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闇公先生年谱
陈序
徐闇公先生年谱
附录一
附录二
陈序
华亭徐闇公先生为几社六子之一,孤忠亮节,既已光耀汗青,晚岁遁居潮海,全发以终,迄今饶平山中之蔬果卓然与西薇、东菊同垂芬于天壤。后之过其地者,恒低徊流连而兴「风微人往」之思焉。
金山姚君石子得先生钓璜堂集遗稿,而有刊行之盛举。内从兄上海王君培孙偕之考订。遵姚君意,就所藏书册,检查先生遗闻轶事,而海宁陈君乃干为任纂辑年谱。陈君以事乏暇,余乃乐与参校之役。就陈君所纂辑者,参稽互证,凡三月而竣事。
夫年谱之为书,合史家记、传、表体裁而一冶。先生诗不编年,无由分注于年月之下。惟明清间之时事,与先生百折不回之劲节,已可灼览无遗。先生交行事迹,既有大越史记诸书可证,而核之邓京卿承修中法越南勘界函稿,凡钦州、越南毗连之境,与先生程途所经,若合符节。其崇明、舟山、厦门诸海道,凡明清间戈船往来之要地,尤为今日总税司署所刊沿海灯船册中塔灯照及之区。然后叹稽古不通今如鄙人者,固不足与谈天下事也。
呜呼!先生与何、瞿、陈、夏诸公之纯忠,与郑成功、吴六奇之通权达变,并有千秋。吾盖读明季诸书及宝山袁邃怀先生几社考一序,而有无穷之感也。后之读先生书而具知人论世之识者,其亦有取于斯编也夫。
民国十四年十二月,江浦陈洙珠泉氏序。
徐闇公先生年谱
海宁陈乃干、江浦陈洙纂辑
明万历二十七年己亥(一五九九)十一月二十五日,先生生。
先生名孚远,字闇公,晚号复斋,江南华亭人,家住华亭南门内河曲(华亭县志)。
始祖德成耕于华亭之小蒸(「五茸志逸」云:吾松地名大蒸、小蒸,在积水中,草树蓊然,团聚成村落。按小蒸镇至今尚存),仁厚好施,茹素戒杀,乡人称为佛子。
洙按:德成子名贤,孙名礼;曾孙名黼,宣平县丞。俱以阶贵,赠少傅大学士(见「华亭县志」「封赠」门)。
德成之玄孙陟,字子明,号望湖,又号达斋,是为先生曾祖。嘉靖二十六年丁未(一五四七)李春芳榜进士,以兄阶在吏部,避不就吉士选,授兵部武库司主事,历本部员外郎郎中,改尚宝司丞,迁少卿,继迁光禄、太仆、太常三少卿,进南太仆卿,寻迁光禄卿、南大理卿,升南工部右侍郎,改南刑部右侍郎。隆庆元年(一五六七),引疾旋里。尝以私帑为倭乱时立功死事者立祠。又建义庄,捐田于义学。年五十八卒,赐祭葬,崇祀乡贤。其宅在文贞赐第西,有师俭堂。曾祖母宋淑人,广西参政宋恺之女。
祖琳,字雍卿,号裕湖,以荫任太常典簿,迁南前府都事、历南中府经历、山东运同、云南楚雄府知府。晚年皈依莲池大师,法名广沩,字警庵,又称生生道人。祖母李恭人。
父尔遂,初名元谊,字行甫,太学生。母顾孺人。
按:徐文贞公阶族谱序曰:吾徐氏,世家华亭之小蒸;今有滨曰徐家滨者,吾高祖以前所居也。徐既以农为业,又经元末兵乱,谱牒不存,故高祖以上世系不能详云云。而林霍为闇公传,乃云上世为宋宗室。又云佛子公仕为参计使,子若孙接踵登第。夫文贞在嘉靖时自撰族谱,不能详高祖以上之世系矣,则上世之为宋宗室与佛子公之为参计使,霍乌得而知之?明季士夫每以门第相高,不足信也。
洙按:「华亭县志」徐阶传:父黼,宣平县丞。又按「宣平县志」:先生之祖于宏治间任宣平丞,凡九年。一权邑篆,有惠政,宣平人建报德祠以祀之;有副使黄中碑记。至清初,祠废。乾隆间,教谕陆献猷等构屋于明伦堂侧祀之,有祭田八十亩零。碑文曰:赠少傅思复徐公,以宏治辛酉(一五○一)自华亭来丞宣平,满九载,移丞江西之宁都,迄今六十年矣,宣父老犹能道其德政如昨日事。嘉靖丙辰(一五五六),电白任君良翰令兹邑,父老以徐公祠白之,遂相地,得徐公旧署之南,鸠工运木,子来恐后,不数月落成。祠凡二栋,后为堂,龛公肖像;右廊庑,前为门,榜曰报德。春秋虔祀如制。任君使来,谓当有言以告来者。中曰:天下服官莅政澌灭无闻者,何可胜算?即有一二称述,亦仅去后思耳。历世滋久,翕然尸祝而侑食之,岂不难哉?宣为括岩邑,其俗难制而易动。正统间,耕氓叶宗留据险称乱,识者恒归咎当事者之昧于机宜也。某年,矿贼啸聚,莫敢谁何。时公视邑篆,单骑入贼垒,晓谕祸福,开示朝廷威信,数千人咸感拜泣下,尽还田亩,曾不翦扑而褫其犷悍之气,还夫衽席之安,视宗留之变靡烂流离、卒许其立功自赎而始获戢敛者,不啻什伯千万也!盖公推心置腹,士民信赖,故言出如金石,化暴为良,不劳余力,非侥幸万一者比。若夫引诗书以绳民俗,誓冰蘗以励官箴,逋赋征而刑措,夙狱谳而民苏,则固更仆未尽也。祭法曰:以劳定国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若公者,复何愧焉?又闻之,于公治狱多阴德,而子孙为通侯王晋国,不究其用。而文贞为名宰相,二公修德获报如左券。然思复公位不满德如晋国,而脱生灵于锋镝之惨,其阴德又非仅善平反者可彷佛也。笃生今少傅公阶为国元老,其勋劳烜赫,则超出西平魏国数等,而季子诸孙,功名富贵与二氏实相后先。人定胜天,不足征哉!
二十八年庚子(一六○○),二岁。
是年两畿盗起(「通鉴辑览」)。
二十九年辛丑(一六○一),三岁。
四月,弟圣期(凤彩)生。圣期博综名物,宏览群书,于诗为专门名家之学,手辑毛郑家言,考校同异,为毛诗博义,凡十有三年而成,采入诗经传说汇纂。兼工绘事(见「族谱」)。
三十年壬寅(一六○二),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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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年癸卯(一六○三),五岁。
是年,诏户、兵二部核军实。时边军九十六万有奇,率以空名支饷;且克减兵饷,屡哗。明帝命户、兵二部钩考军实,然亦不能振刷(「通鉴辑览」)。
三十二年甲辰(一六○四),六岁。
闰九月,先生妣顾孺人卒(年二十三)。
三十三年乙巳(一六○五),七岁。
先生天性沈敏,笃志力学,精力过人,昼夜不倦。经史百家之言,一览成诵。是年,有族兄某写蛮夷为夷蛮,师呵叱之。先生曰:无害也,咎在周内史引人过犯。师悟曰:记诵稍疏,乃为竖子边鼓挝人(王澐「东海先生传」、李延愳「南吴旧话录」)。
是年五月,雷震郊坛;凤阳大风雨,毁陵庙(「通鉴辑览」)。
三十四年丙午(一六○六),八岁。
是年冬十二月,弃辽东六堡,徙居民六万余于内地,藩篱尽撤(「通鉴辑览」)。
三十五年丁未(一六○七),九岁。
三十六年戊申(一六○八),十岁。
是年,陈子龙生。是年十二月,朵颜寇蓟州,京师戒严(「通鉴辑览」)。
三十七年己酉(一六○九),十一岁。
是年三月,恭图陷大胜堡(在锦县北。「通鉴辑鉴」)。
三十八年庚戌(一六一○),十二岁。
三十九年辛亥(一六一一),十三岁。
是年六月,南北两京、湖广均大水,诸大吏请罢榷税,不省(「通鉴辑览」)。
四十年壬子(一六一二),十四岁。
四十一年癸丑(一六一三),十五岁。
是年,两京、河南、山东、湖广、江西、广西俱大水(「通鉴辑览」)。
四十二年甲寅(一六一四),十六岁。
九月二十日,弟致远生。致远字武静,太学公继室赵孺人出。先生为太学公长子,覃精六艺。仲弟凤彩,以多识著述成一家言。季弟致远负才善交游。一时云间有三徐之目(见王澐「东海先生传」)。
四十三年乙卯(一六一五),十七岁。
四十四年丙辰(一六一六),十八岁。
是年,清太祖建元天命。两畿、山东、河南大饥(「通鉴辑览」)。
四十五年丁巳(一六一七),十九岁。
四十六年戊午(一六一八),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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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清兵克抚顺。闰月,起杨镐经略辽东。秋七月,清兵克清河堡。九月,加天下田赋(「通鉴辑览」)。
四十七年己未(一六一九),二十一岁。
六月,楚雄公卒(年七十一)。
是年三月,杨镐帅师出塞,败绩,文武将吏前后死者三百十余人,京师大震(「通鉴辑览」,参「明史」)。
泰昌元年庚申(一六二○),二十二岁。
是年,张煌言生。是年,御史郑宗周疏言:辽饷自隆庆元年(一五六七)仅十三万三千九百余,今加至五十二万五千六百(「皇明通纪」)。
天启元年辛酉(一六二一),二十三岁。
八月,祖妣李太恭人卒(年七十二)。
是年三月,清兵取沈阳。以王化贞巡抚广宁。六月,起熊廷弼经略辽东(「通鉴辑览」)。
二年壬戌(一六二二),二十四岁。
六月,太学公卒(年四十三)。
是年,清兵取西平堡,王化贞弃广宁,与熊廷弼入关。清兵入广宁,凡下四十余城。八月,以孙承宗经略蓟辽。九月,封第由检为信王(「通鉴辑览」)。是年,平辽副总兵毛文龙上「制奴灭奴疏」(「皇明通纪」)。
三年癸亥(一六二三),二十五岁。
是年,荷兰人始据澎湖。魏忠贤提督东厂,杨涟劾其大罪二十有四。冬十月,罢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十二月,削侍郎陈于廷、副都御史杨涟、佥都御史左光斗,籍天下,大权始归忠贤(「通鉴辑览」)。
四年甲子(一六二四),二十六岁。
五年乙丑(一六二五),二十七岁。
是年,同邑张肯堂成进士。是年三月,清建都沈阳。六月,逮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下诏狱。八月,毁天下书院,杀熊廷弼。十二月,榜东林党人姓名示天下(「通鉴辑览」)。
六年丙寅(一六二六),二十八岁。
是年,作「三朝要典」,逮高攀龙、周顺昌等。攀龙自沉于池,顺昌等下狱死。闰月,建魏忠贤生祠(「通鉴辑览」,参「明史」)。
七年丁卯(一六二七),二十九岁。
是年五月,监生陆万龄请以忠贤配孔子,祀于国子监;以疏稿呈司业林釪,釪涂抹其稿,挂冠去;司业朱之俊为奏请,从之。八月,熹宗崩,信王即位。冬十一月,放魏忠贤于凤阳,榜其罪示天下,道死,诏磔其尸。客氏及魏良卿等伏诛(「通鉴辑览」)。是年,宋尚木举于乡(榜名存楠,后更名征璧,见「华亭县志」)。是年,清太宗天聪元年(「明史」)。
祟祯元年戊辰(一六二八),三十岁。
是年四月以袁崇焕督师蓟辽。毁「三朝要典」。秋七月,海寇郑芝龙降。陕西饥,流贼大起(「通鉴辑览」)。
二年己巳(一六二九),三十一岁。
与夏彝仲(允彝)、杜仁趾(麟征)、周勒卣(立勋)、彭燕又(宾)、陈卧子(子龙)倡为几社,有「几社六子会义」之刻。
杜登春「社事始末」:天如、介生有「复社国表」之刻。复社,兴复绝学之意也。先君子与彝仲有「几社六子会义」之刻。几者,绝学有再兴之几而得知几其神之义也。两社对峙,皆起于己已之岁。余以是年生。生之时,作汤饼,两郡毕贺;社事之有大会,自贺余生始也。娄东、金沙两公之意主于广大,欲我之声教不讫于四裔不止。先君子与会稽先生之意主于简严,惟恐汉、宋祸苗以我身亲之,故不欲并称复社,自立一名,尽取友会文之实,几字之义,于是寓焉。六子者何?先君子与彝仲两孝廉主其事,其四人则周勒卣先生立勋、徐闇公先生孚远、彭燕又先生宾、陈卧子先生子龙是也。周、徐古今业,固吾松首推;又利小试,试辄高等,特不甚留心声气。先君子与彝仲谋曰:我两人老困公交车,不得一二时髦新采共为熏陶,恐举业无动人处。遂敦请文会,情谊感孚,亲若兄弟。先王父延燕又先生于家塾,授我诸叔古学,颇才颖,凡得五人同事笔砚,甚相得也。卧子先生甫弱冠,闻是举也,奋然来归。诸君子以年少讶之,乃其才学则已精通经史,落笔惊人,遂成六子之数。六子自三、六、九会艺,诗酒倡酬之外,一切境外交游,澹若忘者。至于朝政得失、门户是非,谓非草茅书生所当与闻;而以中原坛坫悉付之娄东、金沙两君子,吾辈偷闲息影于东海一隅,读书讲义,图尺寸进取已尔。
陈子龙自订「年谱」:是岁始交李舒章、徐闇公,益切劘为古文辞。
「南吴旧话」:徐孝廉孚远、夏考功允彝、陈黄门子龙各言其志。孝廉慨然流涕曰:百折不回,死而后已。考公曰:吾仅安其无用,守其不夺。黄门曰:吾无闇公之才,而志则过于彝仲,顾成败则不计也。终各如其言。
二月,长子世威度辽生。
是年,定逆案。以杨鹤督三边军务,捕流贼。袁崇焕杀毛文龙。十一月,清兵入遵化,击走宣大援兵,遂薄永定门,京师大震(「通鉴辑览」)。
三年庚午(一六三○),三十二岁。
六月,与卧子、燕又、勒卣应试南都,卧子、燕又获隽。
陈子龙「年谱」:六月,偕勒卣、闇公游南都,寓谢公墩佛舍,专治举业,暇则游城中名胜及近郊山林,陵园、坛壝、观阁、台榭,靡不历焉。
张溥「壬申文选序」:庚子之役,予偕勒卣、闇公、卧子、燕又东归,论著作抵夜分。
李雯有送先生赴试南都诗。
杨舲发吴会,遥望牛头山。牛头何崒嵂,天阙相盘桓。皇罗张高衢,众英粲以繁。念我金石交,临风扬芳兰。轻车建华旌,雷鼓鸣朱轩。大乐无窕音,玄驷非术阡。文章蔚云登,陵颷激中天。欣彼食苹诗,感兹涉江篇。芙蓉溢方塘,青柳摇中川。咬咬鸣鸳鸯,切切吟候蝉。灵虬思披云,蚓蛭响草间。蒿莱满道周,霪潦生阴寒。携手不能别,送之长湖干。飞景丽芳洲,棹歌动澄澜。子■〈口甬〉振玉声,吾还赋玄蚿。形影不能依,自惜无羽翰(「见蓼斋集」)。
书贾以重资请翻刻几社会义。
「社事始末」:「几社会义」尘封坊间,未能大显。至庚午榜发,卧子、燕又两先生并隽,而江右、福建、湖广三省贾人,以重资请翻刻矣。
是年五月,清兵东归。六月,流贼陷府谷。七月,杀前督师袁崇焕(「通鉴辑览」)。
四年辛未(一六三一),三十三岁。
是年,彝仲、卧子、尚木、燕又同试春官罢,归与几社诸人肆力为古文辞(王澐「春藻堂燕集序」)。
是年八月,清兵围大凌城。下杨鹤狱,以洪承畴督三边军务(「通鉴辑览」)。
五年壬申(一六三二),三十四岁。
是年,有「几社义初集」、「几社壬申文选」、「几社六子诗」诸刻。
按:几社由六人渐扩至百人。初专治举业,辛、壬以后,始兼为诗古文辞。见于「壬申文选」者十一人:夏彝仲允彝、陈卧子子龙、李舒章雯、彭燕又宾、朱宗远灏、顾伟南开雍、周勒卣立勋、王默公元玄、宋尚木存楠、宋子建存标及先生也。
「社事始末」:自辛未先君子举进士后,次年有「壬申文选」之刻。王默公先生为卧子师,才学为松人所称,与先君子有雁行谊,特以举业庞杂,素履恢奇,不与六子之会。仿「昭明文选」体,与宋子建先生存标刻成此选,先君子为之弁言,海内争传古学复兴矣。「六子」之刻,每人六十首,凡三百六十首,各成一家,开史汉风气不趋时畦者。舒章、子建、伟南、默公诸先生,与陆子元先生庆曾、徐圣期先生凤彩、盛邻如先生翼进、何悫人先生刚、郁子衡先生汝持任剞劂,列参评,而未得同列。随于壬申古文之外,另刻「几社会义初集」,扩至百人。宋辕文先生征舆原名元身,与张子美先生安茂并在青年,出为领袖,而六子之昆弟、姻娅、及门之子弟竞起而上文坛矣。闇公幼弟武静先生、卧子内弟张子服先生宽、子退先生密、余叔同思公讳麒征、徕西公讳骏征暨长兄端成,偕郡中才学并茂之子弟如钱内使先生谷(即子璧)、王大使先生溥(即改字胜时、名澐者),以及徐惠朗先生桓鉴、翁子上先生起鹗、李公俊先生大根、公宁先生同根、陈子威先生尔振、唐服西先生醇、宋人莪先生卓、张处中先生宫、蔡服万先生谦、沈子凡先生回、曹鲁元先生嘉、并华范友、邢子万、徐元宣,凡二十余人,每月课艺,闇公先生为之批评焉。又有优等名家如谈公叙先生璘、唐玉汝先生尔鋐、欧冶先生溶、李原焕先生时楫、汤公瑾先生涵、钱荀一先生起龙、章宗季先生本练、王伊人先生广心、陆文饶先生庆裕、王玠右先生光、承名世先生烈、陆集生先生庆臻、赵人孩先生侗如、陆孟闻先生庆绍、何我仰先生德着、余师陆亮中先生彰吉、陆椒颂先生庆衍,群相师友,每月传题,亦以闇公为宗师。又有世家子弟如李素心先生愫、朱早服先生积、宋又韩先生与琦、曹子顾先生尔堪、张子固先生安苞、单质生先生恂、杨扶曦先生枝起、包长明先生尔庚、李竹西先生长苞、李方思先生廷榘、傅服生先生虔、余次妹婿彦深姚子世曙,折节读书,皈依社会。「初集」人才,此其表著者也。
王澐「春藻堂燕集序」:我郡之有古文词也,自崇祯壬申昉也。
姚希孟「壬申文选序」:始有云间六、七君子,心古人之心,学古人之学,纠集同好,为约法三章。月有社,社有课,仿梁园、邺下之集,按兰亭、金谷之规。进而受简,则勇竞倍于师中;聚而献规,又讥弹严于柱后。此二百年前所创见也。
