丙寅,诏河北、河东强壮,陕西、京东、京西新添弓手,皆以二十五人为团,团置押官一员;四团为都,置正副都头一人;五都为一指挥,置指挥使一人教习。
庆历三年正月,广南东路转运司秦:“前此温台州巡检军士鄂邻杀巡检使,寇掠数十州境,亡入占城。泉州商人邵保以私财募人之占城,取邻等七人而归,枭首广州市。乞旌赏。”诏补殿侍,监南剑州酒税。初,内臣温台巡检张怀信性苛虐,另张列挈。康定元年,邻等不胜怨忿,杀之。至是始获焉。
李士彬世为属国胡酋,领金明都巡检使,所部十有八寨,胡兵近十万人,延州人谓之铁壁相公,夏虏素畏之。元昊叛,遣使诱士彬、士彬杀之。元昊乃使其民诈降士彬,士彬白知延州范雍,请徙置南方,雍曰:“讨而擒之,孰若招而致之?”乃赏以金帛,使隶于士彬。于是降者日至,分隶十八寨,甚众。元昊使其诸将每与士彬遇,辄不战而走,曰:“吾士卒闻铁壁相公名,莫不胆坠于地,狼狈奔走,不可禁止也。”士彬由是益骄,又以严酷御下,多有所侵暴,故其下多有怨愤者。元昊乃阴以金爵诱其所部,往往受之,而士彬不知。
是岁,元昊遣衙校贺真来见范雍,自言欲改过自新,归命朝廷。雍喜,厚礼而遣之,凡先所获俘枭首于市者,皆敛而葬之,官为致祭。真既出境,虏骑大入,诸降虏皆为内应。士彬时在黄惟寨,闻虏至,索马,左右以弱马进,遂以诣元昊,与其子怀宝俱陷没。士彬先使其腹心赤豆军主以珠带示母、妻使逃,母、妻策马奔延州,范雍犹疑之,使人讠虏,皆为所擒。明日,骑至城下。元昊割士彬耳而不杀,后十余年,卒于虏中。
庆历初,赵元昊围麟州二十七日。城中无井,掘地以贮雨水。至是水竭,知州苗继宣拍泥以涂藁积,备火箭射。贼有谍者潜入城中,出告元昊:“城中水已竭,不过二日,当破。”元昊望见涂积,曰:“城中无水,何暇涂积?”斩谍者,解围去。
麟州之围,苗继宣募吏民有能通信求援于外者,通引官王吉应募,继宣问:“须几人从行?”吉曰:“今虏骑百重,无所用众。”请髡发,衣胡服,挟弓矢,赍糗粮,诈为胡人。夜缒而出,遇虏问,则为胡语答之。两昼夜,然后出虏寨之外,走旨府州告急。府州遣将兵救之,吉复间道入城,城中皆呼万岁。及围解,诏除吉奉职、本州指使。
吉尝从都监王凯及中贵人将兵数千人,猝遇虏数万骑。中贵人惶恐,以手帛自经,吉曰:“官何患不得死?何不且令王吉与虏战?若吉不胜,死未晚也。”因使其左右数人守中贵人,曰:“贵人有不虞,当尽斩若属。”因将所部先登,射杀虏大将,虏众大奔,众军乘之,虏坠崖死者万余人。奏上,凯自侍禁除礼宾使、本路钤辖,吉自奉职除礼宾副使。
吉尝与夏虏战,其子文宣年十八,从行。战罢,不见文宣,其麾下请入虏中求之,吉止之曰:“此儿为王吉之子,而为虏所获,尚何以求为?”顷之,文宣挈二首以至,吉乃喜曰:“如此,真我子也!”吉每与虏战,所发不过一矢,即舍弓肉袒而入,手杀数人,然后返,曰:“及其张弓挟矢之时,直往抱之,使彼仓卒无以拒我,而成擒矣。吾前后数十战,未尝发两矢也。”时又有张节,与吉齐名,皆不至显官而卒。
邈川首领角厮罗有三子,曰磨毡角、瞎毡、董毡。董毡尤桀黠,杀二兄而并其众。角厮罗老,国事皆委之董毡。秦凤经略使张方平使人诱董毡入贡,许奏为防御使,董毡寻遣使入贡。会知杂御史吴中复劾奏方平擅以官爵许戎狄,启其贪心,方平议遂不行。先是,契丹以女妻董毡,与之共图夏国,夏主谅祚与之战,屡为所败。嘉六年秋,谅祚遣使请尚公主,延经略司奏之,朝廷令延不纳其使。会谅祚举兵击董毡,屯于古渭州之侧,古渭州熟户诸酋长皆惧,以为谅祚且来并吞诸族,皆诣方平诉求救,方平惧,饰楼橹,为守城之备,尽籍诸县马,悉发下番兵以自救。
皇末,古渭州熟户反,增秦州戍兵甚多。事平,文公悉分屯于永兴、泾原、环庆三路,期以有警急则召之,以省刍粮,谓之“下番兵”。方平既发下番兵,关西震耸。方平仍驿书言状,乞发京畿禁军十指挥赴本路。枢密使张言于上曰:“臣昔在秦凤,边人言虏欲入寇者前后甚众,皆无事实。今事未可知,而发京畿兵以赴之,惊动远近,非计也,请少须之。”上从之。数日,方平复奏,谅祚已引兵西去击董毡矣。谅祚寻复为董毡所败,筑堡于古渭州之侧而还。
宝元二年三月甲寅,保顺军节度使邈川大首领角厮罗遣使李波末里瓦等入贡方物。四月辛酉朔,癸亥,枢密院奏:“角厮罗前妻今为尼,已有二子,曰瞎毡、磨毡角。角厮罗再娶乔氏女,今为妻。”诏角厮罗前妻赐紫衣、师号及法名,今妻赐邑号,瞎毡、磨毡角并除团练使。
康定元年四月癸巳,奏凤路部署司奏:磨毡角自请奋击夏虏,乞朝廷遣使监护。乃降诏命从之。八月辛丑,诏屯田员外郎刘涣往秦州至邈川以来勾当公事。涣知晋州,自言请使外国故也。
●卷十三
熙宁中,朝廷遣沈起、刘彝相继知桂州,以图交趾。起、彝作战船,团结峒丁以为保甲,给阵图,使依此教战,诸峒骚然。士人执《交趾图》言攻取之策者,不可胜数。岭南进士徐百祥屡举不中第,阴遗交趾书曰:“大王先世本闽人,闻今交趾公卿贵人多闽人也。百祥才略不在人后,而不用于中国,愿得佐大王下风。今中国欲大举以灭交趾,兵法:‘先人有夺人之心’,不若先举兵入寇,百祥请为内应。”于是交趾大发兵入寇,陷钦、廉、邕三州,百祥未得间往归之。会石鉴与百祥有亲,奏称百祥有战功,除侍禁,充钦廉白州巡检。朝廷命宣徽使郭逵讨交趾,交趾请降,曰:“我本不入寇,中国人呼我耳。”因以百祥书与逵,逵檄广西转运司按鞫,百祥逃去,自经死。
交趾贼熙宁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二十五日连破钦、廉二州,又破邕州管下太平、永平二寨。二十七日,围邕州。知州、皇城使苏缄昼夜筑城力战,所杀伤蛮人甚多,城因以固。
九年正月四日,广西钤辖张守节等过昆仑关赴援,兵少轻进,三千余人悉为蛮众所掩,杀伤殆尽。刘执中与广西提刑遁回,后更无援兵。王师自京师数千里赴援,孤城抗贼,昼夜不得休息。正月二十一日,矢石且尽,城遂溃破,苏缄犹誓士卒殊死战,兵民死者十万余口,掳妇女小弱者七八万口。二十二日,贼焚邕州城。二十三日,遂回本洞。
今王师前军三将已达桂林,一将暂戍长沙;中军旦夕过府,亦长沙置局;后军三将分屯荆、鼎、澧三郡,一将襄州。
湖北饥,米斗计百五十钞,馁死者无数。
敕榜下交趾管内州峒官吏军民等云:“已差吏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赵Ι充安南道行营马步军都总管、经略招讨使兼广南西路安抚使,昭宣使、嘉州防御史、内侍押班李宪充副使,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忠州刺史燕达充马步军副都总管。顺时兴师,水陆兼进。天示助顺,已兆布新之祥;人知侮亡,咸怀敌忾之气。然王师所至,弗迓克奔。咨尔士庶,久沦涂炭,如能谕王内附,率众自归,执虏献功,拔身助顺,爵赏赐予,当倍常科;旧恶宿负,唤栽?。乾德幼稚,政非己出,造庭之日,待遇如初。朕言不渝,众听毋惑。比闻编户,极困诛求,已戒使人,具宣恩旨:暴征横赋,到即蠲除,冀我一方,永为乐土。”时交趾所破城邑,即为露布,榜之衢路,言:“所部之民叛如中国者,官吏容受庇匿。我遣使诉于桂管,不报;又遣使泛海诉于广州,亦不报。故我帅兵追捕亡叛者。而钤辖张守节等辄相邀遮,士众奋击,应时授首。”又言:“桂管点阅峒兵,明言又见讨伐。”又言:“中国作青苗、助役之法,穷困生民,我今出师,欲相拯济。”故介甫自作此榜以报覆之。
提点刑狱杨畋自将击破叛蛮。癸酉,诏特支荆湖击蛮诸军钱有差,仍命中使赍诏察视,具功状以闻。
庆历四年夏四月壬辰朔,丁酉,潭州奏:“山蛮邓和尚等寇掠衡、道、永、郴州、桂阳监。”先是,宜州奏:“本管环州蛮贼欧希范僭称桂王,欧正辞僭称桂州牧,攻环州,杀官吏。”诏以虞部员外郎杜杞,为刑部员外郎、直集贤院,充广南西路转运按察使兼本路安抚使,委以便宜经略。
茂州旧领羁縻九州,皆蛮族也。蛮自推一人为州将,治其众。州将常在茂州受处分。茂州居群蛮之中,地不过数十里,旧无城,惟植鹿角。蛮人屡以昏夜入茂州,剽掠民家六畜及人,茂州辄取货于民家,遣州将往赎之,与之讲和而誓,习以为常。茂州民甚苦之。
熙宁八年,屯田员外郎李琪知茂州,民投牒请筑城,琪为奏之,乞如民所请,筑城绕民居,凡八百余步。朝廷下成都路钤辖司,度其利害。时龙图阁直学士蔡延庆领都钤辖,李琪已罢去,大理寺丞范百常知茂州。延庆下百常检度,百常言其利,朝廷遂令筑之。既而,蛮酋群诉于百常,称城基侵我地,乞罢筑,百常不许,诉者不已,百常以梃驱出。
九年三月二十四日,始兴筑,城才丈余,静州等群蛮数百奄至其处。茂州兵才二百人,百常帅之拒击,杀数人,蛮乃退,百常帅迁民入牙城。明日,蛮数千人,四面大至,悉焚鹿角及民庐舍,引梯冲攻牙城,矢石雨下,百常率众乘城拒守。至二十九日,其酋长二人为木所杀,蛮兵乃退。既而四月初,屡来攻城,皆不克而退。然游骑犹绕四山,城中人不敢出。
茂州南有箕宗关路通永康军,北有陇东路通绵州,皆为蛮所据。百常募人间道诣成都,及书木牌数百投江中,告急求援。于是蜀州驻泊都监孙青,将数千人自箕宗关入,蛮伏兵击之,青死而士卒死伤不多。又有王供备等将数千人自陇东道入,时州蛮请降,从者杀其二子,蛮怒,密告静州等蛮,使遮其前,而自后驱之,壅溪上流,官军既涉而决之,杀溺殆尽。既而钤辖司命百常与之和誓,蛮人稍定。
蔡延庆奏乞朝廷遣近上内臣共经制蛮事,朝廷命押班王中正专制蛮事。中书、密院札子皆云“奉圣旨:讲和”,而中正自云“受御前札子,掩袭叛蛮”。其年五月,中正将兵数千自箕宗关入,经恭州、荡州境,乘其无备掩击之,斩首数百级,掳掠畜产,焚其庐舍皆尽。既而复与之和誓。至七月,又袭击之,又随而与之和誓,乃还,奏云事毕。始,蔡帅恐监司不肯应给军须,故奏乞近上内臣共事。中正受宣命,凡军事皆与都钤辖司商议,中正将行,奏云:“茂州去成都府远,若事大小一一与钤辖司商议,恐失事机,乞委臣专决,关钤辖司知。”有旨依奏。中正既至,军事进止,皆由己出,蔡不复得预闻,事既施行,但关知而已,监司皆附之。遂奏:“蔡延庆区处失宜,致生边患。又延庆既与之和誓,而臣引兵入箕宗关,蛮渝约出兵拒战。”蔡由是徙知渭州,以资政殿学士冯京代之。又奏:“范百常筑城侵蛮地,生边患。”坐夺一官、勒停。陇西土田肥美,静、时等六州引生羌据其地,中正不能讨,北路遂绝。
故事,与蛮为和誓者,蛮先输货,谓之“抵兵”,又输求和物,官司乃籍所掠人畜财物使归之,不在者增其价。然后输誓牛羊豕棘耒耜各一,乃缚剑门于誓场,酋豪皆集,人人引于剑门下过,刺牛羊豕血歃之;掘地为坎,反缚羌婢坎中,加耒耜及棘于上,人投一石击婢,以土埋之,巫师诅云:“有违誓者,当如此婢。”及中正和誓,初不令输“抵兵”、求和等物,亦不索其所掠;自备誓具,买羌婢,以毡蒙之,经宿而失;中正先自剑门过,蛮皆怨而轻之。自是剽掠不绝。
庆历四年四月丁巳,梓夔路钤辖司奏:“沪州氵育井监蛮攻三江寨。”诏秦凤路发兵千人击之。
庆历四年七月,梓州路转运司奏:“知沪州、左侍禁、阁门祗候李康伯,令教练使史爱招谕氵育井叛蛮,酋长斗敖等出降。乞旌赏及补爱殿侍,充氵育井监一路巡检,李康伯与提点刑狱。”
皇四年,侬智高世为广源州酋长,役属交趾,称广源州节度使。有金坑,交趾赋敛无厌,州人苦之。智高桀黠难制,交趾恶之,以兵掩获其父,留交趾以为质,智高不得已,岁输金货甚多。久之,父死,智高怨交趾,且恐终为所灭,乃叛交趾,过江,徙居安德州,遣使诣邕州求朝命补为刺史。朝廷以智高叛交趾而来,恐疆场生事,却而不受。智高由是怨,数入为盗。
先是,礼宾使丌ど坐事出为洪州都指挥使,会赦,有荐其材勇,前所坐薄,可收使,诏除御前忠佐,将兵戍邕州。ど欲邀奇功,深入其境,兵败,为智高所擒,恐智高杀之,乃绐言:“我来非战也,朝廷遣我招安汝耳。不幸部下人不相知,误相与斗,遂至于此。”因谕以祸福。智高喜,以为然,遣其党数十人随ど至邕州,不敢复求刺史,但乞通贡朝廷。邕州言状,朝廷以ど妄入其境,取败,为贼所擒,又欲脱死,妄许其朝贡,为国生事,罪之,黜为全州都指挥使,智高之人皆却还。智高大恨,且以朝廷及交趾皆不纳,穷无所归,遂谋作乱。有黄师宓者,广州人,以贩金常往来智高所,因为之画取广州之计,智高悦之,以为谋主。是时,武臣陈珙知邕州,智高阴结珙左右,珙不之知。
皇四年四月,智高悉发所部之人及老弱尽空,沿江而下,凡战兵七千余人。五月乙巳朔,奄至邕,珙闭城拒之,城中之人为内应,贼遂陷邕州,执珙等官吏,皆杀之。司户参军孔宗旦骂贼而死。智高自称仁惠皇帝,改元启历,沿江东下。横、贵、浔、龚、藤、梧、康、封、端诸州无城栅,皆望风奔溃,不二旬,至广州。
知广州仲简性愚且狠,贼未至间,僚佐请为之备,皆不听。至遣兵出战,贼使勇士数十人,以青黛涂面,跳跃上岸,广州兵皆奔溃。先是,广州地皆蚬壳,不可筑城,前知州魏以甓为之,其中甚隘小,仅可容府署、仓库而已。百姓惊走,辇金宝入城,简闭门拒之,曰:“我城中无物,犹恐贼来,况聚金宝于中邪?”城外人皆号哭,金宝悉为贼所掠,简遂闭门拒守。
