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纪闻 元 佚名
●卷一
司马温公归洛,讲《孝经》。有二父老住听,持箪食、豆羹以献公为享。尽讲《庶人章》毕,父老请曰:“自天子至士,皆有诗,庶人独无诗耶?”公不能答。
李如圭,字宝之,吉水人。七岁能诵《书》。淳熙间,孝宗谕云:“诵《尚书》。”即诵《无逸》。孝宗大喜,抚榻和诵,以至终篇。诵讫,圣谕云:“予汝一官。”即再拜谢,遂授迪功郎。
叶少蕴早年贵显,退居石林累年,尝以吟咏自如。每遇风和日暖,辄以数婢子肩小车,且携酒樽、食奁自随,遇其意适处,即下车酌酒赋诗。有小吏稍慧,每使之检书,薰染既久,亦能诗词。
浙西赵宪忄与夫权平江府事,有妇告姑私醋者,官追姑勘罪,将施刑,而问妇曰:“事姑孝乎?”曰:“极孝顺。”宪曰:“汝既孝顺,代姑受杖。”竟杖其妇。俞文豹云:“深得诛心之法。”
张尚书匀尹京禁铜器,有僧持匙箸一副来首,及追问犯者,则云:“自祖父相传,每日用此斋僧,至此僧遂挟之而去。”公纵之丽语僧曰:“汝能办事,今刺汝为厢军。”乃当额大刺“专一搜捕铜器”六字。此盖深得诛心之法。
徐帅安民守襄阳时,外境旱蝗,上下巴河,啮草木净尽,次第入境,同官父老皆以为法当禳礻会或驱而杀之,公不然。一日四鼓,小骑径之境上境蝗所,祝天曰:“汉阳民悉力耕耨,幸而中熟。今境外有蝗将及境者,此皆臣政事不明、德意不宣,愿蝗飞入臣口,宁臣死毋坏百姓。”顷之,大雨。明日报蝗已尽出境矣。
韩氵虎,字仲止,上饶人,南涧尚书之子。以荫补京官,清苦自持。史相当国罗致之,不少屈一。为京局,终身不出人,但以韩判院称南涧晚年有宅一区、伏腊粗给,至仲止贫益甚,客至不能具胡床,只木杌子而已。长沙吴某得广东宪,还至京,拥迓吏甚盛,道候仲止,立马久之,听事阒寂无人。未几,一老妪启户出,吏亟以刺状授之。抵于地,径入去。吴惭退,访樟邱文卿,亦故旧也,色尚未和。樟邱曰:“得非见拒于仲止乎?”曰:“然。”樟邱曰:“是非君所知,且相与共食。食毕,与同往。”于是联裾行至厅事。樟邱以杖叩屏者再,内徐问为谁?樟邱自称曰:“文卿。”复徐言:“吴某也,在此。”仲止乃出,吴谢曰:“适候谒移时。”仲止笑曰:“松风吹耳,不过喝道也。”时方暑,于是席地饮,极欢而去。次日,吴专状遣吏送酒钱若干。仲止出问曰:“你官人交割子也?”吏错愕曰:“本官方拜见,自此却去上任。”仲止作色云:“便是近来官员不曾到任,先打动公使库物色,韩某一生不会受此钱。”使吏领赍去。其清节如此。
龙溪汪藻与芗林向子湮交游,情分甚厚。汪《集》中有《和向伯恭诗》,即芗林也。汪为湖州,纳妾名娼周氏,而其妻不能容。汪置诸郡圃,时与之会。其妻瞰其往,即径造其所而诟之。汪预戒十数卒布于道,俟其妻之来,则连声大唱“喏”,其声如雷,汪闻“喏”声,即由他道以去。向平居,每议论慷慨,以功名自期,后知潭州,失守而归。汪举笏戏之曰:“君喜功名,今中兴第一功也。”向答曰:“公喜佛,今十大弟子位也。”汪以是深怨之,已而向为言者论去。
杨谈,字纯父,临川人。少学音律,弱冠曳裾侯门,泛舟访郢州张守。既至,张资之往合淝,谒制使杜子兴,杜亦壮之。明年,用以解安丰围。孟元庵珙开帅荆湖,张郢中荐之元庵处,以茶局周其资用。杨尽卷本领钱数万,用之既尽。茶局本领钱实隶总所,后事发,秋壑为总领,求纯父甚急。元庵以白金六百两与之,使急还元逋。纯父又以散之宾客,酣歌不顾。
汪勃,歙人也。仕州县,年逾六十犹未调。官满,趋朝试干秦桧,求一近阙。秦问其:“已改官乎?”曰:“未也。”有举者几人?”曰:“三人耳。”于是遣人导之往谒张、韩。时二公皆以前执政奉朝请,闻有秦命,倒屣出迎,执礼甚至。勃得改秩,秦后擢置台省。
蔡京为相日,置讲议司,官吏人数俸给优异。一日,集僚属会议,因留饭,命作蟹黄馒头,略计其费,馒头一味为钱一千三百余缗。又尝有客集其私第,酒酣,顾库吏曰:“取江南官员送咸豉来。”吏以十缶进,细认乃黄雀肫也。京问尚有几何?吏对以犹有八十有奇。其充口腹之欲者若此,他可知也。
刘龙洲过,太和人。嘉定间,客京师,因争竞到府。赵尹师[B164]素不喜士,将杖之。其侪辈扣橐使王方岩居间。王不得已,折简于赵云:“刘过生平违越事不止此,要当使俗子治之,勿出吾曹手也。”赵忻然,即释其罪。
韩大伦,蕲王曾孙也。本刀镊家儿,随父出入府第。韩翁奇之。翁无子,媪启翁曰:“刀镊儿尚在,今不收拾,得无后患?”翁慨然呼以入,时十七八矣。翁立之于前,作色曰:“我有四个字,汝能不犯戒则留,不然去耳。”请问之,曰:“酒、色、财、气也。”大伦曰:“幸受教,敢不敬承。不饮酒、不耽色、不爱财,皆当服行终身。惟“气”之一字,却欠商量,不可少屈。”翁闻其言大喜,出布衣一袭俾服。自是折节读书,力行其言,惟居官着紫袍,每下厅,小虞兵即擎青布背子在屏后。自幼及老,不易其操。
