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卷第一
【周纪一】 起著雍摄提格,尽玄黓困敦,凡三十五年。
威烈王二十三年
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臣光曰: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文王序《易》,以乾坤为首。孔子系之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言君臣之位,犹天地之不可易也。《春秋》抑诸侯,尊周室,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以是见圣人于君臣之际,未尝不惓惓也。非有桀、纣之暴,汤、武之仁,人归之,天命之,君臣之分,当守节伏死而已矣。是故以微子而代纣,则成汤配天矣;以季札而君吴,则太伯血食矣。然二子宁亡国而不为者,诚以礼之大节不可乱也。故曰:礼莫大于分也。
夫礼,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别之,然后上下粲然有伦,此礼之大经也。名器既亡,则礼安得独在哉?昔仲叔于奚有功于卫,辞邑而请繁缨,孔子以为不如多与之邑。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政亡,则国家从之。卫君待孔子而为政,孔子欲先正名,以为名不正则民无所措手足。夫繁缨,小物也,而孔子惜之;正名,细务也,而孔子先之。诚以名器既乱,则上下无以相有故也。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易》曰:“履霜,坚冰至”,《书》曰:“一日二日万几”,谓此类也。故曰:分莫大于名也。
呜呼!幽、厉失德,周道日衰,纲纪散坏,下陵上替,诸侯专征,大夫擅政。礼之大体,什丧七八矣。然文、武之祀犹绵绵相属者,盖以周之子孙尚能守其名分故也。何以言之?昔晋文公有大功于王室,请隧于襄王,襄王不许,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恶也。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请焉!”文公于是乎惧而不敢违。是故以周之地则不大于曹、滕,以周之民则不众于邾、莒,然历数百年,宗主天下,虽以晋、楚、齐、秦之强,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至于季氏之于鲁,田常之于齐,白公之于楚,智伯之于晋,其势皆足以逐君而自为,然而卒不敢者,岂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诛之也。今晋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晋国,天子既不能讨,又宠秩之,使列于诸侯,是区区之名分复不能守而并弃之也。先王之礼于斯尽矣。或者以为当是之时,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虽欲勿许,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晋虽强,苟不顾天下之诛而犯义侵礼,则不请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呜呼!君臣之礼既坏矣,则天下以智力相雄长,遂使圣贤之后为诸侯者,社稷无不泯绝,生民之害糜灭几尽,岂不哀哉!
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智果曰:“不如宵也。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鬓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慧则贤,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弗听,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将置后,不知所立。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以授二子曰:“谨识之。”三年而问之,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已失之矣。问无恤,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之。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简子使尹鐸为晋阳。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简子曰:“保障哉!”尹鐸损其户数。简子谓无恤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鐸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及智宣子卒,智襄子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智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必至矣!”智伯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对曰:“不然。《夏书》有之曰:‘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蜹、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弗听。
智伯请地于韩康子,康子欲弗与。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然则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康子曰:“善。”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智伯悦。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任章曰:“何故弗与?”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桓子曰:“善。”复与之万家之邑一。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罢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其晋阳乎,先主之所属也,尹鐸之所宽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
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沈灶产蛙,民无叛意。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絺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絺疵曰:“以人事知之。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是非反而何?”明日,智伯以絺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谗臣欲为赵氏游说,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不然,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絺疵请使于齐。
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曰:“臣闻脣亡则齿寒。今智伯帅韩、魏而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末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张孟谈曰:“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二子乃阴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之众。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唯辅果在。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则?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三家分智氏之田。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乃诈为刑人,挟匕首,入襄子宫中涂厕。襄子如厕心动,索之,获豫让。左右欲杀之,襄子曰:“智伯死无后,而此人欲为报仇,真义士也!吾谨避之耳。”乃舍之。豫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邪?何乃自苦如此!求以报仇,不亦难乎?”豫让曰:“不可!既已委质为臣,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凡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有子五人,不肯置后。封伯鲁之子于代,曰代成君,早卒,立其子浣为赵氏后。襄子卒,弟桓子逐浣而自立,一年卒。赵氏之人曰:“桓子立,非襄主意。”乃共杀其子,复迎浣而立之,是为献子。献子生籍,是为烈侯。魏斯者,桓子之孙也,是为文侯。韩康子生武子,武子生虔,是为景侯。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四方贤士多归之。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会期哉!”乃往,身自罢之。韩借师于魏以伐赵。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也,不敢闻命。”赵借师于魏以伐韩,文侯应之亦然。二国皆怒而去。已而知文侯以讲于己也,皆朝于魏。魏由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使乐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击。文侯问于群臣曰:“我何如主?”皆曰:“仁君。”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谓仁君?”文侯怒,任座趋出。次问翟璜,对曰:“仁君也。”文侯曰:“何以知之?”对曰:“臣闻君仁则臣直。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文侯悦,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亲下堂迎之,以为上客。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左高。”田子方笑。文侯曰:“何笑?”子方曰:“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文侯曰:“善。”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子方不为礼。子击怒,谓子方曰:“富贵者骄人乎?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贫贱哉!”子击乃谢之。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克曰:“君弗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李克出,见翟璜。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克曰:“魏成。”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君内以鄴为忧,臣进西门豹;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李克曰:“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君问相于克,克之对如是。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魏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吴起者,卫人,仕于鲁。齐人伐鲁,鲁人欲以为将,起取齐女为妻,鲁人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大破齐师。或谮之鲁侯曰:“起始事曾参,母死不奔丧,曾参绝之。今又杀妻以求为君将。起,残忍薄行人也。且以鲁国区区而有胜敌之名,则诸侯图鲁矣。”起恐得罪。闻魏文侯贤,乃往归之。文侯问诸李克,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弗能过也。”于是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还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燕湣公薨,子僖公立。
威烈王二十四年
王崩,子安王骄立。
盗杀楚声王,国人立其子悼王。
安王
威烈王元年
秦伐魏,至阳狐。
威烈王二年
魏、韩、赵伐楚,至桑丘。
郑围韩阳翟。
韩景侯薨,子烈侯取立。
赵烈侯薨,国人立其弟武侯。
秦简公薨,子惠公立。
威烈王三年
王子定奔晋。
虢山崩,壅河。
威烈王四年
楚围郑。郑人杀其相驷子阳。
威烈王五年
日有食之。
三月,盗杀韩相侠累。侠累与濮阳严仲子有恶。仲子闻轵人聂政之勇,以黄金百镒为政母寿,欲因以报仇。政不受,曰:“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及母卒,仲子乃使政刺侠累。侠累方坐府上,兵卫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肠。韩人暴其尸于市,购问,莫能识。其姊嫈闻而往哭之,曰:“是轵深井里聂政也。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遂死于政尸之旁。
威烈王六年
郑驷子阳之党弑繻公,而立其弟乙,是为康公。
宋悼公薨,子休公田立。
威烈王八年
齐伐鲁,取最。韩救鲁。
郑负黍叛,复归韩。
威烈王九年
魏伐郑。
晋烈公薨,子孝公倾立。
威烈王十一年
秦伐韩宜阳,取六邑。
初,田常生襄子盘,盘生庄子白,白生太公和。是岁,田和迁齐康公于海上,使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威烈王十二年
秦、晋战于武城。
齐伐魏,取襄阳。
鲁败齐师于平陆。
威烈王十三年
秦侵晋。
齐田和会魏文侯、楚人、卫人于浊泽,求为诸侯。魏文侯为之请于王及诸侯,王许之。
威烈王十五年年
秦伐蜀,取南郑。
魏文侯薨,太子击立,是为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商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武侯曰:“善。”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久之,魏相公叔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起为人刚劲自喜,子先言于君曰:‘吴起,贤人也,而君之国小,臣恐起之无留心也,君盍试延以女?起无留心,则必辞矣。’子因与起归而使公主辱子,起见公主之贱子也,必辞,则子之计中矣。”公叔从之,吴起果辞公主。魏武侯疑之而未信,起惧诛,遂奔楚。楚悼王素闻其贤,至则任之为相。起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游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却三晋,西伐秦,诸侯皆患楚之强,而楚之贵戚大臣多怨吴起者。
秦惠公薨,子出公立。
赵武侯薨,国人复立烈侯之太子章,是为敬侯。
韩烈侯薨,子文侯立。
威烈王十六年
初命齐大夫田和为诸侯。
赵公子朝作乱,出奔魏,与魏袭邯郸,不克。
威烈王十七年
秦庶长改逆献公于河西而立之;杀出子及其母,沉之渊旁。
齐伐鲁。
韩伐郑,取阳城;伐宋,执宋公。
齐太公薨,子桓公午立。
威烈王十九年
魏败赵师于兔台。
威烈王二十年
日有食之,既。
威烈王二十一年
楚悼王薨,贵戚大臣作乱,攻吴起,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刺起,并中王尸。既葬,肃王即位。使令尹尽诛为乱者,坐起夷宗者七十馀家。
威烈王二十二年
齐伐燕,取桑丘。魏、韩、赵伐齐,至桑丘。
威烈王二十三年
赵袭卫,不克。
齐康公薨,无子,田氏遂并齐而有之。
是岁,齐桓公亦薨,子威王因齐立。
威烈王二十四年
狄败魏师于浍。
魏、韩、赵伐齐,至灵丘。
晋孝公薨,子靖公俱酒立。
威烈王二十五年
蜀伐楚,取兹方。
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其材可将五百乘。”公曰:“吾知其可将。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故弗用也。”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公再拜曰:“谨受教矣。”卫侯言计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公丘懿子曰:“何乃若是?”子思曰:“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事是而臧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暗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君暗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若引不已,国无类矣!”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公曰:“何故?”对曰:“有由然焉。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如此则善安从生!《诗》曰:‘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鲁穆公薨,子共公奋立。
韩文侯薨,子哀侯立。
威烈王二十六年
王崩,子烈王喜立。魏、韩、赵共废晋靖公为家人而分其地。
烈王
威烈王元年
日有食之。
韩灭郑,因徒都之。
赵敬侯薨,子成侯种立。
威烈王三年
燕败齐师于林狐。
鲁伐齐,入阳关。
魏伐齐,至博陵。
燕僖公薨,子辟公立。
宋休公薨,子桓公立。
卫慎公薨,子声公训立。
威烈王四年
赵伐卫,取都鄙七十三。
魏败赵师于北蔺。
威烈王五年
魏伐楚,取鲁阳。
韩严遂弑哀侯,国人立其子懿侯。初,哀侯以韩廆为相而爱严遂,二人甚相害也。严遂令人刺韩廆于朝,廆走哀侯,哀侯抱之。人刺韩廆,兼及哀侯。
魏武侯薨,不立太子,子与公中缓争立,国内乱。
威烈王六年
齐威王来朝。是时周室微弱,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天下以此益贤威王。
赵伐齐,至鄄。
魏败赵师于怀。
齐威王召即墨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之曰:“自子守阿,誉言日至。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民贫馁。昔日赵攻鄄,子不救;卫取薛陵,子不知。是子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于是群臣耸惧,莫敢饰诈,务尽其情,齐国大治,强于天下。
楚肃王薨,无子,立其弟良夫,是为宣王。
宋辟公薨,子剔成立。
威烈王七年
日有食之。
王崩,弟扁立,是为显王。
魏大夫王错出奔韩。公孙颀谓韩懿侯曰:“魏乱,可取也。”懿侯乃与赵成侯合兵伐魏,战于浊泽,大破之,遂围魏。成侯曰:“杀,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二国之利也。”懿侯曰:“不可。杀魏君,暴也;割地而退,贪也。不如两分之。魏分为两,不强于宋、卫,则我终无魏患矣。”赵人不听。懿侯不悦,以其兵夜去。赵成侯亦去。遂杀公中缓而立,是为惠王。
太史公曰:魏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国之谋不和也。若从一家之谋,魏必分矣。故曰:“君终,无適子,其国可破也。”
●卷第二
【周纪二】 起昭阳赤奋若,尽上章困敦,凡四十八年。
显王元年
齐伐魏,取观津。
赵侵齐,取长城。
显王三年
魏、韩会于宅阳。
秦败魏师、韩师于洛阳。
显王四年
魏伐宋。
显王五年
秦献公败三晋之师于石门,斩首六万。王赐以黼黻之服。
显王七年
魏败韩师、赵师于浍。秦、魏战于少梁,魏师败绩;获魏公孙痤。
卫声公薨,子成侯速立。
燕桓公薨,子文公立。
秦献公薨,子孝公立。孝公生二十一年矣。是时河、山以东强国六,淮、泗之间小国十馀,楚、魏与秦接界。魏筑长城,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皆以夷翟遇秦,摈斥之,不得与中国之会盟。于是孝公发愤,布德修政,欲以强秦。
显王八年
孝公令国中曰:“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丑莫大焉。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于是卫公孙鞅闻是令下,乃西入秦。公孙鞅者,卫之庶孙也,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贤,未及进。会病,魏惠王往问之曰:“公叔病如有不可讳,将奈社稷何?”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卫鞅,年虽少,有奇才,愿君举国而听之!”王嘿然。公叔曰:“君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公叔召鞅谢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子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卒不去。王出,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卫鞅也,既又劝寡人杀之,岂不悖哉!”卫鞅既至秦,因嬖臣景监以求见孝公,说以富国强兵之术。公大悦,与议国事。
显王十年
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卫鞅言于秦孝公曰:“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甘龙曰:“不然。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公曰:“善。”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不告奸者与降敌同罚。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乃下令。令行期年,秦民之国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行之十年,秦国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卫鞅曰:“此皆乱法之民也!”尽迁之于边。其后民莫敢议令。
臣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国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邻,善为国者不欺其民,善为家者不欺其亲。不善者反之:欺其邻国,欺其百姓,甚者欺其兄弟,欺其父子。上不信下,下不信上,上下离心,以至于败。所利不能药其所伤,所获不能补其所亡,岂不哀哉!昔齐桓公不背曹沫之盟,晋文公不贪伐原之利,魏文侯不弃虞人之期,秦孝公不废徙木之赏。此四君者,道非粹白,而商君尤称刻薄,又处战攻之世,天下趋于诈力,犹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况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
韩懿侯薨,子昭侯立。
显王十一年
秦败韩师于西山。
显王十二年
魏、韩会于鄗。
显王十三年
赵、燕会于阿。
赵、齐、宋会于平陆。
显王十四年
齐威王、魏惠王会田于郊。惠王曰:“齐亦有宝乎?”威王曰:“无有。”惠王曰:“寡人国虽小,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岂以齐大国而无宝乎?”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者与王异。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吾臣有盼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馀家;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此四臣者,将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惠王有惭色。
秦孝公、魏惠王会于杜平。鲁共公薨,子康公毛立。
显王十五年
秦败魏师于元里,斩首七千级,取少梁。
魏惠王伐赵,围邯郸。楚王使景舍救赵。
显王十六年
齐威王使田忌救赵。初,孙膑与庞涓俱学兵法。庞涓仕魏为将军,自以能不及孙膑,乃召之。至,则以法断其两足而黥之,欲使终身废弃。齐使者至魏,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者。齐使者窃载与之齐。田忌善而客待之,进于威王。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于是威王谋救赵,以孙膑为将,辞以刑馀之人不可。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
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疲于内。子不若引兵疾走魏都,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以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田忌从之。十月,邯郸降魏。魏师还,与齐战于桂陵,魏师大败。
韩伐东周,取陵观、廪丘。
楚昭奚恤为相。江乙言于楚王曰:“人有爱其狗者,狗尝溺井,其邻人见,欲入言之,狗当门而噬之。今昭奚恤常恶臣之见,亦犹是也。且人有好扬人之善者,王曰:‘此君子也,’近之;好扬人之恶者,王曰:‘此小人也,’远之。然则且有子弑其父、臣弑其主者,而王终己不知也。何者?以王好闻人之美而恶闻人之恶也。”王曰:“善!寡人愿两闻之。”
显王十七年
秦大良造卫鞅伐魏。
诸侯围魏襄陵。
显王十八年
秦卫鞅围魏固阳,降之。
魏人归赵邯郸,与赵盟漳水上。
韩昭侯以申不害为相。申不害者,郑之贱臣也,学黄、老、刑名,以干昭侯。昭侯用为相,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申子尝请仕其从兄,昭侯不许,申子有怨色。昭侯曰:“所为学于子者,欲以治国也。今将听子之谒而废子之术乎,已其行子之术而废子之请乎?子尝教寡人修功劳,视次第;今有所私求,我将奚听乎?”申子乃辟舍请罪曰:“君真其人也。”昭侯有弊袴,命藏之。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不赐左右而藏之!”昭侯曰:“吾闻明主爱一嚬一笑,嚬有为嚬,笑有为笑。今袴岂特嚬笑哉!吾必待有功者。”
显王十九年
秦商鞅筑冀阙宫庭于咸阳,徙都之。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并诸小乡聚集为一县,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废井田,开阡陌,平斗、桶、权、衡、丈、尺。
秦、魏遇于彤。
赵成侯薨,公子緤与太子争立。緤败,奔韩。
显王二十一年
秦商鞅更为赋税法,行之。
显王二十二年
赵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
显王二十三年
齐杀其大夫牟。
鲁康公薨,子景公偃立。
卫更贬号曰侯,服属三晋。
显王二十五年
诸侯会于京师。
显王二十六年
王致伯于秦,诸侯皆贺秦。秦孝公使公子少官帅师会诸侯于逢泽以朝王。
显王二十八年
魏庞涓伐韩。韩请救于齐。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成侯曰:“不如勿救。”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如蚤救之。”孙膑曰:“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于韩也。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愬于齐矣。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受重利而得尊名也。”王曰:“善!”乃阴许韩使而遣之。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于齐。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田盼将之,孙子为师,以救韩,直走魏都。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魏人大发兵,以太子申为将,以御齐师。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乃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二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此树下!”于是令齐师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日暮见火举而俱发。庞涓果夜到斫木下,见白书,以火烛之。读未毕,万弩俱发,魏师大乱相失。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齐因乘胜大破魏师,虏太子申。
成侯邹忌恶田忌,使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我为将三战三胜,欲行大事,可乎?”卜者出,因使人执之。田忌不能自明,率其徒攻临淄,求成侯。不克,出奔楚。
显王二十九年
卫鞅言于秦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岭厄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而魏往年大破于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魏不支秦,必东徙。然后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公从之,使卫鞅将兵伐魏。魏使公子卬将而御之。军既相距,卫鞅遗公子卬书曰:“吾始与公子欢,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之民。”公子卬以为然,乃相与会。盟已,饮。而卫鞅伏甲士,袭虏公子卬,因攻魏师,大破之。魏惠王恐,使使献河西之地于秦以和。因去安邑,徙都大梁。乃叹曰:“吾恨不用公叔之言!”
秦封卫鞅商於十五邑,号曰商君。
齐、赵伐魏。
楚宣王薨,子威王商立。
显王三十一年
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之。商君亡之魏。魏人不受,复内之秦。商君乃与其徒之商於,发兵北击郑。秦人攻商君,杀之,车裂以徇,尽灭其家。
初,商君相秦,用法严酷,尝临渭沦囚,渭水尽赤,为相十年,人多怨之。赵良见商君,商君问曰:“子观我治秦,孰与五羖大夫贤?”赵良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仆请终烧正言而无诛,可乎?”商君曰“诺。”赵良曰:“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穆公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君,一救荆祸。其为相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今君之见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其从政也,凌轹公族,残伤百姓。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杀祝欢而黥公孙贾。《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此数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此数者,非恃德也。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贪商於之富,宠秦国之政,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商君弗从。居五月而难作。
显王三十二年
韩申不害卒。
显王三十三年
宋太丘社亡。
邹人孟轲见魏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有以利吾国乎?”孟子曰:“君何必曰利,仁义而已矣!君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曰:“善。”
初,孟子师子思,尝问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孟子曰:“君子所以教民,亦仁义而已矣,何必利?”子思曰:“仁义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此为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义之和也。’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
臣光曰:子思、孟子之言,一也。夫唯仁者为知仁义之利,不仁者不知也。故孟子对梁王直以仁义而不及利者,所与言之人异故也。
显王三十四年
秦伐韩,拔宜阳。
显王三十五年
齐王、魏王会于徐州以相王。
韩昭侯作高门,屈宜臼曰:“君必不出此门。何也?不时。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夫人固有利、不利时。往者君尝利矣,不作高门。前年秦拔宜阳,今年旱,君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所谓时诎举赢者也。故曰不时。”
越王无疆伐齐。齐王使人说之以伐齐不如伐楚之利,越王遂伐楚。楚人大败之,乘胜尽取吴故地,东至于浙江。越以此散,诸公族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海上,朝服于楚。
显王三十六年
楚王伐齐,围徐州。
韩高门成,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初,洛阳人苏秦说秦王以兼天下之术,秦王不用其言。苏秦乃去,说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且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文公从之,资苏秦车马,以说赵肃侯曰:“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秦之所害亦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之议其后也。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无韩、魏之规则祸中于赵矣。臣以天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则其身富荣,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以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以求割地。故愿大王熟计之也!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为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上,通质结盟,约曰:‘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或桡秦,或救之。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诸侯从亲以摈秦,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肃侯大说,厚待苏秦,尊宠赐赉之,以约于诸侯。会秦使犀首伐魏,大败其师四万馀人,禽将龙贾,取雕阴,且欲东兵。苏秦恐秦兵至赵而败从约,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张仪者,魏人,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纵横之术,苏秦自以为不及也。仪游诸侯无所遇,困于楚,苏秦故召而辱之。仪怒,念诸侯独秦能苦越,遂入秦。苏秦阴遣其舍人赍金币资仪,仪得见秦王。秦王说之,以为客卿。舍人辞去,曰:“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也。”张仪曰:“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于是苏秦说韩宣惠王曰:“韩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利剑皆从韩出。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明年又复求割地。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受后祸。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不战而地已削矣!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韩王从其言。苏秦说魏王曰:“大王之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輷訇殷殷,若有三军之众。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愿大王熟察之。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以大王之诏诏之。”魏王听之。
苏秦说齐王曰:“齐四塞之国,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渤海也。临菑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不待发于远县,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临菑甚富而实,其民无不斗鸡、走狗、六博、阘鞠。临菑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也。兵出而相当,不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经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宝,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齐王许之。乃西南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地方六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大王何居焉?”楚王亦许之。于是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北报赵,车骑辎重拟于王者。
齐威王薨,子宣王辟疆立;知成侯卖田忌,乃召而复之。
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卫成侯薨,子平侯立。
显王三十七年
秦惠王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以败从约。赵肃侯让苏秦,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赵人决河水以灌齐、魏之师,齐、魏之师乃去。
魏以阴晋为和于秦,实华阴。
齐王伐燕,取十城,已而复归之。
显王三十九年
秦伐魏,围焦、曲沃。魏入少梁、河西地于秦。
显王四十年
秦伐魏,渡河,取汾阴、皮氏,拔焦。
楚威王薨,子怀王槐立。
宋公剔成之弟偃袭攻剔成。剔成奔齐,偃自立为君。
显王四十一年
秦公子华、张仪帅师围魏蒲阳,取之。张仪言于秦王,请以蒲阳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仪因说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于秦。”魏因尽入上郡十五县以谢焉。张仪归而相秦。
显王四十二年
秦县义渠,以其君为臣。
秦归焦、曲沃于魏。
显王四十三年
赵肃侯薨,子武灵王立。置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先问先君贵臣肥义,加其秩。
显王四十四年
夏,四月,戊午,秦初称王。
卫平侯薨,子嗣君立。卫有胥靡亡之魏,因为魏王之后治病。嗣君闻之,使人请以五十金买之。五反,魏不与,乃以左氏易之。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一胥靡,可乎?”嗣君曰:“非子所知也。夫治无小,乱无大。法不立,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诛必,失十左氏,无害也。”魏王闻之曰:“人主之欲,不听之不祥。”因载而往,徒献之。
显王四十五年
秦张仪帅师伐魏,取陕。
苏秦通于燕文公之夫人,易王知之。苏秦恐,乃说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齐则燕重。”易王许之。乃伪得罪于燕而奔齐,齐宣王以为客卿。苏秦说齐王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以敝齐而为燕。
显王四十六年
秦张仪及齐、楚之相会啮桑。
韩、燕皆称王,赵武灵王独不肯,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国人谓己曰君。
显王四十七年
秦张仪自啮桑还而免相,相魏。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听。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复阴厚张仪益甚。
显王四十八年
王崩,子慎靓王定立。
燕易王薨,子哙立。
齐王封田婴于薛,号曰靖郭君。靖郭君言于齐王曰:“五官之计,不可不日听而数览也。”王从之。已而厌之,悉以委靖郭君。靖郭君由是得专齐之权。靖郭君欲城薛,客谓靖郭君曰:“君不闻海大鱼乎?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制焉。今夫齐,亦君之水也。君长有齐,奚以薛为!苟为失齐,虽隆薛之城到于天,庸足恃乎?”乃不果城。靖郭君有子四十馀人,其贱妾之子曰文。文通傥饶智略,说靖郭君以散财养士。靖郭君使文主家待宾客,宾客争誉其美,皆请靖郭君以文为嗣。靖郭君卒,文嗣为薛公,号曰孟尝君。孟尝君招致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皆舍业厚遇之,存救其亲戚。食客常数千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由是孟尝君之名重天下。
臣光曰:君子之养士,以为民也。《易》曰:“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夫贤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顿纲振纪,其明足以烛微虑远,其强足以结仁固义。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是以君子丰禄以富之,隆爵以尊之。养一人而及万人者,养贤之道也。今孟尝君之养士也,不恤智愚,不择臧否,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张虚誉,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乌足尚哉!《书》曰:“受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此之谓也。
孟尝君聘于楚,楚王遗之象床。登徒直送之,不欲行,谓孟尝君门人公孙戌曰:“象床之直千金,苟伤之毫发,则卖妻子不足偿也。足下能使仆无行者,有先人之宝剑,愿献之。”公孙戌许诺,入见孟尝君曰:“小国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以君能振达贫穷,存亡继绝,故莫不悦君之义,慕君之廉也。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则未至之国将何以待君哉!”孟尝君曰:“善。”遂不受。公孙戌趋去,未至中闺,孟尝君召而反之,曰:“子何足之高,志之扬也?”公孙戌以实对。孟尝君乃书门版曰:“有能扬文之名,止文之过,私得宝于外者,疾入谏!”
臣光曰:孟尝君可谓能用谏矣。苟其言之善也,虽怀诈谖之心,犹将用之,况尽忠无私以事其上乎!《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孟尝君有焉。韩宣惠王俗两用公仲、公叔为政,问于缪留。对曰:“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齐简公用陈成子及阚止而见杀,魏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今君两用之,其多力者内树党,其寡力者藉外权。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有外为交以削地,君之国危矣!”
●卷第三
【周纪三】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大渊献,凡二十三年。
慎靓王元年
卫更贬号曰君。
慎靓王二年
秦伐魏,取鄢。
魏惠王薨,子襄王立。孟子入见而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
慎靓王三年
楚、赵、魏、韩、燕同伐秦,攻函谷关。秦人出兵逆之,五国之师皆败走。
宋初称王。
慎靓王四年
秦败韩师于脩鱼,斩首八万级,虏其将叟、申差于浊泽。诸侯振恐。
齐大夫与苏秦争宠,使人刺秦,杀之。
张仪说魏襄王曰:“梁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无名山大川之限,卒戍楚、韩、齐、赵之境,宁亭、障者不下十万,梁之地势固战场也。夫诸侯之约从,盟洹水之上,结为兄弟以相坚也。今亲兄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相杀伤,而欲恃反覆苏秦之馀谋,其不可成亦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衍、酸枣,劫卫,取阳晋,则赵不南,赵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故愿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骨。”魏王乃倍从约,而因仪以请成于秦。张仪归,复相秦。
鲁景公薨,子平公旅立。
慎靓王五年
巴、蜀相攻击,俱告急于秦。秦惠王欲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犹豫未能决。司马错请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长也,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请论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谓危也。不如伐蜀完。”王从错计,起兵伐蜀。十月取之。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苏秦既死,秦弟代、厉亦以游说显于诸侯。燕相子之与苏代婚,欲得燕权。苏代使于齐而还,燕王哙问曰:“齐王其霸乎?”对曰:“不能。”王曰:“何故?”对曰:“不信其臣。”于是燕王专任子之。鹿毛寿谓燕王曰:“人之谓尧贤者,以其能让天下也。今王以国让子之,是王与尧同名也。”燕王因属国于子之,子之大重。或曰:“禹荐益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传之于益。启与交党攻益,夺之,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今王言属国于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是名属子之而实太子用事也。”王因收印绶,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国事皆决于子之。
慎靓王六年
王崩,子赧王延立。
赧王上
慎靓王元年
秦人侵义渠,得二十五城。
魏人叛秦。秦人伐魏,取曲沃而归其人。又败韩于岸门,韩太子仓入质于秦以和。
燕子之为王三年,国内大乱。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攻子之。齐王令人谓燕太子曰:“寡人闻太子将饬君臣之义,明父子之位,寡人之国虽小,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要党聚众,使市被攻子之,不克。市被反攻太子。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人,百姓恫恐。齐王令章子将五都之兵,因北地之众以伐燕。燕士卒不战,城门不闭。齐人取子之,醢之,遂杀燕王哙。
齐王问孟子曰:“或谓寡人勿取燕,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由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诸侯将谋救燕。齐王谓孟子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齐王不听。已而燕人叛。齐王曰:“吾甚惭于孟子。”陈贾曰:“王无患焉。”乃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曰:“古圣人也。”陈贾曰:“周公使管叔监商,管叔以商畔也。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曰:“不知也。”陈贾曰:“然则圣人亦有过与?”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
是岁,齐宣王薨,子湣王地立。
慎靓王二年
秦右更疾伐赵。拔蔺,虏其将庄豹。
秦王欲伐齐,患齐、楚之从亲,乃使张仪至楚,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臣请献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妇嫁女,长为兄弟之国。”楚王说而许之。君臣皆贺,陈轸独吊。王怒曰:“寡人不兴师而得六百里地,何吊也?”对曰:“不然。以臣观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齐、秦合则患必至矣!”王曰:“有说乎?”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张仪至秦,必负王。是王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两国之兵必俱至。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赐之。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至秦。张仪佯堕车,不朝三月。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乃使勇士宋遗借宋之符,北骂齐王。齐王大怒,折节而事秦,齐、秦之交合。张仪乃朝,见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从某至某,广袤六里。”使者怒,还报楚王。楚王大怒,欲发兵而攻秦。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攻之不如因赂以一名都,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亡地于秦,取偿于齐也。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楚王不听,使屈匄帅师伐秦。秦亦发兵使庶长章击之。
慎靓王三年
春,秦师及楚战于丹杨,楚师大败,斩甲士八万,虏屈匄及列侯、执珪七十馀人,遂取汉中郡。楚王悉发国内兵以复袭秦,战于蓝田,楚师大败。韩、魏闻楚之困,南袭楚,至邓。楚人闻之,乃引兵归,割两城以请平于秦。
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昭王,昭王于破燕之后即位,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卑身厚币以招贤者。谓郭隗曰:“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然诚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先生视可者,得身事之!”郭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马者,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而返。君大怒,涓人曰:‘死马且买之,况生者乎?马今至矣。’不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今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于是士争趣燕。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昭王以乐毅为亚卿,任以国政。
韩宣惠王薨,子襄王仓立。
慎靓王四年
蜀相杀蜀侯。
秦惠王使人告楚怀王,请以武关之外易黔中地。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张仪闻之,请行。王曰:“楚将甘心于子,奈何行?”张仪曰:“秦强楚弱,大王在,楚不宜敢取臣。且臣善其嬖臣靳尚,靳尚得事幸姬郑袖,袖之言,王无不听者。”遂往。楚王囚,将杀之。靳尚谓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将以上庸六县及美女赎之。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于是郑袖日夜泣于楚王曰:“臣各为其主耳。今杀张仪,秦必大怒。妾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王乃赦张仪而厚礼之。张仪因说楚王曰:“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今王不事秦,秦劫韩驱梁而攻楚,则楚危矣。秦西有巴、蜀,治船积粟,浮岷江而下,一日行五百馀里,不至十日而拒扞关,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举甲出武关,则北地绝。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夫待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为大王患也。大王诚能听臣,请令秦、楚长为兄弟之国,无相攻伐。”楚王已得张仪而重出黔中地,乃许之。张仪遂之韩,说韩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麦,国无二岁之食,见卒不过二十万。秦被甲百馀万。山东之士被甲蒙胄而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塞成皋,则王之国分矣。鸿台之宫,桑林之宛,非王之有也。为大王计,莫如事秦而攻楚,以转祸而悦秦。计无便于此者。”韩王许之。
张仪归报,秦王封以六邑,号武信君。复使东说齐王曰:“从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蔽于三晋,地广民众,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奈齐何。’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今秦、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韩献宜阳;梁效河外;赵王入朝,割河间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菑、即墨非王之有也!国一日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齐王许张仪。张仪去,西说赵王曰:“大王收率天下以摈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大王之威行于山东,敝邑恐惧,缮甲厉兵,力田积粟,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守白马之津。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军于渑池,愿渡河,逾漳,据番吾,会邯郸之下,愿以甲子合战,正殷纣之事。谨使使臣先闻左右。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东籓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肩也。夫断右肩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毋危,得乎?今秦发三将军,其一军塞午道,告齐使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一军军成皋,驱韩、梁军于河外;一军军于渑池,约四国为一以攻赵,赵服必四分其地。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面相约而口相结,常为兄弟之国也。”赵王许之。张仪乃北之燕,说燕王曰:“今赵王已入朝,效河间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之有也。且今时齐、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举师以攻伐。今王事秦,长无齐、赵之患矣。”燕王请献常山之尾五城以和。
张仪归报,未至咸阳,秦惠王薨,子武王立。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张仪,及即位,群臣多毁短之。诸侯闻仪与秦王有隙,皆畔衡,复合从。
慎靓王五年
张仪说秦武王曰:“为王计者,东方有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也。臣闻齐王甚憎臣,臣之所在,齐必伐之。臣愿乞其不肖之身以之梁,齐必伐梁,齐、梁交兵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王许之。齐王果伐梁,梁王恐。张仪曰:“王勿患也。请令齐罢兵。”乃使其舍人之楚,借使谓齐王曰:“甚矣,王之托仪于秦也!”齐王曰:“何故?”楚使者曰:“张仪之去秦也,固与秦王谋矣,欲齐、梁相攻而令秦取三川也。今王果伐梁,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以信仪于秦王也。”齐王乃解兵还。张仪相魏一岁,卒。仪与苏秦皆以纵横之术游诸侯,致位富贵,天下争慕效之。又有魏人公孙衍者,号曰犀首,亦以谈说显名。其馀苏代、苏厉、周最、楼缓之徒,纷纭遍于天下,务以辩诈相高,不可胜纪。而仪、秦、衍最著。
《孟子》论之曰:或谓:“张仪、公孙衍,岂不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恶足以为大丈夫哉?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则与民由之,不得志则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诎,是之谓大丈夫。”
扬子《法言》曰:或问:“仪、秦学乎鬼谷术而习乎纵横言,安中国者各十馀年,是夫?”曰:“诈人也。圣人恶诸。”曰:“孔子读而仪、秦行,何如也?”曰:“甚矣凤鸣而鸷翰也!”“然则子贡不为欤?”曰:“乱而不解,子贡耻诸。说而不富贵,仪、秦耻诸。”或曰:“仪、秦其才矣乎,迹不蹈已?”曰:“昔在任人,帝而难之,不以才矣。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
秦王使甘茂诛蜀相庄。
秦王、魏王会于临晋。
赵武灵王纳吴广之女孟姚,有宠,是为惠后。生子何。
慎靓王六年
秦初置丞相,以樗里疾为右丞相。
慎靓王七年
秦、魏会于应。
秦王使甘茂约魏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甘茂至魏,令向寿还,谓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王迎甘茂于息壤而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险,行千里,攻之难。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其母织自若也。及三人告之,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其母,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反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子、公孙奭挟韩而议之,王必听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王曰:“寡人弗听也,请与子盟。”乃盟于息壤。秋,甘茂、长封帅师伐宜阳。
慎靓王八年
甘茂攻宜阳,五月而不拔。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秦王召甘茂,欲罢兵。甘茂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大悉起兵以佐甘茂。斩首六万,遂拔宜阳。韩公仲侈入谢于秦以请平。
秦武王好以力戏,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皆至大官。八月,王与孟说举鼎,绝脉而薨。族孟说。武王无子,异母弟稷为质于燕。国人逆而立之,是为昭襄王。昭襄王母羋八子,楚女也,实宣太后。
赵武灵王北略中山之地,至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与肥义谋胡服骑射以教百姓,曰:“愚者所笑,贤者察焉。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遂胡服。国人皆不欲,公子成称疾不朝。王使人请之曰:“家听于亲,国听于君。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公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令行为上。明德先论于贱,而从政先信于贵,故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也。”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闻中国者,圣贤之所教也,礼乐之所用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则效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道,逆人之心,臣愿王熟图之也!”使者以报。王自往请之,曰:“吾国东有齐、中山,北有燕、东胡,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则何以守之哉?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先君丑之。故寡人变服骑射,欲以备四境之难,报中山之怨。而叔顺中国之俗,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听命,乃赐胡服,明日服而朝。于是始出胡服令,而招骑射焉。
慎靓王九年
秦昭王使向寿平宜阳,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甘茂言于王,以武遂复归之韩。向寿、公孙奭争之,不能得,由此怨谗甘茂。茂惧,辍伐魏蒲阪,亡去。樗里子与魏讲而罢兵。甘茂奔齐。
赵王略中山地,至宁葭;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献马。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
楚王与齐、韩合从。
慎靓王十年
彗星见。
赵王伐中山,取丹丘、爽阳、鸿之塞,又取鄗、石邑、封龙、东垣。中山献四邑以和。
秦宣太后异父弟曰穰侯魏冉,同父弟曰华阳君羋戎;王之同母弟曰高陵君、泾阳君。魏冉最贤,自惠王、武王时,任职用事。武王薨,诸弟争立,唯魏冉力能立昭王。昭王即位,以冉为将军,卫咸阳。是岁,庶长壮及大臣、诸公子谋作乱,魏冉诛之;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悼武王后出归于魏,王兄弟不善者,魏冉皆灭之。王少,宣太后自治事,任魏冉为政,威震秦国。
慎靓王十一年
秦王、楚王盟于黄棘。秦复与楚上庸。
慎靓王十二年
彗星见。
秦取魏蒲阪、晋阳、封陵,又取韩武遂。
齐、韩、魏以楚负其从亲,合兵伐楚。楚王使太子横为质于秦而请救。秦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慎靓王十三年
秦王、魏王、韩太子婴会于临晋,韩太子至咸阳而归;秦复与魏蒲阪。
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者,太子杀之,亡归。
慎靓王十四年
日有食之,既。
秦人取韩穰。蜀宁煇叛秦,秦司马错往诛之。
秦庶长奂会韩、魏、齐兵伐楚,败其师于重丘,杀其将唐昧;遂取重丘。
赵王伐中山,中山君奔齐。
慎靓王十五年
秦泾阳君为质于齐。
秦华阳君伐楚,大破楚师,斩首三万,杀其将景缺,取楚襄城。楚王恐,使太子为质于齐以请平。
秦樗里疾卒,以赵人楼缓为丞相。
赵武灵王爱少子何,欲及其生而立之。
慎靓王十六年
五月戊申,大朝东宫,传国于何。王庙见礼毕,出临朝,大夫悉为臣。肥义为相国,并傅王。武灵王自号“主父”。主父欲使子治国,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将自云中、九原南袭咸阳,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欲以观秦地形及秦王之为人。秦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主父行已脱关矣。审问之,乃主父也。秦人大惊。
齐王、魏王会于韩。
秦人伐楚,取八城。秦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兄弟,盟于黄棘,太子入质,至欢也。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于齐以求平。寡人与楚接境,婚姻相亲。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楚王患之,欲往,恐见欺,欲不往,恐秦益怒。昭睢曰:“毋行而发兵自守耳!秦,虎狼也,有并诸侯之心,不可信也!”怀王之子子兰劝王行,王乃入秦。秦王令一将军诈为王,伏兵武关,楚王至则闭关劫之,与俱西,至咸阳,朝章台,如籓臣礼,要以割巫、黔中郡。楚王欲盟,秦王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强要我以地!”因不复许,秦人留之。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于齐。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欲立王子之在国者。昭睢曰:“王与太子俱困于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诈赴于齐。齐湣王召群臣谋之,或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齐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其人曰:“不然。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楚人立之。秦王闻孟尝君之贤,使泾阳君为质于齐以请。孟尝君来入秦,秦王以为丞相。
慎靓王十七年
或谓秦王曰:“孟尝君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秦其危哉!”秦王乃以楼缓为相,囚孟尝君,欲杀之。孟尝君使人求解于秦王幸姬,姬曰:“愿得君狐白裘。”孟尝君有狐白裘,已献之秦王,无以应姬求。客有善为狗盗者,入秦藏中,盗狐白裘以献姬。姬乃为之言于王而遣之。王后悔,使追之。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而出客。时尚蚤,追者将至,客有善为鸡鸣者,野鸡闻之皆鸣。孟尝君乃得脱归。
楚人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秦王怒,发兵出武关击楚,斩首五万,取十六城。
赵王封其弟胜为平原君。平原君好士,食客常数千人。有公孙龙者,善为坚白同异之辩,平原君客之。孔穿自鲁适赵,与公孙龙论臧三耳,龙甚辩析。子高弗应,俄而辞出,明日复见平原君。平原君曰:“畴昔公孙之言信辩也,先生以为何如?”对曰:“然。几能令臧三耳矣。虽然,实难!仆愿得又问于君:今谓三耳甚难而实非也,谓两耳甚易而实是也,不知君将从易而是者乎,其亦从难而非者乎?”平原君无以应。明日,谓公孙龙曰:“公无复与孔子高辩事也!其人理胜于辞,公辞胜于理。辞胜于理,终必受诎。”齐邹衍过赵,平原君使与公孙龙论白马非马之说。邹子曰:“不可。夫辩者,别殊类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乱。抒意通指,明其所谓,使人与知焉,不务相迷也。故胜者不失其所守,不胜者得其所求。若是,故辩可为也。及至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夫缴纷争言而竞后息,不能无害君子,衍不为也。”座皆称善。公孙龙由是遂绌。
●卷第四
【周纪四】 起阏逢困敦,尽著雍困敦,凡二十五年。
赧王中十八年
楚怀王亡归。秦人觉之,遮楚道。怀王从间道走赵。赵主父在代,赵人不敢受。怀王将走魏,秦人追及之,以归。
鲁平公薨,子缗王贾立。
赧王中十九年
楚怀王发病,薨于秦,秦人归其丧。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
齐、韩、魏、赵、宋同击秦,至盐氏而还。秦与韩武遂、与魏封陵以和。
赵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魏襄王薨,子昭王立。
韩襄王薨,子釐王咎立。
赧王中二十年
秦尉错伐魏襄城。赵主父与齐、燕共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
赵主父封其长子章于代,号曰安阳君。安阳君素侈,心不服其弟。主父使田不礼相之。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田不礼忍杀而骄,二人相得,必有阴谋。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不顾其害,难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而祸之所集也。子奚不称疾毋出而传政于公子成,毋为祸梯,不亦可乎!”肥义曰:“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易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义再拜受命而籍之。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乎!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言已在前矣,终不敢失!”李兑曰:“诺。子勉之矣!吾见子已今年耳。”涕泣而出。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肥义谓信期曰:“公子章与田不礼声善而实恶,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出入不可不备。自今以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以身先之。无故而后王可入也。”信期曰:“善。”
主父使惠文王朝群臣而自从旁窥之,见其长子傫然也,反北面为臣。诎于其弟,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公子章于代,计未决而辍。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田不礼以其徒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肥义先入,杀之。高信即与王战。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是时惠文王少,成、兑专政。公子章之败也,往走主父,主父开之。成、兑因围主父宫。公子章死,成、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乃遂围之,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雀鷇而食之。三月馀,饿死沙丘宫。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之。吴娃死,爱驰;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
秦楼缓免相,魏冉代之。
赧王中二十一年
秦败魏师于解。
赧王中二十二年
韩公孙喜、魏人伐秦。穰侯荐左更白起于秦王以代向寿将兵,败魏师、韩师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级,虏公孙喜,拔五城。秦王以白起为国尉。
秦王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愿王之饬士卒,得一乐战!”楚王患之,乃复与秦和亲。
赧王中二十三年
楚襄王迎妇于秦。
臣光曰:甚哉秦之无道也,杀其父而劫其子;楚之不竞也,忍其父而婚其仇!呜呼!楚之君诚得其道,臣诚得其人,秦虽强,乌得陵之哉!善乎荀卿论之曰:“夫道,善用之则百里之地可以独立,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仇人役。”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是其所以危也。
秦魏冉谢病免,以客卿烛寿为丞相。
赧王中二十四年
秦伐韩,拔宛。
秦烛寿免。魏冉复为丞相,封于穰与陶,谓之穰侯。又封公子市于宛,公子悝于邓。
赧王中二十五年
魏入河东地四百里、韩入武遂地二百里于秦。
魏芒卯始以诈见重。
赧王中二十六年
秦大良造白起、客卿错伐魏,至轵,取城大小六十一。
赧王中二十七年
冬,十月,秦王称西帝,遣使立齐王为东帝,欲约与共伐赵。苏代自燕来,齐王曰:“秦使魏冉致帝,子以为何如?”对曰:“愿王受之而勿称也。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且伐赵孰与伐桀宋利?今王不如释帝以收天下之望,发兵以伐桀宋,宋举则楚、赵、梁、卫皆惧矣。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所谓以卑为尊也。”齐王从之,称帝二日而复归之。十二月,吕礼自齐入秦,秦王亦去帝复称王。
秦攻赵,拔杜阳。
赧王中二十八年
秦攻魏,拔新垣、曲阳。
赧王中二十九年
秦司马错击魏河内。魏献安邑以和,秦出其人归之魏。
秦败韩师于夏山。
宋有雀生湣于城之陬。史占之,曰:“吉。小而生巨,必霸天下。”宋康王喜,起兵灭滕;伐薛;东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与齐、魏为敌国,乃愈自信其霸。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斩社稷而焚灭之,以示威服鬼神。为长夜之饮于室中,室中人呼万岁,则堂上之人应之,堂下之人又应之,门外之人又应之,以至于国中,无敢不呼万岁者。天下之人谓之“桀宋”。齐湣王起兵伐之,民散,城不守。宋王奔魏,死于温。
赧王中三十年
秦王会楚王于宛,会赵王于中阳。
秦蒙武击齐,拔九城。
齐湣王既灭宋而骄,乃南侵楚,西侵三晋,欲并二周,为天子。狐咺正议,斫之檀衢,陈举直言,杀之东闾。燕昭王日夜抚循其人,益为富实,乃与乐毅谋伐齐。乐毅曰:“齐,霸国之馀业也。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约赵及楚、魏。”于是使乐毅约赵,别使使者连楚、魏,且令赵啖秦以伐齐之利。诸侯害齐王之骄暴,皆争合谋与燕伐齐。
赧王中三十一年
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军。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赵王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并将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齐湣王悉国中之众以拒之,战于济西,齐师大败。乐毅还秦、韩之师,分魏师以略宋地,部赵师以收河间,身率燕师,长驱逐北。剧辛曰:“齐大而燕小,赖诸侯之助以破其军,宜及时攻取其边城以自益,此长久之利也。今过而不攻,以深入为名,无损于齐,无益于燕,而结深怨,后必悔之。”乐毅曰:“齐王伐功矜能,谋不逮下,废黜贤良,信任谄谀,政令戾虐,百姓怨怼。今军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其民必叛,祸乱内作,则齐可图也。若不遂乘之,待彼悔前之非,改过恤下而抚其民,则难虑也。”遂进军深入。齐人果大乱失度,湣王出走。乐毅入临淄,取宝物、祭器,输之于燕。燕王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为昌国君,遂使留徇齐城之未下者。齐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齐王不逊,卫人侵之。齐王去奔邹、鲁,有骄色,邹、鲁弗内,遂走莒。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为齐相。淖齿欲与燕分齐地,乃执湣王而数之曰:“千乘、博昌之间,方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曰:“知之。”“赢、博之间,地坼及泉,王知之乎?”曰:“知之。”“有人当阙而哭者,求之不得,去则闻其声,王知之乎?”曰:“知之。”淖齿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有人当阙而哭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告矣,而王不知诫焉,何得无诛!”遂弑王于鼓里。
荀子论之曰:国者,天下之利势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及其綦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齐湣、宋献是也。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挈国以呼礼义也,而无以害之。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擽然扶持心国,且若是其固也。之所与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主之所极然,帅群臣而首向之者,则举义志也。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綦定也。綦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故曰:以国济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是所谓义立而王也。
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赏已诺信乎天下矣,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陈,虽睹利败,不欺其民;约结已定,虽睹利败,不欺其与。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国一綦明,与国信之。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伯是也。是所谓信立而而霸也。
挈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齐湣、薛公是也。故用强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绵绵常以结引驰外为务。故强,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及以燕、赵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后世言恶则必稽焉。是无他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
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
乐毅闻昼邑人王蠋贤,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无入。使人请蠋,蠋谢不往。燕人曰:“不来,吾且屠画邑!”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齐王不用吾谏,故退而耕于野。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吾与其不义而生,不若死!”遂经其颈于树枝,自奋绝脰而死。燕师乘胜长驱,齐城皆望风奔溃。乐毅修整燕军,禁止侵掠,求齐之逸民,显而礼之。宽其赋敛,除其暴令,修其旧政,齐民喜悦。乃遣左军渡胶东、东莱;前军循太山以东至海,略琅邪;右军循河、济,屯阿、鄄以连魏师;后军旁北海以抚千乘;中军据临淄而镇齐都。祀桓公、管仲于郊,表贤者之闾,封王蠋之墓。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馀君,有爵位于蓟者百有馀人。六月之间,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秦王、魏王、韩王会于京师。
赧王中三十二年
秦、赵会于穰。秦拔魏安城,兵至大梁而还。
齐淖齿之乱,湣王子法章变名姓为莒太史敫家佣。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常人,怜而常窃衣食之,因与私通。王孙贾从湣王,失王之处,其母曰:“汝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汝今事王,王走,汝不知其处,汝尚何归焉!”王孙贾乃入市中呼曰:“淖齿乱齐国,杀湣王。欲与我诛之者袒右!”市人从者四百人,与攻淖齿,杀之。于是齐亡臣相与求湣王子,欲立之。法章惧其诛己,久之乃敢自言,遂立以为齐王,保莒城以拒燕,布告国中曰:“王已立在莒矣!”
赵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欲之,请易以十五城。赵王欲勿与,畏秦强,欲与之,恐见欺。以问蔺相如,对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许,曲在我矣;我与之璧而秦不与我城,则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臣愿奉璧而往;使秦城不入,臣请完璧而归之。”赵王遣之。相如至秦,秦王无意偿赵城。相如乃以诈绐秦王,复取璧,遣从者怀之,间行归赵,而以身待命于秦。秦王以为贤而弗诛,礼而归之。赵王以相如为上大夫。
卫嗣君薨,子怀君立。嗣君好察微隐,县令有发褥而席敝者,嗣君闻之,乃赐之席。令大惊,以君为神。又使人过关市,赂之以金,既而召关市,问有客过与汝金,汝回遣之,关市大恐。又爱泄姬,重如耳,而恐其因爱重以壅己也,乃贵薄疑以敌如耳,尊魏妃以偶泄姬,曰:“以是相参也。”
荀子论之曰:成侯、嗣君,聚敛计数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产,取民者也,未及为政也。管仲,为政者也,未及修礼也。故修礼者王,为政者强,取民者安,聚敛者亡。
赧王中三十三年
秦伐赵,拔两城。
赧王中三十四年
秦伐赵,拔石城。
秦穰侯复为丞相。
楚欲与齐、韩共伐秦,因欲图周。王使东周武公谓楚令尹昭子曰:“周不可图也。”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虽然,何不可图?”武公曰:“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虽然,攻之者名为弑君。然而犹有欲攻之者,见祭器在焉故也。夫虎肉臊而兵利身,人犹攻之;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也必万倍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国;诎楚之名,足以尊主。今子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器南,则兵至矣。”于是楚计辍不行。
赧王中三十五年
秦白起败赵军,斩首二万,取代光狼城。又使司马错发陇西兵,因蜀攻楚黔中,拔之。楚献汉北及上庸地。
赧王中三十六年
秦白起伐楚,取鄢、邓、西陵。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愿为好会于河外渑池。赵王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以绝秦望。”王许之。会于渑池。王与赵王饮,酒酣,秦王请赵王鼓瑟,赵王鼓之。蔺相如复请秦王击缶,秦王不肯。相如曰:“五步之内,臣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王不怿,为一击缶。罢酒,秦终不能有加于赵。赵人亦盛为之备,秦不敢动。赵王归国,以蔺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功。蔺相如素贱人,徒以口舌而位居我上。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之,不肯与会;每朝,常称病,不欲争列。出而望见,辄引车避匿。其舍人皆以为耻。相如曰:“子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至门射罪,遂为刎颈之交。
初,燕人攻安平,临淄市掾田单在安平,使其宗人皆以铁笼傅车轊。及城溃,人争门而出,皆以轊折车败,为燕所禽;独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免,遂奔即墨。是时齐地皆属燕,独莒、即墨未下,乐毅及并右军、前军以围莒,左军、后军围即墨。即墨大夫出战而死。即墨人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全,是多智习兵。”因共立以为将以拒燕。乐毅围二邑,期年不克,及令解围,各去城九里而为垒,令曰:“城中民出者勿获,困者赈之,使即旧业,以镇新民。”三年而犹未下。或谗之于燕昭王曰:“乐毅智谋过人,伐齐,呼吸之间克七十馀城。今不下者两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齐人,南面而王耳。今齐人已服,所以未发者,以其妻子在燕故也。且齐多美女,又将忘其妻子。愿王图之!”昭王于是置酒大会,引言者而让之曰:“先王举国以礼贤者,非贪土地以遗子孙也。遭所传德薄,不能堪命,国人不顺。齐为无道,乘孤国之乱以害先王。寡人统位,痛之入骨,故广延群臣,外招宾客,以求报仇。其有成功者,尚欲与之同共燕国。今乐君亲为寡人破齐,夷其宗庙,报塞先仇,齐国固乐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乐君若能有齐,与燕并为列国,结欢同好,以抗诸侯之难,燕国之福,寡人之愿也。汝何敢言若此!”乃斩之。赐乐毅妻以后服,赐其子以公子之服;辂车乘马,后属百两,遣国相奉而致之乐毅,立乐毅为齐王。乐毅惶恐不受,拜书,以死自誓。由是齐人服其义,诸侯畏其信,莫敢复有谋者。顷之,昭王薨,惠王立。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宣言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乐毅与燕新王有隙,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王齐。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燕王固已疑乐毅,得齐反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乐毅知王不善代之,遂奔赵。燕将士由是愤惋不和。
田单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飞鸟皆翔舞而下城中。燕人怪之,田单因宣言曰:“当有神师下教我。”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因反走。田单起引还,坐东乡,师事之。卒曰:“臣欺君。”田单曰:“子勿言也。”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乃宣言曰:“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置之前行,即墨败矣!”燕人闻之,如其言。城中见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单又纵反间,言:“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可为寒心!”燕军尽掘冢墓,烧死人。齐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共欲出战,怒自十倍。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锸,与士卒分功;妻妾编于行伍之间;尽散饮食飨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田单又收民金得千镒,令即墨富豪遗燕将,曰:“即降,愿无虏掠吾族家。”燕将大喜,许之。燕军益懈。田单乃收城中,得牛千馀,为绛缯衣,画以五采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其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后。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大惊,视牛皆龙文,所触尽死伤。而城中鼓噪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燕军大骇,败走。齐人杀骑劫,追亡逐北,所过城邑皆叛燕,复为齐。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走至河上,而齐七十馀城皆复焉。乃迎襄王于莒。入临淄,封田单为安平君。齐王以太史敫之女为后,生太子建。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污吾世!”终身不见君王后,君王后亦不以不见故失人子之礼。
赵王封乐毅于观津,尊宠之,以警动于燕、齐。燕惠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归赵。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这所以遇将军之意乎?”乐毅报书曰:“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而吴远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夫免自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唯君王之留意焉!”于是燕王复以乐毅子闲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卒于赵,号曰望诸君。
田单相齐,过淄水,有老人涉淄而寒,出水不能行。田单解其裘而衣之。襄王恶之,曰:“田单之施于人,将欲以取我国乎?不早图,恐后之变也。”左右顾无人,岩下有贯珠者,襄王呼而问之曰:“汝闻吾言乎?”对曰:“闻之。”王曰:“汝以为何如?”对曰:“王不如因以为己善。王嘉单之善,下令曰:‘寡人忧民之饥也,单收而食之;寡人忧民之寒也,单解裘而衣之;寡人忧劳百姓,而单亦忧之,称寡人之意。’单有是善而王嘉之,单之善亦王之善也。”王曰:“善。”乃赐单牛酒。后数日,贯珠者复见王曰:“王朝日宜召田单而揖之于庭,口劳之。乃布令求百姓之饥寒者,收穀之。”乃使人听于闾里,闻大夫之相与语者曰:“田单之爱人,嗟,乃王之教也!”