转运使王罕时巡按至梅州,闻之,亟还番禺。乡村亡赖少年,乘贼势互相剽掠,州县不能制,民遮马自诉者甚众。罕乃下马,召诸老人坐而问之,曰:“汝曹尝经此变乎?”对曰:“昔陈进之乱,民间亦如是。时有县令,籍民间强壮者,悉令自卫乡里,无得他适。于是乡村下不能侵暴,亦不能侵暴邻村,一境独安。”罕即遍移牒州县,用其策,且斩为暴者数人,民间始安。罕既入城,钤辖侍其渊等共修守备。贼掠得海船昆仑奴,使登楼车以瞰城中,又琢石令圆以为炮,每发辄杀数人,昼夜攻城,五十余日,不克而去。
时提点刑狱鲍轲欲迁其家置岭北,至南雄州,知州责而留之。轲乃讠广声闻,日有所奏;罕在围城中,无奏章。贼退,朝廷赏轲而责罕,罕坐左迁。
五月乙巳朔,丙寅,侬智高攻广州。壬申,诏知桂州陈曙将兵救之。初,直史馆杨畋,继业之族人也,尝为湖南提点刑狱,讨叛蛮,与士卒同甘苦,士卒爱之,时居父丧。六月乙亥,诏起畋为广南西路体量安抚使。畋儒者,迂阔无威,诸将不服,寻罢之。
七月丙午,以余靖经制广南东西路贼盗。壬戌,智高解广州围,西还攻贺州,不克。广南东路钤辖张忠初到官,所将皆乌合之兵,智高遇战于白田,忠败死。西路钤辖蒋偕性轻率,举措如狂人,军于太平场,初不设备。九月戊申,智高袭击杀人。丙寅,又败官军于龙岫洞。丁巳,以余靖提举广南东西路兵甲,寻为经略使,又命枢密直学士孙沔、入内押班石全彬与靖同讨智高。西路钤辖王正伦败于馆门驿,遂陷昭州。
枢密副使狄青请自出战击贼,庚午,以青为宣徽使、荆湖南北路宣抚使、都大提举经制广南东西路盗贼事。谏官韩绛上言,狄青武人,不足专任,固请以侍从文臣为之副。上以访执政,时庞籍独为相,对云:“属者王师所以屡败,皆由大将权轻,偏裨人人自用,遇贼或进或退,力不能制故也;今青起于行伍,若以侍从之臣副之,彼视青如无,青之号令复不得行,是循覆车之轨也。青素名善战,今以二府将大兵讨贼,若又不胜,不惟岭南非陛下之有,荆湖、江南皆可忧矣。祸难之兴,未见其涯,不可不慎。青昔在延,居臣麾下,沉勇有智略,若专以智高事委之,使青先以威齐众,然后用之,必能办贼,幸陛下勿以为忧也。”上曰:“善。”于是诏岭南用兵皆受青节度,处置民事,则与孙沔等议之。时余靖军于宾州,闻智高将至,弃其城及刍粮,走保邕。丁丑,智高陷宾州,靖引兵出,扬言邀贼,留监押守邕州,监押亦走。甲申,智高复入邕州。
十一月,狄青至湖南,诸道兵皆会,诸将闻宣抚使将至,争先立功。余靖遣广南西路钤辖陈曙将万人击智高,为七寨,逗遛不进。
十二月壬申朔,智高与曙战于金城驿。曙败,遁归,死者二千余人,弃捐器械辎重甚众。交趾王德政请出兵二万助收智高,狄青奏:“官军自足办贼,无用交趾兵。”丁未,诏交趾毋出兵。青又请西边蕃落广锐近二千骑与俱。
五年正月,青至宾州,余靖、陈曙皆来迎竭。时馈运未至,青初令备五日粮,既又备十日粮。智高闻之,由是懈惰不为备,上元张灯高会。先是,诸将视其帅如寮き,无所严惮,每议事,各执已见,喧争不用其命。已酉,狄青悉集将佐于幕府,立陈曙于庭下,数其败军之罪,并军校数十人皆斩之。诸将股栗,莫敢仰视。余靖起拜曰:“曙之失律,亦靖节制之罪。”青曰:“舍人文臣,军旅之责,非所任也。”于是勒兵而进,步骑二万人。
或说侬智高曰:“骑兵利平地,宜遣兵守昆仑关,勿使度险,俟其兵疲食尽,击之无不胜者。”智高骤胜,轻官军,不用其言。青倍道兼行,出昆仑关,直趋其城。智高闻之,狼狈发兵出战。戊午,相遇于归仁铺,青使步卒居前,匿骑兵于后。蛮使骁勇者执长枪居前,羸弱悉在其后。其前锋孙节战不利而死,将卒畏青令严,力战莫敢退者。青登高丘,执五色旗,麾骑兵为左右翼,出长枪之后,断蛮军为三,旋而击之,枪立如束,蛮军大败,杀获三千余人,获其侍郎黄师宓等。智高走还城,官军追之,营其城下。夜,营中惊呼,蛮闻之,以为官军且进攻,弃城走。明日,青入城,遣裨将于振追之,过田州不及而还,智高奔大理。捷书至,上喜,谓庞籍曰:“岭南非卿执议之坚,不能平,今日皆卿功也。”
狄青还,上欲以为枢密使、同平章事,籍曰:“昔曹彬平江南,太祖谓之曰:‘朕欲以卿为使相,然今外敌尚多,卿为使相,安肯复为朕尽死力邪?’赐钱二十万缗而已。今青虽有功,未若彬之大,若赏以此官,则富贵极矣,异日复有寇盗,青更立功,将以何官赏之?且青起军中,致位二府,众论纷然,谓国朝未有此比;今幸而立功,论者方息,若又赏之太过,是复使青得罪于众人也。臣所言非徒便于国体,亦为青谋也,昔卫青已为大将军,封侯立功,汉武帝更封其子为侯;陛下若谓赏功未尽,宜更官其诸子。”争之累日,上乃许之。二月癸未,加青护国军节度使,枢密副使如故,仍迁诸子官。既而议者多谓青赏薄,石全彬复为青讼功于中书。五月乙巳,竟以青为枢密使。
先朝时,所司奏:余安道募人能获智高者,有孔目官杨元卿、进士石镇等十人皆献策请行,安道一一问之,以元卿策为善。元卿曰:“西山诸蛮,凡六十族,皆附智高,其中元卿知其一族,请往以逆顺谕之,一族顺从,使之转谕他族,无不听矣。若皆听命,则智高将谁与处此?必成擒矣。”安道说,使赍黄牛、盐等往说之。二族随元卿出见安道,安道皆补教练使,装饰补牒如告身状,慰劳燕犒,厚赐遣之。于是转相说谕,稍稍请降。
先是,智高筑宫于特磨寨,及败,携其母、弟、妻、子往居之,闻诸族俱叛,惶惧,留其母及弟智光、子继封于特磨寨,使押衙一人将兵卫之,智高自将兵五百及其妻、六子奔大理国,欲借兵以攻诸族。诸族走告石镇兄鉴,安道使元卿等十人,发诸族拣完等六州兵袭特磨寨,杀押衙,获其母、弟、子以归。安道欲烹之,广南西路转运司奏:“所获非智高母、子,蛮人妄执之以干赏耳。”于是安道奏送京师,请囚之,以俟得智高辨其虚实。诏许之。缘道皆不縻絷,供侍甚严。至京师,馆于故府司,朝夕给饮膳,惟所欲,如奉骄子,月费钱三百余贯,病则国医临视。后数月,智光狂发,殴防卫者,欲突走。伯庸上言:“智高母数病,不幸死,无以惩蛮夷;又徒费国财,养之无用,请戮之。”上怒曰:“余靖欲存此以招智高,而卿等专欲杀人邪?”自是群臣不敢言。智高母年六十余,隆准方口。智光年二十八,神识不慧,智高使知所部州,不能治,黜之;其妻美色,智高夺之。继封年十四,智高长子,智高之僭,立为太子。继明八岁。
安道以获智高母,召其所亲黄汾于韶州,使部送至京师。汾自幕职迁大理寺丞,元卿除三班奉职,镇除斋郎,其余皆除斋郎、殿侍。以元卿、镇晓蛮语,使留侍侬母。元卿等皆愤叹曰:“昔我初获智高母,余侍郎谓我等勿入京师,留此待官赏耳。我等皆曰:‘智高杀我等亲戚近数十口,我愿至京师,分此妪一脔食之。’岂知今日朝夕事之,若孝子之养母。执政者仍戒我云:‘汝勿得以私愤逼杀此妪。’设有不幸,我等当偿其死邪?”数见执政,涕泣求归,不许。
皇中,侬智高自邕州乘流东下,时承平岁久,缘江诸州城栅隳弊,又无兵甲,长吏以下皆望风逃溃。赞善大夫、知康州赵师道谓僚属曰:“贼锋甚盛,吾州众寡不敌,必不能拒贼。然吾与兵马监押为国家守城,贼至死之,职也。诸君先贼未至,宜与家属避之山中。”师道亦置其家属山中,师道妻方产,弃子于草间而去。师道在城上,妻遣奴与师道相闻,师道怒曰:“吾已与汝为死诀,尚寄声何为!”引弓射奴,杀之。时贼已在近,师道与监押闭门守城,贼攻陷之,师道坐正厅事,射杀贼数人,然后死。贼以城人拒己,悉焚其官府民舍,残灭之。进至于封州,太子中舍、知封州曹觐微服怀州印匿于民间,贼搜得之,延坐与食,谓曰:“尔能事我,我以尔为龙图阁学士。”觐骂曰:“死蛮!汝安知龙图阁学士为何物,乃欲氵于我?”贼怒,斩之。及事平,朝廷赠觐谏议大夫,师道太常少卿,妻子皆受官邑,赐赍甚厚。弃城者皆除名编管。
侬智高将至广州,天章阁待制、知广州仲简尚未之信,殊不设备,榜于衢路,令民敢有相扇动欲逃窜者斩。及贼至,简闭子城拒守。郊野之民欲入城者,闭门不纳,悉为贼所杀掠。简阴具舟,欲与家属逃去,僚属以为不可。会转运使王罕巡行他州,闻贼至,亟还入广州城,悉力拒守,几陷者数四,仅而得完。提点刑狱鲍轲止于南雄州,讠贼动静,相继以闻。及贼退,朝廷责罕奏章稀少,黜监信州税,仲简落职知筠州,以鲍轲为勤职,欲以为本路转运使,台谏有言而止。
蒋偕将千余人,昼夜兼行,追侬智高至黄富场。蛮人讠同知官军饥疲,夜以酒设寨饮之,即帐中斩偕首,因纵击其众,大破之,枭偕及偏裨首于战处而去。
侬智高围广州既久,城中窘急,而贼亦疲乏,又不习水战,常惧海贼来抄其宝货。东莞县主簿兼令黄固素为吏民所爱信,侦知贼情,乃募海上无赖少年,得数千人,船百余艘,溯流而下,夜趋广州城,鼓噪而进,贼大惊,即时遁去。广州命固率所募之众溯流追之,而贼弃船自他路去,追之不及。会通判孟造素不悦固,乃按固所率舟中之民私载盐鲞于上流贩卖,及县中官钱有出入不明者,摄固下狱治之,诬以赃罪,固竟坐停任。既而上官数为辨雪,治平中乃得广州幕职。
石鉴,邕州人,尝举进士,不中第。侬智高陷邕州,鉴亲属多为贼所杀,鉴逃奔桂州。智高攻广州不下,还据邕州。秘书监余靖受朝命讨贼,鉴以书干靖,言:“邕州三十六洞蛮,素受朝廷官爵恩泽,必不附智高。向者从智高东下,皆广源州蛮及中国亡命者,不过数千人,其余皆驱掠二广之民也。今智高据邕州,财力富强,必诱胁诸蛮,再图进取,若使智高尽得三十六洞之兵,其为中国患未可量也。鉴素知诸洞山川人情,请以朝廷威德说谕诸蛮酋长,使之不附智高,智高孤立,不足破矣。”靖乃假鉴昭州军事推官,间道说诸洞酋长,皆听命。
惟结洞酋长黄守陵最强,智高深与相结。洞中有良田甚广,饶粳糯及鱼,四面阻绝,惟一道可入。智高遗守陵书曰:“吾向者长驱至广州,所向皆捷,所以复还邕州者,欲抚存汝诸洞耳。中国名将如张忠、蒋偕辈,皆望风授首,步兵易与,不足忧,所未知者骑兵耳。今闻狄青以骑兵来,吾当试与之战,若其克捷,吾当长驱以取荆湖、江南,以邕州授汝;不捷,则吾寓汝洞中,休息士卒,从特磨洞借马,教习骑战,俟其可用,更图后举,必无敌矣。”并厚以金珠遗守陵。守陵喜,运糯米以饷智高。鉴使人说守陵曰:“智高乘州县无备,横行岭南,今力尽势穷,复还邕州,朝廷兴大兵以讨之,败在朝夕。汝世受国恩,何为无事随之以取族灭?且智高父存勖,本居广源州,弟存禄为武勤州刺史,存勖袭杀存禄而夺其地;又以女嫁广源州刺史,因省其女,遂引兵袭杀刺史及其婿而夺其地,此皆汝耳目亲见也。智高父子贪诈无恩,譬如虎狼,不可亲也。今汝乃欲延之洞中,吾见汝且为虏矣,不可不为之备。”守陵由是狐疑,稍疏智高。智高怒,遣兵袭之,守陵先为之备,逆战,大破之。会智高亦为狄青所败,遂不敢入结洞而逃奔特磨。
特磨西接大理,地多善马,智高悉以所得二广金帛子女遗特磨布燮侬夏诚,又以其母妻夏诚弟夏卿相结纳,夏诚许以兵马借之。智高留其母及一弟一子并其将于夏诚所居之东十五里丝苇寨,而身诣大理,欲借兵共寇西川,使其母以特磨之兵自邕州寇广南。鉴请诣特磨寨说夏诚,使图智高。智高以兵守三弦水,鉴几为所获,不得进而还。鉴言于靖曰:“特磨距邕州四十日程,智高恃其险远,必不设备。鉴请不用中国尺兵斗粮,募诸洞丁壮往袭之,仍以重赂说特磨,使为内应,取之必矣。”靖许之,仍许萧继将大兵为鉴后,继常与鉴相距十程。鉴募洞丁,得五六千人,率之以进。
前知邕州萧注曰:广源州本属田州,侬智高父本山獠,袭杀广源州酋豪而据之。田州酋长请往击之,知邕州者恐其生事,禁不许。广源州地产金,一两直一缣,智高父由是富强,招诱中国及诸洞民,其徒甚盛。交趾恶之,遣兵袭虏之。智高时年十四,与其母逃窜得免,收其余众,臣事交趾。既长,因朝于交趾,阴结李德政左右,欲夺其国,事觉,逃归,因求内附。朝廷恐失交趾之心,不纳。智高谓其徒曰:“今吾既得罪于交趾,中国又不我纳,无所自容,止有反耳。”乃自左江转掠诸洞,徙居右江文村,阴察官军形势,与邕州奸人相结,使为内应。在文村五年,遂袭邕州,陷之。
侬智高围广州,转运使王罕婴城拒守,都监侍其渊昼夜未尝眠。久之,将士疲极。有裨将诱士卒下城,欲与之开门降贼,渊适遇之,谕士卒曰:“汝曹降贼,必驱汝为奴仆,负担归其巢穴,朝廷又诛汝曹父母妻子;不若并力完城,岂唯保汝家,亦将有功受赏矣。”士卒乃复还,登城。罕夜寝于城上,渊忽来,徐撼而觉之,曰:“公勿惊,公随身有弓弩手否?”罕曰:“有。”乃与罕帅弩手二十余人,衔枚至一处,俯见贼已逾壕,蚁附登城,将及堞矣。城上人皆不觉,渊指示弩手使射之,贼乃走出壕外。及贼退,渊终不言裨将谋叛之事。熙宁中致仕,介甫知其为人,特除一子官,给全俸。渊年八十余,气志安壮。范尧夫以为阴德之报云。
元丰五年,韩持国知颍昌府,官满,有旨许令再任,中书舍人曾巩草告词,称其“纯明直亮”。既进呈,上批其后曰:“按维天资忿戾,素无事国之意。朋俗罔上,老不革心。朕以东宫之旧,姑委便郡,非所望于承流宣化者也。而曾巩草词乖僻,可赎铜十斤,别草词以进。”