杜麟征「壬申文选序」:文章起江南,号多通儒,我郡为冠。以余之所交,彝仲擅论讥之长,勒卣通雅修之度,闇公迈沈博之论,伟南盛玮丽之观,宗远赴幽险之节,默公娟秀,大宋坦通,燕又隐质而撷藻,小宋敏构而繁昌,舒章雄高而杰盼,卧子恢肆而神骧:人文之美,具于是矣。
「南吴旧话录」:几社非师生不同社,或指为朋党之渐。苟出而仕宦,必覆人家国。陈卧子闻而怒。夏考功曰:吾辈以师生有水乳之合,将来立身,必能各见渊源。然其人所言,譬如挟一良方,虽极苦口,何得不虚怀乐受(洙按:几社诸子,各分师承。邵梅芬、张处中、王胜时、徐桓鉴诸人受业卧子,唐冶父、章宗季、谈公叙则皆奉闇公为师,传其依钵者。洙又按:「舜水集」 答「日本人野节书」:几社以周勒卣为首,孚远字闇公次之,陈卧子又次之)。
是年九月,流贼连陷山西州县(「通鉴辑览」)。
六年癸酉(一六三三),三十五岁。
在金陵,作「陈李唱和集序」。八月,乡试不售。九月,卧子、尚木计偕北上,先生祖之。
顾开雍「陈李唱和集序」:闇公以试左,先日到邑,江表之士闻者为沮伤久之。
先生「陈李唱和集序」:是集既成,陈子遂北上,余与李子群祖之。
洙按:忠裕与舒章「唱和集」,今少见;惟「云间三子集」,则余友赵君诒琛刻之峭帆楼丛书中。
杜仁趾卒。
是年正月,命曹文诏节度山陕诸将,讨贼。二月,贼犯畿南、河北。秋七月,清兵取旅顺。贼渡河,分掠南阳、汝宁,犯湖南(「通鉴辑览」)。
七年甲戌(一六三四),三十六岁。
是年,卧子、彝仲、尚木诸人下第归,专事古文词。文会各自为伍,就先生月旦(「社事始末」)。
是年六月,督师陈奇瑜围贼于兴安车箱峡;贼伪降,复叛。七月,清兵至宣府(「通鉴辑览」)。
八年乙亥(一六三五),三十七岁。
读书南园。
陈子龙「年谱」:乙亥春,偕闇公读书陆氏之南园,创为时艺,闳肆奇逸,一时靡然向风。
间亦有事吟咏。
李雯「会业序」:今年春,闇公、卧子读书南园。余与勒卣、文孙辈或间日一至,或连日羁留。
宋存楠「平露堂集序」:乙、丙之间,陈子偕李子舒章家季辕文倡和勤苦,徐子闇公戏之曰:何必多作?我辈诗要须令一、二首传耳。一时闻者,以为佳谈。
「娄县志」:南园在南门外阮家巷,陆都宪树德别业,侍郎彦桢居之,有梅南草庐、濯锦窝诸胜。崇祯间,几社诸子每就燕集(洙按:平露堂,即卧子所居。「平露堂」三字为黄道周所书,见「华亭县志」)。
是年,诏洪承畴、卢象升分讨流贼(「明史」)。
九年丙子(一六三六),三十八岁。
万年少寿祺开文社于金陵,数为大会,先生与焉(冒襄「吴次尾集序」)。选刻「几社会义二集」。
是年,满洲建国号曰清,改元崇德。七月,清兵入塞(「通鉴辑览」)。
洙按:是年以前,清实号满洲。证以「满洲源流考」所载。乾隆四十二年谕旨,不讳为金人部族,而无后金之名;盖以部族名其国,故又号满珠尔,译音之不同也。近粤人张某著书,称据日人某考核,清未建号前称后金者,殊不足据。本书于本年前,凡言清事不书满洲而书清者,史家「追记」之义云尔。
十年丁丑(一六三七),三十九岁。
是年,彝仲、卧子同举进士。
是年二月,清兵下朝鲜(「通鉴辑览」)。
十一年丙寅(一六三八),四十岁。
选刻「几社会义三集」。与陈卧子撰「史记测义」一百二十卷,先生手定「凡例」。又与卧子、尚木辑「皇明经世文编」五百四卷。
陈子龙「年谱」:是夏读书南园,偕闇公、尚木网罗本朝名卿巨公之文有涉世务国政者为「皇明经世文编」五百余卷。岁余梓成。虽成帙太速,稍病繁芜,然敷奏咸备,典实多有。汉家故事,名相所采,史臣必录者也。
是年,张献忠伪降于熊文灿。清兵入塞,督师卢象升战败,死之(「通鉴辑览」)。
十二年丁卯(一六三九),四十一岁。
选刻「几社会义四集」。夏维杨、许氏举大会于秦淮,推先生与周介生(锺)及周勒卣执牛耳。是年,介生获隽。先生援北雍例欲咨回南,使者从水道不达,致阻乡荐。张天如虑先生艰于家食,以选政归之,遂成「秉文一选」。时吴下惟艾千子(南英)有「艾选」,陈百史(名夏)有「五十大家」之刻;他房行社稿试牍悉统于「秉文」选中。先生之教,由是大昌(「社事始末」)。
是年正月,以洪承畴督蓟辽。五月,张献忠叛于谷城。下熊文灿狱,以杨嗣昌代之(「通鉴辑览」)。
十三年庚辰(一六四○),四十二岁。
是年,张献忠、罗汝才合陷四川州县。李自成走郧均,入河南(「通鉴辑览」)。
十四年辛巳(一六四一),四十三岁。
选刻「几社会义五集」。
「社事始末」:庚辰、辛巳间刻「五集」,犹是闇公先生主之。而求社、景风两路分驰,似有不能归一之势。然社刻总归于一部内。几社朝夕课艺者,惟余长兄辈十余人,另为一集,闇公先生所云正统是也。
是年正月,李自成陷河南府,杀福王常洵。二月,张献忠陷襄阳,杀襄王翊铭。十一月,李自成陷南阳,杀唐王聿镆(「通鉴辑览」)。
十五年壬午(一六四二),四十四岁。
中北闱李震成榜举人(李,沧洲人)。考官为中允丰城罗小逊(大任)、侍讲济宁杨朝彻(士聪)。首题「文质彬彬」二句,次题「力行近乎仁」,三题「圣人治天下」二句(「贡举考略」)。是年南中有几社景风初集之刻,仍托先生名评选。
「社事始末」:壬午,闇公上北雍,以「六集」之刻委于子服操之。于是谈公叙、张子固、唐欧冶兄弟、钱荀一有「求社会义」之刻,以王玠右、名世二公评选之。李原焕、赵人孩、张子美、汤公瑾有几社「景风初集」之刻,乃托闇公名评选。几社数子之文悉登于「景风」。星风之文会亦分,单传此数人者。求社则自收新人,不延数子,亦不刻数子之文。数子亦狎景风而畏求社。盖因求社之人专力勤学,精举业,试必高等,而景风之人多涉猎于诗酒燕游间也。以故壬午榜发,得隽者皆求社之人,景风无不在孙山外者;幸而闇公先生隽于北榜,几社稍有生色,然骎骎乎有求社与几社并立之势矣。
是年冬,舒章、尚木均北上。
洙按:辕文有「送舒章壬午冬北上」诗云:郁郁何郁郁,青松复青柏。春风去我久,奄忽岁寒夕。绵驹为尔歌,青琴当尔室。昼短夜不长,安暇重戚戚。脂车且结辔,骊黄约轻骑。问君何所之,行行到燕冀。燕冀何辉煌,冠裳日游戏。九衢直云霄,双阙遥相对。洵美恣翱翔,红颜岂憔悴(以上见云间三子诗)。又按:辕文复有「送尚木北上」诗,亦见集中,有『送君五上长安道、骅骝一顾空其群』句。盖尚木于天启七年举于乡,至此凡五上春官也。
是年,清兵克松山,洪承畴降。七月,左良玉等兵溃于朱仙镇。十一月,清兵入蓟州,连下畿南、山东州县(「通鉴辑览」)。
十六年癸未(一六四三),四十五岁。
是年,宋尚木及先生族弟丙晋会试获隽,先生报罢南归。
洙按:「华亭县志」「选举」门:是年会试中式者,徐丙晋字用锡,官福宁知县,宏光时,升给事中。
是年正月,李自成陷承天。四月,清兵北还。五月,张献忠陷武昌,遂陷湖南州郡。左良玉旋复武昌。十月,李自成寇潼关,孙传庭死之,遂陷西安、延安诸郡(「通鉴辑览」)。七月,由崧袭封福王(「明史」)。
十七年(清顺治元年)甲申(一六四四),四十六岁。
正月,义乌诸生许都被杀。初,卧子为绍兴推官,先生引都见之,议令招募义勇,俾之杀贼,且嘱何悫人(刚)上疏荐之;未报,而东阳激变之事起。卧子知都无他,往抚之,许以不死。大吏持不可,竟杀都。先生贻卧子书曰:都以吾两人故,降;今君既负我,我亦负都矣(陈子龙「年谱」、「鲒埼亭集」)!
吴伟业「绥寇纪略」:许都,义乌诸生也。祖达道,以进士官御史。都名家子,美姿貌,与人言恂恂不出口;然内实劲侠,轻财好施,能得人。义乌风气悍勇,相传项籍江东子弟皆出其乡。时天下大乱,都以兵法部勒其所知,思得一当。然皆称兄弟相尔汝,非可法度使也。松江徐闇公孝廉孚远者,识其人,奇之,曰:国家思破格得士,苟假都以一职,数万众可集也。闇公与陈卧子子龙为生死交。子龙为绍兴推官,因与游,尝荐诸上官,不能用。时婺吏多贪纵失人心,而东阳为甚。乌伤有奸民假中贵人招兵者,都无涉也。事发,令文致之以索贿。都家不过中人产,无以应。令持之方急,适会都葬母于某山,远近赴者万人。有不快都者,告以且为乱。道臣王雄者,睧眊人也,遽遣从吏收缚都。所与会者有冯龙友、戴法聪二人,力千钧,皆万人敌,遂拒不受执,即葬所用白布裹头而反,故人号曰「白头兵」,以诛贪令为名。民怨毒虐政,旬日间至数万,江东诸城无守备,所至皆靡,遂破东阳、义乌、浦江三邑。然都未尝一有所杀掠。其所下开门直入,都乘白舆,令从者遍谢诸长吏而已。至金华,初亦弛备。郡绅朱大典新罢淮抚归,姜应甲者方在谏垣,锐然议城守,乃闭门。而朱之子故与都善,缒而下,与之语。姜遂唱言朱通贼。然都亦以此去,不甚攻也。时旧抚董象恒用他事逮,新抚黄家瑞未至,直指左光先以抚标兵命子龙为监军,与贼战。既有所擒捕,而游击蒋若来者破其围婺之兵。都乃收余卒三千人保南砦,地绝险。兵使者王雄以直指方责其起衅状,急欲抚寇自解。屏众谓子龙曰:贼以必死保险,兵不得仰攻;上有积谷,其后通台、括诸山,非旷日不能克。而我军聚者万人,有五日之粮耳。直指日驰尺一见责,奈何?子龙曰:某与都有故,昨曾遗信投诚,某以事大未许;今惟有进剿耳。方拔营而都使复至,自反接请死。子龙请自往察之,遂单骑往。将士请从,曰:无庸也。令二贼控马,一人前导。行四十余里,抵山麓。贼以兵守之。少憩,都至。责之曰:汝向以豪杰自负,当为国家出死力,今何故反?官兵四面至,汝栖穷山,旦暮耳。都泣而愬东阳令,且曰:自知罪重,今当束身归命,惟公活之!子龙曰:汝罪已无生理。今惟有自缚见王公,幸得不诛,当率其徒徙江左剿贼自赎耳。然必以今日行,迟无益也。都慨然曰:苟明我以激反,又能为国家用,虽死无恨。请即从公往。群贼大哗,以为当决战,往则缚耳。因欲加刃于子龙。子龙晓譬百端,都亦遍谕曰:事已大误,幸陈公来示生路,我计决矣。有异同者,可先散去。众始寂然。都遂以三骑从出山。子龙阴计向顺者惟都,其党皆不可测。官兵咸欲得都以为首功,万一都出为别营将士所夺,则抚局坏而余党必叛。因语都:将士无不思剸刃于若者。若至营,可但称都部将。都然之。夜半至营,子龙驰入见王雄,告以故。雄召都入,谕之曰:尔归语都,若果以二百人自缚,当待以不死。都谢唯唯。子龙复挟都还山中,以兵使者意谕众。众以都不返也,皆甲以待。见都至,则大喜。愿散去者半,余编行伍自效。子龙复令都多方发遣,仅以三百人降。王雄喜于免过,又自以为功。而诸将吏乃谓贼反掌可得,咸怀愠忿,煽浮词至不忍听。比登山,见狭隘绝险,始咋舌不敢言。然犹托名搜巢,纵火烧民居、杀人者数十里。子龙以前谤不敢争。而婺郡如姜应甲者,必欲诛都。子龙力争杀降不祥而不得,继又请诛首恶、释从者,又不得。都等六十余人,竟同斩于江浒。
三月,李自成陷京师,庄烈帝殉国。
五月,清兵入北京。福王立于南都,以史可法督江北军务,马士英掌兵部,卧子补兵科给事中原官,与何悫人及先生等募水兵。
卧子疏:保固江淮,以为中兴根本。守江之策,莫急水师。臣先与长乐知县夏允彝、中书舍人宋征璧捐赀召募,推故职方主事何刚募练,佐以山阴知县钱世贵、举人徐孚远、李素、廪生张密,买沙船二十五艘,募材官、水卒一千余人。其制造器甲,修船练药,则中书舍人董庭、都司李时举、生员唐候等分理。一月之内,可以集事。使江南诸郡各为门户计,则万人不难立致(以上见「陈忠裕公集」及「明通鉴」)。
六月,起用阮大铖,卧子疏劾之。十月,卧子告归,先生亦杜门不出。
「社事始末」:南中建国,贵阳马士英为娄东好友,一时拥戴窃柄,甚引重东林。及福藩恣用私人,搜罗珰孽,而阮大铖辈尽起而谋国是;外则附贵阳以招权纳贿,内则为党人作翻局计。授意督学御史朱国昌氏,娄东门下悉置三等。吾郡同社闻而战栗。时彝仲先生在忧,卧子先生请告终养,无能为同社解忧者。而社中文会选刻仍不辍。闇公先生亦自惊疑,故「七集」之刻委于徐子丽冲允贞、夏子升略维节。「诗义」之选,则委之王子胜时、钱子子璧、张子处中三人,以避党魁之目。
是年,鲁王以海南奔至京口,福王命暂驻处州。十一月,移台州(「明通鉴」)。
宏光元年(顺治二年)乙酉(一六四五),四十七岁。
五月,清豫王兵至南京,明福王奔太平,忻城伯赵之龙、魏国公徐允爵、大学士王铎、礼部尚书钱谦益等迎降。广昌伯刘良佐兵次上新河,亦降于清,遂自太平擒福王至南京自效(「通鉴辑览」、「明通鉴」、「金陵通纪」)。
六月,行薙发令。先生指发而誓曰;此即苏武之节矣。我宁全发而死,必不去发而生。从容就义,非难事也,但今天下大势,犹父母之病危难无生理,为子者岂有先死而不顾者乎?倘我高皇帝有一线可延,我惟竭力至死而已(王澐「东海先生传」)!与卧子、彝仲等起兵,逐安抚使洪恩炳,推故兵部侍郎沈云升(犹龙)主城守。
乙酉五月,大兵南下,松守姚序之弃官去,华亭令张大年举城降。豫府在金陵,命参将洪恩炳为安抚使,与大年偕来。恩炳骄蹇入郡坐堂皇,命大年匍匐谒见,郡人颇议之。时吏部考功司主事兵科给事中陈子龙方以国亡谋奔海外,而群忠义之,愤于安抚者日以民之怨难为言。举人徐孚远好奇计,与子龙善。诸生张密者,故尝佐何刚练水师,好言兵;子龙内弟也。两人日夜以义声说子龙。子龙谋于允彝。允彝曰:是不可为也,而义不可已也,姑听之。孚远闻大喜,即部署诸喜事少年,得数百人。起兵有日矣,而副总兵吴志葵适以吴淞兵至,遂率舟师由黄浦抵城下,至则洪已去,张大年逃。志葵入,尽取府县库藏,劫诸缙绅助饷,燔烧图籍,收漕艘,谋挟之归海。允彝等持不可。其将鲁之玙曰:今有万人之众,幸有余粮,进足以观变,何乃退也?志葵不得已,议进师。而城守有常寿宁者,郡人,素无赖,以世职谄事志葵,漫言城守事。志葵令以便宜从事,而身与之玙尽率所部由泖淀趋苏州。时故兵部侍郎沈犹龙在籍,寿宁以书索饷。犹龙曰:若以起义劫我家耶?我亦且起义!召子龙、孚远等议事,推犹龙主城守而废寿宁(见「松江府志」)。
陈子龙自订「年谱」:闰六月,各郡义兵起,予亦从同郡诸公后奔走戎索。而所召募多市人,又饷无所办。兵虽众,固知其不堪,而义不前止。
七月,清贝勒勒克德浑拜平南大将军,代豫王守南京。土国宝为江宁巡抚,移驻苏州(「金陵续通纪」)。
是月,明唐王聿键下诏亲征。先是,唐王以闰六月二十七日即帝位于福州城内南安伯府,以七月一日为隆武元年。改福建省为福京,福州府为天兴府。封郑芝龙为平虏侯,进巡抚都御史张肯堂为吏部尚书。至是下诏,择八月亲征。寻诏封芝龙子森为忠孝伯,赐姓名朱成功(东南纪事)。浙东诸将奉鲁王监国于绍兴(「鲁春秋」、「海东逸史」)。
八月初三日,清兵破松江,犹龙死之。初六日,败吴志葵军于黄浦,彝仲赴水死;先生奔太湖,入吴日生(易)军。
「明史」沈犹龙传:闰六月,吴淞总兵吴志葵自海入江,结水寨于泖湖。会总兵官黄蜚拥千艘自无锡至,与合。犹龙乃偕里人李待问、章简等募壮士数千人守城,与二将相犄角。八月,城破,犹龙出走,中矢死。待问、简俱被杀。
杨陆荣「殷顽录」:南都破,子龙集众起事,结营泖湖间,军号振武。沈犹龙守松江,子龙不与城守。王师围松江,子龙与吴志葵结营自固,不敢援。
「松江府志」:初六日,蜚与志葵始连营归海,大兵邀之黄浦,蜚等大败,俱被获。允彝闻之曰:谋人之军者,师败则死之;遂赴水死。
洙按:张穆亭林年谱记此事,谓志葵为允彝之门人,他书无之。洙又按:朱明镐「小山杂着」:是役,李成栋破松江,屠四、五万人。
二十五日,吴日生军败于长白荡,先生长子世威殉焉。
「明末忠烈纪实」:吴易字日生,吴江人。与孙兆奎等起兵。时邑城已失,乃以水师千余人屯长白荡。八月二十四日,出战于塘口,获舟二十艘。次日大雨,为大兵所败,易孑身走,父承绪、妻沈氏及女皆溺死,一军尽覆。
王澐「东海先生传」:先生与夏考功、陈黄门谋勤王,事不克,入于湖。湖中遇兵,与家相失,姚氏赴水免,长子度辽殉焉。
「松江府志」:孚远与吴江举人吴易举兵太湖,世威亦在营。乙酉八月二十五日,大雨,为吴圣兆所败,一军尽覆,世威死之。
杜登春诗:徐生美白晰,昂然七尺躯。握槊上楼船,战没在须臾。书生慷慨志,一死良不虚。束发数友生,懆烈君先驱。
钱澄之「孙武公传」:乙酉秋,予过云间,遇君于黄祯臻中丞舟次,陈、徐二君俱在。未数日,三吴兵散,予泛宅汾湖,将与仲驭由震泽入新安,武公与复斋至,遂联舟行。又「哭仲驭文」:此至震泽,风月甚佳,桥畔闻吹箫之声,市上无谈兵之事。弟与闇公、克咸怀刺登岸,兄同吴子鉴在解带维舟,羽箭突如,戈船猬集。又「先妻方氏行略」:芦衢兵溃,仲驭将入新安,取道震泽。其夜月甚明,桥上人吹箫度曲如故。次早,予偕诸子孥舟往问新安讯,未及里许,闻河中炮声甚急。回遇吴鉴在赤脚流血,挥予速转曰:死矣。问谁死?曰:仲驭死矣。子舟已焚,妻子已赴水矣。予犹前行,望见烧船烟焰不可近,乃返,同诸子投宿八都沈圣符宅。又「祭先生文」:震泽之难,仲驭陨命。繄我与兄,罹祸更惨。兄惟孺人得全,我留一子不死。满眼骨肉,枕籍波涛。行路伤心,举市酸鼻。人非木石,何以为情?犹记遇难之夕,投宿沈圣符之听轩,鉴在、克咸,同栖一榻。明月忽敛,苦雨凄然。中夜陡寒,牛衣共寝。弟扶病起立,徘徊达晓,兄枕吾儿以寝,儿抱兄足以泣。兄虽吞声无语,彻夜涕零。诘朝收爱子于江湄,归老妻于闾里,挥手长号,有血无泪。于是先生自信州奔赴唐王行在,诏除天兴司李。