蜀人任子渊好谑。郑宣抚刚中自蜀召归,其实秦桧欲害之。郑公治蜀有惠政,人犹觊其复来。数日,乃闻秦氏之指,人人太息。众中或曰:“郑不来矣。”子渊对曰:“秦少恩哉?”人称其敢言。
韩蕲王世忠微时贫困亡聊,疥癞满体,臭腐不可近,其妻孥亦恶之。夏日浴于溪涧中,忽一巨蟒直前,将啮之。韩窘急,以两手握其首颔间,蟒以尾绕其身。韩不得已,握持以归其家,欲呼妻孥刺杀之。皆骇遁,不敢前。韩愈窘,入厨中,见有切菜刀偶仰置几上,遂持蟒首就上,极力按之,来去如引锯,卒断蟒首。既免,不胜忿,置之镬,煮而啖之。明日,所病疥癞即脱去,肌体莹白如玉,其无疥癞处即否。
理宗朝,史嵩之当国,往往以深刻得罪公论。鹾之商运,自昔而然。嵩之悉从官鬻,价直低昂听贩官自定。其各州县别有提领,考其殿最,以办多为优。于是他盐尽绝,官擅其饶,每一千钱重有卖至三千足钱者。深山穷谷,数百里之钱,无不辐辏。收到见钱,就充籴本,顺流而下,拨赴边州。庙堂会计籴运到边,每一军斛止计本钱,十七界会一道。时江西十七界百五十钱,可不谓之深刻乎?有无名子以诗嘲之曰:“万舸千艘满运河,人人尽道相公鹾。相公虽是调羹手,傅说何曾用许多。’”
镇江有谶云:“老虎逐鹿走,状元出京口,丞相背后走。”宝戊午春,虎逐一鹿,自甘露寺后入城,突入故将李显忠家。诸孙皆勇悍,攒枪拒之。鹿死,虎复从故道出城遁去。次年,三邑举人入京赴省,集饮丰乐楼下,中间杰作者,醉中踊跃,自谓必应此谶。时丞相丁大全闻而恶之,意谓状元应谶,丞相当走矣。丁,镇江人也。阴嘱省闱官吏,默识三邑试卷,皆不取。及揭晓,悉遭黜落。时丁之气焰熏灼,邦人敢怒而不敢言。是年冬,丁罢相,出判乡郡,继而遭劾,代之守镇江者乃焦炳炎,尝为武举状元,与丁素有深憾。到郡未几,适丁有谪居之命。焦遣勇将数十辈押发,如捕强盗。丁狼狈就道,是知状元出,丞相走,谶应乃如此。
黄震知抚州,以明决称宜。黄宰何自亦能官。一日,郡符督赋。何自云:“若欲行椎剥之政,下邑不能奉承。”黄怒,几劾去之。
张惟孝,字仲友,襄石碑人。铁面磔髯,身长六尺,且善骑射,以《春秋》领乡荐。金之败也,闻北兵扫境,率其族人自襄趋郢,过湖渡江,卜居江陵之藕池,湖光山色,抱膝长啸,如是者二十年。钟泉岩访唐舜申,见其人物魁梧,心异之。问之,唐具言其平生。钟自叩之,则不轻言。再三叩之,则曰:“朝廷负人。”遂不答。明日,钟言于宣抚姚橘洲希得。姚使邀之,坚不来。钟与唐委曲导意。又明日,盛礼具书札宴之仲宣楼,酒数行,钟语之曰:“有国而后有家,今天下如此,将安归乎?”始有相向意,即条具请虚帖三十归所居召募,明日遂行。
韩境,字仲容,金紫膺胄之曾孙也。蒋重珍以女许妻之,而未婚。蒋招之就学,韩见其冰翁所为,有可议者,未免苦口。蒋不悦,骤遣之,投牒朝堂,离婚改婿。境后登进士第,遂别娶焉。
咸淳丙寅秋,沣阳风雹,四山林木皆赭如焚,而叶枝不凋。凡当坠者率糜烂,而沣阳为甚。时守沣阳,高将军也。高为郡守,惟取蛇馔,每一都保月献一蛇,皆令生致,萃以陶瓮,将食则旁薪炭迫之,或脔或脯,又走四远以馈亲厚,一郡皆苦之。至是雹见异,大者重一二斤,著瓦瓦裂,著木木折,器用率皆碎毁。高恐怖,不知所为,于是避在床下,亦不能御。有吏教以亟具衣冠,秉笏下拜,以谢天怒。不得已,用其言,久乃渐息。谯楼直厅事之南,前有高城为之障,瞑色既解,但楼忽顿在城外沙上。盖风挟之以去也。未几,高遂罢。
秦桧为相,都堂右揆阁前有榴著实,时桧每嘿数焉。忽亡其二,不之问。一日,将排马,忽顾谓左右取斧伐树。有亲吏在旁,仓卒对云:“实甚佳,去之可惜。”桧反顾曰:“汝盗吾榴。”吏叩头服。盖其机阱,根于心,虽细琐,弗自觉。
何执中居相位时,京师童谣云:“杀了童蒿,割了菜,吃了羔儿,荷叶在。”说者谓指童贯、蔡京、高俅及执中也。贾似道当国,京师亦有童谣云:“满头青,都是假。这回来,不是耍。”盖时京妆竞尚假玉,以假为贾,喻似道之专权。而丙子之事非复庚申之役矣,因记似道贬时,有人题壁:“去年秋、今年秋,湖上人家乐复愁,西湖依旧流。吴循州(履斋之贬,似道挤之)、贾循州,十五年间一转头,人生放下休。”比之雷州寇司户之句,劝儆尤多。
