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观奏记 [唐]裴庭裕

东观奏记序

上卷

中卷

下卷

缪荃孙跋

东观奏记序

圣文睿德光武弘孝皇帝自寿邸即位,二年,监修国史、丞相、晋国公杜让能以宣宗、懿宗、僖宗三朝实录未修,岁月渐远,虑圣绩湮坠,乃奏上,选中朝鸿儒硕学之士十五人,分修三圣实录。以吏部侍郎柳玭、右补阙裴庭裕、左拾遗孙泰、驾部员外郎李胤、太常博士郑光庭专修《宣宗实录》。

庭裕奉诏之日,惕不敢易,思摭实无隐,以成一朝之书。踰岁,条例竟未立。国朝故事,以左、右史修起居注,逐季送史舘,史舘别设修撰官。起居注外,又置日历。至修实录之日,取信于日历、起居注,参而成之。伏自宣宗皇帝宫车晏驾,垂四十载,中原大乱,日历与起居注不存一字,致儒学之士搁笔未就。非官旷职,无凭起凡例也。

庭裕自为儿时,已多记忆,谨采宣宗朝耳目闻睹,撰成三卷。非编年之史,未敢闻于县官,且奏记于监国史晋国公,藏之于阁,以备讨论。

上卷

孝明郑太后,润州人也,本姓朱氏。李锜据浙西反,相者言于锜曰:「朱氏有奇相,当生天子。」锜取致于家。锜既死,后入掖庭,为郭太后侍儿。宪宗皇帝爱而幸之,生宣宗皇帝,为母天下十四年。懿宗即位,尊为太皇太后。又七年,崩。以郭太后配享,出祭别庙。

上性至孝,奉郑太后供养,不居别宫,只于大明宫朝夕侍奉。亲舅郑光,即位之初,连任平卢、河中两镇节度使。大中七年,自河中来朝,上因与光商较政理,光素不晓文字,对上语时有质俚。即命宰臣别选河中节度使,留光奉朝谒。后或以光生计为忧,即厚赐金帛,不复更委方面。

宪宗皇帝晏驾之夕,上虽幼,颇记其事,追恨光陵商臣之酷。即位后,诛除恶党无漏网者。时郭太后无恙,以上英察孝果,且怀惭惧。时居兴庆宫,一日,与二侍儿同升勤政楼,依衡而望,便欲殒于楼下,欲成上过。左右急持之,即闻于上,上大怒。其夕,太后暴崩,上志也。

懿宗郭太后既崩,丧服许如故事。礼院检讨官王皞抗疏,请后合葬景陵,配享宪宗庙室。疏既入,上大怒。宰臣白敏中召皞诘其事,皞曰:「郭太后是宪宗春宫时元妃,汾阳王孙,迨事顺宗为新妇。宪宗厌代之夜,事出暗昧,母天下历五朝,不可以暗昧之事黜合配之礼!」敏中怒甚,皞声益厉。宰臣将会食,周墀驻敏中厅门以俟同食。敏中传语墀:「正为一书生恼乱,但乞先之。」墀就敏中厅问其事,皞益不挠。墀以手加额于皞,赏其孤直。翌日,皞贬润州句容令,墀亦免相。大中十三年秋八月,上崩,宰臣令狐绹为山陵礼仪使,奏皞为判官。皞又拜章论懿安合配享宪宗,始升袝焉。

上延英听政,问宰臣白敏中曰:「宪宗迁座景陵,龙輴行次,忽值风雨,六宫、百官尽避去,惟有一山陵使,胡而长,攀灵驾不动。其人姓氏为谁?为我言之。」敏中奏景陵山陵使令狐楚。上曰:「有儿否?」敏中奏长子绪,见任随州刺史。上曰:「可任宰相否?」敏中曰:「绪小患风痹,不任大用;次子绹,见任湖州刺史,有台辅之器。」上曰:「追来。」翌日,授考功郎中、知制诰。到阙,召充翰林学士。间岁,遂立为相。时人咸叹敏中亮直无隐,不掩人于上。

上因读《元和实录》,见故江西观察使韦丹政事卓异,问宰臣孰为丹后。宰臣周墀奏:「臣近任江西观察使,见丹行事,余风遗爱,至今在人。其子宙,见任河阳观察判官。」上曰:「速与好官。」持宪者闻之,奏为侍御史。

加赠故楚州刺史、尚书工部侍郎李德脩礼部尚书。德脩,宪宗朝宰相吉甫长子也。古甫薨,太常谥曰简。度支郎中张仲方以宪宗好用兵,吉甫居辅弼之任,不得谓之「简」。仲方贬遂州司马。宝历中,仲方徵谏议大夫,德脩不欲同立朝[10],连牧舒、湖、楚三州。时吉甫少子德裕任荆南节度使、检校司徒、平章事。上即位普恩,德裕当追赠祖父,乞回赠其兄,故有是命。

白敏中守司空、兼门下侍郎,充邠宁行营都统,讨南山、平夏党项。发日,以禁军三百人从。敏中上论,请以裴度讨淮西故事,开幕择廷臣,不阻大吏。上允之,乃以左谏议大夫孙商为左庶子、行军司马,驾部郎中,知制诰蒋(名与庭裕私讳同)为右庶子、节度副使,驾部员外李荀为节度判官,户部员外李玄为都统掌记,将军冉昈、陈君从为左、右都虞候。

上亲妹安平公主下嫁驸马都尉刘异,上命宰臣与一方面,中书拟平卢节度使。上谓曰:「朕只有一妹,时欲相见,淄青去京敻远,卿别思之。」宰臣乃奏邠宁节制,近于平卢。仍许安平公主岁时乘传入京。

刘异将赴镇,安平入辞,以异姬人从。安平左右皆宫人,上尽记之,忽见别姬,问安平曰:「此谁也?」安平曰:「刘郎音声人。」(俗呼如此。)上悦安平不妬,喜形于色,顾左右曰:「便与作主人。」不令与宫娃同处。上之甄别防闲,纤微不遗如此。