元丰三年,泸州蛮乞第犯边,诏四方馆使韩存宝将兵讨之。乞第所居曰归来州,距泸州东南七百里。十月,存宝出兵,值久雨,十余日,出寨才六十余里,留屯不进,遣人招谕。乞第有文书服罪请降,军中食尽,存宝引还。自发泸州至还,凡六十余日。朝廷责其不待诏擅引兵还,命知杂御史何正臣就按斩之。更命林广将存宝部兵及环庆兵、黔南兵合四万人,以四年十二月再出击之。离泸州四百余里即是深,皆高阪险绝,竹木茂密,华人不能入,蛮所恃以自存者也。蛮逆战于外,广击败之,蛮走,广伐木开道,引兵踵之。又二百余里,至归来州,乞第逆战,又败,乃帅其众窜匿。
五年正月己丑,广入归来州,唯茅屋数十间,分兵搜捕山,皆无所获。所赍食尽,得蛮所储粟千余斛,数日亦尽,馈运不继。先是,有实封诏书在走马承受所,题云:“至归来州乃开。”至是,开之,诏云:“若至归来,讨捕乞第,必不可获,听引兵还。”是役也,颇得黔南兵,皆土丁,遇出征,日给米二升,余无廪给。诸州民夫负粮者,既输粮,官不复给食,以是多馁死不还,有名籍可知者四万人,其家人辅行及送资装者不预焉。军士屯泸州岁余,罹瘴疫物故者六七千人,所费约缗钱百余万。
元丰中,文潞公自北都召对,上问以至和继嗣事,潞公对曰:“臣等备位两府,当此之际,议继嗣乃职分耳。然亦幸值时无李辅国、王守澄之徒用事于中,故臣等得效其忠恳耳。”上怃然有间而善之。仁宗宦官虽有蒙宠信甚者,台谏言其罪,辄斥之,不庇也。由是不能弄权。
●卷十四
熙宁中,王韶开熙河,诸将皆以功迁官,皇城使、知原州桑独辞不受,曰:“羌虏畏国威灵,不战而降,臣何功而迁官?”执政曰:“众人皆受,独君不受,何也?”对曰:“众人皆受,必有功也;自知无功,故不受。”竟辞之。时人重其知耻。
孔为,鲁山处士文之弟也。为顺阳令,有虎来至城南,为率吏卒往逐之,为最居其前。虎据山大吼,吏卒皆失弓枪偃仆,虎来搏为,有小吏执砚,趋当其前,虎衔以去。为取猎户毒矢,挺身逐之,左右谏不可,为曰:“彼代我死,我何忍不救之?”逐虎入山十余里,竟射中虎,夺小吏而还,小吏亦不死。
汪辅之为河北监司,坐轻躁得罪,勒令分司,久之,除知虔州。到官日,上表云:“清时有味,白首无成。”又云:“插笔有风,空囹无日。”或解之曰:“杜牧诗云:‘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属意怨望。”有旨,复令分司。
永乐既失守,夏国以书系矢,射于环庆境上,经略使卢秉弃之。虏乃更遣所得俘囚,赍书移牒以遗秉,秉不敢不以闻。其词曰:
十一月八日,夏国南都统星昴嵬名济乃谨裁书致于安抚经略麾下:
伏审统戎方面,久向英风,应慎抚绥,以副倾注。昨于兵役之际,提戈相轧,今以书问贽信,非变化曲折之不同,盖各忠于所事,不得不如此耳。
夫中国者,礼义之所从出,必动止猷为,不失其正。苟听诬受间,肆诈穷兵,侵人之土疆,残人之黎庶,是乖中国之体,岂不为夷狄之羞哉!
昨朝廷暴驱甲兵,大行侵讨,盖天子与边臣之议,谓夏国方守先誓,宜出不虞,五路进兵,一举可定,遂有去年灵州之役、今秋永乐之战。较其胜负,与夫前日之议为何如哉?且中国祖宗之世,于夏国非不经营之。五路穷讨之策既尝施之矣,诸边肆挠之谋亦尝用之矣,知侥幸之无成,故终归乐天事小之道。兼夏国提封一万里,带甲数十万,西连于阗,作我欢邻,北有大燕,为我强援。今与中国乘隙伺便,角力竞斗,虽十年岂得休息哉?即念天民无辜,被兹涂炭之苦,孟子所谓未有好杀能得志于天下也。况夏国主上自朝廷见伐之后,夙宵兴念,谓自祖先之世,于今八十余年,臣事中朝,恩礼无所亏,贡聘无所怠,何期天子一朝见怒,举兵来伐?令膏血生民,剿戮师旅,伤和气,致凶年,覆亡之由,发不旋踵,朝廷岂不恤哉?盖边臣幸功,上听致惑,使祖宗之盟既沮,君臣之分不交。载省厥由,怅然何已。济乃遂探主意,得移音翰。
伏惟经略以长才结上知,以沉谋干西事,故生民之利病,宗社之安危,皆得别白而言之。至于鲁国之忧不在颛臾,而隋室之变生于玄感,此皆明智已得于胸中,不待言而后谕也。方今解天下之倒悬,必假英才钜德,经略何不进谠言、排邪议,使朝廷与夏国欢和如初,生民重睹太平,宁有意也?倘如此,则非唯敝国蒙幸,实天下之大惠也。意鲠词直,尘渎安抚经略麾下。
元丰四年秋,朝廷大举讨夏国,命内臣李宪措置秦凤熙河,节制环庆泾原,照应河东延路军马,昭宣使、眉州防御使王中正措置河东路,节制延,照应环庆等路军马。九月丙午,中正将河东兵六万、民夫荷粮者亦六万余人发麟州,才数里,至白草平,即奏已入虏境。留屯九日不进,遣士卒往来就刍粮于麟州。十月乙卯,始自白草平引兵西行三十里,至鹅枝谷止。丙辰,至四皓峰。丁巳,以阴雾复留一日,是日行不过四十余里。丙寅,渡无定河,循水而行,地多湿沙,人畜往往陷不得出。晚至横山下神堆驿,遇延副使、都总管种谔,两营相距数里。
先是,谔上言,乞不受王中正节制,会谔有破米脂城功,天子许之。明日诏书至,谔不复见中正,引兵先趣夏州。时河东夫闻延夫言,此去绥德城甚近,两日中亡归者二千余人,河东转运判官庄公岳等斩之不能禁。
初,王中正在河东,奴视转运使,又奏提举常平仓赵成管勾随军钱粮草。凡有所需索,不行文书,但遣人口传指挥,转运使惕息不敢违。公岳等以口语无所凭,从容白中正云:“太尉所指挥事多,恐将命者有所忘误,乞记之于纸笔。”自后,始以片纸书之。公岳等白中正军出境应备几日粮,中正以为延受我节制,前与延军遇,彼粮皆我有也,乃书片纸云:“止可备半月粮。”公岳等恐中道乏绝,阴更备八日糗备。及种谔既得诏不受中正节制,委中正去,延粮不可复得,人马渐乏食,乃遣官属引民夫千余人索胡人所窖谷糜,发之,得千余石。
庚午,至夏州,时夏州已降种谔。中正军于城东,城中居民数十家。时朝旨禁入贼境抄掠,贼亦弃城邑皆走河北,士卒无所得,皆愤悒思战。诸将皆言于中正曰:“延军先行,所获功甚多;我军出境近二旬,所获才三十余级,何以复命于天子?且食尽矣,请袭取宥州,聊可藉口。”中正从之。癸酉,至宥州,城中有民五百余家,遂屠之,斩首百余级,降者十余人,获牛马百六十,羊千九百,军于城东二日,杀所得马牛羊以充食。甲戌,畿内将官张真、知府州折克行引兵二千余人发糜窖,遇虏千余人,与战,败之,斩首九百余级。丙子,至牛心亭,食尽。丁丑,至柰王井,遇延掌机宜景思谊,得其粮,遂引兵趣保安军顺宁寨。己卯,王中正军于归娘岭下,不敢入寨,遣官属请粮于顺宁,兵夫冻馁,僵仆于道,未死,众已剐其肉食之。
十一月丙戌,得朝旨班师,乃归延州。计士卒死亡者近二万人;民夫逃归者大半,死者近三千人,随军入寨者万一千余人;马二千余匹,死者几半;驴三千余头,无还者。
初,上令王中正、种谔皆趋灵州、兴州。中正不习军事,自入虏境,望空而行,无乡导斥候。性畏怯,所至逗留;恐虏知其营栅之处,每夜二更辄令军士灭私火,后军饭尚未熟,士卒食之多病;又禁军中驴鸣。及食尽,士卒愤怨,流言当先杀王昭宣及庄、赵二漕乃溃归。中正颇闻之,乃于众中扬言:“必竭力前进,死而后已。”阴令走马承受金安石奏:“转运司粮运不继,故不能进军。今且于顺宁寨境上就食。”庄公岳亦奏:“本期得延粮,因朝廷罢中正节制,故粮乏。”上怒,命械系公岳等于隰州狱,治其罪。公岳等急,乃奏:“臣等在麟府,本具四十日粮,王中正令臣等止备半月粮,片纸为验。臣等又阴备八日糗备。今出塞二十余日始至宥州,粮不得不乏。”上乃脱械出外答款。中正恐公岳复有所言,甚惧。及还朝,过隰州,谓公岳等曰:“二君勿忧,保无它。”既而公岳等各降一官,职事皆如故。
初,河东发民夫十一万,中正减粮数,止用六万余人,余皆令待命于保德军。既而朝旨令余夫运粮自麟州出,踵中正军后,凡四万余人,遣晋州将官訾虎将兵八千护送之。虎等奏:“兵少夫多,不足护送,乞益兵出塞。及不知道所从出,又不知中正何所之。”有诏召夫还,更令自隰州趣延州饷中正军。会天章阁待制赵■G8领河东转运使,奏:“冬气已深,水冻草枯,馈运难通。”乃罢之。
王中正既还延州,分所部兵屯河东诸州。山东兵往往百十为群,擅自溃归,朝廷命所在招抚,给券遣归本营;士兵亦有擅去者。会高遵裕灵州失利,诏中正自延州引所部兵救之,中正移书召河东分屯兵。知石州赵宗本将州兵屯隰州,士卒不肯行,集庭下喧哗呼万岁,宗本父子闭门相保。又有山东将官王众丕部兵不肯发,从丕晓谕数日乃行。会遵裕已至庆州,诏中正引还,宗本、丛丕各降二官,士卒不问。
王中正在河东,令转运司勾押吏与陈安石同坐计度军粮,吏曰:“都运在此,不敢坐。”中正叱曰:“此中何论都运?若事办,奏汝班行;不办,有剑耳。”
高遵裕既败归,元丰五年,李宪请发兵自泾原筑寨稍前,直抵灵州攻之,可以必取。诏从之,先是,朝廷知陕西困于夫役,下诏谕民,更不调夫。至是,李宪牒都转运司,复调夫馈粮,以和雇为名,官日给钱二百,仍使人逼之,云“受密诏:若乏军兴,斩都运使以下。”民间骚然,出钱百缗不能雇一夫,相聚立栅于山泽,不受调,吏往辄殴之。解州枷知县以督之,不能集;知州、通判自诣县督之,亦不能集;命巡检、县尉逼之,则执梃欲斗,州县无如之何。士卒前出塞,冻馁死者什五六,存者皆惮行,无斗志。仓库蓄积皆竭。群臣莫敢言,独西京留守文潞公上言:“师不可再举。”天子逊辞谢之。枢密副使吕晦叔亦言其不可,上不怿,晦叔因请解机务,即除知定州。会内侍押班李舜举自泾原来,为上泣言:“必若出师,关中必乱。”上始信之,召晦叔慰劳之。舜举退,诣执政王禹玉,禹玉迎见,以好言悦之,曰:“朝廷以边事属押班及李留后,无西顾之忧矣。”舜举曰:“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也。相公当国,而以边事属二内臣可乎?内臣正宜供禁庭洒扫之职耳,岂可当将帅之任邪?”闻者代禹玉发惭。
六月,诏罢泾原之役,更命延修六寨以包横山之地,遣舜举与承议郎、直龙图阁徐禧往视之,乃命禧节制军事。
八月,禧、舜举与延经略使沈括、转运使李稷将步骑四万及诸路役兵,始修永乐,与米脂、绥德皆在无定川中。永乐北倚山,南临无定河,三面皆绝崖,地诚险要,虏骑数来争之,皆败去。先是,夏虏发国人,十丁取九以为兵,近二十万人,赍百日粮屯于泾原之北,俟官军出塞而击之。既闻城永乐,即引兵趣延。边人来告者前后十数,禧等皆不之信,且曰:“虏若大来,是吾立功迁官之秋也。”上赐禧等黄旗,曰:“将士立功,受赏当倍于米脂。”禧等恐沈括分其功,乃曰:“城略已就矣,当与存中归延安。”
九月乙酉,留李稷及步兵三万余人于永乐,括、禧、舜举以八千人还米脂。是日,永乐遣人走告虏骑且至。丙戌,括留屯米脂,禧、舜举复如永乐。丁亥,虏骑至城下,禧命延总管曲珍领城中兵阵于崖下水际,禧、舜举、稷植黄旗坐于城上临视之。虏自未明引骑过阵前,至食时未绝。裨将高永能曰:“吾众寡不敌,宜及其未成阵冲击之,庶几可破。”不从。虏与官军夹水而阵,前后无际,将士皆有惧色。曲珍白禧:“今众心已摇,不可复战,战必败,请收兵入城。”禧曰:“君为大将,奈何遇敌不战,先自退邪?”俄而,虏鸣笳于阵,虏骑争渡水犯官军。先是,选军中勇士良马,谓之“选锋”,使居阵前。战未几,选锋先败,退走,蹂践后阵。虏骑乘之,官军大溃,偏裨死者数人,士卒死及弃甲南走者几半,曲珍与残兵万余人入城,崖峻迳狭,骑兵弃马缘崖而上,丧马八千余匹,虏遂围之。时楼堞皆未备,水寨为虏所据,城中乏水,至绞马粪、食死人脑。被围累日,曲珍度城必不能守,白禧:“请帅众突围南走,犹愈于坐而待死。”禧怒曰:“君已败军,又欲弃城邪?”戊戌,夜大雨,城遂陷,珍帅众数百人逾城走免,禧、舜举、稷皆没,命官死者三百余人,士卒得免者十无一二。沈括闻曲珍败,永乐被围,退保绥德,前归延州。时有诏令李宪将环庆兵数万救永乐,比至延州,永乐已陷矣。
徐禧在延,乘势使气,常言:“用此精兵,破彼羸虏,左萦右拂,直前刺之,一步可取三级。”诸将有献策者,禧辄大笑曰:“妄语可斩。”虏阵未成,高永能请击之,禧曰:“王者之师,岂可以狙诈取胜邪?”由是遂败。
赵阅道熙宁中以资政殿大学士知越州,两浙旱蝗,米价踊贵,饿死者十五六。诸州皆榜衢路,立赏禁人增米价,阅道独榜衢路,令有米者任增价籴之。于是,诸州米商辐凑诣越,米价更贱,民无饿死者。阅道治民,所至有声,在成都、杭、越尤著。
赵阅道为人清素,好养生,知成都,独与一道人及大龟偕行。后知成都,并二侍者无矣。
至和中,范景仁为谏官,赵阅道为御史,以论陈恭公事有隙。熙宁中,介甫执政,恨景仁,数讦之于上,且曰:“陛下问赵,即知其为人。”他日,上以问阅道,对曰:“忠臣。”上曰:“卿何以知其忠?”对曰:“嘉初,仁宗违豫,镇首请立皇嗣以安社稷,岂非忠乎?”既退,介甫谓阅道曰:“公不与景仁有隙乎?”阅道曰:“不敢以私害公?”