田单任貂勃于王。王有所幸臣九人,欲伤安平君,相与语于王曰:“燕之伐齐之时,楚王使将军将万人而佐齐。今国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谢于楚王?”王曰:“左右孰可?”九人之属曰:“貂勃可。”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觞之,数月不反。九人之属相与语于王曰:“夫一人之身而牵留万乘者,岂不以据势也哉!且安平君之与王也,君臣无异而上下无别。且其志欲为不善,内抚百姓,外怀戎翟,礼天下之贤士,其志欲有为也,愿王之察之!”异日,王曰:“召相单而来!”田单免冠、徒跣、肉袒而进,退而请死罪,五日而王曰:“子无罪于寡人。子为子之臣礼,吾为吾之王礼而已矣。”貂勃从楚来,王赐之酒。酒酣,王曰:“召相单而来!”貂勃避席稽首曰:“王上者孰与周文王?”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与齐桓公?”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则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独曰‘单’,安得此亡国之言乎!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始,为人臣之功者,谁有厚于安平君者哉?王不能守王之社稷,燕人兴师而袭齐,王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人,禽其司马而反千里之齐,安平君之功也。当是之时,舍城阳而自王,天下莫之能止。然而计之于道,归之于义,以为不可,故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王乃得反,子临百姓。今国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单’,婴儿之计不为此也。王亟杀此九子者以谢安平君,不然,国其危矣!”乃杀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万户。
田单将攻狄,往见鲁仲连。鲁仲连曰:“将军攻狄,不能下也。”田单曰:“臣以即墨破亡馀卒破万乘之燕,复齐之墟,今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车弗谢而去,遂攻狄,三月不克。齐小儿谣曰:“大冠若箕,修剑拄颐。攻狄不能下,垒枯骨成丘。”田单乃惧,问鲁仲连曰:“先生谓单不能下狄,请问其说。”鲁仲连曰:“将军之在即墨,坐则织蒉,立则仗锸,为士卒倡曰:‘无可往矣!宗庙亡矣!今日尚矣!归于何党矣!’当此之时,将军有死之心,士卒先无之气,闻君言莫不挥泣奋臂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当今将军东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骋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也。”田单曰:“单之有心,先生志之矣。”明日,乃厉气循城,立于矢石之所,援袍鼓之。狄人乃下。
初,齐湣王既灭宋,欲去孟尝君。孟尝君奔魏,魏昭王以为相,与诸侯共伐破齐。湣王死,襄王复国,而孟尝君中立为诸侯,无所属。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之连和。孟尝君卒,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君绝嗣。
赧王中三十七年
秦大良造白起伐楚,拔郢,烧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徙都于陈。秦以郢为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
赧王中三十八年
秦武安君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
魏昭王薨,子安釐王立。
赧王中三十九年
秦武安君伐魏,拔两城。
楚王收东地兵,得十馀万,复西取江南十五邑。
魏安釐王封其弟无忌为信陵君。
赧王中四十年
秦相国穰侯伐魏。韩暴鸢救魏,穰侯大破之,斩首四万。暴鸢走开封。魏纳八城以和。穰侯复伐魏,走芒卯,入北宅。遂围大梁,魏人割温以和。
赧王中四十一年
魏复与齐合从。秦穰侯伐魏,拔四城,斩首四万。
鲁缗公薨,子顷公雠立。
赧王中四十二年
赵人、魏人伐韩华阳。韩人告急于秦,秦王弗救。韩相国谓陈筮曰:“事急矣!愿公虽病,为一宿之行。”陈筮如秦,见穰侯。穰侯曰:“事急乎?故使公来。”陈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何也?”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他从;以未急,故复来耳。”穰侯曰:“请发兵矣。”乃与武安君及客卿胡阳救韩,八日而至,败魏军于华阳之下,走芒卯,虏三将,斩首十三万。武安君又与赵将贾偃战,沈其卒二万人于河。魏段干子请割南阳予秦以和。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欲地者,秦也。今王使欲地者制玺,欲玺者制地,魏地尽矣!夫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王曰:“是则然也。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对曰:“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今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魏王不听,卒以南阳为和,实修武。
韩釐王薨,子桓惠王立。
韩、魏既服于秦,秦王将使武安君与韩、魏伐楚,未行,而楚使者黄歇至,闻之,畏秦乘胜一举而灭楚也,乃上书曰:“臣闻物至则反,冬、夏是也;致至则危,累棋是也。今大国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从生民已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先王三世不忘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今王使盛桥守事于韩,盛桥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王又举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入邢,魏之兵云翔而不敢救,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众,二年而后复之,又并蒲、衍、首、垣以临仁、平丘,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王又割濮磨之北,注齐、秦之要,绝楚、赵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单矣!王若能保功守威,绌攻取之心,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王若负人徒之众,仗兵革之强,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后患也。《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易》曰:‘狐涉水,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昔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禽于三江之浦。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胜有日矣,韩、魏叛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下。今王妒楚之不毁,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夫楚国,援也;邻国,敌也。今王信韩、魏之善王,此正吴之信越也,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欲欺大国也。何则?王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今王资之与攻楚,不亦过乎!且攻楚将恶出兵?王将借路于仇雠之韩、魏乎?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王若不借路于仇雠之韩、魏,必攻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以应王。秦、楚之兵构而不离;魏氏将出而攻留、方舆、铚、湖陵、砀、萧、相,故宋必尽;齐人南面攻楚,泗上必举。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如此,则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魏矣。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而朝;王施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韩必为关内之侯。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如此,魏亦关内侯矣。王壹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注地于齐,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王之地一经两海,要约天下,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然后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王从之,止武安君而谢韩、魏,使黄歇归,约亲于楚。
●卷第五
【周纪五】 起屠维赤奋若,尽旃蒙大荒落,凡十七年。
赧王下四十三年
楚以左徒黄歇侍太子完为质于秦。
秦置南阳郡。
秦、魏、楚共伐燕。
燕惠王薨,子武成王立。
赧王下四十四年
赵蔺相如伐齐,至平邑。
赵田部吏赵奢收租税,平原君家不肯出。赵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将杀之。赵奢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王使治国赋,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
赧王下四十五年
秦伐赵,围阏与。
赵王召廉颇、乐乘而问之曰:“可救否?”皆曰:“道远险狭,难救。”问赵奢,赵奢对曰:“道远险狭,譬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赵奢将兵救之。去邯郸三十里而止,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师军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赵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秦间入赵军,赵奢善食而遣之。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赵奢既已遣间,卷甲而趋,二日一夜而至,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师闻之,悉甲而往。赵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进之。许历曰:“秦人不意赵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陈以待之;不然,必败。”赵奢曰:“请受教!”许历请刑,赵奢曰:“胥,后令邯郸。”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师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秦师,秦师大败,解阏与而还。赵王封奢为马服君,与廉、蔺同位;以许历为国尉。
穰侯言客卿灶于秦王,使伐齐,取刚、寿以广其陶邑。
初,魏人范雎从中大夫须贾使于齐,齐襄王闻其辩口,私赐之金及牛、酒。须贾以为雎以国阴事告齐也,归而告其相魏齐。魏齐怒,笞击范雎,折胁,摺齿。雎佯死,卷以贵,置厕中,使客醉者更溺之,以惩后,令无妄言者。范雎谓守者曰:“能出我,我必有厚谢。”守者乃请弃箦中死人。魏齐醉,曰:“可矣。”范雎得出。魏齐悔,复召求之。魏人郑安平遂操范雎亡匿,更名姓曰张禄。秦谒者王稽使于魏,范雎夜见王稽。稽潜载与俱归,荐之于王,王见之于离宫。雎佯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雎谬曰:“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王微闻其言,乃屏左右,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对曰:“唯唯。”如是者三。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范雎曰:“非敢然也!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问而不敢对者也。臣知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然臣不敢避也。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苟可以少有补于秦而死,此臣之所大愿也。独恐臣死之后,天下杜口裹足,莫肯乡秦耳!”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今者寡人得见先生,是天以寡人溷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庙也。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范雎拜,王亦拜。范雎曰:“以秦国之大,士卒之勇,以治诸侯,譬若走韩卢而博蹇兔也。而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亦有所失也。”王跽曰:“寡人愿闻失计!”然左右多窃听者,范雎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王之府仰。因进曰:“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刚、寿,非计也。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敝,起兵而伐齐,大破之,齐几于亡,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今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强则附赵,赵强则附楚,楚、赵皆附,齐必惧矣,齐附则韩、魏因可虏也。”王曰:“善。”乃以范雎为客卿,与谋兵事。
赧王下四十六年
秦中更胡伤攻赵阏与,不拔。
赧王下四十七年
秦王用范雎之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
赧王下四十八年
秦悼太子质于魏而卒。
赧王下四十九年
秦拔魏邢丘。范雎日益亲,用事,因承间说王曰:“臣居山东时,闻齐之有孟尝君,不闻有王;闻秦有太后、穰侯,不闻有王。夫擅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华阳、泾阳等击断无讳,高陵进退不请,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贵者下,乃所谓无王也。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制于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战败则结怨于百姓而祸归于社稷。臣又闻之,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齿管齐,射王股,擢王筋,悬之于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管赵,囚主父于沙丘,百日而饿死。今臣观四贵之用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也。夫三代之所以亡国者,君专授政于臣,纵酒弋猎。其所授者妒贤疾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下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见王独立于朝,臣窃为王恐,万世之后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王以为然。于是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于关外,以范雎为丞相,封为应侯。
魏王使须贾聘于秦,应侯敝衣间步而往见之。须贾惊曰:“范叔固无恙乎!”留坐饮食,取一绨袍赠之。遂为须贾御而至相府,曰:“我为君先入通于相君。”须贾怪其久不出,问于门下,门下曰:“无范叔。乡者吾相张君也。”须贾知见欺,乃膝行入谢罪。应侯坐,责让之,且曰:“尔所以得不死者,以绨袍恋恋尚有故人之意耳!”乃大供具,请诸侯宾客;坐须贾于堂下,置莝、豆其前而马食之,使归告魏王曰:“速斩魏齐头来!不然,且屠大梁!”须贾还,以告魏齐。魏齐奔赵,匿于平原君家。
赵惠文王薨,子孝成王丹立;以平原君为相。
赧王下五十年
秦宣太后薨。九月,穰侯出之陶。
臣光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灾害,荐白起为将,南取鄢、郢,东属地于齐,使天下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强大者,穰侯之功也。虽其专恣骄贪足以贾祸,亦未至尽如范雎之言。若雎者,亦非能为秦忠谋,直欲得穰侯之处,故搤其吭而夺之耳。遂使秦王绝母子之义,失舅甥之恩。要之,雎真倾危之士哉!
秦王以子安国君为太子。
秦伐赵,取三城。赵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于齐。齐人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太后不可。齐师不出,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入。左师公徐趋而坐。自谢曰:“老臣病足,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太后不和之色稍解。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昧死以闻!”太后曰:“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太后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而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为之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王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哉?”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师乃出,秦师退。
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以伐燕,取中阳;又伐韩,取注人。
齐襄王薨,子建立。建年少,国事皆决于君王后。
赧王下五十一年
秦武安君伐韩,拔九城,斩首五万。田单为赵相。
赧王下五十二年
秦武安君伐韩,取南阳;攻太行道,绝之。
楚顷襄王疾病。黄歇言于应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秦不如归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国无穷,是亲与国而得储万乘也。不归,则咸阳布衣耳。楚更立君,必不事秦,是失与国而绝万乘之和,非计也。”应侯以告王。王曰:“令太子之傅先往问疾,反而后图之。”黄歇与太子谋曰:“秦之留太子,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而阳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阳文君子必立为后,太子不得奉宗庙矣。不如亡秦,与使者俱出。臣请止,以死当之!”太子因变服为楚使者御以出关;而黄歇守舍,常为太子谢病。度太子已远,乃自言于王曰:“楚太子已归,出远矣。歇愿赐死!”王怒,欲听之。应侯曰:“歇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不如无罪而归之,以亲楚。”王从之。黄歇至楚三月,秋,顷襄王薨,考烈王即位;以黄歇为相,封以淮北地,号曰春申君。
赧王下五十三年
楚人纳州于秦以平。
武安君伐韩,拔野王。上党路绝,上党守冯亭与其民谋曰:“郑道已绝,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受我,秦必攻之;赵被秦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矣。”乃遣使者告于赵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秦,其吏民皆安为赵,不乐为秦。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献之大王。”赵王以告平阳君豹,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王曰:“人乐吾德,何谓无故?”对曰:“秦蚕食韩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也。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弱小,弱小固能得之于强大乎!岂得谓之非无故哉?不如勿受。”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请受之。王乃使平原君往受地,以万户都三封其太守为华阳君,以千户都三封其县令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吾不忍卖主地而食之也!”
赧王下五十五年
秦左庶长王龁攻上党,拔之。上党民走赵。赵廉颇军于长平,以按据上党民。王龁因伐赵。赵军战数不胜,亡一裨将、四尉。赵王与楼昌、虞卿谋,楼昌请发重使为媾。虞卿曰:“今制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军矣,虽往请媾,秦将不听。不如发使以重宝附楚、魏,楚、魏受之,则秦疑天下之合从,媾乃可成也。”王不听,使郑硃媾于秦,秦受之。王谓虞卿曰:“秦内郑硃矣。”对曰:“王必不得媾而军破矣。何则?天下之贺战胜者皆在秦矣。夫郑硃,贵人也,秦王、应侯必显重之以示天下。天下见王之媾于秦,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则媾不可得成矣。”既而秦果显郑硃而不与赵媾。
秦数败赵兵,廉颇坚壁不出。赵王以颇失亡多而更怯不战,怒,数让之。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曰:“秦之所畏,独畏马服君之子赵括为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赵王遂以赵括代颇将。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王不听。初,赵括自少时学兵法,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括母问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则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括不可使。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与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乡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母因曰:“即如有不称,妾请无随坐。”赵王许之。
秦王闻括已为赵将,乃阴使武安君为上将军,而王龁为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赵括至军,悉更约束,易置军吏,出兵击秦师。武安君佯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赵括乘胜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之后,又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武安君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秦王闻赵食道绝,自如河内发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兵及粮食。齐人、楚人救赵。赵人乏食,请粟于齐,齐王弗许。周子曰:“夫赵之于齐、楚,扞蔽也,犹齿之有脣也,脣亡则齿寒;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矣。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甕沃焦釜然。且救赵,高义也;却秦师,显名也;义救亡国,威却强秦。不务为此而爱粟,为国计者过矣!”齐王弗听。九月,赵军食绝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急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赵括自出锐卒搏战,秦人射杀之。赵师大败,卒四十万人皆降。武安君曰:“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坑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赧王下五十六年
十月,武安君分军为三,王龁攻赵武安、皮牢,拔之。司马梗北定太原,尽有上党地。韩、魏恐,使苏代厚币说应侯曰:“武安君即围邯郸乎?”曰:“然。”苏代曰:“赵亡则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无几何人矣。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正月,皆罢兵。武安君由是与应侯有隙。
赵王将使赵郝约事于秦,割六县。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不遗馀力矣,必以倦而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攻王,王无救矣。”赵王计未定,楼缓至赵,赵王与之计之。楼缓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曰:‘吾且因强而乘弱矣。’今赵不如亟割地为和以疑天下,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敝,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乎!”虞卿闻之,复见曰:“危哉楼子之计,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独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与者,非固忽与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而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仇也,其听王不待辞之毕也。则是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而示天下有能为也。王以此发声,兵未窥于境,臣见秦之重赂至赵而反媾于王也。从秦为媾,韩、魏闻之,必尽重王。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赵王曰:“善。”使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赵矣。楼缓闻之,亡去。赵王封虞卿以一城。
秦之始伐赵也,魏王问于诸大夫,皆以为秦伐赵,于魏便。孔斌曰:“何谓也?”曰:“胜赵,则吾因而服焉;不胜赵,则可承敝而击之。”子顺曰:“不然。秦自孝公以来,战未尝屈,今又属其良将,何敝之承?”大夫曰:“纵其胜赵,于我何损?邻之羞,国之福也。”子顺曰:“秦,贪暴之国也,胜赵,必复他求,吾恐于时魏受其师也。先人有言:燕雀处屋,子母相哺,呴呴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炎上,栋宇将焚,燕雀颜不变,不知祸之将及己也。今子不悟赵破患将及己,可以人而同于燕雀乎!”子顺者,孔子六世孙也。
初,魏王闻子顺贤,遣使者奉黄金束帛,聘以为相。子顺谓使者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为治世也,虽蔬食饮水,吾犹为之。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禄,吾犹一夫耳,魏王奚少于一夫?”使者固请,子顺乃之魏;魏王郊迎以为相。子顺改嬖宠之官以事贤才,夺无任之禄以赐有功。诸丧职秩者咸不悦,乃造谤言。文咨以告子顺。子顺曰:“民之不可与虑始久矣!古之善为政者,其初不能无谤。子产相郑,三年而后谤止;吾先君之相鲁,三月而后谤止。今吾为政日新,虽不能及贤,庸知谤乎!”文咨曰:“未识先君之谤何也?”子顺曰:“先君相鲁,人诵之曰:‘麛裘而芾,投之无戾;芾而麛裘,投之无邮。’及三月,政化既成,民又诵曰:‘裘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裘衣,惠我无私。’”文咨喜曰:“乃今知先生不异乎圣贤矣。”子顺相魏凡九月,陈大计辄不用,乃喟然曰:“言不见用,是吾言之不当也。言不当于主,居人之官,食人之禄,是尸利素餐,吾罪深矣!”退而以病致仕。人谓子顺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答曰:“行将何之?山东之国,将并于秦。秦为不义,义所不入。”遂寝于家。新垣固请子顺曰:“贤者所在,必兴化致治。今子相魏,未闻异政而即自退,意者志不得乎,何去之速也?”子顺曰;“以无异政,所以自退也。且死病无良医。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义事之,固不获安;救亡不暇,何化之兴!昔伊挚在夏,吕望在商,而二国不治,岂伊、吕之不欲哉?势不可也。当今山东之国敝而不振,三晋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齐、楚已屈服矣。以此观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尽为秦乎!”
秦王欲为应侯必报其仇,闻魏齐在平原君所,乃为好言诱平原君至秦而执之。遣使谓赵王曰:“不得齐首,吾不出王弟于关!”魏齐穷,抵虞卿,虞卿弃相印,与魏齐偕亡。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意难见之,魏齐怒,自杀。赵王卒取其首以与秦,秦乃归平原君。九月,五大夫王陵将兵复伐赵,武安君病,不任行。
赧王下五十七年
正月,王陵攻邯郸,少利,益发卒佐陵;陵亡五校。武安君病愈,王欲使代之。武安君曰:“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之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虽胜于长平,士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武安君终辞疾,不肯行;乃以王龁代王陵。
赵王使平原君求救于楚,平原君约其门下食客文武备具者二十人与之俱,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毛遂自荐于平原君。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平原君乃与之俱,十九人相与目笑之。平原君至楚,与楚王言合从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日中不决,何也?”楚王怒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也。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白起,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以从。”毛遂曰:“从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以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于殿上。毛遂左手持盘血则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所谓因人成事者也。”平原君已定从而归,至于赵,曰:“胜不敢复相天下士矣!遂以毛遂为上客。于是楚王使春申君将兵救赵,魏王亦使将军晋鄙将兵十万救赵。
秦王使谓魏王曰:“吾攻赵,旦暮且下,诸侯敢救之者,吾已拔赵,必移兵先击之!”魏王恐,遣人止晋鄙,留兵壁鄴,名为救赵,实挟两端。又使将军新垣衍间入邯郸,因平原君说赵王,欲共尊秦为帝,以却其兵。齐人鲁仲连在邯郸,闻之,往见新垣衍曰:“彼秦者,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也。彼即肆然而为帝于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不愿为之民也!且梁未睹秦称帝之害故耳,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悦,曰:“先生恶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鲁仲连曰:“固也,吾将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纣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献之于纣,纣以为恶,醢九侯;鄂侯争之强,辩之疾,故脯鄂侯;文王闻之,喟然而叹,故拘之牖里之库百日,欲令之死。今秦,万乘之国也;梁,亦万乘之国也。俱据万乘之国,各有称王之名,奈何睹其一战而胜,欲从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且秦无已而帝,则将行其天子之礼以号令于天下,则且变易诸侯之大臣,彼将夺其所不肖而与其所贤,夺其所憎而与其所爱,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姬,处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将军又何以得故宠乎!”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矣!”
燕武成王薨,子孝王立。
初魏公子无忌仁而下士,致食客三千人。魏有隐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公子置酒大会宾客,坐定,公子从车骑虚左自迎侯生。侯生摄敝衣冠,直上载公子上坐不让,公子执辔愈恭。侯生又谓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公子引车入市,侯生下见其客硃亥,睥睨,故久立,与其客语,微察公子,公子色愈和;乃谢客就车,至公子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赞宾客,宾客皆惊。及秦围赵,赵平原君之夫人,公子无忌之姊也,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让公子曰:“胜所以自附于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能急人之困也。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纵公子轻胜弃之,独不怜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数请魏王敕晋鄙令救赵,及宾客辩士游说万端,王终不听。公子乃属宾客,约车骑百馀乘,欲赴斗以死于赵;过夷门,见侯生。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从!”公子去,行数里,心不快,复还见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还也!今公子无佗端而欲赴秦军,譬如以肉投馁虎,何功之有!”公子再拜问计。侯嬴屏人曰:“吾闻晋鄙兵符在王卧内,而如姬最幸,力能窃之。尝闻公子为如姬报其父仇,如姬欲为公子死无所辞,公子诚一开口,则得虎符,夺晋鄙之兵,北救赵,西却秦,此五伯之功也。”公子如其言,果得兵符。公子行,侯生曰:“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有如晋鄙合符而不授兵,复请之,则事危矣。臣客硃亥,其人力士,可与俱。晋鄙若听,大善;不听,可使击之!”于是公子请硃亥与俱。至鄴,晋鄙合符,疑之,举手视公子曰:“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何如哉?”硃亥袖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公子遂勒兵下令军中曰:“父子俱在军中者,父归;兄弟俱在军中者,兄归;独子无兄弟者,归养。”得选兵八万人,将之而进。
王龁久围邯郸不拔,诸侯来救,战数不利。武安君闻之曰:“王不听吾计,今何如矣?”王闻之,怒,强起武安君。武安君称病笃,不肯起。
赧王下五十八年
十月,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十二月,益发卒军汾城旁。武安君病,未行,诸侯攻王龁,龁数却,使者日至,王乃使人遣武安君,不得留咸阳中。武安君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王与应侯群臣谋曰:“白起之迁,意尚怏怏有馀言。”王乃使使者赐之剑,武安君遂自杀。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魏公子无忌大破秦师于邯郸下,王龁解邯郸围走。郑安平为赵所困,将二万人降赵,应侯由是得罪。公子无忌既存赵,遂不敢归魏,与宾客留居赵,使将将其军还魏。赵王与平原君计,以五城封公子。赵王扫除自迎,执主人之礼,引公子就西阶。公子侧行辞让,从东阶上,自言罪过,以负于魏,无功于赵。赵王与公子饮至暮,口不忍献五城,以公子退让也。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隐于博徒,薛公隐于卖浆家,欲见之。两人不肯见,公子乃间步从之游。平原君闻而非之。公子曰;“吾闻平原君之贤,故背魏而救赵。今平原君所与游,徒豪举耳,不求士也。以无忌从此两人游,尚恐其不我欲也,平原君乃以为羞乎?”为装欲去。平原君免冠谢,乃止。平原君欲封鲁连,使者三返,终不肯受。又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秦太子之妃曰华阳夫人,无子;夏姬生子异人。异人质于赵;秦数伐赵,赵人不礼之。异人以庶孽孙质于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阳翟大贾吕不韦适邯郸,见之,曰:“此奇货可居!”乃往见异人,说曰:“吾能大子之门。”异人笑曰:“且自大君之门!”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门而大。”异人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不韦曰:“秦王老矣。太子爱华阳夫人,夫人无子。子之兄弟二十馀人,子傒有承国之业,士仓又辅之。子居中,不甚见幸,久质诸侯。太子即位,子不得争为嗣矣。”异人曰:“然则奈何?”不韦曰:“能立适嗣者,独华阳夫人耳。不韦虽贫,请以千金为子西游,立子为嗣,”异人曰:“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不韦乃以五百金与异人,令结宾客。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自奉而西,见华阳夫人之姊,而以奇物献于夫人,因誉子异人之贤,宾客遍天下,常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曰:“异人也以夫人为天!”夫人大喜。不韦因使其姊说夫人曰:“夫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今夫人爱而无子,不以繁华时蚤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以为适,即色衰爱驰,虽欲开一言,尚可得乎!今子异人贤,而自知中子不得为适,夫人诚以此时拔之,是子异人无国而有国,夫人无子而有子也,则终身有宠于秦矣。”夫人以为然,承间言于太子曰:“子异人绝贤,来往者皆称誉之。”因泣曰:“妾不幸无子,愿得子异人立以为嗣,以托妾身!”太子许之,与夫人刻玉符,约以为嗣,因厚馈遗异人,而请吕不韦傅之。异人名誉盛于诸侯。
吕不韦娶邯郸姬绝美者与居,知其有娠,异人从不韦饮,见而请之,不韦佯怒,既而献之,孕期年而生子政,异人遂以为夫人。邯郸之围,赵人欲杀之,异人与不韦行金六百斤予守者,脱亡赴秦军,遂得归。异人楚服而见华阳夫人,夫人曰:“吾楚人也,当自子之。”因更其名曰楚。
赧王下五十九年
秦将军摎伐韩,取阳城、负黍,斩首四万。伐赵,取二十馀县,斩首虏九万。赧王恐,倍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无得通阳城。秦王使将军摎攻西周,赧王入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秦受其献,归赧王于周。是岁,赧王崩。
●卷第六
【秦纪一】 起柔兆敦牂,尽昭阳作噩,凡二十八年。
昭襄王五十二年
河东守王稽坐与诸侯通,弃市。应侯日以不怿。王临朝而叹,应侯请其故。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郑安平、王稽等皆畔,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吾是以忧。”应侯惧,不知所出。燕客蔡泽闻之,西入秦,先使人宣言于应侯曰:“蔡泽,天下雄辩之士。彼见王,必困君而夺君之位。”应侯怒,使人召之。蔡泽见应侯,礼又倨。应侯不快,因让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请闻其说。”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君独不见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何足愿与?”应侯谬曰:“何为不可?!此三子者,义之至也,忠之尽也。君子有杀身以成名,死无所恨!”蔡泽曰:“夫人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身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名僇辱而身全者,下也。夫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闳夭、周公,岂不亦忠且圣乎?!三子之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应侯曰:“善。”蔡泽曰:“然则君之主惇厚旧故,不倍功臣,孰与孝公、楚王、越王?”曰:“未知何如。”蔡泽曰:“君之功能孰与三子?”曰:“不若。”蔡泽曰:“然则君身不退,患恐甚于三子矣。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进退嬴缩,与时变化,圣人之道也。今君之怨已雠而德已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危之。”应侯遂延以为上客,因荐于王。王召与语,大悦,拜为客卿。应侯因谢病免。王新悦蔡泽计画,遂以为相国,泽为相数月,免。
楚春申君以荀卿为兰陵令。荀卿者,赵人,名况,尝与临武君论兵于赵孝成王之前。王曰:“请问兵要。”临武君对曰:“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荀卿曰:“不然。臣所闻古之道,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以致远;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临武君曰:“不然。兵之所贵者势利也,所行者变诈也。善用兵者感忽悠闇,莫知所从出。孙吴用之,无敌于天下,岂必待附民哉!”荀卿曰:“不然。臣之所道,仁人之兵,王者之志也。君之所贵,权谋势利也。仁人之兵,不可诈也。彼可诈者,怠慢者也,露袒者也,君臣上下之间滑然有离德者也。故以桀诈桀,犹巧拙有幸焉。以桀诈尧,譬之以卵投石,以指桡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军同力。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扞头目而覆胸腹也。诈而袭之,与先惊而后击之,一也。且仁人用十里之国则将有百里之听,用百里之国则将有千里之听,用千里之国则将有四海之听,必将聪明警戒,和傅而一。故仁人之兵,聚则成卒,散则成列,延则若莫耶之长刃,婴之者断;兑则若莫耶之利锋,当之者溃。圜居而方止,则若盘石然,触之者角摧而退耳。且夫暴国之君,将谁与至哉?彼其所与至者,必其民也。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兰;彼反顾其上则若灼黥,若仇雠;人之情,虽桀、跖,岂有肯为其所恶,贼其所好者哉!是犹使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彼必将来告之,夫又何可诈也!故仁人用国日明,诸侯先顺者安,后顺者危,敌之者削,反之者亡。《诗》曰:‘武王载发,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此之谓也。”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请问王者之兵,设何道,何行而可?”荀卿曰:“凡君贤者其国治,君不能者其国乱;隆礼贵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治者强,乱者弱,是强弱之本也。上足卬则下可用也,上不足卬则下不可用也。下可用则强,下不可用则弱,是强弱之常也。好士者强,不好士者弱;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政令信者强,政令不信者弱;重用兵者强,轻用兵者弱;权出一者强,权出二者弱;是强弱之常也。齐人隆技击,其技也,得一首者则赐赎锱金,无本赏矣。是事小敌毳,则偷可用也;事大敌坚,则涣焉离耳。若飞鸟然,倾侧反覆无日,是亡国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赁市佣而战之几矣。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二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是其气力数年而衰,而复利未可夺也,改造则不易周也,是故地虽大,其税必寡,是危国之兵也。秦人,其生民也狭隘,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势,隐之以厄,忸之以庆赏,之以刑罚,使民所以要利于上者,非斗无由也。使以功赏相长,五甲首而隶五家,是最为众强长久之道。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故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之节制不可以当汤、武之仁义,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兼是数国者,皆干赏蹈利之兵也,佣徒鬻卖之道也,未有贵上安制綦节之理也。诸侯有能微妙之以节,则作而兼殆之耳。故招延募选,隆势诈,尚功利,是渐之也。礼义教化,是齐之也。故以诈遇诈,犹有巧拙焉;以诈遇齐,譬之犹以锥刀堕太山也。故汤、武之诛桀、纣也,拱挹指麾,而强暴之国莫不趋使,诛桀、纣若诛独夫。故《泰誓》曰:‘独夫纣,’此之谓也。故兵大齐则制天下,小齐则治邻敌。若夫招延募选,隆势诈,尚功利之兵,则胜不胜无常,代翕代张,代存代亡,相为雌雄耳。夫是之谓盗兵,君子不由也。”
孝成王、临武君曰:“善。请问为将。”荀卿曰:“知莫大乎弃疑,行莫大乎无过,事莫大乎无悔。事至无悔而止矣,不可必也。故制号政令,欲严以威;庆赏刑罚,欲必以信;处舍收藏,欲周以固;徙举进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窥敌观变,欲潜以深,欲伍以参;遇敌决战,必行吾所明,无行吾所疑;夫是之谓六术。无欲将而恶废,无怠胜而忘败,无威内而轻外,无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凡虑事欲熟而用财欲泰,夫是之谓五权。将所以不受命于主有三,可杀而不可使处不完,可杀而不可使击不胜,可杀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谓三至。凡受命于主而行三军,三军既定,百官得序,群物皆正,则主不能喜,敌不能怒,夫是之谓至臣。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终如始,始终如一,夫是之谓大吉。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故敬胜怠则吉,怠胜敬则灭;计胜欲则从,欲胜计则凶。战如守,行如战,有功如幸。敬谋无旷,敬事无旷,敬吏无旷,敬众无旷,敬敌无旷,夫是之谓五无旷。慎行此六术、五权、三至,而处之以恭敬、无旷,夫是之谓天下之将,则通于神明矣。”
临武君曰:“善。请问王者之军制。”荀卿曰:“将死鼓,御死辔,百吏死职,士大夫死行列。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顺命为上,有功次之。令不进而进,犹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不杀老弱,不猎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赦,奔命者不获。凡诛,非诛其百姓也,诛其乱百姓者也。百姓有捍其贼,则是亦贼也。以故顺刃者生,傃刃者死,奔命者贡。微子开封于宋,曹触龙断于军,商之服民,所以养生之者无异周人,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无幽闲辟陋之国,莫不趋使而安乐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王者有诛而无战,城守不攻,兵格不击,敌上下相喜则庆之,不屠城,不潜军,不留众,师不越时,故乱者乐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临武君曰:“善。”
陈嚣问荀卿曰:“先生议兵,常以仁义为本。仁者爱人,义者循理,然则又何以兵为?凡所为有兵者,为争夺也。”荀卿曰:“非汝所知也。彼仁者爱人,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义者循理,循理,故恶人之乱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争夺也。”
燕孝王薨,子喜立。
周民东亡。秦人取其宝器,迁西周公于惮狐之聚。
楚人迁鲁于莒而取其地。
昭襄王五十三年
摎伐魏,取吴城。韩王入朝。魏举国听令。
昭襄王五十四年
王郊见上帝于雍。
楚迁于巨阳。
昭襄王五十五年
卫怀君朝于魏,魏人执而杀之;更立其弟,是为元君。元君,魏婿也。
昭襄王五十六年
秋,王薨,孝文王立。尊唐八子为唐太后,以子楚为太子。赵人奉子楚妻子归之。韩王衰绖入吊祠。
燕王喜使栗腹约欢于赵,以五百金为赵王酒。反而言于燕王曰:“赵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王召昌国君乐闲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其民习兵,不可。”王曰:“吾以五而伐一。”对曰:“不可。”王怒。群臣皆以为可,乃发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攻代。将渠曰:“与人通关约交,以五百金饮人之王,使者报而攻之,不祥,师必无功。”王不听,自将偏军随之。将渠引王之绶,王以足蹙之。将渠泣曰:“臣非自为,为王也!”燕师至宋子,赵廉颇为将,逆击之,败栗腹于鄗,败卿秦、乐乘于代,追北五百馀里,遂围燕。燕人请和,赵人曰:“必令将渠处和。”燕王以将渠为相而处和,赵师乃解去。
赵平原君卒。
秦孝文王
昭襄王元年
冬,十月,已亥,王即位;三日薨。子楚立,是为庄襄王。尊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夏姬为夏太后。
燕将攻齐聊城,拔之。或谮之燕王,燕将保聊城,不敢归。齐田单攻之,岁馀不下,鲁仲连乃为书,约之矢以射城中,遗燕将,为陈利害曰:“为公计者,不归燕则归齐。今独守孤城,齐兵日益而燕救不至,将何为乎?”燕将见书,泣三日,犹豫不能自决,欲归燕,已有隙;欲降齐,所杀虏于齐甚众,恐已降而后见辱。喟然叹曰:“与人刃我,宁我自刃!”遂自杀。聊城乱,田单克聊城。归,言鲁仲连于齐王,欲爵之。仲连逃之海上,曰:“吾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魏安釐王问天下之高士于子顺,子顺曰:“世无其人也;抑可以为次,其鲁仲连乎!”王曰:“鲁仲连强作之者,非体自然也。”子顺曰:“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作之不变,习与体成;习与体成,则自然也。”
秦庄襄王
昭襄王元年
吕不韦为相国。
东周君为诸侯谋伐秦,王使相国帅师讨灭之,迁东周君于阳人聚。周既不祀。周比亡,凡有七邑:河南、洛阳、穀城、平阴、偃师、巩、缑氏。
以河南、洛阳十万户封相国不韦为文信侯。
蒙骜伐韩,取成皋、荥阳,初置三川郡。
楚灭鲁,迁鲁顷公于卞,为家人。
昭襄王二年
日有食之。
蒙骜伐赵,定太原,取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楚春申君言于楚王曰:“淮北地边于齐,其事急,请以为郡而封于江东。”楚王许之。春申君因城吴故墟以为都邑,宫室极盛。
昭襄王三年
王龁攻上党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
蒙骜帅师伐魏,取高都、汲。魏师数败,魏王患之,乃使人请信陵君于赵。信陵君畏得罪,不肯还,诫门下曰:“有敢为魏使通者死!”宾客莫敢谏。毛公、薛公见信陵君曰:“公子所以重于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语未卒,信陵君色变,趣驾还魏。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为上将军。信陵君使人求援于诸侯。诸侯闻信陵君复为魏将,皆遣兵救魏。信陵君率五国之师败蒙骜于河外,蒙骜遁走。信陵君追至函谷关,抑之而还。安陵人缩高之子仕于秦,秦使之守管。信陵君攻之不下,使人谓安陵君曰:“君其遣缩高,吾将仕之以五大夫,使为执节尉。”安陵君曰:“安陵,小国也,不能必使其民。使者自往请之。”使吏导使者至缩高之所。使者致信陵君之命,缩高曰:“君之幸高也,将使高攻管也。夫父攻子守,人之笑也;见臣而下,是倍主也。父教子倍,亦非君之所喜。敢再拜辞!”使者以报信陵君。信陵君大怒,遣使之安陵君所曰:“安陵之地,亦犹魏也。今吾攻管而不下,则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愿君生束缩高而致之!若君弗致,无忌将发十万之师以造安陵之城下!”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诏襄王以守此城也,手授太府之宪,宪之上篇曰:‘子弑父,臣弑君,有常不赦。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今缩高辞大位以全父子之义,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负襄王之诏而废太府之宪也,虽死,终不敢行!”缩高闻之曰:“信陵君为人,悍猛而自用,此辞反必为国祸。吾已全己,无违人臣之义矣,岂可使吾君有魏患乎!”乃之使者之舍,刎颈而死。信陵君闻之,缟素辟舍,使使者谢安陵君曰:“无忌,小人也,困于思虑,失信于君,请再拜辞罪!”
王使人行万金于魏以间信陵君,求得晋鄙客,令说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复为将,诸侯皆属,天下徒闻信陵君而不闻魏王矣。”王又数使人贺信陵君:“得为魏王未也?”魏王日闻其毁,不能不信,乃使人代信陵君将兵。信陵君自知再以毁废,乃谢病不朝,日夜以酒色自娱,凡四岁而卒。韩王往吊,其子荣之,以告子顺。子顺曰:“必辞之以礼。‘邻国君吊,君为之主。’今君不命子,则子无所受韩君也。”其子辞之。
五月,丙午,王薨。太子政立,生十三年矣,国事皆委于文信侯,号称仲父。
晋阳反。
秦始皇帝上
昭襄王元年
蒙骜击定之。
韩欲疲秦人,使无东伐,乃使水工郑国为间于秦,凿泾水自仲山为渠,并北山,东注洛。中作而觉,秦人欲杀之。郑国曰:“臣为韩延数年之命,然渠成,亦秦万世之利也。”乃使卒为之。注填阏之水溉舄卤之地四万馀顷,收皆亩一钟,关中由是益富饶。
昭襄王二年
麃公将卒攻卷,斩首三万。
赵以廉颇为假相国,伐魏,取繁阳。赵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使武襄君乐乘代廉颇。廉颇怒,攻武襄君,武襄君走,廉颇出奔魏。久之,魏不能信用。赵师数困于秦,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廉颇见使者,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可用。使者还报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赵王以为老,遂不召。楚人阴使迎之。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卒死于寿春。
昭襄王三年
大饥。
蒙骜伐韩,取十二城。
赵王以李牧为将,伐燕,取武遂、方城。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尝居代、雁门备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战。如是数岁,亦不亡失。匈奴皆以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之,李牧如故。王怒,使他人代之。岁馀,屡出战,不利,多失亡,边不得田畜。王复请李牧,李牧杜门称病不出。王强起之,李牧曰:“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
李牧至边,如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悉勒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十人委之。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之,杀匈奴十馀万骑,灭衤詹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十馀岁不敢近赵边。
先是时,天下冠带之国七,而三国边于戎狄:秦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之戎,岐、梁、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而赵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然莫能相一。其后义渠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之,至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昭王之时,宣太后诱义渠王,杀诸甘泉,遂发兵伐义渠,灭之;始于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其后燕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东胡,东胡却千馀里;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郡以距胡。及战国之末而匈奴始大。
昭襄王四年
春,蒙骜伐魏,取旸、有诡。三月,军罢。
秦质子归自赵;赵太子出归国。
七月,蝗,疫。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
魏安釐王薨,子景湣王立。
昭襄王五年
蒙骜伐魏,取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二十城;初置东郡。
初,剧辛在赵与庞爰善,已而仕燕。燕王见赵数困于秦,廉颇去而庞爰为将,欲因其敝而攻之,问于剧辛,对曰:“庞爰易与耳。”燕王使剧辛将而伐赵。赵庞爰御之,杀剧辛,取燕师二万。
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
昭襄王六年
楚、赵、魏、韩、卫合从以伐秦,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取寿陵。至函谷,秦师出,五国之师皆败走。楚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观津人硃英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强,君用之而弱。其于英不然。先君时,秦善楚,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黾厄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今则不然。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楚于是去陈,徙寿春,命曰郢。春申君就封于吴,行相事。
秦拔魏朝歌,及卫濮阳。卫元君率其支属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
昭襄王七年
伐魏,取汲。
夏太后薨。
蒙骜卒。
昭襄王八年
魏与赵鄴。
韩桓惠王薨,子安立。
昭襄王九年
伐魏,取垣、浦。
夏,四月,寒,民有冻死者。
王宿雍。
己酉,王冠,带剑。
杨端和伐魏,取衍氏。
初,王即位,年少,太后时时与文信侯私通。王益壮,文信侯恐事觉,祸及己,乃诈以舍人嫪毐为宦者,进于太后。太后幸之,生二子,封毐为长信侯,以太原为毐国,政事皆决于毐;客求为毐舍人者甚众。王左右有与毐争言者,告毐实非宦者,王下吏治毐。毐惧,矫王御玺发兵,欲攻蕲年宫为乱。王使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毐败走,获之。秋,九月,夷毐三族;党与皆车裂灭宗;舍人罪轻者徙蜀,凡四千馀家。迁太后于雍萯阳宫,杀其二子。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断其四支,积之阙下!”死者二十七人。齐客茅焦上谒请谏。王使谓之曰:“若不见夫积阙下者邪?”对曰:“臣闻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二十七人,臣之来固欲满其数耳。臣非畏死者也!”使者走入白之。茅焦邑子同食者,尽负其衣物而逃王。王大怒曰:“是人也,故来犯吾,趣召镬烹之,是安得积阙下哉!”王按剑怒而坐,口正沫出。使者召之入,茅焦徐行至前,再拜谒起,称曰:“臣闻有生者不讳死,有国者不讳亡。讳死者不可以得生,讳亡者不可以得存。死生存亡,圣主所欲急闻也,陛下欲闻之乎?”王曰:“何谓也?”茅焦曰:“陛下有狂悖之行,不自知邪?车裂假父,囊扑二弟,迁母于雍,残戮谏士,桀、纣之行不至于是矣。令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向秦者,臣窃为陛下危之!臣言已矣!”乃解衣伏质。王下殿,手自接之曰:“先生起就衣,今愿受事!”乃爵之上卿。王自驾,虚左方,往迎太后,归于咸阳,复为母子如初。
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求妇人宜子者甚众,进之,卒无子。赵人李园持其妹欲进诸楚王,闻其不宜子,恐久无宠,乃求为春申君舍人。已而谒归,故失期而还。春申君问之,李园曰:“齐王使人求臣之妹,与其使者饮,故失期。”春申君曰:“聘入乎?”曰:“未也。”春申君遂纳之。既而有娠,李园使其妹说春申君曰:“楚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馀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后将更立兄弟,彼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常保此宠乎!非徒然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于王之兄弟,兄弟立,祸且及身矣。今妾有娠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进妾于王,王必幸之。妾赖天而有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祸哉!”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园妹,谨舍而言诸楚王。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为太子。
李园妹为王后,李园亦贵用事,而恐春申君泄其语,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国人颇有知之者。楚王病,硃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无望之福,亦有无望之祸。今君处无望之世,事无望之主,安可以无无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谓无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馀年矣,虽名相国,其实王也。王今病,旦暮薨,薨而君相幼主,因而当国,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此所谓无望之福也。”“何谓无望之祸?”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王薨,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无望之祸也。”“何谓无望之人?”曰:“君置臣郎中,王薨,李园先入,臣为君杀之,此所谓无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且何至此!”硃英知言不用,惧而亡去。后十七日,楚王薨,李园果先入,伏死士于棘门之内。春申君入,死士侠刺之,投其首于棘门之外;于是使吏尽捕诛春申君之家。太子立,是为幽王。
扬子《法言》曰:或问:“信陵、平原、孟尝、春申益乎?”曰:“上失其政,奸臣窃国命,何其益乎!”
王以文信侯奉先王功大,不忍诛。
昭襄王十年
冬,十月,文信侯免相,出就国。
宗室大臣议曰:“诸侯人来仕者,皆为其主游间耳,请一切逐之。”于是大索,逐客。客卿楚人李斯亦在逐中,行,且上书曰:“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诸侯亲服,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散六国之从,使之事秦。昭王得范雎,强公室,杜私门。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夫色、乐、珠、玉不产于秦而王服御者众,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臣闻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王乃召李斯,复其官,除逐客之令。李斯至骊邑而还。王卒用李斯之谋,阴遣辩士赍金玉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然后使良将随其后,数年之中,卒兼天下。
昭襄王十一年
赵人伐燕,取狸阳。兵未罢,将军王翦、桓齮、杨端和伐赵,攻鄴,取九城。王翦攻阏与、轑阳,桓齮取鄴、安阳。
赵悼襄王薨,子幽缪王迁立。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悼襄王废嫡子嘉而立之。迁素以无行闻于国。
文信侯就国岁馀,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之。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文信侯自知稍侵,恐诛。
昭襄王十二年
文信侯饮酖死,窃葬。其舍人临者,皆逐迁之。且曰:“自今以来,操国事不道如嫪毐、不韦者,籍其门,视此!”
扬子《法言》曰:或问:“吕不韦其智矣乎?以人易货。”曰:“谁谓不韦智者欤?以国易宗。吕不韦之盗,穿窬之雄乎!穿窬也者,吾见担石矣,未见雒阳也。”
自六月不雨,至于八月。
发四郡兵助魏伐楚。
昭襄王十三年
桓齮伐赵,败赵将扈輙于平阳,斩首十万,杀扈輙。赵王以李牧为大将军,复战于宜安、肥下,秦师败绩,桓齮奔还。赵封李牧为武安君。
昭襄王十四年
桓齮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
韩王纳地效玺,请为籓臣,使韩非来聘。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善刑名法术之学,见韩之削弱,数以书干韩王,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功实之上,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五十六篇,十馀万言。
王闻其贤,欲见之。非为韩使于秦,因上书说王曰:“今秦地方数千里,师名百万,号令赏罚,天下不如。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从之计。大王诚听臣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戒为王谋不忠者也。”王悦之,未任用。李斯嫉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又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法诛之。”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令早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王后悔,使赦之,非已死矣。
扬子《法言》曰:或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难,敢问何反也?”曰:“《说难》盖其所以死乎!”曰:“何也?”“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确乎不忧其不合也。夫说人而忧其不合,则亦无所不至矣。”或曰:“非忧说之不合,非邪?”曰:“说不由道,忧也。由道而不合,非忧也。”
臣光曰:臣闻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今非为秦画谋,而首欲覆其宗国,以售其言,罪固不容于死矣,乌足愍哉!
昭襄王十五年
王大兴师伐赵,一军抵鄴,一军抵太原,取狼孟、番吾;遇李牧而还。
初,燕太子丹尝质于赵,与王善。王即位,丹为质于秦,王不礼焉。丹怒,亡归。
昭襄王十六年
韩献南阳地。九月,发卒受地于韩。
魏人献地。
代地震,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
昭襄王十七年
内史胜灭韩,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颖川郡。
华阳太后薨。
赵大饥。
卫元君薨,子角立。
昭襄王十八年
王翦将上地兵下井陉,端和将河内兵共伐赵。赵李牧、司马尚御之。秦人多与赵王嬖臣郭开金,使毁牧及尚,言其欲反。赵王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之。李牧不受命,赵人捕而杀之;废司马尚。
昭襄王十九年
王翦击赵军,大破之,杀赵葱,颜聚亡,遂克邯郸,虏赵王迁。王如邯郸,故与母家有仇怨者皆杀之。还,从太原、上郡归。
太后薨。
王翦屯中山以临燕。赵公子嘉帅其宗族百人奔代,自立为代王,赵之亡,大夫稍稍归之,与燕合兵,军上谷。
楚幽王薨,国人立其弟郝。三月,郝庶兄负刍杀之,自立。
魏景湣王薨,子假立。
燕太子丹怨王,欲报之,以问其傅鞠武。鞠武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媾匈奴以图秦。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令人心惽然,恐不能须也。”顷之,将军樊於期得罪,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太子曰:“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以求安,造祸以为福,计浅而怨深,乃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太子不听。
太子闻卫人荆轲之贤,卑辞厚礼而请见之。谓轲曰:“今秦已虏韩王,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赵不能支秦,则祸必至于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何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唯荆卿留意焉!”荆轲许之。于是舍荆卿于上舍,太子日造门下,所以奉养荆轲,无所不至。及王翦灭赵,太子闻之惧,欲遣荆轲行。荆轲曰:“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也!”荆轲乃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於期太息流涕曰:“计将安出?”荆卿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樊於期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遂自刎。太子闻之,奔往伏哭,然已无奈何,遂以函盛其首。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药焠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轲,以燕勇士秦舞阳为之副,使入秦。
●卷第七
【秦纪二】 起阏逢阉茂,尽玄黓执徐,凡十九年。
始皇帝下二十年
荆轲至咸阳,因王宠臣蒙嘉卑辞以求见,王大喜,朝服,设九宾而见之。荆轲奉图以进于王,图穷而匕首见,因把王袖而揕之;未至身,王惊起,袖绝。荆轲逐王,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且曰:“王负剑!”负剑,王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匕首擿王,中铜柱。自知事不就,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遂体解荆轲以徇。王于是大怒,益发兵诣赵,就王翦以伐燕,与燕师、代师战于易水之西,大破之。
始皇帝下二十一年
冬,十月,王翦拔蓟,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东保辽东,李信急追之。代王嘉遗燕王书,令杀太子丹以献。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斩丹,欲以献王,王复进兵攻之。
王贲伐楚,取十馀城。王问于将军李信曰:“吾欲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王以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遂使李信、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王翦因谢病归频阳。
始皇帝下二十二年
王贲伐魏,引河沟以灌大梁。三月,城坏。魏王假降,杀之,遂灭魏。
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地易安陵。”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幸。虽然,臣受地于魏之先王,愿终守之,弗敢易。”王义而许之。
李信攻平舆,蒙恬攻寝,大破楚军。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楚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败李信,入两壁,杀七都尉;李信奔还。
王闻之,大怒,自至频阳谢王翦曰:“寡人不用将军谋,李信果辱秦军。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王翦谢病不能将,王曰:“已矣,勿复言!”王翦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为听将军计耳。”于是王翦将六十万人伐楚。王送至霸上,王翦请美田宅甚众。王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以请田宅为子孙业耳。”王大笑。王翦既行,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王怚中而不信人,今空国中之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王坐而疑我矣。”
始皇帝下二十三年
王翦取陈以南至平舆。楚人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御之;王翦坚壁不与战。楚人数挑战,终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王翦曰:“可用矣!”楚既不得战,乃引而东。王翦追之,令壮士击,大破楚师,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楚师遂败走。王翦因乘胜略定城邑。
始皇帝下二十四年
王翦、蒙武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
始皇帝下二十五年
大兴兵,使王贲攻辽东,虏燕王喜。
臣光曰:燕丹不胜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轻虑浅谋,挑怨速祸,使召公之庙不祀忽诸,罪孰大焉!而论者或谓之贤,岂不过哉!
夫为国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节,百姓怀其德,四邻亲其义。夫如是,则国家安如磐石,炽如焱火。触之者碎,犯之者焦,虽有强暴之国,尚何足畏哉!丹释此不为,顾以万乘之国,决匹夫之怒,逞盗贼之谋,功隳身戮,社稷为墟,不亦悲哉!
夫其膝行、蒲伏,非恭也;复言、重诺,非信也;糜金、散玉,非惠也;刎首、决腹,非勇也。要之,谋不远而动不义,其楚白公胜之流乎!
荆轲怀其豢养之私,不顾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强燕而弱秦,不亦愚乎!故扬子论之,以要离为蛛蝥之靡,聂政为壮士之靡,荆轲为刺客之靡,皆不可谓之义。又曰:“荆轲,君子盗诸!”善哉!
王贲攻代,虏代王嘉。
王翦悉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会稽郡。
五月,天下大酺。
初,齐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以故齐王建立四十馀年不受兵。及君王后且死,戒王建曰:“群臣之可用者某。”王曰:“请书之。”君王后曰:“善!”王取笔牍受言,君王后曰;“老妇已忘矣。”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宾客入秦,秦又多与金。客皆为反间,劝王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齐王将入朝,雍门司马前曰:“所为立王者,为社稷耶,为王耶?”王曰:“为社稷。”司马曰:“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齐王还车而反。
即墨大夫闻之,见齐王曰:“齐地方四千里,带甲数百万。夫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间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人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岂特保其国家而已哉!”齐王不听。
始皇帝下二十六年
王贲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秦使人诱齐王,约封以五百里之地。齐王遂降,秦迁之共,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齐人怨王建不早与诸侯合从,听奸人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臣光曰:从衡之说虽反覆百端,然大要合从者,六国之利也。昔先王建万国,亲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飨宴以相乐,会盟以相结者,无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国家也。向使六国能以信义相亲,则秦虽强暴,安得而亡之哉!夫三晋者,齐、楚之籓蔽;齐、楚者,三晋之根柢;形势相资,表里相依。故以三晋而攻齐、楚,自绝其根柢也;以齐、楚而攻三晋,自撤其籓蔽也。安有撤其籓蔽以媚盗,曰“盗将爱我而不攻”,岂不悖哉!