王枢密庶,本出张魏公之门,后忤秦桧,贬死。其子又以诽谤时政褫官编置,在贬所无聊,有方士口辩,多技能,因与之往还。方士能以药和水作字白,与纸等人不知其有字也,投之水上,乃见。庶之子因戏书“秦桧可斩”四字,投诸水,以试其术。方士持纸竟去,欲白之官。厚贿之,乃已。每至家,升堂呵叱如严父然,少拂其意,即欲白发其事。庶子饮恨,事之惟谨。独一仆不平,一日,与方士游屋后废圃,中有眢井。仆谓方士曰:“井有巨蟒。”方士俯视,仆从后推坠方士入井中,下石瘗之。已而为人所告。秦遂起大狱,加以叛逆,狱遂成。其家梦庶乘马语其家人曰:“吾今往,辩明兹事矣。”未几,秦死,其狱遂解。其子之奇,淳熙间,入两府云。
秦桧为相,久擅威福,士大夫怀速化之望,故仕于朝者多不肯求外迁。有王仲荀者,以滑稽游公卿间。一日,坐于秦府宾次,朝士云集,待见稍久,仲荀辄曰:“今日公相未出,众官久候,某有一笑话,愿资醒困。”众知其善谑,竦听之。乃曰:“昔有一朝士出谒未归,有客投刺于门,阍者告某官不在。客怒,叱阍者曰:‘汝何敢尔?凡人之死者,乃称不在。汝独无忌讳而为此言,我必面白以治汝。’阍谢曰:‘小人诚不晓忌讳,若以为不可,当复作何语以谢?’客曰:‘汝官既出,但云某官出去可也。’阍愀然曰:‘我官人宁死,却是讳出去二字。’满坐大笑。”仲荀出入秦门,预亵客云。
东山先生杨长孺,字伯子,诚斋之嫡也。学似其父,清似其父,至骨鲠乃更过之。守川时,秀邸横,一州廷相择而使之,盖欲其拔薤。一日,秀王袖缄招府公。公念不欲往,又无辞以却,于是往赴,张乐开宴,水陆毕陈,帷幕数重,列烛如昼,酒半少休。已而复坐,乃知逾两日夕矣。归即自劾云:“祗赴嗣秀王华会,荒酒凡两日夜,旷废职事,愿罚俸三月,以惩不恪。”自是终其去,秀邸不敢复招,亦敛手不敢挠政。一日,干办府捉解爬松钗人,公据案判云:“松毛本是山中草,小人得之以为宝。嗣王捉得太吃倒,杨秀才放得却又好。”阖郡传之以为笑。
王嘉叟自洪ヘ召为光禄丞,李德远亦召为太常丞。一日,相遇于景灵幕次,李谓王曰:“见君告词云其镌月廪,仍褫身章,谓通判可借牙绯入朝,则服绿且俸薄也。”王答之曰:“亦见君告词矣。”李曰:“云何?”曰:“具官李浩但知健羡,不揆孤寒,既名左相之名,又字元枢之字,盖谓史卫王张魏公也。”满坐皆大笑。
叶丞相衡罢相,归金华里居,不复问时事,但召布衣交游,日饮亡何。一日,觉意中忽忽不怡,问诸客曰:“某且死,所恨未知死后佳否耳?”一士人在下坐,作而对曰:“佳甚!”丞相惊,顾问曰:“何以知之?”曰:“使死而不佳,死者皆逃归矣。一死而不返,是以知其佳也。”满坐皆笑,士氏,金滑稽人也。
刘平国宰,京口人,弱冠登绍兴庚戌第。有高谊,复善综理。初甚贫,后斥奁装买田,由此遂裕。聚族于漫塘,族皆仰给焉,因以漫塘自号。再调浙东仓司盐干,措置得宜,咸利大入。后以买、运盐箩,发邑宰之私,为宰所下石,遂归,不复出,杜门却扫,屏居二十年。端平甲午,特改入官,除籍田令。不拜。寻又起知宣州,后直秘阁,至大监。有《漫塘集》,文挟伟气,其《尺牍》有云:“今之所谓豪杰士者,古之所谓破落户者也。”意有所指,知者以为名言。其《漫塘口占》曰:“醉著船头背月眠,醒来红日浴晴川。等闲活计无人共,独占江湖万里天。”又,《漫塘赋》云:“张端衡谓漫塘叟曰:‘余昨宦东州,客有问漫塘之景者,余无以应。或又有征图于余曰:‘子,漫塘里中人也,宁无之?’余又谢无有。既归,将与好事者谋之,而游乎塘之上,见景物之无奇,游观之无所,难之可若何?’叟不对而援笔为之赋,其辞曰:‘东沿柳巷,北届蔬畦;小沟环其南,通川浸其西。靡种靡艺,不耨不治,葭芦茁而映带成行,沙土溃而壅底为堤。荼蓼丛生,蒲稗因依,菡萏红白,错如布棋,烂乎若吴陂。初桉于彩陈,粲兮若月宫,更下于瑶池,翠盖亭亭,芳气菲菲。鹭惯圆沙之宿,鱼便密藻之依。蛙蚓争鸣而鼓吹百万,鸳鸿来下而斓斌舞衣。云断而霞散锦绮,风平而月漾玻璃。兹实天壤之真趣,有非世俗之可知,亦有新斋临乎水涯,小桥斜径,短屋疏篱;雨未多而泥没膝,门虽设而草侵扉;朽木惯宰子之昼寝,青苔惊玉川之夜归。仙舟自去,谁为元礼?高轩不来,孰为退之?’叟之辞未毕,端衡曰:‘止,余闻李愿安盘谷之居,杜老喜浣花之寓,彼岂玩志于物,纵心佚豫?盖以厌俗喧卑,退身遐举,要必有伟丽之观,幽闲之致,以澡雪其精神,澄清其志虑,庶白日可到于羲皇,而宵梦足通乎帝所。况如吾子,内绝意于声色,外忘势于圭组,为计已决,历年已屡,而是塘也广深,虽愧苏夫子之沧浪,而僻远亦殊柳先生之钴钅母。其隘也可辟,其阙也可补,胡不增其高而为基,夷其平而为圃,画舫浮深,修梁跨阻,嘉花美木之列植,高馆凉台之接庑,使邻曲改观,儿童欣舞,顾乃计失于因循,事仍于莽卤,岂惟无以自适于一时,抑恐由之贻笑于千古?’漫塘叟曰:‘吁!巢居知风,穴处识雨。顾吾与子虽同声气,尚殊出处。子宁规我以目前之苟且,毋宁怵我以方来之谤誉。彼花迷金谷之园,雪冷袁宏之渚,凄凉钓濑,富贵郡坞。试由今而视昔,果孰去而孰取?’张子由是俯然而思,释然而悟。曰:‘子无俟于索言,吾特从而戏汝。’”