万寿公主,上女,钟爱独异。将下嫁,命择郎婿。郑颢,相门子,首科及第,声名籍甚,时婚卢氏。宰臣白敏中奏选尚主,颢衔之,上未尝言。大中五年,敏中免相,为邠宁都统。行有日,奏上曰:「顷者,陛下爱女下嫁贵臣,郎婿郑颢赴婚楚州,会有日。行次郑州,臣堂帖追回,上副圣念。颢不乐国婚,衔臣入骨髓。臣且在中书,颢无如臣何;一去玉阶,必媒孽臣短,死无种矣!」上曰:「朕知此事久,卿何言之晚耶?」因命左右便殿中取一柽木小函子来,扃锁甚固。谓敏中曰:「此尽郑郎说卿文字,便以赐卿。若听颢言,不任卿如此矣!」敏中归启,益感上聪察宏恕,常置函子于佛前,焚香感谢。大中十二年,敏中任荆南节度使。暇日,与前进士陈锴销忧阁静话,追感上恩,泣话此事,尽以示锴。

杜悰通贵日久,门下有术士李(失名),悰待之厚。悰任西川节度使,马植罢黔中赴阙,至西川,术士一见,谓悰曰:「受相公恩,久思有效答,今有所报矣!黔中马中丞,非常人也,相公当厚遇之。」悰未之信。术士一日密于悰曰:「相公将有甚祸,非马中丞不能救!」悰始惊信。发日,厚币赠之,仍令邸吏为植于都下买宅,生生之计无缺焉。植至阙,方知感悰,不知其旨。寻除光禄卿,报状至蜀,悰谓术士曰:「贵人至阙,作光禄卿矣!」术士曰:「姑待之。」稍进大理卿,又迁刑部侍郎,充诸道盐铁使,悰始惊忧;俄而作相。懿宗皇太后崩后,悰,懿安子婿也,忽一日,内牓子检责宰相元载故事。植谕旨,翌日延英上前万端营救。植素辨博,能回上意,事遂中寝。

武宗朝任宰相李德裕,德裕虽丞相子,文学过人,性孤峭,疾朋党如仇讐,挤牛僧孺、李宗闵、崔珙于岭南。杨嗣复、贞穆李公珏(庭裕亲外叔祖。)以会昌初册立事,亦七年岭外。上即位之后,岭表五相同日迁北。以吏部尚书李珏为检校尚书右仆射,充淮南节度使。珏字待价,赵郡赞皇人。早孤,居淮阴,事母以孝闻。弱冠,徒步□□□□□□举明经。李绛为华州刺史,一见谓之曰:「日角珠庭,非常人也,当掇进士科。明经碌碌,非子发迹之路。」一举不第,应进士。许孟容为宗伯,擢居上第。释褐,署乌重胤三城推官,调进书判高等,授渭南县尉,迁右拾遗,左迁下邽令。丁母忧,庐居三年不入室。免丧,诸侯羔雁四府齐至门,皆不就。牛僧孺为武昌节度使,奏章先达银台,授殿中侍御史、内供奉、武昌掌书记。徵归御史府。韦处厚秉政,一见笑曰:「清庙器,岂击搏材乎?」擢拜礼部员外,改吏部员外。李宗闵为相,以品流程式为己任,擢掌书命,改司勋员外、库部郎中。文宗召充翰林学士。珏风格端肃,属词敏赡,恩倾一时。累迁户部侍郎承旨,许立相者屡矣。郑注以药术为侍讲学士,李训自流人召入内廷,珏未尝私焉。训、注交谮,贬江州刺史。未几,训为相,造假甘露,谋上左右,与王涯等十一人赤族伏诛,人方服珏守正之佑。徵为户部侍郎,与杨嗣复同日命相。上虽求理心切,终优游不断。同秉政者陈夷行、郑覃请经术孤单者进用,珏与嗣复论地胄词采者居先。每延英议政,率相矛盾,竟无成政,但寄颊舌而已。文宗将晏驾,以犹子陈王成美当璧为讬。建桓立顺,事由两军。潁王即位,贬昭州刺史。上即位,累迁河阳三城节度使、吏部尚书。至是,崔郸薨于淮南,辍之。抚理凡三载,薨;谥贞穆。

上临御天下,得君人法。每宰臣延英奏事,唤上阶后,左右前后无一人立,才处分,宸威不可仰视。奏事下三四刻,龙颜忽怡然,谓宰臣曰:「可以闲话矣。」自是,询闾里闲事,话宫中燕乐,无所不至矣。一刻已来,宸威复整肃,是将还宫也,必有戒励之言。每谓宰臣:「长忧卿负朕,挠法,后不得相见!」度量如此。赵国公令狐绹每谓人曰:「十年持政柄,每延英奏对,虽严冬甚寒,亦汗流洽背。」

李廓为武宁节度使,不理。右补阙郑鲁上疏曰:「臣恐新麦未登,徐师必乱。乞速命良将,救此一方。」上未之省也。麦熟而徐师乱,上感鲁言,即擢为起居舍人。

吏部侍郎孔温业白执政,求外任。丞相白敏中曰:「我辈亦须自检点,孔吏部不肯居朝矣!」至理之世,丞相畏人也如此。

上微行至德观,女道士有盛服浓妆者,赫怒,亟归宫。立宣左街功德使宋叔康,令尽逐去,别选男道士二十人住持,以清其观。

上将命令狐绹为相,夜半幸含春亭召对,尽腊烛一炬,方许归学士院,乃赐金莲花烛一作炬送之。院吏忽见,惊报院中曰:「驾来!」俄而赵公至。吏谓赵公曰:「金莲花乃引驾烛,学士用之,莫折事否?」顷刻而闻傅说之命。