林霍「间公先生传」:先生航海入闽,道信州,晋谒黄道周。公一见如旧识,又为疏荐于朝。时福州改为天兴,先生为天兴司李,断狱平正。
钱澄之「寄黄石斋书」:展转奔闽,冀得望见左右,初不知旌节之在关外也。十月尽,抵行在。既蒙与徐生孚远、鸣时、吴生德操同登荐牍。二徐业已授官,生与德操特请俟乡试,奉旨下部试用。计其资格,当得吏职。然在朝同人,不以一官为先生喜,皆以得大贤之荐争相羡也。又祭先生文:追赴行在,漳浦夫子奇兄之节,悯弟之痴,并登荐章,均授司李。维时十月,兄补天兴(洙按:钱澄之有「同鉴在、蕴修集闇公司李署诗」)。
王澐「东海先生传」:先生间道徒跣,涉江踰岭,奔赴行在。时同郡张公鲵渊在闽,见之惊喜,为具汤沐,治衣冠,奏闻行在,诏除福京司李。忠勤辛苦,不避艰难(按先生以漳浦疏荐,除司李;次年以鲵渊荐,擢兵科给事中。王传误)。是年秋,先生继母赵儒人卒(年六十一)。冬,在闽娶戴氏。
黄定文「东井文钞」:戴氏者,从亡总兵戴某女也。与闇公善,谓闇公文弱,风涛戎马,难以自全,而其女有文武才,以妻闇公。戴戎装握刀上程,艰危奔走,即赖其力以免。今松江人传其戎服遗像。
是年,安南黎氏使阮仁政等求封于唐王(「大越史记」)。
隆武二年(鲁监国元年、顺治三年)丙戌(一六四六),四十八岁。
正月,上水师合战之议。诏晋兵科给事中,从大学士张肯堂由海道募舟师北征;为郑芝龙所沮,不成行。
全祖望「华亭张公神道碑」:丙戌正月,公累疏请兵,诏加公少保兼户部工部尚书,总制北征。虽奉旨赐剑,抚镇以下许便宜从事,而不过空言。时公孙茂滋家居,方遣汝应元归省之,而吴淞兵起,夏文忠公允彝、陈公子龙为之魁。应元者,雄俊人也;以公命,奉茂滋发家财助军。闽中授应元御旗牌总兵官,已而兵败。徐公孚远浮海赴公,而茂滋亦与应元至,为公言吴淞虽事不克,而败卒犹保聚相观望;倘有招之者,可一呼而集。公乃请王自亲征由浙东,而己以舟师由海道抵吴淞,招诸军为犄角;所谓水师之议也。曹文忠公学佺力赞之,谓徼天之幸,在此一举;乃捐饷一万以速其行,且言当乘风疾发。公请以徐公孚远、朱公永佑、赵公玉成参其军,皆故吴淞诸军领袖也。周公之夔则故苏推官,旧与东林有隙,至是家居起兵,报国甚勇,且熟于海道,故公亦用之,而以平海将军周鹤芝为前军、定洋将军辛一根为中军、楼船将军林习为后军。诏晋公大学士。行有日矣,芝龙密疏止之(洙按:「海东逸史」张肯堂传记此事,谓芝龙密疏止肯堂行,而以私人郭必昌代为总制。按是年二月钱澄之自赣州与先生书有云:大札至,知改垣衔,从张大司马朱选君等由海道出募舟师,以图吴会,此固今日制胜之第一策。洙又按:钱氏此书又有云:已知朝廷失驾驭之策,郑氏决不肯出师,亦决不容上出闽。均见「藏山阁文存」)。
附隆武二年敕:皇帝敕谕兵科给事中徐孚远:时值多难,四方同仇。即今三吴起义如云,政宜乘风鼓枻,壮彼声援;故周宣六月兴师,良非得已。尔孚远夙负才名,兼饶经济,兹特晋科衔,仍舁敕命。尔监督楼船水师,尚念国难未除,各宜枕戈以待。督率将士,鼓锐奋剿,毋致刻懈隙疏,使虏或伺其便。其卫所官军,务须按籍稽察,悉汰老弱,严禁影冒虚糜。师过之处,申明纪律,不许擅取民间一草一木。楼橹东下,期会王师,则虏氛不足平,而澄清可立俟矣。论功行赏,自有殊恩。诏格具存,朕心如日。特敕。隆武二年六月□□日。(洙按:「王澐传」及「全氏碑」,均以先生升给事中载之六月,盖沿此敕而误。考钱澄之二月致先生书,已知先生晋垣衔。盖正月晋兵科,而六月付敕书。及六月再命肯堂督师,仍令先生从行耳。又按:明自万历以来,均以虏属之蒙古各族,而称建州为奴,其后或称为辽。其斥清太祖、太宗,无不曰奴酋。毛文龙之官衔,则为平辽总兵。俺答、黄台吉诸部始称曰虏。甚至封大炮为平辽、靖虏大将军。辽之与虏,截然为二。「皇明通纪」诸书可证者甚多。至宏光以后,乃并称清为虏者,盖江南及唐、桂二王之交涉仅有一清,而其时内外蒙几已全听满洲之命令,唐、桂二王之敕谕遂以虏氛、胡焰言之,而「奴」、「酋」二字乃绝迹于宏光以后之书矣。凡兹沿革,亦读史者所宜知者,今特附着于此)。
三月,黄道周殉节金陵,先生闻讣恸哭。钱澄之出为延平司李,与先生别,遂不复见。
澄之祭先生文:弟以次年始补延平,值吾师殉节赴闻,与吾兄相持大恸。临歧执手,勉以无负夙志,无忘师恩。呜呼!患难兄弟,天涯骨肉,离别之际,泪涕交横。孰意此别,竟成千古耶(洙按:石斋在金陵殉节为三月十五日,凡在金陵八旬,赋诗三百十一章。自为「书后」有云:武夷天姥,系于维桑,大涤焦桐,为吾讲舍。寤寐相绻,未之辞焉。其在徽州被执,乃为清婺源令给约内应所致;盖令故公门下士,其执公之清将张天禄,本史忠正部将,闻亦公武闱所录士也。同为公之门人,而闇公、田间乃有无忘师恩之言,人之贤不肖诚非可一概论。在婺源令等虽曰各为其主,而一观于子濯孺子之事,不能无慨然矣。又按:「婺源县志」:顺治三年之知县为曹士琦,沈阳人。至为公门下士之言,则出于「东南纪事」,未知何据)!
是月,闽中赠松江死事夏允彝、沈犹龙、章简、李待问等官有差。授吴易右副都御史、陈子龙佥都御史。以张名振为捧日将军,副黄斌卿屯舟山(「东南纪事」)。
洙按:大德「昌国州志」:舟山在州之南,有山翼如,枕海之湄;以舟之所聚,故名舟山。明时所谓定海,即今之镇海。故明人谓定邑为宁郡咽喉,舟山为定邑门户。自江宁张庄节公可大始以副将衔久驻舟山。康熙二十五年展复舟山,二十六年五月御书「定海山」三字,二十七年建县,因名定海县,而以旧定海为镇海。朱述之「昌国典咏」所谓「帆樯不动龙蛇护,日月高悬定海山」者是也。
六月,再命肯堂督师。
全祖望「张公神道碑」:六月,复下督师之命。军资器械并饷三万,巳为芝龙所取。公自募得若干人。
八月,清兵破仙霞关,连下建宁、延平等府。隆武殉国汀州,芝龙降清北去。成功奔金门,仍奉隆武正朔。永胜伯郑彩以舟师迎鲁王监国于舟山。先生自闽至浙,止于嘉兴吴佩远(祖锡)家;清提督冯原淮缉之,遂亡入海。
徐枋「吴佩远墓志」:酉、戌之际,江南初下,势岌岌。涿州之子冯源淮提督浙西,驻镇嘉兴,吴子与之游相善。冯某之戚董生者,即为提督部将,尝诇察民间,亦与吴子交。吴子以意厚之,尝与抵掌论时事。董生感激,若以人不我知者。余同年生徐闇公负天下重望,初毁家举义,兵败,遂浮海去,望益重,天下争慕之。至是复浮海而来,欲于内地有所建立。闇公故全发,巍然汉官威仪也。既至,无所容。吴子密迎之,馆于家中。吴子家故在城市,久之,声藉藉。冯某乃遣董生来物色。董生至,吴子与相见,未及有言;吴子握其手曰:吾有一言,惟子可语,欲成子慷慨之志。董色动。吴子曰:徐闇公先生至此,若欲一见否?董惊怛绝倒,且惊且喜曰:徐先生果在此,而吴子肯令我见之乎?吴子即笑引之,以见闇公,董生一见,叩首泣下曰:闻公名二十年,今日始得见公。然非吴子,则我岂得见公?愿效死!三人即共为盟誓,乃以讹言复冯某,而于提督麾下拨戈船出汛,即卫闇公全发以出,复浮海而去。
全氏「徐都御史传」:闽事不支,浮海入浙,而浙亦亡。钱忠介公肃乐方自浙奔闽,相见于永嘉,忠介复拉公同行。
林霍「先生集序」亦谓公避吴兴,因转入浙之舟山。
八月,清兵获吴易,杀于杭州。
洙按:「明史」及「苏州府志」等书,均谓易自上年孑身走后,本年春,乡人周瑞复聚众长白荡,迎易入其营,杀清副将汪某、兵八百人,军声颇振。八月,易至嘉善,与倪曼青合营,集饮孙璋家。清兵猝至,被获,送杭,杀于草桥内,时年三十五。妾阿香同时被掠,以死自守,诸帅皆敬礼之。后得释,归老于柳胥故里。乾隆四十一年,赐易谥节愍。按易崇祯十六年进士,与宋尚木及先生族弟丙晋同榜,为史忠正所赏;与「松江府志」等书但云易为举人者不合。
十一月,郑彩奉监国次鹭门。
汪光复「航海遗闻」:鲁王至舟山,威远侯黄斌卿拒不纳。次普陀,惟督师阁部熊汝霖、孙嘉绩、钱肃乐、沈宸佺、冯元扬、卢若腾、翰林兼兵科给事中徐孚远、太常寺丞任文正、御史袁嘉彪、大司马冯京第、熊督师、监军职方郎中马星、任颖眉、员外沈光文、御史王翊、主事梁隆吉、王浚、义兴伯郑遵谦、挂印总兵陈文达、沈时嘉、朱岱瞻、王仪凤、金浚、刘穆、侍讲兼给事中张煌言、推官黄云官、都签事方端士从焉。
洙按:「东南纪事」载郑彩于是年十月以舟师迎王赴夏门。芝龙使彩执王献贝勒。彩以计脱王,会芝龙北去乃巳。成功兵起,仍奉隆武年号,大会厦门。王于是改次长垣,以明年为鲁监国二年。海上遂有二朔。洙又按:「鄞县志」载是年闇公在柴楼招兵,得六百人,从斌卿攻宁波不克。
冬,桂王即位肇庆,以明年为永历元年。寻奔广西。是年,桂王遣潘琦册封安南黎维祺为安南国王(「大越史记」)。
隆武三年(鲁监国二年、永历元年、顺治四年)丁亥(一六四七),四十九岁。
正月,监国誓师长垣。
四月,清松江提督吴胜兆谋叛,来请会师。定西侯张名振奏请敕印二百道,命张煌言监其军。赐先生一品服,充行人司以应之。飓风覆舟,先生以殿兵得免。
黄宗羲「海外恸哭记」:吴胜兆以兵守松江,颇怀故国。吴中崇仁厉义之士,欲因以为功。于是相聚幕中,为之计划,而以招抚之名,内结太湖义旅戴之俊、周天等,外求援于海上。蜡书至,黄斌卿犹豫不敢应,张名振乃召其兵就约。时斌卿进爵威虏侯,其「肃虏」故印犹在,名振请得之,赍使者以拜胜兆,期四月十六日渡海。舟碇崇明沙,飓风海啸,楼船自相激撞,飘没者什八九,军资器械都尽。名振与翰林张煌言、御史冯京第单舸脱走,而右都御史沈廷扬见获。
「航海遗闻」:丁亥夏,镇守吴淞提督吴胜兆谋叛清,以血书通名振,结为声援。时鲁王在温澥中之玉果山。名振奏请敕印二百道,命张煌言监其军,任文正副之。徐孚远赐一品服,充行人司,使联■〈舟宗〉二千余号,兵将五百有余。舟次黄连港,以港名不美,令移白米沙,传令洗炮。龙惊浪鼓,飓风大作,全军尽覆。徐、任以殿兵免。
全祖望「崇明沈公神道碑」:丁亥,松江提督吴胜兆送款于翁洲,斌卿犹豫,不欲应之。公曰:事机之来,间不容发,奈何坐而失之?定西侯张名振慨然请行,邀公为导。公曰:兵至,必以崇明为驻札地,禁打粮,然后可。名振许之。至崇明而食尽,名振重违前约,乃趋寿生洲打粮,泊舟鹿苑。五更,飓风大作,舟自相击。大兵邀击之岸上,名振与张都御史煌言、冯都御史京第皆杂降卒中逸去。公叹曰:风波如此,其天意耶,我当以一死报国!大兵以舟护之至江宁,四月十四日事也。
洙按:「海东逸史」沈廷扬传,记此略同。又「定海厅志」引「舟山兴废记」载是事,谓名振楼船丧失八九。惟「崇明县志」卷七「兵事」门纪廷扬统水艍船、沙船二百余号,由舟山来犯,守将李魁戒备严,廷扬被创去。盖廷扬率兵为导,于未获前固曾一战也。
清兵旋靖太湖,执吴胜兆,穷治其狱,词连夏完淳、陈子龙等,皆死之(「通鉴辑览」,参「华亭县志」、「陈忠裕公集」)。
永历自桂林奔全州,旋移驻武冈。
清兵攻陷海口,参谋林学舞、总兵赵牧死之(先生集中有海口城陷哭赵侠侯、海口失事故交多死、知命不长兼以自悼诸诗)。先生避地舟山。复入蛟关,结寨于定海之柴楼。
「海外恸哭记」:总制尚书张肯堂、兵科给事中徐孚远、平海监军朱永裕皆依周鹤芝于海口。海口陷,故北至舟山依黄斌卿。
按林霍「先生传」,谓丁亥扶桂王即位,改元永历。五月,贻书舟山肃侯黄斌卿,事泄,走舟山,与事实殊不合。洙按:闇公在舟山,王忠孝(愧两)以山中有斵山者得唐韩学士偓断碑,知偓终没于此,以示闇公。公作诗有『史书淹旧迹、野老斵残碑』之句(见姜氏「漱芳斋诗话」)。
黄宗羲「谢时符墓志」:躬耕于柴楼之野。徐闇公、张子退避地海滨,与柴楼左近,款狎相过从,抵掌指画,继之以章皇痛哭。樵牧见之,不知此数人者一日而哀乐屡变也。
「镇海县志」先生传:闽溃入浙,结寨于柴楼。又张密传:从孚远至定海,共结山寨,及滃洲破,从亡。密独居浃口者有年。
洙按:先生集中有初至舟山诗,当作于此年。自注:张、朱二公重晤于此。首二句云:北来昌国晚,此地尚车书。昌国即舟山也。又按:黄氏「东井文钞」载孚远在柴楼事,与此略同。又张煌言有是秋九月陪安昌王诸人及先生登锁山和韵七律一首,见「苍水集」。
是年,为安南黎维佑之福泰五年。五月,该国正使阮仁政等候明使赍封印到关,乃由该国礼部尚书杨郡公阮宜、户部左侍郎阮寿春、佥都御史同仁派、户科给事中阮策显、提刑张论道、吏科给事中阮文广等迎至安南京城,行册封礼。
册文曰:朕惟帝王之兴,务先柔远;春秋之义,独奖尊王。昔我王祖疆理天下,海隅日出,尽入版图。惟尔安南,独承声教,礼乐衣冠,渐为风俗。其食国家之恩者百世,贻子孙之庆者数传。尔都统司黎祜贤良风昭,恭顺不懈,宜德服龙荒,而声驰象魏。当我隆武皇帝御极闽甸,尔独航海来王。惟国家不宝远物臣人享贽,祗嘉「事大」之诚。念要荒皆吾赤子,锡社分藩,所谓柔远以德。朕以神宗皇帝嫡孙,为四海臣民推戴,缵承大统,抚临万方。远慕唐帝协和之风,近想汉宣兼临之盛。值兹丑类犯顺,为我薄海同仇。楚、蜀之壮士云兴,吴、越之义旗响应。灭此胡虏,绥彼四方。嘉尔忠诚,深予眷注。是用遣词臣潘琦、科臣李用楫持节封尔为安南国王。呜呼!章服奉龙光之命,圭璧余燕翼之休。君尔国、子尔民,耕桑亦属帝德,荒服王宾,服享共球,无怠前修。朕惟汉家铜柱之封,永绥南服;夏后涂山之会,再见中原。钦哉(洙按:此文载安南吴氏奉其国敕编之「大越史记」全书。安南与朝鲜、琉球向为中国册封各邦中同文之国。朝鲜、琉球昔在其国,皆仅称王;安南则除职贡称臣外,独自帝其国中,盖又沿老夫佗窃号自娱之遗习。维祜为安南之真宗皇帝。其父名维祺,庙号神宗,在位二十五年,逊位于子。又六年而复位。此时尚系维祜秉政,维祺称太上皇,故「越史记」于前年书明使册封太上皇为安南国王,于此年使到,宣读册文。则仍书封黎祜,殆永历先拟封维祺,后查知秉政者乃维祺之子,故又改封维祜欤?至其国之官制,无一不仿中华。其进贡于中国,尊曰天朝。虽桂王之使,亦称曰天朝使。而其史于明人郡县该国时,又斥之曰「明贼」。至行受册封礼时,乃直书曰帝受明册封为安南国王。盖小邦史乘,据事直书,不复能存体统。然以视我中国历史之亡晋太后妾、大宋皇帝臣者,其称谓之离奇虽同,而荣辱犹或有间。观于越史之纪载,而愈叹有国家者之不能不自强也)。
永历二年(监国三年、顺治五年)戊子(一六四八),五十岁。
正月,鲁王在琅琦。传言唐王在五指山为僧(「东南纪事」)。
三月,桂王使林察谕成功;成功乃改永历年号,遣使称贺(沈云「台湾郑氏始末」)。七月,永历封成功为延平公(「明通鉴」)。郑彩杀大学士熊汝霖、义兴侯郑遵谦。鲁王移沙埕。御史冯京第如日本乞师(「东南纪事」,参「海东逸史」)。
冬,桂王遣兵复取湖南州县,议进兵长沙(「湖南通志」)。
是年,桂王奔南宁,又奔浔州,旋改次梧州。冬,金声桓、李成栋以江西、广东叛归明,迎王复居肇庆(「明通鉴」)。
永历三年(监国四年、顺治六年)己丑(一六四九),五十一岁。
正月,清兵入湘潭。桂王督师大学士何腾蛟死之(「通鉴辑览」)。
三月,张名振迎鲁王还浙,次南田。七月,至健跳。九月,至舟山。进张肯堂为东阁大学士,以先生为国子监祭酒。先生至舟山朝王。
十月,晋先生为左佥都御史。
洙按:「通鉴辑览」、「明通鉴」诸书均谓孚远以兵科给事中朝王于舟山,晋左佥都御史;「明史纪事」、「镇海县志」亦称在舟山授左佥都御史,而不记年月。「海东逸史」又系之次年九月,称授国子祭酒。「定海厅志」于本年一年中载鲁王以先生为祭酒,又于别条下载以先生为左佥都御史。详考各书误处,证以当时官制,则祭酒在当时与左佥都御史同品而分正、从,孚远必系先授祭酒,闻命朝王,因而晋授左佥都御史。知此,则各书之异辞者可以核矣。
附敕:皇帝敕谕台臣徐孚远:朕惟中兴启运,必有名世之臣,共翼王室,并济艰难,削平祸乱,绥定土疆。上天生才,原深简在。今国家多难,中原未靖,残虏外骄。朕宵旰竞惕,日翼尔封疆诸臣,锐奋匡扶,同仇光复,慰朕殷忧。咨尔孚远,先朝名硕,夙着忠贞,与勋臣鸿逵、国姓成功数载同心,绸缪海上,戮力疆场,矢忠王国,朕心嘉尚。兹特颁敕奖劳,命主事万年英赍赴军前,用昭鼓励。尔其益免前猷,勤策后效,与二勋协图匡复,共奏肤功;密筹方略,刻期兴师,大张挞伐,迅扫胡氛,奠安八闽,进清浙直,顺抚逆剿,播朕恩威。迄今四方好音洊至,惟闽服未报廓清,殚力恢剿,朕于尔厚望焉。毋替朕命,克建奇勋,麟阁殊荣,伫膺宠锡。尔勉旃哉!特敕。永字四千一百五十九号,永历三年十一月□□日。
十二月除夕,清尚可喜、耿继茂潜兵袭南雄,明桂王守将江起龙弃城去。韶州守将罗成耀亦弃辎重走高州(并「明通鉴」附编)。