吴鉴,字仲权,临川人。颇慕张于湖之豪荡。于湖豪气横九州,去长沙百年犹有能道其不羁者。仲权尤不减,尝使湖南漕行部,以小舟私载一妓自随,至湘潭,夜泊就。妓失足坠水,舟人惊呼打捞,运使幸而拯溺。其豪放如此。
●卷二
神宗年十三,居濮邸。一日,正昼寝,英祖忽顾问:“何在?”左右褰帐,方见偃卧,有紫气自鼻中出,盘旋如香篆,大骇,亟以闻。英祖笑曰:“勿视也。”后竟登大宝。
理宗初在潜邸,与余天锡同里。初生之夕,天锡见外间失火,红光烛天,奔到火所,实无有也,惟荣王府开关明烛。天锡入问,王答云:“适生小儿。”天锡知其为异,即求一观。及入室,异香馥郁,若有二童子张青盖护之。后太子忤史相弥远,史遂密谋于余,余告以理宗降诞之异,史遂命余荐之,权处以小职。来谒时,史相故使之误坐主席。去后,家人问云:“相公何以让他主席?”史但捶胸而已。宁宗不豫,立理宗为皇太子,其太子柩别听处分。史相继进金丹百粒,有顷,上崩,遗诏太子柩前遂即皇帝位。
魏公张浚督师汉中,夜顿舍,帐前环兵以卫。金人遣刺客害公,兵觉而获之。公问:“谁遣汝来?”曰:“四太子也。”“其乌珠乎?”曰:“然。”公曰:“汝何许人乎?”曰:“太原府拓拔某也。主以金两笈与我妻子为质而来。”公曰:“如汝比者几人?”曰:“犹有一人。且以某相尝,事不集,则有彼。”公曰:“汝今何如?”曰:“请即死。”公曰:“吾生死有命,非汝曹所能制。”饮而遣之。翌日,会僚属,犹有咎公以为非者。公笑曰:“某倘不以罪去,数月其人当复来。”既数月,外白有降者两人,自谓尝为刺客,蒙相公不杀者,因率其党归顺,自杀其妻,置婴儿及先人之骨于褚中而来。呼而物色之,良是。一军始大服。
淳熙已酉,孝宗倦勤,光宗登极,群臣奉表请以诞圣日为重门节,如故事。时有术者以拆字自名,言世人吉凶事迹,无不奇中。因语人曰:“近得邸报乎?节号重明,非佳名也。其文为二千日,兆在是矣。”闻者掩耳而走,既而甲寅之事果如其言。此与太平兴国一人六十之谶无异,岂天道征应,固有数乎?
吴曦未叛时,常岁校猎塞上。一日,夜归,笳鼓竞奏。曦方垂鞭四顾时,盛秋天宇澄霁,仰见月中有一人骑而垂鞭,与己惟肖。问之左右,所见皆符,殊以为骇。嘿自念曰:“我当贵,月中人我也。”扬鞭而揖之,其人亦扬鞭。乃大喜,异谋繇是益决。
虞雍公,字允文,以西掖赞督议,既却金主于采石,还至金陵,谒叶枢密义问于玉帐,幕属皆在焉。相与劳问间,流星警报沓至,盖金主将改图瓜洲。时刘武忠屯京口,病且亟,度未必可倚,遣幕府合谋支敌。众以雍公新立功,咸属目。叶酌卮醪以前曰:“舍人盛名方新,士卒想望,勉为国家,卒此勋业。”雍公起立,受卮曰:“某去则不妨,然记得一小话,敢为都督诵之。昔有人得一鳖,欲烹之,不忍当杀生之名,乃炽火使釜水百沸,横筱为桥,与鳖约曰:‘能渡此则活汝。’鳖知主人以计取之,勉力爬沙,仅能一渡。主人曰:‘汝能渡桥,甚善。更为我渡一遭,我欲观之。’仆之此行,母乃类是乎?”坐上皆笑。已而,雍公竟如镇江。金主不克渡而弑。自此上简知,驯致魁柄云。
徽宗微行,遇一贫儒李其姓,自号落魄子。问其生庚,则与徽宗年、月、日、时一同。上因怜之,问以当涂官况好恶。李对曰:“蜀最好。”上曰:“吾与蜀帅有故,当作书使周汝。”李辞以囊乏,上又资之以屦及书赠之。李固不识其为徽宗也,于是投书。剥封则敕札令其交代本职,帅遂办公,用迎人礼上李。交事后越两日,中风死。上闻之,遂以其命付太史局推算贵贱。史云:“生于重屋者为帝,生于茅檐者为庶人。”
东都大相国寺有术士,蜀人,议命。一命必得一千,先夕留金,翌日议命。显肃后父郑绅贫无藉,其侄居中在太学,约绅议命。绅笑曰:“何不留钱市酒肉耶?”强之必往如约。术士先说绅命,只云;“异姓真王。”再说居中命,又云:“亦是异姓真王,因前命而发。”后绅以后贵,积官果封王。居中作相,亦封华原郡王。外戚生封王爵者,宋盖自绅始。命术之验如此哉!
周益公必大致仕后,出谒,道经巷陌间,遇一卖屦者,甚怜之。使问其命,则年、月、日、时与益公不差一字,于是取衣一袭赐之,俾食其家,廪之终身。其人更衣,受食一日,暴病而死。有知命者曰:“其年五星聚江湖,益公生于舟中,故得钟美。而业屦者不与焉,其与雷轰荐福碑者,虽际遇之大小不侔,而其为穷一也。
中都有谈天者居观桥之东,设肆,于门标云“看命司”。其术稍售,其徒憎之曰:“司者,有司之称。一妄庸术者乃以司自命,岂理也哉?”