王初并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自称曰“朕”。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制曰:“死而以行为谥,则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自今以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初,齐威、宣之时,邹衍论著终始五德之运;及始皇并天下,齐人奏之。始皇采用其说,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从所不胜,为水德。始改年,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旌旄、节旗皆尚黑,数以六为纪。
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
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收天下兵聚咸阳,销以为锺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宫廷中。一法度、衡、石、丈尺。徙天下豪杰于咸阳十二万户。
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
始皇帝下二十七年
始皇巡陇西、北地,至鸡头山,过回中焉。作信宫渭南,已,更命曰极庙。自极庙道通骊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治驰道于天下。
始皇帝下二十八年
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颂功业。于是召集鲁儒生七十人,至泰山下,议封禅。诸儒或曰:“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扫地而祭,席用菹秸。”议各乖异。始皇以其难施用,由此绌儒生。而遂除车道,上自太山阳至颠,立石颂德;从阴道下,禅于梁父。其礼颇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记也。
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始皇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作琅邪台,立石颂德,明得意。
初,燕人宋毋忌、羡门子高之徒称有仙道、形解销化之术,燕、齐迂怪之士皆争传习之。自齐威王、宣王、燕昭王皆信其言,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云此三神山在勃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风引舡去。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及始皇至海上,诸方士齐人徐市等争上书言之,请得齐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之。舡交海中,皆以风解,曰:“未能至,望见之焉。”
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能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葬此。”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遂自南郡由关武归。
初,韩人张良,其父、祖以上五世相韩。及韩亡,良散千金之产,欲为韩报仇。
始皇帝下二十九年
始皇东游,至阳武博浪沙中,张良令力士操铁椎狙击始皇,误中副车。始皇惊,求,弗得;令天下大索十日。
始皇遂登之罘,刻石;旋,之琅邪,道上党入。
始皇帝下三十一年
使黔首自实田。
始皇帝下三十二年
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刻碣石门。坏城郭,决通堤坊。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卢生使入海还,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遣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
始皇帝下三十三年
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为兵,略取南越陆梁地,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五十万人戍五岭,与越杂处。
蒙恬斥逐匈奴,收河南地为四十四县。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馀里。于是渡河,据阳山,逶迤而北。暴师于外十馀年。蒙恬常居上郡统治之,威振匈奴。
始皇帝下三十四年
谪治狱吏不直及覆狱故、失者,筑长城及处南越地。
丞相李斯上书曰:“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黔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制曰:“可。”
魏人陈馀谓孔鲋曰:“秦将灭先王之籍,而子为书籍之主,其危哉!”子鱼曰:“吾为无用之学,知吾者惟友。秦非吾友,吾何危哉!吾将藏之以待其求;求至,无患矣。”
始皇帝下三十五年
使蒙恬除直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千八百里,数年不就。
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为衤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隐宫、徒刑者七十馀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骊山。发北山石椁,写蜀、荆地材,皆至;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馀。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因徙三万家骊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
卢生说始皇曰:“方中: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恶鬼辟,真人至。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衤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始皇幸梁山宫,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案问,莫服,捕时在旁者,尽杀之。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群臣受决事者,悉于咸阳宫。
侯生、卢生相与讥议始皇,因亡去。始皇闻之,大怒曰:“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于是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益发谪徙边。始皇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
始皇帝下三十六年
有陨石于东郡。或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始后使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燔其石。
迁河北榆中三万家;赐爵一级。
始皇帝下三十七年
冬,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始皇二十馀子,少子胡亥最爱,请从;上许之。
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浮江下,观藉柯,渡海渚,过丹杨,至钱唐,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峡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立石颂德。还,过吴,从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琅邪、罘。见巨鱼,射杀之。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
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病益甚,乃令中军府令行符玺事赵高为书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在赵高所,未付使者。秋,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棺载辒凉车中,故幸宦者骖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车中可其奏事。独胡亥、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
初,始皇尊宠蒙氏,信任之。蒙恬任在外将,蒙毅常居中参谋议,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赵高者,生而隐宫,始皇闻其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使教胡亥决狱,胡亥幸之。赵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毅当高法应死。始皇以高敏于事,赦之,复其官。赵高既雅得幸于胡亥,又怨蒙氏,乃说胡亥,请诈以始皇命诛扶苏而立胡亥为太子。胡亥然其计。赵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乃见丞相斯曰:“上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事将何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材能、谋虑、功高、无怨、长子信之,此五者皆孰与蒙恬?”斯曰:“不及也。”高曰:“然则长子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乡里明矣!胡亥慈仁笃厚,可以为嗣。愿君审计而定之!”丞相斯以为然,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立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扶苏,数以不能辟地立功,士卒多耗,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日夜怨望不得罢归为太子,将军恬不矫正,知其谋,皆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扶苏发书,泣,入内舍,欲自杀。蒙恬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复请而后死,未暮也。”使者数趣之。扶苏谓蒙恬曰:“父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以属吏,系诸阳周。更置李斯舍人为护军,还报。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会蒙毅为始皇出祷山川,还至。赵高言于胡亥曰:“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而毅谏以为不可,不若诛之!”乃系诸代。遂从井陉抵九原。会暑,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之。从直道至咸阳,发丧。太子胡亥袭位。
九月,葬始皇于骊山,下锢三泉;奇器珍怪,徙藏满之。令匠作机弩,有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后宫无子者,皆令从死。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藏,皆知之,藏重即泄。大事尽,闭之墓中。
二世欲诛蒙恬兄弟。二世兄子子婴谏曰:“赵王迁杀李牧而用颜聚,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卒皆亡国。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陛下欲一旦弃去之。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二世弗听,遂杀蒙毅及内史恬。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将兵三十馀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乃吞药自杀。
扬子《法言》曰:或问:“蒙恬忠而被诛,忠奚可为也?”曰:“壍山,堙谷,起临洮,击辽水,力不足而尸有馀,忠不足相也。”
臣光曰:秦始皇方毒天下而蒙恬为之使,恬不仁不知矣。然恬明于为人臣之义,虽无罪见诛,能守死不贰,斯亦足称也。
二世皇帝上
始皇帝下元年
冬,十月,戊寅,大赦。
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还。
夏,四月,二世至咸阳,谓赵高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终吾年寿,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而昏乱主之所禁也。虽然,有所未可。臣请言之: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陛下安得为此乐乎!”二世曰:“为之奈何?”赵高曰:“陛下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灭大臣及宗室;然后收举遗民,贫者富之,贱者贵之。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计莫出于此。”二世然之。乃更为法律,务益刻深,大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于是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财物入于县官,相连逮者不可胜数。
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二世使使令将闾曰:“公子不臣,罪当死!吏致法焉。”将闾曰:“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也,何谓不臣?愿闻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与谋,奉书从事。”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吾无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宗室振恐。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臣当从死而不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不孝不忠者,无名以立于世,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唯上幸哀怜之!”书上,二世大说,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赵高曰:“人臣当忧死而不暇,何变之得谋!”二世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
复作阿房宫。尽征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稿。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
秋,七月,阳城人陈胜、阳夏人吴广起兵于蕲。是时,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因天下之愁怨,乃杀将尉,召令徒属曰;“公等皆失期当斩,假令毋斩,而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众皆从之。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坛而盟,称大楚;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拔之。收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馀,卒数万人。攻陈,陈守、尉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不胜;守丞死,陈胜乃入据陈。
初,大梁人张耳、陈馀相与为刎颈交。秦灭魏,闻二人魏之名士,重赏购求之。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里吏尝以过笞陈馀,陈馀欲起,张耳蹑之,使受笞。吏去,张耳乃引陈馀之桑下,数之曰:“始吾与公言何如?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陈馀谢之。陈涉既入陈,张耳、陈馀诣门上谒。陈涉素闻其贤,大喜。陈中豪杰父老请立涉为楚王,涉以问张耳、陈馀。耳、馀对曰:“秦为无道,灭人社稷,暴虐百姓。将军出万死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如此,则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懈也。”陈涉不听,遂自立为王,号“张楚”。
当是时,诸郡县苦秦法,争杀长吏以应涉。谒者使从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怒,下之吏。后使者至,上问之,对曰:“群盗鼠窃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也。”上悦。
陈王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
张耳、陈馀复说陈王,请奇兵北略赵地。于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徇赵。
陈王又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强还报。陈王诛杀葛婴。
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陈王闻周文,陈之贤人也,习兵,乃与之将军印,使西击秦。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至诸县,说其豪杰,豪杰皆应之。乃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臣为武信君。下赵十馀城。馀皆城守。乃引兵东北击范阳。范阳蒯彻说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而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谓也?”彻曰:“范阳令徐公,畏死而贪,欲先天下降。君若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则边地之城皆为金城、汤池,不可攻也。君若赍臣侯印以授范阳令,使乘硃轮华毂,驱驰燕、赵之郊,即燕、赵城可毋战而降矣。”武信君曰:“善!”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赵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馀城。
陈王既遣周章,以秦政之乱,有轻秦之意,不复设备。博士孔鲋谏曰:“臣闻兵法:‘不恃敌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今王恃敌而不自恃,若跌而不振,悔之无及也。”陈王曰:“寡人之军,先生无累焉。”
周文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二世乃大惊,与群臣谋曰:“奈何?”少府章邯曰:“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骊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免骊山徒、人奴产子,悉发以击楚军,大败之。周文走。
张耳、陈馀至邯郸,闻周章却,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还者多以谗毁得罪诛,乃说武信君令自王。八月,武信君自立为赵王,以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使人报陈王。陈王大怒,欲尽族武信君等家而发兵击赵。相国房君谏曰:“秦未亡而诛武信君等家,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武信君等家宫中,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张耳、陈馀说赵王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不胜秦,必重赵。赵乘秦、楚之敝,可以得志于天下。”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
九月,沛人刘邦起兵于沛,下相人项梁起兵于吴,狄人田儋起兵于齐。
刘邦,字季,为人隆准、龙颜,左股有七十二黑子。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初为泗上亭长,单父人吕公,好相人,见季状貌,奇之,以女妻之。
既而季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
刘季被酒,夜径泽中,有大蛇当径,季拔剑斩蛇。有老妪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赤帝子杀之!”因忽不见。刘季亡匿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数有奇怪;沛中子弟闻之,多欲附者。
及陈涉起,沛令欲以沛应之。掾、主吏萧何、曹参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刘季乃书帛射城上,遗沛父老,为陈利害。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门迎刘季,立以为沛公。萧、曹等为收沛子弟,得二三千人,以应诸侯。
项梁者,楚将项燕子也,尝杀人,与兄子籍避仇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其下。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器过人。会稽守殷通闻陈涉起,欲发兵以应涉,使项梁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籍是时年二十四。
田儋者,故齐王族也。儋从弟荣,荣弟横,皆豪健,宗强,能得人。周市徇地至狄,狄城守。田儋详为缚其奴,从少年之廷,欲谒杀奴,见狄令,因击杀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也;儋,田氏,当王!”遂自立为齐王,发兵以击周市。周市军还去。田儋率兵东略定齐地。韩广将兵北徇燕,燕地豪杰欲共立广为燕王。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家乎!”韩广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家属归之。
赵王与张耳、陈馀北略地燕界,赵王间出,为燕军所得,燕囚之,欲求割地;使者往请,燕辄杀之。有厮养卒走燕壁,见燕将曰:“君知张耳、陈馀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赵养卒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棰下赵数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将相终已邪?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而责杀王之罪?灭燕易矣!”燕将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周市自狄还,至魏地,欲立故魏公子宁陵君咎为王。咎在陈,不得之魏。魏地已定,诸侯皆欲立周市为魏王。市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今天下共畔秦,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诸侯固请立市,市终辞不受;迎魏咎于陈,五反,陈王乃遣之,立咎为魏王,市为魏相。
是岁,二世废卫君角为庶人,卫绝祀。
●卷第八
【秦纪三】 起昭阳大荒落,尽阏逢敦牂,凡二年。
二世皇帝下二年
冬,十月,泗川监平将兵围沛公于丰,沛公出与战,破之,令雍齿守丰。十一月,沛公引兵之薛。泗川守壮兵败于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马得杀之。
周章出关,止屯曹阳,二月馀,章邯追败之。复走渑池,十馀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刎,军遂不战。
吴叔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叔弗能下。楚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兵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足与计事,恐败。”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王。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
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与战。田臧死,军破。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等死。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章邯别将击破之。铚人伍逢将兵居许,章邯击破之。两军皆散,走陈,陈王诛邓说。二世数诮让李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盗如此!”李斯恐惧,重爵禄,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以书对曰:“夫贤主者,必能行督责之术者也。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者,无他焉,不能督责,而顾以其身劳于天下之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韩之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适也;而徒务苦形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贵哉!故明主能行督责之术以独断于上,则权不在臣下,然后能灭仁义之涂,绝谏说之辩,荦然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如此,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二世说,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杀人众者为忠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秦民益骇惧思乱。
赵李良已定常山,还报赵王。赵王复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陉,未能前。秦将诈为二世书以招良。良得书未信,还之邯郸,益请兵。未至,道逢赵王姊出饮,从百馀骑,良望见,以为王,伏谒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将,使骑谢李良。李良素贵,起,惭其从官。从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赵王素出将军下,今女儿乃不为将军下车,请追杀之!”李良已得秦书,固欲反赵,未决,因此怒,遣人追杀王姊,因将其兵袭邯郸。邯郸不知,竟杀赵王、邵骚。赵人多为张耳、陈馀耳目者,以故二人独得脱。
陈人秦嘉、符离人硃鸡石等起兵,围东海守于郯。陈王闻之,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秦嘉不受命,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二世益遣长史司马欣、董翳佐章邯击盗。章邯已破伍逢,击陈柱国房君,杀之。又进击陈西张贺军。陈王出监战。张贺死。
腊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陈王以降。初,陈涉既为王,其故人皆往依之。妻之父亦往焉,陈王以众宾待之,长揖不拜。妻之父怒曰:“怙乱僭号,而傲长者,不能久矣!”不辞而去。陈王跪谢,遂不为顾。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诸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陈王以硃防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辄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苍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葬陈王于砀,谥曰隐王。
初,陈王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宋留以军降,二世车裂留以徇。
魏周市将兵略地丰、沛,使人招雍齿。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即以丰降魏。沛公攻之,不克。
赵张耳、陈馀收其散兵,得数万人,击李良。良败,走归章邯。
客有说耳、馀曰:“两君羁旅,而欲附赵,难可独立。立赵后,辅以谊,可就功。”乃求得赵歇。春,正月,耳、馀立歇为赵王,居信都。
东阳宁君、秦嘉闻陈王军败,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欲击秦军定陶下;使公孙庆使齐,欲与之并力俱进。齐王曰:“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田儋杀公孙庆。
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吕将军走,徼兵复聚,与番盗黥布相遇,攻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
黥布者,六人也,姓英氏,坐法黥,以刑徒论输骊山。骊山之徒数十万人,布皆与其徒长豪杰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为群盗。番阳令吴芮,甚得江湖间心,号曰番君。布往见之,其众已数千人。番君乃以女妻之,使将其兵击秦。
楚王景驹在留,沛公往从之。张良亦聚少年百馀人,欲往从景驹,道遇沛公,遂属焉。沛公拜良为厩将。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不去。沛公与良俱见景驹,欲请兵以攻丰。时章邯司马尸二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东阳宁君、沛公引兵西,战萧西,不利,还,收兵聚留。二月,攻砀,三日,拔之。收砀兵得六千人,与故合九千人。三月,攻下邑,拔之。还击丰,不下。
广陵人召平为陈王徇广陵,未下。闻陈王败走,章邯且至,乃渡江,矫陈王令,拜项梁为楚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得二万人,欲立婴为王。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世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其众从之,乃以兵属梁。
英布既破秦军,引兵而东;闻项梁西渡淮,布与蒲将军皆以其兵属焉。项梁众凡六七万人,军下邳。
景驹、秦嘉军彭城东,欲以距梁。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乃进兵击秦嘉,秦嘉军败走。追之,至胡陵,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
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章邯军至栗,项梁使别将硃鸡石、馀樊君与战。馀樊君死,硃鸡石军败,亡走胡陵。梁乃引兵入薛,诛硃鸡石。
沛公从骑百馀往见梁,梁与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十人。沛公还,引兵攻丰,拔之。雍齿奔魏。
项梁使项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已拔,皆坑之,还报。
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沛公亦往焉。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蜂起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得楚怀王孙心于民间,为人牧羊。夏,六月,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望也。陈婴为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眙。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张良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最贤,可立为王,益树党。”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以良为司徒,与韩王将千馀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颍川。
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于临济。魏王使周市出,请救于齐、楚。齐王儋及楚将项它皆将兵随市救魏。章邯夜衔枚击,大破齐、楚军于临济下,杀齐王及周市。魏王咎为其民约降,约定,自烧杀。其弟豹亡走楚,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齐田荣收其兄儋馀兵,东走东阿,章邯追围之。齐人闻齐王儋死,乃立故齐王建之弟假为王,田角为相,角弟间为将,以距诸侯。
秋,七月,大霖雨。武信君引兵攻亢父,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章邯走而西。田荣引兵东归齐。武信君独追北,使项羽、沛公别攻城阳,屠之。楚军军濮阳东,复与章邯战,又破之。章邯复振,守濮阳,环水。沛公、项羽去,攻定陶。
八月,田荣击逐齐王假,假亡走楚,田角亡走赵。田间前救赵,因留不敢归。田荣乃立儋子市为齐王,荣相之,田横为将,平齐地。章邯兵益盛,项梁数使使告齐、赵发兵共击章邯。田荣曰:“楚杀田假,赵杀角、间,乃出兵。”楚、赵不许。田荣怒,终不肯出兵。郎中令赵高恃恩专恣,以私怨诛杀人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言之,乃说二世曰:“天子之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也。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也。陛下不如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二世用其计,乃不坐朝廷见大臣,常居禁中。赵高侍中用事,事皆决于赵高。
高闻李斯以为言,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宫,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时上不坐朝廷,常居深宫。吾所言者,不可传也。欲见,无闲。”赵高曰:“君诚能谏,请为君侯上闲,语君。”于是赵高待二世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闲,可奏事。”丞相至宫门上谒。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少我哉,且固我哉?”赵高因曰:“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以故楚盗公行,过三川城,守不肯击。高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审,乃先使人按验三川守与盗通状。
李斯闻之,因上书言赵高之短曰:“高擅利擅害,与陛下无异。昔田常相齐简公,窃其恩威,下得百姓,上得群臣,卒弑齐简公而取齐国,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矣,而又贪欲无厌,求利不止,列势次主,其欲无穷,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韩为韩安相也。陛下不图,臣恐其必为变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二世雅爱信高,恐李斯杀之,乃私告赵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独高,高已死,丞相即欲为田常所为。”
是时,盗贼益多,而关中卒发东击盗者无已。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将军冯劫进谏曰:“关东群盗并起,秦发兵追击,所杀亡甚众,然犹不止。盗多,皆以戍、漕、转、作事苦,税赋大也。请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戍、转。”二世曰:“凡所为贵有天下者,得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海内矣。夫虞、夏之主,贵为天子,亲处穷苦之实以徇百姓,尚何于法!且先帝起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边境,作宫室以章得意,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今朕即位,二年之间,群盗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罢先帝之所为,是上无以报先帝,次不为朕尽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责他罪。去疾、劫自杀,独李斯就狱。二世以属赵高治之,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赵高治斯,榜掠千馀,不胜痛,自诬服。
斯所以不死者,自负其辩,有功,实无反心,欲上书自陈,幸二世寤而赦之。乃从狱中上书曰:“臣为丞相治民,三十馀年矣。逮秦地之狭隘,不过千里,兵数十万。臣尽薄材,阴行谋臣,资之金玉,使游说诸侯;阴修甲兵,饬政教,官斗士,尊功臣;故终以胁韩,弱魏,破燕、赵,夷齐、楚,卒兼六国,虏其王,立秦为天子。又北逐胡、貉,南定北越,以见秦之强。更克画,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树秦之名。此皆臣之罪也,臣当死久矣!上幸尽其能力,乃得至今。愿陛下察之!”书上,赵高使吏弃去不奏,曰:“囚安得上书!”
赵高使其客十馀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斯,斯更以其实对,辄使人复榜之。后二世使人验斯,斯以为如前,终不更言。辞服,奏当上。二世喜曰:“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及二世所使案三川守由者至,则楚兵已击杀之。使者来,会职责相下吏,高皆妄为反辞以相傅会,遂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二世乃以赵高为丞相,事无大小皆决焉。
项梁已破章邯于东阿,引兵西,北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沛公又与秦军战于雍丘,大破之,斩李由。项梁益轻秦,有骄色。宋义谏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项梁弗听。馀乃使宋义使于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二世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
时连雨,自七月至九月。项羽、沛公攻外黄未下,去,攻陈留。闻武信君死,士卒恐,乃与将军吕臣引兵而东,徙怀王自盱眙都彭城。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魏豹下魏二十馀城,楚怀王立豹为魏王。
后九月,楚怀王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以沛公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将砀郡兵;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
章邯已破项梁,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张耳与赵王歇走入巨鹿城,王离围之。陈馀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军巨鹿北。章邯军巨鹿南棘原。赵数请救于楚。
高陵君显在楚,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以救赵。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
初,楚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之杀项梁,奋势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慓悍猾贼,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坑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无侵暴,宜可下。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怀王乃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卒以伐秦。
沛公道砀,至阳城与杠里,攻秦壁,破其二军。
二世皇帝下三年
冬,十月,齐将田都畔田荣,助楚救赵。
沛公攻破东郡尉于成武。
宋义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曰:“秦围赵急,宜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疲,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义。”因下令军中曰:“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天寒,大雨,士卒冻饥。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半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举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也!”
十一月,项羽晨朝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籍诛之!”当是时,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使桓楚报命于怀王。怀王因使羽为上将军。
十二月,沛公引兵至栗,遇刚武侯,夺其军四千馀人,并之;与魏将皇欣、武满军合攻秦军,破之。
故齐王建孙安下济北,从项羽救赵。
章邯筑甬道属河,饷王离。王离兵食多,急攻巨鹿。巨鹿城中食尽、兵少,张耳数使人召前陈馀。陈馀度兵少,不敌秦,不敢前。数月,张耳大怒,怨陈馀,使张黡、陈泽往让陈馀曰:“始吾与公为刎颈交,今王与耳旦暮且死,而公拥兵数万,不肯相救,安在其相为死!苟必信,胡不赴秦军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陈馀曰:“吾度前终不能救赵,徒尽亡军。且馀所以不俱死,欲为赵王、张君报秦。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饿虎,何益!”张黡、陈泽要以俱死,乃使黡、泽将五千人先尝秦军,至,皆没。当是时,齐师、燕师皆来救赵,张敖亦北收代兵,得万馀人,来,皆壁馀旁,未敢击秦。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乃遣当阳君、薄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巨鹿。战少利,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陈馀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大破之,章邯引兵却。诸侯兵乃敢进击秦军,遂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军。救巨鹿者十馀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侯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当十,呼声动天地,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于是赵王歇及张耳乃得出巨鹿城谢诸侯。张耳与陈馀相见,责让陈馀以不肯救赵;及问张黡、陈泽所在,疑陈馀杀之,数以问馀。馀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岂以臣为重去将印哉?”乃脱解印绶,推予张耳,张耳亦愕不受。陈馀起如厕。客有说张耳曰:“臣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今陈将军与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张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而陈馀还,亦望张耳不让,遂趋出,独与麾下所善数百人之河上泽中渔猎。赵王歇还信都。
春,二月,沛公北击昌邑,遇彭越,彭越以其兵从沛公。越,昌邑人,常渔巨野泽中,为群盗。陈胜、项梁之起,泽间少年相聚百馀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越谢曰:“臣不愿也。”少年强请,乃许,与期旦日日出会,后期者斩。旦日日出,十馀人后,后者至日中。于是越谢曰:“臣老,诸君强以为长。今期而多后,不可尽诛,诛最后者一人。”令校长斩之。皆笑曰:“何至于是!请后不敢。”于是越引一人斩之,设坛祭,令徒属,徒属皆大惊,莫敢仰视。乃略地,收诸侯散卒,得千馀人,遂助沛公攻昌邑。
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过高阳。高阳人郦食其,家贫落魄,为里监门,沛公麾下骑士适食其里中人,食其见,谓曰:“诸侯将过高阳者数十人,吾问其将皆握龊,好苛礼,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莫为我先。若见沛公,谓曰:‘臣里中有郦生,六十馀,长八尺,人皆谓之狂生。生自谓“我非狂生”。’”骑士曰:“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郦生曰:“第言之。”骑士从容言,如郦生所诫者。
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郦生。郦生至,入谒。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而见郦生。郦生入,则长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沛公骂曰:“竖儒!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郦生曰:“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于是沛公辍洗,起,摄衣,延郦生上坐,谢之。郦生因言六国从横时。沛公喜,赐郦生食,问曰:“计将安出?”郦生曰:“足下起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积粟。臣善其令,请得使之令下足下。即不听,足下引兵攻之,臣为内应。”于是遣郦生行,沛公引兵随之,遂下陈留。号郦食其为广野君。郦生言其弟商。时商聚少年得四千人,来属沛公,沛公以为将,将陈留兵以从,郦生常为说客,使诸侯。
三月,沛公攻开封,未拔。西与秦将杨熊会战白马,又战曲遇东,大破之。杨熊走之荥阳,二世使使者斩之以徇。
夏,四月,沛公南攻颍川,屠之。因张良,遂略韩地。时赵别将司马卬方欲渡河入关。沛公乃北攻平阴,绝河津南,战洛阳东。军不利,南出轘辕。张良引兵从沛公。沛公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
六月,与南阳守齮战犨东,破之,略南阳郡;南阳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过宛,西。张良谏曰:“沛公虽欲急入关,秦兵尚众,距险。今不下宛,宛从后击,强秦在前,此危道也。”于是沛公乃夜引军从他道还,偃旗帜,迟明,围宛城三匝。南阳守欲自刭,共舍人陈恢曰:“死未晚也。”乃逾城见沛公曰:“臣闻足下约先入咸阳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郡县连城数十,其吏民自以为降必死,故皆坚守乘城。今足下尽日上攻,士死伤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随足下后。足下前则失咸阳之约,后有强宛之患。为足下计,莫若约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与之西。诸城未下者,闻声争开门而待足下,足下通行无所累。”沛公曰:“善!”秋,七月,南阳守齮降,封为殷侯,封陈恢千户。引兵西,无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鳃、襄侯王陵降。还攻胡阳,遇番君别将梅鋗,与偕攻析、郦,皆降。所过亡得卤掠,秦民皆喜。
王离军既没,章邯军棘原,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秦军数却,二世使人让章邯。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长史欣恐,还走其军,不敢出故道。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军,报曰:“赵高用事于中,下无可为者。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不能胜,不免于死。愿将军孰计之!”陈馀亦遗章邯书曰:“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坑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滋益多。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夫将军居外久,多内郤,有功亦诛,无功亦诛。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特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此孰与身伏鈇质、妻子为戮乎?”
章邯狐疑,阴使候始成使项羽,欲约。约未成,项羽使蒲将日夜引兵度三户,军漳南,与秦军战,再破之。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汙水上,大破之。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军吏皆曰:“善。”项羽乃与期洹水殷虚上。已盟,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
瑕丘申阳下河南,引兵从项羽。
初,中丞相赵高欲专秦权,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莫敢言其过。高前数言“关东盗无能为也”,及项羽虏王离等,而章邯等军数败,上书请益助。自关以东,大抵尽畔秦吏,应诸侯,诸侯咸率其众西乡。八月,沛公将数万人攻武关,屠之。高恐二世怒,诛及其身,乃谢病,不朝见。
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怪问占梦。卜曰:“泾水为祟。”二世乃斋于望夷宫,欲祠泾水,沈四白马。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高惧,乃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及弟赵成谋曰:“上不听谏。今事急,欲归祸于吾。吾欲易置上,更立子婴。子婴仁俭,百姓皆载其言。”乃使郎中令为内应,诈为有大贼,令乐召吏发兵追,劫乐母置高舍。遣乐将吏卒千馀人至望夷宫殿门,缚卫令仆射,曰:“贼入此,何不止?”卫令曰:“周庐设卒甚谨,安得贼敢入宫!”乐遂斩卫令,直将吏入,行射郎、宦者。郎、宦者大惊,或走,或格。格者辄死,死者数十人。郎中令与乐俱入,射上幄坐帏。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扰不斗。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内,谓曰:“公何不早告我,乃至于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早言,皆已诛,安得至今!”阎乐前即二世,数曰:“足下骄恣,诛杀无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为计!”二世曰:“丞相可得见否?”乐曰:“不可!”二世曰:“吾愿得一郡为王。”弗许。又曰:“愿为万户侯。”弗许。曰:“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阎乐曰:“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诛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麾其兵进。二世自杀。阎乐归报赵高。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告以诛二世之状,曰:“秦故王国,始皇君天下,故称帝。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宜为王如故,便。”乃立子婴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社南宜春苑中。
九月,赵高令子婴斋戒,当庙见,受玉玺。斋五日。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恐群臣诛之,乃佯以义立我。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分王关中。今使我斋、见庙,此欲因庙中杀我。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高使人请子婴数辈,子婴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庙重事,王奈何不行?”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三族高家以徇。
遣将兵距峣关,沛公欲击之。张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愿先遣人益张旗帜于山上为疑兵,使郦食其、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秦将果欲连和,沛公欲许之。张良曰:“此独其将欲叛,恐其士卒不从;不如因其懈怠击之。”沛公引兵绕峣关,逾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遂至蓝田,又战其北,秦兵大败。
●卷第九
【汉纪一】 起旃蒙协洽,尽柔兆涒滩,凡二年。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元年
冬,十月,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降,杀之不祥。”乃以属吏。
贾谊论曰: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谊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图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凡此奢丽之物,皆秦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愿急还霸上,无留宫中!”沛公不听。张良曰:“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十一月,沛公悉召诸县父老、豪桀,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馀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项羽既定河北,率诸侯兵欲西入关。先是,诸侯吏卒、繇使、屯戍过秦中者,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及章邯以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怨,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又尽诛吾父母妻子,奈何?”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项羽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馀万人新安城南。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闻项羽号章邯为雍王,王关中,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计,从之。已而项羽至关,关门闭。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十二月,项羽进至戏。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欲以求封。项羽大怒,飨士卒,期旦日击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张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与俱去,曰:“毋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良曰:“料公士卒足以当项羽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之不敢叛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尝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羽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馀骑来见项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项羽因留沛公与饮。范增数目项羽,举所佩玉夬以示之者三。项羽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羽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今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遂入,披帷立,真目视项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羽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也。”项羽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羽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其上,拔剑切而啖之。项羽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还军霸上以待将军。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而听细人之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项羽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如今人方为刀俎,我方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鸿门去霸上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趣霸上。留张良使谢项羽,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沛公谓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将军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亚父足下。”项羽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羽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将军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秦民大失望。韩生说项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破,又心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韩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羽闻之,烹韩生。
项羽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项羽怒曰:“怀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怀王虽无功,固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春,正月,羽阳尊怀王为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徙义帝于江南,都郴。
二月,羽分天下王诸将。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羽与范增疑沛公,而业已讲解,又恶负约,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之。”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路。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故立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立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项羽欲自取梁地,乃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治襄国。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番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义帝柱国共敖将军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都无终。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都即墨。齐将田都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田荣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亦不封。客多说项羽曰:“张耳、陈馀,一体有功于赵,今耳为王,馀不可以不封。”羽不得已,闻其在南皮,因环封之三县。番君将梅鋗功多,封十万户侯。
汉王怒,欲攻项羽,周勃、灌婴、樊哙皆劝之。萧何谏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汉王曰:“何为乃死也?”何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败,不死何为!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汉王曰:“善!”乃遂就国,以何为丞相。汉王赐张良金百镒,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尽请汉中地,项王许之。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兵,各就国。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汉王之国。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张良送至褒中,汉王遣良归韩;良因说汉王烧绝所过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且示项羽无东意。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市于胶东,而以田都为齐王,大怒。五月,荣发兵距击田都,都亡走楚。荣留齐王市,不令之胶东。市畏项羽,窃亡之国。荣怒,六月,追击杀市于即墨,自立为齐王。是时,彭越在巨野,有众万馀人,无所属。荣与越将军印,使击济北。秋,七月,越击杀济北王安。荣遂并王三齐之地,又使越击楚。项王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
张耳之国,陈馀益怒曰:“张耳与馀,功等也。今张耳王,馀独侯,此项羽不平!”乃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于丑地。今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闻大王起兵,不听不义。愿大王资馀兵击常山,复赵王,请以赵为扞蔽!”齐王许之,遣兵从陈馀。
项王以张良从汉王,韩王成又无功,故不遣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穰侯;已,又杀之。
初,淮阴人韩信,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信钓于城下,有漂母见信饥,饭信。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因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于是信孰视之,俛出袴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居麾下,无所知名。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数以策干羽,羽不用。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知名。为连敖,坐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与语,大说之,言于王。王拜以为治粟都尉,亦未之奇也。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汉王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者。信度何等已数言王,王不我用,即亡去。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王曰:“丞相何亡。”王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王。王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耳。”王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王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信拜礼毕,上坐。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信辞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耶?”汉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项王暗噁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逐其故主而王其将相,又迁逐义帝置江南;所过无不残灭,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馀万,唯独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
八月,汉王引兵从故道出,袭雍;雍王章邯迎击汉陈仓。雍兵败,还走;止,战好畤,又败,走废丘。汉王遂定雍地,东至咸阳,引兵围雍王于废丘,而遣诸将略地。塞王欣、翟王翳皆降,以其地为渭南、河上、上郡。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以迎太公、吕后。项王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王陵者,沛人也,先聚党数千人,居南阳,至是始以兵属汉。项王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私送使者,泣曰:“愿为老妾语陵:善事汉王,汉王长者,终得天下,毋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剑而死。项王怒。烹陵母。
项王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
张良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项王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
燕王广不肯之辽东,臧荼击杀之,并其地。
是岁,以内史沛周苛为御史大夫。
项王使趣义帝行,其群臣、左右稍稍叛之。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二年
冬,十月,项王密使九江、衡山、临江王击义帝,杀之江中。
陈馀悉三县兵,与齐兵共袭常山。常山王张耳败,走汉,谒汉王于废丘,汉王厚遇之。陈馀迎赵王于代,复为赵王。赵王德陈馀,立以为代王。陈馀为赵王弱,国初定,不之国,留傅赵王;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
张良自韩间行归汉,汉王以为成信侯。良多病,未尝特将,常为画策臣,时时从汉王。
汉王如陕,镇抚关外父老。
河南王申阳降,置河南郡。
汉王以韩襄王孙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信急击韩王昌于阳城,昌降。十一月,立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汉王。
汉王还都栎阳。
诸将拔陇西。
春,正月,项王北至城阳。齐王荣将兵会战,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项王复立田假为齐王。遂北至北海,烧夷城郭、室屋,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所过多所残灭。齐民相聚叛之。
汉将拔北地,虏雍王弟平。
三月,汉王自临晋渡河。魏王豹降,将兵从;下河内,虏殷王卬,置河内郡。
初,阳武人陈平,家贫,好读书。里中社,平为宰,分肉食甚均。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及诸侯叛秦,平事魏王咎于临济,为太仆,说魏王,不听。人或谗之,平亡去。后事项羽,赐爵为卿。殷王反楚,项羽使平击降之。还,拜为都尉,赐金二十镒。居无何,汉王攻下殷。项王怒,将诛定殷将吏。平惧,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挺身间行,杖剑亡,渡河,归汉王于脩武,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入,赐食,遣罢就舍。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问曰:“子之居楚何官?”曰:“为都尉。”是日,即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长者!”汉王闻之,愈益幸平。
汉王南渡平阴津,至洛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说王曰:“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大王宜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袒而大哭,哀临三日,发使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使者至赵,陈馀曰:“汉杀张耳,乃从。”于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持其头遗陈馀;馀乃遣兵助汉。
田荣弟横收散卒,得数万人,起城阳,夏,四月,立荣子广为齐王,以拒楚。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虽闻汉东,既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率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伐楚。到外黄,彭越将其兵三万馀人归汉。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馀城,欲急立魏后。今西魏王豹,真魏后。”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略定梁地。汉王遂入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项王闻之,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至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穀、泗水,死者十馀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卒十馀万人皆入睢水,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匝。会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家室,而楚亦使人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汉王道逢孝惠、鲁元公主,载以行。楚骑追之,汉王急,推堕二子车下。滕公为太仆,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今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故徐行。汉王怒,欲斩之者十馀;滕公卒保护,脱二子。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不相遇,反遇楚军。楚军与归,项王常置军中为质。
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诸侯皆背汉,复与楚。塞王欣、翟王翳亡降楚。
田横进攻田假,假走楚,楚杀之。横遂复定三齐之地。
汉王问群臣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张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初,项王击齐,征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在,遣将将军数千人行。汉之破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楚王由此怨布,娄使使者诮让,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者独九江王;又多布材,欲亲用之,以故未之击。汉王自下邑徙军砀,遂至虞,谓左右曰:“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谒者随何进曰:“不审陛下所谓。”汉王曰:“孰能为我使九江,令之发兵倍楚?留项王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随何曰:“臣请使之!”汉王使与二十人俱。
五月,汉王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荥阳,汉军复大振。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楚骑来众,汉王择军中可为骑将者,皆推故奉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汉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军不信;愿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乃拜灌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将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汉王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
周勃、灌婴等言于汉王曰:“陈平虽美如冠玉,其中未必有也。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覆乱臣也,愿王察之!”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闻汉王能用人,故归大王。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诚臣计画有可采乎,愿大王用之;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其骸骨。”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诸将乃不敢复言。
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则绝河津,反为楚。
六月,汉王还栎阳。
壬午,立子盈为太子;赦罪人。
汉兵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尽定雍地,以为中地、北地、陇西郡。
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汉。
初,秦之亡也,豪杰争取金玉,宣曲任氏独窖仓粟。及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以此起,富者数世。
秋,八月,汉王如荥阳,命萧何守关中,侍太子,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事有不及奏决者,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计关中户口,转漕、调兵以给军,未尝乏绝。汉王使郦食其往说魏王豹,且召之。豹不听,曰:“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吾不忍复见也。”于是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灌婴、曹参俱击魏。汉王问食其:“魏大将谁也?”对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安能当韩信!骑将谁也?”曰:“冯敬。”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步卒将谁也?”曰:“项佗。”曰:“不能当曹参。吾无患矣!”韩信亦问郦生:“魏得无用周叔为大将乎?”郦生曰:“柏直也。”信曰:“竖子耳。”遂进兵。魏王盛兵蒲坂以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流军,袭安邑。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九月,信击虏豹,传诣荥阳;悉定魏地,置河东、上党、太原郡。
汉之败于彭城而西也,陈馀亦觉张耳不死,即背汉。韩信既定魏,使人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汉王许之,乃遣张耳与俱,引兵东,北击赵、代。后九月,信破代兵,禽夏说于阏与。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卷第一十
【汉纪二】 起强圉作噩,尽著雍阉茂,凡二年。
太祖高皇帝上之下三年
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赵王及成安君陈馀闻之,聚兵井陉口,号二十万。
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否则必为二子所擒矣。”成安君尝自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策,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传餐,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信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也。”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与张耳佯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果空壁争汉旗、鼓,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见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信募生得广武君者予千金。有缚致麾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师事之。问曰:“仆欲北攻燕,东代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曰:“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今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曰:“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东下井陉,不终朝而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衤俞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军欲举倦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不得,攻之不拔,情见势屈;旷日持久,粮食单竭。燕既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此将军所短也。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镇抚赵民,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北首燕路,而后遣辨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遣使报汉,且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张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甲戌晦,日有食之。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
随何至九江,九江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见。随何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强,以汉为弱也。此臣之所以为使。使何得见,言之而是,大王所欲闻也;言之而非,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九江市,足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太宰乃言之王。王见之。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九江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者,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项王伐齐,身负版筑,为士卒先。大王宜悉九江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前锋;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汉王入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悉九江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大王乃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观其孰胜。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夫楚兵虽强,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楚人深入敌国八九百里,老弱转粮千里之外。汉坚守而不动,楚进则不得攻,退则不能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臣非以九江之兵足以亡楚也;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况九江必大王有也。”九江王曰:“请奉命。”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
楚使者在九江,舍传舍,方急责布发兵。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说布曰:“事已构,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布曰:“如使者教。”于是杀楚使者,因起兵而攻楚。
楚使项声、龙且攻九江,数月,龙且破九江军。布欲引兵走汉,恐楚兵杀之,乃间行与何俱归汉。十二月,九江王至汉。汉王方踞床洗足,召布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及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皆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于是乃使人入九江;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汉益九江王兵,与俱屯成皋。
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汉王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对曰:“臣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荀悦论曰: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势者,言其临时之宜、进退之机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实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术不同也。
初,张耳、陈馀说陈涉以复六国,自为树党;郦生亦说汉王。所以说者同而得失异者,陈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汉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项也。故立六国,于陈涉,所谓多己之党而益秦之敌也;且陈涉未能专天下之地也,所谓取非其有以与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也。立六国,于汉王,所谓割己之有而以资敌,设虚名而受实祸也。此同事而异形者也。
及宋义待秦、赵之毙,与昔卞庄刺虎同说者也。施之战国之时,邻国相攻,无临时之急,则可也。战国之立,其日久矣,一战胜败,未必以存亡也;其势非能急于亡敌国也;进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时,承敌之毙,其势然也。今楚、赵所起,其与秦势不并立,安危之机,呼吸成变,进则定功,退则受祸。此同事而异势者也。
伐赵之役,韩信军于泜水之上而赵不能败。彭城之难,汉王战于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大胜。何则?赵兵出国迎战,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怀内顾之心,无出死之计;韩信军孤在水上,士卒必死,无有二心,此信之所以胜也。汉王深入敌国,置酒高会,士卒逸豫,战心不固;楚以强大之威而丧其国都,士卒皆有愤激之气,救败赴亡之急,以决一旦之命,此汉之所以败也。且韩信选精兵以守,而赵以内顾之士攻之;项羽选精兵以攻,而汉以怠惰之卒应之,此同事而异情者也。
故曰:权不可豫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
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昩、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曰:“善!”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昩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王果意不信钟离昩等。
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急;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亚父劝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项羽使使至汉,陈平使为太牢具。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请骸骨!”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五月,将军纪信言于汉王曰:“事急矣!臣请诳楚,王可以间出。”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馀人,楚因而四面击之。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曰:“食尽,汉王降楚。”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去,令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
汉王出荥阳,至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愿君王出武关,项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勿战,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息,使韩信等得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息,复与之战,破之必矣!”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与黥布行收兵。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后粮。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羽乃使终公守成皋,而自东击彭越。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闻汉复军成皋,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生得周苛。羽谓苛:“为我将,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趋降汉,今为虏矣;若非汉王敌也!”羽烹周苛,并杀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汉王逃,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宿小脩武传舍。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既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徇行,备守赵地。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楚拔成皋,欲西;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
秋,七月,有星孛于大角。
临江王龙薨,子尉嗣。
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八月,引兵临河,南乡,军小脩武,欲复与楚战。郎中郑忠说止汉王,使高垒深堑勿与战。汉王听其计,使将军刘贾、卢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度白马津,入楚地,佐彭越,烧楚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而已。楚兵击刘贾,贾辄坚壁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
彭越攻徇梁地,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城。九月,项王谓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即汉王欲挑战,慎勿与战,勿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羽引兵东行,击陈留、外黄、睢阳等城,皆下之。
汉王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距楚。郦生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適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自夺其便,臣窃以为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海内摇荡,农夫释耒,红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王从之,乃复谋取敖仓。食其又说王曰:“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诸田宗强,负海、岱,阻河、济,南近于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籓。”上曰:“善!”乃使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王曰:“不知也。天下何所归?”郦生曰:“归汉。”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王之汉中。项王迁杀义帝,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项王有倍约之名,杀义帝之实;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故天下之事归于汉王,可坐而策也!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破北魏;出井陉,诛成安君;此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汉王,齐国可得而保也;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先是,齐闻韩信且东兵,使华无伤、田解将重兵屯历下以距汉。及纳郦生之言,遣使与汉平,乃罢历下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为乐。韩信引兵东,未度平原,闻郦食其已说下齐,欲止。辨士蒯彻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将军以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馀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于是信然之,遂渡河。
太祖高皇帝上之下四年
冬,十月,信袭破齐历下军,遂至临淄。齐王以郦生为卖己,乃烹之;引兵东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田横走博阳,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于胶东。
楚大司马咎守成皋,汉数挑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数日,咎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咎及司马欣皆自刭汜水上。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
项羽下梁地十馀城,闻成皋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昩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数月,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为高祖,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王三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真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数羽曰:“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矫杀卿子冠军,罪二;救赵不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杀秦降王子婴,罪五;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罪六;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罪七;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为政不平,王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馀罪人击公,何苦乃与公挑战!”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汉王病创卧,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汉王出行军,疾甚,因驰入成皋。韩信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项王使龙且将兵,号二十万,以救齐,与齐王合军高密。客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地,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袴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也。”十一月,齐、楚与汉夹潍水而陈。韩信储夜令人为万馀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成阳,虏齐王广。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进至博阳。田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军于嬴下。田横亡走梁,归彭越。婴进击齐将田吸于千乘,曹参击田既于胶东,皆杀之,尽定齐地。
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疾愈,西入关。至栎阳,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
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请为假王以镇之。”汉王发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
项王闻龙且死,大惧,使盱台人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必终为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武涉已去,蒯彻知天下权在信,乃以相人之术说信曰:“仆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彻曰:“天下初发难也,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百姓罢极怨望,无所归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聚,据强齐,从赵、燕,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吾岂可乡利而倍义乎!”蒯生曰:“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常山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尽而猎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句践也,此二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后数日,蒯彻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豪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彻因去,佯狂为巫。
秋,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
八月,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
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四方归心焉。
是岁,以中尉周昌为御史大夫。昌,苛从弟也。
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遣侯公说羽请太公。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洪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九月,楚归太公、吕后,引兵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疲食尽,此天亡之时也。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
●卷第十一
【汉纪三】 起屠维大渊献,尽重光赤奋若,凡三年。
太祖高皇帝中五年
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固陵,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信、越不至,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坚壁自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对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齐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复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破也。”汉王从之。于是韩信、彭越皆引兵来。
十一月,刘贾南渡淮,围寿春,遣人诱楚大司马周殷。殷畔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迎黥布,并行屠城父,随刘贾皆会。
十二月,项王至垓下,兵少,食尽,与汉战不胜,入壁;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项王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则夜起,饮帐中,悲歌慷慨,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于是项王乘其骏马名骓,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才百馀人。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馀战,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溃围,斩将,刈旗,三胜之,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乡。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是时,郎中骑杨喜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喜人马俱惊,辟易数里。项王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于是项王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舣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以所乘骓马赐亭长,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身亦被十馀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示中郎骑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刎而死。王翳取其头,馀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杨喜、吕马童及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户,封五人皆为列侯。楚地悉定,独鲁不下;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犹闻弦诵之声,为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以示鲁父兄,鲁乃降。汉王以鲁公礼葬项王于穀城,亲为发哀,哭之而去。诸项氏枝属皆不诛。封项伯等四人皆为列侯,赐姓刘氏;诸民略在楚者皆归之。
太史公曰:羽起陇畮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扬子《法言》:或问:“楚败垓下,方死,曰‘天也!’谅乎?”曰:“汉屈群策,群策屈群力;楚憞群策而自屈其力。屈人者克,自屈者负。天曷故焉!”
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信壁,夺其军。
临江王共尉不降,遣卢绾、刘贾击虏之。
春,正月,更立齐王信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令曰:“兵不得休八年,万民与苦甚。今天下事毕,其赦天下殊死以下。”
诸侯王皆上疏请尊汉王为皇帝。二月甲午,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更王后曰皇后,太子曰皇太子;追尊先媪曰昭灵夫人。诏曰:“故衡山王吴芮,从百粤之兵,佐诸侯,诛暴秦,有大功;诸侯立以为王,项羽侵夺之地,谓之番君。其以芮为长沙王。”又曰:“故粤王无诸,世奉粤祀;秦侵夺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诸侯伐秦,无诸身率闽中兵以佐灭秦,项羽废而弗立。今以为闽粤王,王闽中地。”
帝西都洛阳。
夏,五月,兵皆罢归家。
诏:“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吏以文法教训辨告,勿笞辱军吏卒;爵及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已下,皆复其身及户,勿事。”
帝置酒洛阳南宫,上曰:“彻侯、诸将毋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项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群臣说服。
韩信至楚,召漂母,赐千金。召辱己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此。”
彭越既受汉封,田横惧诛,与其徒属五百馀人入海,居岛中。帝以田横兄弟本定齐地,齐贤者多附焉;今在海中,不取,后恐为乱。乃使使赦横罪,召之。横谢曰:“臣烹陛下之使郦生,今闻其弟商为汉将;臣恐惧,不敢奉诏,请为庶人,守海岛中。”使还报,帝乃诏卫尉郦商曰:“齐王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乃复使使持节具告以诏商状,曰:“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来,且举兵加诛焉!”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洛阳。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横谢使者曰:“人臣见天子,当洗沐。”因此留,谓其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且吾烹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独不愧于心乎!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遂自刭,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之。帝曰:“嗟乎!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哉!”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为都尉;发卒二千人,以王者礼葬之。既葬,二客穿其冢傍孔,皆自刭,下从之。帝闻之,大惊。以横客皆贤,馀五百人尚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则闻田死,亦皆自杀。
初,楚人季布为项籍将,数窘辱帝。项籍灭,帝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三族。布乃髡钳为奴,自卖于硃家。硃家心知其季布也,买置田舍,身之洛阳见藤公,说曰;“季布何罪!臣各为其主用,职耳;项氏臣岂可尽诛邪?今上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不广也!且以季布之贤,汉求之急,此不北走胡,南走越耳。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之墓也。君何不从容为上言之!”滕公待间言于上,如硃家指。上乃赦布,召拜郎中,硃家遂不复见之。布母弟丁公,亦为项羽将,逐窘帝彭城西。短兵接,帝急,顾谓丁公曰:“两贤相厄哉!”丁公引兵而还。及项王灭,丁公谒见。帝以丁公徇军中,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也。”遂斩之,曰:“使后为人臣无效丁公也!”
臣光曰:高祖起丰、沛以来,罔罗豪桀,招亡纳叛,亦已多矣。及即帝位,而丁公独以不忠受戮,何哉?夫进取之与守成,其势不同。当群雄角逐之际,民无定主,来者受之,固其宜也。及贵为天子,四海之内,无不为臣;苟不明礼义以示之,使为臣者,人怀贰心以徼大利,则国家其能久安乎!是故断以大义,使天下晓然皆知为臣不忠者无所自容;而怀私结恩者,虽至于活己,犹以义不与也。戮一人而千万人惧,其虑事岂不深且远哉!子孙享有天禄四百馀年,宜矣!
齐人娄敬戍陇西,过洛阳,脱輓辂,衣羊裘,因齐人虞将军求见上。虞将军欲与之鲜衣,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衣。”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见,问之。娄敬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异。周之先,自后稷封邰,积德累善,十有馀世,至于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诸侯自归之,遂灭殷为天子。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乃营洛邑,以为此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均矣。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故周之盛时,天下和洽,诸侯、四夷莫不宾服,效其贡职。及其衰也,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非唯其德薄也,形势弱也。今陛下起丰、沛,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成皋之间,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夷者未起;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也。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立具也。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阳东有成皋,西有殽、渑,倍河,乡伊、洛,其固亦足恃也。”上问张良。良曰:“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娄敬说是也。”上即日车驾西,都长安。拜娄敬为郎中,号曰奉春君,赐姓刘氏。
张良素多病,从上入关,即道引,不食穀,杜门不出,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雠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臣光曰:夫生之有死,譬犹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尝有超然而独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辨达理,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矣;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际,人臣之所难处。如高帝所称者,三杰而已。淮阳诛夷,萧何系狱,非以履盛满而不止耶!故子房托于神仙,遗弃人间,等功名于外物,置荣利而不顾,所谓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
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秋,七月,燕王臧荼反;上自将征之。
赵景王耳、长沙文王芮皆薨。
九月,虏藏荼。壬子,立太尉长安侯卢绾为燕王。绾家与上同里闬,绾生又与上同日;上宠幸绾,群臣莫敢望,故特王之。
项羽故将利几反,上自击破之。
后九月,治长乐宫。
项王将钟离昧,素与楚王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汉王怨昧,闻其在楚,诏楚捕昧。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
太祖高皇帝中六年
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者。帝以问诸将,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帝默然。又问陈平。陈平曰:“人上书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诸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及,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有巡狩,会诸侯。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楚王信闻之,自疑惧,不知所为。或说信曰:“斩钟离昧以谒上,上必喜,无患。”信从之。十二月,上会诸侯于陈,信持昧首谒上;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以归,因赦天下。
田肯贺上曰:“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上曰:“善!”赐金五百斤。
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多称病,不朝从;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甲申,始剖符封诸功臣为彻侯。萧何封酂侯,所食邑独多。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馀战,小者数十合。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顾反居臣等上,何也?”帝曰:“诸君知猎乎?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纵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纵指示,功人也。”群臣皆不敢言。张良为谋臣,亦无战斗功;帝使自择齐三万户。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张良为留侯。封陈平为户牖侯。平辞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谋计,战胜克敌,非功而何?”平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上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乃复赏魏无知。帝以天下初定,子幼,昆弟少,惩秦孤立而亡,欲大封同姓以填抚天下。
春,正月,丙午,分楚王信地为二国,以淮东五十三县立从兄将军贾为荆王,以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立弟文信君交为楚王。壬子,以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立兄宜信侯喜为代王;以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郡七十三县立微时外妇之子肥为齐王,诸民能齐言者皆以与齐。
上以韩王信材武,所王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乃以太原郡三十一县为韩国,徙韩王信王太原以北,备御胡,都晋阳。信上书曰:“国被边,匈奴数入寇;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上许之。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馀人,其馀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上在洛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上曰:“此何语?”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亲爱,所诛皆平生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上乃忧曰:“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有故怨,数尝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则群臣人人自坚矣。”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趋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臣光曰:张良为高帝谋臣,委以心腹,宜其知无不言;安有闻诸将谋反,必待高帝目见偶语,然后乃言之邪?盖以高帝初得天下,数用爱憎行诛赏,或时害至公,群臣往往有觖望自危之心,故良因事纳忠以变移帝意,使上无阿私之失,下无猜惧之谋,国家无虞,利及后世。若良者,可谓善谏矣。
列侯毕已受封,诏定元功十八人位次。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谒者、关内侯鄂千秋进曰:“群臣议皆误。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耳。上与楚相距五岁,失军亡众,跳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上之乏绝者数矣。又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以待陛下。此万世之功也。今虽无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汉得之,不必待以全。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萧何第一,曹参次之。”上曰:“善!”于是乃赐萧何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萧何功虽高,得鄂君乃益明。”于是因鄂千秋故所食邑,封为安平侯。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馀人,皆有食邑;益封何二千户。上归栎阳。
夏,五月,丙午,尊太公为太上皇。
初,匈奴畏秦,北徙十馀年。及秦灭,匈奴复稍南渡河。单于头曼有太子曰冒顿。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头曼欲立之。是时,东胡强而月氏盛,乃使冒顿质于月氏。既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冒顿乃作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冒顿乃以鸣镝自射其善马,既又射其爱妻;左右或不敢射者,皆斩之。最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于是冒顿知其可用。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遂杀头曼,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冒顿自立为单于。东胡闻冒顿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千里马。”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宝马也,勿与!”冒顿日;“奈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遂与之。居顷之,东胡又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东胡王愈益骄。东胡与匈奴中间有弃地莫居,千馀里,各居其边,为瓯脱。东胡使使谓冒顿:“此弃地,欲有之。”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乎,勿与亦可!”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之!”诸言予之者,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出者斩!”遂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冒顿遂灭东胡。既归,又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遂侵燕、代,悉收蒙恬所夺匈奴故地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是时,汉兵方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强,控弦之士三十馀万,威服诸国。秋,匈奴围韩王信于马邑。信数使使胡,求和解。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信。信恐诛,九月,以马邑降匈奴。匈奴冒顿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
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帝益厌之。叔孙通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帝曰:“得无难乎?”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者为之。”于是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馀人。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公去矣,无污我!”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遂与所微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馀人,为绵蕞,野外习之。月馀,言于上曰:“可试观矣。”上使行礼,曰:“吾能为此。”乃令群臣习肄。
太祖高皇帝中七年
冬,十月,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贺。先平明,谒者治礼,以次引入殿门,陈东、西乡。卫官侠陛及罗立廷中,皆执兵,张旗帜。于是皇帝传警,辇出房;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莫不振恐肃敬。至礼毕,复置法酒。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觞九行,谒者言“置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于是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乃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初,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尊君、抑臣者存之。及通制礼,颇有所增损,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其书,后与律、令同录,藏于理官。法家又复不传,民臣莫有言者焉。
臣光曰:礼之为物大矣!用之于身,则动静有法而百行备焉;用之于家,则内外有别而九族睦焉;用之于乡,则长幼有伦而俗化美焉;用之于国,则君臣有叙而政治成焉;用之于天下,则诸侯顺服而纪纲正焉;岂直几席之上、户庭之间得之而不乱哉!夫以高祖之明达,闻陆贾之言而称善,睹叔孙通之仪而叹息;然所以不能比肩于三代之王者,病于不学而已。当是之时,得大儒而佐之,与之以礼为天下,其功烈岂若是而止哉!惜夫,叔孙生之为器小也!徒窃礼之糠粃,以依世、谐俗、取宠而已,遂使先王之礼沦没而不振,以迄于今,岂不痛甚矣哉!是以扬子讥之曰:“昔者鲁有大臣,史失其名,曰:‘何如其大也!’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召先生于鲁,所不能致者二人。’曰:‘若是,则仲尼之开迹诸侯也非邪?”曰:‘仲尼开迹,将以自用也。如委己而从人,虽有规矩、准绳,焉得而用之!’”善乎扬子之言也!夫大儒者,恶肯毁其规矩、准绳以趋一时之功哉!
上自将击韩王信,破其军于铜鞮,斩其将王喜。信亡走匈奴;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立赵苗裔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与信及匈奴谋攻汉。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馀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至晋阳,汉兵击之,匈奴辄败走,已复屯聚,汉兵乘胜追之。会天大寒,雨雪,士卒堕指者什二三。
上居晋阳,闻冒顿居代谷,欲击之。使人觇匈奴,冒顿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辈来,皆言匈奴可击。上复使刘敬往使匈奴,未还;汉悉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逾句注。刘敬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是时,汉兵已业行,上怒,骂刘敬曰:“齐虏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军!”械系敬广武。帝先至平城,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帝用陈平秘计,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汉主亦有神灵,单于察之!”冒顿与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乃解围之一角。会天大雾,汉使人往来,匈奴不觉。陈平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从解角直出。帝出围,欲驱;太仆滕公固徐行。至平城,汉大军亦到,胡骑遂解去。汉亦罢兵归,令樊哙止定代地。上至广武,赦刘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皆已斩前使十辈矣。”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帝南过曲逆,曰:“壮哉县!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乃更封陈平为曲逆侯,尽食之。平从帝征伐,凡六出奇计,辄益封邑焉。
十二月,上还,过赵。赵王敖执子婿礼甚卑,上箕倨慢骂之。赵相贯高、赵午等皆怒,曰:“吾王,孱王也!”乃说王曰:“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帝甚恭,而帝无礼;请为王杀之!”张敖啮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误!先人亡国,赖帝得复,德流子孙;秋豪皆帝力也。愿君无复出口!”贯高、赵午等皆相谓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长者,不倍德;且吾等义不辱。今帝辱我王,故欲杀之,何洿王为!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匈奴攻代。代王喜弃国自归,赦为郃阳侯。辛卯,立皇子如意为代王。
春,二月,上至长安。萧何治未央宫,上见其壮丽,甚怒,谓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上说。
臣光曰:王者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未闻其以宫室填服天下也。天下未定,当克己节用以趋民之急;而顾以宫室为先,岂可谓之知所务哉!昔禹卑宫室而桀为倾宫。创业垂统之君,躬行节俭以示子孙,其末流犹入于淫靡,况示之以侈乎!乃云“无令后世有以加”,岂不谬哉!至于孝武,卒以宫室罢敝天下,未必不由酂侯启之也!
上自栎阳徙都长安。
初置宗正官,以序九族。
夏,四月,帝行如洛阳。
●卷第十二
【汉纪四】 起玄黓摄提格,尽昭阳赤奋若,凡十二年。
太祖高皇帝下八年
冬,上东击韩王信馀寇于东垣,过柏人。贯高等壁人于厕中,欲以要上。上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上曰:“柏人者,迫于人也。”遂不宿而去。十二月,帝行自东垣至。
春,三月,行如洛阳。
令贾人毋得衣锦、绣、绮、縠、絺、纻、罽,操兵、乘、骑马。
秋,九月,行自洛阳至;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皆从。
匈奴冒顿数苦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上曰:“奈何?”对曰:“陛下诚能以適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陛下以岁时汉所馀,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辨士风谕以礼节。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知,不肯贵近,无益也。”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
太祖高皇帝下九年
冬,上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以妻单于;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臣光曰:建信侯谓冒顿残贼,不可以仁义说,而欲与为婚姻,何前后之相违也!夫骨肉之恩,尊卑之叙,唯仁义之人为能知之;奈何欲以此服冒顿哉!盖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未闻与为婚姻也。且冒顿视其父如禽兽而猎之,奚有于妇翁!建信侯之术,固已疏矣;况鲁元已为赵后,又可夺乎!