侍御使冯缄与三院退朝入台,路遇集贤校理杨收,不为之却。缄为朝长(台中故事,三院退朝入台,一人谓之朝长。)拉收仆台中笞之。集贤大学士马植奏论:「玄宗开元中,幸丽正殿赐酒,大学士张说、学士副知院事徐坚已下十八人,不知先举酒者。说言:『学士以德行相先,非具员吏。』遂十八爵齐举。今冯缄笞收仆者,是笞植仆隶一般,乞黜之!」御史中丞令狐绹又引故事论救之;上两释之。始着令:三舘学士不避行台。

李丕以边城从事奏事,上召至案前问系绪,丕奏系属皇枝。上曰:「师臣已有一李丕,朕不欲九庙子孙与之同名。」良久,以手画案曰:「丕字出下,平字也。卿宜改名『平』。」舞蹈而谢。平后终于邠宁节度使。

武宗好长生久视之术,于大明宫筑望仙台,势侵天汉。上始即位,斥道士赵归真,杖杀之,罢望仙台。大中八年,复命葺之。右补阙陈嘏已下抗疏论其事,立罢修造,以其院为文思院。上英睿妙理,尤长于纳谏,从之如转丸。李璲除岭南节度使,间一日,已命中使颁旄节,给事中萧仿封还诏书。上正听乐,不暇别召中使,谓优人曰:「汝可就李璲宅却唤使来。」旄节及璲门而反。刘潼自郑州刺史除桂州观察使,右谏议大夫郑裔绰疏言不可。中使至郑,颁告已数日,却命追制。纳谏从善,皆此类也。

马植为相,与左军中尉马元贽有亢宗之分。上初即位,元贽恩泽倾内臣,曾赐宝带,内库第一者,元贽辄以遗植。一日,便殿对,上覩植带,认是赐元贽者,诘之,植色变,不敢隐。翌日,罢为天平军节度使。行次华州,取植密吏董侔下御史狱,尽闻植交通之状,再贬常州刺史。

杜濛授左拾遗,庭裕先父任左补阙,以濛家行不修,薄妻孥,为众所闻,不可处谏臣之列。丞相魏謩盛怒。顷,濛上事,先君见魏于政事堂,曰:「必要任濛,乞先移他官。」丞相重违,即改授濛太常博士。

上追感元和旧事,但闻是宪宗朝卿相子孙,必加擢用。杜胜任刑部员外,阁内次对,上询其祖父。胜以先父黄裳,永贞之际,首排奸邪,请宪宗监国。上德之,面授给事中。

裴谂为学士,一日加承旨。上幸翰林,谂寓直,便中谢。上曰:「加官之喜,不与妻子相面,得否?便放卿归。」谂蹈谢。却召,上以御盘果实赐之,谂即以衫袖张而跪受。上顾一宫嫔,取项下小帛,裹以赐谂。谂父度,元和中君臣鱼水之分,遂于谂恩礼亦异焉。

上雅尚文学,听政之暇,常赋诗,尤重科名。大中十年,郑颢知举后,上宣索《科名记》。颢表曰:「自武德已后,便有进士诸科。出莺谷而飞鸣,声华虽茂;经凤池而阅视,史策不书。所传前代姓名,皆是私家记录。虔承圣旨,敢不讨论。臣寻委当行祠部员外赵璘采访诸家科目记,撰成十三卷,自武德元年至于圣朝,谨专上进,方俟无疆。」勅:「宜付翰林,自今放榜后,并写及第人姓名及所试诗赋题目,进入内,仍仰所司逐年编次。」

术士柴岳明洞阴阳术数,于公卿间声名籍甚。上一日召于便殿对。上曰:「朕欲为诸子孙□□院,卿宜相其地。」岳明奏曰:「人臣迁移不常,有阳宅、阴宅。入阴宅、入阳宅者,祸福刑尅,师有传授。今陛下居深宫,有万灵护卫,阴阳二宅不言帝王家,臣不敢奉诏!」上然之,赐束帛遣之。

司封员外郎、充史舘修撰权审,于衢路突尚书左仆射、平章事崔铉。判曰:「宰相之统庶寮,仆射之临郎吏,岂有导骑已过,按辔横冲?权审久在班行,合谙典故,便知素履,且举旧条,送都省罚七直。」审以素履之言难□就列,寻左迁宿州刺史,自尔不复立朝矣。

贬前乡贡进士杨仁赡为康州参军,驰驿发遣。仁赡女弟出嫁前进士于瓌,纳函之朝,有朞国恤,仁赡不易其日。宪司纠论,遂坐贬。

中卷

上每命相,尽出睿旨,人无知者。一日,制诏枢密院:「兵部侍郎、判度支萧邺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仰指挥学士院降麻处分。」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以邺先判度支,再审圣旨,未识下落,抑或仍旧?上意贵近佑萧也,乃宸翰付学士院:「户部侍郎、判户部事崔慎由可工部尚书、平章事,落下判户部事。」宸断如此。

河东节度使刘瑑在内署日,上深器异。大中十一年,上手诏追之,令乘递赴阙。初无知者,瑑奏发太原,人方信之。既至,拜户部侍郎、判度支。十二月十七日,次对,上以御案历日付瑑,令于下旬择一吉日。瑑不谕旨,上曰:「但择一拜官日即得。」瑑跪奏:「二十五日甚佳。」上笑曰:「此日命卿为相。」秘无知者。高湜自集贤校理为蒋系凤翔从事,湜即瑑旧僚也。二十四日,辞璩于宣平里私第。湜曰:「窃度旬日,必副具瞻之望。」瑑笑曰:「来日具瞻,何旬日也!」湜惊,不敢发。诘旦,果奚立矣,始以此事毕泄于湜。既入相,深有升平之望。与慎由议政于上前,慎由曰:「唯当甄别品流,上酧万一。」瑑曰:「昔王夷甫当衰晋之末,崇尚浮虚,祖述流品,终致中原版荡,晋室沦夷。今当盛明之朝,不能循名责实,使百吏各称其职,上酧陛下,而遽以品流为先,臣未知致理之由!」慎由不能对。因此,恩泽浸衰,罢为东川节度使。

