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明闻见录

东明闻见录

求野录

也是录

南广纪略

安龙纪事

东明闻见录

丁亥永历元年(鲁监国二年、清顺治四年)。

春正月,帝幸桂林。

清师薄广城且急,辅臣瞿式耜请视师督战士,驻峡口,而清师复据广城。司礼王坤,趋上西避之。耜夜棹小舟留驾,曰:我兵水路凫至三水,可上下搤也。争之不得,请身留肇。宗人府朱容藩曰:左右所恃,惟式耜一人。式耜留守,上行益孤。亦不许。上舟西,耜部署五月,始疾发抵梧,上行又五日矣。丁魁楚惑于奸弁苏聘,从梧入岑溪。王化澄携中枢印,去浔州。西上护跸者,惟辅臣瞿公而已。上于正月抵桂,耜分部守御,谕诫楚、蜀各路征镇:粤西居山川上游,东决不敢仰而攻。兵士云屯湖南北,立需战。粤南宁、太平出滇,柳州、庆远通黔,左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标勇詟国家威惠三百年;抚粤悉受衔橜,足资内备。复疏请王锡衮、文安之为相,周堪赓、郭都贤、刘远生为六卿,召给事丁时魁掌礼垣。给事金堡素称清直,终制召还。时草昧之初,惟瞿辅臣导养圣德,修纪纲、挽人心、布威武、抑权阉,起用人望,招徕俊杰为首务。一时朝廷,倚以为重。

文安之、王锡衮入阁辨事。

从瞿式耜请也(不书原官,阙疑也)。

湖广巡抚何腾蛟督川、广、江诸路兵马。

从瞿式耜请也。晋阁事。

清师入肇庆府,朱治瞷走。

治瞷字子晦,浙江举人,崇祯时为肇庆府同知,骤升两广总制。至是,终为佟、李逼剃发云。

清师入梧州,曹烨降,丁魁楚被杀。

先是,人传清兵取肇,将薄梧。苍梧知县万思夔作一大木龟,令人牵之,号于路曰:降敌者似此。及佟、李兵进薄梧州,广西巡抚曹烨以春秋得隽者也,因舆衬、肉袒、牵羊以迎。曰:烨不知天命,不早事君,使君怀怒,以及下邑,烨之罪也。若以罪不赦俘诸军,惟命;若惠邀天之幸,苟保首领,使得自新君之惠也。涕泣不敢仰视。李成栋笑而释之。兵入梧城,思夔大书曹烨姓名于木龟上,置诸堂,遁去。时,辅臣丁魁楚以三百余艘载黄金二十万两、白金二百四十余万两入岑溪;李成栋追及之,杀而投诸河,阖门无存者。

清师入平乐府,陈邦傅走。

清师入平乐,邦傅弃城,趋南宁。佟养甲改广东布政耿献忠为广东巡抚。献忠,陕西人,初任金华府同知,与朱大典同守府城,历升道、升抚。降清,授布政。

三月,帝幸全州。

平乐报至,司礼王坤又趋上幸楚。辅臣瞿式耜上疏略曰:上不幸楚,楚师得以展布,自有出楚之期。兹半年之内,三四播迁,兵民狐疑,局促如飞瓦,翻手散而覆手合。又曰:在粤而粤存,去粤而粤危;我进一步则人亦进一步,我去速一日则人来亦速一日。又曰:楚不可遽往,粤不可轻弃。今日勿遽往,则往也易;今日若轻弃,则入也难。今海内幅员止此一隅,以全盛视粤西,则一偶似小;就西粤恢中原,则一隅甚大。若弃而不守,愚者亦知拱手送矣。不听。以兵部尚书瞿式耜留守桂林。

式耜知驾不可留,请身留桂。遂敕耜为留守,特赐尚方剑、兼文渊阁大学士、便宜行事,各路悉秉节制。复疏请上暂跸全州,以扼楚、粤之中,内外兼顾。楚奉威灵近,奋气而下粤;士知法驾未远,踊跃以恢东。

三月,清师犯桂林,留守督师瞿式耜帅师大败之。

清从平乐直入桂林,虚无甲兵,留守连檄召焦琏。琏驻别县黄沙镇,闻召即率骑三百人来。时,山水泛溢,士卒俱从水中行百里,水及马腹。至江,无舟,搜村落;得渔舟二小艇;士卒次第渡毕,琏乃渡。以三月初十日薄暮抵留守府,留守欢甚,拊其背而劳之,如家人父子。翌日,遣人于大墟运粮,而清兵数万猝至。一卒仓皇奔报,气急舌结,喘息仅属,东西指日□□。留守笑曰:□至如何张皇若是!清骑数十,乘虚突入文昌门。留守署在城东楼下,清师已登城楼下,矢集留守纶巾。留守叱曰:狡□乃敢尔!呼焦琏。琏袒臂,控弦、提刀至留守门,挽弓自下射一酋颠。清矢集屋上,或中免谒牌。琏发数矢,敌应弦而倒。清骑乃下城,短兵接战。时,城中乏食,琏所统三百人方糜粥毕,犹不知清骑已入,闭城门。清余骑由是不得出,绕城走,琏复杀数人。清骑复上城,挟马越城下,奔大军。琏即麾三百骑,大呼杀出。清兵自渡江东,未有抗衡者;见琏方错愕,琏引骑直贯其营;左右冲突,所向披靡。自寅至午,斩首数千级,冲清兵为三。清复合兵围之,琏又大呼杀入,戈刃所及,血雨肉飞,杀数千骑,清兵胆落。留守复率士民击金鼓从之,以助军威;追杀数里,清以数十骑遁去。斯役也,琏以三百骑破清兵数万,桂林得全;

南渡以来,武功第一。

安国公刘承胤遣兵次于桂林。

先是,留守疏请诣全征兵,承胤从武冈入,犹尊朝廷,逐司礼王坤为窃天子权;面叱周鼎瀚为奉奄寺鼻息。雅重留守,发兵数千援桂。

诏晋瞿耜武英殿大学士,兼少师、太子太师;不拜。

上遣官敦式耜入行在,严敌甚备,不敢奉召。以守桂功,进官;不拜。

吏科给事张家玉恢复博罗县,清兵至,复陷,家玉死之。

家玉,癸未进士,广州新会人也。官侍读,兼吏科给事。誓不降清,起兵海上;沿海诸县旋复旋失,志不少挫。复恢博罗县,慷慨赋诗,自分必死。已而清兵追获,乃斩之;悬首通衢,颜色如生。

夏五月,刘兵乱,守将焦琏逐之。

承胤诸部至桂,挟饷不出兵。留守搜库藏而外,捐囊万金;夫人邵,捐簪珥数百。兵卒不肯出,与焦兵主客不和,哗变击斗;掠市而去。

帝幸武冈,改为奉天府。

刘承胤请以金吾郭承昊、马吉翔、严云从封伯,御史毛寿登参金吾无矢石功,何得援边例?吉翔等疑疏出刘湘客指,周鼎瀚遂群嗾承胤逼上立下廷杖,旨缚寿登、湘客及御史吴德操、万六吉于行在午门外。朝诸臣亦跪午门外,伏地不起,申救乃免,四臣俱落职。承允益横,遂揽大权,挟天子幸武冈。留守瞿式耜疏留跸全阳曰:闻郊礼成即图移驾,不知将回桂林耶?将幸武冈、辰、沅耶?夫上原以恢复两粤为心,不徒西粤未恢,未可移驾;即东粤未恢,且当驻全也。不听。竟跸武冈。

专官再促留守入直,留守不奉召。

清师犯桂林,留守督师瞿式耜帅师大败之,遂复阳朔、平乐。

清遣恭王孔有德、淮王耿仲明、治王尚可喜取湖南诸府,进取广西全州,将抵桂林。五月二十五日,侦兵变,积雨城坏,遂大阑入,薄城下,环攻文昌门,吏士失色。时,焦琏为流矢所中,血流至肘,奋臂而呼;督师,抚按肘羽投石,分门婴守。用西洋铳击中马骑,清势稍却。乃出城战,击杀数千人。自晨至午,不及餐,将士枵腹;留守括署中米蒸饭,亲出分哺,将士益乐用命。向晡,雨未息,暂收兵。明日,复出战,琏奋刀直入,横冲其阵,清兵大靡,弃甲曳兵而奔。留守先令路将马之骥伏于隔江,声相接,势倍振。清兵初分路从间道栗木岭来,之骥持铳一决,疾驰渡江,运■〈木朔〉提鞬,连毙三人;清兵气夺,大北,追杀二十里而还。孔有德败,时望虞山树木皆以为天神,几为焦兵所及,自此不敢窥桂云。是三月之内,危于清、乱于兵,留守从容指麾,乃得底定。琏久将桂,得桂人心,留守以国士遇之,

故得其死力。琏乘胜遂复阳朔,并下平乐。

征蛮将军思恩侯陈邦傅复梧州。

时,怀集县丞徐定国向匿山中,誓不薙发。至是,引兵复怀集县。广西御史鲁可藻督师复贺县、富川,引兵至平乐,与焦兵会。陈邦傅由资、柳及浔州,清兵大惧。其巡抚耿献忠遁还广州,遂复梧。

旌保桂功,封瞿式耜临桂伯、焦琏新兴俟;式耜辞不拜。

疏曰:本朝封拜文臣,自王威宁、王新建外,指不多屈。或怜臣死守孤城,谓省会无虞,不妨破格,以行鼓励。其如贻笑四方何!不允。复疏报军情曲折,并自效曰:自二月十五日移跸之后以迄五月二十九日,凡百有六日矣。此百六日中,遇□变者二、遇兵变者一,皆极危险、万死而无一生之望者。□□患难,变故当前,总办一死字,亦遂不生恐怖、不起愁烦。惟是臣之病不徒在身而在心,不徒在形而在神;身与形之病可疗也,心与神之病不可医也。又曰:臣所依恃者皇上,皇上驻全,犹有见天之日;驾既幸武,臣复何望!再请返跸全阳。不听。

以鲁可藻巡抚广西。

可藻,和州人,以明经授新城县,有政声。考最,升御史,巡抚广西。留守叙军功,拜是职。

秋八月,刘承胤叛降清,奉天皆陷;清师杀之。

勋镇刘承胤号铁棍,拥重兵,善健斗。然子女玉帛过多,爱恋恐失,遂出降清。上仓皇出走,清师入武冈,利承胤之资,佯与结盟。数月后,召与饮宴,杀之。

清师执吴炳。

上之出也,百官俱未之知。吴炳以■〈疒古〉疾留,逼之薙发投诚。未逾月,病死。

帝幸柳州。

承胤之降也,百官未知;上先知之,独与太后仓皇出奔,惟锦衣卫马吉翔步从。百姓献鸡黍、土司献金刀,上皆慰劳之。崎岖险阻,由武入粤,瞿留守遣人间道请由古■〈泥上土下〉还象州入桂。上次柳州,留守极言不可也。移一步,黔、滇地荒势隔,忠义心涣。三百年之土地仅存粤西一线,返跸收复、号召联络:粤师出粤,以恢江、赣;楚师出楚,以恢武、荆。再疏请迎,极言粤西之山川形胜、兵马人情,俱有可恃;年时丰稔,飞挽有资。上三敕召留守,留守不赴。督师

阁部何腾蛟来桂林。

督师何腾蛟、新参严起恒,咸至桂。南安侯郝永忠率兵骤至,疑主宾不相容,大不安;瞿留守加礼抚慰,永忠乐为之用。宜章伯卢鼎,亦至自楚。留守复疏请返跸,极言柳州猺獞杂处、地瘠民贫,不可久驻。〔德〕庆邻黔、蜀,南宁地逼交边,壤远势僻,难图中兴,不可远幸。迩来将士瞻云望日,以桂林为杓枢;道路臣僚疲趼重茧,以桂林为会极。江楚民情,尚以桂林为拯救之声援;腾蛟与永忠、鼎琏等俱分防住汛,可图恢复。不听。

帝次象州。

覃裕春子鸣珂与龙文明备兵,惊移圣驾,仓皇跋涉,宛如武冈时。会陈邦傅子禹玉以二十人送驾,军容备,始复次象州。

冬十一月,督师何腾蛟大败清师于全州。

瞿留守晓夕筹划,调和土客,集郝永忠、焦琏誓于神前,刻期出师。宜章伯卢鼎与滇镇总兵赵印选分路驻全,鼓励坌涌、劝饷捐输,转运不绝。腾蛟得展其韬略,大败清三王之兵于全州,斩级无算,获名马、骆驼而还。诸帅连营而军如天津阁道,亘三百里。清兵退入楚。

帝还桂林。

刘湘客作留守传,详其事曰:自十一月,上自象跸桂;自春徂冬,公不徒治军而兼治民,身在危,念切廷陛。公曰:所重者,在外犹在内也。司礼庞天寿,七月请催兵下梧。久在粤旧司礼王坤被刘承胤逐者,复入自武冈;至柳、至象,票拟皆全出马吉翔手也。公欲上揽大权,明赏罚、严好恶、亲正人、闻正言,威德兼行,以服远近。其政事之得失,肇庆时争而得者十半,兹争而不得者十半。阁移多改票,储曰上意(?);争而不胜其争者,更十之九矣。公叹曰:勋帅巽懦观望,讵非朝廷之处置无以服其心耶!腾蛟再督师出全,兵益不睦;焦琏下平乐,永忠壁兴安。公忧劳于密勿之间,每曰:既无以挽政事之得失,又无以辑和勋镇之心;在内在外,两无所得,伈伈俔俔搏手奚补哉!五鼓,肃衣冠而起;黎明,入阁;夜分,始归。处流极之运,肃然如治朝也。视上动静、审上饮食,虽美瓜烧饼,非时且进。上不食,不敢先食;家人凛凛操作,犹孝子之事严亲也。各路奏使,延之入语;计道路远近,给发路粮。江、闽、广、浙书使,慎密周远方,蜡表月数至。其远人,亦以桂为归。敕谕黔、蜀进兵,召入伏处之臣(以下阙疑)。

戊子永历二年(鲁监国二年、清顺治五年)。

春二月,帝幸柳州。

郝永忠壁兴安,声言被袭,夜至阙,欲撤兵。左右禁近即欲上迁全,銮舆不旋(?)。时,留守瞿式耜曰:不可。督师警报未至,营夜惊,无大恐。二百里外之风尘,遽使九五露处耶?播迁无宁日,国势愈弱,兵气愈难振,民心皇皇复何依?左右禁近,益周章不止。无已,侯督师果急。甲士山立,正宜亲兵督战。天威咫尺,激励将士。以若走为上策,桂愈危,柳又不危乎?今日可到桂,明日独不可到南、太乎?反复数百言。上曰:卿不过欲朕死社稷耳。留守沾下沾衣。严起恒曰:明晨且议。五鼓,留守备御用银三百两,将进,而乘舆已发矣。时二月二十二日也。

盗掠桂林。

郝永忠,闯贼李自成之左营也;受抚后,素不奉约束。先是,总兵陈龙友忠勇善战,屡挫强敌,以二百骑候见督师何腾蛟;永忠袭其营而杀之。刚愎贪傲,其天性也;惟腾蛟稍制之。前与焦兵不睦,瞿留守曲为调和抚慰,永忠稍为留守用。及壁兴安,会有江西进士萧琦,留守知永丰时门生也,为人佥壬,以礼垣骤升司马,时居永忠营,日夜求所以媚之;遂言桂林富饶、留守殷厚,趋永忠赴阙。因声言清兵劫营,撤兵西上。抵桂,巡抚于元烨请老以坚壁,闭城弗纳;而琦诡以旧谊说留守,纳永忠。比入城,即纵兵宣淫掳掠,极其惨酷。焦琏遣人谓留守曰:强敌外逼,奸宄内讧,势不能两全。愿移师至桂,保公出城,驻兵城外。俟贼乏食,必去城外掠,即统兵四面击之;不过数日,而贼兵可尽。然后以全为保障、以梧为门户,协力守之,方事可万全。留守以治兵相攻,恐伤百姓,且虞敌骑捣虚,不听。至是,留守以乘舆早发,疾出送驾;永忠即以数十兵遮留守车、数十兵躏留守署,冠服、图书被劫;城中百姓奋击,俱为杀伤。留守家人假何督师令箭,救留守家属得出。留守裸体坐署中,持令箭者逼留守登舟。滇营亦自灵川撤兵,城内烟火高于楼橹。留守家人放舟三里樟木港,黎明,少司寇刘远生等至港。留守一日一夜不饮食,唯叹息不及送驾、不死署中为怅。远生等谓兵变仓卒,急难看守;请下朔、平间催焦琏入援。发檄远近毋内恐,檄绅士毋惊疑薙发。檄一吏入桂,息烟火、收仓储,毋为乱人所搬盗。留守然之。舟下三十里,登市井、入民屋,草檄分发。明日,留守小艇返桂城下,俾知留守在也;仍暂下阳朔。琏兵续上,楚镇周金汤、熊兆佐亦入桂城。留守檄按察司佥事邵之骅部琏兵,收视仓中余米,定人心。三月初一日入桂,庑舍零落,满城但暴尸骨,火烟中燔炙气耳。留守令军悉屯官舍,洒择街路;宁其从官被掳(?)似寠人者,渐周给之。太常卿黄太元死于兵,棺殓之。桂城星星始有人。督师何腾蛟自永宁至、滇镇胡一清统兵至、焦琏自平乐统兵至,军复大振。