刘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民,东有六国之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臣愿陛下徙六国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上曰:“善!”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及豪桀于关中,与利田、宅,凡十馀万口。
十二月,上行如洛阳。
贯高怨家知其谋,上变告之。于是上逮捕赵王及诸反者。赵午等十馀人皆争自刭,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为之?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乃轞车胶致,与王诣长安。高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吏治,扌旁笞数千,刺剟,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吕后数言:“张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不听。廷尉以贯高事辞闻。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赵国立义不侵,为然诺者也。”上使泄公持节往问之箯舆前。泄公与相劳苦,如生平欢,因问:“张王果有计谋不?”高曰:“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论死,岂爱王过于吾亲哉?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具道本指所以为者、王不知状。于是泄公入,具以报上。春,正月,上赦赵王敖,废为宣平侯,徒代王如意为赵王。上贤贯高为人,使泄公具告之曰:“张王已出。”因赦贯高。贯高喜曰:“吾王审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馀者,白张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弑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纵上不杀我,我不愧于心乎!”乃仰绝亢,遂死。
荀悦论曰:贯高首为乱谋,杀主之贼;虽能证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赎公罪。《春秋》之义大居正,罪无赦可也。
臣光曰:高祖骄以失臣,贯高狠以亡君。使贯高谋逆者,高祖之过也;使张敖亡国者,贯高之罪也。
诏:“丙寅前有罪,殊死已下,皆赦之。”
二月,行自洛阳至。
初,上诏:“赵群臣宾客敢从张王者,皆族。”郎中田叔、客孟舒皆处髡钳为王家奴以从。及张敖既免,上贤田叔、孟舒等。召见,与语,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上尽拜为郡守、诸侯相。
夏,六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是岁,更以丞相何为相国。
太祖高皇帝下十年
夏,五月,太上皇崩于栎阳宫。秋,七月,癸卯,葬太上皇于万年。楚王、梁王皆来送葬。赦栎阳囚。
定陶戚姬有宠于上,生赵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己;虽封为赵王,常留之长安。上之关东,戚姬常从,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年长,常留守,益疏。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争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吕后侧耳于东厢听,既罢,见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时赵王年十岁,上忧万岁之后不全也;符玺御史赵尧请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者。上曰:“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赵,而以尧代昌为御史大夫。
初,上以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赵、代边兵;豨过辞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豨常慕魏无忌之养士,及为相守边,告归,过赵,宾客随之者千馀乘,邯郸官舍皆满。赵相周昌求入见上,具言豨宾客甚盛,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诸不法事,多连引豨。豨恐,韩王信因使王黄、曼丘臣等说诱之。太上皇崩,上使人召豨,豨称病不至;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上自东击之。至邯郸,喜曰:“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
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请诛守、尉。”上曰:“守、尉反乎?”对曰:“不。”上曰:“是力不足,亡罪。”上令周昌选赵壮士可令将者,白见四人。上嫚骂曰:“竖子能为将乎?”四人惭,皆伏地;上封各千户,以为将。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赏未遍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陈豨反,赵、代地皆豨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唯独邯郸中兵耳。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皆曰:“善!”又闻豨将皆故贾人,上曰:“吾知所以与之矣。”乃多以金购豨将,豨将多降。
太祖高皇帝下十一年
冬,上在邯郸。陈豨将侯敞将万馀人游行,王黄将骑千馀军曲逆,张春将卒万馀人渡河攻聊城。汉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不下,攻残之。赵利守东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帝购王黄、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于是陈豨军遂败。
淮阴侯信称病,不从击豨,阴使人至豨所,与通谋。信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春,正月,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傥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臣光曰:世或以韩信为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观其距蒯彻之说,迎高祖于陈,岂有反心哉!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夫以卢绾里闬旧恩,犹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请,岂非高祖亦有负于信哉!臣以为高祖用诈谋禽信于陈,言负则有之;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则信复何恃哉!夫乘时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是故太史公论之曰:“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将军柴武斩韩王信于参合。
上还洛阳,闻淮阴侯之死,且喜且怜之,问吕后曰:“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彻计。”上曰:“是齐辩士蒯彻也。”乃诏齐捕蒯彻。蒯彻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彻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君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烹之邪?”上曰:“置之。”
立子恒为代王,都晋阳。
大赦天下。
上之击陈豨也,征兵于梁;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上怒,使人让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梁太仆得罪,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遂囚之洛阳。有司治“反形已具,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吕后许诺,与俱东。至洛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关奏请族之,上可其奏。三月,夷越三族。枭越首洛阳,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梁大夫栾布使于齐,还,奏事越头下,祠而哭之。吏捕以闻。上召布,骂,欲烹之。方提趋汤,布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当是之时,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则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丙午,立皇子恢为梁王。丙寅,立皇子友为淮阳王。罢东郡,颇益梁;罢颍川郡,颇益淮阳。
夏,四月,行自洛阳至。
五月,诏立秦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使陆贾即授玺绶,与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无为南边患害。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闻陈胜等作乱,天下未知所安。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谿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陆生至,尉佗魋结、箕倨见陆生。陆生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诸族、豪桀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诛项羽,灭之。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陆生曰:“王似贤也。”复曰:“我孰与皇帝贤?”陆生曰:“皇帝继五帝、三皇之业,统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众不过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耳,何乃比于汉!”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乃留陆生与饮。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他送亦千金。陆生卒拜违法佗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归报,帝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惭色,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
帝有疾,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馀日。舞阳侯樊哙排闼直入,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帝笑而起。秋,七月,淮南王布反。初,淮阴侯死,布已心恐。及彭越诛,醢其肉以赐诸侯。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病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赫乃厚馈遗,从姬饮医家;王疑其与乱,欲捕赫。赫乘传诣长安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上读其书,语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请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淮南王布见赫以罪亡上变,固已疑其言国阴事;汉使又来,颇有所验;遂族赫家,发兵反。反书闻,上乃赦贲赫,以为将军。上召诸将问计,皆曰:“发兵击之,坑竖子耳,何能为乎!”汝阴侯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问之。令尹曰:“是固当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王之;其反何也?”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计?”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行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上曰:“是计将安出?”对曰:“出下计。”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上曰:“善!”封薛公千户。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
是时,上有疾,欲使太子往击黥布。太子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说建成侯吕释之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上虽病,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强!’”于是吕释之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于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病,自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愿上无与争锋!”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皆已死,馀不足畏也。”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东击荆。荆王贾走死富陵;尽劫其兵,渡淮击楚。楚发兵与战徐、僮间。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或说楚将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今别为三,彼败吾一军,馀皆走,安能相救!”不听。布果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太祖高皇帝下十二年
冬,十月,上与布兵遇于蕲西,布兵精甚。上壁庸城,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大战。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馀人走江南,上令别将追之。
上还,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诸母、子弟佐酒,道旧故为笑乐。酒酣,上自为歌,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乐饮十馀日,乃去。
汉别将击英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成王臣使人诱布,伪欲与亡走越,布信而随之。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
周勃悉定代郡、雁门、云中地,斩陈豨于当城。
上以荆王贾无后,更以荆为吴国。辛丑,立兄仲之子濞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
十一月,上过鲁,以太牢祠孔子。
上从破黥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张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孙通谏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吕后与陛下攻苦食淡,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废適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奈何以天下为戏乎!”时大臣固争者多;上知群臣心皆不附赵王,乃止不立。
相国何以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稾,为禽兽食。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下相国廷尉,械系之。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之请吾苑以媚于民,故系治之。”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陛下自将而往;当是时,相国守关中,关中摇足,则关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今乃利贾人之金乎?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帝不怿。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相国年老,素恭谨,入,徒跣谢。帝曰:“相国休矣!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王,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陈豨之反也,燕王绾发兵击其东北。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张胜至胡,故燕王藏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乃诈论他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汉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汉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帝使使召卢绾,绾称病;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氏计。令上病,属任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于是上曰:“卢绾果反矣!”春,二月,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绾,立皇子建为燕王。
诏曰:“南武侯织,亦粤之世也,立以为南海王。”
上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曰:“疾可治。”上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疾,赐黄金五十斤,罢之。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知有馀,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卢绾与数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谢。闻帝崩,遂亡入匈奴。
五月,丙寅,葬高帝于长陵。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虽日不暇给,规摹弘远矣。
己巳,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初,高帝病甚,人有恶樊哙,云:“党于吕氏,即一日上晏驾,欲以兵诛赵王如意之属。”帝大怒,用陈平谋,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吕后弟吕之夫,有亲且贵。帝以仇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平行,闻帝崩,畏吕谗之于太后,乃驰传先去。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荥阳。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殊悲;因固请得宿卫中。太后乃以为郎中令,使傅教惠帝。是后吕谗乃不得行。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遣使召赵王如意。使者三反,赵相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赵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诏。”太后怒,先使人召昌。昌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王来,未到;帝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与入宫,自挟与起居饮食。太后欲杀之,不得间。
孝惠皇帝
太祖高皇帝下元年
冬,十二月,帝晨出射。赵王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鸩饮之。犁明,帝还,赵王已死。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日“人彘”。居数日,乃召帝观人彘。帝见,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馀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帝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
臣光曰:为人子者,父母有过则谏;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安有守高祖之业,为天下之主,不忍母之残酷,遂弃国家而不恤,纵酒色以伤生!若孝惠者,可谓笃于小仁而未知大谊也。
徙淮阳王友为赵王。
春,正月,始作长安城西北方。
太祖高皇帝下二年
冬,十月,齐悼惠王来朝,饮于太后前。帝以齐王,兄也,置之上坐。太后怒,酌鸩酒置前,赐齐王为寿。齐王起,帝亦起取卮;太后恐,自起泛帝卮。齐王怪之,因不敢饮,佯醉去;问知其鸩,大恐。齐内史士说王,使献城阳郡为鲁元公主汤沐邑。太后喜,乃罢归齐王。
春,正月,癸酉,有两龙见兰陵家人井中。陇西地震。
夏,旱。
郃阳侯仲薨。
酂文终侯萧何病,上亲自临视,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对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参何如?”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秋,七月,辛未,何薨。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为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癸巳,以曹参为相国。参闻何薨,告舍人:“趣治行!吾将入相。”居无何,使者果召参。始,参微时,与萧何善;及为将相,有隙;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参代何为相,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约束: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日夜饮醇酒。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参辄饮以醇酒;间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见人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参子窋为中大夫。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使窋归,以其私问参。参怒,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至朝时,帝让参曰:“乃者我使谏君也。”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
参为相国,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壹。”
太祖高皇帝下三年
春,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六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以宗室女为公主,嫁匈奴冒顿单于。是时,冒顿方强,为书,使使遗高后,辞极亵嫚。高后大怒,召将相大臣,议斩其使者,发兵击之。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中郎将季布曰:“哙可斩也!前匈奴围高帝于平城,汉兵三十二万,哙为上将军,不能解围。今歌吟之声未绝,伤夷者甫起,而哙欲摇动天下,妄言以十万众横行,是面谩也。且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令大谒者张释报书,深自谦逊以谢之,并遗以车二乘,马二驷。冒顿复使使来谢,曰:“未尝闻中国礼义,陛下幸而赦之。”因献马,遂和亲。
夏,五月,立闽越君摇为东海王。摇与无诸,皆越王句践之后也,从诸侯灭秦,功多,其民便附,故立之。都东瓯,世号东瓯王。
六月,发诸侯王、列侯徒隶二万人城长安。
秋,七月,都厩灾。
是岁,蜀湔氐反,击平之。
太祖高皇帝下四年
冬,十月,立皇后张氏。后,帝姊鲁元公主女也,太后欲为重亲,故以配帝。
春,正月,举民孝、弟、力田者,复其身。
三月,甲子,皇帝冠,赦天下。
省法令妨吏民者;除挟书律。
帝以朝太后于长乐宫及间往,数跸烦民,乃筑复道于武库南。奉常叔孙通谏曰:“此高帝月出游衣冠之道也,子孙奈何乘宗庙道上行哉!”帝惧曰:“急坏之!”通曰:“人主无过举。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愿陛下为原庙渭北,衣冠月出游之,益广宗庙,大孝之本。”上乃诏有司立原庙。
臣光曰:过者,人之所必不免也,惟圣贤为能知而改之。古之圣王,患其有过而不自知也,故设诽谤之木,置敢谏之鼓,岂畏百姓之闻其过哉!是以仲虺美成汤曰:“改过不吝。”傅说戒高宗曰:“无耻过作非。”由是观之,则为人君者,固不以无过为贤,而以改过为美也。今叔孙通谏孝惠,乃云“人主无过举”,是教人君以文过遂非也,岂不缪哉!
长乐宫鸿台灾。
秋,七月,乙亥,未央宫凌室灾;丙子,织室灾。
太祖高皇帝下五年
冬,雷;桃李华,枣实。
春,正月,复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五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夏,大旱,江河水少,谿谷水绝。
秋,八月,己丑,平阳懿侯曹参薨。
太祖高皇帝下六年
冬,十月,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齐悼惠王肥薨。
夏,留文成侯张良薨。
以周勃为太尉。
太祖高皇帝下七年
冬,发车骑、材官诣荥阳,太尉灌婴将。
春,正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丁卯,日有食之,既。
秋,八月,戊寅,帝崩于未央宫。大赦天下。九月,辛丑,葬安陵。
初,吕太后命张皇后取他人子养之,而杀其母,以为太子。既葬,太子即皇帝位,年幼;太后临朝称制。
●卷第十三
【汉纪五】 起阏逢摄提格,尽昭阳大渊献,凡十年。
高皇后元年
冬,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太后不说,问左丞相平、太尉勃,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太后喜,罢朝。王陵让陈平、绛侯曰;“始与高帝疌血盟,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陈平、降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陵无以应之。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陵遂病免归。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决事。太后怨赵尧为赵隐王谋,乃抵尧罪。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有德于太后,乃以为御史大夫。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夏,四月,鲁元公主薨。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谥公主曰鲁元太后。
辛卯,封所名孝惠子山为襄城侯,朝为轵侯,武为壶关侯。
太后欲王吕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强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使大谒者张释风大臣。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
五月,丙申,赵王宫丛台灾。
秋,桃、李华。
高皇后二年
冬,十一月,吕肃王台薨。
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
夏,五月,丙申,封楚元王子郢客为上邳侯,齐悼惠王子章为硃虚侯,令入宿卫,又以吕禄女妻章。
六月,丙戌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恒山哀王不疑薨。
行八铢钱。
癸丑,立襄成侯山为恒山王,更名义。
高皇后三年
夏,江水、汉水溢,流四千余家。
秋,星昼见。
伊水、洛水溢,流千六百余家。汝水溢,流八百余家。
高皇后四年
春,二月,癸未,立所名孝惠子太为昌平侯。
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嬃为临光侯。
少帝浸长,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即为变!”太后闻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见。太后语群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乱,不能继嗣治天下;其代之。”群臣皆顿首言:“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群臣顿首奉诏。”遂废帝,幽杀之。五月,丙辰,立恒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以轵侯朝为恒山王。
是岁,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
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高皇后五年
春,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败数县而去。
秋,八月,淮阳怀王强薨,以壶关侯武为淮阳王。
九月,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
初令戍卒岁更。
高皇后六年
冬,十月,太后以吕王嘉居处骄恣,废之。十一月,立肃王弟产为吕王。
春,星昼见。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封硃虚侯章弟兴居为东牟侯,亦入宿卫。
匈奴寇狄道,攻阿阳。
行五分钱。
宣平侯张敖卒,赐谥曰鲁元王。
高皇后七年
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馀人。
春,正月,太后召赵幽王友。友以诸吕女为后,弗爱,爱他姬。诸吕女怒,去,谗之于太后曰:“王言‘吕氏安得王!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太后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邸,不得见,令卫围守之,弗与食;其群臣或窃馈,辄捕论之。丁丑,赵王饿死,以民礼葬之长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昼晦。太后恶之,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为梁王。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
秋,七月,丁巳,立平昌侯太为济川王。
吕嬃女为将军、营陵侯刘泽妻。泽者,高祖从祖昆弟也。齐人田生为之说大谒者张卿曰:“诸吕之王也,诸大臣未大服。今营陵侯泽,诸刘最长;今卿言太后王之,吕氏王益固矣。”张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齐之琅邪郡封泽为琅邪王。
赵王恢之徙赵,心怀不乐。太后以吕产女为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鸩杀之。六月,王不胜悲愤,自杀。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
是时,诸吕擅权用事。硃虚侯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尝入侍太后燕饮,太后令章为酒吏。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太后曰:“可。”酒酣,章请为《耕田歌》,太后许之。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太后默然。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因罢。自是之后,诸吕惮硃虚侯,虽大臣皆依硃虚侯,刘氏为益强。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恐祸及己。尝燕居深念,陆贾往,直入坐,而陈丞相不见。陆生曰:“何念之深也!”陈平曰:“生揣我何念?”陆生曰:“足下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陈平曰:“然!为之奈何?”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天下虽有变,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君何不交欢太尉,深相结?”因为陈平画吕氏数事。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太尉报亦如之。两人深相结,吕氏诸益衰。陈平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陆生为饮食费。
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赵。代王谢之,愿守代边。太后乃立兄子吕禄为赵王,追尊禄父建成康侯释之为赵昭王。
九月,燕灵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国除。
遣隆虑侯周灶将兵击南越。
高皇后八年
冬,十月,辛丑,立吕肃王子东平侯通为燕王,封通弟庄为东平侯。
三月,太后礻犮,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撠太后掖,忽不复见。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太后遂病掖伤。太后为外孙鲁王偃年少孤弱,夏,四月,丁酉,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王。又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以其劝王诸吕,赏之也。
江、汉水溢,流万馀家。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吕王产居南军。太后诫产、禄曰:“吕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辛巳,太后崩,遗诏: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
诸吕欲为乱,畏大臣绛、灌等,未敢发。硃虚侯以吕禄女为妇,故知其谋,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硃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齐王乃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齐相召平弗听。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相闻之,乃发卒卫王宫。魏勃绐召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而相君围王固善,勃请为君将兵卫王。”召平信之。勃既将兵,遂围相府,召平自杀。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齐王自以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将也。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琅邪王信之,西驰见齐王。齐王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兵,并将之。琅邪王说齐王曰:“大王,高皇帝適长孙也,当立。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济南。遗诸侯王书,陈诸吕之罪,欲举兵诛之。相国吕产等闻之,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灌婴至荥阳,谋曰:“诸吕拥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今我破齐还报,此益吕氏之资也。”乃留屯荥阳,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齐王闻之,乃还兵西界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内惮绛侯、硃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当是时,济川王太、淮阳王武、常山王朝及鲁王张偃皆年少,未之国,居长安;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皆吕氏之人也。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太尉绛侯勃不得主兵。曲周侯郦商老病,其子寄与吕禄善。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皆以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籓,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足下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吕禄信然其计,欲以兵属太尉。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吕禄信郦寄,时与出游猎,过其姑吕嬃。嬃大怒曰:“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
九月,庚申旦,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见相国产计事。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且趣产急入宫。平阳侯颇闻其语,驰告丞相、太尉。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襄平侯纪通尚符节,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军,吕禄已去。太尉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然尚有南军。丞相平乃召硃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硃虚侯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入相国产殿门。”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公言诛之,乃谓硃虚侯曰:“急入宫卫帝!”硃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馀人。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日饣甫时,遂击产,产走。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硃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硃虚侯。硃虚侯欲夺其节,谒者不肯。硃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还,驰入北军报太尉。太尉起,拜贺硃虚侯曰:“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嬃,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戊辰,徙济川王王梁。遣硃虚侯章以诛诸吕事告齐王,令罢兵。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使使召魏勃至,责问之。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而后救火乎!”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乃罢魏勃。灌婴兵亦罢荥阳归。
班固赞曰: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
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今皆已夷灭诸吕,而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也。”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且立长固顺,况以仁孝闻天下乎!”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
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今已诛诸吕,新疌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中尉宋昌进曰:“群臣之议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强,二矣。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方今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阳、琅邪、齐、代之强。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报太后计之。犹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横。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也。”于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薄昭还报曰:“信矣,无可疑者。”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从诣长安。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昌还报。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答拜。太尉勃进曰:“愿请间。”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
后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舍代邸,群臣从至邸。丞相陈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当奉宗庙。大王,高帝长子,宜为嗣。愿大王即天子位。”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遂即天子位。群臣以礼次侍。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臣无功,请得除宫。”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乃顾麾左右执戟者掊兵罢去;有数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张释谕告,亦去兵。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少帝曰:“欲将我安之乎?”滕公曰:“出就舍。”舍少府。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报曰:“宫谨除。”代王即夕入未央宫。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曰:“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代王乃谓太尉。太尉往谕,谒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文帝还坐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上
高皇后元年
冬,十月,庚戌,徙琅邪王泽为燕王;封赵幽王子遂为赵王。
陈平谢病。上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十一月,辛巳,上徙平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
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论诛诸吕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户、赐金各有差。绛侯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郎中安陵袁盎谏曰:“诸吕悖逆,大臣相与共诛之。是时丞相为太尉,本兵柄,适会其成功。今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十二月,诏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春,正月,有司请蚤建太子。上曰;“朕既不德,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吴王,兄也;淮南王,弟也,岂不豫哉?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有司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馀岁,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高帝平天下为太祖,子孙继嗣世世不绝,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议不宜。子启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上乃许之。
三月,立太子母窦氏为皇后。皇后,清河观津人。有弟广国,字少君,幼为人所略卖,传十馀家,闻窦后立,乃上书自陈。召见,验问,得实,乃厚赐田宅、金钱,与兄长君家于长安。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于是乃选士之有节行者与居。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诏振贷鳏、寡、孤、独、穷困之人。又令:“八十已上,月赐米、肉、酒;九十已上,加赐帛、絮。赐物当禀鬻米者,长吏阅视,丞若尉致;不满九十,啬夫、令史致;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称者督之。”
楚元王交薨。
夏,四月,齐、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溃出。
时有献千里马者。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于是还其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
帝既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乃修代来功,封宋昌为壮武侯。
帝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不知。又问:“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谓谁?”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帝乃称善。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居顷之,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久之,即祸及身矣。”勃亦自危,乃谢病,请归相印,上许之。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初,隆虑侯灶击南越,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隃领。岁馀,高后崩,即罢兵。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馀里,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祀;召其昆弟,尊官、厚赐宠之。复使陆贾使南越,赐佗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弃外,奉北籓于代。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诸吕为变,赖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朕不得擅变焉。今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服领以南,王自治之。虽然,王之号为帝。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与王分弃前恶,终今以来,通使如故。”
贾至南越,南越王恐,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籓臣,奉贡职。于是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汉皇帝,贤天子。自今以来,去帝制、黄屋、左纛。”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越王。孝惠皇帝即位,义不忍绝,所以赐老夫者甚厚。高后用事,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与蛮夷越金、铁、田器、马、牛、羊。即予,予牡,毋予牝。’老夫处僻,马、牛、羊齿已长。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籓、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外无以自高异。’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发兵以伐其边。老夫处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号,不敢为帝矣!”
齐哀王襄薨。
上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召以为廷尉。吴公荐洛阳人贾谊,帝召以为博士。是时贾生年二十馀。帝爱其辞博,一岁中,超迁至太中大夫。贾生请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帝谦让未遑也。
高皇后二年
冬,十月,曲逆献侯陈平薨。
诏列侯各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乙亥,周勃复为丞相。
癸卯晦,日有食之。诏:“群臣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匄以启告朕。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因各敕以职任,务省繇费以便民,罢卫将军。太仆见马遗财足,馀皆以给传置。
颍阴侯骑贾山上书言治乱之道曰:“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执重,非特万钧也。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震之以威,压之以重,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
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馀财,民有馀力,而颂声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一君之身耳,所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能供也。秦皇帝计其功德,度其后嗣世世无穷;然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是以道谀、媮合苟容,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皆欣欣焉曰:‘将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驰,百官之堕于事也。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节用爱民,平狱缓刑;天下莫不说喜。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乡风而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使皆务其方而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体。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臣窃愍之。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议不失计,轨事之大者也。”上嘉纳其言。
上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上曰:“将军怯邪?”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上乃止。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及坐郎置,袁盎引却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陛下独不见‘人彘’乎!”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贾谊说上曰:“《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故其畜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将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蹷。
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请卖爵子。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上咬其骨。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僭拟者并举而争起矣;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馀,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
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畮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上感谊言,春,正月,丁亥,诏开藉田,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诏先立赵幽王少子辟强为河间王,硃虚侯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
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
九月,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燕敬王泽薨。
●卷第十四
【汉纪六】 起阏逢困敦,尽重光协洽,凡八年。
太宗孝文皇帝中前三年
冬,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诏曰:“前遣列侯之国,或辞未行。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
十二月,免丞相勃,遣就国。乙亥,以太尉灌婴为丞相;罢太尉官,属丞相。
夏,四月,城阳景王章薨。
初,赵王敖献美人于高祖,得幸,有娠。及贯高事发,美人亦坐系河内。美人母弟赵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杀。吏奉其子诣上,上悔,名之曰长,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真定。后封长为淮南王。
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吕后,故孝惠、吕后时得无患;而常心怨辟阳侯,以为不强争之于吕后,使其母恨而死也。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亲,骄蹇,数不奉法;上常宽假之。是岁,入朝,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王有材力,能扛鼎。乃往见辟阳侯,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驰走阙下,肉袒谢罪。帝伤其志为亲,故赦弗治。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淮南王。淮南王以此,归国益骄恣,出入称警跸,称制拟于天子。袁盎谏曰:“诸侯太骄,必生患。”上不听。
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保塞蛮夷,杀略人民。上幸甘泉。遣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右贤王走出塞。
上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见故群臣,皆赐之;复晋阳、中都民三岁租。留游太原十馀日。
初,大臣之诛诸吕也,硃虚侯功尤大。大臣许尽以赵地王硃虚侯,尽以梁地王东牟侯。及帝立,闻硃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绌其功,及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之。兴居自以失职夺功,颇怏怏;闻帝幸太原,以为天子且自击胡,遂发兵反。帝闻之,罢丞相及行兵皆归长安,以棘浦侯柴武为大将军,将四将军、十万众击之;祁侯缯贺为将军,军荥阳。秋,七月,上自太原至长安。诏:“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军城邑降者,皆赦之,复官爵;与王兴居去来者,赦之。”八月,济北王兴居兵败,自杀。
初,南阳张释之为骑郎,十年不得调,欲免归。袁盎知其贤而荐之,为谒者仆射。
释之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十馀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帝曰:“吏不当若是邪!尉无赖!”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长者也。”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上复曰:“长者。”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其敝,徒文具而无实,不闻其过,陵迟至于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辨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为口辨而无其实。夫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帝曰:“善!”乃不拜啬夫。上就车,诏释之参乘。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薄太后闻之;帝免冠,谢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顷之,至中郎将。
从行至霸陵,上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昔斮陈漆其间,岂可动哉!”左右皆曰:“善!”释之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隙;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帝称善。是岁,释之为廷尉。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乘舆马惊。于是使骑捕之,属廷尉。释之奏当:“此人犯跸,当罚金。”上怒曰:“此人亲惊吾马,马赖和柔,令它马,固不败伤我乎!而廷尉乃当之罚金。”释之曰:“法者,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倾,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民安所错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当是也。”
其后人有盗高庙坐前玉环,得;帝怒,下廷尉治。释之按“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当:弃市。上大怒曰:“人无道,乃盗先帝器!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帝乃白太后许之。
太宗孝文皇帝中四年
冬,十二月,颍阴懿侯灌婴薨。
春,正月,甲午,以御史大夫阳武张苍为丞相。苍好书,博闻,尤邃律历。
上召河东守季布,欲以为御史大夫。有言其勇、使酒、难近者;至,留邸一月,见罢。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毁臣者。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以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之浅深也!”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上议以贾谊任公卿之位。大臣多短之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为长沙王太傅。
绛侯周勃既就国,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廷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辞。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公主者,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薄太后亦以为勃无反事。帝朝太后,太后以冒絮提帝曰:“绛侯始诛诸吕,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方验而出之。”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作顾成庙。
太宗孝文皇帝中五年
春,二月,地震。
初,秦用半两钱,高祖嫌其重,难用,更铸荚钱。于是物价腾踊,米至石万钱。夏,四月,更造四铢钱,除盗铸钱令,使民得自铸。
贾谊谏曰:“法使天下公得雇租铸铜、锡为钱,敢杂以铅、铁为它巧者,其罪黥。然铸钱之情,非殽杂为巧,则不可得赢;而殽之甚微,为利其厚。夫事有召祸而法有起奸;今令细民人操造币之势,各隐屏而铸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虽黥罪日报,其势不止。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县百数,及吏之所疑搒笞奔走者甚众。夫县法以诱民,使入隐阱,孰多于此!又民用钱,郡县不同:或用轻钱,百加若干;或用重钱,平称不受。法钱不立,吏急而壹之乎?则大为烦苛而力不能胜;纵而弗呵乎?则市肆异用,钱文大乱;苟非其术,何乡而可哉!今农事弃捐而采铜者日蕃,释其耒耨,冶熔炊炭;奸钱日多,五谷不为多。善人怵而为奸邪,愿民陷而之刑戮;刑戮将甚不详,奈何而忽!国知患此,吏议必曰‘禁之’。禁之不得其术,其伤必大。令禁铸钱,则钱必重;重则其利深,盗铸如云而起,弃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奸数不胜而法禁数溃,铜使之然也。铜布于天下,其为祸博矣,故不如收之。”贾山亦上书谏,以为:“钱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富贵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为之,是与人主共操柄,不可长也。”上不听。
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宠幸,上欲其富,赐之蜀严道铜山,使铸钱。吴王濞有豫章铜山,招致天下亡命者以铸钱;东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而国用饶足。于是吴、邓钱布天下。
初,帝分代为二国,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是岁,徙代王武为淮阳王;以太原王参为代王,尽得故地。
太宗孝文皇帝中六年
冬,十月,桃、李华。
淮南厉王长自作法令行于其国,逐汉所置吏,请自置相、二千石;帝曲意从之。又擅刑杀不辜及爵人至关内侯;数上书不逊顺。帝重自切责之,乃令薄昭与书风谕之,引管、蔡及代顷王、济北王兴居以为儆戒。
王不说,令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事觉,有司治之。使使召淮南王。王至长安,丞相张苍、典客冯敬行御史大夫事,与宗正、廷尉奏:“长罪当弃市。”制曰:“其赦长死罪,废,勿王;徙处蜀郡严道邛邮。”尽诛所与谋者。载长以辎车,令县以次传之。
袁盎谏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
淮南王果愤恚不食死。县传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上哭甚悲,谓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今为奈何?”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置守冢三十户。
匈奴单于遣汉书曰:“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与汉吏相距。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以定。愿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帝报书曰:“单于欲除前事,复故约,朕甚嘉之。此古圣王之志也。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老上单于初立,帝复遣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说不欲行,汉强使之。说曰:“必我也,为汉患者!”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牧。其遗汉书牍及印封,皆令长大,倨傲其辞,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汉使或訾笑匈奴俗无礼义者,中行说辄穷汉使曰:“匈奴约束径,易行;君臣简,可久;一国之政,犹一体也。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今中国虽云有礼义,及亲属益疏则相杀夺,以至易姓,皆从此类也。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喋喋占占!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言为乎!且所给,备、善,则已;不备、苦恶,则候秋熟,以骑驰蹂而稼穑耳!”
梁太傅贾谊上疏曰:“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匈奴宾服,百姓素朴,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立经陈纪,为万世法。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虖!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艹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蚤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虖!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而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长沙乃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二指慉,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炙盭。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炙盭。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悬。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可为流涕者此也。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德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伸,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且帝之身自衣皁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以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櫌鉏,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子,与公并居;妇姑不相说,则反脣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今其遗见馀俗,犹尚未改,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渡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殷、周为天子皆数十世,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过阙则下,过庙则趋,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孩提有识,三公、三少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鄙谚曰:‘前车覆,后车诫。’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滥而先谕都,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嗜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为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岂顾不用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馀岁则大败。此亡他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天下之情,与器无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无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然则堂不无陛虖!被戮辱者不泰迫虖!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无耻之心虖!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礼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尊尊、贵贵之化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坐污秽淫乱、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氂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熹;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皆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伏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谊以绛侯前逮系狱,卒无事,故以此讥上。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
太宗孝文皇帝中七年
冬,十月,令列侯太夫人、夫人、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无得擅征捕。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癸酉,未央宫东阙罘罳灾。
民有歌淮南王者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帝闻而病之。
太宗孝文皇帝中八年
夏,封淮南厉王子安等四人为列侯。贾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上疏谏曰:“淮南王之悖逆无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迁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当!今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谤于天下耳。此人少壮,岂能忘其父哉!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大父与叔父也。白公为乱,非欲取国代主,发忿快志,剡手以冲仇人之匈,固为俱靡而已。淮南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于策不便。予之众,积之财,此非有子胥、白公报于广都之中,即疑有专诸、荆轲起于两柱之间,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也。愿陛下少留计!”上弗听。
有长星出于东方。
太宗孝文皇帝中九年
春,大旱。
太宗孝文皇帝中十年
冬,上行幸甘泉。
将军薄昭杀汉使者。帝不忍加诛,使公卿从之饮酒。欲令自引分,昭不肯;使群臣丧服往哭之,乃自杀。
臣光曰:李德裕以为:“汉文帝诛薄昭,断则明矣,于义则未安也。秦康送晋文,兴如存之感;况太后尚存,唯一弟薄昭,断之不疑,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臣愚以为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亲疏如一,无所不行,则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夫薄昭虽素称长者,文帝不为置贤师傅而用之典兵;骄而犯上,至于杀汉使者,非有恃而然乎!若又从而赦之,则与成、哀之世何异哉!魏文帝尝称汉文帝之美,而不取其杀薄昭,曰:“舅后之家,但当养育以恩而不当假借以权,既触罪法,又不得不害。”讥文帝之始不防闲昭也,斯言得之矣。然则欲慰母心者,将慎之于始乎!
●卷第十五
【汉纪七】 起玄黓涒滩,尽柔兆阉茂,凡十五年。
太宗孝文皇帝下前十一年
冬,十一月,上行幸代。
春,正月,自代还。
夏,六月,梁怀王揖薨,无子。贾谊复上疏曰:“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势,不过一传、再传,诸侯犹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强,汉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为籓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阳、代二国耳。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而淮阳之比大诸侯,廑如黑子之著面,适足以饵大国,而不足以有所禁御。方今制在陛下,制国而令子适足以为饵,岂可谓工哉!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梁起于新郪而北著之河,淮阳包陈而南揵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梁足以扞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终无山东之忧矣,此二世之利也。当今恬然,适遇诸侯之皆少;数岁之后,陛下且见之矣。夫秦日夜苦心劳力以除六国之祸;今陛下力制天下,颐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国之祸,难以言智,苟身无事,畜乱,宿祝,孰视而不定;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不可谓仁。”帝于是从谊计,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馀城。后岁馀,贾谊亦死,死时年三十三矣。徙城阳王喜为淮南王。
匈奴寇狄道。
时匈奴数为边患,太子家令颍川晁错上言兵事曰:“《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由此观之,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
臣又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兵法:步兵、车骑、弓弩、长戟、矛鋋、剑楯之地,各有所宜;不得其宜者,或十不当一。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与金鼓之指相失,此不习勒卒之过也,百不当十。兵不完利,与空手同;甲不坚密,与袒裼同;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射不能中,与无矢同;中不能入,与无镞同;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将不知兵,以其主予敌也;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闻:小大异形,强弱异势,险易异备。夫卑身以事强,小国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敌国之形也;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此匈奴之长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此中国之长技也。以此观之,匈奴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陛下又兴数十万之众以诛数万之匈奴,众寡之计,以一击十之术也。
虽然,兵,凶器;战,危事也。故以大为小,以强为弱,在俛仰之间耳。夫以人之死争胜,跌而不振,则悔之无及也。帝王之道,出于万全。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即有险阻,以此当之;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
帝嘉之,赐错书,宠答焉。错又上言曰:“臣闻秦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夫胡、貉之人,其性耐寒;扬、粤之人,其性耐暑。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发之不顺,行者愤怨,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己也。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势易以扰乱边境,往来转徙,时至时去。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畮也。今胡人数转牧、行猎于塞下,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聚而不罢,为费甚大;罢之,则胡复入。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今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先为室屋,具田器,乃募民,免罪,拜爵,复其家,予冬夏衣、禀食,能自给而止。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其民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无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无系虏之患;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
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
错复言:“陛下幸募民徙以实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输将之费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诚能称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壮士,和辑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乡,则贫民相慕而劝往矣。臣闻古之徙民者,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先为筑室家,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
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十长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十连一邑,邑有假候。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民心者。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政定于外。服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昼战目相见,则足以相识;欢爱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还踵矣。所徙之民非壮有材者,但费衣粮,不可用也;虽有材力,不得良吏,犹亡功也。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壹大治,则终身创矣。欲立威者,始于折胶;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
错为人峭直刻深,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二年
冬,十二月,河决酸枣,东溃金堤,东郡大兴卒塞之。
春,三月,除关,无用传。
晁错言于上曰:“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故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减汤、禹,加以无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遗利,民有馀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民者,在上所以牧之;民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
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中人弗胜,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畮,百畮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繇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有者半贾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无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馀者也。取于有馀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馀,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弗能守也。’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帝从之,令民入粟边,拜爵各以多少级数为差。
错复奏言:“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甚大惠也。窃恐塞卒之食不足用,大渫天下粟。边食足以支五岁,可令入粟郡县矣;郡县足支一岁以上,可时赦,勿收农民租。如此,德泽加于万民,民愈勤农,大富乐矣。”
上复从其言,诏曰:“道民之路,在于务本。朕亲率天下农,十年于今,而野不加辟,岁一不登,民有饥色;是从事焉尚寡而吏未加务。吾诏书数下,岁劝民种树而功未兴,是吏奉吾诏不勤而劝民不明也。且吾农民甚苦而吏莫之省,将何以功焉!其赐农民今年租税之半。”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三年
春,二月,甲寅,诏日;“朕亲率天下农耕以供粢盛,皇后亲桑以供祭服;其具礼仪。”
初,秦时祝官有袐祝,即有灾祥,辄移过于下。夏,诏曰:“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繇德兴,百官之非,宜由朕躬。今袐祝之官移过于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弗取。其除之!”
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诏狱逮系长安。其少女缇萦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繇也。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
天子怜悲其意,五月,诏曰:“《诗》曰:‘恺弟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无繇至,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岂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及令罪人各以轻重,不记逃,有年而免。具为令!”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请定律曰:“诸当髡者为城旦、舂;当黥者髡钳为城旦、舂;当劓者笞三百;当斩左止者笞五百;当斩右止及杀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赇、枉法、守县官财物而即盗之、已论而复有笞罪皆弃市。罪人狱已决为城旦、舂者,各有岁数以免。”制曰:“可。”是时,上既躬修玄默,而将相皆旧功臣,少文多质。惩恶亡秦之政,论议务在宽厚,耻言人之过失,化行天下,告讦之俗易。吏安其官,民乐其业,畜积岁增,户口浸息。风流笃厚,禁罔疏阔,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罚大省,至于断狱四百,有刑错之风焉。
六月,诏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是为本末者无以异也,其于劝农之道未备。其除田之租税。”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四年
冬,匈奴老上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卒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屯三郡。上亲劳军,勒兵,申教令,赐吏卒,自欲征匈奴。群臣谏,不听;皇太后固要,上乃止。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内史栾布皆为将军,击匈奴。单于留塞内月馀,乃去。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上辇过郎署,问郎署长冯唐曰:“父家安在?”对曰:“臣大父赵人,父徙代。”上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巨鹿下。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巨鹿也。父知之乎?”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上搏髀曰:“嗟乎!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吾岂忧匈奴哉!”唐曰:“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奈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上方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当是之时,赵几霸。其后会赵王迁立,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私养钱五日一椎牛,自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为陛下赏太轻,罚太重。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上说。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春,诏广增诸祀坛场、珪币,且曰:“吾闻祠官祝釐,皆归福于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夫以朕之不德,而专飨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是重吾不德也。其令祠官致敬,无有所祈!”
是岁,河间文王辟强薨。
初,丞相张苍以为汉得水德,鲁人公孙臣以为汉当土德,其应,黄龙见;苍以为非是,罢之。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五年
春,黄龙见成纪。帝召公孙臣,拜为博士,与诸生申明土德,草改历、服色事。张苍由此自绌。
夏,四月,上始幸雍,郊见五帝,赦天下。
九月,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上亲策之。太子家令晁错对策高第,擢为中大夫。错又上言宜削诸侯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上虽不尽听,然奇其材。
是岁,齐文王则、河间哀王福皆薨,无子,国除。
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上,言长安东北有神气,成五采,于是作渭阳五帝庙。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六年
夏,四月,上郊祀上帝于渭阳五帝庙。于是贵新垣平至上大夫,赐累千金;而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谋议巡狩、封禅事。又于长门道北立五帝坛。
徙淮南王喜复为城阳王,又分齐为六国;丙寅,立齐悼惠王子在者六人:杨虚侯将闾为齐王,安都侯志为济北王,武成侯贤为菑川王,白石侯雄渠为胶东王,平昌侯卬为胶西王,扐侯辟光为济南王。淮南厉王子在者三人:阜陵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
秋,九月,新垣平使人持玉杯上书阙下献之。平言上曰:“阙下有宝玉气来者。”已,视之,果有献玉杯者,刻曰“人主延寿”。平又言:“臣侯日再中。”居顷之,日却,复中。于是始更以十七年为元年,令天下大酺。平言曰:“周鼎亡在泗水中。今河决,通于泗,臣望东北汾阴直有金宝气,意周鼎其出乎!兆见,不迎则不至。”于是上使使治庙汾阴南,临河,欲祠出周鼎。
太宗孝文皇帝下后元年
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新垣平“所言谐诈也”;下吏治,诛夷平。是后,上亦怠于改正、服、鬼神之事,而渭阳、长门五帝,使祠官领,以时致礼,不往焉。
春,三月,孝惠皇后张氏薨。诏曰:“间者数年不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灾,朕甚忧之。愚而不明,未达其咎: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过与?乃天道有不顺,地利或不得,人事多失和,鬼神废不享与?何以致此?将百官之奉养或废,无用之事或多与?何其民食之寡乏也?夫度田非益寡,而计民未加益,以口量地,其于古犹有馀,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无乃百姓之从事于末以害农者蕃,为酒醪以靡谷者多,六畜之食焉者众与?细大之义,吾未得其中,其与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议之。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远思,无有所隐!”
太宗孝文皇帝下二年
夏,上行幸雍棫阳宫。
六月,代孝王参薨。
匈奴连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郡万馀人。上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与匈奴和亲。
八月,戊戌,丞相张苍免。帝以皇后弟窦广国贤,有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久念不可。”而高帝时大臣,馀见无可者。御史大夫梁国申屠嘉,故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封关内侯;庚午,以嘉为丞相,封故安侯。嘉为人廉直,门不受私谒。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赏赐累巨万。帝尝燕饮通家,其宠幸无比。嘉尝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礼,嘉奏事毕,因言曰:“陛下幸爱群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罢朝,坐府中,嘉为檄召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通恐,入言上;上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通诣丞相,免冠、徒跣,顿首谢嘉。嘉坐自如,弗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吏!今行斩之!”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此吾弄臣,君释之!”邓通既至,为上泣曰:“丞相几杀臣!”
太宗孝文皇帝下三年
春,二月,上行幸代。
是岁,匈奴老上单于死,子军臣单于立。
太宗孝文皇帝下四年
夏,四月,丙寅晦,日有食之。五月,赦天下。
上行幸雍。
太宗孝文皇帝下五年
春,正月,上行幸陇西;三月,行幸雍;秋,七月,行幸代。
太宗孝文皇帝下六年
冬,匈奴三万骑入上郡,三万骑入云中,所杀略甚众,烽火通于甘泉、长安。以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屯飞狐;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屯句注;将军张武屯北地;河内太守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宗正刘礼为将军,次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次棘门;以备胡。
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既出军门,群臣皆惊。上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耶!”称善者久之。月馀,汉后至边,匈奴亦远塞,汉兵亦罢。乃拜周亚夫为中尉。
夏,四月,大旱,蝗。令诸侯无入贡;弛山泽,减诸服御,损郎吏员;发仓庾以振民;民得卖爵。
太宗孝文皇帝下七年
夏,六月,已亥,帝崩于未央宫。遗诏曰:“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有不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在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馀年矣。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惟年之久长,惧于不终。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其奚哀念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跣;绖带毋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哭临宫殿中;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释服。它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归夫以下至少使。”乙巳,葬霸陵。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驰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身衣弋绨;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帐无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群臣袁盎等谏说虽切,常假借纳用焉。张武等受赂金钱,觉,更加赏赐以愧其心;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丁未,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薄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九月,有星孛于西方。
是岁,长沙王吴著薨,无子,国除。
初,高祖贤文王芮,制诰御史:“长沙王忠,其令著令。”至孝惠、高后时,封芮庶子二人为列侯,传国数世绝。
孝景皇帝上
太宗孝文皇帝下元年
冬,十月,丞相嘉等奏:“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高皇帝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制曰:“可。”
夏,四月,乙卯,赦天下。
遣御史大夫青至代下与匈奴和亲。
五月,复收民田半租,三十而税一。
初,文帝除肉刑,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斩右止者又当死;斩左止者笞五百,当劓者笞三百,率多死。是岁,下诏曰:“加笞、重罪无异;幸而不死,不可为人。其定律:笞五百曰三百,笞三百曰二百。”
以太中大夫周仁为郎中令,张欧为廷尉,楚元王子平陆侯礼为宗正,中大夫晁错为左内史。仁始为太子舍人,以廉谨得幸。张欧亦事帝于太子宫,虽治刑名家,为人长者,帝由是重之,用为九卿。欧为吏未尝言按人,专以诚长者处官;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
太宗孝文皇帝下二年
冬,十二月,有星孛于西南。
令天下男子年二十始傅。
春,三月,甲寅,立皇子德为河间王,阏为临江王,馀为淮阳王,非为汝南王,彭祖为广川王,发为长沙王。
夏,四月,壬午,太皇太后薄氏崩。
六月,丞相申屠嘉薨。时内史晁错数请间言事,辄听,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疾错。错为内史,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也。嘉闻错穿宗庙垣,为奏,请诛错。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上。至朝,嘉请诛内史错。上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耎垣,故冗官居其中;且又我使为之,错无罪。”丞相嘉谢。罢朝,嘉谓长史曰:“吾悔不先斩错乃请之,为错所卖。”至舍,因欧血而死。错以此愈贵。
秋,与匈奴和亲。
八月,丁未,以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为丞相。丁巳,以内史晁错为御史大夫。
彗星出东北。
秋,衡山雨雹,大者五寸,深者二尺。
荧惑逆行守北辰,月出北辰间;岁星逆行天廷中。
梁孝王以窦太后少子故,有宠,王四十馀城,居天下膏腴地。赏赐不可胜道,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筑东苑,方三百馀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馀里。招延四方豪俊之士,如吴人枚乘、严忌,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蜀人司马相如之属皆从之游。每入朝,上使使持节以乘舆驷马迎梁王于关下。既至,宠幸无比,入则侍上同辇,出则同车,射猎上林中。因上疏请留,且半岁。梁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
●卷第十六
【汉纪八】 起强圉大渊献,尽上章困敦,凡十四年。
孝景皇帝下前三年
冬,十月,梁王来朝。时上未置太子,与梁王宴饮,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詹事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太后由此憎婴。婴因病免;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梁王以此益骄。
春,正月,乙巳,赦。
长星出西方。
洛阳东宫灾。
初,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籓臣之礼,称疾不朝。京师知其以子故,系治、验问吴使者;吴王恐,始有反谋。后使人为秋请,文帝复问之,使者对曰:“王实不病;汉系治使者数辈,吴王恐,以故遂称病。夫察见渊中鱼不祥,唯上弃前过,与之更始。”于是文帝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予平贾;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他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公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馀年。
晁错数上书言吴过,可削;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及帝即位,错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齐七十馀城,楚四十馀城,吴五十馀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郤,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反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郤。及楚王戊来朝,错因言:“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诏赦,削东海郡。及前年,赵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胶西王卬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
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恐削地无已,因发谋举事。念诸侯无足与计者,闻胶西王勇,好兵,诸侯皆畏惮之,于是使中大夫应高口说胶西王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贼,侵削诸侯,诛罚良重,日以益甚。语有之曰:‘狧穅及米。’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不得安肆矣。吴王身有内疾,不能朝请二十馀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窃闻大王以爵事有过。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王曰:“有之。子将奈何?”高曰:“吴王自以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于天下,意亦可乎?”胶西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王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营惑天子,侵夺诸侯,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彗星出,蝗虫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所以起也。吴王内以晁错为诛,外从大王后车,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大王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果,乃身自为使者,至胶西面约之。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为叛逆以忧太后,非计也。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益生。”王不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皆许诺。
初,楚元王好书,与鲁申公、穆生、白生俱受《诗》于浮丘伯;及王楚,以三人为中大夫。穆生不耆酒;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及子夷王、孙王戊即位,常设,后乃忘设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设,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遂称疾卧。申公、白生强起之,曰:“独不念先王之德与!今王一旦失小礼,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称:‘知几其神乎!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为道存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与久处,岂为区区之礼哉!”遂谢病去。申公、白生独留。王戊稍淫暴,太傅韦孟作诗讽谏,不听,亦去,居于邹。戊因坐削地事,遂与吴通谋。申公、白生谏戊,戊胥靡之,衣之赭衣,使雅舂于市。休侯富使人谏王。王曰:“季父不吾与,我起,先取季父矣!”休侯惧,乃与母太夫人奔京师。
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吴王遂先起兵,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皆反。楚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王戊,戊杀尚、夷吾。赵相建德、内史王悍谏王遂,遂烧杀建德、悍。齐王后悔,背约城守。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发兵。胶西王、胶东王为渠率,与菑川、济南共攻齐,围临菑。赵王遂发兵住其西界,欲待吴、楚俱进,北使匈奴与连兵。
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同,下与少子等,皆发。”凡二十馀万人。南使闽、东越,闽、东越亦发兵从。吴王起兵于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罪状晁错,欲合兵诛之。吴、楚共攻梁,破棘壁,杀数万人;乘胜而前,锐甚。梁孝王遣将军击之,又败梁两军,士卒皆还走。梁王城守睢阳。
初,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及七国反书闻,上乃拜中尉周亚夫为太尉,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复召窦婴,拜为大将军,使屯荥阳监齐、赵兵。
初,晁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讙哗。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语多怨,公何为也?”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后十馀日,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
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又言:“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错素与吴相袁盎不善,错所居坐,盎辄避;盎所居坐,错亦避;两人未尝同堂语。及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吴、楚反,错谓丞、史曰:“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其计谋。”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谋。”错犹与未决。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婴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见,上方与错调兵食。上问盎:“今吴、楚反,于公意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豪杰;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对曰:“吴铜盐之利则有之,安得豪杰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杰,亦且辅而为谊,不反矣。吴所诱皆亡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诱以乱”错曰:“盎策之善。”上曰:“计安出?”盎对曰:“愿屏左右。”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错。错趋避东厢,甚恨。上卒问盎,对曰:“吴、楚相遗书,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適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欲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于是上默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盎曰:“愚计出此,唯上孰计之!”乃拜盎为太常,密装治行。后十馀日,上令丞相青、中尉嘉、廷尉欧劾奏错:“不称主上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无臣子礼,大逆无道。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制曰:“可。”错殊不知。壬子,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上乃使袁盎与吴王弟子宗正德侯通使吴。
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上书言军事,见上,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邓公曰:“吴为反数十岁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复言矣。”上曰:“何哉?”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之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画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于是帝喟然长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袁盎、刘通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令拜受诏。吴王闻袁盎来,知其欲说,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谁拜!”不肯见盎,而留军中,欲劫使将;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盎得间,脱亡归报。
太尉亚夫言于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上许之。亚夫乘六乘传,将会兵荥阳。发至霸上,赵涉庶说亚夫曰:“吴王素富,怀辑死士久矣。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间人于殽、渑厄狭之间;且兵事上神密,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洛阳!间不过差一二日,直入武库,击鸣鼓。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计,至洛阳,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今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使吏搜殽、渑间,果得吴伏兵。乃请赵涉为护军。
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吴攻梁急,梁数使使条侯求救,条侯不许。又使使诉条侯于上。上使告条侯救梁,亚夫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弓高侯等将轻骑兵出淮泗口,绝吴、楚兵后,塞其饟道。梁使中大夫韩安国及楚相尚弟羽为将军;羽力战,安国持重,乃得颇败吴兵。吴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条侯坚壁不肯战;吴粮绝卒饥,数挑战,终不出,条侯军中夜惊,内相攻击,扰乱至帐下,亚夫坚卧不起,顷之,复定。吴奔壁东南陬,亚夫使备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吴、楚士卒多饥死叛散,乃引而去。二月,亚夫出精兵追击,大破之。吴王濞弃其军,与壮士数千人夜亡走;楚王戊自杀。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它奇道,难以立功。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借人,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别,多它利害,徒自损耳!”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年少,椎锋可耳,安知大虑!”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王专并将兵。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王薄之,不任。周丘乃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臣非敢求有所将也,愿请王一汉节,必有以报。”王乃予之。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至传舍,召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屠下邳不过食顷;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比至阳城,兵十馀万,破阳城中尉军;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发背死。
壬午晦,日有食之。
吴王之弃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条侯及梁军。吴王渡淮,走丹徒,保东越,兵可万馀人,收聚亡卒。汉使人以利啖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出劳军,使人鏦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吴太子驹亡走闽越。吴、楚反,凡三月,皆破灭,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谋为是;然梁王由此与太尉有隙。
三王之围临菑也,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报,告齐王坚守,“汉兵今破吴楚矣。”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菑数重,无从入。三国将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不,且见屠。’”路中大夫既许,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亚夫击破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三国将诛路中大夫。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会路中大夫从汉来,其大臣乃复劝王无下三国。会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解围已,后围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齐孝王惧,饮药自杀。
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国。胶西王徒跣、席藁、饮水谢太后。王太子德曰:“汉兵还,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王馀兵击之!不胜而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用。”弓高侯韩颓当遗胶西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除其罪,复故;不降者灭之。王何处?须以从事。”王肉袒叩头,诣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诛错。今闻错已诛,卬等谨已罢兵归。”将军曰:“王苟以错为不善,何不以闻?及未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以此观之,意非徒欲诛错也。”乃出诏书,为王读之,曰:“王其自图!”王曰:“如卬等死有馀罪!”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皆伏诛。
郦将军兵至赵,赵王引兵还邯郸城守。郦寄攻之,七月不能下。匈奴闻吴、楚败,亦不肯入边。栾布破齐还,并兵引水灌赵城。城坏,王遂自杀。
帝以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召立齐孝王太子寿,是为懿王。
济北王亦欲自杀,幸全其妻子。齐人公孙玃谓济北王曰:“臣请试为大王明说梁王,通意天子;说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孙玃遂见梁王曰:“夫济北之地,东接强齐,南牵吴、越,北胁燕、赵。此四分五裂之国。权不足以自守,劲不足以捍寇,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难也;虽坠言于吴,非其正计也。乡使济北见情实,示不从之端,则吴必先历齐,毕济北,招燕、赵而总之,如此,则山东之从结而无隙矣。今吴王连诸侯之兵,驱白徒之众,西与天子急衡,济北独底节不下;使吴失与而无助,跬步独进,瓦解土崩,破败而不救者,未必非济北之力也。夫以区区之济北而与诸侯争强,是以羔犊之弱而扞虎狼之敌也。守职不桡,可谓诚一矣。功义如此,尚见疑于上,胁肩低首,累足抚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籓臣守职者疑之。臣窃料之,能历西山,径长乐,抵未央,攘袂而正议者,独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沦于骨髓,恩加于无穷,愿大王留意详惟之。”孝王大悦,使人驰以闻;济北王得不坐,徙封于菑川。
河间王太傅卫绾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绾以中郎将事文帝,醇谨无它。上为太子时,召文帝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文帝且崩,属上曰:“绾长者,善遇之。”故上亦宠任焉。
夏,六月,乙亥,诏:“吏民为吴王濞等所诖误当坐及逋逃亡军者,皆赦之。”帝欲以吴王弟德哀侯广之子续吴,以楚元王子礼续楚。窦太后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奈何续其后!”不许吴,许立楚后。乙亥,徙淮阳王馀为鲁王;南王非为江都王,王故吴地;立宗正礼为楚王;立皇子端为胶西王,胜为中山王。
孝景皇帝下四年
春,复置关,用传出入。
夏,四月,己巳,立子荣为皇太子,彻为胶东王。
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临江王阏薨。
冬,十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初,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其相曰:“王必欲应吴,臣愿为将。”王乃属之。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以故得完。
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不应,而往来使越。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及吴、楚已破,衡山王入朝。上以为贞信,劳苦之,曰:“南方卑湿。”徙王王于济北以褒之。庐江王以边越,数使使相交,徙为衡山王,王江北。
孝景皇帝下五年
春,正月,作阳陵邑。夏,募民徙阳陵,赐钱二十万。
遣公主嫁匈奴单于。
徙广川王彭祖为赵王。
济北贞王勃薨。
孝景皇帝下六年
冬,十二月,雷,霖雨。
初,上为太子,薄太后以薄氏女为妃;及即位,为皇后,无宠。秋,九月,皇后薄氏废。
楚文王礼薨。
初,燕王臧荼有孙女曰臧儿,嫁为槐里王仲妻,生男信与两女而仲死;更嫁长陵田氏,生男分、胜。文帝时,臧儿长女为金王孙妇,生女俗。臧儿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臧儿乃夺金氏妇,金氏怒,不肯予决;内之太子宫,生男彻。彻方在身时,王夫人梦日入其怀。
及帝即位,长男荣为太子。其母栗姬,齐人也。长公主嫖欲以女嫁太子,栗姬以后宫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帝,故怒而不许;长公主欲与王夫人男彻,王夫人许之。由是长公主日谗栗姬而誉王夫人男之美;帝亦自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王夫人知帝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行请立栗姬为皇后。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遂按诛大行。
孝景皇帝下七年
冬,十一月,己酉,废太子荣为临江王。太子太傅窦婴力争不能得,乃谢病免。栗姬恚恨而死。
庚寅晦,日有食之。
二月,丞相陶青免。乙巳,太尉周亚夫为丞相。罢太尉官。
夏,四月,乙巳,立皇后王氏。
丁巳,立胶东王彻为皇太子。
是岁,以太仆刘舍为御史大夫,济南太守郅都为中尉。始,都为中郎将,敢直谏。尝从入上林,贾姬如厕,野彘卒来入厕。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上乃还,彘亦去。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由此重都。都为人,勇悍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谒无所听。及为中尉,先严酷,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孝景皇帝下中元年
夏,四月,乙巳,赦天下。
地震。衡山原都雨雹,大者尺八寸。
孝景皇帝下二年
春,二月,匈奴入燕。
三月,临江王荣坐侵太宗庙壖垣为宫,征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中尉郅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间与临江王。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窦太后闻之,怒,后竟以危法中都而杀之。
夏,四月,有星孛于西北。立皇子越为广川王,寄为胶东王。
秋,九月,甲戌晦,日有食之。
初,梁孝王以至亲有功,得赐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出跸入警。王宠信羊胜、公孙诡,以诡为中尉。胜、诡多奇邪计,欲使王求为汉嗣。栗太子之废也,太后意欲以梁王为嗣,尝因置酒谓帝曰:“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帝跪席举身曰:“诺。”罢酒,帝以访诸大臣,大臣袁盎等曰:“不可。昔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以生祸乱,五世不绝。小不忍,害大义,故《春秋》大居正。”由是太后议格,遂不复言。王又尝上书;“愿赐容车之地,径至长乐宫,自梁国士众筑作甬道朝太后。”袁盎等皆建以为不可。
梁王由此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谋,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馀人。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梁;逐贼,果梁所为。上遣田叔、吕委主往按梁事,捕公孙诡、羊胜;诡、胜匿王后宫,使者十馀辈至梁,责二千石急。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以下举国大索,月馀弗得。安国闻诡、胜匿王所,乃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无良臣,故纷纷至此。今胜、诡不得,请辞,赐死!”王曰:“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临江王亲?”王曰:“弗如也。”安国曰:“临江王鳣长太子,以一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终不用私乱公。今大王列在诸侯,訹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终不觉寤。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王泣数行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胜、诡。”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上由此怨望梁王。
梁王恐,使邹阳入长安,见皇后兄王信说曰:“长君弟得幸于上,后宫莫及;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者。今袁盎事即究竟,梁王伏诛,太后无所发怒,切齿侧目于贵臣,窃为足下忧之。”长君曰:“为之奈何?”阳曰:“长君诚能精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长君必固自结于太后,太后厚德长君入于骨髓,而长君之弟幸于两宫,金城之固也。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杀舜为事,及舜立为天子,封之于有卑。夫仁人之于兄弟,无藏怒,无宿怨,厚亲爱而已。是以后世称之。以是说天子,徼幸梁事不奏。”长君曰:“诺。”乘间入言之。帝怒稍解。
是时,太后忧梁事不食,日夜泣不止,帝亦患之。会田叔等按梁事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狱辞,空手来见帝。帝曰:“梁有之乎?”叔对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问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上大然之,使叔等谒太后,且曰:“梁王不知也。造为之者,独在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谨已伏诛死,梁王无恙也。”太后闻之,立起坐餐,气平复。
梁王因上书请朝。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太后泣曰:“帝果杀吾子!”帝忧恐。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太后、帝大喜,相泣,复如故,悉召王从官入关。然帝益疏王,不与同车辇矣。帝以田叔为贤,擢为鲁相。
孝景皇帝下三年
冬,十一月,罢诸侯御史大夫官。
夏,四月,地震。旱,禁酤酒。
三月,丁巳,立皇子乘为清河王。
秋,九月,蝗。
有星孛于西北。
戊戌晦,日有食之。
初,上废栗太子,周亚夫固争之,不得;上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帝让曰:“始,南皮、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窦太后曰:“人生各以时行耳。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其子彭祖顾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上与丞相议。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帝默然而止。其后匈奴王徐庐等六人降,帝欲侯之以劝后。丞相亚夫曰:“彼背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帝曰:“丞相议不可用。”乃悉封徐庐等为列侯。亚夫因谢病。九月,戊戌,亚夫免;以御史大夫桃侯刘舍为丞相。
孝景皇帝下四年
夏,蝗。
冬,十月,戊午,日有食之。
孝景皇帝下五年
夏,立皇子舜为常山王。
六月,丁巳,赦天下。
大水。
秋,八月,己酉,未央宫东阙灾。九月,诏:“诸狱疑,若虽文致于法,而于人心不厌者,辄谳之。”
地震。
孝景皇帝下六年
冬,十月,梁王来朝,上疏欲留;上弗许。王归国,意忽忽不乐。
十二月,改诸廷尉、将作等官名。
春,二月,乙卯,上行幸雍,郊五畤。
三月,雨雪。
夏,四月,梁孝王薨。窦太后闻之,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帝哀惧,不知所为;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买为梁王,明为济川王,彭离为济东王,定为山阳王,不识为济阴王;女五人皆食汤沐邑。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一餐。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及死,藏府馀黄金尚四十馀万斤。他物称是。
上既减笞法,笞者犹不全;乃更减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又定棰令:棰长五尺,其本大一寸,竹也;末薄半寸,皆平其节。当笞得笞臀;毕一罪,乃更人。自是笞者得全。然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轻,民易犯之。
六月,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吏卒战死者二千人。陇西李广为上郡太守,尝从百骑出,卒遇匈奴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未到匈奴阵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馀骑奔,射杀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
秋,七月,辛亥晦,日有食之。
自郅都之死,长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上乃召济南都尉南阳宁成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
城阳共王喜薨。
孝景皇帝下后元年
春,正月,诏曰:“狱,重事也。人有智愚,官有上下。狱疑者谳有司;有司所不能决,移廷尉;谳而后不当,谳后不为失。欲令治狱者务先宽。”
三月,赦天下。
夏,大酺五日,民得酤酒。
五月,丙戌,地震。上庸地震二十二日。坏城垣。
秋,七月,丙午,丞相舍免。
乙巳晦,日有食之。
八月,壬辰,以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卫尉南阳直不疑为御史大夫。初,不疑为郎,同舍有告归,误持其同舍郎金去。已而同舍郎觉亡,意不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后告归者至而归金,亡金郎大惭。以此称为长者,稍迁至中大夫。人或廷毁不疑,以为盗嫂,不疑闻,曰:“我乃无兄。”然终不自明也。帝居禁中,召周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箸。亚夫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箸。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亚夫免冠谢上,上曰:“起。”亚夫因趋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居无何,亚夫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与钱。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怨而上变,告子,事连污亚夫。书既闻,上下吏。吏簿责亚夫。亚夫不对。上骂之曰:“吾不用也!”召诣廷尉。廷尉责问曰:“君侯欲反何?”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乎?”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亚夫,亚夫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欧血而死。
是岁,济阴哀王不识薨。
孝景皇帝下二年
春,正月,地一日三动。
三月,匈奴入雁门,太守冯敬与战,死。发车骑、材官屯雁门。
春,以岁不登,禁内郡食马粟;没入之。
夏,四月,诏曰:“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农事伤则饥之本,女工害则寒之原也。夫饥寒并至而能亡为非者寡矣。朕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为天下先;不受献,减太官,省繇赋,欲天下务农蚕,素有蓄积,以备灾害。强毋攘弱,众毋暴寡;老耆以寿终,幼孤得遂长。今岁或不登,民食颇寡,其咎安在?或诈伪为吏,以货赂为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县丞,长吏也;奸法与盗盗,甚无谓也!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职;不事官职、耗乱者,丞相以闻,请其罪。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五月,诏赀算四得官。
秋,大旱。
孝景皇帝下三年
冬,十月,日月皆食,赤五日。
十二月晦,雷;日如紫;五星逆行守大微;月贯天廷中。
春,正月,诏曰:“农,天下之本也。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间岁或不登,意为末者众,农民寡也。其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吏发民若取庸采黄金、珠、玉者,坐赃为盗。二千石听者,与同罪。”
甲寅,皇太子冠。
甲子,帝崩于未央宫。太子即皇帝位,年十六。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
二月,癸酉,葬孝景皇帝于阳陵。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分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班固赞曰:孔子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信哉!周、秦之敝,罔密文峻,而奸轨不胜,汉兴,扫除烦苛,与民休息;至于孝文,加这以恭俭;孝景遵业。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
汉兴,接秦之弊,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孝惠、高后时,为天下初定,复驰商贾之律;然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而山川、园池、市井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焉,不领于天下之经费。漕转山东粟以给中都官,岁不过数十万石。继以孝文、孝景,清净恭俭,安养天下,七十馀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馀货财;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而阡陌之间成群,乘字牝者摈而不得聚会。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绌辱焉。当此之时,罔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物盛而衰,固其变也。自是之后,孝武内穷侈靡,外攘夷狄,天下萧然,财力耗矣!