曾布为三司使,与吕嘉问争市易事,介甫主嘉问,布坐左迁。诏命始出,朝士多未知之。布字子宣,嘉问字望之。或问刘贡父,曰:“曾子避席。”又问:“望之何如?”曰:“望之俨然。”介甫闻之,不喜,由是出贡父知曹州。冯当世、孙和甫、吕晦叔、薛师正同在枢府,三人屡于上前争论,晦叔独默不言。既而上顾问之,晦叔方为之开析可否,语简而当,上常纳之,三人亦不能违也。出则未尝语人。外皆讥晦叔循默,不副众望,晦叔亦不辨也,而同僚或为辨之。
上好与两府议论天下事,尝谓晦叔曰:“民间不知有役矣。”对曰:“然。上户昔以役多破家,今则饱食安居,诚幸矣;下户昔无役,今率钱,则苦矣。”上曰:“然则法亦当更矣。”
晦叔与师正并命入枢府,师正事晦叔甚恭,久之,晦叔亦稍亲之,议事颇相佐佑。阁门副使韩存宝将陕西兵讨戎泸蛮,拔数栅,斩首数百级。上欲优进官秩,以劝立功者,师正曰:“戎泸本无事,今优赏存宝,后有立功大于此者,何以加之?”晦叔曰:“薛向言是也。”乃除四方馆使。
市易司法,听人赊贷县官货财,以田宅或金帛为抵当,无抵当者,三人相保则给之,皆出息十分之二,过期不输,息外每月更加罚钱百分之二。贪人及无赖子弟,多取官贷,不能偿,积息、罚愈滋,囚系督责,徒存虚数,实不可得。刑部郎中王居卿初提举市易司,奏以田宅金帛抵当者,减其息;无抵当徒相保者,不复给。自元丰二年正月七日以前,本息之外,所负罚钱悉蠲之,凡数十万缗;负本息者,延期半年。众议颇以为惬。
李南公知长沙县,有斗者,甲强乙弱,各有青赤,南公召使前,自以指捏之,曰:“乙真甲伪也。”诘之,果服。盖南方有榉柳,以叶涂肤,则青赤如殴伤者;剥其皮,横置肤上,以火熨之,则如掊伤者,水洗不落。南公曰:“殴伤者血聚而内硬,伪者不然,故知之。”
有一村多豪户,税不可督,所差户长辄逃去。南公曰:“然则此村无用户长,知县自督之。”书其村名,帖之于柱。豪右皆惧,是岁初限未满,此村税最先集。
又诸村多诡名,税存户亡,每岁户长代纳,亦不可差。南公悉召其村豪右,谓之曰:“此田不过汝曹所典买耳,与汝期一月,为我推究,不则汝曹均分输之。”及期,尽得冒佃之人,使各承其税。
河北提点刑狱有班行犯罪,下狱按之,不服,闭口不食百余日,狱吏不敢考讯,甚患之。南公曰:“吾立能使之食。”引出,问曰:“吾欲以一物塞君鼻,君能终不食乎?”其人惧,即食,且服罪。人问其故,南公曰:“彼必善服气者,以物塞鼻则气结,故惧。”
王罕知潭州,州素号多事,知州多以威严取办,罕独以仁恕为之,州事亦治。有老妪病狂,数邀知州诉事,言无伦理,知州却之则悖詈。先后知州以其狂,但命徼者屏逐之。罕至,妪复出,左右欲逐之,罕命引妇厅事,召使前,徐问。妪虽言杂乱无次,亦有可晓者:乃本为人嫡妻,无子,其妾有子,夫死为妾所逐,家赀为妾尽据之。妪屡诉于官,不得直,因愤恚发狂。罕为直其事,尽以家赀还之,吏民服其能察冤。
旧制,试院门禁严密,家人日遣报平安,传数人口,讹谬皆不可晓,常苦之。皇中,王罕为监门,始置平安历,使吏隔门问来者,详录其语于历;传入院中,试官复批所欲告家人之语及所取之物于历;罕遣吏隔门呼其人读示之,往来无一差失。自知举至封弥、誊录、巡铺共一历,人皆见之,不容有私,人甚便之。是后遵以为法。
元丰元年正月十五日夜,张灯,太皇太后以齿疾不能食,不出观。故上于闰月十五日夜于禁中张灯,露台妓乐俱入,太皇太后疾尚未平,酒数行而起。
其年冬,太皇太后得水疾,御医不能愈。会新知州薛昌期久病水疾,得老兵王麻胡疗之,数日而愈。上闻之,遣中使召麻胡入禁中疗太皇太后疾,亦愈。上喜,即除麻胡翰林医官,赐金紫,仍赐金帛,直数千缗。
岐王夫人,冯侍中拯之曾孙也,失爱于王,屏居后阁者数年。元丰二年春,岐王宫遗火,寻扑灭。夫人闻有火,遣二婢往视之。王见之,诘其所以来,二婢曰:“夫人令视大王耳。”王乳母素憎夫人,与王二嬖人共谮之,曰:“火殆夫人所为也。”王怒,命内知客鞫其事,二婢不胜拷掠,自诬云:“夫人使之纵火。”王杖二婢,且泣诉于太后曰:“新妇所为如是,臣不可与同处。”太后怒,谓上:“必斩之!”上素知其不睦,必为左右所陷,徐对曰:“彼公卿家子,岂可遽尔?俟按验得实,然后议之。”乃召二婢使宫官郑穆同鞫于皇城司。数日,狱具,无实,又命宫官冯诰录问。上乃以具狱白太后,因召夫人入禁中,夫人大惧,欲自杀,上遣中使慰谕曰:“汝无罪,勿恐。”且命径诣太皇太后宫,太皇太后亦慰存之。太后与上继至,诘以火事,夫人泣拜谢罪,乃曰:“纵火则无之;然妾小家女,福薄,诚不足以当岐王伉俪,幸赦其死,乞削发出外为尼。”太后曰:“闻汝诅詈岐王,有诸?”对曰:“妾乘忿,或有之。”上乃罪乳母及二嬖人,命中使送夫人于瑶华宫,不披戴,旧俸月钱五十缗,更增倍之,厚加资给,曰:“俟王意解,当复迎之。”
元丰四年冬,朝廷大举讨夏国。十一月,环庆都总管高遵裕出旱海,皇城使、泾原副都总管刘昌祚出胡卢河,共趣灵州,诏昌祚受遵裕节制。昌祚上言军事不称旨,上赐遵裕书云:“昌祚所言迂阔,必若不任事者,宜择人代之。”遵裕由是轻昌祚。既而昌祚先至灵武城下,或传昌祚已克灵武城,遵裕在道中闻之,即上表贺曰:“臣遣昌祚进攻,已克其城。”既而所传皆虚。遵裕至灵武城,以为城朝夕可下,徙昌祚军于闲地,自以环庆兵攻之。时军中皆无攻具,亦无知其法者,遵裕旋令采木造之,皆细小朴拙不可用。又造土囊,欲以填堑。又欲以军法斩昌祚,从共救解之。昌祚忧恚成疾,泾原军士皆愤怒。转运判官范纯粹谓遵裕曰:“两军不叶,恐生他变。”力劝遵裕诣昌祚营问疾,以和解之。遵裕又使呼城上人曰:“何不亟降?”其人曰:“我未尝战,何谓降也?”
●卷十五
元丰三年,开封府界提点陈向建议,令民赀及三千缗者养战马一匹,民甚苦之。薛师正时为枢密副使,初无异议,及事已施行,向诣枢密院白事,师正欲压众议,折难甚苦。向怒,以告谏官舒,劾奏师正为大臣,事有不可,不面陈而背诽以盗名。由是罢为正议大夫、知颍州。谏官又言其罢黜之后,不杜门省愆念咎,而宾客集其门日以百数,对客有怨愤语,改知随州。翰林学士、御史中丞李定坐不纠弹,落职知河阳。
富公为人温良宽厚,泛与人语,若无所异同者;及其临大节,正色慷慨,莫之能屈。智识深远,过人远甚,而事无巨细,皆反复熟虑,必万全无失然后行之。
宰相,自唐以来谓之礼绝百僚,见者无长幼皆拜,宰相平立,少垂手扶之;送客,未尝下阶;客坐稍久,则吏从傍唱“相公尊重”,客起退。及公为相,虽微官及布衣谒见,皆与之抗礼,引坐,语从容,送之及门,视其上马,乃还。自是群公稍稍效之,自公始也。
自致仕归西都,十余年,常深居不出。晚年,宾客请见者亦多谢以疾。所亲问其故,公曰:“凡待人,无贵贱贤愚,礼貌当如一。吾累世居洛,亲旧盖以千百数,若有见有不见,是非均一之道;若人人见之,吾衰疾,不能堪也。”士大夫亦知其心,无怨也。尝欲之老子祠,乘小轿过天津桥,会府中徙市于桥侧,市人喜公之出,随而观之,至于安门,市为之空,其得民心也如此。及违世,士大夫无远近、识与不识,相见则以言,不相见则以书,更相吊唁,往往垂泣,其得士大夫心也又如此。呜呼!苟非事君尽忠,爱民尽仁,推恻怛至诚之心,充于内而见于外,能如是乎?