豫国公金声桓、建武侯王得仁围赣州。

声桓虽为清臣,意常怏快,不乐为用。及镇江西,屡忤按臣。副将王得仁,劝金反正,金颔之。正月二十七日,乘清官俱集府治,骤率兵围之,尽歼焉。令百姓俱易汉装,称隆武正朔;草檄四出,远近应向。江西全省俱复,楚地震动,独赣州未下。清镇守湖广罗提督恐兵趋广,欲先敌金兵于赣州西,观胜负为向背;遣人移书曰:人心未死,谁无汉思!公创举非常,扶大义为天下倡,天下咸引领企足,日夜望公至。但赣州东西要害、山川上游,公欲通粤则赣界其中,公欲他出则赣乘其后,莫若先下赣。赣下,则楚地可传檄定矣。金以为然。至是,帅师围赣。赣守将高进库,即前在吉安府父兄妻子俱为滇兵所杀者也。又以先受师,不肯下。移书佟养甲谓:赣为东粤门户,赣朝下则粤夕受兵。赣城三面距山,皆崇崖峭壁,仰面万仞,势难骤攻。第列营固守,城中乏食,不及旬日,束手待毙。我为公守,公资我粮。先,有清官赍到采办银六万两,养甲借三万给之。

三月,清师复犯桂林,督师何腾蛟帅师大败之,追至全州。

郝贼乱后,清兵意桂林空虚,乌金王帅兵数万直抵北门,指挥谈笑,谓城且旦夕下。瞿留守坐北门,慰劳军士,勉以忠义。何督师督将校分三面出,胡一清统滇兵从文昌门,周金汤、熊兆佐统楚兵从榕树门,督师同焦琏从北门。战未合,琏即奋臂顾左右曰:琏为诸君破贼。战骑横矛,直奔清营。清兵围之,矢如雨下;琏左右冲击势如游龙。清兵合而复散者数次。抚粤将军刘起蛟见琏被陷,大呼杀入;与琏合击,杀数百人,贯其营而出。会胡一清从东至,督师抚其背曰:儿好为我破□!一清即跃马奋击,杀数人,夺敌马而驰。一清好剪马鬃,每乘马必剪马鬃,清兵认为牛,辄曰:此骑牛蛮子,不易当也。胡与焦合兵而前,金汤、兆佐从旁横击,琏标下赵兴、白贵统锐师四面夹攻,皆殊死战,白贵战没。清兵大奔,追杀二十里。乌金几获,北渡甘棠遁去。留守于北门待督师还,交相劳苦;是三月二十二日也。督师遂列营榕江,诸师分大小两路军□。桂当郝贼之乱,监司府县俱散;留守悉令还署舍,抚顺荒余,收拾破伤,治簿书、诫职守,招练抚宇,四野渐集。士兵日需粟数百石,留守然发爪办之,督师乃得督兵出严关。留守上疏诣行在:候天子三宫起居。当乘舆发桂,尘霄裂矣;留守独处城中,传闻颇凶,上欷歔泣下。至是,大喜,知留守在也;下玺书旌美,遣官慰视憔悴。留守寸缕无遗,赐纱段、银两,并赐「精忠贯日」金图书一方,皇太后亦赐纱段、银两与夫人邵。桂城俨然一都会云。留守恤死事军土家,为坛祭之。焚白贵尸,得箭镞数升,人皆骇曰:此杨贵后身也。

帝幸南宁府。

上自柳如南宁。留守念天子宵衣旰食,南宁蛮乡,不可久跸,日为上清辇道,请还桂;督勋镇将士直取全州,促巡抚鲁可藻下梧。会东人有反正信,令可藻缮兵,若待敌者。可藻衔自署两广。旧例:东抚称制兼粤西,西抚称抚。留守曰,方今武人多自署,抚军师一面牵制辄自命,贻远人笑。周鼎瀚以阁部擅,留守亦疏止之。陈邦傅称粤西世守,牒四飞;留守驳止之:今日功晋五等,尚未裂土。海宇剥削,止粤西一隅,为圣跸之地。楚、滇数万之师日需食,辄曰独拥,岂老成忧国所隐料?瞿留守身虽在外,朝廷纲纪,无不极言力请。曰:臣与皇上患难相随、休戚与共,原自不同于诸臣;一切大政,自得与闻。朝议可否象指所闻(?),本乱而求末治,未之前有。又念无讲官,经筵不御,石室尘封,何由闻得失?手书八箴于扇进。一□(?)赵台,顺天人,锦衣籍,以武职改文阶,升南宁添设巡抚;有才干,能得上司心。会有潮州人胡执恭为吏部,当该(?),在先帝时,陈邦傅因袭职,与执恭有旧;既而执恭至广西,在邦傅军中。邦傅之子禹玉,因迎驾得近上;票拟时下敕有「拜君之赐于无穷」句,远近笑之。禹贡欲得南宁,执恭佐之;台不让,日治兵相攻。

夏四月,清将李成栋以广东来归,诏封东安伯,不拜;进侯,又不拜。寻封惠国公。

先是,清之下闽也,前期铸印,特遣贝勒为大将;其于粤,固未之及也。成栋以副总兵吴淞,贝勒调随闽。闽下,以偏师赴粤,不意唾手得之;将卒皆成栋麾下,自谓汗马功高。及佟养甲叙功疏下,进兵部尚书,假便宜,成栋受其节制;又凡成栋所下地方委官署,养甲必亟易之。以是觖望,形之词色;养甲漫不省。成栋又遣大厅方某载宝赂于朝廷,过江西,地已反正,扼之不得通,密谋附和。李兵号称五十万,实十五万,而我兵鳞集于江、广者不可胜计。陈子壮虽殉难,其子中书乔生统旧卒居腹心,成栋甚惧。一日,同署藩司袁彭年、养子李元胤登楼去梯,相谓曰:吾辈因国难去顺归清,然每念之。自少康至今三千余年矣,正统之朝,虽有败,必有继起而兴者。本朝深仁厚泽,远过唐、宋;先帝之变,遐荒共悯焉。今金将军声桓,所向无前;焦将军琏,以二矢复粤七郡;陈将军邦傅,虽有降书而不解甲。天时人事,殆可治也。又闻新天子在粤西,遣人赡仰,龙表酷似神祖;将相交和,神人共戴。若引兵辅之,事成则易以封侯,事败亦不失为忠义。是时,兵饷之权在藩司,养甲牒银五万两犒师,彭年不与,以激怒其军心;旧将军李明忠,寻杀养甲之委署官以挑之。有池州胡奇,故从养甲办事,得授南雄知府;及清遣御史刘显明巡粤至雄,守将张某讦奇,提问褫职。闲游省会,窥见端倪,以告养甲。养甲不提一卒,所亲从皆成栋人也;计无所出,勉出一示,许士民复冠裳,冀以先发,得赦死。而成栋已密装大旗二面,刺「靖□安民」四大字;十五晨,遣人掣去养甲所竖总督旗,而以新旗易之。养甲唯唯惟命。时,上驻南宁,成栋遣洪天擢赴行在,自陈谢罪,请迎乘舆。时陈、赵仇杀,人心皇皇;乍闻反正之举,疑百出。天擢等皆旧臣降清者,力陈成栋忠诚,且述金声桓反正事甚悉,人心始安。诸臣在粤者,争往迎驾;成栋遍布逻卒,分道遮止。惟耿献忠在梧州,得先输款;诏下,归附功,亚成栋。寻升工部尚书,以素与成栋家厚,得不更置。

夏五月,清师围南昌府。

金声桓反正,江西声撼。南北警报至北京,大恐,尽撤满洲骁骑,移檄远近,征兵四集;遣固山谭大、刘良佐等,帅师犯江西。时,步兵二十万、骑兵十万、水兵十万、舟万余艘,牛车、骆驼、西洋铳等无算,舟尾相接,浮江而上,金鼓震天,亘三百里:清兵出师之盛,前此未有也。闻声桓围赣州,欲急救之。有献「救韩伐魏」之策者,遂趋江西,围南昌。初,声桓反正时,旧辅姜曰广为督师,奉孟藩世子镇守南昌,精锐尽撤以行。姜固文士,不娴将略,被围大惧,不知所为。豫国公金声桓围赣州不克,师还。

先是,声桓爱高进库才,欲降之,令军士不得放炮,日僧垒坚壁,为久困计。及南昌警至,王得仁先知之,计曰:我闻先发制人,不制于人。莫若秘其警报,不令人知。督三军之士锐志攻城,城中乏食,不知外救,不及三日,赣必下。赣下,则一师守赣、一师守粤,粤知赣破,必从风而靡,然后西通西粤、右守岭表。清兵知赣破、粤下,必解围向赣,我以逸待劳,战则胜、守则固,南昌亦得息肩;间出以绝粮道,则数十万之众可歼于旦暮矣。若攻城垂破而撤兵弃之,强敌在前、赣乘其后,此危道也。独不见宁王覆辙乎!声桓以家在南昌,闻警急,不约王,遽退师。王兵见金兵退,不知其故,亦大降;得仁虽斩之,不能禁止。赣师突出,自相践踏者数千人。金抵南昌,突围而入。自此,江西府县仍为清有,赣亦间出取吉安府,南昌遂成孤注矣。

建武侯王得仁救九江府,师还。

金声桓已入南昌,王得仁率兵二万直趋九江。姜曰广以檄召之。得仁曰:九江据长江要津,清兵转输必由之道。我闻兴师十万、日费千金,以数十万之众,深入攻城,而粮道已绝,非分兵攻我,即撤兵东下;分则势弱,撤则师劳。九江四面临江,城小而固,以我守之,未可卒下。公辈引兵徐出,东西挠击、内外夹攻,此犄角之势。若弃要害、入孤城,譬猛虎陷阱,此成擒耳。曰广不听;一日夜,檄数十至。得仁叹曰:不过欲得仁同公辈死也。遂撤兵西上。清兵以舟师扼诸江,以万骑持劲弩、驾西洋炮扼诸路。得仁首先士卒,转斗而前,斩级数千,夺辎重、火炮、什物无数。城中亦出兵相应,乃入城。清兵屠九江,老弱妇女杀掠殆尽。

六月,留守督师阁部瞿式耜犒师全州。

前月二十七日,督师何腾蛟乘胜复全阳。上疏报捷,不自为功;曰:为皇上以信臣、用臣者,瞿式耜一人也。至是初三日,式耜方病暑,往全劳师。诸军列营全城外,数十里旌旗蔽日,将帅咸帕首弓刀伏马前曰:微瞿公无以有今日。

金声桓、王得仁以江西来归,封爵有差。

声桓反正半年,尚称隆武正朔;后有旧臣至,述闽陷、广立之详,始改称永历。至是,反正报至。留守瞿式耜疏:请慎选持节大臣,往谕圣德。彼数年不见天子,其号令署置,苟缓急失宜,不亦亵朝廷而失人心乎!忧正非细。少司寇刘远生,固秦人,久于节钺,名闻江右;可遣。疏入,不报。寻封声桓豫国公、得仁建武侯。惠国公李成栋攻赣州不下。

先是,江西反正,赣州不从;声桓攻围三月,困敝欲降。会北兵突至南昌,声桓师退。至是,成栋顿兵南安;信使往复,迄无要领,逡巡却退。

帝幸肇庆府,太后、中宫俱驻端州。

四月中,李成栋遣旧臣洪天擢等迎驾,上意未决;勋镇陈邦傅等请留,辅臣瞿式耜请驾幸桂。疏曰:兴陵两载陷风尘,成栋令地方官修葺,陵殿巍然天寿。彼数年想见天子、汉官,一旦奋不顾身,且移山趋海之力,更非有所疑也。但事权号令,宜归于一。兹军功爵赏、文武署置,决于成栋。若归于朝廷,则事权中扰,阃外不能专制;不归朝廷,则徒虚拥。且楚、黔雄师百万,腾蛟翘首威灵,如望云霓。圣驾既东,军中将帅谓皇上御新复之地,成栋亦有邀驾之嫌;号令既远,人心涣散。再疏,令简讨蔡之俊入迎。又疏,令给事中蒙正发迎驾。又曰:前日粤东未复,上宜住桂以视楚;今日江广反正,则宜住桂以出楚。事机所在,毫厘千里。吏部侍郎吴贞毓请幸广城。成栋适自岭还师,上遣使劳军。成栋备法驾、进御用、严护卫,自梧州迄端州结彩数百里,旌旗与树色霭映,甲兵与日月争光。千里间,楼船相属,极其壮丽。连日天气和朗,帝驻鸡笼山,有景云覆护。留守瞿式耜筑三亭于其上以忠其志,碑文至今存焉。复有黄龙见于海口、吕宋遣使入贡、瓯逻巴国人进图谶,上大喜。成栋亲卒将士筑沙堤,议改两广军门为行营。留守瞿式耜命少司寇刘远生谓成栋曰:天子,天下主也。爵赏征伐出自天子,天子又与天下共之。脱上驾此,爵赏征伐,疑天子必有私隐,令寄政;不可不嫌也。指挥进取,奚能如意!成栋曰:然。遂罢修行宫,仍以肇为发祥正位之初都。

诏加李成栋太傅,总管七省行军大司马。

时,从上艰难者,颇自负五蛇功,而成栋意不怿也。尽用其素所私眤、常为清官者,布列内外;又用其干儿元胤(本姓贾,河南人)、门干吴之蕃掌锦衣卫事。凡不出其门下并不经其题授者,必捕击之。

惠国公李成栋师取郴。

是月,分兵三万,往湖广郴州。先是,佟、李进取广西不克。差办事瞿绍祖往湖南乞师;监军兵部侍郎佟养和,即养甲兄也,以兵少,不允。绍祖三往,仍拨裨将田起凤统兵五千来援。行至郴闻变,止顿。成栋欲并其众,计遣一介可折棰使耳,然意在纵兵扰民。时从韶郡分兵三万,取道乐昌、宜章,往招起凤。起凤以师来归,往来骚屑,一方不胜困敝云。

有潘名世者,先授清任梧州府推官;反正后,改保昌知县。成栋过岭时,有养马卒病,付名世畜之;卒有所索,不遂。成栋败归,蜚语云:知县诮君不能杀(□),只会杀百姓。成栋怒,以他事呼之至,缚斩之。时,闽、粤多盗,乡民结寨自保。广州有一寨,下瞰河。成栋舟过,戏谓起凤,试往攻之。起凤登寨,民惧,发炮击毙。成栋怒,厉众攻之;毁之,捕其资,屠其民。

李成栋妄杀广州府良民八百余人。

是时,成栋得自专恣,纵兵杀掠。有土人卫姓者,家颇温润,与邻党相谓曰:兵若至,须协力御之。醵酒告神。一无赖,嫌酒薄,告成栋谓:合谋歼公等。问:何以为验?曰:凡内裾缀幅短一截许者,其党用以自别也。成栋怒,即欲屠城。会日已暮,百官跪请,雷雨又大作,姑顿刀。凌晨,逻卒四出,掩得即戮之。妻子饮泣,皆不知所坐云。卫姓身被戮,家被抄没。

盗杀潮州知府凌犀渠等。

叛将车任重,贼杀道臣李某、潮州知府凌犀渠、海阳知县岳桂。任重,故武弁,后入绿林。丙戌冬,就抚,隶王承恩帐下,为中军官。佟、李至,授委潮州府镇。反正后,李某任肇庆道、凌犀渠任南宁知府、岳桂任怀集知县,并调令各抵任。岳出,任重所部卒不逊道,直前冲突。岳怒,执而笞之;解府、府责之,解道、道责之。任重怒,唆众兵诡称山寇至,突入三人署,擒杀之。

秋八月,阁臣路振飞、锦衣卫康永宁、总兵汪某来朝,从闽航海至行在。

阁臣晏日曙、兵部尚书萧琦相继去。

盗杀兵部右侍郎刘季矿。

季矿,吉水人。父升,丁丑状元,以劾杨嗣昌夺情,谪官家居;后以起义,官至阁部,封庐陵伯,卒谥文襄。季矿,从起义。丙戌,授翰林待诏。继入广西,至今官。戊子五月,统众至酃县,逐清所置官而居之。已而,众散。己丑,还行在。寻出,有群盗来就抚,统之至乐昌,四出剽掠;禁之不止,反为所杀。

九月,定兴伯督师阁部何腾蛟复永州、衡州。

先是,七月初十日,腾蛟统勋镇曾志建等围永州。清兵食尽,杀民以食。旧绅刘兴秀乡居,清官力致之,羁城中,首被祸。已而,民尽。九月二十日,清兵突围走;至衡州,旋望风遁,二府皆复。将恢长沙,曾志建不受节制,还屯永之龙虎关;腾蛟因顿兵。

冬十有一月,惠国公李成栋攻赣州,败绩。

时为清守赣者高进库、柯某,故隶左良玉麾下,与成栋相缔盟。前此六月,遣使招之,约以逾杖壮救不至,当输款。至是,成栋厉气攻之。军中火具尽,移以行锹锄等器,多方促办。又虑无舟过岭,苛执人夫舁过梅岭;士人亦不免焉,道路死者颇多。既抵赣,日暮薄城,将饥卒饿,而成栋气骄,莫敢言者。是夜,城中鼓角齐鸣,清兵突出。成栋策马先奔,军士争窜,所赍器械皆弃不顾,靡有存者。