●卷第十七
【汉纪九】 起重光赤奋若,尽强圉协洽,凡七年。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元年
冬,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上亲策问以古今治道,对者百馀人。广川董仲舒对曰:“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故圣王已没,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政乱国危者甚众;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灭也。夫周道衰于幽、厉,非道亡也,幽、厉不繇也。至于宣王,思昔先王之德,兴滞补敝,明文、武之功业,周道粲然复兴,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故治乱废兴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悖谬,失其统也。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正,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殖,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贱不得致也。今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势,又有能致之资;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爱民而好士,可谓谊主矣。然而天地未应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万民不正也。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太学以教于国,设痒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圣王之继乱世也,扫除其迹而悉去之,复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子孙循之,行五六百岁尚示败也。秦灭先圣之道,为苟且之治,故立十四年而亡,其遗毒馀烈至今未灭,习俗薄恶,人民嚣顽,抵冒殊扞,熟烂如此之甚者也。窃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爵禄以养其德,刑罚以威其恶,故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武王行大谊,平残贼,周公作礼乐以文之;至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虚四十馀年。此亦教化之渐而仁谊之流,非独伤肌肤之效也。至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诛名而不察实,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饰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趋利无耻,是以刑者甚众,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今陛下并有天下,莫不率服,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行其所知,则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于它,在乎加之意而已。’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于内而致行之,则三王何异哉!
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养士之大者,莫大虖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亡应书者,是王道往往而绝也。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县令,民之师帅,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师帅不贤,则主德不宣,恩泽不流。今吏既亡教训于下,或不承用王上之法,暴虐百姓,与奸为市,贫穷孤弱,冤苦失职,甚不称陛下之意;是以阴阳错缪,氛气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济,皆长吏不明使至于此也!
夫长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贤也。且古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故小材虽累日,不离于小官,贤材虽未久,不害为辅佐,是以有司竭力尽知,务治其业而以赴功。今则不然,累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是以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殽,未得其真。臣愚以为使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以给宿卫,且以观大臣之能;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夫如是,诸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遍得天下之贤人,则三王之盛易为,而尧、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为功,实试贤能为上,量材而授官,录德而定位,则廉耻殊路,贤不肖异处矣!
“臣闻众少成多,积小致巨,故圣人莫不以暗致明,以微致显;是以尧发于诸侯,舜兴虖深山,非一日而显也,盖有渐以致之矣。言出于己,不可塞也;行发于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故尽小者大,慎微者著;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积恶在身,犹火销膏而人不见也;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纣之可为悼惧者也。
夫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谓之道。道者,万世亡敝;敝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故政有眊而不行,举其偏者以补其敝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将以救溢扶衰,所遭之变然也。故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馀尽循尧道,何更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继之救当用此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独不言所损益者,其道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敝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损益也。繇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
“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是天下,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远也!安所缪盭而陵夷若是?意者有所失于古之道与,有所诡于天之理与?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其翼者两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与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虖!此民之所以嚣嚣苦不足也。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民日削月朘,浸以大穷。富者奢侈羡溢,贫者穷急愁苦;民不乐生,安能避罪!此刑罚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胜者也。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视效,远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近者视而放之,远者望而效之,岂可以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负且乘,致寇至。’乘车者,君子之位也;负担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患祸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当君子之行,则舍公仪休之相鲁,无可为者矣。“《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天子善其对,以仲舒为江都相。会稽庄助亦以贤良对策,天子擢为中大夫。丞相卫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韩、苏、张之言乱国政者,请皆罢。”奏可。董仲舒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者皆师尊之。及为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骄,好勇。仲舒以礼匡正,王敬重焉。
春,二月,赦。
行三铢钱。
夏,六月,丞相卫绾免。丙寅,以魏其侯窦婴为丞相,武安侯田分为太尉。上雅向儒术,婴、分俱好儒,推毂代赵绾为御史大夫,兰陵王臧为郎中令。绾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且荐其师申公。秋,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以迎申公。既至,见天子。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年八十馀。对曰:“为治者不至多言,顾力行何如耳。”是时,天子方好文词,见申公对,默然,然已招致,则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巡狩、改历、服色事。
是岁,内史宁成抵罪髡钳。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二年
冬,十月,淮南王安来朝。上以安属为诸父而材高,甚尊重之,每宴见谈语,昏暮然后罢。
安雅善武安侯田分,其入朝,武安侯迎之霸上,与语曰:“上无太子,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宫车一日晏驾,非王尚谁立者!”安大喜,厚遗分金钱财物。
太皇窦太后好黄、老言,不悦儒术。赵绾请毋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曰:“此欲复为新垣平邪!”阴求得赵绾、王臧奸利事,以让上。上因废明堂事,诸所兴为皆废。下绾、臧吏,皆自杀。丞相婴、太尉分免,申公亦以疾免归。
初,景帝以太子太傅石奋及四子皆二千石,乃集其门,号奋为“万石君”。万石君无文学,而恭谨无与比。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子孙有过失,不责让,为便坐,对案不食;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谢罪,改之,乃许。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居必冠。其执丧,哀戚甚悼。子孙遵教,皆以孝谨闻乎郡国。及赵绾、王臧以文学获罪,窦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其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建在上侧,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上以是亲之。庆尝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
窦婴、田分既免,以侯家居。分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士吏趋势利者,皆去婴而归分,分日益横。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三月,乙未,以太常柏至侯许昌为丞相。
初,堂邑侯陈午尚帝姑馆陶公主嫖,帝之为太子,公主有力焉,以其女为太子妃,及即位,妃为皇后。窦太主恃功,求请无厌,上患之。皇后骄妒,擅宠而无子,与医钱凡九千万,欲以求子,然卒无之。后宠浸衰。皇太后谓上曰:“汝新即位,大臣未服,先为明堂,太皇太后已怒。今又忤长主,必重得罪。妇人性易悦耳,宜深慎之!”上乃于长主、皇后复稍加恩礼。
上祓霸上,还,过上姊平阳公主,悦讴者卫子夫。子夫母卫媪,平阳公主家僮也。主因奉送子夫入宫,恩宠日隆。陈皇后闻之,恚,几死者数矣。上愈怒。
子夫同母弟卫青,其父郑季,本平阳县吏,给事侯家,与卫媪私通而生青,冒姓卫氏。青长,为侯家骑奴。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篡取之。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赏赐数日间累千金。既而以子夫为夫人,青为太中大夫。
夏,四月,有星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时大臣议者多冤晁错之策,务摧抑诸侯王,数奏暴其过恶,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证其君。诸侯王莫不悲怨。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三年
冬,十月,代王登、长沙王发、中山王胜、济川王明来朝。上置酒,胜闻乐声而泣。上问其故,对曰:“悲者不可为累欷,思者不可为叹息。今臣心结日久,每闻幼眇之声,不知涕泣之横集也。臣得蒙肺附为东籓,属又称兄。今群臣非有葭莩之亲、鸿毛之重,群居党议,朋友相为,使夫宗室摈却,骨肉冰释,臣窃伤之!”具以吏所侵闻。于是上乃厚诸侯之礼,省有司所奏诸侯事,加亲亲之恩焉。
河水溢于平原。
大饥,人相食。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中傅,废迁房陵。
七国之败也,吴王子驹亡走闽越,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闽粤从之,发兵围东瓯,东瓯使人告急天子。天子问田分,分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又数反覆,自秦时弃不属,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庄助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诚能,何故弃之!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但越也!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不救,尚安所愬,又何以子万国乎!”上曰:“太尉不足与计。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乃遣助以节发兵会稽。会稽守欲距法不为发,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未至,闽越引兵罢。东瓯请举国内徙,乃悉举其众来,处于江、淮之间。
九月,丙子晦,日有食之。
上自初即位,招选天下文学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眩鬻者以千数。上简拔其俊异者宠用之。庄助最先进,后又得吴人硃买臣、赵人吾丘寿王、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东方朔、吴要枚皋、济南终军等,并在左右,每令与大臣辨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屈焉。然相如特以辞赋得幸;朔、皋不根持论,好诙谐,上以俳优畜之,虽数赏赐,终不任以事也。朔亦观上颜色,时时直谏,有所补益。
是岁,上始为微行,北至池阳,西至黄山,南猎长杨,东游宜春,与左右能骑射者期诸殿门。常以夜出,自称平阳侯;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兔,驰骛禾稼之地,民皆号呼骂詈。鄂、杜令欲执之,示以乘舆物,乃得免。又尝夜至伯谷,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浆,主人翁曰:“无浆,正有溺耳!”且疑上为奸盗,聚少年欲攻之。主人妪睹上状貌而异之,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备,不可图也。”翁不听,妪饮翁以酒,醉而缚之。少年皆散走,妪乃杀鸡为食以谢客。明日,上归,召妪,赐金千斤,拜其夫为羽林郎。后乃私置更衣,从宣曲以南十二所,夜投宿长杨、五柞等诸宫。
上以道远劳苦,又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寿王举籍阿城以南,盩厔以东,宜春以西,提封顷畮,及其贾直,欲除以为上林苑,属之南山。又诏中尉、左右内史表属县草田,欲以偿鄠、杜之民。寿王奏事,上大说称善。时东方朔在傍,进谏曰:“夫南山,天下之阻也。汉兴,去三河之地,止霸、浐以西,都泾、渭之南,此所谓天下陆海之地,秦之所以虏西戎、兼山东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银、铜、铁、良材,百工所取给,万民所卬足也。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饶,土宜姜、芋,水多蛙、鱼,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饥寒之忧;故酆、镐之间,号为土膏,其贾畮一金。今规以为苑,绝陂池水泽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是其不可一也。盛荆、棘之林,广狐、菟之苑,大虎、狼之虚,坏人冢墓,发人室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营之,垣而囿之,骑驰东西,车骛南北,有深沟大渠。夫一日之乐,不足以危无堤之舆,是其不可三也。夫殷作九市之宫而诸侯畔,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粪土愚臣,逆盛意,罪当万死!”上乃拜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赐黄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如寿王所奏。
上又好自击熊、豕,驰逐野兽。司马相如上疏谏曰:“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逄蒙之技,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难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宜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况乎涉丰草,骋丘虚,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上善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四年
夏,有风赤如血。
六月,旱。
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是岁,南越王佗死,其孙文王胡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五年
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惠王越、清河哀王乘皆薨,无后,国除。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六年
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六月,癸巳,丞相昌免;武安侯田分为丞相。分骄侈,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市买郡县物,相属于道;多受四方赂遗;其家金玉、妇女,狗马、声乐、玩好,不可胜数。每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后乃稍退。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南越王守天子约,不敢擅兴兵,使人上书告天子。于是天子多南越义,大为发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令韩安国出会稽,击闽越。
淮南王安上书谏曰:“陛下临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摄然,人安其生,自以没身不见兵革。今闻有司举兵将以诛越,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越,方外之地,剪发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带之国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与受正朔,非强勿强服,威弗能制也,以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烦中国也。自汉初定已来七十二年,越人相攻击者不可胜数,然天子未尝举兵而入其地也。臣闻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谿谷之间,篁竹之中,习于水斗,便于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险,中国之人不知其势阻而入其地,虽百不当其一。得其地,不可郡县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过寸数,而间独数百千里,险阻、林丛弗能尽著;视之若易,行之甚难。天下赖宗庙之灵,方内大宁,戴白之老不见兵革,民得夫妇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为籓臣,贡酎之奉不输大内,一卒之用不给上事;自相攻击,而陛下发兵救之,是反以中国而劳蛮夷也。且越人愚戆轻薄,负约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积也。壹不奉诏,举兵诛之,臣恐后兵革无时得息也。
间者,数年岁比不登,民待卖爵、赘子以接衣食。赖陛下德泽振救之,得毋转死沟壑。四年不登,五年复蝗,民生未复。今发兵行数千里,资衣粮,入越地,舆轿而隃领,拕舟而入水,行数百千里,夹以深林丛竹,水道上下击石,林中多蝮蛇、猛兽,夏月暑时,欧泄霍乱之病相随属也;曾未施兵接刃,死伤者必众矣。前时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将军间忌将兵击之,以其军降,处之上淦。后复反,会天暑多雨,楼船卒水居击棹,未战而疾死者过半;亲老涕泣,孤子啼号,破家散业,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归。悲哀之气,数年不息,长老至今以为记,曾未入其地而祸已至此矣。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兽,泽及草木,一人有饥寒,不终其天年而死者,为之忄妻怆于心。今方内无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霑渍山谷,边境之民为之早闭晏开,朝不及夕,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不习南方地形者,多以越为人众兵强,能难边城。淮南全国之时,多为边吏,臣窃闻之,与中国异。限以高山,人迹绝,车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内也。其入中国,必下领水,领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载食粮下也。越人欲为变,必先田馀干界中,积食粮,乃入,伐材治船。边城守候诚谨,越人有入伐材者,辄收捕,焚其积聚,虽百越,奈边城何!且越人绵力薄材,不能陆战,又无车骑、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险,而中国之人不耐其水土也。臣闻越甲卒不下数十万,所以入之,五倍乃足,輓车奉饷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湿,近夏瘅热,暴露水居,蝮蛇蠚生,疾疢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虽举越国而虏之,不足以偿所亡。
“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甲以诛死,其民未有所属。陛下若欲来,内处之中国,使重臣临存,施德垂赏以招致之,此必携幼扶老以归圣德。若陛下无所用之,则继其绝世,存其亡国,建其王侯,以为畜越,此必委质为籓臣,世共贡职。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组,填抚方外,不劳一卒,不顿一戟,而威德并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为欲屠灭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险阻。背而去之,则复相群聚;留而守之,历岁经年,则士卒罢倦,食粮乏绝,民苦兵事,盗贼必起。臣闻长老言: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又使监禄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留军屯守空地,旷日引久,士卒劳倦;越出击之,秦兵大破,乃发缊戍以备之。当此之时,外内骚动,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于是山东之难始兴。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耸。臣恐变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
“臣闻天子之兵有征而无战,言莫敢校也。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陛下以四海为境,生民之属,皆为臣妾。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乐业,则泽被万世,传之子孙,施之无穷。天下之安,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为一日之闲,而烦汗马之劳乎!《诗》云:‘王犹允塞,徐方既来。’言王道甚大而远方怀之也。臣安窃恐将吏之以十万之师为一使之任也。”
是时,汉兵遂出,未逾领,闽越王郢发兵距险。其弟馀善乃与相、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汉兵众强,即幸胜之,兵来益多,终灭国而止。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国完;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皆曰:“善!”即鏦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今王头至,谢罪;不战而殒,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焉。”乃使中郎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馀善已杀郢,威地于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制。上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后首诛郢,师得不劳。”因立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
上使庄助谕意南粤。南粤王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遣太子婴齐入宿卫,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助还,过淮南,上又使助谕淮南王安以讨越事,嘉答其意,安谢不及。助既去南越,南越大臣皆谏其王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失礼。’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
是岁,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东海太守濮阳汲黯为主爵都尉。始,黯为谒者,以严见惮。东越相攻,上使黯往视之;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内失火,延烧千馀家,上使黯往视之;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馀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上贤而释之。其在东海,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任之,责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卧闺阁内不出。岁馀,东海大治,称之。上闻,召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其治务在无为,引大体,不拘文法。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时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最后病,庄助为请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其议。大行王恢,燕人也,习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不如勿许,兴兵击之。”韩安国曰:“匈奴迁徙鸟举,难得而制,自上古不属为人。今汉行数千里与之争利,则人马罢乏;虏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也。不如和亲。”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元光元年
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从董仲舒之言也。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广与不识俱以边太守将兵,有名当时。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刁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
臣光曰:《易》曰:“师出以律,否臧凶。”言治众而不用法,无不凶也。李广之将,使人人自便。以广之材,如此焉可也;然不可以为法。何则?其继者难也,况与之并时而为将乎!夫小人之情,乐于安肆而昧于近祸,彼既以程不识为烦扰而乐于从广,且将仇其上而不服。然则简易之害,非徒广军无以禁虏之仓卒而已也。故曰“兵事以严终”,为将者,亦严而已矣。然则效程不识,虽无功,犹不败;效李广,鲜不覆亡哉!
夏,四月,赦天下。
五月,诏举贤良、文学,上亲策之。
秋,七月,癸未,日有食之。
●卷第十八
【汉纪十】 起著雍滩,尽柔兆执徐,凡九年。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二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李少君以祠灶却老方见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泽侯舍人,匿其年及其生长,其游以方遍诸侯,无妻子。人闻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馈遗之,常馀金钱、衣食。人皆以为不治生业而饶给,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少君善为巧发奇中。尝从武安侯饮,坐中有九十馀老人,少君乃言与其大父游射处;老人为儿时从其大父,识其处,一坐尽惊。少君言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寿可益,蓬莱仙者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于是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为化去,不死;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更来言神事矣。
亳人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于是天子立其祠长安东南郊。
雁门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上召问公卿。王恢曰:“臣闻全代之时,北有强胡之敌,内连中国之兵,然尚得养老、长幼,种树以时,仓廪常实,匈奴不轻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为一,然匈奴侵盗不已者,无他,以不恐之故耳。臣窃以为击之便。”韩安国曰:“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围反位,而无忿怒之心。夫圣人以天下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功,故遣刘敬结和亲,至今为五世利。臣窃以为勿击便。”恢曰:“不然。高帝身被坚执锐,行几十年,所以不报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边境数惊,士卒伤死,中国槥车相望,此仁人之所隐也。故曰击之便。”安国曰:“不然。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故接兵覆众,伐国堕城,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也。今将卷甲轻举,深入长驱,难以为功;从行则迫胁,衡行则中绝,疾则粮乏,徐则后利,不至千里,人马乏食。《兵法》曰:‘遗人,获也’,臣故曰勿击便。”恢曰:“不然。臣今言击之者,固非发而深入也。将顺因单于之欲,诱而致之边,吾选枭骑、壮士阴伏而处以为之备,审遮险阻以为其戒。吾势已定,或营其左,或营其右,或当其前,或绝其后,单于可禽,百全必取。”上从恢议。
夏,六月,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车骑、材官三十馀万匿马邑旁谷中,约单于入马邑纵兵。阴使聂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以城降,财物可尽得。”单于爱信,以为然而许之。聂壹乃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下,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万骑入武州塞。未至马邑百馀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雁门尉史,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为天王。塞下传言单于已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罢兵。王恢主别从代出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亦不敢出。
上怒恢。恢曰:“始,约为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今单于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只取辱。固知还而斩,然完陛下士三万人。”于是下恢廷尉。廷尉当“恢逗桡,当斩。”恢行千金丞相分,分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为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分言告上。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于是恢闻,乃自杀。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然尚贪乐关市,嗜汉财物;汉亦关市不绝,以中其意。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三年
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夏,五月,丙子,复决濮阳瓠子,注巨野,通淮、泗,泛郡十六。天子使汲黯、郑当时发卒十万塞之,辄复坏。是时,田分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决而南,则鄃无水灾,邑收多。分言于上曰:“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强塞,塞之未必应天。”而望气用数者亦以为然。于是天子久之不复事塞也。
初,孝景时,魏其侯窦婴为大将军,武安侯田分乃为诸郎,侍酒跪起如子侄。已而分日益贵幸,为丞相。魏其失势,宾客益衰,独故燕相颍阴灌夫不去。婴乃厚遇夫,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夫为人刚直,使酒,诸有势在己之右者必陵之;数因酒忤丞相。丞相乃奏案:“灌夫家属横颍川,民苦之。”收系夫及支属,皆得弃市罪。魏其上书论救灌夫,上令与武安东朝廷辨之。魏其、武安因互相诋讦。上问朝臣:“两人孰是?”唯汲黯是魏其,韩安国两以为是;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上怒当时曰:“吾并斩若属矣。”即罢。起,入。上食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乎!”上不得已,遂族灌夫;使有司案治魏其,得弃市罪。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四年
冬,十二月晦,论杀魏其于渭城。春,三月,乙卯,武安侯分亦薨。及淮南王安败,上闻分受安金,有不顺语,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夏,四月,陨霜杀草。
御史大夫安国行丞相事,引,堕车,蹇。五月,丁巳,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
地震。赦天下。
九月,以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韩安国疾愈,复为中尉。
河间王德,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以金帛招求四方善书,得书,多与汉朝等。是时,淮南王安亦好书,所招致率多浮辩。献王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采礼乐古事,稍稍增辑至五百馀篇,被服、造次必于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五年
冬,十月,河间王来朝,献雅乐,对三雍宫及诏策所问三十馀事。其对,推道术而言,得事之中,文约指明。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河间王所献雅声,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也。春,正月,河间王薨,中尉常丽以闻,曰:“王身端行治,温仁恭俭,笃敬爱下,明知深察,惠于鳏寡。”大行令奏:“谥法:‘聪明睿知曰献,’谥曰献王。”
班固赞曰:昔鲁哀公有言:“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信哉斯言也,虽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古人以宴安为鸩毒,无德而富贵谓之不幸。汉兴,至于孝平,诸侯王以百数,率多骄淫失道。何则?沈溺放恣之中,居势使然也。自凡人犹系于习俗,而况哀公之伦乎!“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河间献王近之矣。
初,王恢之讨东越也,使番阳令唐蒙风晓南越。南越食蒙以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江。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馀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桐师,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馀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馀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甚易。”上许之。
乃拜蒙为中郎将,将千人,食重万馀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还报,上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作者数万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用军兴法诛其渠率,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使司马相如责唐蒙等,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还报。
是时,邛、筰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及副使王然于等乘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为置一都尉、十馀县,属蜀。天子大说。
诏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女巫楚服等教陈皇后祠祭厌胜,挟妇人媚道;事觉,上使御史张汤穷治之。汤深竟党与,相连及诛者三百馀人,楚服枭首于市。乙巳,赐皇后册,收其玺绶,罢退,居长门宫。窦太主惭惧,稽颡谢上。上曰:“皇后所为不轨于大义,不得不废。主当信道以自慰,勿受妄言以生嫌惧。后虽废,供奉如法,长门无异上宫也。”初,上尝置酒窦太主家,主见所幸卖珠儿董偃,上赐之衣冠,尊而不名,称为“主人翁”,使之侍饮;由是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常从游戏北宫,驰逐平乐观鸡、鞠之会,角狗、马之足,上大欢乐之。上为窦太主置酒宣室,使谒者引内董君。是时,中郎东方朔陛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谓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于春秋,方积思于《六经》,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是乃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其罪三也。”上默然不应,良久曰:“吾业已设饮,后而自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乱之渐,其变为篡。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死而鲁国全。”上曰:“善!”有诏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东司马门入;赐朔黄金三十斤。董君之宠由是日衰。是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矣。
上以张汤为太中大夫,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作见知法,吏传相监司。用法益刻自此始。
八月,螟。
是岁,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谐。
菑川人公孙弘对策曰:“臣闻上古尧、舜之时,不贵爵赏而民劝善,不重刑罚而民不犯,躬率以正则遇民信也;末世贵爵厚赏而民不劝,深刑重罚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赏重刑,未足以劝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则分职治;去无用之言,则事情得;不作无用之器,则赋敛省;不夺民时,不妨民力,则百姓富;有德者进,无德者退,则朝廷尊;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逡;罚当罪,则奸邪止;赏当贤,则臣下劝。凡此八者,治之本也。故民者,业之则不争,理得则不怨,有礼则不暴,爱之则亲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礼义者,民之所服也;而赏罚顺之,则民不犯禁矣。
“臣闻之:气同则从,声比则应。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故心和则气和,和则形和,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矣。故阴阳和,风雨时,甘露降,五谷登,六畜蕃,嘉禾兴,硃草生,山不童,泽不涸,此和之至也。”
时对者百馀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
齐人辕固,年九十馀,亦以贤良征。公孙弘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诸儒多疾毁固者,固遂以老罢归。是时,巴、蜀四郡凿山通西南夷道,千馀里戍转相饷。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暑湿死者甚众;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费以巨万计而无功。上患之,诏使公孙弘视焉。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上不听。弘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廷争。于是上察其行慎厚,辩论有馀,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大说之,一岁中迁至左内史。弘奏事,有不可,不廷辨。常与汲黯请间,黯先发之,弘推其后,天子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弘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倍其约以顺上旨。汲黯廷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实。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上问弘。弘谢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六年
冬,初算商车。
大司农郑当时言:“穿渭为渠,下至河,漕关东粟径易,又可以溉渠下民田万馀顷。”春,诏发卒数万人穿渠,如当时策;三岁而通,人以为便。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各万骑,击胡关市下。卫青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公孙贺无所得;公孙敖为胡所败,亡七千骑;李广亦为胡所败。胡生得广,置两马间,络而盛卧,行十馀里;广佯死,暂腾而上胡儿马上,夺其弓,鞭马南驰,遂得脱归。汉下敖、广吏,当斩,赎为庶人;唯青赐爵关内侯。青虽出于奴虏,然善骑射,材力绝人;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众乐为用,有将帅材,故每出辄有功。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夏,大旱,蝗。
六月,上行幸雍。
秋,匈奴数盗边,渔阳尤甚。以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阳。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元年
冬,十一月,诏曰:“朕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壅于上闻也。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议二千石不举者罪。”有司奏:“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易王非薨。
皇子据生,卫夫人之子也。三月,甲子,立卫夫人为皇后,赦天下。
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围韩安国壁;又入渔阳、雁门,各杀略千馀人。安国益东徙,屯北平;数月,病死。天子乃复召李广,拜为右北平太守。匈奴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青斩首虏数千人。
东夷薉君南闾等共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人徒之费,拟于南夷,燕、齐之间,靡然骚动。
是岁,鲁共王馀、长沙定王发皆薨。
临菑人主父偃、严安,无终人徐乐,皆上书言事。
始,偃游齐、燕、赵,皆莫能厚遇,诸生相与排摈不容;家贫,假贷无所得,乃西入关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昔秦皇帝并吞战国,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靡敝中国,快心匈奴,非长策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沮泽、咸卤,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馀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刍、啮輓粟,起于东陲、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进谏曰:‘不可。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城之围。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兽畜之,不属为人。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流,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
严安上书曰:“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无节,则不可赡,民离本而徼末矣。末不可徒得,故缙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而世不知愧,是以犯法者众。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燿以和其心;心志定,则盗贼消,刑罚少,阴阳和,万物蕃也。昔秦王意广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以攻越。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行十馀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今徇西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
徐乐上书曰:“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何谓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陈涉无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乡曲之誉,非有孔、曾、墨子之贤,陶硃、猗顿之富也;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天下从风。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此之谓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何谓瓦解?吴、楚、齐、赵之兵是也。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竟外之助,此之谓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贤主之一留意而深察也。
间者,关东五谷数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之,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不安,故易动;易动者,土崩之势也。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
书奏,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皆拜为郎中。
主父偃尤亲幸,一岁中凡四迁,为中大夫。大臣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谓偃曰:“太横矣!”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二年
冬,赐淮南王几杖,毋朝。
主父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适嗣代立,馀虽骨肉,无尺地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上从之。春,正月,诏曰:“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朕且临定其号名。”于是籓国始分,而子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馀人。遣卫青、李息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馀万,走白羊、楼烦王,遂取河南地。诏封青为长平侯,青校尉苏建、张次公皆有功,封建为平陵侯,次公为岸头侯。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上下公卿议,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计,立朔方郡,使苏建兴十馀万人筑朔方城,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转漕甚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并虚;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
三月,乙亥晦,日有食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
主父偃说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上从之,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轵人郭解,关东大侠也,亦在徙中。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卒徙解家。解平生睚眦杀人甚众,上闻之,下吏捕治解,所杀皆在赦前。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绝,莫知为谁。吏奏解无罪,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当大逆无道。”遂族郭解。
班固曰:古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周室既微,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桓、文之后,大夫世权,陪臣执命。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繇是列国公子,魏人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势,竞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而赵相虞卿,弃国捐君,以周穷交魏齐之厄;信陵无忌,窃符矫命,戮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诸侯,显名天下,扼腕而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知匡改也。是故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客以千数。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阎闾、权行州域。力折公侯,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虽其陷于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非明王在上,示之以好恶,齐之以礼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况于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观其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惜乎,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流,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荀悦论曰:世有三游,德之贼也:一曰游侠,二曰游说,三曰游行。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饰辩辞,设诈谋,驰逐于天下以要时势者,谓之游说;色取仁以合时好,连党类,立虚誉以为权利者,谓之游行。此三者,乱之所由生也;伤道害德,败法惑世,先王之所慎也。国有四民,各修其业。不由四民之业者,谓之奸民。奸民不生,王道乃成。
凡此三游之作,生于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上不明,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驰废;以毁誉为荣辱,不核其真;以爱憎为利害,不论其实;以喜怒为赏罚,不察其理。上下相冒,万事乖错,是以言论者计薄厚而吐辞,选举者度亲疏而举笔,善恶谬于众声,功罪乱于王法。然则利不可以义求,害不可以道避也。是以君子犯礼,小人犯法,奔走驰骋,越职僭度,饰华废实,竞趣时利。简父兄之尊而崇宾客之礼,薄骨肉之恩而笃朋友之爱,忘修身之道而求众人之誉,割衣食之业以供飨宴之好,苞苴盈于门庭,聘问交于道路,书记繁于公文,私务众于官事,于是流俗成而正道坏矣。是以圣王在上,经国序民,正其制度;善恶要于功罪而不淫于毁誉,听其言而责其事,举其名而指其实。故实不应其声者谓之虚,情不覆其貌者谓之伪,毁誉失其真者谓之诬,言事失其类者谓之罔。虚伪之行不得设,诬罔之辞不得行,有罪恶者无侥倖,无罪过者不忧惧,请谒无所行,货赂无所用,息华文,去浮辞,禁伪辩,绝淫智,放百家之纷乱,壹圣人之至道,养之以仁惠,文之以礼乐,则风俗定而大化成矣。
燕王定国与父康王姬奸,夺弟妻为姬,杀肥如令郢人。郢人兄弟上书告之,主父偃从中发其事。公卿请诛定国,上许之。定国自杀,国除。
齐厉王次昌亦与其姊纪翁主通。主父偃欲纳其女于齐王,齐纪太后不许。偃因言于上曰:“齐临菑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今齐王于亲属益疏,又闻其姊乱,请治之!”于是帝拜偃为齐相,且正其事。偃至齐,急治王后宫宦者,辞及王;王惧,饮药自杀。偃少时游齐及燕、赵,及贵,连败燕、齐。赵王彭祖惧,上书告主父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偃劫其王令自杀,乃征下吏治。偃服受诸侯金,实不劫王令自杀。上欲勿诛,公孙弘曰:“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陛下不诛偃,无以谢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张欧免,上欲以蓼侯孔臧为御史大夫。臧辞曰:“臣世以经学为业,乞为太常,典臣家业,与从弟侍中安国纲纪古训,使永垂来嗣。”上乃以臧为太常,其礼赐如三公。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三年
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于单,于单亡降汉。
以公孙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通西南夷,东置苍海,北筑朔方之郡。公孙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天子使硃买臣等难以置朔方之便;发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苍海而专奉朔方。”上乃许之,春,罢苍海郡。
弘为布被,食不重肉。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然为布被,此诈也。”上问弘,弘谢曰:“有之。夫九卿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廷诘弘,诚中弘之病。夫以三公为布被,与小吏无差,诚饰诈,欲以钓名,如汲黯言。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厚之。
三月,赦天下。
夏,四月,丙子,封匈奴太子于单为涉安侯,数月而卒。
初,匈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连间,为强国,匈奴冒顿攻破之。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馀众遁逃远去,怨匈奴,无与共击之。”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汉中张骞以郎应募,出陇西,径匈奴中;单于得之,留骞十馀岁。骞得间亡,乡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为发导译抵康居,传致大月氏。大月氏太子为王,既击大夏,分其地而居之,地肥饶,少寇,殊无报胡之心。骞留岁馀,竟不能得月氏要领,乃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馀。会伊稚斜逐于单,匈奴国内乱,骞乃与堂邑氏奴甘父逃归。上拜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骞初行时百馀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匈奴数万骑入塞,杀代郡太守恭,及略千馀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专力城朔方。
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是岁,中大夫张汤为廷尉。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时上方乡文学,汤阳浮慕,事董仲舒、公孙弘等。以千乘儿宽为奏谳掾,以古法义决疑狱。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与监、史深祸者;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上由是悦之。汤于故人子弟调护之尤厚;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汲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而公以此无种矣。”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四年
冬,上行幸甘泉。
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卷第十九
【汉纪十一】 起强圉大荒落,尽玄黓阉茂,凡六年。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朔五年
冬,十一月,乙丑,薛泽免。以公孙弘为丞相,封平津侯。丞相封侯自弘始。
时上方兴功业,弘于是开东阁以延贤人,与参谋议。每朝觐奏事,因言国家便宜,上亦使左右文学之臣与之论难。弘尝奏言:“十贼彍弩,百吏不敢前。请禁民毋得挟弓弩,便。”上下其议。侍中吾丘寿王对曰:“臣闻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秦兼天下,销甲兵,折锋刃;其后民以櫌鉏、棰梃相挞击,犯法滋众,盗贼不胜,卒以乱亡。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礼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举之,’明示有事也。大射之礼,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愚闻圣王合射以明教矣,未闻弓矢之为禁也。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攻夺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之于重诛,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窃以为大不便。”书奏,上以难弘,弘诎服焉。
弘性意忌,外宽内深。诸尝与弘有隙,无近远,虽阳与善,后竟报其过。董仲舒为人廉直,以弘为从谀,弘嫉之。胶西王端骄恣,数犯法,所杀伤二千石甚众。弘乃荐仲舒为胶西相;仲舒以病免。汲黯常毁儒,面触弘,弘欲诛之以事,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臣、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上从之。
春,大旱。
匈奴右贤王数侵扰朔方。天子令车骑将军青将三万骑出高阙,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高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皆领属车骑将军,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俱出右北平;凡十馀万人,击匈奴。右贤王以为汉兵远,不能至,饮酒,醉。卫青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至,围右贤王。右贤王惊,夜逃,独与壮骑数百驰,溃围北去。得右贤裨王十馀人,众男女万五千馀人,畜数十百万,于是引兵而还。
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将军印,即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诸将皆属焉。夏,四月,乙未,复益封青八千七百户,封青三子伉、不疑、登皆为列侯。青固谢曰:“臣幸得待罪行间,赖陛下神灵,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劳,上列地封为三侯,非臣待罪行间所以劝士力战之意也。”天子曰:“我非忘诸校尉功也。”乃封护军都尉公孙敖为合骑侯,都尉韩说为龙頟侯,公孙贺为南窌侯,李察为乐安侯,校尉李朔为涉轵侯,赵不虞为随成侯,公孙戎奴为从平侯,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皆赐爵关内侯。
于是青尊宠,于群臣无二,公卿以下皆卑奉之,独汲黯与亢礼。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重,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加于平日。大将军青虽贵,有时侍中,上踞厕而视之;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至如汲黯见,上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礼如此。
夏,六月,诏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其令礼官劝学兴礼以为天下先!”于是丞相弘等奏:“请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第其高下,以补郎中、文学、掌故;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其不事学若下材,辄罢之。又,吏通一艺以上者,请皆选择以补右职。”上从之。自此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
秋,匈奴万骑入代,杀都尉硃英,略千馀人。
初,淮南王安,好读书属文,喜立名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其群臣、宾客,多江、淮间轻薄士,常以厉王迁死感激安。建元六年,彗星见,或说王曰:“先吴军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竟天,天下兵当大起。”王心以为然,乃益治攻战具,积金钱。
郎中雷被获罪于太子迁,时有诏,欲从军者辄诣长安,被即愿奋击匈奴。太子恶被于王,斥免之,欲以禁后。是岁,被亡之长安,上书自明。事下廷尉治,踪迹连王,公卿请逮捕治王。太子迁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王旁,汉使有非是者,即刺杀之,因发兵反。天子使中尉宏即讯王,王视中尉颜色和,遂不发。公卿奏:“安壅阏奋击匈奴者,格明诏,当弃市。”诏削二县。既而安自伤曰:“吾行仁义,反见削地。”耻之,于是为反谋益甚。安与衡山王赐相责望,礼节间不相能。衡山王闻淮南王有反谋,恐为所并,亦结宾客为反具,以为淮南已西,欲发兵定江、淮之间而有之。衡山王后徐来谮太子爽于王,欲废之而立其弟孝。王囚太子而佩孝以王印,令招致宾客。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陈喜作輣车、锻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秋,衡山王当入朝,过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隙,约束反具。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朔六年
春,二月,大将军青出定襄,击匈奴;以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斩首数千级而还,休士马于定襄、云中、雁门。
赦天下。
夏,四月,卫青复将六将军出定襄,击匈奴,斩首虏万馀人。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信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及败,匈奴诱之,遂将其馀骑可八百降匈奴。建尽亡其军,脱身亡,自归大将军。
议郎周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军正闳、长史安曰:“不然。《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馀,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军吏皆曰:“善!”遂囚建诣行在所。
初,平阳县吏霍仲孺给事平阳侯家,与青姊卫少儿私通,生霍去病。去病年十八,为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击匈奴,为票姚校尉,与轻骑勇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于是天子曰:“票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馀级,得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藉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封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首虏二千馀级,封贤为众利侯。”
是岁,失两将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止赐千金。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赎为庶人。
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单于从其计。
是时,汉比岁发十馀万众击胡,斩捕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馀万斤,而汉军士马死者十馀万,兵甲转漕之费不与焉。于是大司农经用竭,不足以奉战士。六月,诏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臧罪。置赏官,名曰武功爵,级十七万,凡直三十馀万金。诸买武功爵至千夫者,得先除为吏。吏道杂而多端,官职耗废矣。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元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获兽,一角而足有五蹄。有司言:“陛下肃祗郊祀,上帝报享,锡一角兽,盖麟云。”于是以庆五畤,畤加一牛,以燎。久之,有司又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数,一元曰建,二元以长星曰光,今元以郊得一角兽曰狩云。”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封禅,上书献太山及其旁邑。天子以他县偿之。
淮南王安与宾客左吴等日夜为反谋,按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诸使者道长安来,为妄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
王召中郎伍被与谋反事,被曰:“王安得此亡国之言乎?臣见宫中生荆棘,露霑衣也。”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复召问之,被曰:“昔秦为无道,穷奢极虐,百姓思乱者十家而六七。高皇帝起于行陈之中,立为天子,此所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今大王见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夫吴王王四郡,国富民众,计定谋成,举兵而西;然破于大梁,奔走而东,身死祀绝者何?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万倍吴、楚之时,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弃千乘之君,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王涕泣而起。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阴使人告太子谋杀汉中尉事,下廷尉治。
王患之,欲发,复问伍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非邪?”被曰:“非也。臣闻吴王悔之甚,愿王无为吴王之所悔。”王曰:“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馀人,今我绝成皋之口,据三川之险,招山东之兵,举事如此,左吴、赵贤、硃骄如皆以为什事九成,公独以为有祸无福,何也?必如公言,不可徼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计。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高赀于朔方,益发甲卒,急其会日;又伪为诏狱书,逮诸侯太子、幸臣。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士随而说之,傥可徼幸什得一乎!”王曰:“此可也。虽然,吾不至若此。”
于是王乃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夫、将军、军吏、中二千石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欲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一日发兵,即刺杀大将军。且曰:“汉廷大臣,独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至如说丞相弘等,如发蒙振落耳!”