初,选人李公义建言,请为铁龙爪以浚河。其法用铁数斤为爪形,沉之水底,系ㄌ,以船曳之而行。宦官黄怀信以为铁爪太轻,不能沉,更请造浚川杷。其法以巨木长八尺,齿长二尺列于木下,如杷状,以石压之,两旁系大ㄌ,两端丁大船,相距八十步,各用革车绞之,去来挠荡泥沙,已,又移船而浚之。事下大名安抚司,安抚司命金堤司管勾官范子渊与通判、知县共试验之,皆言不可用。会子渊官满入京师,王介甫问子渊:“浚川铁杷、龙爪法甚善,何故不可用?”子渊因变言:“此诚善法,但当时同官议不合耳。”介甫大喜,即除子渊都水外监丞,置浚川司,使行其法,听辟指使二十人,给公使库钱。子渊乃于河上令指使分督役卒,用二物疏浚,各置历,书其课曰:“某日于某埽浚若干步,深若干尺。”其实水深则杷不能及底,虚曳去来;水浅则齿碍泥沙,曳之不动,卒乃反齿向上而曳之。所书之课,皆妄撰,不可考验也。会都水监丞程建议于大名河曲开直河,既成,子渊属称直河浅,牒浚川司使用杷浚之,庶几附以为功,从之。既而奉上状,、子渊及督役指使各迁一官。
先是,大名府河每岁夏水涨,则自许家港溢出,及秋水落,还复故道,皆在大堤之内。熙宁八年,子渊复欲求功,乃令指使讽诸埽申大名府云:“今岁河七分入许家港,三分行故道,恐河势遂移,乞牒浚川司用杷疏浚故道。”府司从之。是岁旱,港水所浸田不过万顷,子渊用杷不及一月而罢。九年,子渊上言:“去岁大河几移,赖浚川杷得复故道,出民田数万顷。其督役官吏,更乞酬奖。”事下都水监,监司保奏,称子渊等有奇功,乞加优奖。是时,天下皆言浚川铁杷、龙爪如儿戏,适足以资谈笑,王介甫亦颇闻之,故不信都水监之言,更下河北转运、安抚司,令保奏。会介甫罢相,文潞公上言:“河水浩大,非杷可浚,秋涸固其常理,虽河滨甚愚之人,皆知浚川杷无益于事。臣不敢雷同保明,共为欺罔。”奏上,上不悦,命知制诰熊本与都水、转运司共按视浚川利害。
本乃与都水监主簿陈甫、河北转运使陈知俭共按问,诸埽言:“八年,故河道水减三尺,杷未至间已增二尺,杷至又增一尺,又从此以前十年,水皆夏溢秋复,不惟此一年。”乃奏:“水落实非杷所致。”子渊在京师,先闻之,遽上殿言:“熊本、陈知俭、陈甫意谓王安石出,文彦博必将入相,附会其意,以浚川杷为不便。臣闻本奉使按事,乃诣彦博纳拜,从彦博饮食,甫、知俭皆预焉,及屏人私语,今所奏必不公。且观彦博之意,非止言浚川杷而已。陛下一听其言,天下言新法不便者必蜂起,陛下所立之法大坏矣。”上以为然。于是知杂御史蔡确上言:“熊本奉使不谨,议论不公,乞更委官详定浚川是非。”
十年,诏命确与知检院黄履详定,有是非者取勘闻奏。确于是置狱,逮系证佐二百余人,狱逾半年不决。上又命入内供奉官冯宗道试浚川杷于汴水,宗道辞以疾;上令俟宗道疾愈必往试之,宗道乃请与子渊偕往。每料测量,有深于旧者,有为泥沙所淤更浅于旧者,有不增不减者,大率三分各居其一。宗道每日具实奏闻,上意稍寤,治狱微缓。会荥泽河堤将溃,诏判都水监俞充往治之,充奏河危将决,赖用浚川杷疏导得免,具图以闻。上嘉之,于是治狱益急。时郊赦将近,诏浚川事不以赦原。狱具,子渊坐上言诈不实,熊本、陈甫坐赴食违制,陈知俭坐报制院不实。元丰元年正月辛未,敕:熊本落知制诰,夺一官,以屯田员外郎分司,范子渊、陈甫夺一官,职任如故;陈知俭夺一官,充替。
前判都水监李立之云:介甫前作相,尝召立之问曰:“有建议欲决白马河堤以淤东方之田者,何如?”立之不敢直言其不可,对曰:“此策虽善,但恐河决,所伤至多。昔天圣初,河决白马东南,泛滥十余州,与淮水相通,徐州城上垂手可掬水,且横贯韦城,断北使往还之路,无乃不可。”介甫沉吟良久,曰:“听使一淤亦何伤,但恐妨北使路耳。”乃止。
集贤校理刘贡父好滑稽,尝造介甫,值一客在坐,献策曰:“梁山泊决而涸之,可得良田万余顷,但未择得便利之地贮其水耳。”介甫倾首沉思,曰:“然。安得处所贮许多水乎?”贡父抗声曰:“此甚不难。”介甫欣然,以谓有策,遽问之,贡父曰:“别穿一梁山泊,则足以贮此水矣。”介甫大笑,遂止。
介甫秉政,凤翔民献策云:“陕州南有涧水,西流入河,若疏导使深,又凿硖石山使通谷水,因导大河东流入谷水,自谷入洛,至巩复会于河,以通漕运,可以免砥柱之险。”介甫以为然,敕下京西、陕西转运司差官相度。京西差河南府户曹王泰。王泰欲言不便,则恐忤朝廷获罪;欲言便,又恐为人笑,乃申牒言:“今至谷水上流相度,若疏引大河水,得至渑池县境,导之入谷水,委实利便可行。”盖出渑池县境则硖石大山,属陕西路故也。陕西言不可行,乃止。
祖宗以来,汴口每岁随河势向背改易,不常其处,于春首发数州夫治之。应舜臣上言:“汴口得便利处,可岁岁常用,何必屡易,公私劳费?盖汴口官吏欲岁兴夫役以为己利耳。今訾家口在孤百岭下,最当河流之冲,水必不至乏绝,自今请常用之,勿复更易。或水小,则为辅渠于下流以益之;大则开诸斗门以泄之。”介甫善其议而从之,擢舜臣权三司判官。
后数岁,介甫出知江宁,会汴水大涨,京师忧惧,朝廷命判都水监少卿宋昌言往视之。昌言白政府,请塞訾家口,独留辅渠。韩子华、吕吉甫皆许之。时监丞侯叔献适在外,不预议。昌言至汴口,牒问提举汴口官王充等二口水势,充等报言:“訾家口水三分,辅渠水七分。”昌言遂奏塞訾家口,朝廷从之。叔献素与昌言不协,及介甫再入相,叔献谮昌言附会韩、吕,塞訾家口,故变易相公在政府所行事。介甫怒,昌言惧,求出,得知陕州。会熙宁八年夏,河背新口,汴水绝,叔献屡上言由昌言塞訾家口所致,朝廷命叔献开之。水既通流,于是昌言及王充各降一官,昌言仍徙知丹州,都水监众官各以赎论。叔献以功迁员外郎,判监李立之仍出知陕州,以叔献代之。立之未离京师,河背訾家口,汴水复绝,一如前日。朝廷更命叔献开之,亦不罪叔献也。
元丰元年春,塞曹村决河,诏发民夫五十万,役兵二十万,云“欲凿故道以导之,不行则决河北岸王莽河口,任其所之。”恐其浸淫南及京城故也。天章阁待制韩缜、都水监丞刘会、河北运判汪辅之掌之。
旧制,河南、河北,曹、濮以西,秦、凤以东,皆食解盐;益、梓、利、夔四路皆食井盐;河东食土盐;自余皆食海盐。自仁宗时,解盐通商,官不复榷。熙宁中,市易司始鹤开封、曹、濮等州及利、益二路,官自运解盐卖之,其益、利井盐俟官无解盐即听自卖。九年,有殿中丞张景温建议,请榷河中、陕、解、同、华五州,官自卖盐,增重其价;民不肯买,乃课民日买官盐,随其贫富、作业为多少之差;有买卖私盐,听人告讦,重给赏钱,以犯人家财充;买官盐食之不尽,留经宿者同私盐法。于是民间骚怨。盐折钞,旧法每席六缗,至是才直二缗有余,商不入粟,边储失备。朝廷疑之,乃召陕西东路转运使皮公弼入议其事,公弼极陈其不便。有旨令与三司议之,三司使沈括以向附介甫意,言景温法可行,今不可改,不敢尽言其非。虽不能夺公弼,而更为别札称,据景温申,官卖盐岁获利二十余万缗,今通商则失此利。再取旨,上复令与公弼议之。公弼条陈实无此利。于是罢开封、河中等州,益、利等路卖盐,独曹、濮等数州行景温之法。
吴冲卿、蔡子正等为枢密副使,上言请废河南北监牧司,文潞公为枢密使,以为不可。元厚之为翰林学士,与曾孝宽受诏详定。厚之计其吏兵之禄,及牧田可耕种,所以奏称:“两监岁费五十六万缗,所息之马用三万缗可买。”诏尽废天下马监,止留沙苑一监,选其马可充军马用者,悉送沙苑监;其次给传置;其次斥卖之。牧田听民租佃。仍令转运司输每岁所省五十三万缗于市易务。马既给诸军,则当给刍粟及亻兼衣粮,所费甚广。诸监马送沙苑者止四千余匹,在道羸瘠死者殆半。国马尽于此矣。时熙宁八年冬也。
熙宁初,余罢中丞,复归翰林,有成都进士李戒投书见访,云:“戒少学圣人之道,自谓不在颜回、孟轲之后。”其词孟浪,高自称誉,大率如此。又献《役法大要》,以谓:“民苦重役,不苦重税。但闻有因役破产者,不闻因税破产也。请增天下田税钱谷各十分之一,募人充役。仍命役重轻为三等,上等月给钱千五百、谷二斛,中下等以是为差。计雇役犹有羡余,可助经费。明公傥为言之于朝,幸而施行,公私不日皆富实矣。”余试举一事难之曰:“衙前为何等?”戒曰:“上等。”余曰:“今夫衙前掌官物,败失者或破万金之产,彼肯顾千五百钱、两斛之谷,来应募邪?”戒不能对。余因谢遣之,曰:“仆已去言职,君宜诣当官者献之。”
居无何,复来投书,曰:“三皇不圣,五帝不圣,自生民以来,唯孔子为圣人耳。孔子没,孟轲以降盖不足言,今日复有明公,可继孔子者也。”余骇惧,遽还其书,曰:“足下何得为此语?”固请留书,余曰:“若留君书,是当而有之也,死必不敢。”又欲授余左右,余叱左右使勿接,乃退。余以其狂妄,常语于同列,以资戏笑。
时韩子华知成都,戒亦尝以此策献之,子华大以为然。及入为三司使,欲奏行之,余与同列共笑且难之,子华意沮,乃止。及介甫为相,同制置三司条例司,为介甫言之,介甫亦以为善,雇役之议自此起。时李戒已得心疾,罢举归成都矣。
介甫之再入相也,张愕建言:“往者衙前经历重难,皆得场务酬奖,享利过厚。其人见存者,请依新法据分数应给缗钱数外,余利追理入官,谓之‘打抹’。专委诸州长吏检括,如有不尽,以违制罪之,不以赦降、去官原免。”于是诸州竞为刻剥,或数十年前尝经酬奖,今已解役,家赀贫破,所应输钱有及二三千缗者,往往不能偿而自杀。
介甫申明按问欲法之法,曰:“虽经拷掠,终是本人自道,皆应减二等。”由是劫贼盗无死者。
先朝以来,夔州路减省赋,上供无额,官不榷酒,不禁茶盐,务以安远人为意。
熙宁八年五月,内批:“张方平枢密使。”介甫即欲行文书,吉甫留之,曰:“当俟晚集更议之。”因私于介甫曰:“安道入,必为吾属不利。”明日再进呈,遂格不行。
三司使章尝登对,上誉张安道之美,问识否,退,以告吉甫。明旦,吉甫与安道同行入朝,因告以上语,且曰:“行当大用矣。”安道缩鼻而已。其暮,安道方与客坐,呵引及门入谒,安道使谢曰:“素不相识,不敢相见。”惭怍而退。故蔡承禧弹云:“朝登陛下之门,暮入惠卿之室。”为此也。由是上恶,介甫恶安道,未几皆出。
介甫初参大政,章辟光上言:“岐王、嘉王不宜居禁中,请使出居于外。”太后怒,与上言:“辟光离间兄弟,宜加诛窜。”辟光扬言:“王参政、吕惠卿来教我上此书,今朝廷若深罪我,我终不置此二人者。”惠卿惧,以告介甫。上欲窜辟光于岭南,介甫力营救,止降监当而已。吕献可攻介甫,引辟光之言以闻于上,献可坐罢中丞、知邓州。苏子容当制,曾鲁公召谕之曰:“辟光治平四年上书,当是时介甫犹在金陵,惠卿监杭州酒,安得而教之?”故其制词云:“党小人交构之言,肆罔上无根之语。”制出,士大夫颇以子容制词为非,子容以鲁公之言告,乃知治平四年辟光所上言他事,非言岐、嘉者也。子容深悔之,尝谓人曰:“介甫虽黜逐我,我怨之不若曾公之深也。”
●卷十六
向来执政弄权者,虽潜因喜怒作威福,犹不敢乱资序、废赦令。王介甫引用新进资浅者,多借以官,苟为己尽力,则因而进擢;或小有忤意,则夺借官而斥之;或无功,或无过,则暗计资考及常格,然后迁官。如吕吉甫弟升卿新及第,为真定府观察推官,初无资考,使之察访京东,还,除淮南转运判官。转运判官皆须升朝官为之,又借以太子中允,寻召为崇政殿说书。及介甫与吉甫有隙,升卿复于上前诋讦介甫之短,由此被斥,然尚以宣力久,特迁太祝,监无为军税。练亨甫以泗州军事推官为崇文院校书兼检正官,及坐邓绾事,亦以宣力久,循一资,为漳州军事判官。
介甫用事,坐违忤斥逐者,虽累经赦令,不复旧职。如知制诰李大临、苏颂封还李定词头,夺职外补,几十年,经三赦,大临才得待制,颂才得秘书监。及熙宁十年圜丘赦,颂除谏议大夫。
熙宁七年圜丘赦,中书奏谪官应复者四十余人,中旨悉复旧原。吕吉甫参知政事,意所恶者皆废格不行。如胡宗愈、刘挚皆坐为台谏官言事落职外补,至是惟挚复馆职,宗愈为苏州通判,一不沾恩。挚尝言曾布,布为吉甫所恶故也。十年圜丘赦,宗愈始复馆职。
介甫用新进为提转,其资在通判以下则称“权发遣”,知州称“权”,又迁则落“权”字。
何浃以录事参军提举梓州路常平仓等,所至暴横,捶挞吏民以立威,皆窜匿无地。气陵提转,直出其上,公牒州县云:“未得当司指挥,其提转牒皆不得施行。”转运使李竦、判官陈充与之议事,不合,辄叱骂之。知州诣之白事,下马于门外,循廊而进,至其坐榻之侧,亦不为起。浃欲废广安军,众议以为旁去他州远,不可废。有章辟方得其父集贤校理何涉所撰《鼓角楼记》以呈之,曰:“先君子亦具言置军要害之意。”浃曰:“凡事当从公论,此妄语,何足凭也?”李竦等具奏其状,诏罢归。浃沿道上奏,讼竦等,无所不道。至京师,下开封府鞫问,浃索纸万幅以答款,府司以数百幅给之,乃一纸书一宗。坐上书诈不实,凡一百四十事,由是停官。时所遣提举官,大抵狂妄作威,而浃最为甚。