洙按:罗成耀,宝丰人。钱澄之「藏山阁诗存」「己丑广州杂诗」之三章云:宝丰出镇许分疆。注:成耀出守韶州,许割南韶属之。又「梧州杂诗」云:此将昔移镇,吾知弃岭逃;亦咏成耀也。成耀后为李元胤以计擒,传永历旨斩之;亦见「田间诗注」。自成耀走,而广州乃以吴六奇守韶州矣。是年,李成栋、金声桓皆败没。
永历四年(监国五年、顺治七年)庚寅(一六五○),五十二岁。
正月,鲁王在舟山,谒太庙,泣下(「东南纪事」)。桂王奔梧州(见「田间诗注」)。
洙按:「明通鉴」:是年正月乙卯朔,桂王在肇庆。庚申,清兵克韶州,明总兵吴六奇降,王奔梧州。
八月,清兵分道入四明(「东南纪事」)。郑成功取金门、厦门。
十一月,清兵入桂林,留守大学士瞿式耜、总督张同敞死之。永历奔南宁(并「明通鉴」、「西南纪事」)。
是年,永历遣官谕安南资兵象粮铳以助恢剿。又遣官赍敕印封安南师父清王郑梉为安南国副王,令夹辅黎室,永修职贡(均「大越史记」)。
洙按:是年为安南黎维祺复位之庆德三年。安南是时国制:皇帝下有王统理国政,略如日本封建时代之大将军,权较大于中国古时之宰相。
永历五年(监国六年、顺治八年)辛卯(一六五一),五十三岁。
正月,清将陈锦攻舟山,张名振、阮骏等奉鲁王奔闽海(「东南纪事」)。
四月十八日寅时,先生次子永贞生,戴夫人出。永贞,字孝先(姜氏「松江诗钞」作名永基,字孝持)。
九月,舟山城破,张肯堂、朱永佑等死之(「东南纪事」)。先生时从监国出奔。十一月,舟次南日山,夜遭风,失大学士沈宸荃(集中有「南日舟次失沈先生,存没难定,赋以志怀」诗)。郑成功迎王至厦门,寻移金门,月致供亿惟谨(「鲁春秋」)。
洙按:「东南纪事」称,成功谒王,称主上,自称罪臣,送王至金门所。名振屯■〈口番〉头,煌言屯鹭门。
先生留厦门,与纪石青、许国、林霍等往还唱和,成功以上宾礼遇先生。
先生「湄龙堂集序」:侨寓踽踽,石青往还岛上如弟兄。
全祖望「先生传」:成功之少也,以肄业入南监,尝欲学诗于公。及闻公至,亲迎之。
是年,孙可望兵侵长沙(「长沙府志」)。郑成功部将施琅降清(「台湾纪事」)。
永历六年(监国七年、顺治九年)壬辰(一六五二),五十四岁。
是年,孙可望遣李定国等连陷靖沅、武冈(「通鉴辑览」)。可望胁永历居安龙。
洙按:安龙,明时初为安笼所。弘治间,割其半属广西。万历间,仍隶贵州。本秦以前夜郎地也。时桂王驻此,特改笼为龙。孙可望岁以银八千两、米百石上供,从官皆取给焉。其后安龙至康熙间又改为厅。又按诸书皆作安龙,又作安隆,惟「永历实录」作兴隆。
李定国克桂林,清定南王孔有德死之(「明通鉴」,参「东、西南纪事」)。
成功使名振总师北行,望祭舟山死事者(「东南纪事」)。
永历自黔遣官赍敕谕先生偕张肯堂等进取。
敕曰:皇帝敕谕赞理直浙恢剿军务兼理粮饷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徐孚远:朕以凉德御宇,崎岖险阻,数载于兹。每念贞臣志士抗节遐陬、茹荼海表,不禁寝食为废。兹以黔方地控上游,爰于今春二月暂跸安龙,用资调度。赖秦王朝宗力任尊攘,分道出师,数月之间,川、楚、西粤相次底定。事会既有可为,策应自不宜缓。尔孚远贞心独立,忠节性成,履重险而不回,处疾风而愈劲。前晋尔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赞理恢剿军务,久有成命。顷览督辅臣肯堂及尔来奏,知尔与枢司臣徐致远等潜联内地,不避艰危,用间伐谋,颇有成绪,朕心嘉尚。用敕国姓成功,提师北上,进规直浙。尔其与督辅肯堂鼓励诸师,乘时进取,或联合山海义旅张我犄角,或招徕慕义伪师间其心腹,务期荡平膻秽,密奏收京。俾朕旋轸旧都,展谒陵庙。惟时尔庸若宋臣范仲淹以天下为己任,故其文章气节彪炳一时,至今尚之。尔其勉旃,慰朕至望。钦哉特敕。永字一万一千十三号(洙按:直浙即江南、浙江,盖江南为明之直隶省。是时肯堂已先一年殉国舟山,桂王尚未之知,故敕中又及督辅肯堂字样)。
先生因闻湘中兵事消息,作「楚诗」二首,有楚师今不进,怀抱日纵横;及汉将多前却,匈奴气更骄等句(全诗载集中)。是年,煌言有赠先生诗,称先生为年丈。
诗曰:王、谢风流谁更传,雄文廿载国门悬。胡床高据谈经日,汉室初征射策年。每拟珊瑚为架笔,雅闻缨组更当筵。岂知把臂蓬壶外,江左衣冠傲昔贤。其二:竹箭东南横得名,飞来龙剑却争鸣。谁云四海同科第,自是中元一社盟。悬榻君应称快事,乘槎我亦叹劳生。他年若遂莼鲈兴,拟共山阴道上行。其三:吾道沧洲任所遭,岂因标榜得名高。重逢尚握苏卿节,久别谁弹锺子操。明月开樽皆胜侣,春风入座似醇醪。伟长未便从军老,已羡文章晚更豪。又步闇公先生诗:穷途长日更难消,剩有图书伴寂寥。霸业徒看秦望气,客愁似舄广陵潮。共歌丛桂山中发,谁识焦桐爨下烧。潦倒未应犹倔强,丈人久已学承蜩(「苍水集」)。
永历七年(监国八年、顺治十年)癸巳(一六五三),五十五岁。
正月,监国在金门,始自去监国年号(「东南纪事」)。
二月、三月,李定国、孙可望迭攻永州、宝庆,不克(「通鉴辑览」)。
永历自安龙驰授成功招讨大将军。成功引嫌罢监国供亿,礼节亦渐疏;惟赖诸勋旧郭元侯(贞一)、卢牧舟(若腾)、沈复斋(佺期)及先生等密输缓急,以资度日而已(「航海遗闻」,参「鲁春秋」。惟「鲁春秋」于此条讹字颇多)。
冬,名振及煌言复北行,败清军于崇明之平洋沙(「东南纪事」)。
洙按「江南通志」:名振驻泊东阜、平洋二沙,为崇明切肤之患。
煌言有送先生「监军北上」诗二首。
诗曰:鱼檄朝来幕府传,夕携龙节上楼船。元卿未许先开径,士雅何期共着鞭。始识山中留宰相,非关海外觅神仙。伫看露布横飞处,不是凉州倚柱年。其二:几年独立金华省,此日重登青翰舟。准拟真人开北极,岂容高士卧南州?锦帆直指天声壮,羽扇轻挥王气浮。匏系如余甘瓠落,秋风倘许脱鹰■〈革冓〉(洙按:玩诗意,似先生监名振军先发,煌言随后始率师北行也)。永历八年(顺治十一年)甲午(一六五四),五十六岁。
正月,永历在安龙(「安龙逸史」)。鲁王在金门(「东南纪事」)。成功改厦门为思明州,建储贤、储材二馆,礼待避地遗臣(黄梨洲「成功传」)。
永历遣官赍敕谕先生及张元畅。
敕曰:皇帝敕谕佥宪臣徐孚远、枢司臣张元畅:朕跸安龙,垂及三载。每念我二、三忠义,戮力远疆,艰危备历,不禁寝食为废。尔佥宪臣孚远履贞抗节,历久不渝,近复深入虏窟,多方联络,苦心大力,鉴在朕心。尔枢司臣张元畅不惮险远,间关入觐,去春衔命东归,百罹并涉,卒能宣德达情,克将使命。用是特部议予孚远「赞理直浙恢剿军务兼理粮饷关防」,予元畅「直浙督师军前监军理饷关防」,俾尔疏通远近,以便奏报。方今胡氛渐靖,朕业分遣藩勋诸师先定楚、粤,建瓴东下;漳国勋臣成功亦遣侯臣张名振等统帅舟师,扬帆北上。尔务遥檄三吴忠义,俾乘时响应,共奋同仇;仍一面与勋臣成功商酌机宜,先靖五羊,会师楚、粤。俟稍有成绩,尔等即星驰陛见,以需简任。尚其勉旃,慰朕属望。钦哉特敕。
是年,清以左都督总兵吴六奇守饶平(康熙「饶平县志」)。
是年,张煌言复有寄怀先生诗二章。
诗曰:蹇余信姱修,始服遘天步。扰扰风云驰,念之徒心怖。四海选交游,椒兰渐非故。会合总泥涂,乘违欢衢路。所贵胆与肝,在远弥相附。寒江已腹坚,鸿雁莽南鹜。太息物候迁,含情托毫素。
黄鹄翔汉表,厉气何峥嵘。朝飧方壶实,暮啜圆峤英。网罗不可挂,稻粱安所馨。俯视沧浪流,骄语鹍与鹏。万里毋乃隘,千瑞安足惊。岂意弥天罝,碍尔莫长征。明时重仪羽,云路讵冥冥。
永历九年(顺治十二年)乙未(一六五五),五十七岁。
正月,鲁王在金门。有敕使自安龙来,仍命王监国(「东南纪事」)。
六月,冯双礼、刘文秀攻岳州、常德,清兵击败之。双礼被重创走,文秀还贵州(「通鉴辑览」)。
冬,成功克舟山。定西侯张名振卒军中。
按「东南纪事」:名振之卒,或云成功酖之。是时成功有目王意,宗藩皆受屈辱。王不免饥寒,出无舆导,至以名刺投谒宾旧。张煌言、徐孚远避嫌疑,不敢入朝。王寄食郑氏,如家人而巳。至名振遇毒,王闻垂泪,几废寝食。
是年,煌言又有寄怀先生诗。
诗曰:洛下仙舟不可寻,长因秋水忆横襟。云翔闽峤谁高枕,枫冷吴江独抱琴。岐路行藏空扼腕,乱流闻见信关心。莼丝千里犹无恙,那得君来共醉吟。
永历十年(顺治十三年)丙申(一六五六),五十八岁。
正月,李定国奉桂王入滇。鲁王在金门。清乌金世子会泉州兵攻金门、厦门,不克(「东南纪事」)。
八月,清宁海大将军伊尔德取舟山(「定海厅志」引「国史」伊尔德传)。以舟山可守,迫迁其民而空其地(「舟山兴废记」)。成功守舟山将阮骏等死之(「东南纪事」)。
洙按:宋尚木时以中书在伊尔德军中,以舟山之捷叙功,升员外郎;后出知潮州府。时华亭张安茂亦几社中人,有诗送之,中有句云:忆昔逢君讨孤岛,万斛余皇千騕褭。征蛮幕府第一功,参佐功名古来少。即指尚木参伊尔德军攻克舟山事。盖尚木中崇祯癸未进士,授中书,甲申归里。福王时虽与卧子及先生捐募水师,为守江助恢复计,后知事不可为,旋于顺治丁亥以荐授秘书院撰文中书。至是参伊尔德军。
洙又按:自是以后,海禁愈严。山东巡抚虑渔户通寇,欲禁篷桅船。钱唐项景襄力争曰:山东与闽、浙不同,闽浙海无礁,东海多礁,寇不敢入。旨许捕鱼海舟非篷桅不行,禁篷桅是绝民命也。乃弛篷桅之禁。附此以见当时海禁情事。
是年,成功又遗书日本幕府通好。
洙按:此书载日本人川口长孺所纂台湾郑氏纪事。书有云:洲同赡部,就一水以判东西;境迩蓬莱,连三岛而橐天地。域占为雷之位,光拂若木之华。又曰:成功生于日出,长而云从;一身系天下安危,百战占师中贞吉。叨世绩之赐李,恩重分茅;效文忠之祚明,情深复土。又曰:仰止高山,宛寿安之在望;溯洄秋水,怅沧海之太长云云。词长,今不备录。
永历十一年(顺治十四年)丁酉(一六五七),五十九岁。
正月,李定国率兵讨孙可望,可望败降清(「明通鉴」、「东、西南纪事」)。四月,成功使杨廷世至滇,请秦、晋二王修好(沈云「台湾郑氏本末」)。
洙按:此时可望已降清,成功尚未之知,故有此使。
七月,先生弟凤彩卒。
是年,朱之瑜在安南,安南要以臣礼,不屈;改赴日本。
洙按:日本源光国所刊「朱舜水文集」,后附「安南供役记事」一卷,所载丁酉二月间往谒之安南宰相,爵齿俱尊,如中国文潞公者,虽不言姓氏,实即永历封为安南副国王,其国所称为清王秉国政之郑梉者也。之瑜在安南,因礼节不屈,其国初欲杀之,后知其贤,始听居住。惟郑梉见之瑜时,礼待尚优。之瑜旋去安南,之日本。初与长崎守将亦争礼节,久之而水户藩源光国氏乃优礼聘之,虚衷学问,惟日不足。同一之瑜,不见容于安南,而日本乃有缁衣好贤之风。两国强弱之判,此殆其一端欤?
是年,先生有「足蹇」诗二章(载集中)。
永历十二年(顺治十五年)戊戌(一六五八),六十岁。
鲁王在南澳。正月,永历帝遣漳平伯周宪洙(金汤)、职方黄臣以(事忠)间行由广东龙门航海至思明,封成功为延平王,晋先生为左副都御史,诸人晋爵有差。成功率诸将拜受,遂进谢表并会师江南(按「东南纪事」成功传,言成功以未有恢复辞王爵,称招讨大将军如故),疏使先生偕都督张衡宇(自新)随周、黄等赴滇复命。取道安南。安南要以臣礼,先生不可。致书安南西定王争之,不得要领。阻不得进,乃返厦门。
按:先生赴滇年月,各书所记不同。「赐姓始末」系戊戌二月,沈云「郑氏始末」系丁酉十二月。「赐姓始末」以为:正月,行在以玺书通问而不言册封:二月,先生泛海由交趾赴安隆而不言赴滇。然其误均尚近情。若林霍传系之辛卯,实为大误。「行在阳秋」以为甲午年,亦谬。至各书均云随金汤复命,以先生「交行」诗证之,则同行为黄、张二人;先生在交时,亦有「传周漳平将至」等诗。至「厦门志」据纪石青遗稿,谓金汤丁酉从桂林出龙门,航海来厦,与石青辈盘桓吟咏几两载;似金汤时未回滇也(洙按:永历五年岁次辛卯,先生于永历六年受桂王敕,明云敕佥都御史孚远,安有先于辛卯年已为左副都御史之理?此不待辨而自明。盖林霍一传讹处甚多。先生辛卯至厦门,而林霍自记与先生初晤乃为庚寅。又于丁亥年后书永历晋先生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命佐成功镇台湾云云。夫成功之取台湾在顺治十八年辛丑,而谓于十余年前即有永历敕先生佐成功镇台湾之谕,岂非笑柄?夫以亲炙先生之人,而其传乃不足信至此,则他又何说也!吾故折衷诸书以为当时必有金汤回滇之言,而其行程或稍后于先生,故先生在交有闻其将至之诗。实则金汤之回滇与否,无关宏旨,初不必斤斤考证。因各书纪载不同,故附数言于此。
洙又按:龙门江在钦州南六十里,两山夹峙若门;钦州各水入猫尾海,出龙门,入大洋。龙门之西为交趾界、东为合浦县界,贴浪都在州西南三百五里,至分茅岭接交趾万宁州界(见「钦州志」)。
洙按:西定王姓郑名柞,即朱之瑜所见宰相,余定为该国清王郑梉之子者。梉卒于丁酉年四月,其子继秉政,封西定王。又先生「交行摘稿」有与安南礼部尚书范公着、侍郎黎■〈艹陵〉唱和诗。考之安南之「大越史记」,范公着时为礼部尚书,封宜郡公。黎■〈艹陵〉鬘诮不见于「越史记」,而后此数年中,「越史」称其以宰相芳桂侯罢职,则此时之为侍郎可知。先生与朱舜水两人于风气未开时,经涉异国,抗节不屈,而其纪载,三百年后披览异邦史乘,先生「交行稿」中唱和之人名与致书之西定王,既一一符合,而舜水「安南供役纪事」中所谒之宰相,亦因以考证无疑。两贤之襟期磊落,皎如日星,无一毫粉饰于其间。即此一端,可以观见其生平矣。
先生归岛,与林霍书曰:交行之不得达,有不偶者数事,非笔墨所能详记,石老能传之也。闻粤东犹可以达,特险耳。今天使黄兄尚在,明春须问途,不肖固不惜命也(见林霍传)。
是年,清吴三桂入四川,别将入贵州,李定国、白文选皆败(「明通鉴」、「东、西南纪事」)。
思文皇帝敕谕联络闽浙勋义官兵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徐孚远:朕以朝廷举事,原待非常之才;臣子抒诚,必建非常之绩。惟尔孚远,负人文之重望,抱忠愤之淋漓,十载海滨,一心帝阙。兹者,监纪推官潘默,原偕故镇臣庄鹏程及差官韩天禄、金康等浮海交趾;不意中途鹏程等溘然道故,潘等抵滇省,得览尔孚远奏疏,知尔江湖廊庙,深可嘉尚。人臣爱君,自不以身在疏远而自疏;人君用臣,即当以不自疏远而加重。则朕今日之有大借于尔者,尔其祗承之。从古国家运际中兴,削平祸乱,必资英雄统握大师;是以汾阳有再造之功,西平着天生之誉。然忠义血性,或本生成;而筹略咨谋,必咨匡翼。朕尝嘉黄裳之相业,知郭子之交修;英雄豪杰,未有不资切嗟,以成令名,以奏肤硕者。今朕既进封赐姓成功为延平王,命其出师恢取东粤,灵我臂指,且一面联合直浙义旅,以窥金陵心腹,以成朕分道北伐,扼吭拊背之势。在延平王感蒙异数,受此知遇,当必闻命就道,投袂兴师,以直抵广省。然兵贵神速,智贵乘时。惟决断在于当机,斯首尾不须两畏,则所以勉忠劝义,击楫同袍。勿岁月蹉跎,勿良时虚逝,匪藉名硕,曷任劻勷。是用特敕谕尔,俾知朕今秋必督诸王侯各路大举北征,尔其赞助行间,指挥进取,与延平王朝夕黾勉,用建奇勋。朕于尔有厚望焉。尔其仰承朕眷,益懋弘猷。大功奏日,溢格优酬。钦哉!特敕。
洙又按:先生「交行稿」中又有「同黄、张二君祀伏波将军庙歌」,盖庙亦在安南也。
是年,先生有「地轴诗」一章及「中宵心动作诗」一章(俱载集中)。
洙又按:安南于次年九月二日进封西定王为大元帅掌国政尚师西王,遣其国特进金紫荣禄大夫工部尚书颖川侯阮厚眷持节赍捧册玺往封,且有四六册文一道,均载「大越史记」。
永历十三年(顺治十六年)己亥(一六五九),六十一岁。
春,成功迁鲁王于澎湖。五月,全军偕煌言北上,克镇江,逼南京。已而败归,甘辉死之(「明通鉴」、「东、西南纪事」)。
是年,清军尽取云南,桂王奔缅。李定国攻缅迎桂王,不克。(「明通鉴」、「东、西南纪事」)。
先生在厦门,有「己亥诞日自题」二首(载集中)。
永历十四年(顺治十七年)庚子(一六六○),六十二岁。
成功复迎鲁王至金门,供给如昔。桂王在缅。煌言收余烬于浙,驻师林门(「东、西南纪事」)。
先生在厦门,有「庚子元旦」诗二章(载集中)。
是年,安南贡于清(「皇朝文献通考」)。
永历十五年(顺治十八年)辛丑(一六六一),六十三岁。
三月,成功攻澎湖。十二月,取台湾。煌言贻书争之,谓入台恐孤天下之望。成功不听。成功子经留守厦门。
洙按:成功不听煌言之言,遂取台湾,实为上策;否则,株守金厦,虽竭全力以抗清兵,于事岂济?吾恐郑氏之亡,不待克塽时矣。吾于此益叹煌言之孤忠亮节,可以希踪张、陆;而更喟然于成功者,始不愧一代之豪也!