李成栋杀佟养甲并刘显明。

养甲于崇祯年间,诡名董荚,由提塘得志总兵。宏光时,贿马士英,提督南直盐法,嬴积过多。贝勒至,携之入闽,因令取粤。反正后,封汉城侯,带阁衔。至是,成栋败归,以宿恨、且虑有他变,颐指朝廷以公差遣出,夜半袭而杀之。显明,则清所遣以巡粤者,并将官刘某系辽东人,及同差兵部某等,成栋皆分头捕戮之。时,又有内官李元培,赍银六万,来粤采办。养甲于内借银三万给赣州,元培以余银进上,得入司礼,仍拜成栋为叔;李元胤、吴之藩弗善也,力诋之。成栋出师日陛辞,即于御座旁掣之行。上愕,不敢问。太后遣内官问而挽之,成栋不听,更肆慢语而出。

督师阁部堵胤锡复湘潭,进攻长沙不克。

胤锡统李赤心等恢复湘潭。由赤心桀骜,甚至营中称高氏为太后,及具疏称自成为先帝;胤锡皆隐忍听之,不以上闻,且请封为兴国,高氏弟必正辈封伯者十余人。统众至湘潭县,屠其民。长沙惧,协力为清拒守,故弗克。

十有二月,执清人李绍祖归于桂林,诛之。

绍祖,瞿留守同年进士也。降清,任楚抚,守永州。何腾蛟攻围七旬,城中乏食,军士掠妇女为粮,犹坚不下。有马廷鸾者,明朝县令,乃吴郡太仓人也;时在城中,与绍祖居守。腾蛟获其子,不杀,廷鸾感恩;由是,城中动静,纤悉皆通,清之援兵遂绝。绍祖始降滇营,解至桂林,留守流涕让之曰:汝素受国恩,奈何生为背叛之人、死为不义之鬼!今复何言!绍祖曰:天下人皆降清,岂独绍祖也!留守曰:天下人皆不为绍祖,清其奈我何!绍祖词穷,遂磔之。

遣使召弋阳王,不至。

王,江西宗室也,请兵入建阳。建阳者,从英德县之沧光厂溯流而上为阳山县、连州、连山县,达于湖广;地皆深林峭壁,人喜用炮。炮卒背负,不用手携,而发辄命中。郡王入,土人拥护之。成栋屡攻,弗克;反正后,遣科臣洪士鹏往,亦不得入。七月,有宣忠伯王承恩请行,遂命赍敕往。十二月,与王遇于阳山;然众皆居奇自恣,不听王赴阙,卒不得其要领而还。有标下彭鸣京、锺某、罗某,愿统其众数万,随承恩出自效,亦不果用。

己丑永历三年(鲁监国四年、清顺治六年)。

春正月,李成栋杀宣忠伯王承恩。

承恩,大兴人,世袭锦衣指挥卫事,加今职。至是,彭鸣京等愿为之用;又胡中丞田辟有众数千,亦愿随之;承恩大喜。成栋闻之,忌且怒。初八日,两舟相遇于英德。成栋邀过舟欢饮,夜阑佯醉,即席杀之。

李成栋杀东阁大学士朱由。

由■〈木艺〉,江西宗室;壬午乡举,广东教谕。丙戌乡试,充同考官。历升翰林院侍读。至是,入阁,出自上命。成栋令锦衣卫捕系狱中,死之。

清师袭湘潭县,督师阁部定兴伯何腾蛟死之。

腾蛟,贵州人,以孝廉历官至楚抚。左梦庚反,逼至南京,不从;自投江中,流四十里,若有物负之,遇救不死。清兵至,纠合其乡健勇,称滇营;并统曹志健等,崎岖湖南、粤西间,战功甚多,可称中兴名佐治。至是,同总兵马进忠轻骑趋李赤心营。会师恢长沙,日已暮,驻师湘潭。会进忠兵已离城,所统止马义麟百五人;清总兵徐勇德、李绍祖子密报,遣骁骑五十昏夜入城。养麟驰,腾蛟堕马被获;不屈,死之。

诏赠何腾蛟中山王,予谥。

腾蛟既死,其夫人某、幼子二皆大骂,被□杀。上闻之,大恸,辍朝三日;赠谥,荫其子文瑞为中书舍人。文瑞,历任兵部侍郎;永历五年,病卒于行在。

清师屠南昌府,豫国公金声桓、大学士姜曰广死之,建武侯王得仁不知所终。

南昌被围,有一道士至,自称云水真人,能运粟役鬼;且云合城人宜茹素戒杀,自有天兵来助,非惟解围、又能破敌。曰广信之,凡城中有饮酒杀生者,皆重罚之;百日不出兵,清兵因此得合围增垒。百日后,道士自称:我奸细也,为清朝进士,现任某职。汝辈若不降,必遭屠戮矣。城中人怒,车裂而食之。南昌三门傍山,清人皆掘堑筑墙;三门沿江,则以漕艘阑截江南。声桓兵不得出,发炮皆轶墙外或突江中。城中升米数金,易子析骸之惨,等于睢阳。自夏及冬,日夜混战。至正月,大雨连旬,城砖毁烂,清以西洋炮攻之,城皆震烈。声桓知不可守,使匠为数棺,阖门亲属汉装坐入其中,四面纵火自焚。王得仁统死士三百杀出澹台门,清兵毙者无算。得仁不知所之,或云殉难。

逸史氏曰:友人何松石令南昌,余与季弟西游,屈指以计,八十有五甲子矣。每追往事,泪簌簌下。南昌城外有广厦,抚军解石帆建以治兵者也,壮丽过于滕王阁;而秋水长天、落霞孤鹜,殆与阁景相埒。岁在丙子春夏之时,时值乡试,群英咸集。郡人时华、万茂先执牛耳,与盟者一百七十二人,皆自以为振衣千仞、濯足万里,与日月争光者也。孰意时异势殊,改革之际,殉难殆尽。姜太师被难后,余过南昌,取道吉安,知己零落,寥寥数人耳。又复四年,学士郭宇止,以愤死于平南王师。选部萧伯玉,以忧死于金莲山中。若万风后辈,皆遭时不遇,骨化魂消。俯仰之间,俱成陈迹,岂不痛哉!友人为余道南昌忠烈事甚详。豫国公人才皎皎,见人默无一语。建武侯,辽东人,发五色,人俱称为杂毛;善谈论,有谋略。当反正时,有劝声桓直趋楚地,与何腾蛟夹水而军,表里山河,必无害也。声桓不从。及南昌被围,建武侯欲扼九江、绝饷道,姜督师不听。二策不用,遂绝中兴之望矣。两粤失,余落魄游罗定州,遇绍兴人金芳——为清罗定州,同其兄某在平南王尚可喜幕府,与谋议;二人在先帝时,曾居袁崇焕幕中,芳以创敌功,授靖安县贰尹,得交于忠党、舒鲁直、冢宰熊文举。询鲁直近事,则以姜勷靖节于大同者也。呜呼!忠义之气,何独锺豫章者若此哉!予归,同一伧父,路途凄怆,无复生人之望。十一月二十二日,遇家中遣族侄起莘候余,并季弟一札,询诸江右同盟。之赣州,路遇二孝廉,俱易姓者,前揖劳;余因阅季弟所寄札,遽咋舌曰:此皆起义诸君子也,俾勿高声。余笑而谓之曰:不佞岂畏死者!顾诸君子安在哉?孝廉曰:曩者金、王之难,诸君子各怀殉国之心,是以受祸俱烈。今其存者,十之一、二也。又皆或谪或隐,无有安然食息于兹土者。忠义之气,之死靡化;是以屡踬而不悔也。子之南昌,试往观焉。余终扼于伧父,不得见。

二月,惠国公李成栋攻赣州,行至信丰,卒。

时,江西警报日至,成栋麾下各大镇俱恋粤东繁华,不肯出师。成栋独以其属行,且愧且忿,又恣睢杀戮,人皆不敢近。次信丰,夜闻鼓噪声,或曰清兵、或曰民变。成栋醉甚,仓皇上马,无一随者,渡江溺死。三日后,有铁人铁马浮于水面,始知成栋死也。朝野伤之,荫其子元胤为南阳伯。

逸史氏曰:余从先太师在朝,无仕宦情好。询前言往行,成栋虽武夫,尽有过人处。敬先太师瞿稼轩,李诉之于裴度也。信学宪袁特邱,吕布之于王允也。慕黄门金道隐,董卓之于蔡邕也。让引盐济西,事虽不行,心可尚哉。先士卒,援南昌;命虽不延,志可嘉矣。又谓朝廷功赏不宜滥,文武职掌各宜分,言官直气宜奖进,卤薄不得与内阁机务,骏骏乎有古大臣风。闯贼肆虐,成栋深恨;赤心爵列五等,牧游之力居多,成栋弗是也。成栋亡,部曲益不振。嗣后丧师失地,宫官诸臣欲倚牧游以倾异己,遂借跸东粉刑书。先太师悉其冤,直书四年朝事,致牧游君侧恨之。广西从此困矣。至于恣睢直戆,不无有之。记者着其大,不遗其细。若曰骄泰以失,可不信哉!

夏四月,清师入衡州,又入郴州。

三月,清时郑王至长沙府;四月,陷衡州,续陷郴州。时,李赤心分布各营屯驻郴州及诸属县,一闻清兵至,望风而遁。清兵追之,至龙虎关而还。

五月,督师阁部堵胤锡来朝。

时,胤锡过龙虎关,宿民寨;曹志建遣卒围之,几不免。会建以保昌侯晋永国公,中书廖某赍敕印至,为和解之;得达行在,入阁办事。三日,复有督师之命。志建,鄞人也,字光宇,世袭沧州卫。清兵入京师,合家死事者九十三人。胤锡为长沙太守,与志建善,谋招兵,志建荐杨国栋为将。杨后为将,晋武陵侯;胤锡亦晋阁部,督忠贞营。志建为楚将复地,得楚、粤二十余县,晋永国公;即以所得地为食邑,老营驻龙虎关。忠贞故起群盗,所过残虐。戊子秋,何腾蛟恢长沙,檄忠贞援江西,取道龙虎关。志建恐,疾引兵还,腾蛟由是遂困。时,胤锡复督忠贞入卫,井堙木刊;志建疾之,设兵提防,遂至格斗。胤锡为志建所获,强留月余。会有江西宗室朱谋烈,旧认志建为父,在志建营;乘曹、堵不睦,欲阴构之,于中取事。胤锡夜逸,匿故御史何某之子何图复家。志建率兵往索,图复不与。图复家近猺獞,资财富厚,素能抚集猺人;遂与志建战。志建诱杀图复,破其家。图复二子走猺獞,恨志建入骨,志建锐卒亦尽矣。清兵横行湖南,遂无与抗者,惟守道州二十县而已。后志建言及此事甚悔,几至堕泪,誓杀朱谋烈。

忠贞营师次德庆州。

李赤心至行在。移屯德庆州。时,江西陷没已久,行在犹不闻。会兵部侍郎程峋抗节深山,至是赴闻,因命赍敕趋李赤心往援。途遇赤心,赤心佯称:清兵已逼,当亟入卫。因自为殿,而以子女、行装托峋护之先行。比入界口,守将张某利其辎重,发断毙峋而取之。赤心既至,屯德庆州,声言欲清君侧之恶。行在震恐,遣堵胤锡力解之,乃止。

盗杀兵部侍郎程峋。

峋,吉安府进士,旧苏松粮道。在任时,招兵二百人,携归江右,日与邻里相斗,姻亲郭之祥解之。隆武丙戌,授惠潮添设巡抚,尽室至粤西。至是,携家至忠贞营,并胤锡家属及两家辎重放舟东下;守将利其多财,杀而取之,两家家属歼焉。

诏诛杨弘远。

有董姓伯爵者,陕西人也;上命镇罗定州。取道德庆,见程峋被杀,以上闻。将领杨弘远不戒,军士奉敕剿之。董以炮碎杨三百艘。弘远伏诛,乱兵歼焉。

滇将赵印选来桂林。

印选,滇将也。初,清入南京时,印选同胡一清、王永祚出滇勤王。至江西,吴、浙俱为清有。遇清将高进库与战,袭其老营,尽杀其父兄妻子;进库忿,战益力,破滇军;三人走湖南,投阁部何腾蛟。己丑正月,清师破湖南。执腾蛟于湘潭,楚地尽为清人所有。相谓曰:吾济以勤王出滇,因国破君亡,暂依何阁部。今阁部死,军新破,不可复振。将死封疆乎?则吾无封疆责;将就降乎?则当时之出滇者谓何?桂林留守督师,仁慈好士,可与其当一面;盍往焉!收残卒,得万余,宵走桂林。留守大喜,遣使郊迎。但部署不严,路过多行劫掠。焦新兴部将赵兴好刚使气。怒滇营之横,遂治兵相攻,杀滇兵四、五人,几成肘腋之变。留守亟诏新兴语之曰:国家危在旦夕,方赖诸将军协力同心,共扶社稷,岂容私斗!两军皆感泣。焦新兴斩赵兴以谢滇将,事始得释。因进印选开国公、一清兴宁侯、王永祚宁远伯。以滇军守桂林、全州,是为滇营;焦新兴守阳朔。

焦琏杀其将赵兴。

死不以罪,粤人惜之曰:白贵战死,赵兴、刘起蛟相继诛,焦营自此弱矣。

逸史氏曰:纠纠武夫,公侯干城,赵兴是耶。始安所统焦兵最弱,敌之辄大创之。何以致此?茅平庵僧为余道:将将军起蛟战于虞山下,带首级垂马下,累累如贯珠;当是时,□几歼。嗟乎!此真将军也。独曰:将军贵以战死,赵、刘二将皆以细过诛。嗟乎!乃坏汝万里长城,不独宣国之过也。

新兴侯焦琏治师阳朔。

逸史氏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虽天步艰难,使各勋镇同心协力、上下和睦,即倾国南牧,岂能长驱也。焦宣国见余于阳朔舟中,促膝而语,泪蔌蔌下。余与宣先太师语,弗省也。一日,余读范文正公传,先太师语余曰:今日无可耕,有城必守。余曰:谈何容易!惟焦侯可符斯意耳。太师默然。

秋七月,新兴侯焦琏、开国公赵印选遣将王永祚、张明刚同围永州。

九月,督师阁部堵胤锡卒于浔州。

乙未冬,余同清凝上人避兵阳羡山中,识公里。次年春,公长子间关至楚觐公,余钦敬者久之。通家吴二公子天石述公招忠贞营始末,余喟然曰:自成为率土大仇,其部虽无罪,独不念朱全忠故事耶;先生之志则大矣。未几,余游粤,悉公事。忠贞自蜀转战,由楚至梧,休息甲士,初无入东粤意;焚掠特甚,行都近郊诸珰凛凛焉。是时,貂珰卤簿秉政,每用强镇之势胁天子,复借天子之权制朝士;大抵崔胤故智也;武冈则以刘承胤,浔州则以陈邦傅,东粤则以李成栋。而朝中之士又各值朋党争门户,楚人袁彭年、丁时魁、蒙正发、秦人刘湘客、浙人金堡,举朝侧目,称为五虎。皆海内名士,素以先太师为景行,自附于正人之列。至于凌轹宫府、侵轧同寮,所恃东诸侯也。吴人吴贞毓、张孝起、吴霖、朱士鲲、燕人于元烨、蜀人程源、赵昱、豫人朱谋烈等,皆朝中矫矫者。辽人马吉祥,上之幸臣也。北人夏国祥,以士人为内侍者也:俱心恨五人并忌东诸侯,阴以陈邦傅为朱全忠,李茂贞不睽(?)则寄径于牧游,而藉忠贞以佐邦傅。故牧游入朝,激忠贞入东。东人力图中兴,以东土为行都,是谁力也。若边臣提兵咸入卫,縻东土,不能屯正;竭东锱铢,不能供亿。牧游无以应,移先太师稼轩书云:上有密敕,东人握君子掌,一朝不戒,生劫入舟,朕不复有中土之望;唯卿与瞿先生图之。先太师得书,知斯语非上意。复书曰:我辈不力事封疆,听人皋牢而起衅,端非社稷福也。公无可奈何。未几,公薨,公长子以疾夭于忠贞营中。分之家属,死于德庆州乱兵。蜀人武陵侯杨国栋,每向余悲之。公之夫人独留家,困顿特甚。今里中故国士大夫,有过而问焉否耶!万里孤忠,骨销尘土;今日为公叙其事,不可谓无缘也已。庚寅春,余图入蜀,不果,闷甚。太师手持一编至,曰:此堵太师之手迹也。第世治春秋,少有异才;堵太师数年之精神于是乎在。子为之正之,且死不朽矣。余命,正其疑而删其繁芜,两月始毕。封滇事沸,先太师曰:□春秋于弒君之贼,污其宫、潴其室,先帝之变,忠贞是由。堵牧游俨然,锡其子侄何欤!余唯唯。呜呼!华督弒殇公,后有忠良世其家。善善及子孙、恶恶止其身,亦春秋之义欤!第赤心勇于私斗、怯于公战,仍穿窬之故智,牧游不省也,依以为重,犹童蒙之鹄云。

清师破梅岭,治兵中寨。

清耿、尚二王将下广东,驻师吉安府,命赣州守将高进库为向导。道之枯树,清兵举火焚之,引师中屯寨。赣州清将柯某,以六骑逐我兵四百余人;谓进库曰:南雄即日可下也。高谓柯曰:南雄破,当寿我四千金。柯不应,因此不进。余从清寨中间游。至行在,语大司马曰:譬贼人已入门户。犹熟睡不省耶!