同州节推廷评岐君贲,登进士第。尚奇好古,文学之外,尤耽易象,制《周易彩戏图》。盖取《大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除乾六爻为君象,不敢以为戏,自余每爻当棋子一路,爻有吉凶,子有赏罚。
青城大面山中有二隐士。其一曰谯先生定,字天授,建炎初以经行召至扬州,欲留之讲筵,不可。拜通直郎,直秘阁,致仕。今百数十余岁矣,巢居险绝,人不能知,而先生数年辄一出至山前,人有见之者。其一日姚太尉平仲,字希晏,靖康初在围城中,夜将死士攻敌营不利,骑骏骡逸去,竟不出。后有见之于丈人观道院,亦年近九十,紫髯长委地,喜作草书。二人盖皆得道于山中去。
明月先生成守祖,家鄂州。淳熙间,繇弁任某处巡检,忽解官,弃妻子,从庐山李麻鞋为师,至富川,居西山道堂之左,遍行通衢为乞士,凡十余年。一日无疾交坐而化,书片纸曰:“七十余年一梦间,弃名人道得安闲。随缘明月街头叫,闹市难居却入山。”二日首微低,为顷复如初。居三日首复低,为顷又如常。自古坐化、立化、侧化、倒化有矣,未闻俯而仰,仰而俯,自如若此者,亦奇矣。雪山王景文为之《传》,且谥之曰明月先生云。
华山陈真公隐,于睡小则亘月,大则几年,方一觉。冯翊羽士寇朝一亦事处士,得睡之大略,还全神观,惟睡而已。小童刘垂范往见,其徒告以睡寝,外闻ぴ鼾之声,雄美可听。曰:“寇先生睡有乐,乃华胥调。”其徒曰:“既有曲,谱记如何?”刘以浓墨涂满纸,题曰混沌调。
靖康、建炎间,关中奇士赵宗印提义兵击敌,有众数万,所向辄下,敌不敢当。会宋师败于富平,宗印知事不济,大恸于王景略庙,尽以金帛散其下,披发入华山,不知所终。
单路分炜,字炳文,京师人。后居沅州,书法有所传授,以任子为右阶,吉水郭敬叔与番阳姜尧章皆师焉。单云:“尧章得吾骨,敬叔得吾肉。”单又自画梅,作一绝与敬叔云:“兰亭一入昭陵后,笔法于今未易回。谁识定斋(单自号)三昧笔,又传壁坼到江梅。”其风致可见。
四明臧、史二姓皆世姻,嵩之、岩之,与元坚皆为中表。两家又皆妙年仕宦,偶俱留京。一日,以饮博失色,臧诟史,发其隐。史深衔之,未有以复也,乃匿怨为欢,几微不露。如是者一二十年后,嵩之为荆阃。北使王楫道之所往,嵩之隐相接。及得政而岩之开阃九江。楫遣上介持得白金若干锭,还朝廷,云:“皆淆杂,间有铁胎。岩之为之缴上。”有旨核所从来,乃内藏赐物,而元坚为监官时给赐也,于是除名,羁管广州。自浙而广,必由江西,岩之遣人阴伺于路而杀之。有王济叔者,吉之龙泉人,偶善元坚,意岩之必有谋,中涂教以易衣冠,匿箱簏,以己草舆雇夫亟载以西,自庐陵间道至五羊。伺者觉,亦疾尾其后。至则羁客庭参已数日,赖济叔力获全,不然落虎口矣。后二史以艰去、以罪斥,臧始得归。以是而言,有心于任术,不若干心而任理。
九江有周教授者,家太乙观前,畜犬狰狞,穿窬者无敢视其藩。一日启观扃钥有异,发笈空焉,亟集里正验视,迹捕四出。越三日始获之。初,盗得资钱,一盗出蛇冈山,将如吉、赣。昼日尝过其下,见道旁梅有繁实,渴甚,登木取之,有蛇隐叶间,伤其趾,负伤而逃。至佳溪,则趾如股矣,不能去。主人责炊,则曰:“子无他藏,独余铤银,可斧而售。”既而,无砧,不可碎,归之盗。盗又出囊珠。主人念山谷间无售者,适龙德宫中贵刘庐石耳峰下,持以求售质。刘曰:“姑畀尔万钱,诘朝归尔余金。”刘已闻周氏之盗,意疑其是,驰仆示之,则果周氏之物也。捕于邸,赃验一网而得,因以迹余党,如言无脱者。夫是盗之彰亦异矣。梅实偶然而藏蛇,主人无心而出验,天固以此启之耶?抑稔匿当露适因其所值耶?
长沙推陈某,剑南人,殿试前名,年甫及壮,到官未久,郡差往南岳神祠降香。讫,诣岳祠,入后宫遍览,有土偶夫人像,貌端丽,陈心慕焉。瞻顾移时,谓虞兵曰:“夫人笑我。”左右以为戏言。是夕宿寺中铨德观,虞兵辈闻陈在帐中笑语不辍。次早,忽云:“夫人昨夜来此相伴,亟往寺中焚香致谢。”至则又指云:“夫人大笑,汝辈何为不见?”
龚斗文梦灵,崇阳人,淳丁未登进士第。后校文醴阳,醴阳解额五人,赋二,《诗》、《书》、记、檄一。偶得《周礼》一卷,极爱之,欲下《礼记》而取《周礼》,已批点,置枕旁矣。中夕,惊觉,若有鞭榻之声,未几,梦有神约以木横门,云:“若取此,当以此木断汝前程。”次早,遂败兴。越一日,与他试官细味其文,定议取上。是夕,鞭榻之声愈急。次日,会诸公,疑议不决,监试以为莫若申州取行,下云:“年例取《礼记》,今《周礼》优长,未委如何?”而州报只照旧例,遂只以《礼》充贡,其《周礼》置之乙魁,然龚心终怏怏也。既出院,乃知治《周礼》者昵妾而薄其妻,见有离婚之讼在江陵。功名信非偶然也!
清漳杨汝南少年以乡贡试礼部,待捷旅邸,夜梦有以油沃其首,惊而寤。榜既出,辄不利,如是者三,窃怪之。绍兴乙丑,复与计偕,惧其复梦也。榜揭之夕,招同邸者告以故,益市酒淆,明灯张博,相与剧饮,期以达旦。有仆倦卧,忽呻吟如魇,亟呼醒之,具言:“有二人扛油鼎自楼而登,执主而注之,我争而呼。”汝南闻之大恸,同邸亦相与叹息,罢博。及明观榜,其名中焉。视榜若有迹,振衣拂之,油渍其上。盖御史莅书,以夜覆灯碗故也。功名之前定如此!