按姜皋「先生神道碑」,调辛丑入台湾。以洙管见,证以他书后此厦门破,先生为吴六奇所藏之言,盖此时郑经犹在厦门,先生殆往来于台、厦两地欤?时煌言屯南田,移军沙埕,有「得闇公书为之怅然」诗云:长看北阙望南阳,倾日依风总渺茫。愁过魏牢还恋阙,病同庄舄肯投荒?应怜牛酒迟江左,莫过鱼盐擅海王。倘去三山须问讯,君家大药在何方(洙按:此诗第六句似指成功得台湾,而又第七、八两句,盖讽先生与其渡台,无宁去之日本。然先生后此虽幸为吴氏所藏,而不追踪舜水,殆亦先生之失计也)?
是年,清廷奖安南银两缎匹(「皇朝文献通考」)。缅人送桂王于吴三桂军,遂还滇(「西南纪事」)。
是年,先生有「拟涉」诗一章(载集中)。
永历十六年(康熙元年)壬寅(一六六二),六十四岁。
四月,吴三桂弒永历于云南(按林霍传谓庚子岁遥闻永历帝遇害,亦误)。
五月,郑成功卒。
成功于未卒前,煌言闻永历被弒信,上启鲁王,言莽移汉祚、光武中兴、丕废山阳、昭烈践祚。又云:岛上勋贵,罔识春秋大义,而臣实兵微将寡,饷绌援穷。至是成功死,煌言益不振(「东南纪事」)。
十一月,郑经入台湾,嗣位。
是年,宋尚木到潮郡任(「潮州府志」)。
是年,先生有「王正凝阴有怀」一章,又「柬宁君」一章(俱载集中)。
永历十七年(康熙二年)癸卯(一六六三),六十五岁。
郑经自台还思明,仍奉永历正朔。九月,鲁王殂于金门。十月,清耿继茂等破思明、金门,堕其城。经退守铜山。
先生自思明至铜山,将挈眷还乡,不果;止于粤潮之饶平。
林霍与怀瀚书:忆先师当癸卯岛破,漂泊铜山,将南帆。临别,执敝郡沈佺期公手曰:吾居岛十有四载,只为一片干净土耳。今遇倾覆,不得已南奔,得送儿子登岸,守先人宗祧,即返而与卢牧舟、王愧两诸公共颠沛流离大海中,虽百死吾无恨也。讵知事与心违,从此入粤,遂不得继见。
沈浩然诗自注:闇公壬寅以提督吴六奇庇之,得至潮,完发而卒。
郑郊祭先生文:二岛尽覆,始挈其家依于饶镇,杜门块处,愤极而哭,哭已复愤,誓以一死全其素衣。
诸书记先生晚节详略互异。「明史」谓其因松江破,遁入海,死岛中。「泉州府志」谓其居厦之曾厝埯,卒。「福建通志」本「龙溪县志」,谓其游龙溪后不知所终。「南疆逸史」、「鲒埼亭集」均谓其殁于台湾。「鹭江志」亦言其垂老更适台湾,挈家佃于新港,躬耕没世。「同安县志」因之。「野乘」谓康熙癸卯岛破,诸缙绅多东渡,独闇公驾船归华亭:并属传闻之误。
洙按:吴六奇于顺治七年以总兵守韶州降清。其使六奇守韶州者,为李成栋之子元胤。六奇,潮州海阳人。「饶平县志」记六奇事甚略。「海阳县志」谓六奇少读书,不事家人生产。明季投笔从戎,委守丰顺,摧灭山寇。清师至粤,六奇景附,授挂印总兵,开阃饶平云云。查李成栋先为清将入粤,六奇后日既为元胤所使,则其为成栋部将可知。考顺治二年八月松江之役,清将即系李成栋,其素谂闇公先生之品望可知。六奇之投笔从戎,得为李成栋部将,或即在成栋以清将入粤之始。其在部下,必非一载。闇公之品望,成栋知之,元胤六奇安有不知之理?其后六奇守韶降清,开阃饶平之黄冈,时郑成功部将陈斌屡攻饶平,均见「海阳」等志。闇公在厦之踪迹,六奇当更知之。且宋尚木先一年已到潮郡太守任,清兵之攻厦也,往往闽海及潮郡碣石各出船若干,此见于「东南纪事」者;此次或亦由潮郡出兵为声援,安知尚木不阴以先生之事力嘱六奇?故「东南纪事」记先生于安南还后,直谓至广东降于清。夫以先生之为人,何至不屈于安南而转降于清?此殆吴六奇欲为保全先生之计,不得不伪言先生之降以涂饰清廷耳目,而免自身受庇护先生之咎。自非然者,以当日之禁令森严,先生安能全发优游,歌啸自若,时往来于镇署及山谷间哉?故六奇之授挂印总兵,为在成栋部下事;及开阃黄冈,乃守韶州降清以后之事。「饶平县志」连书而下若为一事者然,此乃载笔者浑括之词,余特表而出之,俾读者晓然于六奇所以庇先生之故。若「潮州府志」「寓贤」门先生传,谓先生依六奇于黄冈,旋辞去,不知所终;此则传闻之误也。若「香祖笔记」及他说部载六奇崇祯间流浪江、浙,遇查伊璜受惠,其后报德云云,或六奇早年在苏、浙间已知闇公之名,然无实据可证。观其能报伊璜之德,则其能庇闇公也又可知。君子谓六奇盖一代之贤豪也。六奇着有「忠孝堂集」,安得访而读之?
是年,安南黎维禧遣陪臣黎■〈艹陵〉奶J贡于清(「皇朝文献通考」)。
洙按:合观顺治十七、八年及本年所引「清文献通考」,则知安南之于清,在十七年以前必已输诚内向,然后始有十七年之贡。十八年,清礼部议奏中且云安南有协力讨贼之劳,例应奖赐等情。其所谓贼,即指桂王余众之沦入安南者而言。于此益恍然于不能接待闇公之故,而闇公之幸而未见执送于清军,则实其孤忠硕望,有足令安南致敬者,非有他也。此次陪臣即系黎■〈艹陵〉,尤可于「大越史记」外得一确证。
永历十八年(康熙三年)甲辰(一六六四)六十六岁。
先生在饶平。
七月,煌言被执于桃花山,至杭,死之。
是年先生有「自寿遣兴」诗一章:行年六十六何为?岁岁伤心两翅垂,槎上波涛争日月,谷中花鸟笑须髭。邓芝受律虽犹晚,苏武还朝正此时。笔健尚能题甲子,移山填海故非痴。
观此诗之第三、四句,盖此时先生居山谷可证。
永历十九年(康熙四年)乙巳(一六六五)六十七岁。
三月,始识郑牧仲(郊)。五月二十七日,痛哭而卒。张子退(密)、郑牧仲经纪其丧。
郑郊祭先生文:予以暮春浪游■〈氵匪〉川,叩门握手,欢若平生;杯酒流连,堂阶促膝,破涕为笑,破笑为颦,破颦为愤,愤极复哭。筹咨去就之道,惟以一死自祈。仲夏末旬,予买舟丰镇,过晤闇公,出门执手,语余速归。不意别未及旬,而闇公已致其六十七年之命,而遂其平生祈死之志矣。
王澐「东海先生传」:同郡宋尚木时守潮,属友张子退经纪其丧。
林霍与怀瀚书:当其逝也,莆田郑郊,霍之先友,亲预经纪其丧。
次子永贞侍母戴氏,扶柩还乡。
张宪挽武静诗自注:武静,闇公弟,曾入制府幕,幸邀国恩,许伯氏生还,而闇公已先不食死,是以其柩得归。
康熙十三年四月,永贞亦卒(钱澄之哭孝先诗自注:孝先葬亲傍祖茔,为同室所殴,不得葬而死),无后,以凤彩孙怀瀚为嗣。怀瀚名诸生,着「十三经同文编」。十八年十一月,怀瀚奉先生暨配姚氏、戴氏、永贞配宋氏,葬于鹤塘泾祖茔。
按吴梅村「九峰草堂歌」:相看徐孺与陈郎。徐孺指永贞,时康熙丁未,年十七,卒年二十四,着「十七史枕中秘」。又汪蛟门亦有赠孝先诗。
时沈浩然有哭徐复斋归榇诗(自注:徐闇公壬寅后以提督吴六奇庇之,得至潮完发而卒):白雁随舟旐,归来谷水间。登堂一长恸,羡汝不生还。
又萧中素有挽徐闇公先生归榇兼寄武静先生诗:廿载沧溟自楚音,去家万里叹升沈。岭阳身类田横死,江左人虚梁父吟。绝海有天空吐气,故园无地可埋心。忘机最是南村叟,亦向西风泪满襟!天家数运丁阳九,南国孤臣去住难。海外渐更新岁月,岛中空老旧衣冠。半生血泪千山雨,三寸桐棺万里滩。此日得归华表鹤,鹡鸰声断暮云寒。
又钱澄之有遥哭松江徐复庵诗:三吴遗老见全稀,拟过松江愿又违。绝岛闇闻徐福返,渡辽虚盼管宁归。艰难令弟穷途死,惆怅孤儿旧业非。我有拊棺无限泪,含来宿草墓前挥。钱澄之又有哭徐孝先诗:忆昨相持哭,初逢扶榇归。那知不尽泪,今又为君挥。嗣子床前弱,亲交户外稀。忠魂长已矣,寡母欲谁依!万里还乡志,翻成呕血徂。老亲犹暴露,孝子竟捐躯(自注:孝先葬亲傍其祖茔,为同室所殴,不得葬而死)。薄俗遂如此,苍天何处呼。飘零遗稿在,尚秘枕中无。
又王澐「粤哀」(自注:哀孝廉孚远也,客死潮阳):徐公恢大度,郁然起名世。网罗百家言,纷纶五经笥。高谈王霸略,感叹兴亡异。世本相韩家,心怀帝秦耻。五湖失扁舟,空山断客趾。徒跣奔行在,举朝争惊喜。朝闻临轩命,夕拜金门里。翘首望朝阳,转盼返蒙泛。无诸风既衰,有穷凶益肆。属车蒙清尘,文武顿坠地。茫茫大九州岛,大瀛环所止。御风列子行,乘桴尼父至。野鸥押忘机,长鲸亦弭耳。迹历沃焦外,道通日月际。绝域被声教,遐荒慕高义。礼失且求野,天丧无后起。虽同幼安默,犹存精卫志。岭表逢故人,重说先朝事。仰天呼高皇,号咷忽长逝。精神贯白日,妻子轻脱屣。尚有平生言,同心吴季子。金散原陵交,信重婴杵谊。缯戈将安施,羽毛悲摧敝。夜从下邳游,老向胶西死。呜呼徐君墓,挂剑今已矣(自注:公与禾城吴君祖锡同志,殁后数年,吴客死胶西)。又王澐「会葬闇公、武静,赋呈丽冲、安士」(自注:丽冲,圣期子;安士,武静子;俱闇公侄):先朝国士数三徐(自注:闇公、圣期、武静),羔雁成群列草庐。今日旧游零落尽,满空风雨送輀车。南园风雅集群英,及见先民旧典型。新咏竞推徐孝穆,,经师独让郑康成(自注:南园,公与陈、夏诸公读书处)。秋夜明河星影稀,烟波一去杳亡归。愿为精卫长衔石,肯向辽城化鹤飞(自注:乙酉七夕,别公于泖上)。间关万死赴南征,裂眦冲冠意不平。可是弃家韩相国,何如蹈海鲁先生?薄游漳海类飘蓬,天外飞鸿送远风。渐负秣陵书未报,闇挥双泪雨蒙蒙(自注:癸巳在漳南,公寄信至)。萧骚白发闇神伤,岭表风烟客路长。孤负羊城成永诀,临行惟有哭高皇(自注:公一日与故人别,痛哭而卒)。公家文贞少司空,公友黄门夏考功,相见九京无别语,同将浩气射长虹。沧溟来往狎飞鲸,负戴相从共死生。此日泉台同笑语,望夫石上有余情(自注:戴夫人扶柩归里)。玉树摧残未足悲,卞公二子自追随。一门节义垂青史,愧杀人间有道碑(自注:公长子殉难,次子夭殁)。阿咸早预竹林游,负士今看雪满头。莫向松楸频洒泪,千年兄弟乐斯邱(自注:丽冲伯闇公营葬,同日葬母与圣期合兆)。君方束发我垂髫,狎主齐盟笑我骄。五十年来如昨日,白杨风雨自萧萧(自注:四章端哭武静)。年少论交不厌多,高堂置酒缓声歌。客来便请投车辖,老至空悲设雀罗。令原风急雨泛澜,覆巢倾卵复成完。急难独君真悌弟,羽毛摧剥不知寒。故旧晨星我尚留,平生欲语泪先流。告君陟屺无遗憾,幸尔慈孙已报刘(自注:安士同日奉大母合葬祖墓)。
又莆田郑郊有「哭公徐徐老社翁」诗:握手方三月,闻声已有年。蚤时芳草盛,壮岁华山颠。短剑挥残日,长歌起暮筵。■〈山敛〉岩闽越路,飘飐东南烟。田横辞孤岛,谢翱哭夕鹃。交南亲破浪,行在欲先鞭。拜疏风前落,乘槎日角还。须眉霜雪恨,岁月短长篇。促膝谈流血,当杯愤詈天。一时凤羽尽,千载龙门捐。平淡诗尊古,风骚语不玄。手钞书满架,自纂史连编。何、李骨休,夏、陈魄尚鲜。夜台同痛哭,厉鬼觉蹁跹。落月旅魂冷,扁舟丹旐悬。酬君一死愿,负我三生缘。梦醒形如在,思来泪满咽。可怜岭表石,不见后人镌(自注:何悫人、李存我、夏彝仲、陈卧子,皆公同社死国难者也)。
时张子退送孝先扶榇归里,王澐有「怀张子退」二诗,录下:海内交游尽转蓬,故园烽火夕阳中。四愁伊郁凭谁语,三户飘摇室半空。犹幸他乡逢剧孟,自怜同日愧章洪。那堪重听离群雁,魂断关山诉朔风。三十无家为报韩,海天东望暮云端。鹡鸰原上肠应断,杜宇声中泪未干。赵氏孤儿文褓护,荆卿宾客白衣寒。知君念我同裳侣,读罢离骚更倚栏。
徐闇公先生年谱引用书目
明史通鉴辑览
明通鉴皇明通纪
明史稿皇朝文献通考
明贡举考略江南通志
广东通志广西通志
福建通志续云南通志
贵州通志湖南通志
松江府志漳州通志
泉州府志潮州通志
长沙府志钦州志
宣平县志同安县志
华亭县志娄县续志
海阳县志饶平县志
婺源县志鄞县志
镇海县志崇明县志
定海厅志厦门志
五茸志逸鲁春秋
海东逸史东南纪事
西南纪事台湾郑氏纪事
永历实录金陵通纪
殷顽录赐姓始末
安龙逸史台湾外纪
舟山兴废记航海遗闻
万年少年谱顾亭林年谱
阎古古年谱社事始末
昌国典咏南吴旧话录
万国大年表续日本外史
台湾纪事本末大越史记全书
越南划界函稿行在阳秋
世经堂集陈忠裕公集
田间诗文集藏山阁诗文存
林沧湄集蓼斋集
南雷文集东井文钞
释柯集辋川诗钞
吴诗辑览张苍水集及年谱
徐俟斋集鲒埼亭集
朱舜水集皇明经世文编
明诗综松江诗钞
续甬上耆旧集几社壬申文选
徐氏族谱
附录一
徐闇公先生传
东海先生传
徐都御史传
书鲒埼亭集徐闇公传后
明封光禄大夫柱国少师都御史徐公神道碑
祭大中丞闇公老祖台老社翁文
祭文
庚午冬书稿
华亭徐闇公先生诗文集序
徐闇公先生诗集后序
钓璜堂存稿目录
徐闇公先生传同安林霍(子濩)
先生名孚远,字闇公,松江华亭人也。上世居汴梁,为宋朝宗室。高宗南渡时,分封于浙之湖州郡乌程东山徐沟村,以地为姓,避乱隐居;终元之世,无一出仕者。太祖宗周(佛子)公始出仕为参计使,子若孙接踵登第。永乐朝,遂有「一堂六进士、四世维三公」之谣。至先生曾伯祖阶,世宗朝为上柱国,历仕三朝,六十年相业,谥「文贞」。曾祖陟,世宗朝为司寇。祖琳,为楚雄守。叔祖琰,为山东抚军,以赈民饥,捐家赀四十万,全活数百万生灵;上嘉赖之,赐爵上公。父尔遂,由恩荫食二品俸,养高不仕。
先生为伯子。少时与周立勋、陈子龙二先生皆治毛氏诗,以诗文名世,时人号为两脚书厨。已又与同郡夏允彝、娄东张溥诸巨公为古文社,并负重名。崇祯壬午,登顺天贤书。癸未,族弟售而先生下第。越一年,国变。乙酉,南都溃,唐王即位于福州为隆武元年,先生航海入闽。道信州,晋谒黄道周,公一见如旧识;又为疏荐于朝。时福州改为天兴;先生至,为天兴司理,断狱平正。寻擢兵垣,三迁而为左都御史。率兵下漳、泉,五日而皆臣服,未尝加一矢,欢声动地。丙戌八月,闽溃。车驾出奔。丁亥,扶桂王即位,改元永历。五月,贻书舟山肃侯黄斌卿,事泄、走舟山。会监国鲁王至,因抵鹭门(在同安嘉禾屿,原为中左所,郑成功聚兵处也),地奉永历正朔。敕使由行在而至者相望,凡建议旧臣皆晋秩。先生诏为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命佐成功镇台湾。成功以师礼重之,举动必请命以行。
成功世为大将。隆武朝赐国姓,任百闽招讨使。永历帝始封漳国公;以不从父逆,又封延平王。当丙戌闽溃,劝父芝龙勿受招,芝龙不听,自率所部入海。时同行者,先生首倡;有大学士曾公樱,江右峡江人;兵部尚书卢公若腾,同安人;少司马王公忠孝,惠安人;林公兰友,仙游人;沈公佺期,南安人;其余如鲁王旧臣浙张公煌言,舟楫相寻于海上,不可一二数。先生在岛,与纪先生往还如兄弟。霍庚寅冬与友人访纪先生,因得献所作诗,为先生许可。