永国公曹志建遣人报捷。

清定南王孔有德至衡州,马蛟麟先期攻道州,志建与战败,遂出白金二十二万置营中,令曰:斩一级者,赏金一锭。军士争先赴敌死战,清人大败。斩首无算,蛟麟却走。志建遣人赴行在报捷。

冬十月,宝丰伯罗成耀戍南雄,次于韶州。

清兵在中寨,举朝震恐,命罗成耀戍南雄府,为御敌之计。成耀畏懦,师至韶州止焉;与南雄尚隔十里(?)也。

十有一月,忠贞营至梧州,李赤心死。

先是,流贼李自成破北京,沿边镇将无不望风而靡,独吴三桂世镇关外,不服。自成欲往征之,军师宋矮子曰:皇爷去,皇爷不利。三桂来,三桂不利。自成不听。至山海关,与三桂战,三桂兵败。宋矮子云:明日午时,数当大凶,宜收兵回京。又不从。是晚,矮子忽失所在。次日巳、午间,忽见尘沙山起,声如雷鸣,军士色战。自成大惊,不知何故;方错愕间,清兵突至。自成兵不能支,大败而奔,至紫荆关,遣本朝降将唐通守之,通复降清。自成至陕西,稍收部署,残兵尚五十余万,而清骑三千猝至。自成曰:来何神也。遂发兵围之。三日三夜,人马寂然。自成不敢击,欲伺其动静,方剿灭之。而清大兵已至,三千骑从中奋起,金鼓齐鸣,左右冲突,内外夹攻。自成复大败,奔湖广。至江西,屯兵九月山中——或曰黄州。忽一日,单骑出,至民寨,为乡兵王姓兄弟所杀,存兵三十余万。自成兄子李锦——赐名赤心、号一只虎,同自成妻兄高必正、左营郝永忠等十八人,俱至湖南。隆武元年,马吉祥往招抚,不从。后督师何腾蛟、堵胤锡招抚之,各受封,号为忠贞营。至是,楚地已失,计无所之,佯入卫,粤西郡县受其荼毒。陈邦傅与之联姻,冀藉其力以倾东勋;殊不知放虎自卫也,师次横州止焉。赤心死,必正统其众。其部下将领岳侯某,病死于梧州;淮侯刘国昌出怀集,或曰降清、或曰死矣,兵散。横州,属南宁府界,在南、浔之间。

十有二月,王永祚、张明刚败绩于永州。

永州三面距河,我军以陆师临其一面;清师李东斗坚守五月,食尽兵疲,犹不肯下。是月十二日,会孔有德兵至,衔枚疾走,遶出河外,乘我不备,取我老营;我兵自相扰乱,遂各逃入山榖,弃甲兵而走。百姓恨滇营之掳掠也,争缚而献诸清;惟焦部将张明刚全师而还。留守瞿式耜顿足曰:我畜锐卒两年,一朝奔溃,岂天果不祚明耶!嗣后出偏师以恢楚者不可复问,而粤西之门户危于累卵矣。

清师屠南雄府,罗成耀逃自赣州,伏诛。

清既屠南雄西上,成耀弃韶州,至广城。会辅臣何吾驺辇饷至行在,中途,成耀劫掠;密敕李元胤讨之,元胤遂于席间斩之,以正失守封疆、纵军掳掠之罪。郝尚文以潮州降清。

余里人□□□朝行在,道由闽中,见郝尚文,述潮州事云。尚文之子因在南京未降时已遣人通马部院矣,至是,遂以潮州降(马部院名国柱)。

庚寅永历四年(清顺治七年)。

春正月,帝幸梧州,南阳伯李元胤留守肇庆。

南雄失守、成耀弃韶报至,行在震恐,戒舟西上,给事中金堡争之不得。留守瞿式耜疏曰:粤东水多于山,虽良骥不能埜合。自成栋反正,上有宁宇;财赋繁盛,十倍于粤西。衣甲粮饷,内可自强,外可借敌。材官兵士,南北相杂,制胜致王,可操券而求也。且肇去韶余千里,强弩乘城,坚营固守,亦可待勤王兵四至。传曰:我能往,寇亦能往。以天下之大,止存一隅,退寸失寸,退尺失尺。今乃朝闻警而夕登舟,不知将退至何地!疏再上,而已移肇抵梧矣。百官踉跄就道,提督禁旅都督同知南阳伯李元胤慨然曰:百官皆去,将委空城以待敌耶!遂留守之。杜永和出奔海口,复入广城。

先是,镇守广东江宁伯兼管两广印务杜永和弃城奔海口,李元胤移檄责之,永和复还广州坚守。盗掠广西,巡抚鲁可藻、新兴侯焦琏遣兵讨之,盗奔龙虎关,永国公曹志建诛之。

时,可藻丁艰,居舟中;永国公榷税官刘成玉利其资,欲劫之。可藻窃闻,即放舟赴行在,适舟柁坏,不能行。成玉兵卒至,抚标下赵玉与成玉同谋,遂无御者,劫掠一空。宣国公焦琏闻之怒,即遣兵讨成玉。成玉奔永国军,两国兵几相向。余时在恭城,致书永国,劝解之;志建杖死成玉,事始解。

逸史氏曰:天下安,制在相;天下危,制在将。惟将相和,士卒豫附。非独将相然也,将与将亦然。中兴,永国、宣国皆有将略。永勤而器小、宣勇而才疏,小人间之,遂至兵败身衄,岂不悲夫!刘成玉,平乐隶也,为永国榷税将。赵玉,惠国公苍头也,为抚军旗鼓。两人始相好,继相恶也。抚军在两人皋牢中,成玉衅抚军于永国,而抚军不之觉也。庚寅正月十日,余送清凝上人东归,见抚军,抚军大言欲经略东南谋寄。径龙虎关,余因见永国,语甚异。余曰:宋时李忠定公出抚河东,以幕中多士,遂至将相之情扞格不通,终于无济。文士且败事,况群小谀佞辈乎?永国心善余言,而成玉遂以十四日提兵掠抚军矣。宣国闻变,即日发兵靡平乐。余在恭城,致书永国曰:方今天子蒙尘,强敌四逼。惟藉群公,固廉、蔺之交,继桓、文之业。乃忘君父之大仇,修细人之微隙,天下后世以为此何等举动哉!永国悟,兵始解。宣国兵多乡人,皆士着,粤人心归之。永国兵皆楚人,以何图复故,猺獞士民恨焉。是役也,两人之构虽释,两国军士益立门户如水火矣。嗣后,清兵袭曹关,借猺獞之力;清人袭平乐,将士不战,疑为永国兵。呜呼!蕞尔一隅,将帅如此,尚何言哉!

新兴侯焦琏帅师入卫。

琏以讨刘成玉故,帅师东下,遂赴行在。

滇人孙朝宗入贡。

朝宗,一名可望,流贼张献忠养子也。献忠破蜀,屠戮殆尽,尽收蜀府金银载入锦江,为川将杨展截杀,重货悉沈江中,夺入贵州,病死。时,李赤心已归顺,朝宗慨然曰:我辈汗马二十年,破坏天下,张、李究无寸土而清享渔人之利,甚无谓也。我当仍归明朝,力挈天下而还之,一雪此耻。遂率众入云南。会沐国公为洞蛮所劫,即提兵平蛮,与沐结姻归朝廷,因封景国公。武康伯胡执恭同陈邦傅假堵牧游令,擅封朝宗为秦王。矫诏所载,崇之以监国,许之以九锡,推之以总揽朝政、节制天下兵马,事之以父师。朝宗传檄四方,定番侯皮熊首参其不道。留守瞿式耜疏请斩胡执恭,以正欺君辱国之罪。朝宗亦知封王非出朝廷意,至是遣人入贡黄金一万两、良马一百匹,自上书请封;复以黄金四万两赂朝贵。高必王出疏争之,阁臣严起恒坚执不许。由是,怨两人入骨矣。

庆国公陈邦傅帅师入卫,诏杖礼科给事中金堡、兵科给事中丁时魁,寻遣戍。削夺都察院左部御史袁彭年、翰林院侍读刘湘客,遣戍兵科给事中蒙正发。

时,词谏诸臣多失人意,群辈伺权者指政所必去。会陈邦傅入卫,遂下丁时魁、金堡、蒙正发、刘湘客于诏狱。瞿式耜闻报,上疏申救,谓中兴之初,宜保元气,勿滥刑。再疏争之曰:诏狱追赃,乃魏忠贤弄权鍜炼杨、左等事,不可祖而行之。上颁敕命,四人罪状皆宦官意,敕出忌者之手。式耜封还,谓:法,天下之公也;不可蜚语横加,开天下之疑,失远人之望。凡七疏,皆不报。诏杖金堡、丁时魁,削夺袁彭年、刘湘客,蒙正发亦遣发。

逸史氏曰:呜呼!桂之亡也,奚俟庚寅之十一月耶;诏狱兴而亡,于是乎在矣。武冈之难,上驰,太后、中宫骑,锦衣马吉翔步从,三日不得食。至一士人舍,其人供神宗像,与上貌类;上且拜且泣。士人夜梦有天神降其家,诸天人悉从,有一学士侍侧。一胡而魁梧者,曰此苏轼学士也;一秀而杰瘦者,此李泌山人也。士人师学士方以智,识其貌似山人。奇寤(?),因自揣曰:当中南坐者,岂当今天子耶!跪而进膳。上受之,大骇。群乡人环视,各具鸡黍,吉翔慰之。

翌日,土司库佑始来朝,庀器用,其卒乘黄金刀。若吉翔者,真患难君臣也。

吉翔幸上,时窥太后;堡大怒,欲杀之。大司农吴贞毓,当成栋反正时,又劝上跸五羊;又以县令荐于成栋,得贿八百金,成栋轻之。堡奏其事,二人恨堡入骨。刘湘客贫、丁时魁富、金给事刻意清操,有所需求。辄资于二人。二人有弹劾,或敲骨、或吸髓,则以金给事先之。袁彭年,中郎子,神宗朝东林苗裔也;反正后,与东诸侯善。蒙正发给事,其乡人每□□,辄出五人手。每一令出,五人自伐其功,遂为众的,道路以目。上移跸梧州,陈邦傅自浔州人卫,遂下四人于狱而疏彭年。留守阅邸报得堡疏,爱其文、怜其遇,至于泣下,七疏申救;而吉翔、贞毓及朝士并恨留守,思中伤不遗力矣。留守文臣,不娴兵,凡所以弹压勋镇、号令诸军者,惟曰借爵赏以励将士也。从来勋镇不得献士于廷,是时吉翔秉政,督抚有疏,尚稽迟;勋镇荐人,朝拜疏而夕下矣。一日军饷以养战士也(?),焦饷六万,半食桂林;灌阳入永国、义兴入宜章,惟灵田、临桂二县督府得专资焉。滇营旧为楚镇,食楚地。十二月之败,全抚马光匿穴中,饷道绝,赵印选诉之朝;司农牒二邑之饷与之,钱榖之出入并不在督抚矣。呜呼!名为留守,不知何籍可守!号为督师,不知何师可督哉!自入桂以来,列校勋镇,可以推腹心、共患难,惟宣国一人耳;印选轧之,驻平乐矣,鞭长难及。又恐其复合也,每师退,必曰:焦兵来桂,截老营也。自全退榕江、榕江退木黎岭,莫不皆然。夫以焭焭一桂捍江南半壁,剪其手足、掣其肘腋,城无一卒、库无一钱,虽武侯复生,亦奈之何!留守时为余言,簌簌欲泪,可伤也已。钦宗之弃李纲也,出之于外;秦桧之杀岳飞也,罢其兵权。今更仇雠事之、方面托之,委国于仇、委仇于敌,用之而即杀之。好臣之误国也,愈出而愈奇矣。先太师以余善理财。余曰:蕞尔国,惟钱法、盐政、屯田三事耳。遂开钱局,月得二万金。余意得请于朝,东省行钱,则以钱易盐、以盐使民,地可渐辟,财可渐理。呜呼!朝廷方困广西,其肯济广西耶!印选一日来小东皋,忽发大言,请饷恢永。余曰:全州无敌,奈何弃之而欲他图乎!楚师数万食粤地,师老则财匮,财匮则兵散,敌来何以应?金给事曰:今日敌来,诸君肯降耶?敌亦何屑受君等降耶!余曰:莫若三分现在之兵,一军守全城,一军冲锋出奇兵,一军屯田充饷。印选勃然曰:屯田须牛种,练兵须足食,冲锋须坚甲利兵。方学士曰:努力向前,自有天授。印选默然。余因叹曰:外患可御、内宄难除,桂其殆哉!此庚寅八月九日也。嗟乎!一桂林也,在内则马、吴诸臣,在外则赵、陈诸勋镇,日夜图维,以亡桂为事;而一老臣拮据其中,此实难矣。桂亡时,余遇李元胤于梧州,云朝士闻桂警,有酌酒称贺者。呜呼!独何心哉!独何心哉!

赵印选自桂林逃,靖江世子及其弟镇国将军死之。清师入桂林,督师阁部临桂伯瞿式耜、总督楚师司马张同敞不屈,死之。

十月初五日,清兵大举入严关。赵印选、胡一清、王永祚佯以分饷入桂林,榕江,其空壁也。武陵侯杨国栋、宁武伯马养麟方驰出小路,榕将军未见敌而四溃。留守发使趣印选兵出城,城中大乱,沿途驱掠,留守令戢不得。城外溃兵,云飞鸟散。水东门外烟火蔽天,而鸣镝声绕城。靖江王及绥宁侯蒲缨出走,王世子及其次子俱缢于宫中。留守方巾行衣,危坐署中。胡一清跃马入署曰:至矣!至矣!公上马,且从一清去。留守曰:去何之?从一清去,何如从留守。留守因举杯属一清曰:能饮酒乎?一清曰:今日岂饮酒时!遂跃马遁。适总督张同敞自灵川回,过东江,不及家,来留守署。留守喜曰:敞至,我死不孤矣。敞曰:公将何行?留守曰:封疆之臣,知有封疆。封疆既失,更复何去?敞曰:将欲得当以他图也。公有命,敞敢不死!遂止饮酒。督标致远将军戚良勋牵三马至,跪而请曰:公为元老,系国安危。身出危城,尚可号召诸勋,再图恢复。留守曰:四年忍死,留守其义谓何!我为大臣,不能御敌,以至于此,更何面目见皇上、提调诸勋乎?遣之出城。复有家人泣请曰:当忍死须臾。次公子从海上一、二、三日且至;万里赴行在,乞一面而诀。留守曰:我重负天子,尚念及儿女耶?亟挥之曰:去,毋乱我。厥明,清兵入,二公冠带南面坐。清兵望见,以为神,不敢入;乃发千人围留守署,执去,见定南王孔有德。有德曰:公阁部耶?好阁部。留守曰:汝王子耶?好王子。有德箕踞地上,顾曰:坐。留守曰:我不惯胡坐。有德肃然起,且揖之。见同敞,曰:汝何人?左右命之跪,敞大骂曰:汝非我毛姻家仆耶?提溺器时,谁为汝跪?有德大怒,厉声曰:余大圣人之后也。敞曰:汝等已为犬羊,辱侮先圣,罪当死!有德气咽,直前批其颊;旁武士或牵项、或以刀背折足,强作跪状。敞大骂不屈,牵去,将斩之。留守正色叱曰:张司马,国之大臣,不得无礼;死则我同死!有德素重留守,悚然遂止。因曰:某年二十,起兵海上,横行山东,南面称孤。后为清将,赐称王,拥众数万,任以南方之事,富贵如此。公今日降,明日亦然矣。语曰:识时务者,呼为俊杰。清自甲申乘闯贼之变,驱驰中国;五年之间,南北一统。至一县县破,至一州州亡;天时人事,意可知已。公守一城捍天下,数年于兹。屡挫强兵,能已见于天下,尚谁为乎!不转祸为福,建立非常,以事明者事清,无忧富贵。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留守曰:汝为丈夫,既不能尽忠本朝、复不能自起逐鹿称孤;未几,甘为□人鹰犬,俊杰固如是乎?尚得以时务、富贵欺天下男子耶?昔少康一成一旅恢复、光武十八年中兴,天时人事,未可知也。且本阁部无功德异能,受累朝大德,位三公、兼侯伯,常愿殚精竭力,扫清中原。今大志不就,自痛负国,虽刀锯汤镬,百死莫赎;尚蒙耻于腥膻中逐臭耶?一死足矣,毋多言!有德知不可屈,愈欲降之。总督叱曰:痴□□,岂有天朝大臣降□者乎?有德愈重之,馆二公于别所,防御甚严,而供帐、饮食如待上宾。留守日与总督慷慨赓和。清臬司王三元、苍梧道彭爌,皆留守里人;有德使说以百端,不应。复进曰:国家兴亡,何代无之;生人若朝露,何自苦如此。公可薙发为僧,自当了悟,为世人所不能焉,岂仅仅守拘儒之节耶?留守曰:僧者,降臣之别名也。佛即圣人;圣人,人伦之至也,未识人伦,何为了悟?赋诗倡和自若(见浩气吟)。二人见其至诚,喟然曰:此真正人。不敢复言。会留守遣死士遗焦琏书,极言清兵赢弱,劝琏急提兵抵桂;且曰:中兴大计,无以我为念!逻卒得之以献,有德大恐。闰十一月十七日晨,请二人。留守方食,食撤,与总督振衣同出。留守曰:我二人多活四十一日,今事毕矣。总督曰:快哉行也,今日获死所!清人皆为泣下。二公颜色不变,洋洋如平时。总督藏一白网巾于怀。至是服之,曰:为先帝服也,将服此以见先帝。至独秀岩下,留守指曰:一生只爱泉石,愿死于此。整衣冠,争就刃,俱被杀。时,日色无光,大雷冬发,远近士民,莫不流涕。同被难者,旗鼓陈希贤、锦衣卫杨芳龄、家人陈祥。先是初三日,留守知不可守,遣坐营制脱将军徐高赍印、谢表赴行在;道阻,匿阳朔山中。清兵攻猺洞,获之。至是,亦同殉难。滇营一卒怨总督,剜其心食;有德怒而杀之。阿达哈哈番、又一拖沙刺哈番马蛟麟莅杀,雅重留守,命以芦席覆之,加土于上。越三日,侍御姚端——留守门下士也、杨艺入王邸,谋殓两公。启视留守,刃血在颈,身首不殊,面色不变。两人抚之而哭曰:忠魂俨在,知某等殓公乎?忽张目左右视。杨抚之曰:次子来见公耶!长公失所耶!目犹视。端叩首曰:我知师心矣,天子已幸南宁,师徒云集,焦侯无恙。目始瞑。遂具衣冠浅葬二公于风洞山之旷地。□□□□姚端筑室于旁,同清凝上人守墓不去云。留守孙翰林院检讨昌文,于十月遣人入行在,辞世袭临桂伯爵印。且陈桂林不可守状。闻警辞朝,同南大司马鲁可藻、御史朱田林间道而上,阻山中。次年四月,为叛将王陈策扶之以出,至梧州。大学士方以智为僧,在大雄寺;闻昌文将至,谓清将马姣麟曰:瞿阁部精忠,今古无两。其长孙来,汝能以德绥之,义声重于天下。蛟麟以为然,厚遇之。浙人魏元翼,以墨吏黜,心恨昌文;谮于清将,执之至桂,将甘心焉。未至,一日,元翼家中铁索铿然,绕室有声。元翼伏地请罪。忽吴语曰:汝不忠不义,乃欲杀我孙耶!元翼叩头,乞缓三日,少毕家事。又忽楚语曰:此不义奴,速杀之,奚问焉!九窍流血而死。有德疾,遣将祷于城隍,忽见「宫詹司马」四大字。入殿见总督,南面俨然;大惊拜,归以告。有德大骇,供双忠神位于铁佛寺。昌文适至,有德因厚礼之。昌文遂迁留守柩于明月洞,清凝亦迁总督之柩与夫人合葬焉。总督无子,惟一女适兵部主事吴重义。改葬之晨,夫妇适至,人谓忠义所感云。清凝上人者,阳羡人;真诚,不谈禅,能急人难。从予入粤,留守爱而礼之。桂陷时,适在昭平,同留守次子元錥崎岖赶难走。至永安州遇兵,元錥失于路,清凝仓皇入桂林,而留守已没。清凝结庐于柩侧,朝夕焚香,种蔬自给;衣食时缺,终依依不忍去。元錥有至性,三月航海觐亲,艰苦备尝。至十月,始至粤西。万里寻亲,不获一见,可哀也矣!或曰已死、或曰入滇,不知所终。