东都盛时,郭洵直后改名仪直,字敬叔,吉水人。七岁诵书兼属文。中书挑诵毕,试赋一首,既就其半,如厕,于厕侧取怀间草纸写所已成者,为逻者所获,扶至试所,官诘之。对曰:“父在外间,恐出而脱忘,故私录之。”官疑焉,遂换题更试,又立就,遂授宋州文学。
涧谷罗椅之远顷由乙科登,显仕庐陵大儒也。江南革命,归隐故乡,尝作《瞌睡诗》,曲尽其妙,末意尤有味,云:“瞌睡从何来,譬若风雨至。曲几不待凭,虚棂那暇寄。应人眉强撑,伸手扇已坠。径游华胥国,欲见混沌帝。ぴぴ自成腔,兀兀更有味。息疏疑暂醒,气窒还扶醉。儿童欲恼翁,摇膝问某字。吻间仅一答,言下已复寐。杂然拍手笑,欲嗔嗔不遂。何曾参祖佛,先会点头意。何曾逢曲车,流涎已沾袂。不省较短长,谁能问兴替。阴天百怪舞,开口辄差异。三百六十日,何以长瞌睡。”
淳熙间有张氏者尉广之增城,时黠盗刘花五聚党劫掠,官捕之累载不获。张任内,弓级陈某捕得之。尉上之县,县上之府,皆以张非马前躬捕。后任满,谒宪台。宪命以府司成案录为据,付之。至临安,以初筮无举员,当入残零,张甚窘,以此据示,部胥视之曰:“君厚谢我,则事立办。”张诺之。数日胥来,以文书衔袖,观之则名登于进卷矣。张欣然谢之,莫测其故。盖部胥初得宪司据,见前有书功阀,皆曰“增城尉司弓级陈某获若干盗,”胥归家,每于“司”字增其左画曰“同”,则如格也。
昔有诗客朱少游者,在街市间立卓读诗以精敏得名。一日,有士人命以“掬水月在手”一句为题,客应声云:“十指纤纤弄碧波,分明掌上见娥。不知李白当年醉,曾向江边捉得么。”又有持芭蕉一茎俾赋之,即书云:“剪得西园一片青,故将来此恼诗情。怪来昨夜窗前雨,减却潇潇数点声。”可谓精矣。
●卷三
息壤在江陵子城南门外,旧记以为不可犯,畚锸所及辄如故,又能致雷雨。唐元和中,裴宙为牧,掘之六尺得石城,如江陵城楼状。是岁霖雨为灾,用方士说,复埋之,一夕如故。旧传如此。近世遇旱,则郡守设祭掘之,畚其土于傍,以俟报应。往往掘至城楼之檐则雨作,复以故土还覆之,不闻壤之息也。然掘土而雨,则辛稼轩幼安帅江陵时,亲验之而信。秦甘茂盟息壤,乃在秦地,非此也。龙兴寺今在永州太平寺,而息壤不复见矣。江陵城内有法济院,今俗称为地角寺,乃昔息壤祠。《图经》引《溟洪录》云:“江陵南门有息壤焉,隆起如伏牛马状,平之则一夕如故。前古相传,不知其始,牛马践之或立死。唐元和中,裴宙牧荆州,掘之深六尺得石城,与江陵城同制,中径六尺八寸,弃徙于墙壁间。是年霖雨不止,江潦暴涨,从道士欧阳献之谋,复埋之,祭以酒脯而水止。厥后凡亢旱遍祷无应,即诣地角寺,欲发掘必得滂沱之雨,遂为故事。详见皇辛卯刑侍王子融《息壤记》。”二郡大率相类,而秦地之息壤则未详也。
龙门峡在新城峨眉观下数里,盖溪涧自两岩门中涌出者也。范石湖尝以一叶舟棹入石门,两岩千丈,岩壁色如碧玉,刻削光润。入峡十余丈有两瀑布,水出一岩顶,相对飞下,岩根有磐石盛之,激为飞雨,溅沫满峡,舟逼其前,衣皆透湿。又数丈,半岩有圆龛去水可二丈许,用木梯升之,即龙洞也。峡中绀碧无底,石寒而水清,非复人世。舟行数十步,石壁益峻,水益湍激,亟返掉舟。人云前去更奇,以雨大作,且飞瀑沾濡,著肌起粟,骨惊神忄双,凛乎不可久留也。盖天下岐泉之胜,当以龙门为第一。要之,游者自知,未游者当必以其言为过也。范石湖帅蜀还至嘉州,登大峨山焉,即佛书所纪普贤大士示现之所也。山高摩霄,无复奚磴,斫木作云梯,钉岩壁缘之而上,顶峰有光相寺。七宝岩险峻无比,上有松状如杉而叶圆细,重重偃蹇有如浮图。范以季夏至,时数日前雪大降,木叶尚有雪渍斑斓之迹,草木之类世所无有。明日,复登岩眺望,诸山之北即西域雪山,崔嵬刻峭,凡数千百峰。初日照之,雪色洞明,如烂银晃耀曙光中,此雪见者谓自古至今未尝消也。顷之,岩前氛雾四起,混然一白,僧云银色世界也。俄而,洗岩雨至,而佛现光矣。光将大现,兜罗绵云布岩下,纷郁而上。岩腹有大圆光偃卧平云之上,外晕三重,每重有青、黄、红、绿之色。光之正中虚明凝湛,观者若自见其形貌于虚明之处,毫厘无隐,一如对镜举手动足,影皆随形而不见旁人,僧云摄身光也。此光既没,前山如水起云驰,复出大圆光,横亘十数山,尽诸异色,合集成彩,峰峦草木皆鲜妍绚茜,不可正视。云雾既散而此光独明,人谓之清现。又自雪洞山上复出一光而差小,过山外至平野间,与岩正相直,色状俱变,遂为金桥,大略如吴江垂虹而两圯间有紫云捧之,至未时云物净尽,谓之收岩。金桥至酉后始开。
艮岳初建,土木宏丽,独念四方所贡珍禽之在囿者,不能尽驯。有市人薛公素以豢扰为优,日集舆卫效禽鸣,以致其类。一日,徽宗幸是山,闻清道声,望而群翔者数万焉。翁辄先以牙牌奏道左曰:“万岁山瑞禽迎驾。”上顾罔测,遂命以官,赉予加厚。