王欲发国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听,王乃与伍被谋先杀相、二千石。又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发兵。会廷尉逮捕淮南太子,淮南王闻之,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召相,相至,内史、中尉皆不至。王念,独杀相无益也,即罢相。王犹豫,计未决。太子即自刭,不殊。
伍被自诣吏,告与淮南王谋反踪迹如此。吏因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求捕王所与谋反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闻。下公卿治其党与,使宗正以符节治王。未至,十一月,淮南王安自刭。杀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
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之美,欲勿诛。廷尉汤曰:“被首为王画反计,罪不可赦。”乃诛被。侍中庄助素与淮南王相结交,私论议,王厚赂遗助;上薄其罪,欲勿诛。张汤争,以为:“助出入禁门,腹心之臣,而外与诸侯交私如此,不诛,后不可治。”助竟弃市。
衡山王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其弟孝为太子。爽闻,即遣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孝作輣车、锻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会有司捕所与淮南谋反者,得陈喜于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即先自告所与谋反者枚赫、陈喜等。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王自刭死。王后徐来、太子爽及孝皆弃市,所与谋反者皆族。
凡淮南、衡山二狱,所连引列侯、二千石、豪桀等,死者数万人。
夏,四月,赦天下。
丁卯,立皇子据为太子,年七岁。
五月,乙巳晦,日有食之。
匈奴万人入上谷,杀数百人。
初,张骞自月氏还,具为天子言西域诸国风俗:“大宛在汉正西,可万里。其俗土著,耕田;多善马,马汗血;有城郭、室屋,如中国。其东北则乌孙,东则于窴。于窴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盐泽去长安五千里。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鬲汉道焉。乌孙、康居、奄蔡、大月氏,皆行国,随畜牧,与匈奴同俗。大夏在大宛西南,与大宛同俗。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与大夏同。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汉西南;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又无寇。”
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欣然以骞言为然。乃令骞因蜀、犍为发间使王然于等四道并出駹,出冉,出徙,出邛、僰,指求身毒国,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闭氐、莋,南方闭巂、昆明。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于是汉以求身毒道,始通滇国。滇王当羌谓汉使者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事亲附;天子注意焉,乃复事西南夷。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二年
冬,十月,上幸雍,祠五畤。
三月,戊寅,平津献侯公孙弘薨。壬辰,以御史大夫乐安侯李蔡为丞相,廷尉张汤为御史大夫。
霍去病为票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击匈奴,历五王国,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馀里,杀折兰王,斩卢侯王,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获首虏八千九百馀级,收休屠王祭天金人。诏益封去病二千户。
夏,去病复与合骑侯公孙敖将数万骑俱出北地,异道。卫尉张骞、郎中令李广俱出右北平,异道。广将四千骑先行,可数百里,骞将万骑在后。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独与数十骑驰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皆服其勇。明日,复力战,死者过半,所杀亦过当。会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汉军罢,弗能追,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自如,无赏。而票骑将军去病深入二千馀里,与合骑侯失,不相得。票骑将军逾居延,过小月氏,至祁连山,得单桓、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众降者二千五百人,斩首虏三万二百级,获裨小王七十馀人。天子益封去病五千户,封其裨将有功者鹰击司马赵破奴为从票侯,校尉高不识为宜冠侯,校尉仆多为煇渠侯。合骑侯敖坐行留不与票骑会,当斩,赎为庶人。
是时,诸宿将所将士、马、兵皆不如票骑,票骑所将常选,然亦敢深入,常与壮骑先其大军;军亦有天幸,未尝困绝也。而诸宿将常留落不偶,由此票骑日以亲贵,比大将军矣。
匈奴入代、雁门,杀略数百人。
江都王建与其父易王所幸淖姬等及女弟征臣奸。建游雷陂,天大风,建使郎二人乘小船入陂中。船覆,两郎溺,攀船,乍见乍没。建临观大笑,令勿救,皆死。凡杀不辜三十五人,专为淫虐。自知罪多,恐诛,与其后成光共使越婢下神,祝诅上。又闻淮南、衡山阴谋,建亦作兵器,刻皇帝玺,为反具。事发觉,有司请捕诛,建自杀,后成光等皆弃市,国除。
胶东康王寄薨。
秋,匈奴浑邪王降。是时,单于怒浑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浑邪王与休屠王恐,谋降汉,先遣使向边境要遮汉人,令报天子。是时,大行李息将城河上,得浑邪王使,驰传以闻。天子闻之,恐其以诈降而袭边,乃令票骑将军将兵往迎之。休屠王后悔,浑邪王杀之,并其众。票骑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不欲降者,颇遁去。票骑乃驰入,得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四万馀人,号称十万。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等四人皆为列侯。益封票骑千七百户。
浑邪之降也,汉发车二万乘以迎之,县官无钱,从民贳马,民或匿马,马不具。上怒,欲斩长安令,右内史汲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臣黯,民乃肯出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敝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五百馀人,黯请间见高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乎!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馀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居顷之,乃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五属国。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
休屠王太子日磾与母阏氏、弟伦俱没入官,输黄门养马。久之,帝游宴,见马,后宫满侧,日磾等数十人牵马过殿下,莫不窃视,至日磾独不敢。日磾长八尺二寸,容貌甚严,马又肥好,上异而问之,具以本状对。对奇焉,即日赐汤沐、衣冠,拜为马监,迁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日磾既亲近,未尝有过失,上甚信爱之,赏赐累千金,出则骖乘,入侍左右。贵戚多窃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儿,反贵重之。”上闻,愈厚焉。以休屠作金人祭天主,故赐日磾姓金氏。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三年
春,有星孛于东方。
夏,五月。赦天下。
淮南王之谋反也,胶东康王寄微闻其事,私作战守备。及吏治淮南事,辞出之。寄母王夫人,即皇太后之女弟也,于上最亲,意自伤,发病而死,不敢置后。上闻而怜之,立其长子贤为胶东王。又封其所爱少子庆为六安王,王故衡山王地。
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数万骑,杀略千馀人。
山东大水,民多饥乏。天子遣使者虚郡国仓廥以振贫民,犹不足,又募豪富吏民能假贷贫民者以名闻,尚不能相救。乃徙贫民于关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馀万口,衣食皆仰给县官,数岁假予产业。使者分部护之,冠盖相望。其费以亿计,不可胜数。
汉既得浑邪王地,陇西、北地、上郡益少胡寇,诏减三郡戍卒之半,以宽天下之繇。
上将讨昆明,以昆明有滇池方三百里,乃作昆明池以习水战。是时法既益严,吏多废免。兵革数动,民多买复及五大夫,征发之士益鲜。于是除千夫、五大夫为吏,不欲者出马,以故吏弄法,皆谪令伐棘上林,穿昆明池。
是岁,得神马于渥洼水中。上方立乐府,使司马相如等造为诗赋,以宦者李延年为协律都尉,佩二千石印;弦次初诗以合八音之调。诗多《尔雅》之文,通一经之士不能独知其辞,必集会《五经》家相与共讲习读之,乃能通知其意。及得神马,次以为歌。汲黯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说。上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然性严峻,群臣虽素所爱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辄按诛之,无所宽假。汲黯谏曰:“陛下求贤甚劳,未尽其用,辄已杀之。以有限之士恣无已之诛,臣恐天下贤才将尽,陛下谁与共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谕之曰:“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苟能识之,何患无人!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不杀何施!”黯曰:“臣虽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犹以为非。愿陛下自今改之,无以臣为愚而不知理也。”上顾群臣曰:“黯自言为便辟则不可,自言为愚,岂不信然乎!”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四年
冬,有司言:“县官用度太空,而富商大贾冶铸、煮盐,财或累万金,不佐国家之急。请更钱造币以赡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是时,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银、锡,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又造银、锡为白金三品:大者圜之,其文龙,直三千;次方之,其文马,直五百;小者橢之,其文龟,直三百。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三铢钱,盗铸诸金钱罪皆死;而吏民之盗铸白金者不可胜数。
于是以东郭咸阳、孔亻堇为大农丞,领盐铁事。桑弘羊以计算用事。咸阳,齐之大煮盐;亻堇,南阳大冶,皆致生累千金。弘羊,洛阳贾人之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
诏禁民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釱左趾,没入其器物。公卿又请令诸贾人末作各以其物自占,率缗钱二千而一算;及民有轺车若船五丈以上者,皆有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边一岁,没入缗钱。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其法大抵出张汤。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充位,天下事皆决于汤。百姓骚动,不安其生,咸指怨汤。
初,河南人卜式,数请输财县官以助边,天子使使问式:“欲官乎?”式曰:“臣少田牧,不习仕宦,不愿也。”使者问曰:“家岂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与人无分争,邑人贫者贷之,不善者教之,所居人皆从式,式何故见冤于人!无所欲言也。”使者曰:“苟如此,子何欲而然?”式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于边,有财者宜输委,如此而匈奴可灭也。”上由是贤之,欲尊显以风百姓,乃召拜式为中郎,爵左庶长,赐田十顷,布告下天,使明知之。未几,又擢式为齐太傅。
春,有星孛于东北。夏,有长星出于西北。
上与诸将议曰:“翕侯赵信为单于画计,常以为汉兵不能度幕轻留,今大发士卒,其势必得所欲。”乃粟马十万,令大将军青、票骑将军去病各将五万骑,私负从马复四万匹,步兵转者踵军后又数十万人,而敢力战深入之士皆属票骑。票骑始为出定襄,当单于,捕虏言单于东,乃更令票骑出代郡,令大将军出定襄。郎中令李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主爵都尉赵食其为右将军,平阳侯曹瓤为后将军,皆属大将军。赵信为单于谋曰:“汉兵既度幕,人马罢,匈奴可坐收虏耳。”乃悉远北其辎重,以精兵待幕北。
大将军青既出塞,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前将军广并于右将军军,出东道。东道回远而水草少,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大将军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公孙敖新失侯,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知之,固自辞于大将军;大将军不听,广不谢而起行,意甚愠怒。
大将军出塞千馀里,度幕,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匈奴亦纵可万骑。会日且入,大风起,砂砾击面,两军不相见,汉益纵左右翼绕单于。单于视汉兵多而士马尚强,自度战不能如汉兵,单于遂乘六骡,壮骑可数百,直冒汉围,西北驰去。时已昏,汉匈奴相纷拏,杀伤大当。当军左校捕虏言,单于未昏而去,汉军发轻骑夜追之,大将军军因随其后,匈奴兵亦散走。迟明,行二百馀里,不得单于,捕斩首虏万九千级,遂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留一日,悉烧其城馀粟而归。
前将军广与右将军食其军无导,惑失道,后大将军,不及单于战。大将军引还,过幕南,乃遇二将军。大将军使长史责问广、食其失道状,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馀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馀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广为人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为二千石四十馀年,家无馀财。猿臂,善射,度不中不发。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士以此爱乐为用。及死,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
单于之遁走,其兵往往与汉兵相乱而随单于,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得。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十馀日,真单于复得其众,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单于号。
票骑将军骑兵车重与大将军军等,而无裨将,悉以李敢等为大校,当裨将,出代、右北平二千馀里,绝大幕,直左方兵,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卤获七万四百四十三级。天子以五千八百户益封票骑将军;又封其所部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列侯,从票侯破奴等二人益封,校尉敢为关内侯,食邑;军吏卒为官、赏赐甚多。而大将军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两军之出塞,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
乃益置大司马位,大将军、票骑将军皆为大司马,定令,令票骑将军秩禄与大将军等。自是之后,大将军青日退而票骑日益贵。大将军故人、门下士多去事票骑,辄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票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往。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天子为治第,令票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由此上益重爱之。然少贵,不省士,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馀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票骑尚穿域蹋鞠,事多此类。大将军为人仁,喜士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两人志操如此。
是时,汉所杀虏匈奴合八九万,而汉士卒物故变数万。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汉渡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匈奴以北;然亦以马少,不复大出击匈奴矣。
匈奴用赵信计,遣使于汉,好辞请和亲。天子下其议,或言和亲,或言遂臣之。丞相长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汉使任敞于单于,单于大怒,留之不遣。是时,博士狄山议以为和亲便,上以问张汤,汤曰:“此愚儒无知。”狄山曰:“臣固愚,愚忠。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于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曰:“不能。”曰:“居一县?”对曰:“不能。”复曰:“居一障间?”山自度辩穷且下吏,曰:“能。”于是上遣山乘障,至月馀,匈奴斩山头而去。自是之后,群臣震慑,无敢忤汤者。
是岁,汲黯坐法免,以定襄太守义纵为右内史,河内太守王温舒为中尉。
先是,宁成为关都尉,吏民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值宁成之怒。”及义纵为南阳太守,至关,宁成侧行送迎。至郡,遂按宁氏,破碎其家;南阳吏民重足一迹。后徙定襄太守,初至,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馀人,及宾客、昆弟私人视亦二百馀人,一捕,鞠曰“为死罪解脱”。是日,皆报杀四百馀人。其后郡中不寒而栗。是时,赵禹、张汤以深刻为九卿。然其治尚辅法而行;纵专以鹰击为治。王温舒始为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往吏十馀人,以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灭宗。以其故,齐、赵之郊盗贼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迁河内太守,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捕郡中豪猾,相连坐千馀家。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奏行不过二三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馀里,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尽十二月,郡中毋声,毋敢夜行,野无犬吠之盗。其颇不得,失之旁郡国,追求。会春,温舒顿足叹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
天子闻之,皆以为能,故擢为中二千石。
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上有所幸王夫人卒,少翁以方夜致鬼,如王夫人之貌,天子自帷中望见焉。于是乃拜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甚多,以客礼礼之。文成又劝上作甘泉宫,中为台室,画天、地、太一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岁馀,其方益衰,神不至。乃为帛书以饭牛,佯不知,言曰:“此牛腹中有奇。”杀视,得书,书言甚怪,天子识其手书,问其人,果是伪书。于是诛文成将军而隐之。
●卷第二十
【汉纪十二】 起昭阳大渊献,尽重光协洽,凡九年。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狩五年
春,三月,甲午,丞相李蔡坐盗孝景园,堧地,葬其中,当下吏,自杀。
罢三铢钱,更铸五铢钱。于是民多盗铸钱,楚地尤甚。
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乃召拜汲黯为淮阳太守。黯伏谢不受印,诏数强予,然后奉诏。黯为上泣曰:“臣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用之。臣常有狗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愿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愿也。”上曰:“君薄淮阳邪?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
黯既辞行,过大行李息,曰:“黯弃逐居郡,不得与朝廷议矣。御史大夫汤,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辩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因而誉之。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与之俱受其戮矣。”息畏汤,终不敢言;及汤败,上抵息罪。使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十岁而卒。
诏徙奸猾吏民于边。
夏,四月,乙卯,以太子少傅武强侯庄青翟为丞相。
天子病鼎湖甚。巫医无所不致,不愈。游水发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神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问神君,神君言曰:“天子无忧病;病少愈,强与我会甘泉。”于是病愈,遂起幸甘泉,病良已,置酒寿宫。神君非可得见,闻其言,言与人音等,时去时来,来则风肃然,居室帷中。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书其言,命之曰“画法”。其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无绝殊者,而天子心独喜;其事秘,世莫知也。
时上卒起,幸甘泉,过右内史界中,道多不治,上怒曰:“义纵以我为不复行此道乎!”衔之。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狩六年
冬,十月,雨水,无冰。
上既下缗钱令而尊卜式,百姓终莫分财佐县官,于是杨可告缗钱纵矣。义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天子以纵为废格沮事,弃纵市。
郎中令李敢,怨大将军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票骑将军去病射杀敢。去病时方贵幸,上为讳,云鹿触杀之。
夏,四月,乙巳,庙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初作诰策。
自造白金、五铢钱后,吏民之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其不发觉者不可胜计,天下大抵无虑皆铸金钱矣。犯者众,吏不能尽诛。
六月,诏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六人分循郡国,举兼并之徒及守、相、为吏有罪者。
秋,九月,冠军景桓侯霍去病薨。天子甚悼之,为冢,像祁连山。
初,霍仲孺吏毕归家,娶妇,生子光。去病既壮大,乃自知父为霍仲孺。会为票骑将军,击匈奴,道出河东,遣吏迎仲孺而见之,大为买田宅奴婢而去;及还,因将光西至长安,任以为郎,稍迁至奉车都尉、光禄大夫。
是岁,大农令颜诛。
初,异以廉直,稍迁至九卿。上与张汤既造白鹿皮币,问异,异曰:“今王侯朝贺以苍璧,直数千,而以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天子不说。张汤又与异有郤,及人有告异以它事,下张汤治异。异与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脣。汤奏当:“异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论死。”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元年
夏,五月,赦天下。
济东王彭离骄悍,昏暮,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人,取财物以为好,所杀发觉者百馀人,从废,徙上庸。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二年
冬,十一月,张汤有罪自杀。
初,御史中丞李文,与汤有郤。汤所厚吏鲁谒居阴使人上变告文奸事,事下汤治,论杀之。汤心知谒居为之,上问:“变事踪迹安起?”汤佯惊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谒居病,汤亲为之摩足。赵王素怨汤,上书告:“汤大臣,乃与吏摩足,疑与为大奸。”事下廷尉。谒居病死,事连其弟。弟系导官,汤亦治他囚导官,见谒居弟,欲阴为之,而佯不省。谒居弟弗知,怨汤,使人上书,告汤与谒居谋共变告李文。事下减宣,宣尝与汤有郤,及得此事,穷竟其事,未奏也。会人有盗发孝文园瘗钱,丞相青翟朝,与汤约俱谢,至前,汤独不谢。上使御史案丞相,汤欲致其文“丞相见知”,丞相患之。丞相长史硃买臣、王朝、边通,皆故九卿、二千石,仕宦绝在汤前。汤数行丞相事,知三长史素贵,故陵折,丞史遇之,三长史皆怨恨,欲死之。乃与丞相谋,使吏捕案贾人田信等,曰:“汤且欲奏请,信辄先知之,居物致富,与汤分之。”事辞颇闻,上问汤曰:“吾所为,贾人辄先知之,益居其物,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汤不谢,又佯惊曰:“固宜有。”减宣亦奏谒居等事。天子以汤怀诈面欺,使赵禹切责汤,汤乃为书谢,因曰:“陷臣者,三长史也。”遂自杀。汤既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污恶言而死,何厚葬乎!”载以牛车,有棺无椁。天子闻之,乃尽按诛三长史。十二月,壬辰,丞相青翟下狱,自杀。
春,起柏梁台。作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上有仙人掌,以承露,和玉屑饮之,云可以长生。宫室之修,自此日盛。
二月,以太子太傅赵周为丞相。
三月,辛亥,以太子太傅石庆为御史大夫。
大雨雪。
夏,大水,关东饿死者以千数。
是岁,孔亻堇为大农令,而桑弘羊为大农中丞,稍置均输,以通货物。
白金稍贱,民不宝用,竟废之。于是悉禁郡、国无铸钱,专令上林三官铸钱,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而民之铸钱益少,计其费不能相当。惟真工、大奸乃盗为之。浑邪王既降汉,汉兵击逐匈奴于幕北,自盐泽以东空无匈奴,西域道可通。于是张骞建言:“乌孙王昆莫本为匈奴臣,后兵稍强,不肯复朝事匈奴,匈奴攻不胜而远之。今单于新困于汉,而故浑邪地空无人,蛮夷俗恋故地,又贪汉财物,今诚以此时厚币赂乌孙,招以益东,居故浑邪之地,与汉结昆弟,其势宜听,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天子以为然,拜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马各二匹,牛羊以万数,赍金币帛直数千巨万;多持节副使,道可便,遣之他旁国。
骞既至乌孙,昆莫见骞,礼节甚倨。骞谕指曰:“乌孙能东居故地,则汉遣公主为夫人,结为兄弟,共距匈奴,匈奴不足破也。”乌孙自以远汉,未知其大小;素服属匈奴日久,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匈奴,不欲移徙。骞留久之,不能得其要领,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及诸旁国,乌孙发译道送骞还,使数十人,马数十匹,随骞报谢,因令窥汉大小。是岁,骞还,到,拜为大行。后岁馀,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域始通于汉矣。
西域凡三十六国,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馀里,南北千馀里,东则接汉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河有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阗,合流东注盐泽。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馀里。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循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循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故皆役属匈奴,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黎间,赋税诸国,取富给焉。
乌孙王既不肯东还,汉乃于浑邪王故地置酒泉郡,稍发徙民以充实之;后又分置武威郡,以绝匈奴与羌通之道。
天子得宛汗血马,爱之,名曰“天马”。使者相望于道以求之。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馀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其后益习而衰少焉。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馀,少者五六辈;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反。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三年
冬,徙函谷关于新安。
春,正月,戊子,阳陵园火。
夏,四月,雨雹。
关东郡、国四十馀饥,人相食。
常山宪王舜薨,子勃嗣,坐宪王病不侍疾,及居丧无礼废,徙房陵。后月馀,天子更封宪王子平为真定王,以常山为郡,于是五岳皆在天子之邦矣。徙代王义为清河王。
是岁,匈奴伊稚斜单于死,子乌维单于立。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四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诏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无祀,则礼不答也,其令有司议。”立后土祠于泽中圜丘。上遂自夏阳东幸汾阴。是时,天子始巡郡、国。河东守不意行至,不办,自杀。十一月,甲子,立后土祠于汾阴脽上,上亲望拜,如上帝礼,礼毕,行幸荥阳,还,至洛阳,封周后姬嘉为周子南君。
春,二月,中山靖王胜薨。
乐成侯丁义荐方士栾大,云与文成将军同师。上方悔诛文成,得栾大,大说。大先事胶东康王,为人长美言,多方略,而敢为大言,处之不疑。大言曰:“臣常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顾以臣为贱,不信臣;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与方。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掩口,恶敢言方哉!”上曰:“文成食马肝死耳。子诚能修其方,我何爱乎!”大曰:“臣师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为亲属,以客礼待之,乃可使通言于神人。”于是上使验小方,斗旗,旗自相触击。是时,上方忧河决而黄金不就,乃拜大为五利将军,又拜为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夏,四月,乙巳,封大为乐通侯,食邑二千户,赐甲第,僮千人,乘舆斥车马、帷帐、器物以充其家,又以卫长公主妻之,赍金十万斤,天子亲如五利之第,使者存问共给,相属于道。自太主、将、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献遗之。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将军”,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将军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示不臣。大见数月,佩六印,贵震天下。于是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扼腕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六月,汾阴巫锦得大鼎于魏脽后土营旁,河东太守以闻。天子使验问,巫得鼎无奸诈,乃以礼祠,迎鼎至甘泉,从上行,荐之宗庙及上帝,藏于甘泉宫,群臣皆上寿贺。
秋,立常山宪王子商为泗水王。
初,条侯周亚夫为丞相,赵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及禹为少府,比九卿为酷急;至晚节,吏务为严峻,而禹更名宽平。
中尉尹齐素以敢斩伐著名,及为中尉,吏民益雕敝。是岁,齐坐不胜任抵罪。上乃复以王温舒为中尉,赵禹为廷尉。后四年,禹以老,贬为燕相。
是时吏治以惨刻相尚,独左内史儿宽,劝农业,缓刑罚,理狱讼,务在得人心;择用仁厚士,推情与下,不求名声,吏民大信爱之;收租税时,裁阔狭,与民相假贷,以故租多不入。后有军发,左内史以负租课殿,当免;民闻当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车、小家担负输租,繦属不绝,课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宽。
初,南越文王遣其子婴齐入宿卫,在长安取邯郸樛氏女,生子兴。文王薨,婴齐立,乃藏其先武帝玺,上书请立樛氏女为后,兴为嗣。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入朝。婴齐尚乐擅杀生自恣,惧入见要,用汉法比内诸侯,固称病,遂不入见。婴齐薨,谥曰明王。太子兴代立,其母为太后。
太后自未为婴齐姬时,尝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是岁,上使安国少季往谕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内诸侯,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勇士魏臣等辅其决,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待使者。南越王年少,太后中国人;安国少季往,复与私通,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数劝王及群臣求内属;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于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印,馀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用汉法,比内诸侯。使者皆留,填抚之。
上行幸雍,且郊,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宜立泰一,而上亲郊。”上疑未定。齐人公孙卿曰:“今年得宝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与黄帝时等。”卿有札书曰:“黄帝得宝鼎,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凡三百八十年,黄帝仙登于天。”因嬖人奏之。上大悦,召问,卿对曰:“受此书申公,申公曰:‘汉兴复当黄帝之时,汉之圣者在高祖之孙且曾孙也。宝鼎出而与神通,黄帝接万灵明庭,明庭者甘泉也。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龙,与群臣后宫七十馀人俱登天。’”于是天子曰:“嗟乎!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耳!”拜卿为郎,使东候神于太室。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五年
冬,十月,上祠五畤于雍,遂逾陇,西登崆峒。陇西守以行往卒,天子从官不得食,惶恐,自杀。于是上北出萧关,从数万骑猎新秦中,以勒边兵而归。新秦中或千里无亭缴,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上又幸甘泉,立泰一祠坛,所用祠具如雍一畤而有加焉。五帝坛环居其下四方地,为醊食群神从者及北斗云。十一月,辛巳朔,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则揖。其祠,列火满坛,坛旁亨炊具。有司云:“祠上有光。”又云:“昼有黄气上属天。”太史令谈、祠官宽舒等请三岁天子一郊见,诏从之。
南越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赍为入朝具。其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旅仕宦为长吏者七十馀人,男尽尚王女,女尽嫁王子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其居国中甚重,得众心愈于王。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弗听;有畔心,数称病,不见汉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势未能诛。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欲介汉使者权,谋诛嘉等,乃置酒请使者,大臣皆侍坐饮。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酒行,太后谓嘉曰:“南越内属,国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发。嘉见耳目非是,即起而出。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嘉遂出,介其弟兵就舍,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阴与大臣谋作乱。王素无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
天子闻嘉不听命,王、王太后孤弱不能制,使者怯无决;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使。参曰:“以好往,数人足矣;以武往,二千人无足以为也。”辞不可,天子罢参。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之越,又有王、王太后应,独相吕嘉为害,愿得勇士三百人,必斩嘉以报。”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樛乐将二千人往,入越境。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器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仆;取自脱一时之利,无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计之意。”乃与其弟将卒攻杀王、王太后及汉使者,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越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而韩千秋兵入,破数小邑。其后越开直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击千秋等,遂灭之;使人函封汉使者节置塞上,好为谩辞谢罪,发兵守要害处。
春,三月,壬午,天子闻南越反,曰:“韩千秋虽无功,亦军锋之冠,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樛乐姊为王太后,首愿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亢侯。”
夏,四月,赦天下。
丁丑晦,日有食之。
秋,遣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下浈水;归义越侯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下离水;甲为下濑将军,下苍梧;皆将罪人,江、淮以财楼船十万人。越驰义侯遗别将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
齐相卜式上书,请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南越。天子下诏褒美式,赐爵关内侯,金六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天下莫应。是时列侯以百数,皆莫求从军击越。会九月尝酎,祭宗庙,列侯以令献金助祭。少府省金,金有轻及色恶者,上皆令劾以不敬,夺爵者百六人。辛巳,丞相赵周坐知列侯酎金轻,下狱,自杀。
丙申,以御史大夫石庆为丞相,封牧丘侯。时国家多事,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而儿宽等推文学,皆为九卿,更进用事。事不关决于丞相,丞相庆醇谨而已。
五利将军装治行,东入海求其师。既而不敢入海,之太山祠。上使人随验,实无所见。五利妄言见其师,其方尽多不售,坐诬罔,腰斩;乐成侯亦弃市。
西羌众十万人反,与匈奴通使,攻故安,围包罕。匈奴入五原,杀太守。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鼎六年
冬,发卒十万人,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征西羌,平之。
楼船将军杨仆入越地,先陷寻峡,破石门,挫越锋,以数万人待伏波将军路博德至俱进,楼船居前,至番禺。南越王建德、相吕嘉城守。楼船居东南面,伏波居西北面。会暮,楼船攻败越人,纵火烧城。伏波为营,遣使者招降者,赐印绶,复纵令相招。楼船力攻烧敌,驱而入伏波营中。黎旦,城中皆降。建德、嘉已夜亡入海,伏波遣人追之。校尉司马苏弘得建德,越郎都稽得嘉。戈船、下濑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遂以其地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厓、儋耳九郡。师还,上益封伏波;封楼船为将梁侯,苏弘为海常侯,都稽为临蔡侯,及越降将苍梧王赵光等四人皆为侯。
公孙卿候神河南,言见仙人迹缑氏城上。春,天子亲幸缑氏城视迹,问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宽假,神不来。言神事如迂诞,积以岁月,乃可致也。”上信之。于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观、名山、神祠以望幸焉。
赛南越,祠泰一、后土,始用乐舞。
驰义侯发南夷兵,欲以击南越。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汉乃发巴、蜀罪人当击南越者八校尉,遣中郎将郭昌、卫广将而击之,诛且兰及邛君、莋侯,遂平南夷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夜郎遂入朝,上以为朗王。冉駹皆振恐,清臣置吏,乃以邛都为越巂郡,莋都为沈黎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初,东越王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人从楼船击吕嘉;兵至揭扬,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越。及汉破番禺,不至。杨仆上书愿便引兵击东越;上以士卒劳倦,不许,令诸校屯豫章、梅岭以待命。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临境,乃遂反,发兵距汉道,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入白沙、武林、梅岭,杀汉三校尉。是时,汉使大农张成、故山州侯齿将屯,弗敢击,却就便处,皆坐畏懦诛。馀善自称武帝。
上欲复使杨仆将,为其伐前劳,以书敕责之曰:“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寻峡,非有斩将搴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使建德、吕嘉得以东越为援,是二过也;士卒暴露连岁,将军不念其勤劳,而请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失期内顾,以道恶为解,是四过也;问君蜀刀价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受诏不至兰池,明日又不对。假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推此心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仆惶恐对曰:“愿尽死赎罪!”上乃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楼船将军杨仆出武林,中尉王温舒出梅岭,以越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若邪、白沙,以击东越。
博望侯既以通西域尊贵,其吏士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旆,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毋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来还,不能毋侵盗币物及使失指,天子为其习之,辄覆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赎,复求使,使端无穷,而轻犯法。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言大者予节,言小者为副,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效之。其使皆贫人子,私县官赍物,欲贱市以私其利。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度汉兵远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汉使。汉使乏绝,积怨至相攻击。而楼兰、车师,小国当空道,攻汉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又时遮击之。使者争言西域皆有城邑,兵弱易击。于是天子遣浮沮将军公孙贺将万五千骑,出九原二千馀里,至浮沮井而还;匈河将军赵破奴将万馀骑出令居数千里,至匈河水而还;以斥逐匈奴,不使遮汉使,皆不见匈奴一人。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
是岁,齐相卜式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乃言:“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器,苦恶价贵,或强令民买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贵。”上由是不悦卜式。
初,司马相如病且死,有遗书,颂功德,言符瑞,劝上封泰山。上感其言,会得宝鼎,上乃与公卿诸生议封禅。封禅用希旷绝,莫知其仪,而诸方士又言:“封禅者合不死之名也,黄帝以上,封禅皆致怪物,与神通,秦皇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上即无风雨,遂上封矣。”上于是乃令诸儒采《尚书》、《周官》、《王制》之文,草封禅仪,数年不成。上以问左内史兒宽,宽曰:“封泰山,禅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节也;然享荐之义,不著于经。臣以为封禅告成,合祛于天地神衹,唯圣主所由,制定其当,非群臣之所能列。今将举大事,优游数年,使群臣得人人自尽,终莫能成。唯天子建中和之极,兼总条贯,金声而玉振之,以顺成天庆,垂万世之基。”上乃自制仪,颇采儒术以文之。上为封禅祠器,以示群儒,或曰“不与古同”,于是尽罢诸儒不用。上又以古者先振兵释旅,然后封禅。
世孝武皇帝中之下元封元年
冬,十月,下诏曰:“南越、东瓯,咸伏其辜;西蛮、北夷,颇未辑睦;朕将巡边垂,躬秉武节,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师焉。”乃行,自云阳北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至朔方,临北河,勒兵十八万骑,旌旗径千馀里,以见武节,威匈奴。遣使者郭吉告单于曰:“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徒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毋为也。”语卒而单于大怒,立斩主客见者,而留郭吉,迁之北海上。然匈奴亦詟,终不敢出。上乃还,祭黄帝冢桥山,释兵须如。上曰:“吾闻黄帝不死,今有冢,何也?”公孙卿曰:“黄帝已仙上天,群臣思慕,葬其衣冠。”上叹曰:“吾后升天,群臣亦当葬吾衣冠于东陵乎?”乃还甘泉,类祠太一。
上以卜式不习文章,贬秩为太子太傅,以兒宽代为御史大夫。
汉兵入东越境,东越素发兵距险,使徇北将军守武林。楼船将军卒钱塘辕终古斩徇北将军。故越衍侯吴阳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军于汉阳。越建成侯敖与繇王居股杀馀善,以其众降。上封终古为御兒侯,阳为卯石侯,居股为东成侯,敖为开陵侯;又封横海将军说为按道侯,横海校尉福为缭嫈侯,东越降将多军为无锡侯。上以闽地险阻,数反覆,终为后世患,乃诏诸将悉徙其民于江、淮之间,遂虚其地。
春,正月,上行幸缑氏,礼祭中岳太室,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者三。诏祠官加增太室祠,禁无伐其草木,以山下户三百为之奉邑。
上遂东巡海上,行礼祠八神。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乃益发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数千人求蓬莱神人。公孙卿持节常先行,候名山,至东莱,言:“夜见大人,长数丈,就之则不见,其迹甚大,类禽兽云。”群臣有言:“见一老父牵狗,言‘吾欲见巨公’,已忽不见。”上既见大迹,未信,及群臣又言老父,则大以为仙人也,宿留海上;与方士传车及间使求神仙,人以千数。
夏,四月,还,至奉高,礼祠地主于梁父。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搢绅,射牛行事,封泰山下东方,如郊祠泰一之礼。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秘。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都尉霍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阴道。丙辰,禅泰山下止东北肃然山,如祭后土礼,天子皆亲拜见,衣上黄,而尽用乐焉。江、淮间茅三脊为神藉,五色土益杂封。其封禅祠,夜若有光,昼有白云出封中。天子从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颂功德。诏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菲薄,不明于礼乐,故用事八神,遭天地况施,著见景象,屑然如有闻,震于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然后升坛肃然自新,嘉与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为元封元年。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历城、梁父,民田租逋赋,皆贷除之,无出今年算。赐天下民爵一级。”又以五载一巡狩,用事泰山,令诸侯各治邸泰山下。
天子既已封泰山,无风雨,而方士更言蓬莱诸神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复东至海上望焉。上欲自浮海求蓬莱,群臣谏,莫能止。东方朔曰:“夫仙者,得之自然,不必躁求。若其有道,不忧不得;若其无道,虽至蓬莱见仙人,亦无益也。臣愿陛下第还宫静处以须之,仙人将自至。”上乃止。会奉车霍子侯暴病,一日死。子侯,去病子也,上甚悼之;乃遂去,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五月,乃至甘泉。凡周行万八千里云。
先是,桑弘羊为治粟都尉,领大农,尽管天下盐铁。弘羊作平准之法,令远方各以其物如异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而相灌输。置平准于京师,都受天下委输。大农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贵即卖之,贱则买之,欲使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而万物不得腾踊。至是,天子巡狩郡县,所过赏赐,用帛百馀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弘羊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山东漕粟益岁六百万石,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馀谷,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于是弘羊赐爵左庶长,黄金再百斤焉。
是时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雨。”
秋,有星孛于东井,后十馀日,有星孛于三台。望气王朔言:“候独见填星出如瓜,食顷,复入。”有司皆曰:“陛下建汉家封禅,天其报德星云。”
齐怀王闳薨,无子,国除。
●卷第二十一
【汉纪十三】 起玄黓涒滩,尽玄黓敦牂,凡十一年。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二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还,祝祠泰一,以拜德星。
春,正月,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欲见天子。”天子于是幸缑氏城,拜卿为中大夫,遂至东莱,宿留之,数日,无所见,见大人迹云。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时岁旱,天子既出无名,乃祷万里沙。夏,四月,还,过祠泰山。
初,河决瓠子,后二十馀岁不复塞,梁、楚之地尤被其害。是岁,上使汲仁、郭昌二卿发卒数万人塞瓠子河决。天子自泰山还,自临决河,沈白马、玉璧于河,令群臣、从官自将军以下皆负薪,卒填决河。筑宫其上,名曰宣防宫。导河北行二渠,复禹旧迹,而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
上还长安。
初令越巫祠上帝、百鬼,而用鸡卜。
公孙卿言仙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作蜚廉、桂观,甘泉作益寿、延寿观,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又作通天茎台,置祠具其下。更置甘泉前殿,益广诸宫室。
初,全燕之世,尝略属直番、朝鲜,为置吏,筑障塞。秦灭燕,属辽东外徼。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氵具水为界,属燕。燕王卢绾反,入匈奴。燕人卫满亡命,聚党千馀人,椎髻、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氵具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燕亡命者王之,都王险。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以故满得以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辰国欲上书见天子,又雍阏不通。是岁,汉使涉何诱谕,右渠终不肯奉诏。何去至界上,临氵具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六月,甘泉房中产芝九茎,上为之赦天下。
上以旱为忧,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乾封三年。”上乃下诏曰:“天旱,意乾封乎!”
秋,作明堂于汶上。
上募天下死罪为兵,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左将军荀彘出辽东,以讨朝鲜。
初,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喻滇王入朝。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深、靡莫,皆同姓相杖,未肯听。劳深、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于是上遣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发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滇王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是时,汉灭两越,平西南夷,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赋税。南阳、汉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传车、马被具。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馀人,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故能赡之。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不也言擅赋法矣。
是岁,以御史中丞南阳杜周为廷尉。周外宽,内深次骨,其治大放张汤。时诏狱益多,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馀人;廷尉一岁至千馀章,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小者数十人,远者数千,近者数百里会狱。廷尉及中都官诏狱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十万馀人。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三年
冬,十二月,雷;雨雹,大如马头。上遣将军赵破奴击车师。破奴与轻骑七百馀先至,虏楼兰王,遂破车师,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春,正月,甲申,封破奴为浞野侯。王恢佐破奴击楼兰,封恢为浩侯。于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门矣。
初作角抵戏、鱼龙曼延之属。
汉兵入朝鲜境,朝鲜王右渠发兵距险。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遁山中十馀日,稍求退散卒,复聚。左将军击朝鲜氵具水西军,未能破。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请复降。”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人众万馀,持兵方渡氵具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氵具水,复引归。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氵具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楼船亦往会,居城南。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左将军所将燕、代卒多劲悍,楼船将齐卒已尝败亡困辱,卒皆恐,将心惭,共围右渠,常持和节。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就其约,不会。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隙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
天子以两将围城乖异,兵久不决,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正之,有便宜得以从事。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之不下者,楼船数期不会。”具以素所意告,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遂亦以为然,乃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营计事,即命左将军麾下执楼船将军,并其军。以报天子,天子诛遂。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朝鲜相路人、相韩阴、尼谿相参、将军王唊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战;王又不肯降。”阴、唊、路人皆亡降汉,路人道死。夏,尼谿参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己又反,复攻吏。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相路人之子最告谕其民。诛成己。以故遂定朝鲜,为乐浪、临屯、玄菟、真番四郡。封参为澅清侯,阴为萩苴侯,唊为平州侯,长为几侯,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涅阳侯。左将军征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楼船将军亦坐兵至列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班固曰:玄菟、乐浪,本箕子所封。昔箕子居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为民设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娶无所售。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其田野饮食以笾豆,都邑颇放效吏,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殒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臧,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浸多,至六十馀条。可贵哉,仁贤之化也!然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设浮桴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
秋,七月,胶西于王端薨。
武都氐反,分徙酒泉。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四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历独鹿、鸣泽,自代而还,幸河东。春,三月,祠后土,赦汾阴、夏阳、中都死罪以下。
夏,大旱。
匈奴自卫、霍度幕以来,希复为寇,远徙北方,休养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汉使北地人王乌等窥匈奴,乌从其俗,去节入穹庐,单于爱之,佯许甘言,为遣其太子入汉为质。汉使杨信于匈奴,信不肯从其俗,单于曰:“故约汉尝遣翁主,给缯絮食物有品,以和亲,而匈奴亦不扰边。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信既归,汉又使王乌往,而单于复谄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绐谓王乌曰:“吾欲入汉见天子,面相约为兄弟。”王乌归报汉,汉为单于筑邸于长安。匈奴曰:“非得汉贵人使,吾不与诚语。”匈奴使其贵人至汉,病,汉予药,欲愈之,不幸而死。汉使路充国佩二千石印绶往使,因送其丧,厚葬直数千金,曰:“此汉贵人也。”单于以为汉杀吾贵使者,乃留路充国不归。诸所言者,单于特空绐王乌,殊无意入汉及遣太子。于是匈奴数使奇兵侵犯汉边。乃拜郭昌为拔胡将军,及浞野侯屯朔方以东,备胡。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五年
冬,上南巡狩,至于盛唐,望祀虞舜于九疑。登灊天柱山,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遂北至琅邪,并海,所过礼祠其名山大川。春,三月,还至太山,增封。甲子,始祀上帝于明堂,配以高祖,因朝诸侯王、列侯,受郡、国计。夏,四月,赦天下,所幸县毋出今年租赋。还,幸甘泉,郊泰畤。
长平烈侯卫青薨。起冢,象庐山。
上既攘却胡、越,开地斥境,乃置交趾、朔方之州,及冀、幽、并、兗、徐、青、扬、荆、豫、益、凉等州,凡十三部,皆置刺史焉。
上以名臣文武欲尽,乃下诏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元封六年
冬,上行幸回中。
春,作首山宫。
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赦汾阴殊死以下。
汉既通西南夷,开五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岁遣使十馀辈出此初郡,皆闭昆明,为所杀,夺币物。于是天子赦京师亡命,令从军,遣拔胡将军郭昌将以击之,斩首数十万。后复遣使,竟不得通。
秋,大旱,蝗。
乌孙使者见汉广大,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匈奴闻乌孙与汉通,怒,欲击之。又其旁大宛、月氏之属皆事汉,乌孙于是恐,使使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天子与群臣议,许之。乌孙以千匹马往聘汉女。汉以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往妻乌孙,赠送甚盛;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以为左夫人。公主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思归,天子而怜之,间岁遣使者以帷帐锦绣给遗焉。昆莫曰:“我老,”欲使其孙岑娶尚公主。公主不听,上书言状。天子报曰:“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岑娶遂妻公主。昆莫死,岑娶代立,为昆弥。
是时,汉使西逾葱岭,抵安息。安息发使,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及诸小国驩潜、大益、车姑师、扜冞、苏Ε之属,皆随汉使献见天子,天子大悦。西国使更来更去,天子每巡狩海上,悉从外国客,大都、多人则过之,散财帛以赏赐,厚具以饶给之,以览示汉富厚焉。大角抵,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行赏赐,酒池肉林,令外国客遍观名仓库府藏之积,见汉之广大,倾骇之。大宛左右多蒲萄,可以为酒;多苜蓿,天马嗜之;汉使采其实以来,天子种之于离宫别观旁,极望。然西域以近匈奴,常畏匈奴使,待之过于汉使焉。
是岁,匈奴乌维单于死,子乌师庐立,年少,号“儿单于”。自此之后,单于益西北徙,左方兵直云中,右方直酒泉、敦煌郡。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元年
冬,十月,上行幸泰山。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祠上帝于明堂。东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验;然益遣,冀遇之。乙酉,柏梁台灾。
十二月,甲午朔,上亲禅高里,祠后土,临勃海,将以望祀蓬莱之属,冀至殊廷焉。春,上还,以柏梁灾,故朝诸侯,受计于甘泉。甘泉作诸侯邸。
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其东则凤阙,高二十馀丈;其西则唐中,数十里虎圈;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馀丈,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立神明台、井幹楼,度五十丈,辇道相属焉。
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历纪坏废,宜改正朔。”上诏兒宽与博士赐等共议,以为宜用夏正。夏,五月,诏卿、遂、迁等共造汉《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色上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后世云。
匈奴儿单于好杀伐,国人不安;又有天灾,畜多死。左大都尉使人间告汉曰:“我欲杀单于降汉,汉远,即兵来迎我,我即发。”上乃遣因杅将军公孙敖筑塞外受降城以应之。
秋,八月,上行幸安定。
汉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与汉使。”天子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之。宛王与其群臣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无奈我何。贰师马,宛宝马也。”遂不肯予汉使。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王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
于是天子大怒。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可尽虏矣。”天子尝使浞野侯以七百骑虏楼兰王,以定汉等言为然;而欲侯宠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而李哆为校尉,制军事。
臣光曰:武帝欲侯宠姬李氏,而使广利将兵伐宛,其意以为非有功不侯,不欲负高帝之约也。夫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苟为不择贤愚而授之,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不若无功而侯之为愈也。然则武帝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臣曰过矣。中尉王温舒坐为奸利,罪当族,自杀;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佗罪而族。光禄勋徐自为曰:“悲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
关东蝗大起,飞西至敦煌。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二年
春,正月,戊申,牧丘恬侯石庆薨。
闰月,丁丑,以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葛绎侯。时朝廷多事,督责大臣,自公孙弘后,丞相比坐事死。石庆虽以谨得终,然数被谴。贺引拜为丞相,不受印绶,屯首涕泣不肯起。上乃起去,贺不得已拜,出曰:“我从是殆矣!”
三月,上行幸河东,祠后土。
夏,五月,籍吏民马补车骑马。
秋,蝗。
贰师将军之西也,既过盐水,当道小国各城守,不肯给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比至郁成,士至者不过数千,皆饥罢。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杀伤甚众。贰师将军与李哆、赵始成等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引兵而还。至敦煌,十不过什一二,使使上书言:“道远,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战而患饥,人少,不足以拔宛。愿且罢兵,益发而复往。”天子闻之,大怒,使使遮玉门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贰师恐,因留敦煌。
上犹以受降城去匈奴远,遣浚稽将军赵破奴将二万馀骑出朔方西北二千馀里,期至浚稽山而还。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发而觉,单于诛之,发左方兵击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虏,得数千人,还,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万骑围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间捕生得浞野侯,因急击其军,军吏畏亡将而诛,莫相劝归者,军遂没于匈奴。儿单于大喜,因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边而去。
冬,十二月,兒宽卒。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三年
春,正月,胶东太守延广为御史大夫。
上东巡海上,考神仙之属皆无验,令祠官礼东泰山。夏,四月,还,修封泰山,禅石闾。
匈奴儿单于死,子年少,匈奴立其季父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
上遣光禄勋徐自为出五原塞数百里,远者千馀里,筑城、障、列亭,西北至庐朐,而使游击将军韩说、长平侯卫伉屯其旁;使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泽上。秋,匈奴大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败数二千石而去,行破坏光禄所筑城、列亭、障;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军正任文击救,尽复失所得而去。
是岁,睢阳侯张昌坐为太常乏祠,国除。
初,高祖封功臣为列侯百四十有三人。时兵革之馀,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裁什二三。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其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申以丹书之信,重以白马之盟。及高后时,尽差第列侯位次,藏诸宗庙,副在有司。逮文、景,四五世间,流民既归,户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万户,小国自倍,富厚如之。子孙骄逸,多抵法禁,陨身失国,至是见侯裁四人,罔亦少密焉。
汉既亡浞野之兵,公卿议者皆愿罢宛军,专力攻胡。天子业出兵诛宛,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渐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轮台易苦汉使,为外国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赦囚徒,发恶少年及边骑,岁馀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匹,驴、橐驼以万数,赍粮、兵弩甚设。天下骚动,转相奉伐宛五十馀校尉。宛城中无井,汲城外流水,于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卫酒泉,而发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赘婿、贾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适为兵;及载Я给贰师,转车人徒相连属;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马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于是贰师后复行,兵多,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至轮台,轮台不下。攻数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万。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兵走入,保其城。贰师欲攻郁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乃先至宛,决其水原移之,则宛固已忧困,围其城,攻之四十馀日。宛贵人谋曰:“王母寡匿善马,杀汉使,今杀王而善马,汉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战而死,未晚也。”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王。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宛大恐,走入城中,持王母寡头,遣人使贰师约曰:“汉无攻我,我尽出善马恣所取,而给汉军食。即不听我,我尽杀善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孰计之,何从?”是时,康居候视汉兵尚盛,不敢进。贰师闻宛城中新得汉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计以为“来诛首恶母寡,母寡头已至,如此不许则坚守,而康居候汉兵罢来救宛,破汉兵必矣”,乃许宛之约。宛乃出其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汉军。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牝牡三千馀匹,而立宛贵人之故时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与盟而罢兵。
初,贰师起敦煌西,分为数军,从南、北道。校尉王申生将千馀人别至郁成,郁成王击灭之,数人脱亡,走贰师。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闻汉已破宛,出郁成王与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贰师。上邽骑士赵弟恐失郁成王,拔剑击斩其首,追及贰师。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太初四年
春,贰师将军来至京师。贰师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入贡献,见天子,因为质焉。军还,入马千馀匹。后行,军非乏食,战死不甚多,而将吏贪,不爱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众。天子为万里而伐,不录其过,乃下诏封李广利为海西侯,封赵弟为新畤侯,以上官桀为少府,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馀人,千石以下千馀人,奋行者官过其望,以谪过行,皆黜其劳,士卒赐直四万钱。
匈奴闻贰师征大宛,欲遮之,贰师兵盛,不敢当,即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欲绝勿通。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捕得生口,知状以闻。上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将诣阙簿责。王对曰:“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徙国入居当地。”上直其言,遣归国,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
自大宛破后,西域震惧,汉使入西域者益得职。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后岁馀,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使我国遇屠,乃相与杀昧蔡,立毋寡昆弟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于汉。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
秋,起明光宫。
冬,上行幸回中。
匈奴呴犁湖单于死,匈即将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雠,《春秋》大之。”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因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使使来献。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天汉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上嘉匈奴单于之义,遣中郎将苏武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与假吏常惠等俱。既至匈奴,置币遣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卫律者,父故长水胡人,律善协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荐言律使于匈奴,使还,闻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单于爱之,与谋国事,立为丁灵王。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后月馀,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馀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欲降之,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且单于信汝,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曰:“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天雨白氂。
夏,大旱。
五月,赦天下。
发谪戍屯五原。
浞野侯赵破奴自匈奴亡归。
是岁,济南太守王卿为御史大夫。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上天汉二年
春,上行幸东海。还,幸回中。
夏,五月,遣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得胡首虏万馀级而还。匈奴大围贰师将军,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假司马陇西赵充国与士百馀人溃围陷陈,贰师引兵随之,遂得解。汉兵物故什六七,充国身被二十馀创。贰师奏状,诏征充国诣行在所,帝亲见,视其创,嗟叹之,拜为中郎。
汉复使因酐杅将军敖出西河,与强弩都尉路博德会涿涂山,无所得。
初,李广有孙陵,为侍中,善骑射,爱人下士。帝以为有广之风,拜骑都尉,使将丹杨、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备胡。及贰师击匈奴,上诏陵,欲使为贰师将辎重,陵叩头自请曰:“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干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向贰师军。”上曰:“将恶相属邪!吾发军多,无骑予女。”陵对:“无所事骑,臣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上壮而许之。因诏路博德将兵半道迎陵军。博德亦羞为陵后距,奏言:“方秋,匈奴马肥,未可与战,愿留陵至春俱出。”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书,乃诏博德引兵击匈奴于西河。诏陵以九月发,出遮虏障,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上,徘徊观虏,即亡所见,还,抵受降城休士。陵于是将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营,举图所过山川地形,使麾下骑陈步乐还以闻。步乐召见,道陵将率得士死力,上甚悦,拜步乐为郎。
陵至浚稽山,与单于相值,骑可三万围陵军,军居两山间,以大车为营。陵引士出营外为陈,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虏见汉军少,直前就营。陵搏战攻之,千弩俱发,应弦而倒。虏还走上山,汉军追击杀数千人。单于大惊,召左、右地兵八万馀骑攻陵。陵且战且引南行,数日,抵山谷中,连战,士卒中矢伤,三创者载辇。两创者将车,一创者持兵战,复斩首三千馀级。引兵东南,循故龙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泽葭苇中,虏从上风纵火,陵亦令军中纵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南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陵军步斗树木间,复杀数千人,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是日捕得虏,言“单于曰:‘此汉精兵,击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无有伏兵乎?’诸当户君长皆言:‘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复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
是时陵军益急,匈奴骑多,战一日数十合,复伤杀虏二千馀人。虏不利,欲去,会陵军候管敢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独将军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韩延年各八百人为前行,以黄与白为帜。当使精骑射之,即破矣。”单于得敢大喜,使骑并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虏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汉军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万矢皆尽,即弃车去。士尚三千馀人,徒斩车辐而持之,军吏持尺刀,抵山,入狭谷,单于遮其后,乘隅下垒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后,陵便衣独步出营,止左右:“毋随,丈夫一取单于耳!”良久,陵还,太息曰:“兵败,死矣!”于是尽斩旌旗,及珍宝埋地中,陵叹曰:“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今无兵复战,天明,坐受缚矣。各鸟兽散,犹有得脱归报天子者。”令军士人持二升Я,一片冰,期至遮障者相待。夜半时,击鼓起士,鼓不鸣。陵与韩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十馀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馀人。
陵败处去塞百馀里,边塞以闻。上欲陵死战;后闻陵降,上怒甚,责问陈步乐,步乐自杀。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迁盛言:“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蹂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上以迁为诬罔,欲沮贰师,为陵游说,下迁腐刑。
久之,上悔陵无救,曰:“陵当发出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坐预诏之,得令老将生奸诈。”乃遣使劳赐陵馀军得脱者。
上以法制御下,好尊用酷吏,而郡、国二千石为治者大抵多酷暴,吏民益轻犯法;东方盗贼滋起,大群至数千人,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道路不通。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之,弗能禁;乃使光禄大夫范昆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馀级,及以法诛通行、饮食当连坐者,诸郡甚者数千人。数岁,乃颇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无可奈何。于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盗贼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
是时,暴胜之为直指使者,所诛杀二千石以下尤多,威振州郡。至勃海,闻郡人隽不疑贤,请与相见。不疑容貌尊严,衣冠甚伟,胜之躧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据地曰:“窃伏海濒,闻暴公子旧矣,今乃承颜接辞。凡为吏,太刚则折,太柔则废,威行,施之以恩,然后树功扬名,永终天禄。”胜之深纳其戒;及还,表荐不疑,上召拜不疑为青州刺史。济南王贺亦为绣衣御史,逐捕魏郡群盗,多所纵舍,以奉使不称免,叹曰:“吾闻活千人,子孙有封,吾所活者万馀人,后世其兴乎!”
是岁,以匈奴降者介和王成娩为开陵侯,将楼兰国兵击车师;匈奴遣右贤王将数万骑救之,汉兵不利,引去。
●卷第二十二
【汉纪十四】 起昭阳协洽,尽阏逢敦牂,凡十二年。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天汉三年
春,二月,王卿有罪自杀,以执金吾杜周为御史大夫。
初榷酒酤。
三月,上行幸泰山,脩封,祀明堂,因受计。还,祠常山,瘗玄玉。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者终无有验,而公孙卿犹以大人迹为解。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犹羁縻不绝,冀遇其真。自此之后,方士言神祠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
夏,四月,大旱。赦天下。
秋,匈奴入雁门。太守坐畏忄耎弃市。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天汉四年
春,正月,朝诸侯王于甘泉宫。
发天下七科讁及勇敢士,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骑六万、步兵七万出朔方;强弩都尉路博德将万馀人与贰师会;游击将军韩说将步兵三万人出五原;因杅将军公孙敖将骑万、步兵三万人出雁门。匈奴闻之,悉远其累重于余吾水北;而单于以兵十万待水南,与贰师接战。贰师解而引归,与单于连斗十馀日。游击无所得。因杅与左贤王战,不利,引归。
时上遣敖深入匈奴迎李陵,敖军无功还,因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单于为兵以备汉军,故臣无所得。”上于是族陵家。既而闻之,乃汉将降匈奴者李绪,非陵也。陵使人刺杀绪。大阏氏欲杀陵,单于匿之北方。大阏氏死,乃还。单于以女妻陵,立为右校王,与卫律皆贵用事。卫律常在单于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议。
夏,四月,立皇子髆为昌邑王。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元年
春,正月,公孙敖坐妻为巫蛊要斩。
徙郡国豪杰于茂陵。
夏,六月,赦天下。
是岁,匈奴且鞮侯单于死。有两子,长为左贤王,次为左大将。左贤王未至,贵人以为有病,更立左大将为单于。左贤王闻之,不敢进。左大将使人召左贤王而让位焉。左贤王辞以病,左大将不听,谓曰:“即不幸死,传之于我。”左贤王许之,遂立,为狐鹿姑单于。以左大将为左贤王,数年,病死;其子先贤掸不得代,更以为日逐王。单于自以其子为左贤王。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二年
春,正月,上行幸回中。
杜周卒,光禄大夫暴胜之为御史大夫。
秋,旱。
赵中大夫白公奏穿渠引泾水,首起谷口,尾入栎阳,注渭中,袤二百里,溉田四千五百馀顷,因名曰白渠;民得其饶。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三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宫。二月,幸东海,获赤雁。幸琅邪,礼日成山,登之罘,浮大海而还。
是岁,皇子弗陵生。弗陵母曰河间赵婕妤,居钩弋宫,任身十四月而生。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
臣光曰:为人君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当是时也,皇后、太子皆无恙,而命钩弋之门曰尧母,非名也。是以奸臣逆探上意,知其奇爱少子,欲以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蛊之祸,悲夫!
赵人江充为水衡都尉。初,充为赵敬肃王客,得罪于太子丹,亡逃;诣阙告赵太子阴事,太子坐废。上召充入见。充容貌魁岸,被服轻靡,上奇之;与语政事,大悦,由是有宠,拜为直指绣衣使者,使督察贵戚、近臣逾侈者。充举劾无所避,上以为忠直,所言皆中意。尝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太子闻之,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宽之。”充不听,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威震京师。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四年
春,三月,上行幸泰山。壬午,祀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受计。癸未,祀孝景皇帝于明堂。甲申,修封。丙戌,禅石闾。夏,四月,幸不其。五月,还,幸建章宫,赦天下。
冬,十月,甲寅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西至安定、北地。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元年
春,正月,上还,幸建章宫。
三月,赵敬肃王彭祖薨。彭祖取江都易王所幸淖姬,生男,号淖子。时淖姬兄为汉宦者,上召问:“淖子何如?”对曰:“为人多欲。”上曰:“多欲不宜君国子民。”问武始侯昌,曰:“无咎无誉。”上曰:“如是可矣。”遣使者立昌为赵王。
夏,大旱。
上居建章宫,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命收之。男子捐剑走,逐之弗获。上怒,斩门候。冬,十一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十一日乃解。巫蛊始起。丞相公孙贺夫人君孺,卫皇后姊也,贺由是有宠。贺子敬声代父为太仆,骄奢不奉法,擅用北军钱千九百万;发觉,下狱。是时诏捕阳陵大侠硃安世甚急,贺自请逐捕安世以赎敬声罪,上许之。后果得安世。安世笑曰:“丞相祸及宗矣!”遂从狱中上书,告“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上且上甘泉,使巫当驰道埋偶人,祝诅上,有恶言。”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二年
春,正月,下贺狱,案验;父子死狱中,家族。以涿郡太守刘屈氂为左丞相,封澎侯。屈氂,中山靖王子也。
夏,四月,大风,发屋折木。
闰月,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及皇后弟子长平侯伉皆坐巫蛊诛。
上行幸甘泉。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爱之。及长,性仁恕温谨,上嫌其材能少,不类己;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闳,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髆,皇后、太子宠浸衰,常有不自安之意。上觉之,谓大将军青曰:“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大将军顿首谢。皇后闻之,脱簪请罪。太子每谏证伐四夷,上笑曰:“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上每行幸,常以后事付太子,宫内付皇后。有所平决,还,白其最,上亦无异,有时不省也。上用法严,多任深刻吏。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党与,故太子誉少而毁多。卫青薨后,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
上与诸子疏,皇后希得见。太子尝谒皇后,移日乃出。黄门苏文告上曰:“太子与宫人戏。”上益太子宫人满二百人。太子后知之,心衔文。文与小黄门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过,辄增加白之。皇后切齿,使太子白诛文等。太子曰:“第勿为过,何畏文等!上聪明,不信邪佞,不足忧也”上尝小不平,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处,而佯语笑,上怪之;更微问,知其情,乃诛融。皇后亦善自防闲,避嫌疑,虽久无宠,尚被礼遇。
是时,方士及诸神巫多聚京师,率皆左道惑众,变幻无所不为。女巫往来宫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辄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更相告讦,以为祝诅上,无道。上怒,所杀后宫延及大臣,死者数百人。上心既以为疑,尝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自以与太子及卫氏有隙,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为奸,言上疾祟在巫蛊。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狱。充将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蛊及夜祠、视鬼,染污令有处,辄收捕验治,烧铁钳灼,强服之。民转相诬以巫蛊,吏辄劾以为大逆无道;自京师、三辅连及郡、国,坐而死者前后数万人。
是时,上春秋高,疑左右皆为蛊祝诅;有与无,莫敢讼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宫中有蛊气,不除之,上终不差。”上乃使充入宫,至省中,坏御座,掘地求蛊;又使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助充。充先治后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子宫,掘地纵横,太子、皇后无复施床处。充云:“于太子宫得木人尤多,又有帛书,所言不道;当奏闻。”太子惧,问少傅石德。德惧为师傅并诛,因谓太子曰:“前丞相父子、两公主及卫氏皆坐此,今巫与使者掘地得征验,不知巫置之邪,将实有也,无以自明。可矫以节收捕充等系狱,穷治其奸诈。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请问皆不报;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将不念秦扶苏事邪?”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诛!不如归谢,幸得无罪。”太子将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计不知所出,遂从石德计。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诈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说疑使者有诈,不肯受诏,客格杀说。太子自临斩充,骂曰:“赵虏!前乱乃国王父子不足邪!乃复乱吾父子也!”又炙胡巫上林中。
太子使舍人无且持节夜入未央宫殿长秋门,因长御倚华具白皇后,发中厩车载射士,出武库兵,发长乐宫卫卒。长安扰乱,言太子反。苏文迸走,得亡归甘泉,说太子无状。上曰:“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进,归报云:“太子反已成,欲斩臣,臣逃归。”上大怒。丞相屈氂闻变,挺身逃,亡其印绶,使长史乘疾置以闻。上问:“丞相何为?”对曰:“丞相秘之,未敢发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谓秘也!丞相无周公之风矣,周公不诛管、蔡乎!”乃赐丞相玺书曰:“捕斩反者,自有赏罚。以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变;奸臣欲作乱。”上于是从甘泉来,幸城西建章宫,诏发三辅近县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将之。太子亦遣使者矫制赦长安中都官囚徒,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皆以装会。侍郎马通使长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节有诈,勿听也!”遂斩如侯,引骑入长安;又发楫棹士以予大鸿胪商丘成。初,汉节纯赤,以太子持赤节,故更为黄旄加上以相别。
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召护北军使者任安,与节,令发兵。安拜受节;入,闭门不出。太子引兵去,驱四市人凡数万众,至长乐西阙下,逢丞相军,合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入沟中。民间皆云太子反,以故众不附太子,丞相附兵浸多。
庚寅,太子兵败,南奔覆盎城门。司直田仁部闭城门,以为太子父子之亲,不欲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丞相欲斩仁,御史大夫暴胜之谓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当先请,奈何擅斩之!”丞相释仁。上闻而大怒,下吏责问御史大夫曰:“司直纵反者,丞相斩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胜之惶恐,自杀。诏遣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后自杀。上以为任安老吏,见兵事起,欲坐观成败,见胜者合从之,有两心,与田仁皆要斩。上以马通获如侯,长安男子景建从通获石德,商丘成力战获张光,封通为重合侯,建为德侯,成为秺侯。诸太子宾客尝出入宫门,皆坐诛;其随太子发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长安诸城门。
上怒甚,群下忧惧,不知所出。壶关三老茂上书曰:“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子乃孝顺。今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缪,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曰:‘营营青蝇,止于籓。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宫下!”书奏,天子感寤,然尚未显言赦之也。
太子亡,东至湖,藏匿泉鸠里;主人家贫,常卖屦以给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八月,辛亥。吏围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脱,即入室距户自经。山阳男子张富昌为卒,足蹋开户,新安令史李寿趋抱解太子。主人公遂格斗死,皇孙二人皆并遇害。上既伤太子,乃封李寿为邘侯,张富昌为题侯。
初,上为太子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宾客多以异端进者。
臣光曰:古之明王教养太子,为之择方正敦良之士,以为保傅、师友,使朝夕与之游处。左右前后无非正人,出入起居无非正道,然犹有淫放邪僻而陷于祸败者焉,今乃使太子自通宾客,从其所好。夫正直难亲,谄谀易合,此固中人之常情,宜太子之不终也!