逸史氏曰:人有五福,死往往重考终命;余以为非也。士生乱世,不能马革裹尸,亦当肆诸市朝。余,乙酉詹世勋不能死我,丙戌仇人不能死我,戊子、己丑虎狼盗贼不能死我,庚寅、辛卯刀鎗剑戟不能死我。是书既成,世有黄祖辈否耶?国可灭、史不可灭,死固甘心矣。

求野录

客溪樵隐编

永历十二年(戊戌)正月,诏以原督师兵部尚书程源为礼部尚书、都御史钱邦芑掌院事,赐故辅臣吴毓贞、范矿等赠恤。

矿总督云贵,驻札黔省时,孙可望两使李定国、一使白文选将兵赴黔与矿盟,共申信义扶明之约。矿因从容为定国、文选闻陈大义,且曰:万一可望渝盟奈何?定国曰:可望扶明,我则奉之;若其渝盟,我则杀之,无难也。迨后帝跸安龙,可望强横自恣,无人臣礼。文选燕见,矿有惭色。邦芑巡抚四川时,文选与忠国公王祥盟于乌江,邦芑为执牛耳。后可望袭遵义,王祥走死。文选晤邦芑,亦汗愧不能仰视。邦芑曰:非公卖国,仍他人卖公耳。因时闲燕言帝在安龙,主辱臣死;两人泣数行下也。于是,文选对邦芑折箭自誓,必杀可望。会定国自粤西入安龙拥帝而南,居间调护,文选之力居多。可望疑其有阴谋,夺其兵权,幽之别室;而矿已愤卒,莫有为之解者。可望胁程源为兵部尚书时,邦芑为僧矣,亦传云至授詹事府正詹。两人遂密连行在旧臣,皆交欢可望镇将。此辈朴鲁武人,酒酣耳热,辄志可望骂曰:剥一张贼皮,又生一张贼皮耶!源又乘间言于可望,文选骁勇可用,使功莫如使过,文选以得还兵权。迨交水战胜,文选、马宝虽为功首,而开导于平日与离间逆党、奋发忠义于临时,矿、源、邦芑其功咸不可泯。至是,帝皆旌之。时马吉祥用事,颇忌源、芑之来。源功名自许,入朝即发吉祥奸状。吉翔嗾言者劾源曾臣事可望,非纯臣;源发愤杜门不视事。芑虽掌宪,而督理晋王李定国之军事者为金维新,秩左都御史,位在芑上。以故都御史待命阁下不发,芑亦郁郁浮沈,朝请而已。毓贞与吉翔仇也,矿亦非吉翔所善,赠恤皆不副望,公论惜之。

二月,清师取湖南,入武、靖、沅、辰,遂至贵阳、安顺,巡抚冷孟饪死之。

于是,粤西之南太、四川之川南、川东皆失。自可望败走,朝廷论功行赏,夸官设吏,率皆宴饮恬愉、争功修怨,绝不以国事为念。部官二人(一名金简,字禹藏,人越人(?);后死蛮中。其一人惜失其姓名焉)次第进谏,谓内患虽除、外忧方棘,伺我者方雁行顿刃待两虎之一毙一伤以奋其勇,而我酣歌于漏舟、熟睡于积薪之上,能旦夕否乎?二王老于兵事者也,胡亦泄泄如是!定国疑其劾己,遽于帝前激切陈诉,帝拟杖二臣以谢之。朝士交论,共执不可。移时未决,失陷之报踵至;定国始逡巡引罪,二臣乃得免。

四月,蜀王刘文秀薨。

文秀之追可望至贵阳也,尽收其溃兵可三万人,练以备边,渐有成局矣。而晋王不悦,请召之还,并召诸将之在边者与从可望之南犯者。论功罪,为分兵多寡之地。是以边警猝至,兵火其将、将不得兵,迄于大溃。文秀先以正月还滇,抑郁不自得;每屏人语曰:退狼进虎,晋王必败国。至是病革,上遗表曰:我怯,国事可预知。臣精兵三万人皆在黎、雅、建、越之间,尝窖金二十万,臣将郝承裔知之。臣死之后,若有仓猝,臣妻操盘匜以待、臣子御驾靮以备■〈执上目下〉御,请驾幸蜀,以十三家之兵出营陕、洛,庶几转败为功也。乃薨。晋王恶之。

七月,晋王李定国秉黄钺出师。

令李承爵出左路,壁黄草坝;祁三升出中路,壁鸡公背;白文选出右路,壁遵义之孙家坝。自三方告急,屡促定国师期,辄方有待;盖随妖人贾自明之惑也。自明善幻术,多大言。言上帝助兵,当以某日下为木偶人数百,皆长丈许,执幡幢为行阵。久而无验,时已初秋矣,定国怒而斩之而讳其事。乃出兵,帝授以钺。钺,凡古命将之礼,无不备。先由中路出关岭后,李承爵告急,乃移师黄草坝。有以兵事谏者,曰:守石关,一夫之力能制胜。久之,踰石关,营于遮炎河。祁三升壁鸡公背之绝顶,粮少运艰,士不宿饱。孙家坝孤悬滇、蜀之表,声援不及,识者俱以为忧。

十月,晋王李定国告遮炎河之捷。

十二月,晋王李定国兵溃于遮炎河。

于是,鸡公背、孙家坝之师俱大溃。

十五日帝出奔。

李定国与清师战于遮炎河之右,小胜,遂不设备。清师骤至,压其营而垒。明日决战,南兵鎗炮、北兵弓矢,日中不决。忽大风北来,金鎗失火,其地山茅野草,烟焰障天。北兵乘风驰射,定国惊惧,弃众先奔,遂大溃。十三日,变服还滇,请帝出幸;言战守计者,以为书生不足听也。十四日,帝大集诸臣,共议所之。蜀王刘文秀之将陈建等举文秀遗表,请幸蜀。定国曰:蕞尔建昌,何当十万人之至。不如南楚,缓出粤西,急入交趾。难之者曰:清兵乘胜逾黄草坝,则临沅、广南道路中断;且丧败之后,焉能整兵以迎方张之势?不可。黔国公沐天波进议曰:自迤西达缅甸,其地粮糗可资;出边,则荒远无际、无一。追势稍缓,据大理两关之险,犹不失为蒙段也。帝可其议。明日,驾遂滇,官兵、男妇、马步从者数十万人。从古乘舆奔播,未有若此之众者。时定国以大兵殿后,国势既摇,人心思叛。艾能奇之子承业纠狄三聘等数人,以骁卒千余伏大寺中,谋劫定国而北。定国觇者知其谋,以告。十八日晡时,定国遽率兵千人严队西走,承业等不敢追。

永历十三年(己亥)正月初四日,帝至永昌。

帝发滇时,百官护从、军民泣随者,日行不过三十里。其后兵士乏食,恣取民间;以至所在逃避,御前供顿缺而庶僚贫病,扈跸离次不前者甚众。崎岖过大理,而定国亦至。明日,帝行,定国请坚守大理,许之。后数日,白文选以孙家坝南溃之兵至,列阵下关,众尚万余。定国以数百骑赴之,文选愤涕,叱定国曰:人主以全国、全师畀王,一旦至此,谁执其咎?定国惭,南向叩首曰:帝幸赦臣!谓文选曰:上既赦我,愿身一死以赎前罪。文选收涕谢曰:王许几人,死敌何益!王行矣。定国遂行。又数日,清师平西王吴三桂追文选及之,战于下关、又战于丁当山。文选败,南走入山。

晋王李定国败绩于磨盘,弃其军走;清师引还。

先是,定国闻文选败,遂渡潞江(即古怒江)。至磨盘山下(即古罗泯山,蛮云高丽贡),诸将他趋者皆会胜兵万人。因设三伏以待之,以泰安伯窦民望为初伏、广昌侯高文贵为二伏、总兵王国为三伏。令曰:须敌至三伏举炮,首尾横击之。清师至山下,得降者卢桂生言其计,清师乃释马而步搜。伏者望菁莽丛积中矢失炮雨发,民望不得已,举炮出战,三伏亦发炮趋下救之;战于山下,短兵相接。自卯迄午,僵尸堵垒。民望血战不已,中流矢死。南兵气沮,犹踞险而守;及闻定国走,将士失望,半夜散去。定国当日坐山颠上,闻信炮失序,大惊曰:兵败矣!遂先走。既逾险,问帝安在?知者曰:帝西行去,去腾越已百里,路界茶山、缅甸之间。定国曰:我焉从彼跸!而追者及之,君臣俱死,无益也。姑他往,以图再举。遂弃帝而奔。二十四日,帝南行,尚未知磨盘之溃。野次未定,而总兵杨武至,言定国远逃、追者将及;帝遂接淅而行。时渐昏黑,行数里,失道途大榖中,时距故处仅一望耳。宫人窜失,公私囊橐多为杨武劫夺。

二十五日,扈将孙崇雅劫掳杀害尤烈。

二十八日,扈卫靳统武引其众叛去。

帝以从臣多叛,决意入缅,遂出铁壁关;关外即缅地矣。缅酋使使迎之,自称于国也曰金楼白象王。盖处则楼居,出则乘象,足不履地也。进表天朝,则称缅甸宣慰使臣某,国人称之则曰某某法。此言而公道主人也。至是,奉迎具表如常仪;复奏曰:天王远临,百蛮惊畏,请从官以下勿佩戎器。马吉翔传旨从之。诸从臣皆谏曰:猛虎所以威百兽者,以有爪牙故也。奈何自弃其防以启戒心!不听。是日,帝至芒漠,缅人执礼甚恭,并进衣衾、食物。华亭侯王维恭谋拥太子还入关,由茶山出鹤丽;不果。

二月初一日,帝至水次。

缅人舣四舟以待,帝一、后及太子一、司礼监李国泰一、文安侯马吉翔一,浮水东下,即大金沙江。其南与海接,古称黑水,此其一也。从官无舟,或水或陆,听其为计。先在腾越,从官以下及妇寺数尚四千;及至蛮汉,止一千四百五十余人。至是,仅六百四十六人而已。

十八日,帝至井梗驻跸。

因缅人奏宫室未备,故暂憩也。

二十日,缅酋迎大臣议事。

帝遣马吉翔弟雄飞及邬昌琦往。及至,酋亦不见,令通事传话,所问者皆神宗时事。二人未习中朝典故,竟不能答;缅人哂焉。最后出神宗时敕书相示,其宝文较今微异,以为伪。又以黔国公沐天波征南将军印验之无异,遂不言。是役也,行人不才,遂开远蛮以不恭之渐。

三月,黔国公沐天波等谋奉帝往就晋王李定国之师,不果。

天波及绥宁伯蒲缨、总兵王启隆等,谋奉帝往护撤孟良以就定国。马吉翔不从,遂止。是月也,缅人戕我从官以下数百人,通政司朱蕴金、姜承德自缢死。自定国率残溃之众分道入缅,焚掠劫杀,十里相望;缅人遂大发兵守隘,与官军忿怨益甚。至是,从官以下从陆者不知帝尚在井梗,竟抵缅都之亚哇城。缅人以为寇至,发兵围之,被杀者过半,余安置远方;后竟无存焉。

四月,咸阳侯祁三升帅师迎跸。

三升上表迎帝,缅人请敕止之。谏者曰:此我君臣出险之一恃也。不听。使丁调鼎及部司杨生芳往,以敕书止之曰:朕已航闽。将军善自为计。三升捧敕痛哭,以为帝真航闽也,遂撤师。

五月初四日,缅人以龙舟鼓乐迎帝,次于者梗。

亚哇城下有城名者梗,即大鹧鸪城旧地也。界大金沙、大盈沙之间,地饶而险。缅人结草为庐、编竹为城,帝入居之,百官咸聚草次。

初八日,缅人来贡,礼仪甚腆。

自溃众回掠,百蛮受荼毒之惨,然未敢诮人主也。三升奉敕撤师之后,缅人以帝威令尚行,恐一旦移跸,抒祸无计。故迎帝优奉,以为缓急自救之策。且潜阻内外,声闻不通,而帝益困矣。

八月十五日,缅酋胁黔国公沐天波执臣礼以见,学一士(?)杨在、行人任国玺疏劾之,不报。

缅俗:八月十五日,群蛮贽见,酋张嘉会以享之。至是,招天波至,胁令从缅制,白衣、椎髻、跣足领诸海郡及棘夷酋长而拜,以夸示远近。天波归而自守(?),且曰:我为皇上屈也。在等以天波贪生辱国,疏劾之;留中不发。

九月,缅人进禾,帝以廪给从官。

永历十四年(庚子),巩昌王白文选帅师迎跸,次亚哇城,不克而还。

文选自大理之败,间道渡陇川潞江,踵帝之后,以帝且入亚哇城矣。二月中临江,不知帝之所在,还兵南甸者久之。至是,招集流亡,有精兵万余人。是年七月,复至江浒,谕缅人假道迎帝不许,遂攻之。垂克矣,缅酋惧,求敕止之。文选不奉诏,谓使者曰:前者祁将军来,诏云已航闽。若前诏为真,则今敕为赝;使今敕为真,则航闽之后何自而来?君非臣何以威众,臣非君何以使人?蛮人不足信也。使者曰:诺。既去,不复至。缅人守益坚,文选望鹧鸪城痛哭,引兵去。

九月,帝椎御宝以颁从官之不能举火者。

先是,杨武、孙崇雅之叛,乘舆辎重散亡殆尽。至沙漠,惟中宫余金盆、银怨各一,又为舆夫盗逃;而庶僚之贫者饥寒蓝缕,鸠鹄不足喻也。马吉翔、李国泰以语激,帝怒,掷「皇帝之宝」,令碎之以济从臣。典玺李国用叩头不敢奉诏,吉翔、国泰竟錾以分饷焉。时,吉翔等拥资自赡,且纵博酣饮,高歌达旦,安寝咫尺不顾也。更值蛮人来市,无尊卑少长,皆短衣岸帻,与蛮妇坐地交易,杂以谑笑。中国纪纲荡然,蛮人视之齿冷矣。

永历十五年(辛丑)二月,巩昌王白文选会晋王李定国之师大败缅兵于锡波。

先是,定国入缅中,余众不过千许。檄调诸将,皆以磨盘山之败,实不相附;遂引而南。至顺家界外界地而食(?),势实窘迫。会庆国公贺九仪以全师自广南渡江龙江赴之(?),精兵万人攻孟艮,拔其城池;饶鱼稻,诸将稍集,军声复振。久之,九仪以(?)。文选先居木邦之南甸,相去二千里,不相闻也;迨攻缅兵还,以不克为耻,知定国取孟艮,并有九仪之众,乃为书稍之(?),责以大义。定国遂全师而西,会文选于半途,相与刑牲歃血,誓必克缅。缅人知之,拔其豪边牙鲊、边牙■〈牛果〉为大将,集兵十五万人,遇于锡波江上;临战,巨象千余夹以鎗炮,阵横二十里,鸣鼓震天,大噪而进。二王之兵,不及什一,且戎器耗失,所操惟长刀、手槊、白棓而已。定国警众横击之,大败缅兵,僵死万计,杀其将边牙■〈牛果〉;而边牙鲊犹收余众,栅大榕树林中,荫可百里。其夕,鸣鼓竟夜,如列阵。比晓,竟走还,无一存者。二王遂渡锡波江,临大金沙江以垄缅城。