宣和末,有巨商舍三万缗,装饰泗州普照塔,焕然一新。建炎中,商归湖南,至池州大江中,一日晨兴,忽然见一塔十三级,浮水上南来,金碧照耀。舟师人人见之,皆惊怖。
杭州有豢鱼者,能变鱼以金色。鲫为上,鲤次之。贵游多凿石为池,置之檐牖间以供玩。问其术,秘不肯言。或云以市湾渠之小红虫饲,凡鱼百日皆然。初白如银,次渐黄,久则金矣。未暇验其信否也。又,别有雪质而黑章,的如漆,曰玳瑁鱼,文采又可观。吴曦之归蜀,汲湖水浮载,泛巨艘以从,诡状瑰丽,不止一二种,惟杭人能饵蓄之,亦挟以自随。东坡诗曰“我识南屏金鲫鱼”,则承平时盖已有之,特不若今之盛多耳。
维阳有石塔院者,特以塔之精妙得名。龙德韦后幸维扬时,尝欲往观,先遣人排办供奉,诸挡环视之,叹赏曰:“京师无此制作。”有一僧从傍厉声曰:“何不取充花石纲(宣和间,起花石纲,名艮岳)?”众愕然。龙德寻闻之,遂罢幸。
维扬后土庙有琼花,宣和间起花石纲,因取之御苑。三年不花,乃杖之,遣还其地,花开如故。
松源之望山曰中子,折旋绵延以达于桃溪,有石如龟,在水之氵矣。乡人以之占岁,没则丰,见则凶,更数百年罔有弗验。将没则淫潦乘其巅,驱沙卷石,化为平洲,漫不露踪迹,时则豫有丰年之喜;将见则流水啮其下,荡激溲涤,汇为深渊,屹然浮游于清波之上,时则豫有凶年之忧。乡人因其没而乐于耕稼,因其见而谨于蓄储,是以丰年有余而凶年不匮。兹其为灵龟欤?
嘉州凌云寺有天宁阁,即大像所在。沫水由雅州而来,合大江直捣山壁,滩泷险恶,舟楫至危之地。唐开元中,浮屠海通始凿山为弥勒像以镇之,高三百六十尺,顶围十丈,目广二丈,为楼十三层,自头面以及其足。去江数步,惊涛怒号,汹涌过前,不可安立正视。今谓之佛头滩。东坡诗云:“但愿生为汉嘉守,载酒常作凌云游。”后人取其语,作载酒亭于山上。
湘西有汉庙焉,门外古樟一两株,本干空窍,小株出根上,亦数十围。意庙必长沙定王时所建,及瞻肖像则前祀汉文帝,上不及高,下不及景,后殿吕后巍然而已。
柳耆卿风流俊迈,闻于一时。既死,葬枣阳县之花山。远近之人每遇清明日,多载酒淆饮于耆卿墓侧,谓之吊柳会。
蜀之青城有绳桥,每桥长百二十丈,排连之上布竹笆,攒立大木数十于沙中,辇石固其根,每数木作一架,挂桥于平空,大风过之,掀举幡幡然。大略如渔人晒网。
白乐天有《忠州木莲诗》,木莲,盖所罕见。放翁陆游尝游临印白鹤山寺,佛殿前有两株。高数丈,叶坚厚如桂,以仲夏发花,状如芙蕖,香亦酷似,花拆时有声,如破竹然。一郡止此二株,不知何自至也。成都多奇花,亦未尝见。
《北户录》云:“广人于山间掘大蚁卵为酱,名蚁子酱。”按:此即所谓氐醢也,三代以前固以为食矣。然则汉人蛙祭宗庙,又何足怪哉?
泗州浮图下有僧伽像。徽宗时改僧为道士,僧皆顶冠。泗州太守亦令以冠加于像上,忽天地晦冥,风雨骤至,冠裂为两,飞坠门外,举城惊怖,莫知所为。守遽诣拜曰:“僧伽有神,吾不可强。”遂止。又,翟公巽靖康初赴召,过泗州,见僧伽像须涌出,长寸余。他人不见,怪之。一僧曰:“公虽召还,不久复出。盖须出者,须出也。”后果验。
名山大川皆有神司之。浔州一土神并无土偶像,但有一木主,长五尺余,半在地,书云:“唐御史李百行殿。”然考之《唐书》无传,竟不知何神也。
九江岳肃之负山立屋,在湓城之中。山有坚土,凡版筑者,得畚致之。庆元初年五月,大雨陨其巅,古冢出焉。初仅数甓流下,其上有刻如瑞草,傍著字曰:“永宁元年五月造。”又有匠者,姓名曰张某,下有文如押字焉。居数日,山ㄨ,圹周半堕,骨发棺椁皆无存,两傍列瓦碗二十余,左壁有一灯尚荧荧,取之即灭,有油如膏,见风凝结,不可抉。碗中有甘蔗节。有铜盆类今厮罗,殊无古制,中有双鱼,盆底有四附著,不测其所以用。有一铜盂,穴底,市井庖人什器同制,碣曰:“晋征虏将军墓。”数日复雨,山又ㄨ,碣复埋焉。考《晋书》,永宁盖惠帝年号,征虏之名,汉虽有之,在晋时以此官显者不著于史,又无姓氏可见,亦一异也。
雪山王景文尝游东林,有导以访古冢于西山之阿者,入而观之,累甓为室,下广而方,上锐而圆,四隅蹲以猛兽,而其旁皆石为壁,石柱承之。柱为龙虎形而壁则为人状,别以类而饰于首有功曹、书佐、门下功曹、门下书佐、车亭长、候车亭长、信都、长都亭长、从史、门下史、中史、立符史、重车卒、贼曹,骑小史二人,骑牛三人,皆乘大车盖,或挽以橐驼,以马以牛从者,或执刀斧,或执剑,或悬钟鼓以击之,皆作奔走状,又有反袂障面而哭者,其略可见者,如此。又有穴,正中斑斑,拟有人物而狭不可入,其刻画不甚精密,而皆有文采,字正类汉隶。退而考之,其官属与《晋志》多合,往往晋、宋前郡守、县令所藏也。其刻诸壁者,亦记当时送葬之官属云耳。以其与前事相类,故取而并录之。