初,韩魏公知扬州,介甫以新进士签书判官事,韩公虽重其文学,而不以吏事许之。介甫数引古义争公事,其言迂阔,韩公多不从。介甫秩满去。会有上韩公书者,多用古字,韩公笑而谓僚属曰:“惜乎王廷评不在此,其人颇识难字。”介甫闻之,以韩公为轻己,由是怨之。及介甫知制诰,言事复多为韩公所沮。会遭母丧,服除,时韩公犹当国,介甫遂留金陵,不朝参。曾鲁公知介甫怨忌韩公,乃力荐介甫于上,强起之,其意欲以排韩公耳。
上将召用介甫,访于大臣,争称誉之。张安道时为承旨,独言:“安石言伪而辨,行伪而坚,用之必乱天下。”由是介甫深怨之。
曾布改助役为免役,吕惠卿大恨之。
介甫使徐禧、王古按秀狱,求惠卿罪不得;又使蹇周辅按之,亦无状迹。王危之,以让练亨甫、吕嘉问,亨甫等请以邓绾所言惠卿事杂他书下秀狱,不令丞相知也。惠卿素加恩结堂吏,吏遽报惠卿于陈州。惠卿列言其状,上以示介甫,介甫对“无之”,归以问,乃知其状。介甫以咎,时已寝疾,愤怒,遂绝。介甫以遣延谏希旒崆笸恕1111繊介甫请并京师行陕西所铸折二钱,既而宗室及诸军不乐,有怨言,上闻甫,欲罢之。介甫怒曰:“朝廷每举一事,定为浮言所移,如此何事可为?”退,遂移疾,卧不出。上使人谕之,曰:“朕无间于卿,天日可鉴,何遽如此?”乃起。1111111
谏议大夫程师孟尝请于介甫曰:“公文章命世,师孟多幸,生与公同时,愿得公为《墓志》,庶传不朽,惟公矜许。”介甫问:“先正何官?”师孟曰:“非也,师孟恐不得常侍左右,自欲豫求《墓志》,俟死而刻之耳。”介甫虽笑不许,而心怜之。及王死,有习学检正张安国者,被发藉草,哭于柩前,曰:“公不幸,未有子,今郡君妊娠,安国愿死,托生为公嗣。”京师为之语曰:“程师孟生求速死,张安国死愿托生。”
上以外事问介甫,介甫曰:“陛下从谁得之?”上曰:“卿何必问所从来?”介甫曰:“陛下与他人为密,而独隐于臣,岂君臣推心之道乎?”上曰:“得之李评。”介甫由是恶评,竟挤而逐之。他日,介甫复以密事质于上,上问于谁得之,介甫不肯对,上曰:“朕无隐于卿,卿独有隐于朕乎?”介甫不得已,曰:“朱明之为臣言之。”上由是恶明之。明之,介甫妹夫也。及介甫出镇金陵,吉甫欲引介甫亲昵置之左右,荐明之为侍讲,上不许,曰:“安石更有妹夫为谁?”吉甫以直讲沈季长对,上即召季长为侍讲。吉甫又引弟升卿为侍讲。升卿素无学术,每进讲,多舍经而谈财谷利害、营缮等事。上时问以经义,升卿不能对,辄目季长从旁代对。上问难甚苦,季长辞屡屈,上问从谁受此义,对曰:“受之王安石。”上笑曰:“然则且尔。”季长虽党附介甫,而常非王、王安礼及吉甫所为,以谓必累介甫。等深恶之,故亦不甚得进用也。
熙宁六年十一月,吏有不附新法者,介甫欲深罪之,上不可。介甫固争之,曰:“不然,法不行。”上曰:“闻民间亦颇苦新法。”介甫曰“祁寒暑雨,民犹有怨咨者,岂足顾也!”上曰:“岂若并祁寒暑雨之怨亦无邪?”介甫不悦,退而属疾家居。数日,上遣使慰劳之,乃出。其党为之谋曰:“今不取门下士上所素不喜者暴进用之,则权轻,将有窥人间隙者矣。”介甫从之。既出,即奏擢章、赵子几等,上喜其出,勉强从之,由是权益重。
熙宁八年十一月,介甫以疾居家。上遣中使问疾,自朝至暮十七返,医官脉状皆使行亲事赍奏。既愈,复给假十日将治,又给三日,又命两府就第议事。
兴化县尉胡滋,其妻宗室女也,自言梦人衣金紫,自称王待制来为夫人儿,妻寻产子。介甫闻之,自京师至金陵,与夫人常坐于船门帘下,见船过辄问:“得非胡尉船乎?”既而得之,举家悲喜,亟往抚视,涕泣,遗之金帛不可胜数,邀与俱还金陵。滋言有捕盗功,应诣铨求赏,介甫使人为营致,除京官,留金陵且半年,欲丐其儿,其母不可,乃遣之。
内侍李宪既怨介甫罢其南征,乃言青苗钱为民害,上以内批罢之,介甫固执不可而止。先是,州县所敛青苗钱,使者督之,须散尽乃已,官无余蓄。至是,敕留五分,皆宪发之也。
介甫既罢相,冲卿代之,于新法颇更张,禹玉始无异同。御史鼓汝砺劾奏禹玉云:“向者王安石行新法,王从而和之;今吴充变行新法,王亦从而和之。若昨是则今非,今是则昨非矣。乞令分析。”禹玉由是力主新法不肯变。汝砺又言:“俞充为成都转运使,与宦官王中正共讨茂州蛮,媚事中正,故得都检正。”又言:“李宪拥兵骄恣。”由是不得居台中,加馆职充江南东路提刑。汝砺固辞馆职。
吕升卿于上前言练亨甫以秽德为王所昵,且曰:“陛下不信臣言,臣有老母,敢以为誓。”于是台谏言:“王安国非议其兄,吕惠卿谓之不悌,放归田里;今升卿对陛下亲诅其母,比安国罪不尤重乎?”有旨:升卿罢江西转运副使,削中允,落直集贤院,以太祝监无为军酒税。时熙宁八年十二月也。
吉甫言王安礼任馆职,狎游无度,安礼由是乞出,一章即许之,除知润州。介甫犹以吉甫先居忧在润州,欲使安礼采其过失故也。
王安国字平甫,介甫之弟也,常非其兄所为。为西京国子监教授,溺于声色。介甫在相位,以书戒之曰:“宜放郑声。”安国复书曰:“安国亦愿兄远佞人也。”官满,至京师,上以介甫故,召上殿,时人以为必除侍讲。上问以其兄秉政物论如何,对曰:“但恨聚敛太急、知人不明耳。”上默然不悦,由是别无恩命。久之,乃得馆职。安国尝力谏其兄,以天下忄匈忄匈,不乐新法,皆归咎于公,恐为家祸。介甫不听,安国哭于影堂,曰:“吾家灭门矣!”又尝责曾布以误惑丞相,更变法令,布曰:“足下,人之子弟,朝廷变法,何预足下事?”安国勃然怒曰:“丞相,吾兄也;丞相之父,即吾父也;丞相由汝之故,杀身破家,亻及先人,发掘丘垄,岂得不预我事邪?”
士大夫以濮议不正,咸疾欧阳修,有谤其私于子妇者。御史中丞彭思永、殿中侍御史蒋之奇承流言劾奏之,之奇仍伏于上前,不肯起。诏二人具析语所从来,皆无以对。治平四年三月五日,俱坐谪官。仍敕榜朝堂,略曰:“偶因燕申之言,遂腾空造之语,丑诋近列,中外骇然。以其乞正典刑,故须阅实其事,有一于此,朕亦不敢以法私人。及辨章之屡闻,皆懑谰而无考,反云其事暗昧,不切审实。”又曰:“苟无根之毁是听,则谩欺之路大开。上自迩僚,下逮庶尹,闺门之内,咸不自安。”先是,之奇盛称濮议之是以媚修,由是荐为御史,既而反攻修。修寻亦外迁,其谢上表曰:“未乾荐祢之墨,已关射羿之弓。”
熙宁十年七月,王韶献所著,名曰“发明自身之学”,皆荒浪狂谲之语。其一篇曰《法身三门》,其略曰:“敷阳子既罢枢密副使、知洪州,于庐山之北建法堂,中建法身像,号曰太虚无极真人,遂立三门,一曰鸿枢独化之门,二曰万灵朝真之门,三曰金刚巨力之门,太虚无极真人独化行于天下,而天下方赖幽明显晦,有识无识皆会而朝之。太虚无极真人出独化之门,建大法旗,击大法鼓,手提玉印,临大庭而躬接之。”其书凡十万余言,皆仿此。既而进御,又摹印以遗朝中诸公及天下藩镇学校,其妖妄无所忌惮如此。王公仪得其书以示余。
观文殿学士、知洪州王韶谢上表曰:“为贫而仕,富贵非学者之本心;与时偕行,功业盖丈夫之余事。”又曰:“自信甚明,独立不惧。面折廷争,则或贻同列之忿;指レ时病,则或异大臣之为。以至圣论虽时有小差,然臣言亦未尝曲徇。”又曰:“晓然知死生之不迷,灼然见古今之不异。通理尽性,虽未能达至道之渊微;立言著书,亦足以赞一朝之盛美。”知杂御史蔡确上言:“韶不才忝冒,自请便亲,敢因谢表,辞旨怨愤,指斥圣躬,公为罔慢。”于是落韶观文殿学士,降知鄂州。
交趾之围邕州也,介甫言于上曰:“邕州城坚,必不可破。”上以为然。既而城陷,上欲召两府会议于天章阁,介甫曰:“如此则闻愈彰,不若只就东府。”上从之。介甫忧沮,形于言色,王韶曰:“公居此尚尔,况居边徼者乎?愿少安重,以镇物情。”介甫曰:“使公往,能办之乎?”韶曰:“若朝廷应副,何为不能办?”介甫由是始与韶有隙。
李士宁者,蓬州人,自言学道,多诡数,善为巧发奇中。目不识书,而能口占作诗,颇有才思,而词理迂诞,有类谶语,专以妖妄惑人。周游四方及京师,公卿贵人多重之。人未尝见其经营及有囊橐,而赀用常饶,猝有宾客十数,珍馔立具,皆以为有归钱术。王介甫尤信重之,熙宁中,介甫为相,馆士宁于东府且半岁,日与其子弟游;及介甫将出金陵,乃归蓬州。宗室世居者,太祖之孙,颇好文学,结交士大夫,有名称,士宁先亦私入睦亲宅,与之游。士宁以为太祖肇造,宗室子孙当享其祚,会仁宗有赐英宗母仙游县君《挽歌》,微有传后之意,士宁窃其中间四句,易其首尾四句,密言世居当受天命以赠之。世居喜,赂遗甚厚。
进士叶适试补监生第一,介甫爱其所对策;布衣徐禧得洪州进士黄雍所著书,窃其语,上书褒美新法,介甫亦赏其言;皆奏除官,令于中书习学检正。及介甫出知金陵,吉甫荐二人皆安石素所器重,上召见,适奏对不称旨,上以介甫故,除光禄寺丞、馆阁校勘检正官,月余而卒;禧称旨。禧无学术,而辨口,扬眉奋髯,足以移人意。上或问以故事,禧对此非臣所学云云,其说皆雍语也。而蔡承禧收得雍草封上之。承禧又言:“禧母及妻,皆非良家,禧与其妻先奸后婚,妻恃此淫佚自恣,禧不敢禁。”又言:“禧前居父丧而博,为吏所捕,因亡命诣阙上书。”
郑侠,闽人,进士及第。熙宁七年春,上以旱灾,下诏听吏民直言得失,侠以选人监安上门,上言:“新制,使选人监京城门,民所赍物,无细大皆征之,使贫民愁怨。人主居深宫,或不知之,乃画图并进之。”朝廷以为狂,笑而不问。会王介甫请罢相,上未之许,侠上言:“天旱由安石所致。若罢安石,天必雨。”既而介甫出知江宁府,是日雨,侠自以为所言中,于是屡上疏论事,皆不省。是岁冬,侠上疏几五千言,极陈时政得失、民间疾苦,且言:“王安石作新法,为民害;吕惠卿朋党奸邪,壅蔽聪明;独冯京时立异与之校计。请黜惠卿,进用冯京。”吕吉甫大怒,白上夺侠官,汀州编管。
侠贫甚,士大夫及吏民多怜之,或遗之钱米。顷之,上问冯当世:“卿识郑侠乎?”对曰:“臣素不之识。”御史知杂张琥闻之,阴访求当世与侠交通状。或语以当世尝从侠借书画,遗之钱米,琥即劾奏:“京大臣,与侠交通有迹,而敢面谩,云不识。又侠所言朝廷机密事,侠选人,何从知之?必京教告,使之上言。”上以章示当世,对:“实不识,乞下所司辨正。”
惠卿乃使其党和制诰邓润甫与御史台同按问,遣选人舒乘驿追侠诣台,索其箧笥中文书,悉封上之。还,特除京官以赏之。台中掠治侠,其疏所与交通者,皆逮系之。僧晓容善相,多出入当世家,亦收系考验。取当世门历,阅视宾客无侠名。
侠素师事王,而议论常与异,与王安国同非新法,安国亲厚之。侠既上疏,安国索其草视之,侠不与,安国曰:“家兄为政,必使天下共怨怒,然后行之。子今言之甚善,然能言之者子也,能揄扬流布于人者我也,子必以其草示我。”侠曰:“已焚之矣。”侠诣登闻检院上疏,集贤校理丁讽判检院,延坐与啜茶,询其所言,称奖之。讽又尝见当世,语及侠,当世称:“侠疏文辞甚佳,小臣不易敢尔。”侠既窜逐,前三司副使王克臣与之旧,命其子驸马都尉师约资送之,师约曰:“师约通姻帝室,不敢与外人交,请具银百两,大人自遗之。”克臣从之。于是台司收安国、讽等鞫之。安国自陈无此语,台司引侠使证之,侠见安国,笑曰:“平甫居常自负刚直,议论何所不道,今乃更效小人,欲为诋谰邪?”安国惭惧,即服罪。润甫等亦深探侠狱,多所连引,久系不决。上以其枝蔓,令岁前必令狱具,台官皆不得归家。
狱成,惠卿奏侠谤国,欲致之大辟,上曰:“侠所言,非为身也,忠诚亦可念,岂宜深罪之。”但移英州编管而已。当世罢政事,以谏议大夫知亳州,王克臣夺一官,丁讽落职、监无为军酒税,王安国追出身以来敕告,放归田里,晓容勒归本贯,其余吏民有与侠交游及馈送者,皆杖臀二十,远州编管。仍赐诏介甫慰谕,又以安礼权都检正,以慰其心。
三班使臣王永年者,宗室之婿,自南方罢官,押钱纲数千缗诣京师,私用千余缗,冀妻家偿之,其妻父叔皮不为偿。三司督之急。永年知叔皮尝于上元夜微步游闾里,乃夜叩东府门告变:“叔皮及弟叔敖私诣卜者,云已有天命,谋作乱,密造乘舆服御物已具。”敕开封府判官吴几复按验,皆无状,永年引虚,病死狱中,方免叔皮。
王永年,宗室叔皮之婿也,监金耀门文书库。翰林学士杨绘、待制窦卞皆尝举之。永年盗卖官文书,得钱,费于娼家,畏其妻知之,伪立簿云:“买金银若干遗杨内翰,若干遗窦待制。”亦尝买缯帛及酒遗绘、卞及提举京百司、集贤修撰张刍;绘受之,卞止受其酒,刍俱不受。又尝召绘、卞饮于其家,令县主手掬酒以饮卞、绘。县主以永年盗官文书事白父叔皮,叔皮白宗正司,牒按其事,永年夜叩八位门告变,诏吴几复按之。永年告变事今已明白,其盗官文书等事请付三司结绝。既而三司使沈括奏:“事涉两制,请付御史台穷治。”苑钪?依。知杂御史蔡确奏:“几复不发摘卞、绘等赃氵于,避事惜情。”熙宁十年五月,绘责授荆南节度副使、卞落职管勾灵仙观,吴几复知唐州。上以刍独不受其馈遗,未几,迁谏议大夫、知邓州。