魏国公崔铉秉政,郑鲁、杨绍复、段瓌、薛蒙一时俊造,铉所取信,凡有补吏、议事,或与之参酌。时人语曰:「炙手可热,杨、郑、段、薛;欲得命通,鲁、绍、瓌、蒙。」时鲁为刑部侍郎,铉欲引以为相,圣旨授河南尹,不测其事。赴后,上问:「郑鲁发后,除改卿还自由否?」铉惊恐,密以此事访于左右,云:「御扆上题此四句。」铉益畏。

上听政之暇,多赋诗,令翰林学士属和。一日,赋诗赐寓直学士萧寘、曹确,令继和。寘手状谢曰:「陛下此诗,虽『湘水日千里,因之平生怀』,亦无以加也。」明日,召学士韦澳问此两句。澳奏曰:「齐太子家令沈约诗,寘以睿藻清新,取方沈约尔。」上不悦,曰:「将人臣比我,得否?」恩遇渐薄,执政乘之,出为浙西观察使。

崔罕为京兆尹,内园巡官不避马,杖之五十四方死。上赫怒,令与远郡。宰臣论救,上曰:「罕为京兆尹,锄强抚弱,是其职任。但不避马,便杖之可矣,不合问知是内园巡官方决,一错也;又人臣之刑,止行二十七,过此,是朕刑也。五十四杖颇骇闻听!」宰臣又论救。上曰:「与一廉察,奋梃者宜抵罪。根本轻,致罕过制耳。」宰臣益贺上无幽不察。罕止贬湖南观察使。

故事,京兆尹在私第,但奇日入府,偶日入递院。崔郢为京兆尹,囚徒逸狱而走,上始命造京兆廨宅,京兆尹不得离府。上以崔罕、郢并败官,面召翰林学士韦澳,授京兆尹,便令赴任。上赐度支钱二万贯,令造府宅。澳公正方严,吏不敢欺。委长安县尉李信主其事,造成廨宇,极一时壮丽,尚有羡缗却进。澳连书信两上下考焉。

韦澳为京兆尹,豪右敛手。国舅郑光庄不纳租,澳系其主者,期以五日,不足必抵法;太后为言之上。延英问澳,澳具奏本末。上曰:「今日纳租足,放否?」曰:「尚在限内,来日即不得矣。」澳既出半廷,上连召之曰:「国舅庄租今日纳足,放主者否?」澳曰:「必放。」上入告太后曰:「韦澳不可犯也,且与送钱纳租。」顷刻租足而放。

先是,京兆府进士、明经解送,设殊、次、平等三级,以甄别行实。近年公道益衰,止于奔竞,至解送之日,威势挠败,如市道焉。至是,澳榜曰:「朝廷将裨教化,广设科场。当开元、天宝之间,始专重明经、进士。及贞元、元和之际,又益以荐送相高。当时务尚切磋,不分党甲,绝侥幸请讬之路,有推贤让能之风。等列标名,仅同科第,既为盛事,固可公行。近日已来,前规顿改,互争强弱,多务奔驰。定高卑于下第之初,决可否于差官之日。曾非考覆,尽系经营。奥学雄文,例舍于贞方寒素,增年矫日,尽取于党比羣强。中选者曾不足云,而争名者益炽其事。澳叨司畿甸,合贡英髦,非无藻鉴之心,惧有爱憎之谤。且李膺以不察孝廉去任,胡广以轻举茂才免官;况其管窥,实难裁处。况礼部格文,本无等第,府廷解送,不当区分。今年合送省进士、明经等,并以纳策试前后为定,不在更分等第之限。」词科之盛,本以京兆府等第为梯级。建中二年,崔元翰、崔敖、崔备三人,府元、府副、府第三人,于卲知贡举,放及第,并以府列。盖推崇艺实,不能易也。自文学道丧,朋党道兴,纷竞既多,澳不胜惧,遂此厘革。盖救一时之弊,人多惜之。

上至孝,动遵元和故事。以宪宗曾幸青龙寺,命复道开便门。至青龙佛宫,永日升眺,追感元和圣迹,怅望久之。

上敦睦九族,于诸侯王尤尽友爱。即位后,于十六宅起雍和殿,每月三两幸,与诸侯王击鞠合乐,赐赉有差。进士司马枢为《雍和殿赋》,词虽不典,亦志一时之事实。

牛藂任拾遗、补阙五年,频上封事,上密记之。后藂自司勋员外为睦州刺史,中谢,上命至轩砌,问曰:「卿顷任谏官,颇能举职,今忽为远郡,得非宰臣以前事为惩否?」藂曰:「陛下新有德音,未任刺史、县令,不得任近侍官。宰臣以是奖擢,非嫌忌也。」上曰:「赐卿紫。」藂退谢毕,前曰:「臣所衣绯衣,是刺史借服,不审陛下便赐紫,为复别有进止?」上遽曰:「且赐绯!且赐绯!」

上慎重名器,未尝容易,服色之赐,一无所滥。李藩自司勋郎中迁驾部郎中、知制诰,衣绿如故。郑裔绰自给事中以论驳杨汉公忤旨,出商州刺史,始赐绯衣银鱼。沈询自礼部侍郎为浙东观察使,方赐金绶。苗恪自司勋员外除洛阳令,蓝衫赴任。裴处权自司封郎中出河南少尹,到任,本府奏荐赐绯,给事中崔罕驳还。上手诏褒奖,曰:「有事不当,卿能驳还,职业既修,朕何所虑?」