四月,晋王李定国等迎跸不果,引兵还;至亦渺赖山,师大溃。

先是,定国等兵宗大金沙江,谕缅人假道入觐,并责其象马行粮为入边之计。缅人不听,尽烧其江船,沿江据险设炮以守。月余,定国等以粮少气阻。缅中耆老曰:从此而北,至鬼窟山,有大芭蕉林,伐之作筏可渡。既渡,尚有大居江阻之;地饶材木,居民数百家,烧矿冶铁,舟可立具也。定国从之,浮蕉为梁,汔济伐材,设厂造舟焉。未几,缅人断浮桥,优厂所(?)而军饥疫作,死亡相继。时军行皆挈眷以行,老幼累累,为累不堪。不得已,为还君之策。或曰:缅中瘴疠,夏秋为甚;加以千里无烟,人何以济!孟艮不可得而返矣。省地民风沙摆古者(?),在西南海上,行月余可至。其地高凉,其产鱼稻,盍往诸!定国等以从之行。至亦渺赖山下,其山亘数百里;登峰一览,竟其西南大海矣。是夕,文选裨将赵得胜,感其拥众文选白还(?)且曰:王毋为贺九仪之续。文选入山,据险自保。数日后,定国不得已引余兵三千,间道还孟艮。其后文选入边,遂迎降于清师。

五月,缅人弒其酋,弟为缅王。

自溃兵■〈兰〉入缅地,其民罹兵火之厄,死者几半。国人怼其缅曰:王迎帝,故帝阶之为祸王者也。酋曰:我迎帝,不迎贼也。贼祸我,帝不祸我。奈何以是为怨乎!于是,上下相猜忌。今定国等来攻,酋之弟守景迈、景线,引蛮众五万人入援,并大出金帛以犒其众,诸蛮奋发。凡为战守,其略一出于酋之弟;国人爱之,遂归心焉。是月二十三日,缚酋置箯舆中,投之江,立其弟为王。遣弟来告,且索金贺,不报。

六月,缅人招大小从臣尽杀之,并围行在,汉人多遭其祸。

前年八月,黔国公沐天波屈拜缅酋,其后外来兵迎,缅人大恐,又札迎天波,乞诏谕止之,且许资象马、粮糗相助入边。而外兵飘忽,既进速退,是以蛮益轻我;及二王亦渺赖山之溃,蛮尤肆志,然尚未敢为逆也。时,清师平西王吴三桂既留镇,其固山杨坤谋劾黔国公世守滇士以为盘石之计,必入缅取帝以献乃可。遂上疏固请,严檄缅酋,令献帝自劾。缅人于是谋杀从官,以孤帝势。使人来曰:贼众溃矣、缅土安矣,请天朝大臣诅盟以相信也。天波欲辞,马吉翔、李国泰曰:蛮人敬鬼重誓,可往也。乃行。日向午,缅人以兵三千围行在,索汉无少长、贵贱,皆饮刃而死。有窜入帝所伏匿者,亦搜而杀之。宫中两贵人及命妇,自缢。死者相望,伏尸枕籍。良久,缅人护驾官大呼曰:毋得惊害老皇帝!乱始定,移帝他所。缅僧使其徒来进食,数日,帝乃得进。是日,赴咒水之会死,知名者松兹王王某、黔国公沐天波、文安侯马吉翔、都督马雄飞、绥宁伯蒲缨、华亭侯王维恭、侍郎蔡士廉、杨在、御史任国玺、邬昌琦、部司杨生芳、邓居诏、学录潘潢、典簿齐应选、总兵魏豹、王起隆、内臣李国泰等二十四人。其自缢行宫者,吉王慈煃、王妃张氏、宗臣议漆、戚臣王国玺、锦衣卫管赵鸣鉴、王大雄等二十三人。呜呼!行在诸臣,虽贤不肖间殊,其崎岖□死则一。至是,同为一邱之貉,而帝已为三桂几上肉矣;缅人何足恨耶!明日,帝惊悸致病。缅人恐帝又不测,无以致辞于三桂,乃迅洁行宫,迎帝复入居之,复贡衣被、锦布等物。

十二月初三日,清师平西王吴三桂帅师临江,缅人执帝以献。

三桂既以大兵临缅城大江,缅人奉金盘一十六枚,置馔以迎。即日,缅蛮来绐帝曰:李定国兵又至矣;马步军数万列江浒,索帝甚急。语未竟,蛮人遂畀帝所坐以行。后宫号哭震天,步从五里外。乘舟渡河,舟大不及陆,三桂使将负帝登岸。帝问曰:卿为谁?对曰:臣平西王前锋章京高得捷也。帝默然。

初九日,清师平西王吴三桂以师拥帝还滇。

帝既还滇,三桂遂以捷闻。

晋王李国定国薨。

缅自万历中绝贡,且据有木邦麓川及八百媳妇之地,雄视西南,然与古剌、暹逻两国为世仇。帝自蛮漠舟行,从官云散;有入古剌者,马九功、江国泰等。有入暹罗,绝爱之妻以女如珍之兄以女为定国计妃(?)。于是间道通殷勤,谋连兵攻缅。九功等亦为古剌招到溃兵得三千人,亦到;书致定国,相与犄角。两国之兵将发,会三桂执帝旋滇,谍者以告。定国闻之,■〈辟〉踊号哭,自掷于地者,百计不食三日;自表于上帝以祈死,愤郁致病,七日而薨。暹罗、古剌之师,失望而返。

永历十六年(壬寅)四月二十五日,吴三挂以帛进帝所,帝遂崩,皇太子及皇侄殉之,明亡。

时在禺中忽大风霾,黄雾弥天,雷电交作。空中有二龙,蜿蜒而逝;滇民无不悲悼焉。

是年,三桂即进爵为亲王,益甲余万人,移家口于汉中,姜厥功也(?)。其后,缅蛮至者云晋王李定国所葬地,至今春草不生;蛮人过之,辄跪拜而去。

也是录

自非逸史

也是录序

呜呼!国运之兴衰、成败,天乎、人也?人乎、天也?仆每读史,至国破君亡之际,未尝不掩卷欷歔,而不忍多读者。嗟乎?天步之艰如此、人谋之失如彼,天人俱失,何以为国?呜呼!痛哉!前明肇基江左、继定燕都,永、洪之蕴酿其人,宣、嘉之昌隆其运,隆、万之裕大其休,吁!可谓盛矣。既而流寇横噬,金瓯堕地,君死社稷,万古增光。一时之忠臣烈妇死国殉夫,四海之志士遗民勤王举义,破巢殒首,死亡不顾,不可谓非德泽之在人者深,而忠义之天常难泯焉耳。继而圣安不守于南京,思文复溃于闽越,制阃诸臣援立先帝,意以成旅未始不可兴少康、白水未始不可起光武;帝立一日、明祀亦藉延一日者,诸臣不敢负先帝之心,即诸臣不敢负太祖养士之心也。奈何兵皆乌合、将尽叛臣,流离行间,跋涉险阻!成栋之师既覆,腾蛟之功不成。翠华奔播于岩疆,黄屋飘零于瘴雨;无斟鄩之余炉可然,无朔方之羡〔旅〕可召,无海岛之战舰可航。帝至是虽有大可为之才,亦英雄无用武之地矣。奈之何哉!奈之何哉!南宁迎驾,仅同催、汜之谋;可望、任僎,罪可胜诛乎!幸而晋王以丧败之余,计无所出,乘虚夺驾,遂跸云南。交水之犯、省会之攻,岌岌乎且剸刃于二宫矣,一败涂地,狼狈降清,示瑕献图,兵端遂启;渔人之利,清实收之。况乎定国既自撤其藩离,维新且日弄其威福。三路外攻,逆党内应;晋王方仓皇于丹中之敌国,奚暇整戈御敌也。銮舆西迈,奔走三宣,托食缅蛮,有如寄寓;方且文恬武嬉,苟延岁月,不思出险。天波之策不行,吉翔之恣日甚;卒之众叛亲离,内外三绝,文武屠灭,谁与图存!清兵出塞,帝遂北辕。逆贼进弒,明之宗祀忽焉遂斩。呜呼!岭峤之遗闻,犹载辍耕之录。兹焉缅甸之迁播,难征文献之存,幸有从跸故臣邓凯一(?)之录焉。于以收什一于百千,而忠奸罪状,自尔昭然。仆不揣疏谬,窃欲博采遗闻,以续明纪。仰以帝立于广,其始事也;终于缅,其终事也。自古无不亡之国,独惜帝以仁柔之资,际不可为之日,宗社板荡,豺虎纵横,上系于母后高年,弗忍引决,而怀、愍再辱,殒身贼手。呜呼!人与天也!然天绝明于蛮而不绝明于史。则斯人斯录之存,未始非天意焉。是录得之乡闾好古者之家,亟请而缮录一帖。初读而抑愤,续读而涟,而天命既衰、人谋复否;呜呼!痛哉!因序而藏之,以俟后世之司马迁、班固其人者。桐山樵隐冥鸿子元益氏雪涕敬书。

也是录

自非逸史编

永历十二年(戊戌)十二月十五日,帝自溪畿起行。

永历十三年(己亥)正月初四日,帝至永昌府。

闰正月十五日,永昌府起行。

十八日,至誊越(五日内至缅)。

自永昌一路入缅,文武官四百余员、随从之役二千余人;其时护驾者,则靳统武也。

二十四日,甫下营而未炊,忽杨武兵到,传言后面满兵随到,各营兵士俱忙乱奔散。马吉翔与司礼李宗遗催驾即行,遂狼跄而奔,君臣、父子、夫妇、儿女不复相顾。兵马乱处,火光竟天;各营行囊,皆彼抢劫。上之贵人、宫女,俱为乱兵所掠。

二十五日,至铁壁关,孙崇雅叛,肆掠行在辎重。凡文武追扈稍后者,悉为所掳。

二十六日,靳统武弁帝由斜榖而去。

二十八日,帝入缅关。缅人要请各从臣去弓矢刀杖,勿惊扰缅人,众不从。马吉翔传旨命悉去戎备,众乃遵行。是日,抵芒漠,缅人迎贡,亦颇循礼。

二十九日,黔国公沐天波与皇亲王维恭、典玺李崇贵等计曰:我等须引东宫入茶山,既可在外调度各营;且皇上入缅,亦可遥为声援,或不至受困。皇后不许。

三十日,起行。

二月初一日,帝至大金沙江,仅得四舟,止可供上用;余各自买舟,走小河。又访问得陆行亦可达彼岸,即有从陆者。计诸臣随行之众,于腾越起行,尚不下四千;此时简阅,止一千四百七十八人。从舟行者六百四十六人,余者从陆。

初四日,马吉翔、李国泰不候太后、东宫,即命放舟。太后大怒曰:连我也不顾,欲陷皇帝于不孝耶!众乃止。

初六日,长行。

十八日,至井梗。缅人为阻,每日止行二、三十里。

二十日,缅人来报,我兵四集,请敕阻之。是晚,诸臣悉会御舟前,议谁可往。众各推诿,惟郑凯与行人任国玺请行。马吉翔恐二臣暴其过恶,因私谓缅人曰:此二人无家,去则不不矣。旋复报各营已撤去,遂辍不行。

二十四日,缅酋来邀大臣过河议事,上命马雄飞、邬昌〔琦〕往。至则缅酋不出,惟令通事传语,所问皆神宗时事。二臣不能答,缅人哂之。因所赍敕书,与神宗时所赐御宝相去微别,以为伪;又出黔国公征南将军印相对,乃信。盖缅人于神宗万历二十二年因乱来朝请救,朝廷却之;是年遂与缅绝。出此,盖以示前代未尝受恩也。时亡国出奔,情境体貌,大有非臣子所忍言者矣。

三月,黔国公沐天波与绥宁伯蒲缨、总兵王启隆邀马吉翔等集大树下。天波曰:缅犹遇我,日不如前;可即此走护腊撒、孟艮诸处,尚可图存。吉翔曰:如此,我不能复与官家事,将皇上、三宫交诸公为计可耳。众默然,遂散。时,白文选率兵于二月初五日已抵缅亚哇迎驾,相去不过六十里,寂无知者。然皆不探听虚实,惟焚掠为事而已。

十七日,起陆诸臣至亚哇城对河屯驻。缅酋疑曰:此等非避乱,乃是阴图我国耳。发兵围之,伤者甚众。因分居各村,总兵潘世荣降于缅,通政司朱蕴金、中军姜成德自缢死。

四月,芒漠来报,有我兵祁信者来迎驾,请敕止之。吉翔即请以绵衣卫丁调鼎、考功司杨生芳往,至五月望后始还。祁兵得敕不进。吉翔复与缅官之把隘者敕一道云:朕已航闽;后有一切兵来,都与我杀了。

五月初一日,缅酋遣都官备龙舟鼓乐来迎。

初五日,上去井梗。

初七日,至亚哇城对河安扎。

初八日,至者梗,即后陆诸臣所驻旧地也。先建草房十间,请上入居之;外以竹为城,每日守护者百余卒。其诸文武,自备竹木结宇而居。

初九日,缅酋遣贡甚厚,上亦优答之。时缅妇自相贸易,杂沓如市。诸臣恬然以为无事,屏去礼貌,皆短衣跣足,阑入缅妇贸易队中,踞地喧笑,呼卢纵酒,虽大僚无不然者。其通事为大理人,语人曰:前者入关,若不弃兵器,缅王犹备远近;今又废尽中国礼法,异时不知何所终也!

八月十三日,缅酋来招黔国公沐天波渡河,并索礼物。盖缅酋以中秋日各蛮皆贡献,故责币帛以彰声势。天波至,胁令椎髻跣足以缅礼见。天波不得已而从之;归而泣告众曰:我所屈者,为保全皇上计也。若使执抗,不知将作何状!众且不以我为罪府乎?于是,礼部杨在、行人任国玺皆疏劾之;留中不发。是月,上患腿疮,旦夕呻吟;而诸臣日以酣歌纵博为乐。中秋之夕,马吉翔、李国泰呼梨园黎应祥者演戏。应祥泣曰:行宫在迩,上体不安;且此时何时,而行此忍心之事乎?虽死不敢奉命。吉翔等大怒,令痛鞭之。时蒲缨所居亦密迩西内,缨大开博肆,叫呼无忌。上闻而怒,令毁其居,缨仍如故。

九月十九日,缅人进榖,上命给从臣之窘迫者,马吉翔徇私散给。凯见之,大骂吉翔于行殿。吉翔旗鼓吴承爵摔乱而仆伤其足,遂不能行。

永历十四年(庚子)七月,缅人复招黔国公沐天波渡河,天波力辞。缅使曰:此行不似从前,可冠带而行。至则遇之有加礼,始知各营将临缅城。晋王李定国率兵迎驾,有疏云:前后具本三十余道,未知曾达御览否?今与缅定约,议于何处迎銮,伏候指示。而诸臣在缅,燕雀自安,全无以出险为念者。缅营索敕,朦胧而去;外兵久候,音问俱绝,遂拔营去。后缅人来言:此辈全无实心为主,惟向各村焚掠,亦不计议恢复方略;或索本图象只、粮草,相助而行。乃惟播恶于无辜,不邀天之庇也。时,马吉翔、杨在以潘璜能通缅语,嘱其扶鸾曰:仙告我矣,其处有兵来迎,当以某日至;罔上以邀赏取悦。又恐定国至,众将疾攻其恶,不得自恣,故矫旨令勿入缅。而一切惟事牢笼,诸臣好丑,盖难枚举;至文武升迁,仍由权贿。国事至此,尚可问乎!

九月,马吉翔奏:有大臣三日不举火者。上怒,令典玺太监李国用碎皇帝之宝以济之。国用叩头曰:臣万死不奉诏。既而,马吉翔、李国泰竟錾以散各臣。吉翔弟雄飞,专恣尤甚。托者必先通雄飞,乃得。于是,行人任国玺纂宋末诸奸行事,汇成一帖,进之。吉翔闻,恨之不置。进御殿,上方览阅;次日,国泰窃袖之出。

永历十五年(辛丑)二月二十八日,巩昌主白文选密遣缅人赍疏至,云:臣不敢速进者,恐惊万乘,欲其扈送出关为上策耳。候即赐玺书,以决进止。后五、六日,文选率兵造浮桥,为迎跸计,相去行在仅六、七十里;缅人复断其桥。文选候话不得,遂撤营去。

三月,有歃盟谋劫东宫斩关以出者,兼杀吉祥、国泰以弭后患,事泄,坐以盟投缅;密旨捕黔国公沐天波家人李姓、王启隆家人何爱,各付本主杀之。

五月,道臣任国玺有时事三不可解之疏,意以祸在然眉,急图出险。上令国玺以出险策条奏,马吉翔、李国泰扼之不可。

二十三日,缅蛮弒其兄而篡其位,遣官索贺;不从。

七月十六日,缅人来邀当事大臣渡河议事,皆辞不行。

十八日,缅人又遣官至,曰:此行无他,我王子虑众立心不善,请饮咒水,后令诸君皆得自便贸易生计耳。否则,我国安能久奉刍粟耶!