知制诰邓润甫上言:“近日群臣专尚告讦,此非国家之美,宜用敦厚之人以变风俗。”上嘉纳之。寻有中旨,以陈述古为枢密直学士,宋次道为龙图阁直学士。时熙宁八年十二月也。
韩魏公判相州,有三人为劫,为邻里所逐而散。既而为魁者谓其徒曰:“自今劫人,有救者先杀之。”众诺。他日,又劫一家,执其老妪,扌旁捶求货,邻人不忍其号呼,来语贼曰:“此姥更无他货,可惜扌旁死。”其徒即刺杀之。州司皆处三人死。
刑房堂后官周清,本江宁法司,后为三司大将,王介甫引置中书,且立法云:“若刑房能驳审刑、大理寺、刑部断狱违法得当者,一事迁一官。”故刑房吏日取旧案,吹毛以求其失。清以此自大将四年迁至供备库使、行堂后官事。相州狱已决数年,清驳之曰:“新法:凡杀人,虽已死,其为从者被执,虽经拷掠,苟能先引服,皆从按问欲举律减四等。今盗魁既令其徒云,有救者先杀之,则魁当为首,其徒用魁言杀救者则为从。又至狱先引服,当减等。而相州杀之,刑部不驳,皆为失入死罪。”
事下大理,大理以为:“魁言有救者先杀之,谓执兵仗来斗者也;今邻人以好言劝之,非救也。其徒自出己意,手杀人,不可为从。相州断是。”详断官窦平、周孝恭以此白检正刘奉世,奉世曰:“君为法官,自图之,何必相示?”二人曰:“然则不可为失入。”奉世曰:“君自当依法,此岂必欲君为失入邪?”于是大理奏:“相州断是。”清执前议,再驳,复下刑部新官定。刑部以清驳为是,大理不服。
方争论未决,会皇城司奏相州法司潘开赍货诣大理行财枉法。初,殿中丞陈安民签书相州判官日断此狱,闻周清驳之,惧得罪,诣京师,历抵亲识求救。文潞公之子大理评事文及甫,陈安民之姊子、吴冲卿之婿也。冲卿时为首相,安民以书召开云:“尔宜自来照管。”法司竭其家赀入京师,欲货大理胥吏问息耗。相州人高在等在京师为司农吏,利其货,与中书吏数人,共耗用其物,实未尝见大理吏也。为皇城司所奏,言赍三千余缗行求大理。事下开封府,按鞫无行赂状,惟得安民与开书。谏官蔡确知安民与冲卿有亲,乃密言:“事连大臣,非开封可了。”乃移其狱下御史台司,旬有数日,所按与开封无异。会冲卿在告,王奏令确共按之,辟寺丞刘仲弓推鞫,收大理寺详断官窦平、周孝恭等,枷缚暴于日中,凡五十七日,求其受贿事,皆无状。
中丞邓润甫夜闻掠囚声,以为平、孝恭等,其实他囚也。润甫心非确所为惨刻,而力不能制。确引陈安民,置枷于前而问之,安民惧,具道尝请求文及甫,及甫云已白丞相,丞相甚垂意。确得其辞,甚喜,遽欲与润甫登对奏之,言丞相受请枉法,润甫止之。明日,润甫在经筵,独奏:“相州狱事甚微,大理实无受贿事,而蔡确深探其狱,滋蔓不已,窦平等皆朝士,扌旁掠身无完肤,皆衔冤自诬。乞早结正。”上甚骇异。明日,确欲登对,上使人止之,不得前。命谏官黄履、监察御史黄廉、御药李舜举同诣台按验。三人与润甫、确坐帘下,约都不得语,引囚于前,读示以所承之辞,令实则书实,虚则自陈冤。囚畏狱吏之酷,皆书款引实,验拷掠之痕则无之,履等还奏。确又上言:“陈安民请求文及甫,事连宰相,邓润甫党附执政,不欲推究,故早求结正。”上遂大怒,以润甫为面谩,确为忠直。
元丰元年四月丙辰,润甫落翰林学士、中丞,以右谏议大夫知抚州,告词曰:“奏事不实,奉宪失中。言涉诋欺,内怀顾避。”中允、监察里行上官均亦尝上言确按狱深刻,降授光禄寺丞、知邵武军光泽县,告词曰:“不务审克,苟为朋附,俾加阅实,不如所言。”确自右正言除右谏议、权中丞。确遂收文及甫系狱。及甫惧,亦云尝白丞相,言固是。又云尝属冲卿子群牧判官、太常博士安持。确又收刑房检正刘奉世。奉世先为枢府检详,冲卿自枢府入相,奏为检正,雅信重之。确令大理称受奉世风旨出相州狱,奉世惧,亦云于起居日尝受安持属请。确又欲收安持,上不许,令即讯,安持恐被收,亦言尝以属奉世。时三司使李承之、副使韩忠彦皆上所厚,承之尝为都检正,忠彦,魏公之子也,确皆令囚引之。承之知之,数为上言确险讠皮之情,上意亦解,趣使结正。
六月乙丑,刘奉世落直史馆,监当;吴安持夺一官,降监当;窦平追一官,勒停;周孝恭、文及甫冲替;陈安民追一官,勒停;韩忠彦赎铜十斤;自余连坐者十余人。周清迁一官。冲卿上表请退,及阖门待罪者三四,上辄遣中使召出令视事。确屡帅台谏官登对,言罪吴安持太轻,上曰:“子弟为亲戚所属请,不得已而应之,此亦常事,何足深罪?卿辈但欲共攻吴充出之,此何意邪?”以确所弹奏札还之,言者乃止。
●辑佚
太祖采听明远,每遇边阃之事,纤悉必知。有间者自蜀还,上问曰:“剑外有何事?”间者曰:“但闻成都满城诵朱山长《苦热》诗曰:‘烦暑郁蒸何处避,凉风清汽几时来?’”上曰:“此蜀民思吾之来伐也。”时虽已下荆楚,孟昶有唇亡齿寒之惧,而西讨无名。昶欲朝贡,王昭远固止之。乾德三年,昶遣谍者孙遇赍蜡丸帛书,间道往太原,结刘钧为援,为朝廷所获。太祖喜曰:“兴师有名矣。”执间者,命王全斌率禁旅三万,分路讨之。俾孙遇指画山川曲折、阁道远近,令工图之,面授神算,令王全斌往焉,曰:“所克城寨,止籍器甲刍斛尔,若财帛,尽分给战士。”王师至蜀,昶遣王昭远帅师来拒,未几,相继就擒,昶始降,执昶赴阙。
大将王仁赡自剑南独先归阙,乞见,恐己恶露,历数全斌等数将贪黩货财,弛纵兵律。惧为所诉,反欲自蔽。太祖笑谓仁赡曰:“纳李廷妓,擅开丰德库取金宝,此又谁邪?”仁赡惶怖,叩伏待罪。上又曰:“此行清介畏慎,但止有曹彬一人尔。”台臣请深治征蜀诸将横越之恶,太祖尽释之。
景德中,朝廷始与北虏通好,诏遣使,将以“北朝”呼之。王沂公以为太重,请止称契丹本号可也。真宗激赏再三,朝论韪之。
祥符中,王沂公奉使契丹,馆伴邢祥颇肆谈辩,深自炫鬻,且矜新赐铁券。公曰:“铁券盖勋臣有功高不赏之惧,赐之以安反侧耳。何为辄及亲贤?”祥大沮失。
范鲁公质早辅周室,及太祖受禅,不改其任。两朝翊戴,嘉谋伟量,时称名相。然自以为执政之地,生杀舒惨所系,苟不能蚤夜兢畏,悉心精虑,败事履饣束,忧患毕至。加之道有枉直,时有夷险,居其位者,今古为难。尝谓同列曰:“人能鼻吸三斗醇醋,即可为宰相矣。”
景中,范文正公知开封府,忠亮谠直,言无回避,左右不便。因言公离间大臣,自结朋党,乃落天章阁待制,出知饶州。余靖安道上疏论救,以朋党坐贬。尹洙师鲁上言“靖与仲淹交浅,臣于仲淹义兼师友,当从坐”,贬监郢州税。欧阳修永叔贻书责司谏高若讷不能辨其非辜,若讷大怒,缴奏其书,降授夷陵县令。永叔复与师鲁书云:“五六十年来,此辈沉默畏慎,布在世间,忽见吾辈作此事,下至灶间老婢,亦相警怪。”时蔡襄君谟为《四贤一不肖》诗,播于都下,人争传写,鬻书者市之,颇获厚利。虏使至,密市以还。张中庸奉使过幽州,馆中有书永叔诗在壁者。四贤,希文、安道、师鲁、永叔也;一不肖,若讷也。初,范文正公贬饶州,朝廷方治朋党,士大夫无敢往别。王待制质独扶病饯于国门,大臣责之曰:“君长者,何自陷朋党?”王曰:“范公天下贤者,顾质何敢望之!若得为某党人,公之赐质厚矣。”闻者为之缩颈。
范文正公守州,暇日帅僚属登楼置酒,未举觞,见衰数人营理丧具者。公亟令询之,乃寄居士人卒于,将出殡近郊,敛棺椁皆所未具。公怃然,即彻宴席,厚周给之,使毕其事,坐客感叹有泣下者。
景末,西鄙用兵,大将刘平死之。议者以朝廷委宦者监军,主帅节制有不得专者,故平失利,诏诛监军黄德和。或请罢诸帅监军,仁宗以问宰臣吕文靖公,公曰:“不必罢,但择谨厚者为之。”仁宗委公择之,对曰:“臣待罪宰相,不当与中贵私交,何由知其贤否?愿诏都知、押班保举,有不称职者,与同罪。”仁宗从之。翌日,都知叩头乞罢诸监军宦官,士大夫嘉公之有谋。
庆历初,仁宗服药,久不视朝。一日,圣体康复,思见执政,坐便殿,促召二府。宰相吕许公闻命,移刻方赴召;比至,中使数辈促公,同列亦赞公速行,公愈缓步。既见,上曰:“久疾方平,喜与卿等相见,而迟迟之来,何也?”公曰:“陛下不豫,中外颇忧,一旦闻急召近臣,臣等若奔驰以进,虑人心惊动耳。”上以为深得辅臣之体。
李常公择,少读书于庐山五老峰白石庵之僧舍,书几万卷。公择既贵,思以遗后之学者,不欲独有其书,乃藏于僧舍。其后,山中之人思之,目其居曰“李氏藏书山房”,而苏子瞻为之记。
欧阳文忠公使辽,其主每择贵臣有学者押宴,非常例也。且曰以公名重今代故耳。其为外夷敬伏如此也。
王魏公与杨文公大年友善,疾笃,延大年于卧内,托草遗奏,言忝为宰相,不可以将尽之言为宗亲求官,止叙平生遭遇之意。表上,真宗叹惜之,遽遣就第,取子弟名数录进。
吕文仲,歙人,为中丞,有阴德。咸平中,鞫曹南滑民赵谏狱,谏豪于财,结士大夫,根蒂特固。忽御宝封轩裳姓名七十余辈,自中降出,皆昔委谏营产买妾者,悉令穷治。文仲从容奏曰:“更请察其为人,密籍姓名,候举选对扬之日,斥之未晚。”真宗从之。
王文正太尉,局量宽厚,未尝见其怒。饮食有不精洁者,但不食而已。家人欲试其量,以少埃墨投羹中,公唯啖饭而已。家人问其何以不食羹?曰:“我偶不喜肉。”一日,又墨其饭,公视之,曰:“吾今日不喜饭,可具粥。”
其子弟诉于公曰:“庖肉为饔人所私,食肉不饱,乞治之。”公曰:“一斤,今但得半斤食,其半为饔人所。”公曰:“尽一斤,可得饱乎?”曰:“尽一斤,固当饱。”曰:“此后人料一斤半,可也。”其不发人过,皆类此。
尝宅门坏,主者彻屋新之,暂于廊庑下启一门以出入。公至侧门,低据鞍,俯伏而过,都不问。门毕,复行正门,亦不问。
有控马卒,岁满辞公,公问:“汝控马几时?”曰:“五年矣。”公曰:“吾不省有汝。”既去,复呼回曰:“汝乃某人乎?”于是厚赠之。乃是逐日控马,但见背,未尝视其面。因去,见其背,方省。
熙宁二年十一月庚辰,司马光读《资治通鉴?汉纪》,至曹参代萧何为相国,一遵何故规,因言:“参以无事,镇抚海内,得守成之道,故孝惠、高后时,天下晏然,衣食滋殖。”上曰:“使汉常守萧何之法,久而不变,可乎?”光曰:“何独汉也!夫道者,万世无弊,夏、商、周之子孙,苟能常守禹、汤、文、武之法,虽至今存可也。武王克商曰:‘乃反商政,政由旧。’虽周,亦用商政也。《书》曰:‘毋作聪明,乱旧章。’然则祖宗旧法,何可变也?汉武帝用张汤之言,取高帝法纷更之,盗贼半天下;宣帝用高帝旧法,但择良二千石使治民,而天下大治;元帝初立,颇改宣帝之政,丞相衡上疏言:‘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虚为此纷纷也。’陛下视宣帝、元帝之为政,谁则为优?荀卿曰:‘有治人,无治法。’故为治在得人,不在变法也。”上曰:“人与法,亦相表里耳。”光曰:“苟得其人,则无患法之不善;不得其人,虽有善法,失先后之施矣。故当急于求人,而缓于立法也。”
壬午,吕惠卿讲咸有一德,因言:“法不可不变,先王之法,有一岁一变者,‘正月始和,置于象魏’是也;有五岁一变者,‘五载一巡守’,‘考制度于诸侯’是也;有一世一变者,‘刑罚世轻世重’是也;有百世不变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也。前日,司马光言汉守萧何之法则治,变之则乱,臣窃以为不然。惠帝除三族罪、妖言令、挟书律,文帝除收孥令,安得谓之不变哉?武帝以穷兵黩武,奢淫厚敛,而盗贼起;宣帝以总核名实,而天下治;元帝以任用恭、显,杀萧望之,而汉道衰,皆非由变法与不变法也。夫以弊则必变,安得坐视其弊而不变邪?《书》所谓‘无作聪明,乱旧章’者,谓实非聪明而强作之,非谓旧章不可变也。光之措意,盖不徒然,必以国家近日多更张旧政,因此规讽。又以臣制置三司条例,及看详中书条例,故发此论也。臣顾陛下深察光言,苟光言为是,则当从之;若光言为非,陛下亦当播告之,修不匿厥旨,召光诘问,使议论归一。”
上召光前,谓曰:“卿闻吕惠卿之言乎?惠卿之言如何?”光对曰:“惠卿之言,有是有非。惠卿言汉惠、文、武、宣、元治乱之体,是也。其言先王之法,有一岁一变,五岁一变,一世一变,则非也。‘正月始和,置于象魏’者,乃旧章也,非一岁一变也。亦犹州长、党正、族师于四孟月朔属民而读邦法也,岂得为时变邪?天子恐诸侯变礼易乐,故五载一巡守,有变乱旧章者,则削黜之,非五岁一变法也。刑罚世轻世重者,盖新国、乱国、平国,随时而用,非一世一变也。且治天下,譬如居室,弊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也。大坏而更造,必得良匠,又得美材,今二者皆无有,臣恐风雨之不庇也。讲筵之官,皆在此,乞陛下问之。三司使掌天下财,不才而黜可也,不可使两府侵其事,今为制置三司条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而已,则胥史足矣。今为看详中书条例司,何也?”惠卿曰:“司马光备位侍从,见朝廷事有未便,即当论列。有官守者,不得其守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岂可但已?”光曰:“前者,诏书责侍从之臣言事,臣尝上疏,指陈得失,如制置条例司之类,尽在其中,未审得进达圣听否?”上曰:“见之。”光曰:“然则臣不为不言也。至于言不用而不去,此则臣之罪也。惠卿责臣,实当其罪,臣不敢逃。”上曰:“相与共讲是非耳,何至乃尔。”王进曰:“司马光所言,盖以朝廷所更之事,或为利甚少、为害甚多者,亦不必更耳。”因目光令退。