上每孜孜求理,焦劳不倦。一日,密召学士韦澳,尽屏左右,谓澳曰:「朕每便殿与节度、观察使、刺史语,要知所委州郡风俗、物产。卿宜密采访,撰次一文书进来,虽家臣舆老,不得漏泄。」澳奉宣旨,即采《十道四蕃志》,更博探访,撰成一书,题曰《处分语》,自写面进,虽子弟不得闻也。后数日,薛弘宗除邓州刺史,澳有别业在南阳,召弘宗饯之。弘宗曰:「昨日中谢,圣上处分当州事惊人。」澳访之,即《处分语》中事也。君上亲总万机,自古未有。

上校猎城西,渐及渭水,见父老一二十人于村佛祠设斋。上问之,父老曰:「臣礼泉县百姓,本县令李君奭有异政,考秩已满,百姓借留,诣府乞未替,来此祈佛力也。」上默然,还宫后,于御扆上大书君奭名。中书两拟礼泉令,上皆抹去之。踰岁,宰执以怀州刺史阙,请用人,御笔曰:「礼泉县令李君奭可怀州刺史。」莫测也。君奭中谢,宸旨奖励,始闻其事。

大理寺直王景初与刑部郎中唐技议谳不平,景初坐贬潭州司户参军。制下,景初挝登闻鼓称寃,再贬昭州司户。制曰:「不遵严谴,辄冒登闻,以惩不恭也。」

京兆府参军卢甚升进士第,入官,甚孤贫,有文学。京兆尹遣巡舘驿,左补阙崔瑄婚姻回,与甚长亭相遇,争厅。甚以官虽卑,乃公行,略不让瑄。瑄责其不逊,遂相诋诃。甚来,下御史台按问,吏云:「当服白衫。」甚曰:「非国恤,不素服。」上闻之,以甚言涉大不敬,除籍为民,投之岭表。行至洛源驿,赐死。瑄左迁河南府阳翟县令。

大理卿马曙任代北水运使,代北出犀甲,曙罢职,以一二十领自随。故事,人臣家不得蓄兵器。曙既在朝,乃瘗而藏之。一日,奴有犯罪者,曙笞之,即告于御史台,称曙蓄兵器,有异谋。命吏发曙私第,得甲不虚,坐贬邵州刺史。谏官上论,以奴诉郎主,在法不治。上命杖杀曙奴于青泥驿,曙贬岭外,人臣无不感悦。

司农卿韦廑夜令术士为厌胜之术,御史台劾奏,贬永州司马。

优人祝汉贞词辨敏给,恩倾一时。嗣朝王乾佑以金帛结之,求刺史,尽纳贿矣,而未敢言。御史台劾奏,汉贞杖二十九,流天德;乾佑窜岭外。

上雅重词学之臣,于翰林学士恩礼特异,宴游密召,无所间隔,惟于迁转,皆守彝章。皇甫珪自吏部员外召入内廷,改司勋员外,计吏员二十五个月限,转司封郎中、知制诰;孔温裕自礼部员外改司封员外,入内廷,二十五个月,改司勋郎中、知制诰。动循官制,不以爵禄私近臣也。

广州节度使纥干{上自下豕}以贪猥闻,贬庆王府长史,分司东都。制曰:「钟陵问俗,澄清之化靡闻;南海抚封,贪渎之声何甚!而又交通诡遇,沟壑无厌。迹固异于澹台,道殊乖于吴隐。」舍人韩宗之词也。书上,一朝不进用矣。工部尚书杨汉公前任荆南节度使,以不廉闻,公议益喧,左迁秘书监。制曰:「考三载之绩,尔最无闻;致多士之嘲,人言未息。既起风波之论,难安喉舌之司。」舍人沈询词也。至大中十三年,汉公除同州刺史,给事中郑公舆、裔绰三驳还制书。上自即位,但闻谏官论执,左曹驳正,无不立从其奏。至是,惑于左右,三下汉公同州之命,不允所论。时属寒食,内宴百寮。上因击毬,巡班慰劳。至给事中班,谓公舆、裔绰曰:「卿凡有驳议,朕无不允从。唯论汉公,事涉朋党。」裔绰前曰:「同州是太宗皇帝兴王之地,陛下为子孙,尤须慎择牧守。汉公在荆南日,贪残已经朝责,陛下岂可以祖宗重地,私于此人?」上变色而回马。翌日,裔绰贬商州刺史。

武昌军节度使副使苗(名与庭裕家讳同)责童子严不避马,擒至幕,笞其背。严母诣阙称寃,苗贬江州司马。制曰:「避马虽乖于严敬,鞭人合顾于簪缨。」舍人杨绍复之词也。苗自此为清议所薄。

高品吴居中承恩泽甚厚,访□术者,欲固其事,术者令书上尊号于袜。有告者,上召至,视之信然。居中弃市。

蓝田尉、直弘文舘柳珪擢为右拾遗、弘文舘直学士,给事中萧仿、郑公舆、裔绰驳还,曰:「陛下高悬爵位,本待贤良。既命浇浮,恐非惩劝。珪居家不禀于义方,奉国岂尽于忠节?」刑部尚书柳仲郢诣东上阁门进表,称:「子珪才器庸劣,不合尘玷谏垣;若诬以不孝,即寃屈为甚。」太子少卿柳公权又讼侵毁之枉。上令免珪官,且在家修省。贞元、元和已来,士林家礼法严整,以韩皋、柳公绰、柳仲郢为首称。一旦子称不孝,簪组叹之。

太尉、卫国公李德裕,上即位后,坐贬崖州司户参军,终于贬所。一日,丞相令狐绹梦德裕曰:「某已谢明时,幸相公哀之,放归葬故里。」绹具为其子滈言。滈曰:「李卫公犯众怒,又崔、魏二丞相(崔铉、魏謩)皆敌人也,见持政,必将上前异同,未可言之也。」后数日,上将坐延英,绹又梦德裕曰:「某委骨海上,思还故里。与相公有旧,幸悯而许之。」既寤,召其子滈曰:「向来见李卫公精爽尚可畏,吾不言,必掇祸!」明日,入中书,具为同列言之。既于上前论奏,许其子蒙州立山县尉(名与今上御名同)护丧归葬。