十九日,马吉翔、李国泰胁众俱行,止留年老内监一、二人侍上。邓凯以足疾,得免。已而,缅人以兵三千围驻跸处,大呼曰:尔大臣可俱出饮咒水;有不出者,乱鎗攒刺之。诸臣犹豫,既无寸兵可以相持,又虑上与宫闱有失,延久无可为计,遂悉出。出则以三十人缚一人,骈杀之。上闻,与中宫皆欲自缢;内侍之仅存者奏曰:上死固当,其如国母年高何?且既亡社稷,又弃太后,恐贻后世之讥。盍姑缓以俟天命!上遂止。已而,缅兵入营搜财帛,宫中上贵人自缢,宫女及诸臣妻女缢于树者累累如瓜果然。上与太后以下二十五人,同聚一小屋中,惊皇无措。已而,通事引缅官来护守。惟曰:不可伤皇上与沐国公。时遍地横尸,缅官请上移沐天波所居之室;大小止存三百四十余人,聚于一楼,哭声闻于二、二里外。寺僧私以粗粝进,赖以得饱。且知诸臣之饮咒水,俱为所杀;而黔国公沐天波及王升、魏豹、王盛隆等各击伤缅兵数人而死,死亦倍惨。赴缅饮咒水被杀者共四十二员,为松滋王某、黔国公沐天波、马吉翔、马雄飞、蒲缨、王维恭、邓士廉、邓居诏、杨在、邬昌琦、任国玺、王祖望、裴廷模、杨生芳、郭璘、潘璜、齐应选、魏豹、王自金、安朝柱、王升、陈谦、王盛隆、龚勋、吴承爵、张伯宗、任子信、张拱极、刘相、宋宗宰、宋国柱、刘广益兄弟、丁调鼎、李国泰、李茂芳、杨宗华、李崇贵;又有周、卢、沈、杨诸内监,皆同时毕命焉。

二十一日,缅人仍请上还旧居处。

二十五日,进铺陈、银、布等物,且致词曰:我小邦王子,实无伤犯诸臣之心。因各营兵杀戮村民,民恐实甚;乃甘心于诸臣以快其忿也,幸无介介于小邦。上颔之而已。上病,所存大小男女无不病者,死亡相继。诸臣送之由陆路而去者,约离缅半月程,住四、五日,皆为缅人所屠;其孑身无家累者,约离缅一月程,方住于一小国中,缅人以兵洗之而擒其王以归。盖从上入缅者,残无噍类矣。

十二月初二日未时,有缅官二王人来谒,云此地不便于居处,请移他所。尔国兵近我城,将发兵取道于此,恐惊官家耳。语未毕,而缅人畀上所坐杌子即行。太后大哭,随之,继有二肩舆畀太后、中宫以行。大小男女步行五里外,渡河至岸已昏黑,不知所由为何径。三鼓后至营,始知为清师也。

初四日,上入清师大营。

初六日,上复转哑哇城。

初九日,上长发归滇。

永历十六年(壬寅)三月十三日,上入滇城。

四月初四日,命邓凯带小子出外。

十八日,上被难。

缅兵为害,吉王同妃自缢,及总兵王华宇、熊维贤与马宝二官锦衣(?)赵明见、王大雄、王国相、吴承胤、朱文魁、吴千户、郑文远、李既白、凌云、严麻子、尹襄,俱干有户(?)、内官陈德远等十八人同时自缢。妇女则□、刘二贵人、松滋王妃、皇亲王国玺妃及诸臣妻女,不下百五十人。又莫承爵、齐环、王盛隆、姜成德等诸臣之妻,赴死尤烈。其陆行诸臣,岷王朱蕴金、姜世德、马九功、潘世荣、危礼存、向鼎忠、温如珍、刘九皋等,亦就义。而未乱时以病卒者,潘其、齐环、朱仲、王伟、瑞昌王、刘荩忠、徐凤翥并内臣数人。其诸臣子女之死者,不及悉记也。吁!酷矣!

南广纪略

华复蠡

甲申三月二十七日,梁溪发棹,逗留苕霅者一月。五月朔,渡江。六月朔,过南昌。十九日,踰梅岭。七月朔,上新兴陆道。十五日,渡海。二十一日,抵临高任。署无室,衙无役,悔三百金资斧至此也。每二更,闻鸡啼声,愀然曰:此乱征也;胡为乎来哉!方匝月,生、熟黎以署令而破城。先一日,居民告我,于所寓前后书新任某寓此,则无患。是日早,为之署令已戮父母妻矣。惨哉!贪酷可为哉!我霄昼废寝餐,招抚者六十日。至十月,府道拿胁从保全者千余家,推官相公欲杀无辜,我力四逢怒(?)。十一月,遂怂本道林次翥以「坐视不救、幸灾乐祸」责我,因罢官,举邑绅民哀之,哭而送者数百人,植去思碑于城隍庙西,以志变乱时得贤父母。斯时,适然释重负也。周孚先弃我去,就儋州陈知州馆,子养随我寓,迁居琼台,望五指插天,并缘海寻水落石出处。东眺大洋,见巨涛如山而来,初惊怖特甚,后则数其涛之大小而乐焉。乙酉年六月,杀署令事复发,以闽地为皇居,其家属特奏故也。欲提该邑绅民问罪,举国狂走,我又为之出银八十两,于粤东臬司寝其事。十一月,周孚先卒于李司李署,停棺小北门,复为葬之。丙午年二月,天衢为道府所拿,逃入琼府依我。时春夏交,城外野鸡每每夜啼,恶之。后入秋冬,益甚;曰:必乱征也,去之。十月朔,携家眷过海而北,客雷州。二更,鸡啼更甚,弃去。行七百里,上广西梧州府陆川县,孚先子亦随焉。时十一月望,旧令施古璜已去任。我为屋三楹于城,以贮眷属。十二月朔,上北流,同古璜下苍梧。时,古璜已召铨曹,欲趋端溪也。二十日,至德庆州,传言羊城绍武帝已为清朝所除。古璜不敢再下,我独往。二十二日,入肇庆,拥戴首相丁魁楚者,呶呶要银。至二十五日早晨,犹遇退朝官拖朱施施。少刻,永历帝以两人轿下小艇走矣。我有一小艇,下河随众而逃。除夕傍晚,遇古璜于藤县。丁亥年元旦,舍舟从陆;古璜止于北流,我仍回陆川,时已元宵夕也。陆川县城,野鸡又复二更啼矣;心虽恶之,计亦无他之。二月初六日,古璜忽挟家眷仍奔陆川依我者四月。二十二日,清兵大至,百室安堵,我止费银三钱为一饭以待浙人。嗣三、四月,旧总戒陈邦傅潜于宾阳,始则纵兵劫掠,后则被抢者率多追随以肆劫掠。自四月初一日破容县、五月初五日破北流之后,遍地皆贼,皆曰恢复兵也。五月初六日,将家眷寄入深山之大桥村,山水田土佳绝,几欲家之。因有几担木香在城。不欲远去;离城数里,栖一庵中。至十五日,陆川县破矣,我亦被掠,送入监。一夕,索银五百两,我以一妾与之。彼赠我银八两,深入大桥;周孚先子弃我入博白陈邦傅部下为参将。七月内,家眷染瘴气。初七,冢妇亡。二十五,先妻亡。至八月初,婢仆辈死者五人,我父子亦大病。舟入城,寓城东紫铜坡。十六日,孙时显者率兵攻雷州,路经我寝室,釜室俱罄。父子二病体。受其毒拳者累百,与死为邻矣。二十五日,周孚先子提兵过陆川,来看我病。九月初一日,迁入陆川署令内室;因念家乡骨肉俱丧此地,恋此何为?十月十五日,将先妻冢嫦之柩焚焉;携其殖,一千五百里上南宁府。经绿珠贵妃故里,山水奇秀甲天下,知南宁从未经兵火也。定儿并妻不从。十一月二十二日,入郡城,人物繁庶、粮食便易,昔号为小南京。犹然乐士,意欲居之。适一浙人送一梧州女子,吾大儿遂买屋四楹于治前萧元圃之对门。复有盛巷项竹匠之族,国初至此,甲第联绵,现兄弟叔侄举人四人,与我为家人好,亦足乐也。至戊子三月初十日,永历帝又踉跄而至矣。斯时,见有随驾者吾常吴元声、浙东严秋冶、江右王登水、萧韩若数人耳。四月杪,广州李成栋者忽反投明朝。遣洪天擢、潘曾玮、李绮三人赍疏迎驾。六月初十日,永历帝驾下肇庆。时,南宁城野鸡又二更啼矣。我决意东下,苦无舟。至七月十三日,丹阳贺退庵与吾一舟。方欲解维,退庵为仇人所劫,行李被抢,将及于我。我急诉之而止,退庵飘惊,不知何往。我身自操舟,月白风清,迅水顺流,任其所之。自永淳而横州、而贵阳、而浔州、而平南、而藤县、而梧州、而封川、而德庆、而肇庆,竟日竟夜,三千里鼓棹而下。过德庆时,夜闻征鼓声;有言曰:此皇舡也。我初不信,明日视之,是也。抵端溪西峡,时为七月二十九日也。侨寓于东门外阅江楼右,师古璜亦在焉。贺退庵皆在焉。遇龚端木令郎在田,言元琳事,为之泪零者弥夕。斯时,凡属相知,皆为我拣如何好官做。不知我冷眼觑破,见宰执仍无柱石之才、群僚率多徼幸之徒。瞿稼轩官非不显也,戊子年二月二十三日夜之吊打不免;丁魁楚银非不多也,丁亥年四月初四日夜父子骈首就戮。生当斯世,为官适近丧身一路。人情险恶,世事凉薄,知此筵席决无好散场,遂以空闲观忙官。忽闻贺退庵以特参李绮三人,三人复仇,嘱成栋养子李元胤系之于监,欲绝其食以毙之。退庵无亲戚仆隶,只告哀于我。我若放手,退庵死矣。为之用银一百两,以活其命;又为之求解于太监夏国祥。以减其罪。至己丑年二月初一日,复为之保出狱,再赠银四两买衣饰。四月初一,又赠银,令之逃入桂林;后退庵不知何往。复三月。初,李成栋亡之信已确,肇庆君臣各复解体。适有浙人旅亡,遗妻无养,归之于我;我亦迁于乡以消夏。一年来,文官之命制于武臣之手,身登两榜,时为武弁挥拳屈膝;五虎一狗,笑破人口。至八月,鸡又二更啼矣,甚至两翅生距,骇之。此必大乱之征也,宜急去。十月中,再携家眷迁至番禺县之石璧乡。至庚寅年正月初七日,肇庆闻清兵破南雄。自己兵丁在城内外大抢大杀,先从官之显者、囊之重者及之;惜我不及见也。庚寅一年,清朝兵马顿首五羊城外,守御诸人以为万分无虑。一浙人邀我入广,因见天衢为同知。宿三夕于毛子霞寓,每酒后将睡,鸡辄大唱。我私念曰:如此兵围困,鸡又何啼,岂有更甚于此者?乃我出方一月,而城破矣。破城后,十一月二十日入城,见天衢一裸体也。问我讨银三两,置衣服;妻妾被拿,又讨银二十两赎妻出,又讨银五两置衣被。偏富贵时不曾受他一毫之惠,偏于患难相逢,真恶缘哉!晤香山令张嘉仲,谈家乡事,甚是茫然,殊闷闷,仍迁石璧。至辛卯正月,有上韶州之便,遂寄曲江。

丁魁楚

丁魁楚,原以抚台失机,遣戍赎归。癸未年四月,擒刘超报功,王崇岩在职方,复还原职、戴罪屯田者也。至南京弘光,则授为两广制台矣。到任以来,惟崇贿赂。留都败时,实通靖江王。后靖藩自泄其机,反为魁楚所缚,隆武晋封平粤伯焉。丙戌年十一月,永历拥戴,意虽出于西抚式耜,而决成之功,魁楚为最也。当此大任,宜稍易其平生之所向矣;乃拥戴后两月,苞苴更甚。十二月十五月,知广城已陷、新主又逃,乃拨心腹干事者三人,各挟几千金,令之潜上广城,谋入清朝主帅营内,相机作事。魁楚则将三年官橐,装载四十号大哨船,弃永历帝独上岑溪县,专侯此三人回音。此三人者,初入李成栋营为家丁,情才密事以魁楚下情(?),再告以珍宝进。成栋曰:今在何处,速请出,仍借重两广可也。三人持成栋请书,上岑溪。魁楚大喜,将四十号哨船尽行移出。丁亥年三月初四日,至肇庆。成栋知之,先五里迎接,握手欢谈,恨相见晚,许以明日即仍督两广事。傍晚设风酒,尽欢而散。先是,魁楚三子同来广东,先已殒其二子;端溪署止存一子并幼孙相随,妾婢及夫人妇则不止数百人也,俱在四十号哨船内。至三更,成栋船上传令,请丁老爷相公讲机密话。魁楚父子不敢不往,至则成栋端坐不起,两列火炬,魁楚即跪下曰:犯官有罪,乞饶儿子!成栋曰:令你先看儿子。即砍其子,次砍魁楚。成栋走出船头,高灯齐起,照耀如同白日,将家丁四十船之男人,各营分拨一人;其女人不论老少美恶,一五、一十数入李家船。闻止有一妾,于过船时投入水中,此外不曾失一针也。三年狼毒,送于一旦。不保其身,并不保其妻子。人言魁楚官囊精银八十万,珍珠、金宝、番货十倍之。所遣二孙,闻在李氏官头家做奴仆。见其自言姓丁,又打头半死云。

洪天擢

洪天擢,乙酉、丙戌两年,俱在广东做两司官,拥戴永历。时,自择其地,要做高、雷、廉、琼四府军门,则以都察院副都御史写敕,驻高州。丁亥正月,清兵下高州,则携妻子奔雷州。清兵至雷州,则携妻子奔琼州。清兵以无船过海,札徐闻者一月。天擢在琼,为练兵措饷,索诈地方几万金,复擅行杀戮者几十人。至四月初二日,先航海投诚于李成栋,仍以海道事畀之管理。至戊子年,成栋叛归明,天擢首至南宁,永历宠之以铨左,遣赍谕至广慰劳成栋。朝夕同堂者,袁彭年也、潘曾纬也、李绮也、耿献忠也、佟养甲也,皆蓄发四月余矣。忽一席间,令在座言志;至天擢,则曰:我不愿做官,若有一千银子养得老母,便去做和尚矣。成栋曰:好,好,快叫里边摃一千银子送洪和尚,速唤剃头人替洪和尚薙发。在席莫敢措一词。见银子摃去矣、薙发人来矣,成栋令去天擢巾帽,竟剃做和尚矣。天擢不敢道一字,只得归去。至明日,又不好戴和尚帽、又不戴纱绢,亦不敢见成栋之面,无可奈何之极。先央人渐以不敢领银之说,还过银子后,再逐一解说,方许他上肇庆到任。永历于七月二十八日到肇庆,故天擢十二月方来也。在肇庆,以李用楫与之有隙,复修怨一场。庚寅正月,闻清兵至,请为高、廉四府军门。携妻子复去高州,为旧日受害之人所杀,妻子俱掳去。天擢,歙人,丁丑进士,向同侯淡泉二次上春官路;结社后,又同榜。淡老令黄冈时,彼为知府,宗禄事独其害。拥戴时,彼为四府军门,李武舟与有力;到琼州即难为武舟一家,绝无香火故旧之情;故天报之如此。

李绮

李绮,字友三,庚辰进士,松江人也。授琼山县知县,在任六年,见人惟有「无饭吃」三字为启口之谈资。乙酉年四月,欲上南京考选,竟自离任,入广城。六月,知南京溃,遂买屋三千、置田六千为安土计。八月,仍入廉,再掌广刑馆事。大儿子死于广城。丙戌年八月,福京又溃,绮携家眷下肇庆。遇永历登极,授西台。十二月十八日,知广城又溃、永历必走,恐侍御欲随行;二十日乃为一疏,特参首揆丁魁楚。二十二日下旨,降三级调用;喜极,即刻解维,西上梧州。至横州,由灵山携妻妾、弱媳、二大女、二幼女、一幼子入廉州,居城中。丁亥年二月,清兵至廉州,绮家为地方人所抢,人口无恙。绮解入广城,总兵李成栋仍畀广刑馆。五月中,言不称旨,打二十板,因为佟养甲之幕宾。九月,朱统鉴起兵,破廉州,绮妻尚有金子三千藏在地。时一家男妇大小俱抢散,并地中金亦去。绮在广,不知也。戊子年正月间,绮夫人与家人渐聚,第二儿亦出,相对一破屋中,真无饭吃矣。闻有同年选茂明县知县,今科张凤翼者,时护在官在南宁;绮幼子闰三月初一日至南宁府,年十七、八岁,与鬼为邻。询其令尊,云无音耗,亦连声「无饭吃」。询其来为张年伯,因入见,凤翼淡淡也,送程二两出。在寓,且欲无鬼为侣矣。侯之,但云家母在廉绝粒者半月矣,望儿归。同乡相知者,恐卒此,再致意凤翼,及早送归。凤翼乃送银六两,又程二两,再益,又一两,断断不能矣。抑为买药催轿,止存三两在身。初十日早晨,出城行不满五十里,逢盗罄劫,身穿衣服俱去;又被大棍数十下,直与鬼为一矣。轿夫仍■〈扌畀〉之回,一裸体而已。此时,同乡在南宁者,共为出衣、出被、出柴米。旧寓主人不许其入,另觅一室安顿之。至半夜,见有香一柱,花起。绮子自念曰:此必观世音菩萨来救我,当坐起领受。久之,香不见矣。