辛卯岁,漳国南下。三月,兵袭岛上。先生同兵部职方黄事忠、都督张自新泛海赴行在。三月至交州,与交南西王争礼体,不得进。先生与王书曰:孚远闻之,竭诚以报国者,贞臣之良轨也;恤邻而敬宾者,贤王之茂德也。二者相遇而相合,然后功烈着于当时,名闻传于来祀也。自我宣宗皇帝从三杨之请,崇立贵国,始重以使权,继隆以王号;而贵国二百三十年来,輶轩岁至,球币无愆,称为知礼之国,我列圣所以嘉奖贶赐亦无替也。自妖氛狂炽,三京沦陷,永历皇上正位南极;侧闻贵国遵正朔,重冠裳,孚远等是以闻义而假途也。孚远,江南之腐儒也,受国恩者八代。藉先人之余庥,擅文笔之末艺,义难蒙面,破家杀子,以报大雠。事未克集,乃入闽事隆武皇帝。又以运屯,同赐姓藩大集勋爵,结盟建义于闽岛,与赐姓藩为僚友,养精蓄锐四十万,待时而动,十三年于兹矣。蒙皇上宠召,亦数次矣。黄职方事忠者,亦以起义,母妻被杀,奔走王事,屡入虎穴,至死不避。皇上命之赍奉诏书至赐姓营,约以进兵。赐姓遵奉,会合群帅,统率大师,将直抵金陵;遣张都督送孚远等于朝,恭报师期,催发晋、蜀、韩三藩同逼江北。以殿下世兄弟玉帛岁通,欢好深切,求殿下慨然送行。初至,张都督具启谒见,未获请。孚远等以乍涉惊涛,兼之暑热成病,未得具启,深用歉仄。伏承殿下垂问,遣医治疗,德甚厚也。孚远等岂敢自宁,拟即日枢谒而犹有未敢者,盖交情与国体两尽而不相碍,则自处处人,方为合美。自我朝遣使至贵国二百余年,载在国典,祗行宾主礼,此贵国先王及贤大臣所共知者也。惟去岁秦、鲁二藩遣使来,用拜礼。二藩虽贵,乃大明之臣,与贵国敌体;其所遣使乃奔走末弁,爵不列于天朝,名不闻于闾巷,先王宴而资送之,不为薄矣。今张都督贵官,不同于前;然在赐姓藩下,奉书拜谒,于礼无讥。若孚远滥居九列、事忠恭承王命,有异于是。伏维殿下访诸大臣,得遣一二员来与孚远等商定,使孚远等有以受教于殿下,有以不获罪于朝廷、不贻讥于天下万世,殿下之大惠也,孚远等之至愿也。自来名贤假道,而成境外之交,为千秋之美谈者,往往而有,词繁不敢多赘。惟殿下念孚远等之赤心,天下之善一也,礼待而速遣之,岂惟孚远等怀德,即皇上必有晋锡,诸藩亦慕义无穷矣。书竟不报。先生竟不得已,归岛;与霍书曰:交行之不得达,有不偶者数事,非笔墨所能详纪,石老能传之也。闻粤东犹可以达,特险耳。今天使黄兄尚在,明春须问途,不肖固不惜命也。噫!可以见先生之志矣。
当其归岛也,行琼海一线沙,亦名角带沙,危险万状。先生三人自拟必死矣。伙长已误入一线沙,以出险为艰,欲沿山而行。将抵琼州海口,乘风直过,先生三人皆难之,然无以夺其说。自五月二十七日讫朔日,至纱帽山,西南风即出矣。乃值东风,不得行。见一八橹船来,未及治修御,已发一铳相加;又见二舟至,始返棹乘东风疾行得脱。自一线沙出,得西风可至大洲头,始为通道。行至初五日,已报过洲头,风轻流迅,退回,至七夕,西风始过。将至大星,连日暴风。粤中水师皆有怨于我,又舟行迷道。呜呼!先生可谓艰难险阻备尝已熟矣。
庚子岁,遥闻永历帝遇害。辛丑,延平王取台湾。壬寅五月,王薨,元子经嗣位。癸卯十月,鹭门破,经退守铜山,先生遂南帆。临别,执沈佺期公手流涕曰:吾居岛十四年,只为大明一片干净土耳。今遇倾覆,不得已南帆,得送儿子登岸归故乡,守先人宗祧,即返,而与诸公颠沛流离于外海,虽百死无悔也。讵知事与心违,转徙入潮之属邑山中,竟全发痛愤,连呕血数升而殁;为乙巳岁五月二十七日,讵生万历己亥,年六十有七。
东海先生传华亭王澐(胜持)
东海先生姓徐氏,名孚远,字闇公,华亭人。高祖赠少师公黼生二子:长文贞公阶,次少(「艺海」本无少字)司寇公陟,成功曾祖也,立朝有廉让名。祖琳,以门荫(「艺海」本无「以门荫」三字)官至楚雄太守,有干略,好行其德于乡。父太学公尔遂,以文行知名。生三子:长即先生,仲(「艺海」本作次)凤彩,少致远。
先生天性沈敏,笃志力学,精力过人,昼夜不倦;经史百家之言,一览成诵,终身不忘。徐氏家世华膴,而以博学称者则自先生始(「艺海」本无徐氏以下十七字)。自为诸生,文誉日盛。是时同学,若周太学勒卣、杜职方仁趾、夏考功彝仲、陈黄门卧子、彭孝廉燕又与先生而六,当世所谓「云间六子」也。复倡为几社古文词之会,同着「壬申文选」行于世。兄弟皆治毛、郑之学。先生覃精六艺,风雅之家皆师事之。仲氏以多识,著述成一家言。少弟负才,善交游。时有云间三徐之目。而(「艺海」本无「而」字)先生矻矻力学,犹如少年时(「艺海」本无「犹如少年时」五字),以读书论世为宗。于史学特称淹博。每同人高会,上下古今或有遗忘,必质之先生;先生(「艺海」本「先生」二字不重)应对若流,群疑尽释。四方问字而至者,户外之屦常满。江左文风,翕然丕变,咸推为东国人纶云。累试不得志于有司,乃游南雍。南雍以先生名闻于朝,应荐入都(「艺海」本无累试以下二十五字)。壬午举于北闱,年已四十有四矣。癸未,下第(「艺海」本无「下第」二字)南归。
既而有甲、乙之变,先生慨然奋袂而起曰:君父之雠,不共戴天;我宁蹈东海而死耳!与同志谋举大义,事不克,入于湖(「艺海」本作『先生慨然奋袂而起,指其发而誓曰:此即苏武之节矣!我宁全发而死,必不去发而生。从容就义,非难事也,但今天下之势,犹父母病危,虽无生理,为子者岂有先死而不顾者乎?倘我高皇帝尚有一线可延,我惟竭力致死而已』!遂与夏考功、陈黄门谋勤王事,不克,入于湖)。湖中遇兵,与家相失,室(「艺海」本无「室」字)姚氏赴水免,长子度辽殉焉。先生间道徒跣,涉江踰岭,奔赴行在。时同郡张公鲵渊在闽,见之惊喜,为具汤沐,治衣冠,奏闻行在。诏除兵科给事中。丙戌秋,行在去闽。闽中乱,先生避难入于海(「艺海」本作『诏除福京司李,忠勤辛苦,不避艰难。丙戌六月,除兵科给事中。秋八月,行在去闽,闽中乱,先生栖迟闽、粤,朝夕哭拜呼高皇帝。戊戌岁,滇南诏命徐公都御史:至交州,与安南定王争礼,不得达而返)。
余(「艺海」本作「澐」)以癸巳客于闽漳。漳有王生之邻者,一日遇于途,执手语曰:子乡徐先生寄言问讯。余惊曰:先生何在?曰:在鼓浪。余曰:无恙乎?曰:无恙也(「艺海」本作『执手语曰:子乡徐先生亦苦矣!夷、齐之行,不是过矣!余惊曰:先生何在?曰:在山中。余曰:无恙乎?曰:尝自握其发、抚其膺,哭呼高皇曰:孤臣惟以发为节,以诗书为友,从容俟死,以事陛下于九天耳』)!语未竟,途人沓至,挥手而别,亦未审鼓浪何许也(「艺海」本无亦未审以下八字)。余惘然自失者久之。因赋诗二章云:不见徐孺子,飘零已十秋。依刘宁失策,复楚更何求?鸿雁春前到,鱼凫梦里愁。盈盈成异域,岐路泪空流。尔昔奔行在,乡书竟渺然。那知瘴海(「艺海」本作「闽岭」)上,犹得故人怜。著述存遗献,兵戈又来年。相思一相慰,白发喜盈颠。自此音问遂绝,或云先生在海外著书甚富,未传于世,官阶亦未详。或云先生在海外,居宾师之位,教授诸生,异域子弟多从之学问,有来仕者(「艺海」本无自此以下五十五字)。及余(「艺海」本作「澐」)游楚,楚(「艺海」本「楚」字不重)有郡守朴君怀玉,自称(「艺海」本无「自称」二字)先生弟子也,则所闻信矣。岛上群帅渐次内附,先生久客无所归,乃客居岭南。潮之饶平,有土帅吴氏,雅慕先生名,迎至其邑,设馆敬礼之,先生安焉(「则所闻」以下五十二字,「艺海」本作『挥泪谓余曰:吾师居山时,有劝为僧归乡者。吾师叱曰:吾为孔、孟之徒,岂能依释氏偷生乎?头可断,发不可截也!先生著书甚富。每云十七史后学苦其浩繁,不能遍读,东莱吕氏虽有详节一书,而又削去宋、齐、梁、陈、魏、齐、周七史,未成全璧。因子更寒暑,纂成「十七史猎俎」一百四十五卷,真读史之津梁也。又着诗五千余首,以抒其忠愤,较之「心史」无以加,兹未知铁函何时复启)。晚年自号复斋,盖寓意云。
岁在乙巳,有同郡故人游潮,道经饶平,过访。先生握手道故,意气如初,悲不自胜,言与涕俱(「悲不自胜」二句,「艺海」本作「益壮不少挫」),辄呼高皇帝,仰天而拜。故人(「艺海」本下有「有惭色亟」四字)辞归,先生固留之不得,痛哭而别。别后哭不止,越日卒(「艺海」本作「连呼高皇而卒」),春秋六十有七。同郡宋尚木时守潮,属友张子退经纪其丧,为治舟车,次子永贞侍母戴氏扶柩归里。先生娶于姚,生子度辽,先卒。在闽娶于戴,生子永贞,又卒。宗党佥议谓先生为司寇冢孙,不可无后;乃立仲弟凤彩孙怀瀚为嗣孙,礼也。己未仲冬,怀瀚奉先生暨配姚氏、戴氏祔葬于太学公墓之昭位(「艺海」本下有「永贞暨配宋氏祔于旁」九字)。先是,先生出亡时,湖海风涛,家门岌岌不自保。仲弟遂以忧卒(「艺海」本作「仲弟力护坟墓,终身勿离」)。少弟为世所指名,几滨于危(「艺海」作无为世以下九字);奔走急难,倾身下士。由是家门得全,家益中落,劳瘁失志,亦以忧卒(「艺海」本无家益中落以下十二字)。先生兄弟孝友,生死一节若此,人以为不愧三徐之目云(「艺海」本作「人以为三徐之目,不愧殷之三仁云」)。至是仲弟子允贞相其孤孙,经纪窀穸,克襄厥事,士论韪之,盖其家风所由来者远矣(「艺海」本无至是以下三十三字)。
余(「艺海」本作「澐」)惟先生文章若班孟坚、经术若郑康成、德量若黄叔度、博物若张壮武,天下所共知也。若乃大义所发,勇踰贲育,忠信之行,孚于蛮貊,流离患难,舍命不渝,水火不能侵、鬼神不能违,卒之履险若易、置死而生(「艺海」本作「全发而终」),夫岂一节之士张俭、赵岐之流所可同日语哉?殆孟子所谓浩然之气塞于天地之间乎?抑子思所谓天下至诚能尽其性者也。世无中郎,谁为碑有道者?余(「艺海」本作「澐」)不敏,少先受生教;长而娶于姚,辱在戚友之末(「艺海」本无长而以下十一字)。虽愧无文,不敢不勉。称东海先生者,鸣所志也。
徐都御史传鄞县全祖望(绍衣)
徐都御史孚远,字闇公,明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人;太师文贞公之族孙,而达斋侍郎裔也。崇祯壬午贡士。方明之季,社事最盛于江左,而松江几社以经济见。夏公彝仲、陈公卧子、何公悫人与公,又社中言经济者之杰也。
时寇祸亟,颇求健儿侠客,联络部署,欲为勤王之备。陈公任绍兴府推官,公引东阳许都见之,使之召募义勇,西行杀贼。又令何公上疏荐之。而东阳激变之事起,陈公心知都无他,乃许以不死,招降之。大吏持不可,竟杀都。既杀而何公疏下,已召之。
公贻陈、何二公书曰:彼以吾故降耳。今负之矣!故陈公虽以功迁给事,而力辞不赴。
马、阮乱南都,尤恶几社诸公;乃杜门不出。南都既亡,夏公起兵,公赞之。闽中授福州推官。已而以张公肯堂荐,晋兵科给事中。闽事不支,浮海入浙,而浙亦亡。钱忠介公方自浙奔闽,相见于永嘉,恸哭。忠介复拉公同行。会监国至,再出师。公周旋诸义旅间,欲令协和共事。而悍帅如郑彩、周瑞之徒,不听公劝。忠介以早去。时诸军方下福宁,围长乐,忠介望其成功,不用公言。公复返浙东,入蛟关,结寨于定海之柴楼。已而郑彩弟兄累畔换,忠介贻书于公,服其先见,卒以忧死。然公虽告忠介以引身,而其栖栖海上,卒亦不能自割。特其来往风波之间,善于自全,则知有过人者。监国自长垣至舟山,公入朝,从之。时宁、绍、台诸府俱有山寨,以为舟山接应。柴楼最与舟山声息相近,以劝输充贡赋。海滨避地之士多往依焉。迁左佥都御史。辛卯,从亡入闽。时岛上诸军尽隶延平,衣冠之避地者亦多。延平之少也,以肄业入南监,尝欲学诗于公。及闻公至,亲迎之。公以忠义为镞厉,延平听之,娓娓竟夕。凡有大事,谘而后行。
戊戌,滇中遣漳平伯周金汤间行至海上,晋诸勋爵,迁公左副都御史。是冬,随金汤入觐,失道入安南。安南国王要以臣礼,公大骂之。或曰:且将以公为相,公愈骂。国王叹曰:此忠臣也!厚资遣之,卒以完节还。公归,有「交行诗集」。明年,延平入白下,不克,寻入台湾。延平寻卒,公无复望,饰中待尽。未几,卒于台湾。闽中自无余开国以来,台湾不入版图。及郑氏启疆,老成耆德之士,皆以避地往归之,而公以江左社盟祭酒,为之领袖,台人争从之游。公自叹曰:司马相如入夜郎教盛览,此平世之事也;而吾以亡国之大夫当之,伤何如矣!至今台人语及公,辄加额曰:伟人也!
公一子。郑氏内附,扶柩南还。未几,其子饿死。故公海外集佚不传。呜呼!明季海外诸公流离穷岛,不食周粟以死,盖又古来殉难之一变局也。几社殉难者四:夏、陈、何三公也死于二十年之前,公死于二十年之后,九原相见,不害其为白首同归也。
蛟门方修县志,以公有柴楼山寨之避,来访公事。先赠公曾预公山寨中,知之最详,予乃序次而传之。
书鲒埼亭集徐闇公传后鄞县黄定文(仲友)
徐闇公,壬午举人。与吴易举兵太湖,至泖淀,军败,子度辽死焉。闇公脱身奔闽,唐王授天兴府推官(唐王以福州为天兴府),推兵科给事。闽溃,入浙,结寨定海之柴楼,为鲁王舟山声援,升右佥都御史。辛卯,舟山破,从亡至鹭门。鲁王上表于滇。戊戌,桂王遣其臣周金汤至海上,迁闇公左副都。是冬,随金汤入觐。道经安南,要以臣礼,不屈。回舟误入一线沙,得东风始出,仅而得还,仍居岛中。时郑成功于鲁王修寓公之礼,从亡者皆依焉。成功初在南京国学,尝欲学诗于闇公,以是尤敬礼。如是者,几及十年。其后,入台湾。壬寅,成功卒,鲁王亦以是冬殁。闇公屏居山谷,与其后妻戴氏伐薪煨芋,仅而得存。后辗转入潮州山中,居一年,以乙巳五月卒,年六十七。戴氏者,从亡总兵戴某女也。与闇公善,谓闇公文弱,风涛戎马,难以自全,而其女有文武才,以妻闇公。戴戎公握刀上阵,艰危奔走,卒赖其力以免。闇公卒于潮,戴上书州守,乞负骨归葬,许之。乃与其仲子永贞扶榇归松江,与闇公前妻姚同志相守以死。至今松江人传其戎服遗像。
右见姜孺山松江诗钞(按通行本「松江诗钞」无闇公事迹),诗与谢山先生所作「闇公志」多不合。孺山称其海外诗有「钓璜堂集」。闽中林霍序又有「海外几社集」,鄞陈士东与焉。其流离海外以至转死潮州,皆见于诗。而其过安南,则有「交行集」,又有与安南西定王书,言我朝使至贵国皆宾主礼,某忝居九列,恭承王命,不得行拜礼,惟贵国商定,使某不获罪朝廷,贻讥天下;是尤公硁硁大节,而志未及,且称其卒于台湾,似未见闇公诸集也。
明封光禄大夫柱国少师都御史徐公神道碑华亭姜皋(小枚)
叙曰:五色星陨,补天之石奚灵?九点烟荒,回日之戈尚壮。盖宛暍冻寒之不易也,致忱于一归焉;太行王屋之可迁也,希功于再造焉。勃苏必复,鹤踦而赋无衣;公信安归,鹿乳而歌不食。恫矜疾颷之下、坚定颓澜之中,张英风于古今、树伟义于世宙,见之于东海公矣。
公讳孚远,字闇公,自号复斋,松江华亭人也。缥缃族誉,柱石门华。曾伯祖阶,官至太师,谥文贞;夙推元宰,实去巨奸。曾祖陟,刑部侍郎,具明允之称。祖琳,楚雄知府,着经干之略。父尔遂,二品荫生,文行自将,高居不仕。公琼庭擢秀,玉干播馨。对孔雀于觹年,辨驺牙于冠岁。崔愍抄八千番纸,张华读二十乘书;举凡西丁东乙之藏、月角星眉之奥,邮询考异,契益参同,无不列宿蟠胸,众波纵吻。是以经通毛、郑,一家传花萼之编;文合马、班,六子结枌榆之社。
崇祯壬申,共周太学立勋、杜职方麟征、夏考功允彝、陈黄门子龙、彭孝廉宾,着几社文选。而且明今昔于金匮、究得失于铜川,大恉三通,繁称六典;文粹作于姚铉,时事问于崔琳。戊寅,偕陈黄门辑「明经世文编」五百十二卷。壬午,始举北闱。一时辇毂巨卿、林泉宿老,均谓黄心洽道,详征庆云。伫见赤手奠功,洒作霖雨,子仪为安危所系,仲淹已忧乐相关。
未几,天门道穷,地轴柱折。舞瞿雉于阊阖,游麋鹿于长洲。歌腾易水之风,泪下新亭之雨。公分在草莽,心悲稷苗;有烈士许国之衷,作匹夫湛身之气。南都立,陈黄门疏荐,募练防江。却月之陈七百,跆籍水犀;习流之卒二千,振廞海鹘。乙酉六月,与陈黄门军于湖泖,号振武营。刘超君子之屯,自偕义故;路应乡兵之集,亦杂厮舆。犄角孤城,亦知张巡乏食;搤吭大泽,不妨周处无援。志殷报韩,谊坚从鼓。卒使断指可掬,莫济荀伯之舟;破卵不完,先绝孔融之冑。八月兵败,公子世威殉焉。公乃麻冠宵遯,草屩间行。夏馥难追,过湼阳而变姓;林甫亦瘁,趋灵武而从亡。
当是时,欧冶池边,尚完带砺;无诸城上,是森戈矛。江东托乎李升,岭南同乎萧勃。公至,黄公道周奏为天兴司李。蔗洲草创,解治棼丝;榕甸科防,匪艰错节。丙戌六月,张公肯堂荐授兵科给事中,招兵海上。聚山河之子弟,似藉陵波;志弓矢之姓名,兼称飞雪。铁帘及格,铜角成团;遂率以下漳、泉,五日而定。闻祖逖之恢复,应若风行;向孙策以归降,从者云集。功擢佥都御史。