翰林学士、驾部郎中、知制诰庾道蔚,勅曰:「以艺文擢居近密,乖检慎,难处禁林。宜守本官、续连州刺史。」郑朗为御史大夫,道尉以事干之,乞庇罪人者,朗衔之。朗既大用,积前事,尽闻于上,故及此罪。

监修国史、门下侍郎兼礼部尚书、平章事郑朗奏:「当舘修撰、直史共四员,准故事,已通籍者为修撰,未升朝者为直舘。伏以修史重事,合选廷臣,秩序或卑,笔削不称。其直舘伏请停废,更添置修撰两员。」勅曰:「宜依。直馆万年县尉张范、泾阳县尉李节勒守本官,以户部郎中孟穆、驾部员外郎李涣并充史舘修撰,通籍为四员,分修四季之事。」

以左拾遗郑言为太常博士,郑朗自御史大夫命相。朗先为浙西观察使,言实居幕中。朗建议;「以谏官论时政得失,动关宰辅,郑言必括囊形迹,请移为博士。」至大中十一年,崔慎由自户部侍郎秉政,复以左拾遗杜蔚为太常博士。蔚亦慎由旧僚也,踵为故事。至理之代,动循至公,后代方之难矣。

以楚州刺史裴坦为知制诰,坦罢任赴阙。宰臣令狐绹擢用,宰臣裴休以坦非才,不称是选,建议拒之,力不胜坦。命既行,至政事堂谒谢丞相。故事,谢毕,便于本院上事,四辅送之,施一榻,压角而坐。坦巡谒执政,至休厅,多输感谢。休曰:「此乃首台缪选,非休力也!」立命肩舁便出,不与之坐。两阁老吏云:「自有中事,未有此事也。」人多为坦羞之。至坦主贡举,擢休子弘上第。时人云:「欲盖而彰,此之谓也。」

下卷

大中九年正月十九日,制曰:「朝议郎、守尚书刑部郎中、柱国、赐绯鱼袋唐技、将仕郎、守尚书职方员外郎裴,(庭裕先父)早以科名,荐由台阁,声猷素履,亦有可嘉。昨者,吏部以尔秉心精专,请委考覆,而临事或乖于公当,物议遂至于沸腾,岂可尚列弥纶?是宜并分等符,善绥凋瘵,以补悔尤。技可虔州刺史,散官、勋封如故;裴可申州刺史,散官如故。」舍人杜德公之词也。

吏部侍郎,兼判尚书铨事裴谂左授国子祭酒,吏部郎中周敬复罚二月俸,监察御史冯颛左授秘书省着作佐郎;考院所送博学宏词科赵秬等十人,并宜覆落,不在施行之限。初,裴谂兼上铨,主试宏、拔两科。其年,争名者众,应宏词选,前进士苗台符、杨岩、薛訢、李询、古敬翊已下一十五人就试。谂宽豫仁厚,有赋题不密之说。前进士柳翰、京兆尹柳憙之子也。故事,宏词科只三人,翰在选中。不中选者言翰于谂处先得赋题,讬词人温庭筠为之。翰既中选,其声聒不止,事彻宸听。杜德公时为中书舍人,言于执政曰:「某两为考官,未试宏词,先锁考官,然后考□□□□□□□□文书。若自先得赋题者必佳,糊名考文书得佳者,考官乃公。当罪上铨为宜,考官不合坐。」宏词赵秬,丞相令狐绹故人子也,同列将以此事嫁患于令狐丞相,丞相遂逐之,尽覆去。初,日官奏:「文星暗,科场当有事。」沈询为礼部侍郎,闻而忧焉。至是,三科尽覆,日官之言方验。

上自党项叛扰,推其由,乃边将贪暴,利其羊马,多欺取之。始用右谏议大夫李福为夏州节度使,刑部侍郎毕諴为邠宁节度使,大理卿裴识为泾原节度使。发日,临轩戒励,禀奉宸威,绝侵夺之贪。边方帖息,烽燧不复告惊矣。

浙东观察使,兼御史中丞李讷为军士噪逐,坐贬朗州刺史,驰驿赴任。讷性褊狷,遇军士不以礼,人皆怨之,遂及于难。监军使王景宗责抚循无状,杖四十,流恭陵。自此,戎臣失律,监军皆从坐。

宰臣郑朗自中书归宣平私第,内园使李敬寔衢路冲之,朗列奏。上诏敬寔面语,敬寔奏:「供奉官例不避。」上曰:「衔天子之命横绝而过可矣,安有私出不避辅相乎!」剥紫绶,配南衙。

太常卿封敖于私第上事,御史台弹奏,左迁国子祭酒。故事,太常卿上日,庭设九部乐,尽一时之盛。敖拜太常卿,欲便于亲阅,遂就私第视事。法司举奏,遂薄责焉。

上励精理天下.一纪之内,欲臻升平。自大中十二年后,藩镇继有叛乱。宣州都将康全泰逐出观察使郑薰,湖南都将石再顺逐出观察使韩琮,广州都将王令寰逐出节度使杨发,江西都将毛鹤逐出观察使郑宪。上赫怒,命淮南节度使、检校左仆射、平章事崔铉兼领宣、池、歙三州观察使,以宋州刺史温璋为宣州刺史,以右金吾将军蔡袭为湖南观察使,以泾原节度使李承勋为广州节度使,以光禄卿韦宙为江西观察使,只取邻道兵送赴任,凶渠如期授首,皆不劳师,斩定诛锄,尽副圣旨。