再欲睡下,仍取衣被,盖无有也。伸手摸帐,亦无有也。及天明,所脱下之衣服及锅头柴米、碗箸之类,尽为偷儿所窃。方知夜间之香,非观音大士。斯时,彼亦甚无气息;停二日,即殂。再为告张凤翼,赠银二两。凡在同乡,共为殓之,停柩于西门万寿庵。至四月初十日,绮至南宁,知其子已死矣。又知其妻在廉州。往迎之,止一夫人也;女之大者不必论,有六岁小女出招赎出。五月中,同夫人、小女下广城。至德庆,又遇盗,夫妻二人寸丝无存。及至广,小女亦殂。至九月,李成栋以绮为学道,己丑至庚寅十一月皆是也。十一月初二,广城既破,绮在肇庆江县考秀才。初六日下午后报到,忽忙起身回广,顾家眷。路遇大兵,吊绮于树,百般拷打,随身之物无一存焉。及至家,已有一武将来拿,索去银一万矣。十二月,绮投诚,见面银一万;又押出,助饷三万。辛卯正月,拘入广城,将妾出卖,又云「无饭吃」矣。

安龙纪事

安龙江之春

壬辰二月初六日,上自广西南宁府移跸贵州安龙府。安龙,原名安笼所。时,云、贵皆为孙可望所据。初,阳尊皇上,要封秦王。朝廷内外臣子,稍忤其意,则击斩随之。以故中外重足,无不协署伪职。及东兵陷广西,可望遂改安笼所为安龙府,迎上居之;宫室礼仪,一切草简。时廷臣扈随者,文武诸臣五十余人。中有马吉翔者,本北京市棍也。性便黠,颇识字。初投身内监门下,充长班,复为书办;逢迎内监,得其欢心,故内监皆托以心腹。及高起潜出典兵,吉翔窜入锦衣卫籍,冒授都司;居起潜门下,涂毒军民,无所不至。后又贿升广东都司。及乙酉隆武即位福建,吉翔解粤饷赴行在,自陈原系锦衣世职,遂冒升锦衣卫指挥。后奉使楚中,谄谀诸将,凡报军功必窜入其名;屡冒边功,渐次升至总兵。及永历即位,又营求宫禁勋戚,得封文安侯。吉翔历事既久,专意结媚宫禁宫竖。凡上一举一动,无不预知,巧为迎合。于是,上及皇太后,皆深信之,以为忠勤;遂命掌戎服事。又至安龙,见国事日非,遂与管勇卫营内监庞天寿谋逼上禅位秦王,以图富贵。独虑内阁吴贞毓及朝中大臣不相附顺,内阴嗾其党冷孟銋、吴象铉、方祚亨交章参毓。先是,濑湍移跸时,毓欲上暂留以系中外人民之望,遂与寿、翔忤。至是,两逆交煽,急谋去毓,而銋等参疏屡上。上素知毓忠贞,俱寝不行。寿、翔、銋等曰:贞毓入阁视事,则我不得参豫机密;公等参毓;徒费纸笔。今秦王权倾内外,我具一启托张堤塘封去,求秦王令谕以内外事委戎政、勇卫两衙门总理,则大权归我两人。我内入作秦王心腹,公等作羽翼,然后徐谋尊上为太上皇,让位于秦王,则我辈富贵无量;贞毓何能为乎!吉翔遂遣门生郭璘说武选主事胡士瑞云:今上困处安龙,大势已去。我辈追随至此,无非为爵位利禄耳。揣时观变,当归秦王。况马公甚为倚重,目下即欲以外事属之。若公能达此意于诸当事,共相附和,力劝禅位,何愁不富贵!不然,我辈俱不知死所矣。士瑞即厉声叱璘曰:汝丧心病狂,欺蔑朝廷,遂谓我辈亦随波逐流乎?璘惭而退。吉翔复遣璘持白绫一幅,求武选司郎中古其品画尧舜禅受图,欲以进秦王。其品愤怒不画;吉翔阴报秦王,秦王遂将其品锁去,毙之杖下。六月,秦王有札谕天寿、吉翔云:凡朝廷内外机务,惟执事力为仔肩。若有不法臣工,一听戎政、勇卫两衙门参处,以息其纷嚣。札到,中外惶惧。独吏科给事中徐极、兵部武选司员外林青阳、主事胡士瑞、职方主事张镌、工部营缮司员外蔡演等相谓曰:天寿、吉翔曩在楚、粤,怙宠弄权,以致楚、粤不戒,銮舆屡迁。今不悔祸,且包藏祸心,称臣于可望;一人孤立,百尔寒心。我辈若畏缩不言,不几负国恩、羞鹓列乎?由是,各疏参二逆罪状。章三上,上始知两人欺君卖国,并发其在安龙时曾偷用御笔私封龙府土官赵维宗为龙英伯事。上怒,即召集廷臣,欲治寿、翔罪。寿、翔惧,急入内廷,求救太后,得免。两人奸既露,怨愈甚,欲谋杀极等。于是,专意谄附可望。凡可望所欲为者,二人辄先意为请。可望愈肆无惮,自设内阁、六部、科道等官,一切文武皆署伪衔。复私铸八迭伪印,尽易本朝旧印。而贼臣方于宣谄可望尤甚,为之定仪立制:太庙庙享三王,太祖高皇帝主于中、张献忠主于左,而右则可望祖父主也。拟改国号曰后明,日夜谋禅位。上仅守府,势甚岌岌;私与内监张福禄、全为国曰:可望待朕无复有人臣礼,奸臣马吉翔、庞天寿为之耳目,朕寝食不安。近闻西藩李定国亲领大师立捣楚、粤,俘叛逆陈邦傅父子,报国精忠久播中外,军势丕振。将来出朕于险,必此人也。且定国与可望久有隙,朕欲密撰一敕,差官赍驰行营,召定国来护卫;汝等能为朕密图此事否?禄等即奏曰:前给事徐极、部司林青阳、胡士瑞、张镌、蔡演于秦王发札宠任天寿、吉翔时,曾抗疏交参,忠愤勃发;实陛下一德一心之臣也。臣等将圣意与他密商,自能得当以报。上允之。录与为国诣张镌、蔡演私寓,适极与青阳、士瑞俱至,录等密传意,诸臣叩首云:此事关系国家安危,首辅吴公老成持重,当密商之。三人即诣毓寓,言其事。毓曰:今日朝廷式微至此,正我辈致命之秋也。奈权奸刻刻窥伺,恐机不密;诸公中谁能充此使者?青阳即应曰:某愿往。毓曰:固知非公不可,但奸人疑阻,预借告假而行可也。青阳乃请假归葬。贞毓属祠祭司员外蒋干昌密拟敕,属职方司主事朱东旦缮写,禄等密持入用宝。青阳即日陛辞。时,可望沿途有塘拨盘诘。阳藏密敕,从间道驰出;此六年十一月事也。

癸巳六月,上以青阳去久不回,欲差官往催,毓即以翰林院孔目周官对。武安伯郑允元云:此番比前更要慎重。今马吉翔在左右,日夜窥探,凡事必报可望。必须先将马吉翔差出,使他不得窥探,事乃可济。若吉翔在内,则奸党蒲缨、宋德亮、郭璘、蒋御曦等往来奔走,阴伺举动,深为不便。时因节届霜降,上以陵越在东西,例用勋臣一员代祭,遂使吉翔往粤行礼。去后,即命蒋干昌撰敕,复遣周官赍往,官涕泣受命而行。时吉翔奉差在粤,探知青阳赍有密敕至定国营,私差汪锡元至营探听。未几而刘议新途遇吉翔,不知吉翔不与谋,对吉翔云:上有密敕与西藩,先差林青阳、复差周官,西藩接敕感泣,不日亲往安龙迎驾。吉翔闻之大惧,逼令议新具启报知秦王,备悉西藩接敕之事。又嘱其弟雄飞尽出家资,阴赂堤塘王爱秀求其应援。时,吉翔党与布列甚密,日伺探听。上孤立自危,以台省员缺敕部当选,于腊月二十四日临轩亲试,将蒋干昌、李元开选翰林院简讨,张镌选刑科洽事中,李颀、胡士瑞选浙江福建两道监察御史;杨锺、徐极、蔡演、赵赓禹、易士佳、任斗墟、朱东旦等亦以资深俸久,各加秩升职有差。自是,天寿、雄飞益相危惧,谓蒲缨、宋德亮、郭璘、蒋御曦等曰:凡我雠敌,俱选清华,我辈危矣。缨等曰:昨闻周官之行系众人密谋,待马公察访详悉,具报秦王,则此辈死无日矣。不数日,马吉翔果具密启与秦王,报知此事。天寿、雄飞持启诣王爱秀云:马公访得朝中有两次差官赍敕往西藩去,召他带兵迎驾。须有启报秦王,烦公即发拨启闻。秀闻,大惊曰:果有此事,我系堤塘,亦当具启报知。寿、飞即下拜曰:公果具启救我辈性命,诚再生之恩也。启去,秦王大怒;甲午正月,差郑国往南宁马吉翔打听周官事迹,并看西府兵势。时,吉翔疏证青阳、周官甚急。由是,吏科都给事林极、大理寺少卿杨锺、太仆寺少卿赵赓禹、光禄少卿蔡演、刑科给事张镌、浙江道监察御史李颀、福建道监察御史胡士瑞等交章参翔欺君卖国,天寿表里为奸。上见事急,即敕廷臣公议治罪。天寿惧,与雄飞数骑逃出。雄飞遂见秦王,将密敕与谋之人一一报知,而十八人之狱成矣。

先是,正月内,林青阳回行在复命。至田州总镇常荣营,荣知密敕之事已发,止阳勿回行在。阳遂留营中,暗遣心腹刘吉至行在,藏张镌、蔡演寓,即密奏上。上甚喜,即擢阳兵科给事。上谓毓曰:仍撰敕与青阳,敕内先要说寿、翔表里为奸,将谋不利于朕,着令藩臣为朕剪除等语。俟朕与将军握手时,即行告庙晋封之典。发金二十两,为西藩铸印。张毓拟篆「屏翰亲臣」四字,发与青阳差人刘吉领去。阳接敕,与金常荣发兵护送至广东广州,得遇周官,同青阳始将空敕书写好及「屏翰亲臣」四字铸成,送至高州西藩李定国营内。讵意可望差标官至常荣营,急拿青阳,而青阳已去旬日矣;遂将荣撤回,而郑国已于南宁取吉翔回行在。秦王亦疑吉翔与,国令行在各官与吉翔对理密敕之事。各官既集,郑国云:马吉翔已拿在此,列位要明白说出林青阳、周官赍敕之事,他果与谋否?以便回复国主。贞毓云:学生职司票拟,关防严密,如何晓得。国云:既如此,我到朝内请上面对,诸臣俱造朝候。上御文华殿,召郑国、王爱秀进殿。国与爱秀奏云:西藩私通朝内奸臣,胁敕要封,国主已发人往拿正法,林青阳,周官不日便到。皇上可知是何臣主持?待臣等好回复国主。上云:密敕一事,朝中臣子必不敢做。数年以来,外面假敕假宝亦多。尔等还要密访,岂皆是朝里事?国与秀愤愤而出,即同天寿汹汹至朝房云:我们要回青州,列位须快说明白。贞毓云:皇上虽值播迁,朝廷法度尚在,谁敢妄行?学生们实不晓得。天寿力证曰:你如何推避得!国与爱秀即将毓扭出朝房,一任天寿指挥,即将杨锺、郑允元、蒋干昌、蔡演、赵赓禹、张镌、徐极、李颀、胡士瑞、李元开、朱东旦、朱议■〈尾上米下〉、周允吉、许绍亮、胡世寅、陈麟瑞、易士佳、任斗墟等俱收锁王爱秀宅内;随带家丁同天寿进宫,拿内监张福禄、全为国、刘衡、宫中大震。少顷,禄与为国、刘衡俱铁索系出,惟胡世寅于是日释放;此甲午年三月初六事也。入朝时,天气清明;及诸君子被执,忽烈风霾日、阴云惨黑,安龙士民惊曰:天壤间一大变事。其逆党冷孟銋、朱企■〈金英〉、蒲缨、宋德亮且扬扬得意,犹奏上速将密敕情由指出是何人所为,以便处分。不然,危亡在旦夕矣。上曰:汝等逼朕认出,朕知是谁?因悲愤而退。翌日,国具严刑拷究,先将贞毓妾父户部员外裴廷谟提到,国叱谟跪。谟厉声曰:我是朝廷五品大夫,如何跪你?国怒,令乱棍交下,几断两臂。复将谟拷夹,问密敕事。谟不应,次将张镌、徐极、周允吉、赵广禹、蔡演、任斗墟、陈麟瑞、张福禄、全为国等一一酷刑拷鞫,惟贞毓以大臣免刑。余皆夹数夹,笞数百,痛苦难禁,惟呼二祖、列宗。时天色晴明,忽风雷震烈。蔡演厉声曰:我辈枉取刑辱;取纸笔来,待我拱招。国即将演扭解放松,演持笔告天曰:皇天后土、二祖列宗,今日蔡演拱招与谋密敕之事,以见臣子报国苦衷。由是,一一写出。国又问曰:皇上知否?演恐有害国家,答曰:未经奏明。招罢,仍扭锁收管。越三日,将许绍亮、裴廷谟释放。亮流涕不肯出狱,向十八人曰:今日同事为国,生死与共,安忍独生!毓等曰:公今日得生,是天未尽灭忠臣。尔既生,我军虽死犹生。亮等挥泪拜辞,十八公亦挥泪答拜。亮即同廷谟出狱。天寿、吉翔乃尽出家资,厚赂国秀,吉翔以幼女送郑国为妾,国留宿二日,复遣还。即诬诸公以欺君、误国、盗宝、矫诏为词,飞报秦王。秦王发令,于本月二十日到安龙,以十八人为奸、以吉翔为忠,请上裁断。国等请上召对,上忧愤御殿,随发廷臣公议。由是,吏部侍郎张佐辰、绥宁伯蒲缨、太常寺少卿冷孟銋、武选司郎中朱企■〈金英〉、总兵宋德亮、刑部主事蒋御曦等俱附耳向郑国云:这些官,今日都要处死;若留一个,祸根不绝。国云:自然,还须列位主持。维时刑部司官蒋御曦执笔,吏部侍郎张佐辰票旨,竟以「盗宝、矫诏、欺君、误国」八字为案,以张镌、张福禄、全为国为首,拟凌迟;蒋干昌、徐极、杨锺、赵赓禹、蔡演、郑允元、周允吉、李颀、胡士瑞、朱议■〈尾上米下〉、李元开、朱东旦、任斗墟、易士佳等为从,拟弃市。惟毓以大臣。赐绞。陈麟瑞与佐辰同乡、同年,力救,得杖一百二十、拟遣戍。刘议新杖一百二十,越五日死。刘衡杖一百,免罪。复以福禄乃中宫近侍,用宝发敕虽皇上自行,中宫俱知其事,寿、翔等将废中宫,嘱仪制司萧尹上疏,引古废后事为例。维时中宫流涕哭诉上前,始免。遂将诸君子缚赴法场,俱神色不变,望阙叩头云:臣子一念,今日尽矣。无以报国,虽死有余责耳。又云:天寿、吉翔、雄飞朋胁为奸,欺君卖国,我辈今日为他杀尽,他日必借秦王势,挟制天子,为所欲为;中兴大业,从兹已矣。张福禄曰:我辈生不能杀此三贼,死当作厉鬼杀之,以除国害。

诸君子临刑绝无戚容,各赋诗见志。吴贞毓诗云:九世承恩愧未酬,忧时惆怅发良谋;躬逢多难惟依汉,梦绕高堂亦报刘。忠孝两穷嗟百折,匡扶有愿赖同俦;击奸未遂身先死,一片丹心不肯休。蒋干昌诗云:天道昭然不可欺,此心未许泛常如;奸臣祸国从来惨,志士成仁自古悲。十载千辛为报国,孤臣百折止忧时。我今从此归天去,化作河山壮帝畿。李元开诗云:忧愤呼天洒酒卮,六年辛苦恋王畿;生前只为忠奸辨,死后何知仆立碑。报国痴心容易死,还家春梦不须期。汨罗江上逢人旧,自愧无能续楚词。

朱东旦诗云:邕陵昔日五君子,随扈安龙十八人;尽瘁鞠躬今已矣,忠臣千载气犹生。朱议■〈尾上米下〉诗有「精忠贯日吞河岳,劲气凌霜砥浪涛」之句。词极悲壮。余不及详记。赋毕,仍对各官拱手曰:学生辈行矣;中兴大事,交付列位。但列位都要忠于朝廷,切不可附天寿、吉翔卖国;学生辈虽死犹生也。言罢,引颈受戮。时,安龙虽三尺童子,无不垂涕者。郑国仍将诸君子暴尸三日。时,天气炎热,颜面如生,各家亲族买棺收殓。十八忠臣既死,雄飞遂自黔回;吉翔倚藉可望,挟制朝廷,复预机密,引其党张佐辰、扶纲摄相行事,内外大权尽归庞、马。时人以佐辰与纲相貌丑劣,谄事权奸,供庞、马指麾,号佐辰为判官、扶纲为小鬼,而国势日削矣。

吴贞毓,宜兴人,祖母赵氏,享年一百有一岁。丙辰生,时年九十有七矣。寿享百岁、榜登会元、官居宰相、名著忠臣,此人间四难也;而皆萃一门。呜呼!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