八月闽溃,浮海至浙。孰知富陵军败,刘贾先亡;即墨车回,田单亦走。杜鹃是拜,已荒蜀国之山;精卫何心,祗望沧溟之浪。因结寨于定海之柴楼。天荆地棘,螳斧独撑;世絮身萍,鲎帆不落。痛崖山之尚驻,洵鲁国之后降。遥为声援,乃甘栖泊。己丑,监国入舟山。跋扈一军,业除黄祖;借筹三杰,爰相留侯。公亦志恪勤王,沮授之说袁绍;义殷助国,韩滉之饷李晟。陆已慑乎茅棚,水亦联乎杉板。迁左副都御史。
辛卯,再亡至闽。时则周东迁而依郑,唐西狩而相畋。盖有横海将军,闭门节度。独屯汧陇,马超不逐腾归;为定广韶,刘隐知迎薛至。徒属五百,田横之岛可居;男女数千,徐市之洲且据。于是永嘉流寓、京洛衣冠,都为王桀之依荆,曷异韦庄之入蜀。若张公煌言、曾公樱、沈公宸佺等,皆在于是。公以部党旧齿、宗匠盛名,非吴质之游于南皮,有应劭之甘于北面。儒术若卢植,皇甫许其起兵;名德惟李膺,景毅自言师事。遂乃同居军帐,亦联卿班;期励新勋,言敦昔款。李诉之敬裴度,能屈櫜鞬;王猛之在符坚,恒商樽俎。凡有大事,相谘而行。
戊戌,桂藩遣周公金汤至海上,晋公光录大夫柱国少师都御史,监郑延平军。既锲金符,爰颁竹册。似魏师之宜制,遥授辛毗;讵楚国之过疆,须问高郁。
是冬,偕黄公忠、张公自新泛海浮滇,效凫臣而漂泊,指鱼路而荒茫。曾渊子奔至碙州,非云述职;皮光业贡由静海,必出假涂。失道抵安南,与之争礼,不得达而还。舟艰落漈,讵着龙工;路入鸣沙,难通雉译。元方乏息风之道,子卿抱啮雪之忱。口伐自庸,郑众不拜;身危仅免,冯熙得归。着有「交行摘稿」,可观其略也。
辛丑,来居台湾。楚邱卫营,会稽越保;境匪半壁,心冀一成。壬寅五月延平死,鲁藩亦以是冬卒。莫熏丹穴,孰测黄旗。畴为火井之窥,已绝冰桥之渡。公乃窜迹荒谷,屏居奥溪。跋涉郁洲,邴根矩之操尚;流离鄠杜,挚仲洽之生平。蜀士谈刘姓之天,宋人觅赵家之土。遯巴洲而奚恨,谯元绣衣;徙辽海而何依,管宁皁帽。又转入潮州之饶平。林阻幽异,文父建成之山,泉石穷荒,表圣王官之谷。拾橡自给,对泣牛衣,种瓜聊栖,更佣马磨。久之而卒,年六十七,国朝康熙四年也。故交吴越,适来建牙;同学宋均,于焉作守。为之经纪其丧,俾以归殡。四贤叔向,爰题赵岐之铭;五人茅容,乃送王琳之榇。
阅十五年己未仲冬,嗣孙某奉葬于娄县四十一保鹤塘泾之原。眠牛壤吉,下马陵成,姚、戴两夫人祔焉。姚夫人敦范绛纱,着媺彤管;乙酉遇兵,投水而死。媛姜留代,益部之狱终逃;马义守贞,汉水之波自没。继配戴夫人,胡芳将种,李秀戎装。霸陵一山,德曜愿偕隐去;交州万里,献英竟护丧归。惟义烈之均昭,宜风徽之远播。
嘉庆某年,裔孙某修治公墓。樵苏请禁,抚松枝于百年;篱落是完,种梅花而十亩。裔孙朝俊,复出公着「钓璜堂集」相示,属为表墓之文。公传在史峸,行标郡乘。说经如戴次仲,能文亦班孟坚。百折不回,有阳源之节;一死自矢,有巨游之心。诗卷流传,义熙之初是纪;史书笔录,太始之末乃详(公着「十七史猎俎」)。某敬梓恭桑,博稽故实,泛兰转蕙,为招游魂。渔阳破家,流转知同张俭;临淮为保,义行自重权皋。乃袁粲毅魂,尚缺斑管;谢傅懿行,但植贞珉。不有所陈,曷云仰止?呜呼!刊立必拜九原,媲白虎之碑;书记无惭千秋,吊朱鸟之冢。
铭曰:断虹流白,崇冈蕴青;是为闲气,乃锺世英。元直渊识,孝穆芳型;天下属望,江东负声。杜牧罪言,苏洵衡论;杞人已忧,漆宫同奋。忽倾地轴,曷扬天刃;易水波萧,钟山云躏。草间匪活,市上乃呼;一军步舰,七月守闾。非安堂燕,若及池鱼。王罴父老,步阐妻拿。葛屦霜凄,荻船风迈,乌石山边,仙霞关外。郭宪是逃,罗隐已拜。扇海成波,筑山扼塞。玉弩飞芒,铁笼陨宗。云荒逐北,雨绝徂东。鯑峰迹窜,蛟关路通。庶几楯保,有若泥封。隐称卧龙,俨总威豸。再遯闽疆,亦通滇水。惟郑可依,岂弦有恃。覆浆半生,寝车一纪。审知最倨,相如独欢。谈文夜帐,誓师秋坛,忽颁星使,又晋云官。遂乘荒渺,亟纵蒙■〈雨上漫下〉。穷岂乘桴,艰犹假道。碇坏蛮洲,帆羁夷岛。蒟酱莫谕,葫羹欲造。挺剑乃归,完璧自抱。慬回鹢首,既入鲲身。声壮一旅,势疑七旬。枯松忽陨,丛桂继沦。丧家亦狗,失水嗟鳞。爰结蜗庐,且伏豹谷,负薪劳肩,煨芋愁腹。似嫠封发,如孤野哭。妖鸟相吊,山鬼共宿。沈冥幽境,转徙炎荒。问天无极,语风孔凉。弱息奚归,孱妻在旁。透拳空握,刎血同藏。门生哭市,故人归殡。星纪已周,江潮始振。嗣孙小同,■〈门外失内〉昆灵运。蒿里方歌,漆灯未烬。史纪三藩,谥加诸臣。熙朝旷典,胜代蒙恩。惟晋处士,曰殷顽民。漱霜同志,标霞等伦。抗行刘乃,长楫苏则。文苑儒林,独行隐逸。自有百世,而非一格。杨震重铭,要离旧穸。
按徐公传见于「明史」外,鄞全吉士(祖望)「鲒埼亭集外编」有徐都御史传、闽林霍作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加忠靖公徐闇公先生传、松王澐作东海先生传。然全传云卒于台湾,林传云泛海赴滇在辛卯岁,均未详核。惟王与公弟凤彩友善,并亲见戴夫人及公子永贞归里者,所言较可信。
祭大中丞闇公老祖台老社翁文莆田郑郊(牧仲)
当熹庙子丑之际,海内文章杓衡,尽属八股;选政竞兴,枣梨腾翥。虽俊杰不无,而璅才肤学,侧肩坛坫之上,识者轻之。于是二三有志之士,始以学古鼓动同人。吾闽哲士,铜山为雄;推运天人,领袖南北。而大江左右,则有天如、卧子、千子、百祥、彝仲、闇公诸君子起焉。各自标奋,骋其逸足;即利钝殊途、文质异致,而古学渐兴,则诸君子之功为盛。余以己卯再会彝仲,为予历数几社诸贤,首以博雅称吾闇公;予心识之。乙酉之难,彝仲遂赴汨罗。闇公、卧子建义里中,事决而亡,卧子死焉,闇公入徽。徽溃入闽,遂有福京司李之寄。踰半载,以声望拜兵科给事中;副冢宰张公乞师属国未遂,而闽峰再溃。闇公蹈海,栖迟岛上,动二十年。滇南诏命,每有所班,必以闇公为最;繇兵垣,拜御史中丞。破浪万里,将游交南,以达行在。岛夷不逊,卷棹东还。二岛尽覆,始挈其家依于饶镇。杜门块处,愤极而哭;哭已复愤,誓以一死全其素衣。予以暮春浪游■〈氵匪〉川,叩门握手,欢若平生。杯酒流连,堂阶促膝,破涕为笑、破笑为颦、破颦为愤,愤极复哭。筹咨去就之道,惟以一死自祈。仲夏末旬,予买舟丰镇,过晤闇公,出门执手,语予速归。不意别未及旬,而闇公已浩然致其六十七年之命,而遂其平生祈死之志矣。予闻变奔还,凭棺失声。归坐寓中,与门人方瀛、男百药追述公音容语笑,往来心目之间,疑公尚在。闻公使者叩门,时时误以公为未死,手札殆复至耶。既而悟公反真,则又仰空呜咽,松风江涛,助予悲哀也。虽然,人谁无死,况生大乱之世乎?公生六十七年,五十以前,餐英词坛,流香南北;五十以后,弃家仗义,白首乘桴,归命岭表。此去崖山不过浮烟百里,甲子门前,有宋诸贤英魂所萃;公骑云相见,浩然无惭。白旐归乡,荣于六乘传远矣。一幅铭旌,予为署曰「有明右副都御史前兵科给事中六十七寿闇公徐老先生之柩」;公亦可以无恨于九泉矣。然则公之一死,可贺而不可吊,予又何悲?虽然,海内人方冷落尽矣。斯文将丧,予为公恸,为世道恸也!兹逢公三七之期,予将买棹归闽,乃为招魂之章,稍假西竺之旨,以遣劝公之生平。其辞曰:
尧舜递谢,汤禹兴只。文武振策,骋嬴秦只。范金为鼎,吹落英只。青春花鸟,变香声只。朝不可朝,暮复暮只。长江断流,沙星星只。昆仑失魄,浩不可楹只。人生无何,为君亲只。浮烟断岸,郁冥冥只。屈平既死,鱼龙倾只。奉其齿骨,贝阙光只。幻因骋逸,荡无情只。孰得孰失,而愁乐只。魂兮归来,日月晶只。松间华表,依二人只。夏、陈、何、李,竞先鞭只。魂兮归来,河水汤只。岭表瘴厉,不可以常只。魂兮归来,虎豹遯迹,龙鳞昌只。与天为逑,不可以忘只。不如无心,豁空明只。丹旐素车,盈江东只。吞毡囓雪,远年岁只。魂兮归来,趋跄跄只。天地终败,物蒙蒙只。羲皇未启,性光光只。魂兮归来,毋皇皇只。
太岁乙巳年六月丙辰朔,越望月庚午,旧治眷社小弟郑郊率门人陈僧权、方瀛、男郑百药同顿首拜奠。
祭文桐城钱澄之(饮光)
维岁在壬子,节届中元;时值孟秋,日惟甲寅。同门弟钱澄之(原名秉镫),重过云间,展拜故友闇公长兄之柩;炷香爇楮,为文以哭之。其词曰:
呜呼痛哉!先生返自海外,没于岭表;旅榇万里归厝先茔,凡几年矣。澄之腼面偷生,闻声饮泣。今始因依故友,重到茸城。寻海上之遗孤,哭墓前之宿草。呜呼悲矣!
弟与兄订交己卯之春、申盟乙酉之夏。临江洒泣,对佛矢心。明知事不可为,惟是义不容已。宗社已灰,身家何惜?一筹未展,合室早歼。震泽之难,仲驭陨命。繄我与兄,罹祝更惨。兄惟孺人得全,我留一子不死。满眼骨肉,枕籍波涛。行路伤心,举市酸鼻。人非木石,何以为情?犹记遇难之夕,投宿沈圣符之听轩,鉴在、克甫咸栖一榻。明月忽敛,苦雨凄然。中夜徒寒,牛衣共覆。弟扶病起立,徘徊达晓。兄枕吾儿以寝,儿抱兄足而泣。兄虽吞声无语,彻夜涕零。诘朝收爱子于江湄、归老妻于闾里;挥手长号,有血无泪!尔乃翻然独迈,结伴前奔。弟乃再罹阽危,备历艰阻;仅而不死,追赴行在。漳浦夫子,奇兄之节、悯弟之痴,并登荐章,均受司李。惟时十月,兄补天兴;博选宜男,乃获佳偶。今思之,已二十八年矣。弟以次年始补延平,值吾师殉节讣闻,与吾兄相持大恸。临歧执手,勉以无负夙志、无忘师恩。呜呼!患难弟兄,天涯骨肉;离别之际,涕泪交横。讵意此别遂成千古耶!
兄之随张大司马而东也,寄我手书,谆谆前戒。乃乘风未几,八闽土崩。弟苟免一身,困伏三载。间道奔粤,露肘朝天。睹司隶之有章,怅拾遗之不至。己丑春,藩疏远达,稍悉孤踪。奏使之回,附书闻问;到耶?未到耶?弟随密之詹学之后,承乏史员。会史局将开,纂修特借;诏书屡促,陛见杳如。岂诏使未达耶?抑志在疆场,不欲投间著作之林耶?抑有所牵制而不得来耶?自是以后,消息断绝。庚寅之变,弟与乘舆相失,追扈无从,遂披缁托钵,携儿渡岭。每于艰危濒死时,念吾师之抗节、仲驭之捐躯、老兄之长往不返,未尝不视死如饴矣。既返江村,万绪灰冷。然或闻南风差勍,辄举酒东望,冀破涕为笑之有日也。讵意田横之岛不守,管宁之客难留,渡海几时,而竟以丧归耶?
呜呼!死而首丘,非先生志也?然使先生终获首丘,不可谓先生之孤非孝子也。呜呼!此藐孤者,即司理时闽夫人之所出也。生于海隅、长于天末,目不睹乡国之俗、耳不闻里社之音,乃能扶旅榇以归,求吉地以葬,天以孝子报忠臣,死而有知,宁不为少慰耶!若弟不如兄万万矣。向者,雨夜抱足而泣之儿,无端死于盗手。当事讳盗,至痛莫伸。有三子、三女婚嫁之事,反以累予。衰白之老,视兄之瞑然长逝,身后得此佳儿,其苦乐相去如何耶?人谁不死?同学、同事,今复谁存?大樽既累及诸贤,瑗公且绝其后胤。即震泽同难者五人:仲驭、沉渊以外,克咸磔死于霞关,头颅莫识;鉴在绝命于西粤,骸骨未返;弟之老境若此,死胜于生。岂如兄之得全肤发,考终天年,老友为之护丧,孤儿为之返葬?合而较之,兄犹可谓身名俱泰者矣。且也,遗稿具存,大节已着,千秋以后,谁不知有徐闇公者?而弟犹絮语衔悲耶?呜呼!身世茫茫,百感交集,惟先生知我之悲有不得不悲者耳。
庚午冬书稿同安林霍(子濩)
温陵世弟林霍再拜,复书徐老世台足下:
小春晦日,高叔弘舟归,得拜老世台所惠书及诗,捧读不胜挥涕。以令祖先师平生忠义,可泣鬼神,仅有尊公,而乃夺其年使不永于世,何彼苍之酷也!忆先师当癸卯岛破,飘泊铜山,将南帆,临别执敝郡沈佺期公手曰:吾居岛十有四载,以为一片干净土耳。今遇倾覆,不得已南奔,得送儿子登岸故乡,守先人宗祧,即返,而与卢牧洲、王愧两诸公共颠沛流离于大海中,虽百死我无恨也!讵知事与心违,从此入粤,霍遂不得继见。尊公幸抵云间,未十年而夭枉如此!
先师乙酉入闽,又自闽而舟山,自舟山而敝岛。及赴滇,至交州,不得达而返。又自敝岛而入潮。当其逝也,莆田郑郊,霍之先友,亲预经纪其丧,霍皆一一记之。今得令高、曾世系之详,及先师平日所自序述,便可成一传矣。在岛所著文十余首、诗一帙,又「交行摘稿」梓本一帙,藏在霍家。平生吟咏最多,何尊公箧中只寥寥五十余首也?「十七史猎俎」,霍曾见其「晋书」数册耳。先师岛中文字,的可千秋不朽。诗如五言古不减汉魏,皆必传。陈卧子先生及张西铭先生,先生尝推其诗歌古文。然二公之经涉患难,未有如先师之深且久。故先师之得力,更有卓越于二公之外者,非敢阿其所好也。世人但知其制义之妙天下而已。
又先师在岛,每与敝乡纪石青先生谈陈、夏二公,必流涕为记其事迹颇详,并及杨维斗诸君子。霍得备闻之。夏存古先生既殉难,陈先生后如何,能不坠其家猷否?王玠右先生兄弟抱道著书,霍亦闻之先师,今尚在否?贵郡有萧紫崖者,人传其哭先师有「绝海有天空吐气、故园无地可埋心」之句,世台曾识其人否?霍忝先师门下,行年已老,义不敢辱知己所教,欲一到云间。此心耿耿,梦寐以之。他时有机缘,必抱先师遗集访老世台,兼出其所为先师序传,以求正左右。老世台倘鉴其诚而许我否?
世台文笔,居然前辈风流。异日大名一起,称为江南文献之传,而霍得附通家以光海内,何幸如之!所云令伯竭力调护,代完五丧,此孝友传中人也,恨未得其名字。家安国先生博极群书,亮必从游。安士世兄,都中曾归否?雨苍兄住在城外东门张泾园,顾桥咫尺,何以不相闻?祈再详示。
外附小诗一首奉正。余悰缕缕,未悉。
华亭徐闇公先生诗文集序
当海内承平时,大江以南,儒雅如云。霍于时尚少,从乡塾受书。承家大人余论,即能言当代诸名士。及稍长,始向学。不幸世变,文物凋谢殆尽;欲千里溯风,执经问道,而不可得。乃有正始之彦,如吾华亭徐先生者,亦使之羁孤海上,竟愤郁以死,宁不痛哉!
先生讳孚远,字闇公,与夏公允彝、陈公子龙并负重名,而独艰于遇。崇祯壬午秋,以国学登北闱贤书,海内嗟其晚。越二年而国变。乙酉岁,南都继溃,思文皇帝正位闽中,公遂弃家入闽。道信州,谒黄文明公,一见如旧识;又为疏荐于朝。时福州升为天兴府,至则以公司理天兴;旋擢为给事中。及闽溃,公因脱身归吴,潜图举义。时夏公已殉难,居无何,而陈公继之。公遂避地吴兴,因转入浙之舟山,依肃□侯黄公斌卿。舟山破,公因抵鹭门,是为庚寅岁三月。赐姓闻公至,以上宾遇之。帝起公都御史,敕入朝。戊戌岁,将赴行在,至交州,与安南西定王争礼体,不得达而返。公闲居,每谈及陈、夏二公事,必挥涕。尝曰:昔在故乡,胡尘相迫,时友人夏瑗公语余曰:吾观诸子中愤虏不共日者,必子也!余感其意,十年来浮沉沧海而不敢忘此言也。公之不忘君父,又笃于亡友如此。所著诗文,无非忠爱悱恻之音,可以一唱而三叹焉,知其经涉于患难深矣。
呜呼!世之士大夫身受国恩,天高地厚,一旦不幸而值倾覆,求故主于颠沛流离之中,出万死一生而不计,乃其分也。顾平昔宴安已久,而怀乡族、保室家,交战于中,不能自决耳。公当国破,自吴而闽,又自闽而浙、自浙而闽,至赴交州,间关水道,仅而获免。死生存亡,直以度外置之矣。其在鹭门也,尝手抄十七史,日无停晷。又论文以气为主。而年来风涛震撼,鱼龙与狎,精悍销铄殆尽,未尝不悲其遇之穷而终不少悔也。若公者,岂非古所谓志士仁人哉!凡居十有四年而岛溃,因南帆,挈家转徙,遯迹于潮州属邑山中,以忧愤呕血,至乙巳夏五月全发而终。悲夫!世不复有斯人矣!