李景让为吏部尚书,抗疏言:「穆宗至敬宗、文宗、武宗四庙当迁出。以穆宗是上兄弟,文宗以下是上犹子。陛下拜兄尚可,拜侄可乎?使陛下得亲事七庙,宜重升代宗以下入庙,以正三昭三穆之序。」事下百官集议,不定而止。时人以上方衔穆宗,深谓景让希旨,多不直其事。

刘皋为盐州刺史,甚有威名。监军使杨玄价诬奏皋谋叛,函首以进。阖朝公卿,面折庭争,上重违百辟之言,始坐玄价专杀不辜之罪。

上晚岁酷好仙道。广州监军使吴德鄘离阙日病足,已蹒跚矣。三载,监广师归阙,足疾却平。上诘之,遂具为上说罗浮山人轩辕集医憗。上闻之,甘心焉,驿诏轩辕集赴京师。既至,馆于南亭院外庭,莫之面也。谏官恐害政,屡以为言。上曰:「轩辕道人,口不干世事,卿勿以为忧。」留岁余,放归,授朝奉大夫、广州司马;集坚不受。临与上别,上问理天下当得几年,集曰:「五十年。」上闻之慰悦。及遏密之岁,春秋五十。

李景让、夏侯孜偘偘立朝,俱励风操。景让为御史大夫,视事之日,以侍御史孙玉汝、监察御史卢狷、王觌不称职,请移他官。孜为右丞,以职方郎中裴諴、虞部郎中韩瞻俱声绩不立,诙谐取容,諴改太子中允,瞻改凤州刺史。

于延陵授建州刺史,中谢,上问之曰:「建去京师近远?」延陵曰:「八千里。」上曰:「朕左右、前后皆建人也,郡极不恶。卿若为我廉洁奉公,绥缉凋瘵,长在我面前无异;或挠枉法度,远人无聊,即朕三尺阶前,便是万里,卿知之否?」延陵悸慑失序,上抚而遣之。

越人仇甫聚众为乱,攻陷剡县、诸暨等县,浙左骚然。上用王式为浙东观察使,以武宁军健卒二千人送式之任。式生擒仇甫以献,斩于东市。

始选前进士于琮为婿,连拜秘书省校书郎、右拾遗,赐绯,左补阙,赐紫,尚永福公主,事忽中寝。丞相上审圣旨,上曰:「朕此女子,近因与之会食,对朕辄折匕筯,性情如此,恐不可为士大夫妻。」许琮别尚广德公主,亦上次女也。

上委信宰辅,言发计从,就中于元辅恩礼稍异。白敏中赴邠宁行营,上幸兴福楼送之,自楼上投下朱书御札一副与敏中,言君臣注倚之分;崔铉赴镇淮南,幸通化楼送之,并赐诗四韵,以宠行迈。铉刻其诗于宣化驿。

僧从晦住安国寺,道行高洁,兼工诗,以文章应制。上每择剧韵令赋,亦多称旨。晦积年供奉,望紫方袍之赐,以耀法门。上两召至殿,上谓曰:「朕不惜一副紫袈裟与师,但师头耳稍薄,恐不胜耳!」竟不赐,晦悒悒而终。

宪宗鼎成之夜,左军中尉吐突承(下一字犯懿宗讳)实死其事。上即位,追感承□死于忠义,连擢其子士(下字与今上御名同)至显贵,为右军中尉、开府仪同三司,恩礼始终不替焉。

毕諴本估客之子,连升甲乙科。杜悰为淮南节度使,置幕中,始落盐籍。文学优赡,遇事无滞,在翰林,上恩顾特异,许用为相。深为丞相令狐绹所忌,自邠宁连移凤翔、昭义、北门三镇,皆绹缓其入相之谋也。諴思有以结绹,在北门求得绝色,非人世所有,盛饰珠翠,专使献绹。绹一见之心动,谓其子曰:「尤物必害人,毕太原于吾无分,今以是饵吾,将倾吾家族也!」一见返之。专人不敢将回,驿候諴意。諴又沥血输启事于绹,绹终不纳。乃命邸吏货之。东头医官李玄伯,上所狎昵者,以钱七十万致于家,乃舍之正堂,玄伯夫妻执贱役以事焉。踰月,尽得其欢心矣,乃进于上。上一见惑之,宠冠六宫。玄伯烧伏火丹砂进之,以市恩泽,致上疮疾,皆玄伯之罪也。懿宗即位,玄伯与山人王岳、道士虞紫芝俱弃市。

大中十二年,始用左谏议大夫郑漳、兵部郎中李邺为郓王已下侍读。时郓王居十六宅,夔、昭已下五王居大明宫内院。数日,追制改充夔王已下侍读,五日一入乾符门讲读。郓王即位后,其事遂停。

武宁军节度使康季荣不恤军士,部下噪而逐之,投于岭外。上以左金吾大将军田牟曾任徐州,有政声,特开延英殿召对,再命建节,往镇一方,于是安帖。

韦澳在翰林极承恩遇,自京兆尹出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当轴者挤之也。大中十三年三月,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就加中书令,上命宣徽南院使王居方往魏博赐麻制,假道河阳。上以薄纸手诏澳,曰:「密饬装,秋当与卿相见。」戒居方曰:「过河阳以此赐澳,无令人知。」居方既至,密以宸翰授澳。上七月寝疾,八月晏驾,遂中寝。

命监察御史杨戴往浙西道勘覆军额。大中十二年,宣州叛将康全泰噪逐观察使郑薰,朝廷用宋州刺史温璋问罪。时萧寘为浙西观察使,地与宣州接连,遂擢用武臣李瑑代寘,特建镇海军节,镇抚之,以张犄角之势。兵罢后,谤者言瑑虚署官健名,广占衣粮,没入私家。上遂命戴往,按覆军籍,无一卒虚额者。戴还条奏,谤者之言始不胜。