番禺有海獠杂居,其最豪者蒲姓,本占城之贵人也。后留中国以通来往之货,居城中,屋室侈靡,富盛甲一时。性尚鬼而好洁,祈福有堂,堂中有碑,是为像主。凡会食时,不用匕箸,以金银为巨槽,合鲑炙、粱米为一,洒以蔷薇,置右手于褥下,群以左手攫取。
吉水周氏之先,有为里胥者,出入里巷。一日,至县下十里外曰牢桥小鹾铺中,见铺家用一称锤,如冶铁,如土朱石,周取而阅之,亦赞其好,问铺家:“何处得来?”铺家曰:“墙东隅尚有数十块。”周就取其一归示妻子,竞相传玩,爱其形如马蹄,有磨之于石者,其光烂然,乃知其为金也。周即夜携小器尽载以归,枚枚相似,轻重不差。夫麟趾、袅蹄,汉一斤金也,其来古矣。更干百年忽焉而出,古人云:“至宝横弃道侧,是可为此宝惜。”南安属县曰上犹有钟氏者,家素饶财,有媪主家,勤俭好善,所居堂后污池广寻丈,以散鹅鸭。一日,鸭得鱼长七八寸,既吞复吐。媪意鱼之不受啄也,倚户视之,吞吐益久,怪之,驱鸭而涸其水,鱼无有也,漉其泥,得一笏如鱼之长,浴而视之,白金也。既又探泥,笏愈多。竭其泥得笏凡千百,自是家益饶。
义输者,九江戍校王成之铠骑也。嘉定庚午,峒寇李元砺盗弄潢池。兵符下统府调卒,成与行。至吉之月余,寇犯龙泉栅,成出斗死焉。官军亟鸣钲,输屹立不去,悲鸣尸侧,贼将顾之曰:“此良马也。”遂取之。
锡夫人者,俚谓之汤婆。鞲,锡为器,贮汤其间,霜天雪夜,置之衾席,用以暖足,因目为汤婆。竹谷罗学温文之曰锡夫人,且赞之曰:“《礼》云:‘八十非人不暖’,则人固可以安老也。然黄太史之诗不云乎‘小姬暖足卧,或能起心兵’,则人或适以病老也。夫人有安老之功而无病老之患,其贤于人远矣。孔子曰:‘关睢乐而不淫。’锡夫人有焉。”
东晋犹乘牛车,王导短辕犊车、长柄麈尾,是也。唐《刘子元传》,古大夫以上,皆乘车以马为服。宋朝渡江以前,无今之{乔},只是乘马,所以有席帽、护尘之服,思陵在维扬一时,扰乱中遇雨,传旨百官,许乘肩舆,因循至此,故制尽泯。绍兴乾道间,都下安敢张盖?虽曾为朝士,或外任监司州郡入京,未尝有盖,只是持袋扇障日。开禧间,始创出皂盖。程覃尹京出赏严皂盖之禁,有越士张盖过府门,遂为所治。后学中有诗云:“冠盖相望自古传,以青易皂已多年。中原数顶黄罗伞,何不多多出赏钱。”时山东盗贼纷起,故有此诗也。
《唐高祖实录》,武德二年正月甲子,下诏曰:“释典微妙,净业起于慈悲;道教冲虚,至德去其残暴。况乎四时之禁,毋伐は卵;三驱之礼,不取顺从。盖欲敦崇仁惠,蕃衍庶物,立政经邦,咸率斯道。朕膺灵命,抚遂群生;言念膏盲,无忘餐寝;殷帝去网,庶踵前修;齐王舍牛,宝符永志。自今每正月、五月、九月十直日并不得行刑,所在公私宜断屠杀。”此三长月断屠杀之始也。窦苹注引释氏《智论》曰:“天帝释以大宝鉴境,照四大神州,每月一移,察人善恶。正、五、九月照南赡部洲,故为省刑。”唐士大夫如白居易辈,盖有遇此三斋月,杜门谢客,命僧作佛事者。宋朝于此三月,宫中请俸,亦不支羊肉钱。近年之禁刑屠,亦其遗制也。
古所谓揖,但举手而已。今所谓喏,乃始于江左诸王。方其时,惟王氏子弟为之,故支道林入东,见王子猷兄弟,还,人问:“诸王如何?”答曰:“见一群白项乌,但闻唤哑哑声。”即今喏也。
今之衣半臂者,或者谓非古之礼服也。魏明帝尝著帽,被缥绫半袖。杨阜问曰:“此于礼,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见阜。《光武纪》,更始诸将服妇人衣,诸于绣衤屈(字书无“珏”字。《续汉书》作“覃”,并其勿切)。三辅吏士莫不笑之,或有畏而走者。注(前书音义)云:“诸于,大掖衣也。如妇人之衣。”扬雄(方言):“プ,其短者,自关而西谓衤充衤屈。”郭璞注云:“俗名榍掖。”据此,则诸于上加绣裾,如今之半臂也。
五原赵执中分领驻镇江之中军,出新巧,进木干箭,涂之以漆,黑质而赤章,椽首罂项,自其腹羡以杀之,旁开两道,左右如一,中为穴,以末受镞,其锋凿长七寸有奇,射及三百步之外,名曰风羽云。
宣和之季,京师士庶兢以鹅黄为腰腹围,谓之腰上黄。妇人便服不施衿纽,束身短制,谓之不制衿。始自宫掖,未几,而通国皆服之。未几,而金人之来,卒不能制,斯亦服之妖欤?
阳东山云:“绍兴庚戌,随侍先文节公接伴北使,使以赵州浊梨两颗私觌。梨皮黄褐色,肉黑如墨,质如酥,味甘而香,大如奶膀,亦奇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