霍与公年岁在后,而受公知。当癸卯春,两岛未破,公顾霍于友人别业,欲索公诗文稿以归。公曰:近来诗章颇有,文则散失无绪。然此何时,作此不急之事乎!公归,竟手书一帙寄霍。谁知从此而不得继见哉?霍草茅贫贱,念无以报公,惟守公遗集,序而藏之,异日以为中原文献云。
丙午岁正月,温陵晚学林霍子濩氏谨序。
徐闇公先生诗集后序
华亭徐先生,以庚寅岁季春,自浙之舟山抵鹭门,凡居十四年。鹭门破,因入粤,而终有「南海摘草」一帙、「交行草」一帙。「南海摘草」皆鹭门所著诗,「交行草」则戊戌岁赴行在至交州所著诗也。噫!如先生其人者,海内莫不仰其名行,岂必以声律见哉?顾先生闲居岛上,非诗无以自遣也。
尝论国朝之诗曰:明兴,涵浴圣化者数朝,始有北地、信阳;又一传,有琅琊、历下。琅琊、历下之于北地、信阳也,推其草昧之功。至于我而大备。竟陵之攻王、李,则索痏吹毛,甚矣。要之,性趣分途,用有宜适。如一丘一壑,闲咏清啸,则竟陵二公雅有专长;若清庙明堂,高文典册,恐有逡巡而不敢入者。先生之着论如此,霍因是有以窥先生结撰之旨矣。然北地、信阳、琅琊、历下,皆当有明盛世。至锺、谭二君子,明虽季矣,天下犹一家,非如唐之分初、盛、中、晚之悬殊也。如先生之所遭,尚可言乎!清庙明堂已矣,求一丘一壑于故乡九峰、三泖之间亦不可得。羁旅流离,虽有吟咏,不过悲歌以当哭耳。
余生也晚,不及见三吴文物之盛,而得拜先生于闽海穷陬。虽其客中遣兴、娱忧、舒悲诸什,犹以为蔼然正始遗音焉。岂非大雅君子,英词垂世,至晚而不衰欤?或谓近代此道,不得不推陈卧子先生。嗟夫!卧子,徐先生友也。先生在日,尝叹吾友陈卧子、张天如云亡,大江以南,无复文士。霍诵其言而悲之,亦尝讽咏陈先生遇乱之诗矣,不知其与徐先生孰为先后也,后世必有知之者。伤斯人之不作,因挥涕而书之。
壬子岁五月,林霍又序。
钓璜堂存稿目录
卷一乐府七十四首卷二五言古诗一百十二首卷三五言古诗一百六十二首卷四五言古诗一百三十首卷五七言古诗一百三十二首卷六七言古诗九十一首卷七七言古诗一百一首卷八五言律诗二百九首卷九五言律诗二百二十三首卷十五言律诗一百六十四首卷十一五言律诗一百七十七首卷十二七言律诗一百六十六首卷十三七言律诗二百五首卷十四七言律诗一百八十三首卷十五七言律诗一百四十一首卷十六五言排律五十八首卷十七五言绝句六十四首卷十八七言绝句一百三十首卷十九七言绝句一百二十首卷二十七言绝句一百三十三首
明季华亭徐闇公先生「钓璜堂存稿」,系松江雷君君彦(瑊)得先生之后裔,举以视余。书凡二部:一署先生孙怀瀚所录,一署先生七世孙元吉藏本。其后皆附以「交行摘稿」,上冠以林霍所撰先生诗文集原序、郑郊等祭文、书稿与夫历任敕命。二者大致相同,稍有出入;皆工笔写成,盖其子姓所钞以分弆者也。稿中都诗二千七百余首与「交行摘稿」,皆先生于役海外之作;分体编次而无卷第。至各体之中,似以岁月为序;顾每体多少悬殊,不易翻阅。余乃以怀瀚所录为原本,依其序次,约略厘为二十卷;与上海王君培孙(植善)相校录而付之梓,乃附以「交行摘稿」,冠以林霍原序。海宁陈君乃干(干)、江浦陈君珠泉(洙)又纂辑先生年谱一卷,其历任敕命及祭文书稿皆编入而附录之。
夫先生著述,郡邑志祗载有「十七史猎俎」一百六十卷、「钓璜堂集」二十卷。其「十七史猎俎」,王澐撰先生传中一百四十五卷,曾刊行与否不可知。若「钓璜堂存稿」,则以所考见,似从未付梓者。郡邑志所载卷数,不知何据?惟今余所厘订,适与偶合耳。林霍为先生弟子,乃与先生孙怀瀚书中祗藏先生在岛所著文十余首、诗一帙,又「交行摘稿」梓本一帙。又言先生平生吟咏最多,何箧中只寥寥五十余首。至全祖望熟于明季掌故,而撰先生传,竟谓闇公殁后,其子亦饿死,故海外集不传。盖皆未见全稿也。此裒然巨帙,首尾完具,当系先生次子永贞侍母戴夫人扶柩返里时,箧衍所携,归而世代珍守者。乃二百六十余年后,一旦发见;且自此帙并先生之遗像归之于余后,徐氏即遭回禄之灾,其它法物荡然,而此帙、此像独以不留于家而获免,不可不谓有默相之者矣。余往以先生著述散佚,祗见「艺海珠尘」中所刻「交行摘稿」,乃为多方搜辑。顾所得未多,署为残集。今乃忽然获此,其欣慰为何如哉!余所转录,其诗检为「存稿」所有外,大都诗文系「壬申文选」中之社课,无关宏恉。今有此巨帙,「文选」亦有流传,可以缓刻。惟另有文数篇,并可窥见先生学问、经济、性情之处。先生既无文集之传,本亦自言文则散失无绪,爰编为遗文一卷,而附梓之。至此而先生之所作具矣。
呜呼!先生琐尾流离,刻意光复;昊天不吊,赉志以殁。迹其生平,参预义旅、从亡海外,荐绅耆德之避地者,亦皆奉为祭酒,与南明之关系盖不亚于郑延平王及张尚书焉。先生之大节,至晚年而愈显,其精神固尽寄于此稿也。先生往矣,精神自在天壤。百世以下,读者可以想望其风旨,而亦藉以考见南明二十余年之文献矣。
中华民国十五年(岁次丙寅)孟夏之月,后学金山姚光谨识。
附录二
交行摘稿
交行摘稿
华亭徐孚远闇公着
同黄臣以、张衡宇行交海
交州南去是长安,雾重风轻道路漫。回首沧浪为客久,龙神款款别离难。
入交港,同行者或云:此中有似三吴,感赋
曲曲溪流面面田,海涛尽处好牵船。江南风土浑相似,吴会、交州共一天。
种竹栽桑养子孙,处处双鬟坐市门。客路相逢开一笑,何须津口问桃源。
风帆高挂入青畦,春水方田路不迷。夷女看人浑未识,笑声咥咥满前溪。
同黄、张祀伏波将军庙歌
自古中兴称建武,将军挟策求真主。东厢一见展英谟,腰悬组绶分茅土。晚年仗钺向炎州,楼船下濑漾中流。朱鸢已定日南服,重开七郡献共球。灵迹千秋铜柱存,蛮夷长老咸骏奔。至今庙祀江之浒,舟师日日荐芳荪。我从国变山中哭,鸟折其翮车无轴。
衰老难跨上将鞍,麤疏方似当时璞。一闻交海近行都,便随商舶驾双凫。商樯狎浪看转侧,阳侯骧首凌天吴。忽然浓雾迷南北,天地闇惨长年惑。长年无计焚片香,归命将军颂明德。须臾云净四山开,如见拓戟光徘徊。从此扬帆兼命楫,击鼓吹箫取道来。沙浅江平识去津,翩翩蝴蝶引行人。我行祗谒神祠下,青青竹色水粼粼。古碑斑剥字画漫,执圭衣黼着蝉冠。酒馨牲腯来夷女,拜手陈词看汉官。将军上殿喜论兵,聚米还成山谷形。此日圣王方借箸,好将图画入承明。
赠安南范礼部(名公着,僭称尚书)
十载风尘卧翠微,今来假道赴皇畿。未闻脂秣遄宾驾,更有荆榛牵客衣。生似苏卿终不屈,死如温序亦思归。南方典礼惟君在,侨肸相期愿弗违。
赠黎礼部(名■〈艹陵〉,僭称侍郎,有诗三章赠余)
孤臣万里误投鞭,玉帛将来更负愆。未得抟鹏游碧落,可能放鹤返青田。再生马角真何幸,一惠鱼书喜有缘。此日交期良不浅,河梁诗句古人传。
题南越王尉陀庙
遗史千秋一丈夫,却瞻祠宇荐灵刍。乘时截岭分秦地,折节开关绾汉符。树叶青青藏雀卵,碑文黯黯辨龟趺。陆生使后谁人到,犹喜相闻新语无?
交州漫题
临流日对草萋萋,握节交州颜色低。宾馆嗟无端木驷,蛮方膌有子卿羝。每怀返辔身何托,实恐朝天路欲迷。闻道楼船今佩印,前旌已渡武陵溪。
南来虚负一帆风,王会犹然苦未同。披发夷人何意气,担簦客子甚怔忡。四分州土非全国,三统雄师有上公。休恃文佳常反侧,献俘终入大明宫。
在交日久,传语日变,莫测其情;或言旧唐人有泄余姓名者,故愈欲余谒晤而甘心焉
风雾萧萧嗟远道,主宾扰扰误虚名。谁占李耳车前气,欲绝淳于冠下缨?岂是须眉真有异,从来头足自当明。虽然周室非全盛,王会开时南海清。
晦日同臣以、衡宇(?)
晴光煜煜雨霏霏,夷服夷言相刺讥。客里三人如贯索,舟居两月似圜扉。宋臣真喜华元返,汉使难期谷吉归。此日已为春尽日,云雷犹自感天威。
四月朔(自后不作题,以日为次)
从王喜甚赴蓬瀛,谁料南行荆棘生?蜗角真为蛮氏战,蝇营拟作伯劳声。穷途自觉诸缘尽,守礼应知一死轻。若遇九原交友在,问余来此有何名。
二日
天公何事久阴阴,晴雨无期似客心?夏甸几时巡凤辇,春光难可变枭音。不堪异类思微服,遥念同朝亿故簪。终日溪流流未彻,那能滴泪到滇、黔?
三日(时闻有兵至粤,若将可待,而竟寂然)
金马空传不可徂,相闻洱海下王鈇。轻嫖皆出禁中旅,留滞还同西城胡。每羡游鳞能赴壑,只怜苞羽尚囚;笯元戎布算今须定,为取苏卿入帝都。
四日
志欲吹篪虑未详,忽然鼓棹入蛮乡。常悬北阙心如日,一到南方鬓总霜。羽翼摧伤同螾蛭,腾骧无计羡飞黄。井蛙有国堪尊大,不异当年笑子阳。
舟中杂感
屈指乘桴今几时?推篷匡坐强支颐。十年荒岛心常苦,一拜夷王节又亏。玉帐久悬都护檄,蛮乡空寄少卿诗。遥闻吴楚将龙斗,不禁临风泣路歧!
孤舟尽日雨潇潇,宾从无声不自聊。臣节当坚中路阻,天威未振小夷骄。狂来欲借琴高鲤,骑去应吹伍员箫。使客虽然失意气,前军还有霍嫖姚。
浮云澹澹水悠悠,壮志难消感魏牟。鼓角每愁铜柱路,梦魂犹恋碧鸡游。一葵向日知无补,群策支天恐未周。从此回舟何所事,还应驱浪大江头。
拟向龙门不是津,春余涉夏又盈旬。未能芳饵求璜玉,且就清溪戴葛巾。避迹便同朱处士,无言真作息夫人。只愁川谷将来变,归路何从问四邻。
天末犹余此一隅,昔贤常亦有经涂。子初远迹终能返,士变遗风尚在无?回首年华真冉冉,伤心枯菀叹乌乌。何时好鼓闽南棹,坚卧山中号小巫。
千行涕泪王威弱,三月拘留臣节艰。来日无能假宋道,归时犹恐滞秦关。贾人欢喜金钱会,使客苍黄容鬓斑。安得禁中求颇牧,早施长策定南蛮?
苏卿卧雪穷边日,汉将挥戈出塞时。甲第连云军气盛,羝羊荒草使臣悲。节旄欲尽天宁感,雁帛难传人岂知?悼古伤今空涕泪,临流无计强题诗。
嗟尔蛮人何种生,先朝弃此海南平。身纡剑佩观无用,口学盘杅说未成。鵩遇长沙须作赋,枭逢轩帝即为羹。孤臣真悔轻衣袂,日日溪头蒙恶声。
与臣以论行止
两朝奉敕輶轩使,六帙行年丘墓身。山里芝田方炜烨,舟中鹤侣尚逡巡。余将蹑屐看青壁,子拟吹箫谒紫宸。心事相关重执手,他时能访五湖滨?
偶题示黄、张二君
寸丹耿耿岂能要?笑尔蛮夷空设朝。自拟刘钢经百炼,谁怜尧荚已三凋!伤心旧侣笼中鹤,侧目秋风鞴上鹞。何日天南飞尺一,相将携手上青霄?
拟归鹭
十年一度拟朝天,及至中途又渺然。主圣已开温室待,臣愚只有海槎缘。身随碧浪如流去,望断红云不可前。伏处时多行日少,自伤才力愧张骞。
遣怀
出岫孤云何所依,临流菉竹正菲菲。轩皇芝盖三春动,旅客征帆六月飞。便拟相如怀璧返,谁怜季子敝裘归。行年已迈蟠溪杳,好把渔竿上钓矶。
蛮俗真知贾客豪,使车至止亦徒劳。漫将玉帛人谁答,默祷神祇天愈高。何吉何凶询季主,为醒为醉感离骚。伤心有似孤飞鹤,引吭长鸣彻九皋。
土风
宾至谁来慰寂寥,公衙不启是虚朝。周官何必称多士,齐国惟闻有竖刁。醉设诅盟交道绝,馆愆牢醴客心摇。倒悬头足堪流涕,何日闻天天路遥。
得意中官故喜豪,常将丝竹拟云璈。尽搜汉物如遇市,约略方言似旅獒。蛮女跣行窥玉节,夷男箕坐弄霜毫。此州本属王封外,何事来游纡佩刀!
怀王先生
岁岁波涛只此身,未曾一刻惹胡尘。尝随鲁仲逃东海,亦与无功作近邻。桂老山中空偃蹇,箫吹江上又邅迍。从今便断朝天梦,惭愧当年化杖人。
再怀王先生
生平二老发俱华,执手徘徊叹路赊。适野于今方失道,临河往日亦回车。清音未绝弹流水,紫气全消感镆邪。相见勿言人世事,溪边依旧种桃花。
与黄臣以论次人物,怀唐梅臣先生
先生正始彦,神理静以渊;俱客岛屿间,杖履日周旋。吟咏时有作,壶觞亦联绵。相待以送老,遂忘陵谷迁。非有魏牟心,恋阙犹惓然。每遇天边人,缱绻情何专!黄郎捧玺书,抱病客邸眠。省视不踰日,饷药兼给鲜。沧浪各有适,含意俱未宣。朔风何栗栗,海流何溅溅;怀人不可见,渺渺隔山川。梁月无来时,赠以瑶华篇。
西望
自叹今来行路艰,侧身西望泪潸潸。已闻负贰真藏穴,未报单于请款关。南徼金根如欲动,中原玉斧故须颁。驱车不济深惆怅,碧海炎风空往还。
云车何事久南徼,轩帝巡游路不遥。中途每愁夸父暍,偏隅或阻百灵朝。明堂开处须公玉,五服惟时命赵尧。蹇足未能陪法乘,回舟夜夜望招摇。
闻道齐桓建一匡,孤臣中夜倒衣裳。虎符未见催金叶,节使徒怜困竹王。实恐兰生同翦伐,难言云路好翱翔。故人海内无存者,谁撰招辞下大荒。
不见文渊西下期,空餐交米望王师。壁间剑有悲鸣感,云里凫无首路时。杜甫虽忠心转拙,范增已老计非奇。从今便绝冠缨客,结伴山中共采芝。
隐语寄马金吾(闻马将至时,其国检索严甚,书之扇,间道遗之,竟属讹传)
帛书悲未达,黄鸟有哀鸣。愿假卢耽鹤,相邀上玉清。
传周漳平将至,亦作隐语,未达也
节旄将尽落,马角几时生?寄语专麾帅,飞凫密见迎。
松月歌,赠臣以
黄郎好奇性亦别,苍古如松冷如月。买绢数尺倩妙手,画之作障清神骨。虬枝偃盖蟾吐晖,晚霞初散云气微。移置长廊恣高卧,月色松声交入帷。
赠寓交者蒋渐达
我入交州何所得,君来相访若有觌。不巾不履神貌殊,自言混迹人无识。一从去国几何年,往日冠簪今渺然。姓氏真同梅尉隐,方书多自葛洪传。知君夙昔有兼才,笔墨纷纭入手栽。且莫佯狂长弃世,遥闻天厩选龙媒。
赠寓交林明卿
交州聊借一枝栖,逃名似入武陵溪。不商不宦无世事,闲写青山手自题。笔墨时随烟雾迷,周人冠弁汉人衣。河干来访语依依,看君非复忘情者。天南重见五云飞,莫使常占作少微。
五日同黄、张饮歌
上巳之后到交州,可怜五日尚淹留。夷人喜怒不可知,羝羊能乳在何时?虽有夷酿常盈缶,漓似督邮难入口。举杯消愁愁更添,离骚一篇空在手。今辰呼童整我冠,有人遗我东洋酒。酌之其味醇且酽,相劝何论升与斗。偶然下箸两三脔,白者蒜泥青者韭。帝都飞舄尚茫茫,叹我年来已老丑。饮罢起坐抚吴钩,青音泠泠如欲吼。
臣以在交善病,病热也,歌以发之
知君夙昔苦炎蒸,三伏沉沉病欲增。安德远求千岁雪,飒如近对满壶冰。窗前企脚追彭泽,岩下科头弹广陵。且学枚生歌一发,即看荣气洒然升。
归舟
何处可容我,只宜桴海中。衣冠千古事,舟楫四时风。尘世浪头碧,劳人鱼眼红。皇舆犹转侧,客子固须穷。
交州有鬼门关,舟行过关,乃入华界,将归作
交行将过鬼门关,及至斯关又遣还。天路难阶鬼亦厌,只宜流落在人间。
周漳平有书至,寄书者被其国重罚,信音绝矣
一封书寄即为灾,重把关门不放开。幽谷无春日欲暮,上林飞雁几时来?
将回,赠臣以职方(时臣以议欲间道行复命也)
瀚海吞毡报汉恩,萧然返棹不堪论。轮车高盖谁迎者,办得芒鞋朝至尊。
行琼海入一线沙(亦名角带沙),危险万状,吾辈三人自拟必死矣,口占
何事舟行入线中?更怜琼海道难通。浅沙仄逼三篙水,恶浪交加四面风。端笏未期门下省,排衙将赴水晶宫。天公不拟亡周室,衔石瑶姬结恨同。
伙长已误入一线沙,以出沙为艰,欲沿山而行,将抵琼州海口,乘风直过。吾辈难之曰:若遇虏舟,则奈何?伙长曰:昔年曾过此,虏无舟也。主舶者利得速出,亦以为然。衡宇疑曰:昔即无舟,安知今不有也?臣以大笑曰:琼,大郡也,以海为固;闻王师将出粤东,必且造舟自备,岂无数舰为我难乎?然无以夺其说。自二十七讫朔日,至纱帽山,西南风即出矣。乃值东风,不可行。未刻见一八橹船来,始惶骇。未及治备御,已发一铳相加。又见二舟出,始返棹,乘东风疾行得脱
汉弃朱崖已数年,王人那到海南边。舟工自谓乘槎便,港内艨艟正郁然。
港内艨艟正郁然,将施蜮箭吐蛟涎。皇天不与衣冠入,故作东风阻客船。
履危将欲哭途穷,且喜先机遇好风。笑尔舣舟终日待,鲸鱼已放碧流中。
自线沙出,得西风,可至大洲头,始为通道。行至初五日,已报过洲头,风轻流迅,退回
生门死路大洲头,已过仍回客更愁。目断长风凡九日,心悬少女似三秋。
行大洲头歌
斗量米、斛量水,诸君吾子皆相齿。番舶之行古如此。我来日日大洲头,何如朝暮在黄牛。东风至,水西流;神山只在海中浮。唇焦口燥不得语,疏勒飞泉那可求?
南风气尽溯洲头,不及西风一夕流。自古乘时人力易,何须鞭石驾飞虬?
七夕,西风,过大洲头
天上榆花方报秋,张骞也渡海南洲。缘知此夕真良会,少女当陪职女游。
将至大星,连日暴风(粤中水师皆有怨于我,故作末二句)
南海行几一月程,狂风号怒客魂惊。鞭驱冈岭青■〈山冥〉覆,浪涌鼋鼍白昼鸣。鲍子愤时原不惜,幼安思过喜犹轻。眼前水怪纷然现,何必燃犀始别名。
舟行迷道作
交州古号越裳国,其使来朝归不得。圣人作法示指南,舟人传之为准则。今日针师何等闲,群峰指点有无间,挂帆疑往又疑还。屡行七圣俱迷道,不见闺人梦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