度支奏状言「渍污」疋段误写「清污」,上一见觉之。枢密使、承旨孙隐中谓上未省也,添成「渍」字。及中书复入,上赫怒,勘添改表奏者,罚责有差。

大中十一年正月一日,上御含元殿受朝,太子太师卢钧年八十矣,自乐悬之南步而及殿墀,称贺上前,声容朗缓,举朝服之。至十二年元日,含元受贺,太子少师柳公权年亦八十矣,复为百官首,含元殿廷敻远,自乐悬南步至殿下,力已绵惫,称贺之后,上尊号「圣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公权误曰:「光武和孝。」御史弹出之,罚一季俸料。七十致仕,旧典也,公权不能克遵典礼,老而受辱,人多惜之。

太常卿高铢决罚礼院礼生,博士李慤引故事,见执政,以礼院虽系太常寺,从来博士自专,事无关白者。所以太常三卿初莅事,博士无参集之礼。今铢重罚礼生,有违典故。丞相以铢夙德,唯唯而已。铢曰:「吾老而不能退,一旦为后生所辱!」遂乞罢。

勅:「乡贡进士温庭筠早随计吏,夙着雄名,徒负不羁之才,罕有适时之用。放骚人于湘浦,移贾谊于长沙,尚有前席之期,未爽抽毫之思,可随州随县尉。」舍人裴坦之词也。庭筠字飞卿,彦博之裔孙也,词赋诗篇冠绝一时,与李商隐齐名,时号「温李」。连举进士,竟不中第。至是,谪为九品吏。进士纪唐夫叹庭筠之寃,赠之诗曰:「凤凰诏下虽沾命,鹦鹉才高却累身。」人多讽诵。上明主也,而庭筠反以才废。制中自引骚人长沙之事,君子讥之。前一年,商隐以盐铁推官死。商隐字义山,文学宏博,牋表尤着于人间。自开成二年升进士第,至上十二年,竟不升于王庭,而庭筠亦恓恓不涉第□□□□者。岂以文学为极致,已靳于此,遂于禄位有所爱耶?不可得而问矣。

山南西道观察使奏:「渠州犀牛见,差官押赴阙廷。」既至,上于便殿阅之,仍命月华门外宣示百僚。上虑伤物性命,便押赴本道,复放于渠州之野。

上命左军中尉王宗实治道,将幸华清宫,两省供奉官拜疏极谏。上谓宰臣曰:「华清宫是祖宗旧宫,又朝元阁圣祖现真容地。朕一纪在位,未尝瞻拜,深觉缺仪。今排比皆是军司,不劳州县,卿宜勉谕谏官,勿更论列。」宰臣奉旨而退,召两省官宣谕;俄而谏表再入。上谓宰臣曰:「谏官疏极恳切,且言:『自穆宗巡幸之后,列圣未尝出宫。居安虑危,乞留圣虑。』朕闻此语,决不为华清宫之幸矣!宣召两省官,说我此意。」

十二年七月十四日,三更三点追朝,唯宰臣夏侯孜独到衙。以御史大夫李景让为检校吏部尚书,充剑南西川节度使。时中元休假,通事舍人无在馆者。麻案既出,孜受麻毕,乃召当直中书舍人冯图宣之,捧麻皆两省胥吏。自此,始令通事舍人休澣亦在馆俟命。

上自不豫,宰辅侍臣无对见者。疮甚,令中使往东都太仆卿裴诩宣索药,中使往返五日。复命召医疮方士、院生对于寝殿,院言可疗。既出,不复召矣。大渐,顾命内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以夔王当璧为讬。三内臣皆上素所厚者,泣而受命。时右军中尉王茂玄心亦感上,左军中尉王宗实素不同。归长、公儒、居方患之,乃矫诏出宗实为淮南监军使,宣化门受命,将由右银台门出焉。左军副使丌元实谓宗实曰:「圣人不豫踰月,中尉止隔门起居,今日除改,未可辨也,请一面圣人而出。」宗实始悟,却入。即诸门,已踵故事,添人守捉矣。丌元实翼导宗实直至寝殿,上已晏驾,东首环泣。宗实叱居方等下,责以矫宣,皆捧足乞命。遣宣徽北院使齐元简迎郓王于藩邸,即位,是为懿宗。归长、公儒、居方皆诛死,籍没其家。

晁美人薨,上震悼久之。美人上在藩邸时承恩遇。实生郓王、万寿公主焉。薨后,诏翰林学士萧寘为志文,皆刻其事。及夔、昭以下五王居内院,而郓王独还藩邸。大中末嗣位之后,人间切有拟议者。寘以此事言于公卿,方辨立长之顺。郓王嗣位后,美人追崇为皇太后,太常杜宣猷献谥曰元昭,配享宣宗庙室。

缪荃孙跋

右《东观奏记》三卷,唐裴庭裕撰。按庭裕一作廷裕,并有作延裕者,字膺余,闻喜人,官右补阙。其名见《新书.宰相世系表》,所谓裴氏东眷者也。王定保《摭言》称其「乾宁中,在内廷,文书敏捷,号下水船。」其事迹则无可考。其书专记宣宗一朝之政绩,书中事实颇具首尾,《通鉴》采及三十二条,《考异》一条,在唐朝杂史中最称翔实。世固有商维濬《稗海》本、《唐宋丛书》本、《小石山房》本,均脱自序,《小石山房》本卷上末又脱二叶,未为完善。昔年收得戈小莲《半树斋旧钞》本,首有自序,字句亦较各刻本为妥,并以《唐语林》校过,粗为可读。脱字三处尚无订正之本,谨空如右。唐人杂史寥落如晨星,全书如《创业起居注》、《安禄山事迹》,辑佚如《牛羊日历》、《广陵妖乱志》,同此刊行,为读《唐书》者之一助。

光绪戊申冬月长至日,江阴缪荃孙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