王进读《史记》,光进读《资治通鉴》毕,降阶,将退,上命迁坐敦于门内御榻之前,皆命就坐。王礼辞,不许,乃皆再拜而坐。左右皆避去,上曰:“朝廷每更一事,举朝士大夫讠凶々皆以为不可,又不能指名其不便者,果何事也?”对曰:“臣疏贱,在阙门之外,朝廷之事不能尽知,借使闻之道路,又不能知其虚实也。”上曰:“据所闻言之。”光曰:“朝廷散青苗钱,兹事非便。今闾里富民乘贫者乏无之际,出息钱以贷之,俟其收获,责以谷麦。贫者寒耕熟耘,仅得斗斛之收,未离场圃,已尽为富室夺去。彼皆编户齐民,非有上下之势、刑罚之威,徒以富有之故,尚能蚕食细民,使之困瘁,况县官督责之严乎?臣恐细民将不聊生矣。”吕惠卿曰:“司马光不知,此事彼富室为之,则害民;今县官为之,乃所以利民也。昨者,青苗钱令民愿取者则与之,不愿者不强也。”光曰:“愚民知取债之利,不知还债之害,非独县官不强,富民亦不强也。臣闻作法以贪,弊将若何?昔太宗平河东,立和籴法,时米斗十余,草束八钱,民乐与官为市。其后物贵,而和籴不解,遂为河东世世患。臣恐异日之青苗,亦如河东之和籴也。”上曰:“陕西行之久矣,民不以为病也。”光曰:“臣陕西人也,见其病,不见其利。朝廷初不许也,而有司尚能以病民,况今立法许之乎?”上曰:“坐仓籴米,何如?”王等皆起对曰:“坐仓甚不便,朝廷近罢之,甚善。”上曰:“未尝罢也。”光曰:“今京师有七年之储,而钱常乏。若坐仓,钱益乏,米益陈,奈何?”惠卿曰:“坐仓得米百万石,则岁减东南百万之漕,以其钱供京师,何患无钱?”光曰:“东南钱荒而米狼戾,今不籴米而漕钱,弃其有余,取其所无,农末皆病矣。”侍讲吴申起曰:“光言至论也。”光曰:“此皆细事,不足烦圣虑,陛下但当择人而任之,有功则赏,有罪则罚,此则陛下职也。”上曰:“然。‘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正谓此也。”
上复与众人讲论治道,至晡后,王等请起,上命赐汤,复谓光曰:“卿勿以向者吕惠卿之言,遂不慰意。”光对曰:“不敢。”遂退。
七年十二月戊辰,端明殿学士司马光上《资治通鉴?五代纪》三十卷。《资治通鉴》自治平三年置局,每修一代史毕,上之。至是书成,总二百九十四卷,《目录》、《考异》各三十卷。上谕辅臣曰:“前代未尝有此书,过荀悦《汉纪》远矣。”辅臣请观之,遂命付三省,仍令速进入。以光为资政殿学士,降诏奖谕。
旧制,文武群臣由一命而上,自外至京,必先诣正衙,见讫,乃得入见。辞谢,亦如之。太祖皇帝御极之初,亲总庶务,尝驿召一边臣入对,将授以方略,讶其到阙已数日而未见。左右或奏以未过正衙,太祖意不平之,乃令自今皆入见谢毕,乃得诣正衙,遂为定制。
崔翰,京兆人,以镇安军节度使充高阳关都部署。召还,以疾留京师。疾间,请见上曰:“臣以身许国,不愿死于家。”太宗壮之,复令之任。翰骁勇,有方略,所至立功。
赵延进屯定州,契丹入寇,与崔翰、李继隆将兵八万,太宗赐八阵图,使按图从事。归次蒲城,虏大至,翰等按图布阵,相去各百步,众惧,无斗志。延进曰:“不如合而击之,违令而获利,不犹愈于辱国乎?”遂改为二阵,三战,大破之,获人马、牛羊、铠甲数十万,迁右监门卫将军。
王章惠公随知扬州,许元以举子上谒,自陈世家,乃唐许远之后。章惠率同僚上表,荐其忠烈之家,乞朝廷推恩,而通判已下,皆不从。章惠遂独状荐之,朝廷以为郊社斋郎。元有材谋,晓钱谷,为江淮制置发运判官,以至为使,凡十余年,号为能臣,终天章阁待制。
富公知青州,州岁穰,而河朔大饥,饥民东流。公以为从来拯饥,多聚之州县,人既猥多,仓廪不能供,散以粥饭,欺弊百端。由此人多饿死,死者气熏,疾役随起,居人亦致病毙。是时方春,野有春菜,公出榜要路,令饥民散入村落,使富民不得固陂泽之利,而等级出米以待之。民重公令,米谷大积,分遣寄居闲官往主其事,间有健吏,募流民中有曾为吏胥走隶者,皆倍给其食,令供簿书、给纳、守御之役,借民仓以贮,择地为场,堀沟为限,与流民约,三日一支,出纳之详,一如官府。公推其法于境内,吏之所在,手书酒炙之馈日至,人人忻戴,为之尽力。比麦熟,人给路粮遣归。饿死者无几,作丛冢葬之。其间强壮堪为禁卒者,募得数千人,面刺“指挥”二字,奏乞拨充诸军。时朝中有与公不相能者,持之不报,人为公忧之。公连上章恳请且待罪,乃得报。自是天下流民处,多以青州为法。
二月戊辰朔,诏天下贡举人自今止令逐州解头入见。时举人群见,进止多不如义,而民有缑化隆、高惟志者,又辄阑入殿廷献封事也。
梁适与任中师有姻,知其赂吕夷简事,明往视之,曰:“宜绳子舍。”未几,修注。
初,州肥乡县田赋不平,久莫能治,转运使杨偕患之。大理寺丞郭谘曰:“是无难者,得一往,可立决也。”偕即以谘摄令,并遣秘书丞孙琳与共事。谘等用千步方田法四出量括,得其数,除无地之租者四百家,正无租之地者百家,收逋赋八十万,流民乃复。及王素为谏官,建议均天下田赋,欧阳修即言谘与琳方田法简而易行,愿召二人者。三司亦以为然,且请于亳、寿、汝、蔡四州择尤不均者均之。于是遣谘与琳先往蔡州,首括上蔡一县,得田二万六千九百三十余顷,均其赋于民。既而谘言州县多逃田,未可尽括,朝廷亦重劳人,遂罢。琳,共城人也。
己丑,诏古渭寨修城卒权给保捷请受,仍以蕃官左班殿直讷支蔺毡为本地分巡检,月俸钱五千,候一年能弹压蕃部,即与除顺州刺史。蔺毡世居古渭州,密迩夏境,夏人牧牛羊于境上,蔺毡掠取之。夏人怒,欲攻之。蔺毡惧力不敌,因献其地,冀得戍兵以敌夏人。范祥欲立奇功,亟往城之。蔺毡先世跨有九谷,后浸衰,仅保三谷,余悉为他族所据。青唐族最强,据其盐井,日获利可市马八匹。蔺毡白祥,此本我地,亦乞汉家取之。祥又多夺诸族地,以招弓箭手,故青唐及诸族皆怒,举兵叛。祥既坐责绌,张请弃古渭勿城。夏人复来言:“古渭州本我地,今朝廷罪州于彼,违誓诏。”遣傅求制置粮草,专度其利害。求言:“今弃弗城,夏人必据其地,更为秦州患,且已得而弃之,非所以强国威。按蔺毡父祖皆受汉官,其地非夏人所有明甚,但当更名古渭寨,不为州,以应誓诏尔。”即召青唐等族酋,谕以“朝廷今筑城,实为汝诸族守卫,而汝叛何也?”皆言:“官夺我盐井及地,我无以为生。”求曰:“今不取汝盐井及地,则如何?”众皆喜,听命,遂罢兵。求乃割其地四分之三以畀青唐等族,卒城古渭,始加蔺毡以爵秩。
嘉四年秋七月丙申,太子中允王陶为监察御史里行。初,诏中丞韩绛举御史,而限以资任,屡举不应格。于是绛请举里行,以陶为之,诏可。陶辞不受,诏强之,乃就职。……
己酉,诏殿前马步军司皆置检法官一人。先是,有禁卒妻、男皆为人所杀,殿前副都指挥使许怀德以其夫为不能防闲,谪配下军。侍御史知杂事吴中复言:“三衙用刑多不中理,请置检法官。”既从之,寻有言其非便者,复罢之。
自郭谘均税之法罢,论者谓朝廷徒血阝一时之劳,而失经远之虑。至皇中,天下恳田视景德增四十一万七千余顷,而岁入九谷乃减七十一万八千余石,盖赋不均,故其弊如此。其后田京知沧州,均无棣田,蔡挺知博州,均聊城、高唐田,岁增赋谷帛之类,无棣总千一百五十二,聊城、高唐总万四千八百四十七。既而或言沧州民不以为便,诏输如旧。是日,复遣职方员外郎孙琳、都官员外郎林之纯、屯田员外郎席汝言、虞部员外郎李凤、秘书丞高本分往诸路均田,从中书门下奏请也。本独以为田税之制,其废已久,不可复均。朝廷亦不遽止,后虽均数郡田,其于天下不能尽行……
乙酉,罢诸路同提点刑狱使臣,置江南东西、荆湖南北、广南东西、福建、成都、梓、利、夔路转运判官。先是,同提点刑狱使臣或有窃公用银器及乐倡首饰者,议者因言使臣多不习法令、民事,不可为监司,故罢之。十一路旧止一转运使,至是各增置判官,以三年为一任。第二任知州人为判官,满一任与提点刑狱;初任知州若第二任通判为判官,满两任亦如之……
甲戌,富弼起复礼部尚书、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弼辞不拜。故事,执政遇丧皆起复。弼谓金革变礼,不可用于平世。上五遣使起之,卒不从命。或言弼初与韩琦同在二府,左提右挈,图致太平,天下谓之“韩、富”。既又同为宰相,琦性果断,弼性审谨。琦质直,语或涉俗。俗谓语多者为“絮”。尝议政事,弼疑难者数四,琦意不快,曰:“又絮邪!”弼变色曰:“絮是何言与!”又尝言及宰相起复故事,琦曰:“此非朝廷盛典也。”于是弼力辞起复,且言:“臣在中书,盖尝与韩琦论此,今琦处嫌疑之地,必不肯为臣尽诚敷奏,愿陛下勿复询问,断自宸虑,许臣终丧。”琦见之不乐,自是二人稍有间云。
庚子,工部尚书、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韩琦加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枢密使、礼部侍郎曾公亮为吏部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张为工部侍郎,加检校太傅,充枢密使。上既许富弼终丧,乃迁琦首相。或谓琦曰:“富公服除,当还旧物。公独不可辞昭文以待富公邪?”琦曰:“此位安可长保。比富公服除,琦在何所矣。若辞昭文以待富公,是琦欲长保此位也,使琦何辞以白上?”闻者亦是琦言。
嘉初,琦与富弼同相,或中书有疑事,往往私与枢密院谋之。自弼使枢密,非得旨令两府合议者,琦未尝询于弼也,弼颇不怿。及太后还政,遽撤东殿帘帷,弼大惊,谓人曰:“弼备位辅佐,他事固不敢预闻,此事韩公独不能与弼共之邪?”或以咎琦,琦曰:“此事当时出太后意,安可显言于众?”弼自是怨琦益深。
韩维说慈寿将归政,颍王谓维及孙思恭曰:“慈寿欲为曹佾求使相。”二人不应。王竟使王陶达意于政府,果得之。他日,二人独见,维以是戒王曰:“今陛下已亲政,内外上下事体已正,当专心孝道,均养三宫而已,他事勿预也。”
工部郎中、秘阁校理、同修起居注、直舍人院钱藻罢直舍人院。御史中丞邓绾言:“冯京为性庸很,朋邪徇俗,疾害圣政。陛下宽仁不诛,守藩未几,复移边帅。而藻代陛下作训诰,乃称京‘执正不回,一节不挠”,又云‘大臣进退,系时安危’。京在政府,曾无补益,惟退有后言,何谓一节?且京罢政逾岁,岂尝有危?藻专事谄谀,乞加黜责。”上从之。绾知王安石恶京,又恐京复用,故为此以附岚彩病?
凡朝士系狱者,蔡确令狱卒与之同室而处,同席而寝,饮食旋溷,共在一室。置大盆于前,凡馈食者,羹饭饼饵,悉投其中,以杓匀搅分饲之,如犬豕。置不问。故系者幸得其问,无罪不承。
韩魏公帅定武时,夜作书,令一侍兵执烛于旁。侍兵他顾,烛然公须,遽以袖麾之,而作书如故。少顷,回视,已易其人。公恐主吏鞭之,亟呼曰:“勿易之,渠方解持烛矣。”军中感服。
太祖皇帝潜龙时,虽屡以善兵著奇功,而天性不好杀,故受命之后,其取江南也,戒曹秦王、潘郑王曰:“江南本无罪,但以朕欲大一统,容他不得,卿等至彼,慎勿杀人。”曹潘兵临城,久之不下,乃草奏曰:“兵久无功,不杀无以立威。”太祖览之,赫然批还其奏曰:“朕宁不得江南,不可辄杀人也。”逮批诏到,而城已破。契勘城破,乃批奏状之日也。
太祖皇帝即位后,车驾初出,过大溪桥,飞矢中黄纟散,禁卫惊骇,帝披其胸,笑曰:“教射!教射!”既还内,左右启捕贼,帝不听,久之亦无事。
建隆间,竹木务监官患所积财植长短不齐,乞剪截俾齐整。太祖批其状曰:“汝手足指宁无长短乎?胡不截之使齐?长者任其自长,短者任其自短。”《御批》宣和中予亲戚犹有见者。
国初宰执大臣,有前朝与太祖俱北面事周,仍多在己上,一日即位,无所易置,左右驱使,皆萎靡听顺,无一人敢偃蹇者。始听政,有司承旧例,设宰相以下坐次,即叱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