癸亥,地震。
九月,商丘成为御史大夫。
立赵敬肃王小子偃为平干王。
匈奴入上谷,五原,杀掠吏民。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三年
春,正月,上行幸雍,至安定、北地。
匈奴入五原、酒泉,杀两都尉。三月,遣李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商丘成将二万人出西河,马通将四万骑出酒泉,击匈奴。
夏,五月,赦天下。
匈奴单于闻汉兵大出,悉徙其辎重北邸郅居水;左贤王驱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居兜衔山;单于自将精兵渡姑且水。商丘成军至,追邪径,无所见,还。匈奴使大将与李陵将三万馀骑追汉军,转战九日,至蒲奴水;虏不利,还去。马通军至天山,匈奴使大将偃渠将二万馀骑要汉兵,见汉兵强,引去;通无所得失。是时,汉恐车师兵遮马通军,遣开陵侯成娩将楼兰、尉犁、危须等六国兵共围车师,尽得其王民众而还。贰师将军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与卫律将五千骑要击汉军于夫羊句山峡,贰师击破之,乘胜追北至范夫人城。匈奴奔走,莫敢距敌。
初,贰师之出也,丞相刘屈氂为祖道,送至渭桥。广利曰:“愿君侯早请昌邑王为太子;如立为帝,君侯长何忧乎!”屈氂许诺。昌邑王者,贰师将军女弟李夫人子也;贰师女为屈氂子妻,故共欲立焉。会内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祝诅上及与贰师共祷祠,欲令昌邑王为帝”,按验,罪至大逆不道。六月,诏载屈氂厨车以徇,要斩东市,妻子枭首华阳街;贰师妻子亦收。贰师闻之,忧惧,其掾胡亚夫亦避罪从军,说贰师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还,不称意,适与狱会,郅居以北,可复得见乎!”贰师由是狐疑,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虏已去,贰师遣护军将二万骑度郅居之水,逢左贤王、左大将将二万骑,与汉军合战一日,汉军杀左大将,虏死伤甚众。军长史与决眭都尉煇渠侯谋曰:“将军怀异心,欲危众求功,恐必败。”谋共执贰师。贰师闻之,斩长史,引兵还至燕然山。单于知汉军劳倦,自将五万骑遮击贰师,相杀伤甚众;夜,堑汉军前,深数尺,从后急击之,军大乱败;贰师遂降。单于素知其汉大将,以女妻之,尊宠在卫律上。宗旅行遂灭。
秋,蝗。
九月,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倩诈称光禄大夫,言使督盗贼;淮阳太守田广明觉知,发兵捕斩焉。公孙勇衣绣衣、乘驷马车至圉;圉守尉魏不害等诛之。封不害等四人为侯。
吏民以巫蛊相告言者,案验多不实。上颇知太子惶恐无它意,会高寝郎田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当笞。天子之子过误杀人,当何罪哉!臣尝梦一白头翁教臣言。”上乃大感寤,召见千秋,谓曰:“父子之间,人所难言也,公独明其不然。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公当遂为吾辅佐。”立拜千秋为大鸿胪,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后族。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天下闻而悲之。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四年
春,正月,上行幸东莱,临大海,欲浮海求神山。群臣谏,上弗听;而大风晦冥,海水沸涌。上留十馀日,不得御楼船,乃还。
二月,丁酉,雍县无云如雷者三,陨石二,黑如黳。
三月,上耕于距定。还,幸泰山,脩封。庚寅,祀于明堂。癸己,禅石闾,见群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众,而无显功,臣请皆罢斥遣之。”上曰:“大鸿胪言是也。”于是悉罢诸方士候神人者。是后上每对群臣自叹:“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夏,六月,还,幸甘泉。
丁巳,以大鸿胪田千秋为丞相,封富民侯。千秋无它材能、术学,又无伐阅功劳,特以一言寤意,数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尝有也。然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称,俞于前后数公。
先是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奏言:“轮台东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护,益种五谷;张掖、酒泉遣骑假司马为斥候;募民壮健敢徙者诣田所,益垦溉田,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辅乌孙。”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轮台西于车师千馀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虽胜,降其王,以辽远乏食,道死者尚数千人,况益西乎!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匄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馀。’公车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封,诸将贰师最吉。’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今计谋、卦兆皆反缪。重合侯得虏候者,乃言‘缚马者匈奴诅军事也。’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耐饥渴,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此五伯所弗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岂得行其计乎!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由是不复出军,而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又以赵过为搜粟都尉。过能为代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以教民,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臣光曰:天下信未尝无士也!武帝好四夷之功,而勇锐轻死之士充满朝廷,辟土广地,无不如意。及后息民重农,而赵过之俦教民耕耘,民亦被其利。此一君之身趣好殊别,而士辄应之,诚使武帝兼三王之量以兴商、周之治,其无三代之臣乎!
秋,八月,辛酉晦,日有食之。
卫律害贰师之宠,会匈奴单于母阏氏病,律饬胡巫言:“先单于怒曰:‘胡故时祠兵,常言得贰师以社,何故不用?’”于是收贰师。贰师骂曰:“我死必灭匈奴!”遂屠贰师以祠。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后元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遂幸安定。
昌邑哀王髆薨。
二月,赦天下。
夏,六月,商丘成坐祝诅自杀。
初,侍中仆射马何罗与江充相善。及卫太子起兵,何罗弟通以力战封重合侯。后上夷灭充宗族、党与,何罗兄弟惧及,遂谋为逆。侍中驸马都尉金日磾视其志意有非常,心疑之,阴独察其动静,与俱上下。何罗亦觉日磾意,以故久不得发。是时上行幸林光宫,日磾小疾卧庐,何罗与通及小弟安成矫制夜出,共杀使者,发兵。明旦,上未起,何罗无何从外入。日磾奏厕,心动,立入,坐内户下。须臾,何罗袖白刃从东厢上,见日磾,色变;走趋卧内,欲入,行触宝瑟,僵。日磾得抱何罗,因传曰:“马何罗反!”上惊起。左右拔刃欲格之,上恐并中日磾,上勿格。日磾投何罗殿下,得禽缚之。穷治,皆伏辜。
秋,七月,地震。
燕王旦自以次第当为太子,上书求入宿卫。上怒,斩其使于北阙;又坐藏匿亡命,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上由是恶旦。旦辩慧博学,其弟广陵王胥,有勇力,而皆动作无法度,多过失,故上皆不立。
时钅句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数岁,形体壮大,多知,上奇爱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犹与久之。欲以大臣辅之,察群臣,唯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黄门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后数日,帝谴责钅句弋夫人。夫人脱簪珥,叩头。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狱!”夫人还顾,帝曰:“趣行,汝不得活!”卒赐死。顷之,帝闲居,问左右曰:“外人言云何?”左右对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儿曹愚人之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淫乱自恣,莫能禁也。汝不闻吕后邪!故不得不先去之也。”
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后元二年
春,正月,上朝诸侯王于甘泉宫。二月,行幸盩厔五柞宫。
上病笃,霍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上曰:“君未谕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光顿首让曰:“臣不如金日磾”日磾亦曰:“臣,外国人,不如光;且使匈奴轻汉矣!”乙丑,诏立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岁。丙寅,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磾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又以搜粟都尉桑弘羊为御史大夫,皆拜卧内床下。光出入禁闼二十馀年,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小心谨慎,未尝有过。为人沈静详审,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日磾在上左右,目不忤视者数十年;赐出宫女,不敢近;上欲内其女后宫,不肯;其笃慎如此,上尤奇异之。日磾长子为帝弄儿,帝甚爱之,其后弄儿壮大,不谨,自殿下与宫人戏;日磾适见之,恶其淫乱,遂杀弄儿。上闻之,大怒,日磾顿首谢,具言所以杀弄儿状。上甚哀,为之泣;已而心敬日磾。上官桀始以材力得幸,为未央厩令;上尝体不安,及愈,见马,马多瘦,上大怒曰:“令以我不复见马邪!”欲下吏。桀顿首曰:“臣闻圣体不安,日夜忧惧,意诚不在马。”言未卒,泣数行下。上以为爱己,由是亲近,为侍中,稍迁至太仆。三人皆上素所爱信者,故特举之,授以后事。丁卯,帝崩于五柞宫;入殡未央宫前殿。
帝聪明能断,善用人,行法无所假贷。隆虑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隆虑主病困,以金千斤、钱千万为昭平君豫赎死罪,上许之。隆虑主卒,昭平君日骄,醉杀主傅,系狱;廷尉以公主子上请。左右人人为言:“前又入赎,陛下许之。”上曰:“吾弟老有是一子,死,以属我。”于是为之垂涕,叹息良久,曰:“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诬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又下负万民。”乃可其奏,哀不能自止,左右尽悲,待诏东方朔前上寿,曰:“臣闻圣王为政,赏不避仇雠,诛不择骨肉。《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此二者,五帝所重,三王所难也,陛下行之,天下幸甚!臣朔奉觞昧死再拜上万岁寿!”上初怒朔,既而善之,以朔为中郎。
班固赞曰: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修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
臣光曰: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然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统守,受忠直之言,恶人欺蔽,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
戊辰,太子即皇帝位。帝姊鄂邑公主共养省中,霍光、金日磾、上官桀共领尚书事。光辅幼主,政自己出,天下想闻其风采。殿中尝有怪,一夜,群臣相惊,光召尚符玺郎,欲收取玺。郎不肯授,光欲夺之。郎按剑曰:“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光甚谊之。明日,诏增此郎秩二等。众庶莫不多光。
三月,甲辰,葬孝武皇帝于茂陵。
夏,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有星孛于东方。
济北王宽坐禽兽行自杀。
冬,匈奴入朔方,杀略吏民;发军屯西河,左将军桀行北边。
●卷第二十三
【汉纪十五】 起旃蒙协洽,尽柔兆敦牂,凡十二年。
孝昭皇帝上始元元年
夏,益州夷二十四邑、三万馀人皆反。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募吏民及发犍为、蜀郡奔命往击,大破之。
秋,七月,赦天下。
大雨,至于十月,渭桥绝。
武帝初崩,赐诸侯王玺书。燕王旦得书不肯哭,曰:“玺书封小,京师疑有变。”遣幸臣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之长安,以问礼仪为名,阴刺候朝廷事。及有诏褒赐旦钱三十万,益封万三千户,旦怒曰:“我当为帝,何赐也!”遂与宗室中山哀王子长、齐孝王孙泽等结谋,诈言以武帝时受诏,得职吏事,修武备,备非常。郎中成轸谓旦曰:“大王失职,独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也。大王壹起,国中虽女子皆奋臂随大王。”旦即与泽谋,为奸书,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传行郡国以摇动百姓。泽谋归发兵临菑,杀青州刺史隽不疑。旦招来郡国奸人,赋敛铜铁作甲兵,数阅其车骑、材官卒,发民大猎以讲士马,须期日。郎中韩义等数谏旦,旦杀义等凡十五人。会缾侯成知泽等谋,以告隽不疑。八月,不疑收捕泽等以闻。天子遣大鸿胪丞治,连引燕王。有诏,以燕王至亲,勿治;而泽等皆伏诛。迁隽不疑为京兆尹。
不疑为京兆尹,吏民敬其威信。每行县、录囚徒还,其母辄问不疑:“有所平反?活几何人?”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异于他时;或无所出,母怒,为不食。故不疑为吏,严而不残。
九月,丙子,秺敬侯金日磾薨。初,武帝病,有遗诏,封金日磾为秺侯,上官桀为安阳侯,霍光为博陆侯;皆以前捕反者马何罗等功封。日磾以帝少,不受封,光等亦不敢受。及日磾病困,光白封,日磾卧受印绶;一日薨。日磾两子赏、建俱侍中,与帝略同年,共卧起。赏为奉车,建驸马都尉。及赏嗣侯,佩两绶,上谓霍将军曰:“金氏兄弟两人,不可使俱两绶邪?”对曰:“赏自嗣父为侯耳。”上笑曰:“侯不在我与将军乎?”对曰:“先帝之约,有功乃得封侯。”遂止。
闰月,遣故廷尉王平等五人持节行郡国,举贤良,问民疾苦、冤、失职者。
冬,无冰。
孝昭皇帝上始元二年
春,正月,封大将军光为博陆侯,左将军桀为安阳侯。
或说霍光曰:“将军不见诸吕之事乎?处伊尹、周公之位,摄政擅权,而背宗室,不与共职,是以天下不信,卒至于灭亡。今将军当盛位,帝春秋富,宜纳宗室,又多与大臣共事,反诸吕道。如是,则可以免患。”光然之,乃择宗室可用者,遂拜楚元王孙辟强及宗室刘长乐皆为光禄大夫,辟强守长乐卫尉。
三月,遣使者振贷贫民无种、食者。
秋,八月,诏曰:“往年灾害多,今年蚕、麦伤,所振贷种、食勿收责,毋令民出今年田租。”
初,武帝征伐匈奴,深入穷追,二十馀年,匈奴马畜孕重堕殰,罢极,苦之。常有欲和亲意,未能得。狐鹿孤单于有异母弟为左大都尉,贤,国人乡之,母阏氏恐单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杀之。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复会单于庭。是岁,单于病且死,谓诸贵人:“我子少,不能治国,立弟右谷蠡王。”及单于死,卫律等与颛渠阏氏谋,匿其丧,矫单于令,更立子左谷蠡王为壶衍鞮单于。左贤王、右谷蠡王怨望,率其众欲南归汉,恐不能自致,即胁卢屠王,欲与西降乌孙。卢屠王告之单于,使人验问,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卢屠王,国人皆冤之。于是二王去居其所,不复肯会龙城,匈奴始衰。
孝昭皇帝上始元三年
春,二月,有星孛于西北。
冬,十一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初,霍光与上官桀相亲善。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决事。光女为桀子安妻,生女,年甫五岁,安欲因光内之宫中;光以为尚幼,不听。盖长公主私近子客河间丁外人,安素与外人善,说外人曰:“安子容貌端正,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忧不封侯乎!”外人喜,言于长主。长主以为然,诏召安女入为婕妤,安为骑都尉。
孝昭皇帝上始元四年
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
西南夷姑缯、叶榆复反,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将益州兵击之。辟胡不进,蛮夷遂杀益州太守,乘胜与辟胡战,士战及溺死者四千馀人。冬,遣大鸿胪田广明击之。
廷尉李种坐故纵死罪弃市。
是岁,上官安为车骑将军。
孝昭皇帝上始元五年
春,正月,追尊帝外祖赵父为顺成侯。顺成侯有姊君姁,赐钱二百万、奴婢、第宅以充实焉。诸昆弟各以亲疏受赏赐,无在位者。
有男子乘黄犊车诣北阙,自谓卫太子;公车以闻。诏使公、卿、将军、中二千石杂识视。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京兆尹不疑后到,叱从吏收缚。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诸君何患于卫太子!昔蒯聩违命出奔,辄距而不纳,《春秋》是之。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遂送诏狱。天子与大将军霍光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有经术、明于大谊者。”繇是不疑名声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为不及也。廷尉验治何人,竟得奸诈,本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为事。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遂卜,谓曰:“子状貌甚似卫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贵。坐诬罔不道,要斩。
夏,六月,封上官安为桑乐侯。安日以骄淫,受赐殿中,对宾客言:“与我婿饮,大乐!见其服饰,使人归欲自烧物!”子病死,仰而骂天。其顽悖如此。
罢儋耳、真番郡。秋,大鸿胪广明、军正王平击益州,斩首、捕虏三万馀人,获畜产五万馀头。
谏大夫杜延年见国家承武帝奢侈、师旅之后,数为大将军光言:“年岁比不登,流民未尽还,宜修孝文时政,示以俭约、宽和,顺天心,说民意,年岁宜应。”光纳其言。延年,故御史大夫周之子也。
孝昭皇帝上始元六年
春,二月,诏有司问郡国所举贤良、文学,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对:“愿罢盐、铁、酒榷、均输官,毋与天下争利,示以俭节,然后教化可兴。”桑弘羊难,以为:“此国家大业,所以制四夷,安边足用之本,不可废也。”于是盐铁之议起焉。
初,苏武既徙北海上,禀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武在汉,与李陵俱为侍中;陵降匈奴,不敢求武。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足下兄弟二人,前皆坐事自杀;来时,太夫人已不幸;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馀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无常,大臣无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武曰:“武父子无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斧钺、汤镬,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无所恨。愿勿复再言!”陵与武饮数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欢,效死于前!”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乎,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与武决去。赐武牛羊数十头。
后陵复至北海上,语武以武帝崩。武南乡号哭欧血,旦夕临,数月。及壶衍鞮单于立,母阏氏不正,国内乖离,常恐汉兵袭之,于是卫律为单于谋,与汉和亲。汉使至,求苏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私见汉使,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乃归武及马宏等。马宏者,前副光禄大夫王忠使西国,为匈奴所遮;忠战死,马宏生得,亦不肯降。故匈奴归此二人,欲以通善意。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陵虽驽怯,令汉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复何顾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
单于召会武官属,前已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既至京师,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霍光、上官桀与李陵素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之。陵曰:“归易耳,丈夫不能再辱!”遂死于匈奴。
夏,旱。
秋,七月,罢榷酤官,从贤良、文学之议也。武帝之末,海内虚耗,户口减半,霍光知时务之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至是匈奴和亲,百姓充实,稍复文、景之业焉。
诏以钩町侯毋波率其邑君长、人民击反者有功,立以为钩町王。赐田广明爵关内侯。
孝昭皇帝上元凤元年
春,武都氐人反,遣执金吾马适建、龙頟侯韩增、大鸿胪田广明将三辅、太常徒,皆免刑,击之。
夏,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乙亥晦,日有食之,既。
八月,改元。
上官桀父子既尊,盛德长公主,欲为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许。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欲令得召见,又不许。长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惭。又桀妻父所幸充国为太医监,阑入殿中,下狱当死;冬月且尽,盖主为充国入马二十匹赎罪,乃得减死论。于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盖主。自先帝时,桀已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并为将军,皇后亲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顾专制朝事,由是与光争权。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怀怨望。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盐、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于是盖主、桀、安、弘羊皆与旦通谋。
旦遣孙纵之等前后十馀辈,多赍金宝、走马赂遗盖主、桀、弘羊等。桀等又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称跸,太官先置。又引“苏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乃为典属国;大将军长史敞无功,为搜粟都尉;又擅调益莫府校尉。光专权自恣,疑有非常。臣旦愿归符玺,入宿卫,察奸臣变。”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书奏,帝不肯下。明旦,光闻之,止画室中不入。上问:“大将军安在?”左将军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诏:“召大将军。”光入,免冠、顿首谢。上曰:“将军冠!朕知是书诈也,将军无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近耳;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是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听。后桀党与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复言。
李德裕论曰:人君之德,莫大于至明,明以照奸,则百邪不能蔽矣。汉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惭德矣;高祖、文、景俱不如也。成王闻管、蔡流言,遂使周公狼跋而东。汉高闻陈平去魏背楚,欲舍腹心臣。汉文惑季布使酒难近,罢归股肱郡;疑贾生擅权纷乱,复疏贤士。景帝信诛晁错兵解,遂戮三公。所谓“执狐疑之心,来谗贼之口”。使昭帝得伊、吕之佐,则成、康不足侔矣。
桀等谋令长公主置酒请光,伏兵格杀之,因废帝,迎立燕王为天子。旦置驿书往来相报,许立桀为王,外连郡国豪桀以千数。旦以语相平,平曰:“大王前与刘泽结谋,事未成而发觉者,以刘泽素夸,好侵陵也。平闻左将军素轻易,车骑将军少而骄,臣恐其如刘泽时不能成,又恐既成反大王也。”旦曰:“前日一男子诣阙,自谓故太子,长安中民趣乡之,正讠雚不可止。大将军恐,出兵陈之,以自备耳。我,帝长子,天下所信,何忧见反!”后谓群臣:“盖主报言,独患大将军与右将军王莽。今右将军物故,丞相病,幸事必成,征不久。”令群臣皆装。
安又谋诱燕王至而诛之,因废帝而立桀。或曰:“当如皇后何?”安曰:“逐麋之狗,当顾菟邪!且用皇后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虽欲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时也!”会盖主舍人父稻田使者燕仓知其谋,以告大司农杨敞。敞素谨,畏事,不敢言,乃移病卧,以告谏大夫杜延年;延年以闻。九月,诏丞相部中二千石逐捕孙纵之及桀、安、弘羊、外人等,并宗族悉诛之;盖主自杀。燕王旦闻之,召相平曰:“事败,遂发兵乎?”平曰:“左将军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发也。”王忧懑,置酒与群臣、妃妾别。会天子以玺书让旦,旦以绶自绞死,后、夫人随旦自杀者二十馀人。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为庶人,赐量谥曰刺王。皇后以年少,不与谋,亦霍光外孙,故得不废。
庚午,右扶风王为御史大夫。
冬,十月,封杜延年为建平侯;燕仓为宜城侯;故丞相征事任宫捕得桀,为弋阳侯;丞相少史王山寿诱安入府,为商利侯。久之,文学济阴魏相对策,以为:“日者燕王为无道,韩义出身强谏,为王所杀。义无比干之亲而蹈比干之节,宜显赏其子以示天下,明为人臣之义。”乃擢义子延寿为谏大夫。大将军光以朝无旧臣,光禄勋张安世自先帝时为尚书令,志行纯笃,乃白用安世为右将军兼光禄勋以自副焉。安世,故御史大夫汤之子也。光又以杜延年有忠节,擢为太仆、右曹、给事中。光持刑罚严,延年常辅之以宽。吏民上书言便宜,辄下延年平处复奏。言可官试者,至为县令;或丞相、御史除用,满岁,以状闻;或抵其罪法。
是岁匈奴发左、右部二万骑为四队,并入边为寇。汉兵追之,斩首、获虏九千人,生得瓯脱王;汉无所失亡。匈奴见瓯脱王在汉,恐,以为道击之,即西北远去,不敢南逐水草;发人民屯瓯脱。
孝昭皇帝上元凤二年
夏,四月,上自建章宫徙未央宫。
六月,赦天下。
是岁,匈奴复遣九千骑屯受降城以备汉,北桥余吾水,令可度,以备奔走;欲求和亲,而恐汉不听,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风汉使者。然其侵盗益希,遇汉使愈厚,欲以渐致和亲。汉亦羁縻之。
孝昭皇帝上元凤三年
春,正月,泰山有大石自起立;上林有柳树枯僵自起生;有虫食其叶成文,曰“公孙病已立”。符节令鲁国眭弘上书,言:“大石自立,僵柳复起,当有匹庶为天子者。枯树复生,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乎?汉家承尧之后,有传国之运,当求贤人禅帝位,退自封百里,以顺天命。”弘坐设妖言惑众伏诛。
匈奴单于使犁汙王窥边,言酒泉、张掖兵益弱,出兵试击,冀可复得其地。时汉先得降者,闻其计,天子诏边警备。后无几,右贤王、犁汙王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张掖太守、属国都尉发兵击,大破之,得脱者数百人。属国义渠王射杀犁汙王,赐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因封为犁汙王。自是后,匈奴不敢入张掖。
燕、盖之乱,桑弘羊子迁亡,过父故吏侯史吴,后迁捕得,伏法。会赦,侯史吴自出系狱。廷尉王平与少府徐仁杂治反事,皆以为“桑迁坐父谋反而侯史吴臧之,非匿反者,乃匿为随者也”,即以赦令除吴罪。后侍御史治实,以“桑迁通经术,知父谋反而不谏争,与反者身无异。侯史吴故三百石吏,首匿迁,不与庶人匿随从者等,吴不得赦。”奏请覆治,劾廷尉、少府纵反者。少府徐仁,即丞相车千秋女婿也,故千秋数为侯史吴言;恐大将军光不听,千秋即召中二千石、博士会公车门,议问吴法。议者知大将军指,皆执吴为不道。明日,千秋封上众议。光于是以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外内异言,遂下廷尉平、少府仁狱。朝廷皆恐丞相坐之。太仆杜延年奏记光曰:“吏纵罪人,有常法。今更诋吴为不道,恐于法深。又,丞相素无所守持而为好言于下,尽其素行也。至擅召中二千石,甚无状。延年愚以为丞相久故及先帝用事,非有大故,不可弃也。间者民颇言狱深,吏为峻诋;今丞相所议,又狱事也,如是以及丞相,恐不合众心,群下讙哗,庶人私议,流言四布。延年窃重将军失此名于天下也。”光以廷尉、少府弄法轻重,卒下之狱。夏,四月,仁自杀,平与左冯翊贾胜胡皆要斩。而不以及丞相,终与相竟。延年论议持平,合和朝廷,皆此类也。
冬,辽东乌桓反。初,冒顿破东胡,东胡馀众散保乌桓及鲜卑山为二族,世役属匈奴。武帝出破匈奴左地,因徙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塞外,为汉侦察匈奴动静。置护乌桓校尉监领之,使不得与匈奴交通。至是,部众渐强,遂反。先是,匈奴三千馀骑入五原,杀略数千人;后数万骑南旁塞猎,行攻塞外亭障,略取吏民去。是时汉边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为边寇者少利,希复犯塞。汉复得匈奴降者,言乌桓尝发先单于冢,匈奴怨之,方发二万骑击乌桓。霍光欲发兵邀击之,以问护军都尉赵充国,充国以为:“乌桓间数犯塞,今匈奴击之,于汉便。又匈奴希寇盗,北边幸无事,蛮夷自相攻击而发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计也。”光更问中郎将范明友,明友言可击,于是拜明友为度辽将军,将二万骑出辽东。匈奴闻汉兵至,引去。初,光诫明友:“兵不空出;即后匈奴,遂击乌桓。”乌桓时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后匈奴,因乘乌桓敝,击之,斩首六千馀级,获三王首。匈奴由是恐,不能复出兵。
孝昭皇帝上元凤四年
春,正月,丁亥,帝加元服。
甲戌,富民定侯田千秋薨。时政事壹决大将军光;千秋居丞相位,谨厚自守而已。
夏,五月,丁丑,孝文庙正殿火。上及群臣皆素服,发中二千石将五校作治,六日,成。太常及庙令丞、郎、吏,皆劾大不敬;会赦,太常轑阳侯德免为庶人。
六月,赦天下。
初,杅冞遣太子赖丹为质于龟兹;贰师击大宛还,将赖丹入至京师。霍光用桑弘羊前议,以赖丹为校尉,将军田轮台。龟兹贵人姑翼谓其王曰:“赖丹本臣属吾国,今佩汉印绶来,迫吾国而田,必为害。”王即杀赖丹而上书谢汉。
楼兰王死,匈奴先闻之,遣其质子安归归,得立为王。汉遣使诏新王令入朝,王辞不至。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常主发导,负水担粮,送迎汉使;又数为官吏卒所寇,惩艾,不便与汉通。后复为匈奴反间,数遮杀汉使。其弟尉屠耆降汉,具言状。骏马监北地傅介子使大宛,诏因令责楼兰、龟兹。介子至楼兰、龟兹,责其王,皆谢服。介子从大宛还,到龟兹,会匈奴使从乌孙还,在龟兹,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诛斩匈奴使者。还,奏事,诏拜介子为中郎,迁平乐监。介子谓大将军霍光曰:“楼兰、龟兹数反覆,而不诛,无所惩艾。介子过龟兹时,其王近就人,易得也;愿往刺之以威示诸国。”大将军曰:“龟兹道远,且验之于楼兰。”于是白遣之。介子与士卒俱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至楼兰。楼兰王意不亲介子,介子阳引去,至其西界,使译谓曰:“汉使者持黄金、锦绣行赐诸国。王不来受,我去之西国矣。”即出金、币以示译。译还报王,王贪汉物,来见使者。介子与坐饮,陈物示之,饮酒皆醉。介子谓王曰:“天子使我私报王。”王起,随介子入帐中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之,刃交匈,立死;其贵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诛王,当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汉者。汉兵方至,毋敢动,自令灭国矣!”介子遂斩王安归首,驰传诣阙,县首北阙下。
乃立尉屠耆为王,更名其国为鄯善,为刻印章;赐以宫女为夫人,备车骑、辎重。丞相率百官送至横门外,祖而遣之。王自请天子曰:“身在汉久,今归单弱,而前王有子在,恐为所杀。国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愿汉遣一将屯田积谷,令臣得依其威重。”于是汉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抚之。
秋,七月,乙巳,封范明友为平陵侯,傅介子为义阳侯。
臣光曰:王者之于戎狄,叛则讨之,服则舍之。今楼兰王既服其罪,又从而诛之,后有叛者,不可得而怀矣。必以为有罪而讨之,则宜陈师鞠旅,明致其罚。今乃遣使者诱以金币而杀之,后有奉使诸国者,复可信乎!且以大汉之强而为盗贼之谋于蛮夷,不亦可羞哉!论者或美介子以为奇功,过矣!
孝昭皇帝上元凤五年
夏,大旱。
秋,罢象郡,分属郁林、牂柯。
冬,十一月,大雷。
十二月,庚戌,宜春敬侯王诉薨。
孝昭皇帝上元凤六年
春,正月,募郡国徒筑辽东、玄菟城。
夏,赦天下。
乌桓复犯塞,遣度辽将军范明友击之。
冬,十一月,乙丑,以杨敞为丞相,少府河内蔡义为御史大夫。
●卷第二十四
【汉纪十六】 起强圉协洽,尽昭阳赤奋若,凡七年。
孝昭皇帝下元平元年
春,二月,诏减口赋钱什三。
夏,四月,癸来,帝崩于未央宫;无嗣。时武帝子独有广陵王胥,大将军光与群臣议所立,咸持广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内不自安。朗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广陵王不可以承宗嗣。”言合光意。光以其书示丞相敞等,擢郎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后诏,遣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迎昌邑王贺,乘七乘传诣长安邸。光又白皇后,徒右将军安世为车骑将军。
贺,昌邑哀王之子也,在国素狂纵,动作无节。武帝之丧,贺游猎不止。尝游方与,不半日驰二百里。中尉琅邪王吉上疏谏曰:“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式撙街,驰骋不止,口倦虖叱咤,手苦于棰辔,身劳虖车舆,朝则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匽薄,数以耎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夫广厦之下,细旃之上,明师居前,勤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际,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欣欣焉发愤忘食,日新厥德,其乐岂街橛之间哉!休则俛仰屈伸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适神,于以养生,岂不长哉!大王诚留意如此,则心有尧、舜之志,体有乔、松之寿,美声广誉,登而上闻,则福禄其臻而社稷安矣。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于宫馆、囿池、戈猎之乐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诸侯骨肉,莫亲大王,大王于属则子也,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恩爱行义,纤介有不具者,于以上闻,非飨国之福也。”王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无惰,中尉其忠,数辅吾过。”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后复放纵自若。
郎中令山阳龚遂,忠厚刚毅,有大节,内谏争于王,外责傅相,引经义,陈祸福,至于涕泣,蹇蹇亡已,面刺王过。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王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无度,遂入见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皆出涕。王曰:“郎中令何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愿赐清闲,竭愚!”王辟左右。遂曰:“大王知胶西王所以为无道亡乎?”王曰:“不知也。”曰:“臣闻胶西王有谀臣侯得,王所为似于桀、纣也,得以为尧、舜也。王说其谄谀,常与寝处,唯得所言,以至于是。今大王亲近群小,渐渍邪恶所习,存亡之机,不可不慎也!臣请选郎通经有行义者与王起成,坐则诵《诗》、《书》,立则习礼容,宜有益。”王许之。遂乃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王。居数日,王皆逐去安等。
王尝见大白犬,颈以下似人,冠方山冠而无尾,以问龚遂,遂曰:“此天戒,言在侧者尽冠狗也,去之则存,不去则亡矣。”后又闻人声曰:“熊!”视而见大熊,左右莫见,以问遂,遂曰:“熊,山野之兽,而来之宫室,王独见之,此天戒大王,恐宫室将空,危亡象也。”王仰天而叹曰:“不祥何为数来!”遂叩头曰:“臣不敢隐忠,数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说。夫国之存亡,岂在臣言哉!愿王内自揆度。大王诵《诗》三百五篇,人事浃,王道备。王之所行,中《诗》一篇何等也?大王位于诸侯王,行污于庶人,以存难,以亡易,宜深察之!”后又血污王坐席,王问遂;遂叫然号曰:“宫空不久,妖祥数至。血者,阴忧象也,宜畏慎自省!”王终不改节。
及征书至,夜漏未尽一刻,以火发书。其日中,王发;晡时,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王吉奏书戒王曰:“臣闻高宗谅闇,三年不言。今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大将军仁爱、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事孝武皇帝二十馀年,未尝有过。先帝弃群臣,属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无以加也。今帝崩无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为念!”
王至济阳,求长鸣鸡,道买积竹杖。过弘农,使大奴善以衣车载女子。至湖,使者以让相安乐。安乐告龚遂,遂入问王,王曰:“无有。”遂曰:“即无有,何爱一善以毁行义!请收属吏,以湔洒大王。”即捽善属卫士长行法。
王到霸上,大鸿胪郊迎,驺奉乘舆车。王使寿成御,郎中令遂参乘。且至广明、东都门,遂曰:“礼,奔丧望见国都哭。此长安东郭门也。”王曰:“我嗌痛,不能哭。”至城门,遂复言,王曰:“城门与郭门等耳。”且至未央宫东阙,遂曰:“昌邑帐在是阙外驰道北,未至帐所,有南北行道,马足未至数步;大王宜下车,乡阙西面伏哭,尽哀止。”王曰:“诺。”到,哭如仪。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玺绶,袭尊号,尊皇后曰皇太后。
壬申,葬孝昭皇帝于平陵。
昌邑王既立,淫戏无度。昌邑官属皆征至长安,往往超擢拜官。相安乐迁长乐卫尉。龚遂见安乐,流涕谓曰:“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今哀痛未尽,日与近臣饮酒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旒,驱驰东西,所为悖道。古制宽,大臣有隐退;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奈何?君,陛下故相,宜极谏争。”
王梦青蝇之矢积西阶东,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之,以问遂,遂曰:“陛下之《诗》不云乎:‘营营青蝇,止于籓。恺悌君子,毋信谗言。’陛下左侧谗人众多,如是青蝇恶矣。宜进先帝大臣子孙,亲近以为左右。如不忍昌邑故人,信用谗谀,必有凶咎。愿诡祸为福,皆放逐之!臣当先逐矣。”王不听。太仆丞河东张敞上书谏,曰:“孝昭皇帝早崩无嗣,大臣犹惧,选贤圣承宗庙,东迎之日,唯恐属车之行迟。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倾耳,观化听风。国辅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辈先迁,此过之大者也。”王不听。
太仆丞河东张敝上书谏,曰:“孝昭皇帝早崩无嗣,大臣忧惧,选贤圣承宗庙,东迎之日,唯恐属车之行迟。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倾年,观化听风。国辅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辈先迁,此过之大者也。”王不听。
大将军光忧懑,独以问所亲故吏大司农田延年。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不?”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阴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
王出游,光禄大夫鲁国夏侯胜当乘舆前谏曰:“天久阴而不雨,臣下有谋上者。陛下出,欲何之?”王怒,谓胜为礻夭言,缚以属吏。吏白霍光,光不举法。光让安世,以为泄语。安世实不言;乃召问胜。胜对言:“在《鸿范传》曰:‘皇之不极,厥罚常阴,时则有下人伐上者。’恶察察言,故云‘臣下有谋’。”光、安世大惊,以此益重经术士。侍中傅嘉数进谏,王亦缚嘉系狱。
光、安世既定议,乃使田延年报丞相杨敞。敞惊惧,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延年起,至更衣,敞夫人遽从东厢谓敞曰:“此国大事,今大将军议已定,使九卿来报君侯,君侯不疾应,与大将军同心,犹与无决,先事诛矣!”延年从更衣还,敞夫人与延年参语许诺:“请奉大将军教令!”
癸巳,光召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会议未央宫。光曰:“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惊鄂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如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今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敛斩之!”光谢曰:“九卿责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当受难。”于是议者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诏诸禁门毋内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还,乘辇欲归温室。中黄门宦者各持门扇,王入,门闭,昌邑群臣不得入。王曰:“何为?”大将军跪曰:“有皇太后诏,毋内昌邑群臣!”王曰:“徐之,何乃惊人如是!”光使尽驱出昌邑群臣,置金马门外。车骑将军安世将羽林骑,收缚二百馀人,皆送廷尉诏狱。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谨宿卫!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负天下,有杀主名。”王尚未自知当废,谓左右:“我故群臣从官安得罪,而大将军尽系之乎!”
顷之,有太后诏召王。王闻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帐中,侍御数百人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陈列殿下,群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听诏。光与群臣连名奏王,尚书令读奏曰:“丞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早弃天下,遣使征昌邑王典丧,服斩衰,无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内所居传舍。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馀人,常与居禁闼内敖戏。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召内泰壹、宗庙乐人,悉奏众乐。驾法驾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要斩!’……”太后曰:“止!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邪!”王离席伏。尚书令复读曰:“……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与从官、官奴夜饮,湛沔于酒。独夜设九宾温室,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祖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谨与博士议,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由不孝出之,绝之于天下也。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庙。”皇太后诏曰:“可。”光令王起,拜受诏,王曰:“闻‘天下有争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称天子!”乃即持其手,解脱其玺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随送。王西面拜曰:“愚戆,不任汉事!”起,就乘舆副车,大将军光送至昌邑邸。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臣宁负王,不敢负社稷!愿王自爱,臣长不复左右。”光涕泣而去。
群臣奏言:“古者废放之人,屏于远方,不及以政。请徒王贺汉中房陵县。”太后诏归贺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故王家财物皆与贺;及哀王女四人,各赐汤沐邑千户;国除,为山阳郡。
昌邑群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陷王大恶,皆下狱,诛杀二百馀人。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髡为城旦。师王式系狱当死,治事使者责问曰:“师何以无谏书?”式对曰:“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无谏书。”使者以闻,亦得减死论。
霍光以群臣奏事东宫,太后省政,宜知经术,白令夏侯胜用《尚书》授太后,迁胜长信少府,赐爵关内侯。
初,卫太子纳鲁国史良娣,生子进,号史皇孙。皇孙纳涿郡王夫人,生子病已,号皇曾孙。皇曾孙生数月,遭巫蛊事,太子三男、一女及诸妻、妾皆遇害,独皇曾孙在,亦坐收系郡邸狱。故廷尉监鲁国丙吉受诏治巫蛊狱,吉心知太子无事实,重哀皇曾孙无辜,择谨厚女徒谓城胡组、淮阳郭征卿,令乳养曾孙,置闲燥处。吉日再省视。
巫蛊事连岁不决,武帝疾,来往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于是武帝遣使者分条中都官,诏狱系者,无轻重,一切皆杀之。内谒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狱,吉闭门拒使者不纳,曰:“皇曾孙在。他人无辜死者犹不可,况亲曾孙乎!”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还,以闻,因劾奏吉。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因赦天下。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
既而吉谓守丞谁如:“皇孙不当在官。”使谁如移书京兆尹,遣与胡组俱送;京兆尹不受,复还。及组日满当去,皇孙思慕,吉以私钱雇组令留,与郭征卿并养,养月,乃遣组去。后少内啬夫白吉曰:“食皇孙无诏令。”时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给皇曾孙。曾孙病,几不全者数焉,吉数敕保养乳母加致医药,视遇甚有恩惠。吉闻史良娣有母贞君及兄恭,乃载皇曾孙以付之。贞君年老,见孙孤,甚哀之,自养视焉。
后有诏掖庭养视,上属籍宗正。时掖庭令张贺,尝事戾太子,思顾旧恩,哀曾孙,奉养甚谨,以私钱供给,教书。既壮,贺欲以女孙妻之。是时昭帝始冠,长八尺二寸。贺弟安世为右将军,辅政,闻贺称誉皇曾孙,欲妻以女,怒曰:“曾孙乃卫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勿复言予女事!”于是贺止。时暴室啬夫许广汉有女,贺乃置酒请广汉,酒酣,为言:“曾孙体近,下乃关内侯,可妻也。”广汉许诺。明日,妪闻之,怒。广汉重令人为介,遂与曾孙。贺以家财聘之。曾孙因依倚广汉兄弟及祖母家史氏,受《诗》于东海澓中翁,高材好学;然亦喜游侠,斗鸡走狗,以是俱知闾里奸邪,吏治得失。数上下诸陵,周遍三辅,尝困于莲勺卤中,尤乐杜、鄠之间,率常在下杜。时会朝请,舍长安尚冠里。
及昌邑王废,霍光与张安世诸大臣议所立,未定。丙吉奏记光曰:“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闻嗣主。发丧之日,以大谊立后,所立非其人,复以大谊废之;天下莫不服焉。方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壹举,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列位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而遗诏所养武帝曾孙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时,见其幼少;至今十八九矣,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愿将军详大义,参以蓍龟岂宜,褒显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杜延年亦知曾孙德美,劝光、安世立焉。
秋,七月,光坐庭中,会丞相以下议定所立,遂复与丞相敞等上奏曰:“孝武皇帝曾孙病已,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躬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庙,子万姓。臣昧死以闻!”皇太后诏曰:“可。”光遣宗正德至曾孙家尚冠里,洗沐,赐御衣;太仆以軨猎车迎曾孙,就斋宗正府。庚申,入未央宫,见皇太后,封为阳武侯。已而群臣奏上玺绶,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侍御史严延年劾奏“大将军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奏虽寝,然朝廷肃然敬惮之。
八月,己巳,安平敬侯杨敞薨。
九月,大赦天下。
戊寅,蔡义为丞相。
初,许广汉女适皇曾孙,一岁,生子奭。数月,曾孙立为帝,许氏为婕妤。是时霍将军有小女与皇太后亲,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拟霍将军女,亦未有言。上乃诏求微时故剑。大臣知指,白立许婕妤为皇后。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许氏。霍光以后父广汉刑人,不宜君国;岁馀,乃封为昌成君。
太皇太后归长乐宫。长乐宫初置屯卫。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上
孝昭皇帝下本始元年
春,诏有司论定策安宗庙功。大将军光益封万七千户,与故所食凡二万户。车骑将军富平侯安世以下益封者十人,封侯者五人,赐爵关内侯者八人。
大将军光稽首归政,上谦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为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及昌邑王废,光权益重,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
夏,四月,庚午,地震。
五月,凤皇集胶东、千乘。赦天下,勿收田租赋。
六月,诏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号谥,岁时祠;其议谥,置园邑。”有司奏请:“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义也。陛下为孝昭帝后,承祖宗之祀,愚以为亲谥宜曰悼,母曰悼后;故皇太子谥曰戾,史良娣曰戾夫人。”皆改葬焉。
秋,七月,诏立燕刺王太子建为广阳王;立广陵王胥少子弘为高密王。初,上官桀与霍光争权,光既诛桀,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群下,由是俗吏皆尚严酷以为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阳黄霸独用宽和为名。上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乃召以为廷尉正;数决疑狱,庭中称平。
孝昭皇帝下本始二年
春,大司农田延年有罪自杀。昭帝之丧,大司农僦民车,延年诈增僦直,盗取钱三千万,为怨家所告。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延年抵曰:“无有是事!”光曰:“即无事,当穷竟!”御史大夫田广明谓太仆杜延年曰:“《春秋》之义,以功覆过。当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成。今县官出三千万自乞之,何哉?愿以愚言白大将军。”延年言之大将军,大将军曰:“诚然,实勇士也!当发大议时,震动朝廷,”光因举手自抚心曰:“使我至今病悸。谢田大夫晓大司农,通往就狱,得公议之。”田大夫使人语延年。延年曰:“幸县官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闭阁独居斋舍,偏袒,持刀东西步。数日,使者召延年诣廷尉。闻鼓声,自刎死。
夏,五月,诏曰:“孝武皇帝躬仁谊,励威武,功德茂盛,而庙乐未称,联甚悼焉。其与列侯、二千石、博士议。”于是群臣大议庭中,皆曰:“宜如诏书。”长信少府夏侯胜独曰:“武帝虽有攘四夷、广土境之功,然多杀士众,竭民财力,奢泰无度,天下虚耗,百姓流离,物故者半,蝗虫大起,赤地数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积至今未复;无德泽于民,不宜为立庙乐。”公卿共难胜曰:“此诏书也。”胜曰:“诏书不可用也。人臣之谊,宜直言正论,非苟阿意顺指。议已出口,虽死不悔!”于是丞相、御史劾奏胜非议诏书,毁先帝,不道;及丞相长史黄霸阿纵胜,不举劾;俱下狱。有司遂请尊孝武帝庙为世宗庙,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武帝巡狩所幸郡国皆立庙,如高祖、太宗焉。夏侯胜、黄霸既久系,霸欲从胜受《尚书》,胜辞以罪死。霸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胜贤其言,遂授之。系再更冬,讲论不怠。
初,乌孙公主死,汉复以楚王戊之孙解忧为公主,妻岑娶。岑娶胡妇子泥靡尚小,岑娶且死,以国与季父大禄子翁归靡,曰:“泥靡大,以国归之。”翁归靡既立,号肥王,复尚楚主,生三男、两女。长男曰元贵靡,次曰万年,次曰大乐。昭帝时,公主上书言:“匈奴与车师共侵乌孙,唯天子幸救之。”汉养士马,议击匈奴。会昭帝崩,上遣光禄大夫常惠使乌孙。乌孙公主及昆弥皆遣使上书,言:“匈奴复连发大兵,侵击乌孙。使使谓乌孙‘趣持公主来!’欲隔绝汉。昆弥愿发国精兵五万骑,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先是匈奴数侵汉边,汉亦欲讨之。秋,大发兵,遣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四万馀骑,出西河;度辽将军范明友三万馀骑,出张掖;前将军韩增三万馀骑,出云中;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三万馀骑,出酒泉;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三万馀骑,出五原;期以出塞各二千馀里。以常惠为校尉,持节护乌孙兵共击匈奴。
孝昭皇帝下本始三年
春,正月,癸亥,恭哀许皇后崩。时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成君,道无从。会许后当娠,病,女医淳于衍者,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皇后疾。衍夫赏为掖庭户卫,谓衍:“可过辞霍夫人,行为我求安池监。”衍如言报显,显因生心,辟左右,谓衍曰:“少夫幸报我以事,我亦欲报少夫,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显曰:“将军素爱小女成君,欲奇贵之,愿以累少夫。”衍曰:“何谓邪?”显曰:“妇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当免身,可因投毒药去也,成君即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贵与少夫共之。”衍曰:“药杂治,当先尝,安可?”显曰:“在少夫为之耳。将军领天下,谁敢言者!缓急相护,但恐少夫无意耳。”衍良久曰:“愿尽力!”即捣附子,赍入长定宫。皇后免身后,衍取附子并合太医大丸以饮皇后,有顷,曰:“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有毒?”对曰:“无有。”遂加烦懑,崩。衍出,过见显,相劳问,亦未敢重谢衍。后人有上书告诸医侍疾无状者,皆收系诏狱,劾不道。显恐急,即以状具语光,因曰:“既失计为之,无令吏急衍!”光大惊,欲自发举,不忍,犹与。会奏上,光署衍勿论。显因劝光内其女入宫。
戊辰,五将军发长安。匈奴闻汉兵大出,老弱奔走,驱畜产远遁逃,是以五将少所得。夏,五月,军罢。度辽将军出塞千二百馀里,至蒲离候水,斩首、捕虏七百馀级;前将军出塞千二百馀里,至乌员,斩首、捕虏百馀级;蒲类将军出塞千八百馀里,西至候山,斩首、捕虏,得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馀级。闻虏已引去,皆不至期还。天子薄其过,宽而不罪。祁连将军出塞千六百里,至鸡秩山,斩首、捕虏十九级。逢汉使匈奴还者冉弘等,言鸡秩山西有虏众,祁连即戒弘,使言无虏,欲还兵。御史属公孙益寿谏,以为主可。祁连不听,遂引兵还。虎牙将军出塞八百馀里,至丹馀吾水上,即止兵不进,斩首、捕虏千九百馀级,引兵还。上以虎牙将军不至期,诈增卤获,而祁连知虏在前,逗遛不进,皆下吏,自杀。擢公孙益寿为侍御史。
乌孙昆弥自将五万骑与校尉常惠从西方入,至右谷蠡王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汙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四万级,马、牛、羊、驴、橐佗七十馀万头。乌孙皆自取所虏获。上以五将皆无功,独惠奉使克获,封惠为长罗侯。然匈奴民众伤而去者及畜产远移死亡,不可胜数。于是匈奴遂衰耗,怨乌孙。
上复遣常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未伏诛,请便道击之。帝不许。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还,过,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耳,我无罪。”惠曰:“即如此,缚姑翼来,吾置王。”王执姑翼诣惠,惠斩之而还。
大旱。
六月,己丑,阳平节侯蔡义薨。
甲辰,长信少府韦贤为丞相。
大司农魏相为御史大夫。
冬,匈奴单于自将数万骑击乌孙,颇得老弱。欲还,会天大雨雪,一日深丈馀,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什三,畜产什五。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其后汉出三千馀骑为三道,并入匈奴,捕虏得数千人还;匈奴终不敢取当,滋欲乡和亲,而边境少事矣。
是岁,颍川太守赵广汉为京兆尹。颍川俗,豪桀相朋党。广汉为缿筒,受吏民投书,使相告讦,于是更相怨咎,奸党散落,盗贼不敢发。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闻广汉名,由是入为京兆尹。广汉遇吏,殷勤甚备,事推功善,归之于下,行之发于至诚,吏咸愿为用,僵仆无所避。广汉聪明,皆知其能之所宜,尽力与否;其或负者。辄收捕之,无所逃;案之,罪立具,即时伏辜。尤善为钅句距以得事情,闾里铢两之奸皆知之。长安少年数人会穷里空舍,谋共劫人;坐语未讫,广汉使吏捕治,具服。其发奸扌適伏如神。京兆政清,吏民称之不容口。长老传以为自汉兴,治京兆者莫能及。
孝昭皇帝下本始四年
春,三月,乙卯,立霍光女为皇后,赦天下。初,许后起微贱,登至尊日浅,从官车服甚节俭。及霍后立,舆驾、侍从益盛,赏赐官属以千万计,与许后时县绝矣。
夏,四月,壬寅,郡国四十九同日地震,或山崩,坏城郭、室屋,杀六千馀人。北海、琅邪坏祖宗庙。诏丞相、御史与列侯、中二千石傅问经学之士,有以应变,毋有所讳。令三辅、太常、内郡国贤举良方正各一人。大赦天下。上素服,避正殿五日。释夏侯胜、黄霸,以胜为谏大夫、给事中,霸为扬州刺史。
胜为人,质朴守正,简易无威仪,或时谓上为君,误相字于前;上亦以是亲信之。尝见,出道上语,上闻而让胜,胜曰:“陛下所言善,臣故扬之。尧言布于天下,至今见诵。臣以为可传,故传耳。”朝廷每有大议,上知胜素直,谓曰:“先生建正言,无惩前事!”胜复为长信少府,后迁太子太傅。年九十卒,太后赐钱二百万,为胜素服五日,以报师傅之恩。儒者以为荣。
五月,凤皇集北海安丘、淳于。
广川王去坐杀其师及姬妾十馀人,或销铅锡灌口中,或支解,并毒药煮之,令糜尽,废徙上庸;自杀。
孝昭皇帝下地节元年
春,正月,有星孛于西方。
楚王延寿以广陵王胥,武帝子,天下有变,必得立,阴附肋之,为其后母弟赵何齐取广陵王女为妻,因使何齐奉书遗广陵王曰:“愿长耳目,毋后人有天下!”何齐父长年上书告之,事下有司考验,辞服。冬,十一月,延寿自杀。胥勿治。
十二月,癸亥晦,日有食之。
是岁,于定国为廷尉。定国决疑平法,务在哀鳏寡,罪疑从轻,加审慎之心。朝廷称之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冤。”
孝昭皇帝下地节二年
春,霍光病笃。车驾自临问,上为之涕泣。光上书谢恩,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去病祀。即日,拜光子禹为右将军。三月,庚午,光薨。上及皇太后亲临光丧,中二千石治冢,赐梓宫、葬具皆如乘舆制度,谥曰宣成侯。发三河卒穿复土,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奉守;下诏复其后世,畴其爵邑,世世无有所与。
御史大夫魏相上封事曰:“国家新失大将军,宜显明功臣以填籓国,毋空大位,以塞争权。宜以车骑将军安世为大将军,毋令领光禄勋事;以其子延寿为光禄勋。”上亦欲用之。夏,四月,戊申,以安世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
凤皇集鲁,群鸟从之。大赦天下。
上思报大将军德,乃封光兄孙山为乐平侯,使以奉车都尉领尚书事。魏相因昌成君许广汉奏封事,言:“《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危乱国家。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由冢宰。今光死,子复为右将军,兄子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势,在兵官,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寝不制,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相复因许伯白去副封以防壅蔽。帝善之,诏相给事中,皆从其议。
帝兴于闾阎,知民事之艰难。霍光既薨,始亲政事,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敷奏其言,考试功能。侍中、尚书功劳当迁及有异善,厚加赏赐,至于子孙,终不改易。枢机周密,品式备备,上下相安,莫有苟且之意。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必然。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以为太守,吏民之本,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是以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
匈奴壶衍鞮单于死,弟左贤王立为虚闾权渠单于,以右大将女为大阏氏,而黜前单于所幸颛渠阏氏。颛渠阏氏父左大且渠怨望。是时汉以匈奴不能为边寇,罢塞外诸城以休百姓。单于闻之,喜,召贵人谋,欲与汉和亲。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汉使来,兵随其后。今亦效汉发兵,先使使者入。”乃自请与呼卢訾王各将万骑,南旁塞猎,相逢俱入。行未到,会三骑亡降汉,言匈奴欲为寇。于是天子诏发边骑屯要害处,使大将军军监治众等四人将五千骑,分三队,出塞各数百里,捕得虏各数十人而还。时匈奴亡其三骑,不敢入,即引去。是岁,匈奴饥,人民、畜产死者什六七,又发两屯各万骑以备汉。其秋,匈奴前所得西辱居左地者,其君长以下数千人皆驱畜产行,与瓯脱战,所杀伤甚众,遂南降汉。
●卷第二十五
【汉纪十七】 起阏逢摄提格,尽屠维协洽,凡六年。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地节三年
春,三月,诏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天下。今胶东相王成,劳来不怠,流民自占八万馀口,治有异等之效。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未及征用,会病卒官。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
夏,四月,戊申,立子奭为皇太子,以丙吉为太傅,太中大夫疏广为少傅。封太子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又封霍光兄孙中郎将云为冠阳侯。霍显闻立太子,怒恚不食,欧血,曰:“此乃民间时子,安得立!即后有子,反为王邪!”复教皇后令毒太子。皇后数召太子赐食,保、阿辄先尝之,后挟毒不得行。
五月,甲申,丞相贤以老病乞骸骨;赐黄金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丞相致仕自贤始。
六月,壬辰,以魏相为丞相。辛丑,丙吉为御史大夫,疏广为太子太傅,广兄子受为少傅。太子外祖父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上以问广,广对曰:“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许氏。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属已备,今复使舜护太子家,示陋,非所以广太子德于天下也。”上善其言,以语魏相,相免冠谢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广由是见器重。
京师大雨雹,大行丞东海萧望之上疏,言大臣任政,一姓专权之所致。上素闻望之名,拜为谒者。时上博延贤俊,民多上书言便宜,辄下望之问状;高者请丞相、御史,次者中二千石试事,满岁以状闻;下者报闻,罢。所白处奏皆可。
冬,十月,诏曰:“乃者九月壬申地震,朕甚惧焉。有能箴朕过失,及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以匡朕之不逮,毋讳有司。朕既不德,不能附远,是以边境屯戍未息。今复饬兵重屯,久劳百姓,非所以绥天下也。其罢车骑将军、右将军屯兵。”又诏:“池籞未御幸者,假与贫民。郡国宫馆勿复修治。流民还归者,假公田,贷种食,且勿算事。”
霍氏骄侈纵横。太夫人显,广治第室,作乘舆辇,加画,绣絪冯,黄金涂;韦絮荐轮,侍婢以五采丝輓显游戏第中;与监奴冯子都乱。而禹、山亦并缮治第宅,走马驰逐平乐馆。云当朝请,数称病私出,多从宾客,张围猎黄山苑中,使仓头奴上朝谒,莫敢谴者。显及诸女昼夜出入长信宫殿中,亡期度。
帝自在民间,闻知霍氏尊盛日久,内不能善。既躬亲朝政,御史大夫魏相给事中。显谓禹、云、山:“女曹不务奉大将军馀业,今大夫给事中,他人壹间女,能复自救邪!”后两家奴争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躢大夫门;御史为叩头谢,乃去。人以谓霍氏,显等始知忧。
会魏大夫为丞相,数燕见言事;平恩侯与侍中金安上等径出入省中。时霍山领尚书,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关尚书,群臣进见独往来,于是霍氏甚恶之。上颇闻霍氏毒杀许后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为光禄勋,出次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为安定太守。数月,复出光姊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为蜀郡太守,群孙婿中郎将王汉为武威太守。顷之,复徙光长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为少府。戊戌,更以张安世为卫将军,两宫卫尉、城门、北军兵属焉。以霍禹为大司马,冠小冠,亡印绶;罢其屯兵官属,特使禹官名与光俱大司马者。又收范明友度辽将军印绶,但为光禄勋;及光中女婿赵平为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将屯兵,又收平骑都尉印绶。诸领胡、越骑、羽林及两宫卫将屯兵,悉易以所亲信许、史子弟代之。
初,孝武之世,征发烦数,百姓贫耗,究民犯法,奸轨不胜,于是使张汤、赵禹之属,条定法令,作见知故纵、监临部主之法,缓深、故之罪,急纵、出之诛。其后奸猾巧法转相比况,禁罔浸密,律令烦苛,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是以郡国承用者驳,或罪同而论异,奸吏因缘为市,所欲活则傅生议,所欲陷则予死比,议者咸冤伤之。
廷尉史巨鹿路温舒上书曰:“臣闻齐有无知之祸而桓公以兴,晋有骊姬之难而文公用伯。近世赵王不终,诸吕作乱,而孝文为太宗。繇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夫继变乱之后,必有异旧之恩,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无嗣,昌邑淫乱,乃皇天所以开至圣也。臣闻《春秋》正即位、大一统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以应天意。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胜痛,则饰辞以示之;吏治者利其然,则指导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盖奏当之成,虽皋陶听之,犹以为死有馀辜。何则?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唯陛下省法制,宽刑罚,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上善其言。
十二月,诏曰:“间者吏用法巧文浸深,是朕之不德也。夫决狱不当,使有罪兴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伤之!今遣廷史与郡鞠狱,任轻禄薄,其为置廷尉平,秩六百石,员四人。其务平之,以称朕意!”于是每季秋后请谳时,上常幸宣室,斋居而决事,狱刑号为平矣。
涿郡太守郑昌上疏言:“今明主躬垂明听,虽不置廷平,狱将自正;若开后嗣,不若删定律令。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奸吏无所弄矣。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政衰听怠,则廷平将召权而为乱首矣。”
昭帝时,匈奴使四千骑田车师。及五将军击匈奴,车师田者惊去,车师复通于汉;匈奴怒,召其太子军宿,欲以为质。军宿,焉耆外孙,不欲质匈奴,亡走焉耆,车师王更立子乌贵为太子。及乌贵立为王,与匈奴结婚姻,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
是岁,侍郎会稽郑吉与校尉司马喜,将免刑罪人田渠犁,积谷,发城郭诸国兵万馀人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破之;车师王请降。匈奴发兵攻车师;吉、喜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吉、喜即留一候与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归渠犁。车师王恐匈奴兵复至而见杀也,乃轻骑奔乌孙。吉即迎其妻子,传送长安。匈奴更以车师王昆弟兜莫为车师王,收其馀民东徙,不敢居故地;而郑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往田车师地以实之。
上自初即位,数遣使者求外家;久远,多似类而非是。是岁,求得外祖母王媪及媪男无故、武。上赐无故、武爵关内侯。旬月间,赏赐以巨万计。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地节四年
春,二月,赐外祖母号为博平君;封舅无故为平昌侯,武为乐昌侯。
夏,五月,山阳、济阴雹如鸡子,深二尺五寸,杀二十馀人,飞鸟皆死。
诏:“自今子有匿父母、妻匿夫、孙匿大父母,皆勿治。”
立广川惠王孙文为广川王。
霍显及禹、山、云自见日侵削,数相对啼泣自怨。山曰:“今丞相用事,县官信之,尽变易大将军时法令,发扬大将军过失。又,诸儒生多窭人子,远客饥寒,喜妄说狂言,不避忌讳,大将军常雠之。今陛下好与诸儒生语,人人自书对事,多言我家者。尝有上书言我家昆弟骄恣,其言绝痛;山屏不奏。后上书者益黠,尽奏封事,辄使中书令出取之,不关尚书,益不信人。又闻民间讙言‘霍氏毒杀许皇后’,宁有是邪?”显恐急,即具以实告禹、山、云。禹、山、云惊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县官离散、斥逐诸婿,用是故也。此大事,诛罚不小,奈何?”于是始有邪谋矣。
云舅李竟民善张赦,见云家卒卒,谓竟曰:“今丞相与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诛此两人。移徙陛下,在太后耳。”长安男子张章告之,事下廷尉、执金吾,捕张赦等。后有诏,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谓曰:“此县官重太后,故不竟也。然恶端已见,久之犹发,发即族矣,不如先也。”遂令诸女各归报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会李竟坐与诸侯王交通,辞语及霍氏,有诏:“云、山不宜宿卫,免就第。”山阳太守张敞上封事曰:“臣闻公子季友有功于鲁,赵衰有功于晋,田完有功于齐,皆畴其庸,延及子孙。终后田氏篡齐,赵氏分晋,季氏颛鲁。故仲尼作《春秋》,迹盛衰,讥世卿最甚。乃者大将军决大计,安宗庙,定天下,功亦不细矣。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将军二十岁,海内之命断于掌握。方其隆盛时,感动天地,侵迫阴阳。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褒宠故大将军以报功德足矣。间者辅臣颛政,贵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请罢霍氏三侯皆就第;及卫将军张安世,宜赐几杖归休,归存问召见,以列侯为天子师。’明诏以恩不听,群臣以义固争而后许之,天下必以陛下为不忘功德而朝臣为知礼,霍氏世世无所患苦。今朝廷不闻直声,而令明诏自亲其文,非策之得者也。今两侯已出,人情不相远,以臣心度之,大司马及其枝属必有畏惧之心。夫近臣自危,非完计也。臣敞愿于广朝白发其端,直守远郡,其路无由。唯陛下省察。”上甚善其计,然不召也。
禹、山等家数有妖怪,举家忧愁。山曰:“丞相擅减宗庙羔、菟、蛙,可以此罪也。”谋令太后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范明友、邓广汉承太后制引斩之,因废天子而立禹。约定,未发,云拜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会事发觉,秋,七月,云、山、明友自杀,显、禹、广汉等捕得;禹要斩,显及诸女昆弟皆弃市;与霍氏相连坐诛灭者数十家。太仆杜延年以霍氏旧人,亦坐免官。八月,己酉,皇后霍氏废,处昭台宫,乙丑,诏封告霍氏反谋者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侍中金安上、史高皆为列侯。恽,丞相敞子;安上,车骑将军日磾弟子;高,史良娣兄子也。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夫奢则不逊,不逊必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众必害之。霍氏秉权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爱厚之,宜以时抑制,无使至亡。”书三上,辄报闻。其后霍氏诛灭,而告霍氏者皆封,人为徐生上书曰:“臣闻客有过主人者,见其灶直突,傍有积薪,客谓主人:‘更为曲突,远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不应。俄而家果失火,邻里共救之,幸而得息。于是杀牛置酒,谢其邻人,灼烂者在于上行,馀各以功次坐,而不录言曲突者。人谓主人曰:‘乡使听客之言,不费牛酒,终亡火患。今论功而请宾,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邪?’主人乃寤而请之。今茂陵徐福,数上书言霍氏且有变,宜防绝之。乡使福说得行,则国无裂土出爵之费,臣无逆乱诛灭之败。往事既已,而福独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贵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发灼烂之右。”上乃赐福帛十匹,后以为郎。
帝初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天子从容肆体,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故俗传霍氏之祸萌于骖乘。后十二岁,霍后复徙云林馆,乃自杀。
班固赞曰:霍光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拥昭,立宣,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光不学亡术,闇于大理;阴妻邪谋,立女为后,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颠覆之祸,死财三年,宗族诛夷,哀哉!
臣光曰:霍光之辅汉室,可谓忠矣;然卒不能庇其宗,何也?夫威福者,人君之器也。人臣执之,久而不归,鲜不及矣。以孝昭之明,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诈,固可以亲政矣,况孝宣十九即位,聪明刚毅,知民疾苦,而光久专大柄,不知避去,多置亲党,充塞朝廷,使人主蓄愤于上,吏民积怨于下,切齿侧目,待时而发,其得免于身幸矣,况子孙以骄侈趣之哉!虽然,向使孝宣专以禄秩赏赐富其子孙,使之食大县,奉朝请,亦足以报盛德矣;乃复任之以政,授之以兵,及事丛衅积,更加裁夺,遂至怨惧以生邪谋,岂徒霍氏之自祸哉?亦孝宣酝酿以成之也。昔椒作乱于楚,庄王灭其族而赦箴尹克黄,以为子文无后,何以劝善。夫以显、禹、云、山之罪,虽应夷灭,而光之忠勋不可不祀;遂使家无噍类,孝宣亦少恩哉!
九月,诏减天下盐贾。又令郡国岁上系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县、名、爵、里,丞相、御史课殿最以闻。
十二月,清河王年坐内乱废,迁房陵。
是岁,北海太守庐江硃邑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勃海太守龚遂入为水衡都尉。先是,勃海左右郡岁饥,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故昌邑郎中令龚遂,上拜为勃海太守。召见,问:“何以治勃海,息其盗贼?”对曰:“海濒遐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上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闻治乱民犹治乱绳,不可急也;唯缓之,然后可治。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乘传至勃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遂皆遣还。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诸持锗、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毋得问;持兵者乃为贼。”遂单车独行至府。盗贼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钅且,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遂乃开仓廪假贫民,选用良吏尉安牧养焉。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各以口率种树畜养。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劳来循行,郡中皆有畜积,狱讼止息。
乌孙公主女为龟兹王降宾夫人。绛宾上书言:“得尚汉外孙,愿与公主女俱入朝。”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元年
春,正月,龟兹王及其夫人来朝;皆赐印绶,夫人号称公主,赏赐甚厚。
初作杜陵。徙丞相、将军、列侯、吏二千石、訾百万者杜陵。
三月,诏以凤皇集泰山、陈留,甘露降未央宫,赦天下。有司复言悼园宜称尊号曰皇考;夏,五月,立皇考庙。
冬,置建章卫尉。
赵广汉好用世吏子孙新进年少者,专厉强壮蜂气,见事风生,无所回避,率多果敢之计,莫为持难,终以此败。广汉以私怨论杀男子荣畜,人上书言之,事下丞相、御史按验。广汉疑丞相夫人杀侍婢,欲以此胁丞相,丞相按之愈急。广汉乃将吏卒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辞,收奴婢十馀人去。丞相上书自陈,事下廷尉治,实丞相自以过谴笞傅婢,出至外第乃死,不如广汉言。帝恶之,下广汉廷尉狱。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或言:“臣生无益县官,愿代赵京兆死,使牧养小民!”广汉竟坐要斩。广汉为京兆尹,廉明,威制豪强,小民得职,百姓追思歌之。
是岁,少府宋畴坐议“凤皇下彭城,未至京师,不足美”,贬为泗水太傅。
上迁博士、谏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以萧望之为平原太守。望之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之不究,悉出谏官以补郡吏。朝无争臣,则不知过,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者也。”上乃征望之入守少府。
东海太守河东尹翁归,以治郡高第入为右扶风。翁归为人,公廉明察,郡中吏民贤、不肖及奸邪罪名尽知之。县县各有记籍,自听其政;有急名则少缓之。吏民小解,辄披籍。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不以无事时。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其为扶风,选用廉平疾奸吏以为右职,接待以礼,好恶与同之;其负翁归,罚亦必行。然温良谦退,不以行能骄人,故尤得名誉于朝廷。
初,乌孙公主少子万年有宠于莎车王。莎车王死而无子,时万年在汉,莎车国人计,欲自托于汉,又欲得乌孙心,上书请万年为莎车王。汉许之,遣使者奚充国送万年。万年初立,暴恶,国人不说。
上令群臣举可使西域者,前将军韩增举上党冯奉世以卫候使持节送大苑诸国客至伊循城。会故莎车王弟呼屠征与旁国共杀其王万年及汉使者奚充国,自立为王。时匈奴又发兵攻车师城,不能下而去。莎车遣使扬言“北道诸国已属匈奴矣”,于是攻劫南道,与歃盟畔汉,从鄯善以西皆绝不通。都护郑吉、校尉司马喜甏皆在北道诸国间,奉世与其副严昌计,以为不亟击之,则莎车日强,其势难制,必危西域,遂以节谕告诸国王,因发其兵,南北道合万五千人,进击莎车,攻拔其城。莎车王自杀,传其首诣长安,更立它昆弟子为莎车王。诸国悉平,威振西域,奉世乃罢兵以闻。帝召见韩增曰:“贺将军所举得其人。”
奉世遂西至大宛。大宛闻其斩莎车王,敬之异于它使,得其名马象龙而还。上甚说,议封奉世。丞相、将军皆以为可,独少府萧望之以为:“奉世奉使有指,而擅矫制违命,发诸国兵,虽有功效,不可以为后法。即封奉世,开后奉使者利以奉世为比,争逐发兵,要功万里之外,为国家生事于夷狄,渐不可长。奉世不宜受封。”上善望之议,以奉世为光禄大夫。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二年
春,正月,赦天下。上欲立皇后,时馆陶主母华婕妤及淮阳宪王母张婕妤、楚孝王母卫婕妤爱幸。上欲立张婕妤为后;久之,惩艾霍氏欲害皇太子,乃更选后宫无子而谨慎者。二月,乙丑,立长陵王婕妤为皇后,令母养太子;封其父奉光为邛成侯。后无宠,希得进见。
五月,诏曰:“狱者,万民之命。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则可谓文吏矣。今则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贰端,深浅不平,奏不如实,上亦亡由知,四方黎民将何仰哉!二千石各察官属,勿用此人。吏或擅兴徭役,饰厨传,称过使客,越职逾法以取名誉,譬如践薄冰以待白日,岂不殆哉!今天下颇被疾疫之灾,朕甚愍之,其令郡国被灾甚者,毋出今年租赋。”
又曰:“闻古天子之名,难知而易讳也;其更讳询。”
匈奴大臣皆以为“车师地肥美,近匈奴,使汉得之,多田积谷,必害人国,不可不争”,由是数遣兵击车师田者。郑吉将渠犁田卒七千馀人救之,为匈奴所围。吉上言:“东怀去渠犁千馀里,汉兵在渠犁者少,势不能相救,愿益田卒。”上与后将军赵充国等议,欲因匈奴衰弱,出兵击其右地,使不得复扰西域。
魏相上书谏曰:“臣闻之: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争恨小故,不忍愤怒者,谓之忿兵,兵忿者败;利人土地、货宝者,谓之贪兵,兵贪者破;恃国家之大,矜民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间者匈奴尝有善意,所得汉民,辄奉归之,未有犯于边境;虽争屯田车师,不足致意中。今闻诸将军欲兴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边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莱之实,常恐不能自存,难以动兵。‘军旅之后,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气伤阴阳之和也。出兵虽胜,犹有后忧,恐灾害之变因此以生。今郡国守相多不实选,风俗尤薄,水旱不时。按今年计子弟杀父兄、妻杀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为此非小变也。今左右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殆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上从相言,止。遣长罗侯常惠将张掖、酒泉骑往车师,迎郑吉及其吏士还渠犁。召故车师太子军宿在焉耆者,立以为王;尽徙车师国民令居渠犁,遂以车师故地与匈奴。以郑吉为卫司马,使护善阝善以西南道。
魏相好观汉故事及便宜章奏,数条汉兴已来国家便宜行事及贤臣贾谊、晁错、董仲舒等所言,奏请施行之。相敕掾史按事郡国,及休告,从家还至府,辄白四方异闻。或有逆贼、风雨灾变,郡不上,相辄奏言之。与御史大夫丙吉同心辅政,上皆重之。
丙吉为人深厚,不伐善。自曾孙遭遇,吉绝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会掖庭宫婢则令民夫上书,自陈尝有阿保之功,章下掖庭令考问,则辞引使者丙吉知状。掖庭令将则诣御史府以视吉,吉识,谓则曰:“汝尝坐养皇曾孙不谨,督笞汝,汝安得有功!独渭城胡组、淮阳郭征卿有恩耳。”分别奏组等共养劳苦状。诏吉求组、征卿;已死,有子孙,皆受厚赏。诏免则为庶人,赐钱十万。上亲见问,然后知吉有旧恩而终不言,上大贤之。
帝以萧望之经明持重,议论有馀,材任宰相,欲详试其政事,复以为左冯翊。望之从少府出为左迁,恐有不合意,即移病。上闻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谕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君前为平原太守日浅,故复试之于三辅,非有所闻也。”望之即起视事。
初,掖庭令张贺数为弟车骑将军安世称皇曾孙之材美及征怪,安世辄绝止,以为少主在上,不宜称述曾孙。及帝即位而贺已死,上谓安世曰:“掖庭令平生称我,将军止之,是也。”上追思贺恩,欲封其冢为恩德侯,置守冢二百家。贺有子蚤死,子安世小男彭祖。彭祖又小与上同席研书指,欲封之,先赐爵关内侯。安世深辞贺封;又求损守冢户数,稍减至三十户。上曰:“吾自为掖庭令,非为将军也。”安世乃止,不敢复言。
上心忌故昌邑王贺,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令谨备盗贼,察往来过客;毋下所赐书。敞于是条奏贺居处,著其废亡之效曰:“故昌邑王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痿,行步不便。臣敞尝与之言,欲动观其意,即以恶鸟感之曰:‘昌邑多枭。’故王应曰:‘然。前贺西至长安,殊无枭;复来,东至济阳,乃复闻枭声。’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臣敞前言:‘哀王歌舞者张脩等十人无子,留守哀王园,请罢归。’故王闻之曰:‘中人守园,疾者当勿治,相杀伤者当勿法,欲令亟死。太守奈何而欲罢之?’其天资喜由乱亡,终不见仁义如此。”上乃知贺不足忌也。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三年
春,三月,诏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
乙未,诏曰:“朕微眇时,御史大夫丙吉,中郎将史曾、史玄,长乐卫尉许舜,侍中、光禄大夫许延寿,皆与朕有旧恩,及故掖庭令张贺,辅导朕躬,修文学经术,恩惠卓异,厥功茂焉。《诗》不云乎:‘无德不报’,封贺所子弟子侍中、中郎将彭祖为阳都侯,追赐贺谥曰阳都哀侯,吉为博阳侯,曾为将陵侯,玄为平台侯,舜为博望侯,延寿为乐成侯。”贺有孤孙霸,年七岁,拜为散骑、中郎将,赐爵关内侯。故人下至郡邸狱复作尝有阿保之功者,皆受官禄、田宅、财物,各以恩深浅报之。
吉临当封,病;上忧其不起,将使人就加印绋而封之,及其生存也。太子太傅夏侯胜曰:“此未死也!臣闻有阴德者必飨其乐,以及子孙。今吉未获报而疾甚,非其死疾也。”后病果愈。
张安世自以父子封侯,在位太盛。乃辞禄,诏都内别藏张氏无名钱以百万数。安世谨慎周密,每定大政,已决,辄移病出。闻有诏令,乃惊,使吏之丞相府问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与议也。尝有所荐,其人来谢,安世大恨,以为“举贤达能,岂有私谢邪!”绝弗复为通。有郎功高不调,自言安世,安世应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执事,何长短而自言乎!”绝不许。已而郎果迁。安世自见父子尊显,怀不自安,为子延寿求出补吏,上以为北地太守;岁馀,上闵安世年老,复征延寿为左曹、太仆。
夏,四月,丙子,立皇子钦为淮阳王。皇太子年十二,通《论语》、《孝经》。太傅疏广谓少傅受曰:“吾闻‘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今仕宦至二千石,官成名立,如此不去,惧有后悔。”即日,父子俱移病,上疏乞骸骨。上皆许之,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赠以五十斤。公卿故人设祖道供张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两。道路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或叹息为之下泣。
广、受归乡里,日令其家卖金共具,请族人、故旧、宾客,与相娱乐。或劝广以其金为子孙颇立产业者,广曰:“吾岂老悖不念子孙哉!顾自有旧田庐,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与凡人齐。今复增益之以为赢馀,但教子孙怠堕耳。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且夫富者众之怨也,吾既无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又此金者,圣主所以惠养老臣也,故乐与乡党、宗族共飨其赐,以尽吾馀日,不亦可乎!”于是族人悦服。
颍川太守黄霸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贫、穷者;然后为条教,置父老、师帅、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浮淫之费。其治,米盐靡密,初若烦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见者,语次录绎,问它阴伏以相参考,聪明识事,吏悄不知所出,咸称神明,豪厘不敢有所欺。奸人去入它郡,盗贼日少。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务在成就全安长吏。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逐之。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因缘,绝簿书,盗财物,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顷之,坐法,连贬秩;有诏复归颍川为太守,以八百石居。
中宗孝宣皇帝上之下元康四年
春,正月,诏:“年八十以上,非诬告、杀伤人,它皆勿坐。”
右扶风尹翁归卒,家无馀财。秋,八月,诏曰:“翁归廉平乡正,治民异等。其赐翁归子黄金百斤,以奉祭祀。”
上令有司求高祖功臣子孙失侯者,得槐里公乘周广汉等百三十六人,皆赐黄金二十斤,复其家,令奉祭祀,世世勿绝。
丙寅,富平敬侯张安世薨。
初,扶阳节侯韦贤薨,长子弘有罪系狱,家人矫贤令,以次子大河都尉玄成为后。玄成深知其非贤雅意,即阳为病狂,卧便利,妄笑语,昏乱。既葬,当袭爵,以狂不应召。大鸿胪奏状,章下丞相、御史案验。案事丞相史乃与玄成书曰:“古之辞让,必有文义可观,故能垂荣于后。今子独坏容貌,蒙耻辱为狂痴,光曜晻而不宣,微哉子之所托名也!仆素愚陋,过为宰相执事,愿少闻风声;不然,恐子伤高而仆为小人也。”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圣王贵以礼让为国,宜优养玄成,勿枉其志,使得自安衡门之下。”而丞相、御史遂以玄成实不病,劾奏之,有诏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帝高其节,以玄成为河南太守。
车师王乌贵之走乌孙也,乌孙留不遣。汉遣使责乌孙,乌孙送乌贵诣阙。
初,武帝开河西四郡,隔绝羌与匈奴相通之路,斥逐诸羌。不使居湟中地。及帝即位,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先零豪言:“愿时度湟水北,逐民所不田处畜牧。”安国以闻。后将军赵充国劾安国奉使不敬。是后羌人旁缘前言,抵冒度湟水,郡县不能禁。
既而先零与诸羌种豪二百馀人解仇、交质、盟诅。上闻之,以问赵充国,对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种自有豪,数相攻击,势不壹也。往三十馀岁西羌反时,亦先解仇合约攻令居,与汉相距,五六年乃定。匈奴数诱羌人,欲与之共击张掖、酒泉地,使羌居之。间者匈奴困于西方,疑其更遣使至羌中与相结。臣恐羌变未止此,且复结联他种,宜及未然为之备。”后月馀,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欲击善阝善、敦煌以绝汉道。充国以为“狼何势不能独造此计,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罕、幵乃解仇作约。到秋马肥,变必起矣。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敕,视诸羌毋令解仇,以发觉其谋。”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是时,比年丰稔,谷石五钱。
●卷第二十六
【汉纪十八】 起上章涒滩,尽玄黓阉茂,凡三年。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元年
春,正月,上始行幸城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上颇修武帝故事,谨斋祀之礼,以方士言增置神祠;闻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谏大夫蜀郡王褒使持节而求之。
初,上闻褒有俊才,召见,使为《圣主得贤臣颂》。其辞日;“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所任贤,则趋舍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则用力少而就效众。故工人之用钝器也,劳筋苦骨,终日矻矻;及至巧冶铸干将,使离娄督绳,公输削墨,虽崇台五层、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御弩马,亦伤吻、敝策而不进于行;及至驾啮膝、骖乘旦,王良执靶,韩哀附舆,周流八极,万里一息,何其辽哉?人马相得也,故且絺绤之凉者,不苦盛暑之郁燠;袭貂狐之暖者,不忧至寒之忄妻怆。何则?有其具者易其备。贤人、君子,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内也。昔周公躬吐捉之劳,故有圉空之隆?黄牖干柰廌侵瘢视锌锖现戉镠S纱斯壑巠瑣君人者勤于求贤而逸于得人。人臣亦然。昔贤者之未遭遇也,图事揆策,则君不用其谋;陈见悃诚,则上不然其信;进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于鼎俎,太公困于鼓刀,百里自鬻,宁子饭牛,离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运筹合上意,谏诤即见听,进退得关其忠,任职得行其术,剖符锡壤而光祖考。故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故虎啸而风冽,龙兴而致云,蟋蟀俟秋吟,蜉蝤出以阴。《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故世平主圣,俊艾将自至。明明在朝,穆穆列布,聚精会神,相得益章,虽伯牙操递钟,逢门子弯乌号,犹未足以喻其意也。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上下俱欲,欢然交欣,千载壹合,论说无疑,翼乎如鸿毛遇顺风,沛乎如巨鱼纵大壑。其得意若此,则胡禁不止,曷令不行!行溢四表,横被无穷。是以圣王不遍窥望而视已明,不殚倾耳而听已聪,太平之责塞,优游之望得,休征自至,寿考无疆,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呴嘘呼吸如侨、松,眇眇绝俗离世哉!”是时上颇好神仙,故褒对及之。
京兆尹张敞亦上疏谏曰:“愿明主时忘车马之好,斥远方士之虚语,游心帝王之术,太平庶几可兴也。”上由是悉罢尚方待诏,初,赵广汉死后,为京兆尹者皆不称职,唯敞能继其迹;其方略、耳目不及广汉,然颇以经术儒雅文之。
上颇修饰,宫室、车服盛于昭帝时;外戚许、史、王氏贵宠。谏大夫王吉上疏曰:“陛下躬圣质,总万方,惟思世务,将兴太平,诏书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谓至恩,未可谓本务也。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言听谏从,然未有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也。其务在于期会、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臣闻民者,弱而不可胜,愚而不可欺也。圣主独行于深宫,得则天下称诵之,失则天下咸言之,故宜谨选左右,审择所使。左右所以正身,所使所以宣德,此其本也。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王者未制礼之时,引先王礼宜于今者而用之。臣愿陛下承天心,发大业,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跻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窃见当世趋务不合于道者,谨条奏,唯陛下财择焉。”吉意以为:“世俗聘妻、送女无节,则贫人不及,故不举子。又,汉家列侯尚公主,诸侯则国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屈于妇,逆阴阳之位,故多女乱。古者衣服、车马,贵贱有章;今上下僭差,人人自制,是以贪财诛利,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于冥冥,绝恶于未萌也。”又言:“舜、汤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举皋陶、伊尹,不仁者远。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骄骜,不通古今,无益于民,宜明选求贤,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财,不宜居位。去角抵,减乐府,省尚方,明示天下以俭。古者工不造雕彖,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独贤,政教使之然也。”上以其言为迂阔,不甚宠异也。吉遂谢病归。
义渠安国至羌中,召先零诸豪三十馀人,以尤桀黠者皆斩之;纵兵击其种人,斩首千馀级。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怨怒,无所信乡,遂劫略小种,背畔犯塞,攻城邑,杀长吏。安国以骑都尉将骑三千屯备羌;至浩亹,为虏所击,失亡车重、兵器甚众。安国引还,至令居,以闻。
时赵充国年七十馀,上老之,使丙吉问谁可将者。充国对曰:“无逾于老臣者矣!”上遣问焉,曰:“将军度羌虏何如?当用几人?”充国曰:“百闻不如一见。兵难遥度,臣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羌戎小夷,逆天背畔,灭亡不久,愿陛下以属老臣,勿以为忧!”上笑曰:“诺。”乃大发兵诣金城。夏,四月,遣充国将之,以击西羌。
六月,有星孛于东方。
赵充国至金城,须兵满万骑,欲渡河,恐为虏所遮,即夜遣三校衔枚先渡,渡,辄营陈;会明毕,遂以次尽渡。虏数十百骑来,出入军傍,充国曰:“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此皆骁骑难制,又恐其为诱兵也。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贪!”令军勿击。遣骑候四望峡中无虏,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诸校司马谓曰:“吾知羌虏不能为兵矣!使虏发数千人守杜四望峡中,兵岂得入哉!”
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飨军士,士皆欲为用。虏数挑战,充国坚守。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数责曰:“语汝无反,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今请欲壹斗而死,可得邪!”初,罕、幵豪靡当儿使弟雕库来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后数日,果反。雕库种人颇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库为质。充国以为无罪,乃遣归告种豪:“大兵诛有罪者,明白自别,毋取并灭。天子告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斩,除罪,仍以功大小赐钱有差;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充国计欲以威信招降罕、幵及劫略者,解散虏谋,徼其疲剧,乃击之。
时上已发内郡兵屯边者合六万人矣。酒泉太守辛武贤奏言:“郡兵皆屯备南山,北边空虚,势不可久。若至秋冬乃进兵,此虏在境外之册。今虏朝夕为寇,土地寒苦,汉马不耐冬,不如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粮,分兵出张掖、酒泉,合击罕、幵在鲜水上者。虽不能尽诛,但夺其畜产,虏其妻子,复引兵还。冬复击之,大兵仍出,虏必震坏。”
天子下其书充国,令议之。充国以为:“一马自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又有衣装、兵器,难以追逐。虏必商军进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随而深入,虏即据前险,守后厄,以绝粮道,必有伤危之忧,为夷狄笑,千载不可复。而武贤以为可夺其畜产,虏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计也。先零首为畔逆,它种劫略,故臣愚册,欲捐罕、幵闇昧之过,隐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宜悔过反善,因赦其罪,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拊循和辑。此全师保胜安边之册。”天子下其书,公卿议者咸以为“先零兵盛而负罕、幵之助。不先破罕、幵,先零未可图也。”上乃拜侍中许寿为强弩将军,即拜酒泉太守武贤为破羌将军,赐玺书嘉纳其册。以书敕让充国曰:“今转输并起,百姓烦扰,将军将万馀之众,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争其畜食,欲至冬,虏皆当畜食,多臧匿山中,依险阻,将军士寒,手足皲瘃,宁有利哉!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岁数而胜敌,将军谁不乐此者!今诏破羌将军武贤等将兵,以七月击罕羌。将军其引兵并进,勿复有疑!”
充国上书曰:“陛下前幸赐书,欲使人谕罕,以大军当至,汉不诛罕,以解其谋。臣故遣幵豪雕库宣天子至德;罕、幵之属皆闻知明诏。今先零羌杨玉阻石山木,候便为寇,罕羌未有所犯,乃置先零,先击罕,释有罪,诛无辜,起壹难,就两害,诚非陛下本计也。臣闻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馀。’又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今罕羌欲为敦煌、酒泉寇,宜饬兵马,练战士,以须其至。坐得致敌之术,以逸击劳,取胜之道也。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发之行攻,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臣愚以为不便。先零羌欲为背畔,故与罕、幵解仇结约,然其私心不能无恐汉兵而罕、幵背之也。臣愚以为其计常欲先赴罕、幵之急以坚其约。先击罕羌,先零必助之。今虏马肥、粮食方饶,击之恐不能伤害,适使先零得施德于罕羌,坚其约,合其党。虏交坚党,合精兵二万馀人,迫胁诸小种,附著者稍众,莫须之属不轻得离也。如是,虏兵浸多,诛之用力数倍。臣恐国家忧累,由十年数,不二三岁而已。于臣之计,先诛先零已,则罕、幵之属不烦兵而服矣。先零已诛而罕、幵不服,涉正月击之,得计之理,又其时也。以今进兵,诚不见其利。”戊申,充国上奏。秋,七月,甲寅,玺书报,从充国计焉。
充国乃引兵至先零在所。虏久屯聚,懈驰,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道厄罕;充国徐行驱之。或曰:“逐利行迟。”充国曰:“此穷寇,不可迫也。缓之则走不顾,急之则还致死。”诸校皆曰:“善。”虏赴水溺死者数百。降及斩首五百馀人。虏马、牛、羊十万馀头,车四千馀两。兵至罕地,令军毋燔聚落、刍牧田中。罕羌闻之,喜曰:“汉果不击我矣!”豪靡忘使人来言:“愿得还复故地。”充国以闻,未报。靡忘来自归,充国赐饮食,遣还谕种人。护军以下皆争之曰:“此反虏,不可擅遣!”充国曰:“诸君但欲便文自营,非为公家忠计也!”语未卒,玺书报,令靡忘以赎论。后罕竟不烦兵而下。
上诏破羌、强弩将军诣屯所,以十二月与充国合,进击先零。时羌降者万馀人矣,充国度其必坏,欲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会得进兵玺书,充国子中郎将卬惧,使客谏充国曰:“诚令兵出,破军杀将,以倾国家,将军守之可也。即利与病,又何足争?一旦不合上意,遣绣衣来责将军,将军之身不能自保,何国家之安!”充国汉曰:“是何言之不忠也!本用吾言,羌虏得至是邪!往者举可先行羌者,吾举辛武贤;丞相御史复白遣义渠安国,竟沮败羌。金城、湟中谷斛八钱,吾谓耿中丞:‘籴三百万斛谷,羌人不敢动矣!’耿中丞请籴百万斛,乃得四十万斛耳;义渠再使且费其半。失此二册,羌人致敢为逆。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决,四夷卒有动摇,相因而起,虽有知者不能善其后,羌独足忧邪?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为忠言。”
遂上屯田奏曰:“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所用粮谷、茭稾,调度甚广,难久不解,役不息,恐生它变,为明主忧,诚非素定庙胜之册。且羌易以计破,难用兵碎也,故臣愚心以为击之不便!计度临羌东至浩亹,羌虏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垦,可二千顷以上,其间邮亭多坏败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林木六万馀枚,在水次。臣愿罢骑兵,留步兵万二百八十一人,分屯要害处,冰解漕下,缮乡亭,浚沟渠,治湟峡以西道桥七十所,令可至鲜水左右。田事出,赋人二十畮;至四月草生,发郡骑及属国胡骑各千,就草为田者游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积畜,省大费。今大司农所转谷至者,足支万人一岁食,谨上田处及器用簿。”
上报曰:“即如将军之计,虏当何时伏诛?兵当何时得决?孰计其便,复奏。”
充国上状曰:“臣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百战而百胜,非善之善者也,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蛮夷习俗虽殊于礼义之国,然其欲避害就利,爱亲戚,畏死亡,一也。今虏亡其美地荐草,愁于寄托,远遁,骨肉心离,人有畔志。而明主班师罢兵,万人留田,顺天时,因地利,以待可胜之虏,虽未即伏辜,兵决可期月而望,羌虏瓦解,前后降者万七百馀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辈,此坐支解羌虏之具也。臣谨条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吏士万人留屯,以为武备,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虏,令不得归肥饶之地,贫破其众,以成羌虏相畔之渐,二也。居民得并田作,不失农业,三也。军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岁,罢骑兵以省大费,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临羌,以示羌虏,扬威武,传世折冲之具,五也。以闲暇时,下先所伐材,缮治邮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虏窜于风寒之地,离霜露、疾疫、瘃堕之患,坐得必胜之道,七也。无经阻、远追、死伤之害,八也。内不损威武之重,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九也。又亡惊动河南大幵使生它变之忧,十也。治隍峡中道桥,令可至鲜水以制西域,伸威千里,从枕席上过师,十一也。大费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唯明诏采择!”
上复赐报曰:“兵决可期月而望者,谓今冬邪,谓何时也?将军独不计虏闻兵颇罢,且丁壮相聚,攻扰田者及道上屯兵,复杀略人民,将何以止之?将军孰计复奏!”
充国复奏曰:“臣闻兵以计为本,故多算胜少算。先零羌精兵,今馀不过七八千人,失地远客分散,饥冻畔还者不绝。臣愚以为虏破坏可日月冀,远在来春,故曰兵决可期月而望。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馀里,乘塞列地有吏卒数千人,虏数以大众攻之而不能害。今骑兵虽罢,虏见屯田之士精兵万人,从今尽三月,虏马羸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它种中,远涉山河而来为寇;亦不敢将其累重,还归故地。是臣之愚计所以度虏且必瓦解其处,不战而自破之册也。至于虏小寇盗,时杀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臣闻战不必胜,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劳众。诚令兵出,虽不能灭先零,但能令虏绝不为小寇,则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释坐胜之道,从乘危之势,往终不见利,空内自罢敝,贬重以自损,非所以示蛮夷也。又大兵一出,还不可复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复更发也。臣愚以为不便。臣窃自惟念:奉诏出塞,引军远击,穷天子之精兵,散车甲于山野,虽亡尺寸之功。偷得避嫌之便,而亡后咎馀责,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充国奏每上,辄下公卿议臣。初是充国计者什三;中什五;最后什八。有诏诘前言不便者,皆顿首服。魏相曰:“臣愚不习兵事利害。后将军数画军册,其言常是,臣任其计必可用也。”上于是报充国,嘉纳之;亦以破羌、强弩将军数言当击,以是两从其计,诏两将军与中郎将卬出击。强弩出,降四千馀人;破羌斩首二千级;中郎将卬斩首降者亦二千馀级;而充国所降复得五千馀人。诏罢兵,独充国留屯田。
大司农硃邑卒。上以其循吏,闵惜之,诏赐其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是岁,前将军、龙頟侯韩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丁令比三岁钞盗匈奴,杀略数千人。匈奴遣万馀骑往击之,无所得。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二年
春,二月,以凤皇、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夏,五月,赵充国奏言:“羌本可五万人军,凡斩首七千六百级,降者三万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饥饿者五六千人,定计遗脱与煎巩、黄羝俱亡者不过四千人。羌靡忘等自诡必得,请罢屯兵!”奏可。充国振旅而还。
所善浩星赐迎说充国曰:“众人皆以破羌、强弩出击,多斩首、生降,虏以破坏。然有识者以为虏势穷困,兵虽不出,必自服矣。将军即见,宜归功于二将军出击,非愚臣所及。如此,将军计未失也。”充国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极,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兵势,国之大事,当为后法。老臣不以馀命壹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谁当复言之者!”卒以其意对。上然其计,罢遣辛武贤归酒泉太守官,充国复为后将军。
秋,羌若零、离留、且种、儿库共斩先零大豪犹非、杨玉首,及诸豪弟泽、阳雕、良儿、靡忘皆帅煎巩、黄羝之属四千馀人降。汉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馀皆为侯、为君。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诏举可护羌校尉者。时充国病,四府举辛武贤小弟汤。充国遽起,奏:“汤使酒,不可典蛮夷。不如汤兄临众。”时汤已拜受节,有诏更用临众。后临众病免,五府复举汤。汤数醉句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国之言。辛武贤深恨充国,上书告中郎将卬泄省中语,下吏,自杀。
司隶校尉魏郡盖宽饶,刚直公清,数干犯上意。时上方用刑法,任中书官,宽饶奏封事曰:“方今圣道浸微,儒术不行,以刑馀为周、召,以法律为《诗》、《书》。”又引《易传》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孙,官以传贤圣。”书奏,上以为宽饶怨谤,下其书中二千石。时执金吾议,以为“宽饶旨意欲求禅,大逆不道!”谏大夫郑昌愍伤宽饶忠直忧国,以言事不当意而为文吏所诋挫,上书讼宽饶曰:“臣闻山有猛兽,藜藿为之不采;国有忠臣,奸邪为之不起。司隶校尉宽饶,居不求安,食不求饱;进有忧国之心,退有死节之义;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职在司察,直道而行,多仇少与。上书陈国事,有司劾以大辟。臣幸得从大夫之后,官以谏为名,不敢不言!”上不听。九月,下宽饶吏。宽饶引佩刀自刭北阙下,众莫不怜之。
匈奴虚闾权渠单于将十馀万骑旁塞猎,欲入边为寇。未至,会其民题除渠堂亡降汉言状,汉以为言兵鹿奚鹿卢侯,而遣后将军赵充国将兵四万馀骑,屯缘边九郡备虏。月馀,单于病欧血,因不敢入,还去,即罢兵。乃使题王都犁胡次等入汉请和亲,未报。会单于死。虚闾权渠单于始立,而黜颛渠阏氏。颛渠阏氏即与右贤王屠耆堂私通,右贤王会龙城而去。颛渠阏氏语以单于病甚,且勿远。后数日,单于死,用事贵人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号诸王,未至,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将且渠都隆奇谋,立右贤王为握衍朐鞮单于。
握衍朐鞮单于者,乌维单于耳孙也。握衍朐鞮单于立,凶恶,杀刑未央等而任用都隆奇,又尽免虚闾权渠子弟近亲而自以其子弟代之。虚闾权渠单于子稽侯犭册既不得立,亡归妻父乌禅幕。乌禅幕者,本康居、乌孙间小国,数见侵暴,率其众数千人降匈奴,狐鹿姑单于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使长其众,居右地。日逐王先贤掸,其父左贤王当为单于,让狐鹿姑单于,狐鹿姑单于许立之。国人以故颇言日逐王当为单于。日逐王素与握衍朐鞮单于有隙,即率其众欲降汉,使人至渠犁,与骑都尉郑吉相闻。吉发渠犁、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口万二千人、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吉追斩之,遂将诣京师。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
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都护之置,自吉始焉。上封吉为安远侯。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治乌垒城,去阳关二千七百馀里。匈奴益弱,不敢争西域,僮仆都尉由此罢。都护督察乌孙、康居等三十六国动静,有变以闻,可安辑,安辑之,不可者诛伐之,汉之号令班西域矣。
握衍朐鞮单于更立其从兄薄胥堂为日逐王。
乌孙昆弥翁归靡因长罗侯常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令复尚汉公主,结婚重亲,畔绝匈奴。”诏下公卿议,大鸿胪萧望之以为:“乌孙绝域,变故难保,不可许。”上美乌孙新立大功,又重绝故业,乃以乌孙主解忧弟相夫为公主,盛为资送而遣之,使常惠送之至敦煌。未出塞,闻翁归靡死,乌孙贵人共从本约立岑娶子泥靡为昆弥,号狂王。常惠上书:“愿留少主敦煌。”惠驰至乌孙,责让不立元贵靡为昆弥,还迎少主。事下公卿,望之复以为“乌孙持两端,难约结。今少主以元贵靡不立而还,信无负于夷狄,中国之福也。少主不止,繇役将兴。”天子从之,征还少主。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三年
春,三月,丙辰,高平宪侯魏相薨。夏,四月,戊辰,丙吉为丞相。吉上宽大,好礼让,不亲小事,时人以为知大体。
秋,七月,甲子,大鸿胪萧望之为御史大夫。
八月,诏曰:“吏不廉平,则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禄薄,欲无侵渔百姓,难矣!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
是岁,东郡太守韩延寿为左冯翊。始,延寿为颍川太守,颍川承赵广汉构会吏民之后,俗多怨雠。延行改更,教以礼让;召故老,与议定嫁娶、丧祭仪品,略依古礼,不得过法。百姓遵用其教。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市道。黄霸代延寿居颍川,霸因其迹而大治。延寿为吏,上礼义,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贤士,以礼待用,广谋议,纳谏争;表孝弟有行,修治学官,春秋乡射,陈钟鼓、管弦,盛升降、揖让;及都试讲武,设斧钺、旌旗,习射、御之事;治城郭,收赋租,先明布告其日;以期会为大事。吏民敬畏,趋乡之。又置正、五长,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奸人,闾里阡陌有非常,吏辄闻知,奸人莫敢入界。其始若烦,后吏无追捕之苦,民无箠楚之忧,皆便安之。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约誓明。或欺负之者,延寿痛自刻责:“岂其负之,何以至此!”吏闻者自伤悔,其县尉至自刺死。及门下掾自刭,人救不殊,延寿涕泣,遣吏医治视,厚复其家。在东郡三岁,令行禁止,断狱大减,由是入为冯翊。
延寿出行县至高陵,民有昆弟相与讼田,自言。延寿大伤之,曰:“幸得备位,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讼,既伤风化,重使贤长吏、啬夫、三老、孝弟受其耻,咎在冯翊,当先退。”是日,移病不听事,因入卧传舍,闭阁思过。一县莫知所为,令、丞、啬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于是讼者宗族传相责让;此两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谢,愿以田相移,终死不敢复争。郡中歙然,莫不传相敕厉,不敢犯。延寿恩信周遍二十四县,莫敢以辞讼自言者。推其至诚,吏民不忍欺绐。
匈奴单于又杀先贤掸两弟;乌禅幕请之,不听,心恚。其后左奥鞬,王死,单于自立其小子为奥鞬王,留庭。奥鞬王贵人共立故奥鞬子为王,与俱东徙。单于右丞相将万骑往击之,失亡数千人,不胜。
●卷第二十七
【汉纪十九】 起昭阳太渊献,尽玄黓涒滩,凡十年。
中宗孝宣皇帝下神爵四年
春,二月,以凤皇、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颍川太守黄霸在郡前后八年,政事愈治;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夏,四月,诏曰:“颍川太守霸,宣布诏令,百姓乡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亡重罪囚,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颍川孝、弟、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赐爵及帛。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
五月,匈奴单于遣弟呼留若王胜之来朝。
冬,十月,凤皇十一集杜陵。
河南太守东海严延年为治阴鸷酷烈,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所谓当生者诡杀之,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战栗不敢犯禁。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延年素轻黄霸为人,及比郡为守,褒赏反在己前,心内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虫,府丞义出行蝗,还,见延年。延年曰:“此蝗岂凤皇食邪?”义年老,颇悖,素畏延年,恐见中伤。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实亲厚之,馈遗之甚厚。义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乐,取告至长安,上书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饮药自杀,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验,得其语言怨望、诽谤政治数事。十一月,延年坐不道,弃市。
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到洛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阁不见。延年免冠顿首阁下,良久,母乃见之,因数责延年:“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乘刑罚,多刑杀人,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顿首谢,因自为母御归府舍。母毕正腊,谓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行矣,支汝东归,扫除墓地耳!”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言之。后岁馀,果败,东海莫不贤智其母。
匈奴握衍朐鞮单于暴虐,好杀伐,国中不附。及太子、左贤王数谗左地贵人,左地贵人皆怨。会乌桓击匈奴东边姑夕王,颇得人民,单于怒。姑夕王恐,即与乌禅幕及左地贵人共立稽侯犭册为呼韩邪单于,发左地兵四五万人,西击握衍朐鞮单于,至姑且水北。未战,握衍朐鞮单于兵败走,使人报其弟右贤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发兵助我乎?”右贤王曰:‘若不爱人,杀昆弟、诸贵人。各自死若处,无来污我!”握衍朐鞮单于恚,自杀。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贤王所,其民众尽降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归庭;数月,罢兵,使各归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间者,立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贤贵人,欲令杀右贤王,其冬,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人东袭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兵败走。屠耆单于还,以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留居单于庭。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元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皇太子冠。
秋,匈奴屠耆单于使先贤掸兄右奥鞬王,与乌藉都尉各二万骑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是时西方呼揭王来与唯犁当户谋,共谗右贤王。言欲自立为单于。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后知其冤,复杀唯犁当户。于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鞬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藉单于。凡五单于。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犁单于,使都隆奇击乌藉。乌藉、车犁皆败,西北走,与呼揭单于兵合为四万人。乌藉、呼揭皆去单于号,共并力尊辅车犁单于。屠耆单于闻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万骑分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犁单于。车犁单于败,西北走。屠耆单于即引兵西南留闟敦地。
汉议者多曰:“匈奴为害日久,可因其坏乱,举兵灭之。”诏问御史大夫萧望之,对曰:“《春秋》,晋士逾帅师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而还,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前单于慕化乡善,称弟,遣使请求和亲,海内欣然,夷狄莫不闻。未终奉约,不幸为贼臣所杀;今而伐之,是乘乱而幸灾也,彼必奔走远遁。不以义动兵,恐劳而无功。宜遣使者吊问,辅其微弱,救其灾患。四夷闻之,咸贵中国之仁义。如遂蒙恩得复其位,必称臣服从,此德之盛之。”上从其议。
冬,十有二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韩延寿代萧望之为左冯翊。望之闻延寿在东郡时放散官钱千馀万,使御史案之。延寿闻知,即部吏案校望之在冯翊时廪牺官钱放散百馀万。望之自奏:“职在总领天下,闻事不敢不问,而为延寿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寿,各令穷竟所考。望之卒无事实。而望之遣御史案东郡者,得其试骑士日车服侍卫奢僭逾制;又取官铜物,候月食铸刀,效尚方事;及取官钱帛私假徭使吏;及治饰车甲三百万以上。延寿竟坐狡猾不道,弃市。吏民数千人送到渭城,老小扶持车毂,争奏酒炙。延寿不忍距逆,人人为饮,计饮酒石馀。使掾、史分谢送者:“远苦吏民,延寿死无所恨!”百姓莫不流涕。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二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
车骑将军韩增薨。五月,将军许延寿为大司马、车骑大将军。
丞相丙吉年老,上重之。萧望之意常轻吉,上由是不悦。丞相司直奏望之遇丞相礼节倨慢,又使吏买卖,私所附益凡十万三千,请逮捕系治。秋,八月,壬午,诏左迁望之为太子太傅;以太子太傅黄霸为御史大夫。匈奴呼韩邪单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袭屠耆单于屯兵,杀略万馀人。屠耆单于闻之,即自将六万骑击呼韩邪单于。屠耆单于兵败,自杀。都隆奇乃与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亡归汉。车犁单于东降呼韩邪单于。冬,十一月,呼韩邪单于左大将乌厉屈与父呼累乌厉温敦皆见匈奴乱,率其众数万人降汉;封乌厉屈为新城侯,乌厉温敦为义阳侯。是时李陵子复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捕斩之;遂复都单于庭,然众裁数万人。屠耆单于从弟休旬王自立为闰振单于,在西边;呼韩邪单于兄左贤王呼屠吾斯亦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在东边。
光禄勋平通侯杨恽,廉洁无私;然伐其行能,又性刻害,好发人阴伏,由是多怨于朝廷。与太仆戴长乐相失。人有上书告长乐罪,长乐疑恽教人告之,亦上书告恽罪曰:“恽上书讼韩延寿,郎中丘常谓恽曰:‘闻君侯讼韩冯翊,当得活乎?’恽曰:‘事何容易,胫胫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谓“鼠不容穴,衔窭数”者也。’又语长乐曰:‘正月以来,天阴不雨,此《春秋》所记,夏侯君所言。’”事下廷尉。廷尉定国奏恽怨望,为訞恶言,大逆不道。上不忍加诛,有诏皆免恽、长乐为庶人。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三年
春,正月,癸卯,博阳定侯丙吉薨。
班固赞曰:古之制名,必由象类,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故《经》谓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势也。近观汉相,高祖开基,萧、曹为冠;孝宣中兴,丙、魏有声。是时黜陟有序,众职修理,公卿多称其位,海内兴于礼让。览其行事,岂虚虖哉!
二月,壬辰,黄霸为丞相。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相,功名损于治郡。时京兆尹张敞舍鹖雀飞集丞相府,霸以为神雀,议欲以闻。敞奏霸曰:“窃见丞相请与中二千石、博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为民兴利除害,成大化,条其对。有耕者让畔,男女异路,道不拾遗。及举孝子、贞妇者为一辈,先上殿;举而不知其人数者,次之;不为条教者在后。叩头谢丞相,虽口不言,而心欲其为之也。长史、守丞对时,臣敞舍有鹖雀飞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边吏多知鹖雀者,问之,皆阳不知。丞相图议上奏曰:‘臣问上计长史、守丞以兴化条,皇天报下神爵。’后知从臣敞舍来,乃止。郡国吏窃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臣敞非敢毁丞相也,诚恐群臣莫白,而长史、守丞畏丞相指,归舍法令,各为私教,务相增加,浇淳散朴,并行伪貌,有名亡实,倾摇解怠,甚者为妖。假令京师先行让畔、异路、道不拾遗,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行,而以伪先天下,固未可知也。即诸侯先行之,伪声轶于京师,非细事也。汉家承敝通变,造起律令,所以劝善禁奸,条贯详备,不可复加。宜令贵臣明饬长史、守丞,归告二千石,举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务得其人,郡皆以法令检式,毋得擅为条教;敢挟诈伪以奸名誉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恶。”天子嘉纳敞言,召上计吏,使侍中临饬,如敞指意。霸甚惭。
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民侍中,贵重,霸荐高可太尉。天子使尚书召问霸:“太尉官罢久矣。夫宣明教化,通达幽隐,使狱无冤刑,邑无盗贼,君之职也。将相之官,朕之任焉。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亲,君何越职而举之?”尚书令受丞相对,霸免冠谢罪,数日,乃决。自是后不敢复有所请。然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三月,上幸河东,祠后土。减天下口钱;赦殊死以下。六月,辛酉,以西河太守杜延年为御史大夫。置西河、北地属国以处匈奴降者。广陵厉王胥使巫李女须祝诅上,求为天子。事觉,药杀巫及宫人二十馀人以绝口。公卿请诛胥。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四年
春,胥自杀。
匈奴单于称臣,遣弟谷蠡王入侍。以边塞亡寇,减戍卒什二。
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言:“岁数丰穰,谷贱,农人少利。故事:岁漕关东谷四百万斛以给京师,用卒六万人。宜籴三辅、弘农、河东、上党、太原郡谷,足供京师,可以省关东漕卒过半。”上从其计。寿昌又白:“令边郡皆筑仓,以谷贱增其贾而籴,以利农,谷贵时减贾而粜,名曰常平仓。”民便之。上乃下诏赐寿昌爵关内侯。
夏,四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杨恽既失爵位,家居治产业,以财自娱。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与恽书,谏戒之,为言“大臣废退,当阖门惶惧,为可怜之意;不当治产业,通宾客,有称誉。”恽,宰相子,有材能,少显朝廷,一朝以晻昧语言见废,内怀不服,报会宗书曰:“窃自思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常为农夫以没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酒后耳热,仰天拊缶呼乌乌,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诚淫荒无度,不知其不可也。”又恽兄子安平侯谭谓恽曰:“侯罪薄,又有功,且复用!”恽曰:“有功何益!县官不足为尽力。”谭曰:“县官实然。盖司隶、韩冯翊皆尽力吏也,俱坐事诛。”会有日食之变,驺马猥佐成上书告“恽骄奢,不悔过。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按验,得所予会宗书,帝见而恶之。廷尉当恽大逆无道,要斩;妻子徙酒泉郡;谭坐免为庶人,诸在位与恽厚善者,未央卫尉韦玄成及孙会宗等,皆免官。
臣光曰:以孝宣之明,魏相、丙吉为丞相,于定国为廷尉,而赵、盖、韩、杨之死皆不厌众心,惜哉,其为善政之累大矣!《周官》司寇之法,有议贤、议能。若广汉、延寿之治民,可不谓能乎!宽饶、恽之刚直,可不谓贤乎!然则虽有死罪,犹将宥之,况罪不足以死乎!扬子以韩冯翊之愬萧为臣之自失。夫所以使延寿犯上者,望之激之也。上不之察,而延寿独蒙其辜,不亦甚哉!
匈奴闰振单于率其众东击郅支单于。郅支与战,杀之,并其兵;遂进攻呼韩邪。呼韩邪兵败走,郅支都单于庭。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元年
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杨恽之诛也,公卿奏京兆尹张敞,恽之党友,不宜处位。上惜敞材,独寝其奏,不下。敞使掾絮舜有所案验,舜私归其家曰:“五日京兆耳,安能复案事!”敞闻舜语,即部吏收舜系狱,昼夜验治,竟致其死事。舜当出死,敞使主簿持教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尽,延命乎?”乃弃舜市。会立春,行冤狱使者出,舜家载尸并编敞教,自言使者。使者奏敞贼杀不辜。上欲令敞得自便,即先下敞前坐杨恽奏,免为庶人。敞诣阙上印绶,便从阙下亡命。数月,京师吏民解驰,枹鼓数起,而翼州部中有大贼,天子思敞功效,使使者即家在所召敞。敞身被重劾,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惶惧,而敞独笑曰:“吾身亡命为民,郡吏当就捕。今使者来,此天子欲用我也。”装随使者,诣在公车上书曰:“臣前幸得备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杀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数蒙恩贷。以臣有章劾当免,受记考事,便归卧家,谓臣五日京兆。背恩忘义,伤薄欲化。臣窃以舜无状,枉法以诛之。臣敞贼杀无辜,鞠狱故不直,虽伏明法,死无所恨!”天子引见敞,拜为冀州刺史。敞到部,盗贼屏迹。
皇太子柔仁好儒,见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绳下,尝侍燕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
臣光曰:王霸无异道。昔三代之隆,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则谓之王。天子微弱不能治诸侯,诸侯有能率其与国同讨不庭以尊王室者,则谓之霸。其所以行之也,皆本仁祖义,任贤使能,赏善罚恶,禁暴诛乱。顾名位有尊卑,德泽有深浅,功业有巨细,政令有广狭耳,非若白黑、甘苦之相反也。汉之所以不能复三代之治者,由人主之不为,非先王之道不可复行于后世也。夫儒有君子,有小人。彼俗儒者,诚不足与为治也,独不可求真儒而用之乎?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皆大儒也,使汉得而用之,功烈岂若是而止邪!孝宣谓太子懦而不立,闇于治体,必乱我家,则可矣;乃曰王道不可行,儒者不可用,岂不过甚矣哉!殆非所以训示子孙,垂法将来者也。
淮阳宪王好法律,聪达有材;王母张婕妤尤幸。上由是疏太子而爱淮阳宪王,数嗟叹宪王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宪王,然用太子起于微细,上少依倚许氏,及即位而许后以杀死,故弗忍也。久之,上拜韦玄成为淮阳中尉,以玄成尝让爵于兄,欲以感谕宪王。由是太子遂安。
匈奴呼韩邪单于之败也,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计,劝令称臣入朝事汉,从汉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韩邪问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战死,壮士所有也。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长诸国。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奈何乱先古之制,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虽如是而安,何以复长百蛮!”左伊秩訾曰:“不然,强弱有时。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自且鞮侯单于以来,匈奴日削,不能取复,虽屈强于此,未尝一日安也。今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计何以过此!”诸大人相难久之,呼韩邪从其计,引众南近塞,遣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侍。郅支单于亦遣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侍。
二月,丁巳,乐成敬侯许延寿薨。
夏,四月,黄龙见新丰。
丙申,太上皇庙火;甲辰,孝文庙火;上素服五日。
乌孙狂王复尚楚主解忧,生一男鸱靡,不与主和,又暴恶失众。汉使卫司马魏和意、副侯任昌至乌孙。公主言:“狂王为乌孙所患苦,易诛也。”遂谋置酒,使士拔剑击之。剑旁下,狂王伤,上马驰去。其子细沈瘦会兵围和意、昌及公主于赤谷城。数月,都护郑吉发诸国兵救之,乃解去。汉遣中郎将张遵持医药治狂王,赐金帛。因收和意、昌系琐,从尉犁槛车至长安,斩之。
初,肥王翁归靡胡妇子乌就屠,狂王伤时,惊,与诸翎侯俱去,居北山中,扬言母家匈奴兵来,故众归之。后遂袭杀狂王,自立为昆弥。是岁,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敦煌,通渠积谷,欲以讨之。
初,楚主侍者冯,能史书,习事,尝持汉节为公主使,城郭诸国敬信之,号曰冯夫人,为乌孙右大将妻。右大将与乌就屠相爱,都护郑吉使冯夫人说乌就屠,以汉兵方出,必见灭,不如降。乌就屠恐,曰:“愿得小号以自处!”帝征冯夫人,自问状。遣谒者竺次、期门甘延寿为副,送冯夫人。冯夫人锦车持节,诏乌就屠诣长罗侯赤谷城,立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皆赐印绶。破羌将军不出塞,还。后乌就屠不尽归诸翎侯民众,汉复遣长罗侯将三校屯赤谷,因为分别其人民地界,大昆弥户六万馀,小昆弥户四万馀。然众心皆附小昆弥。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二年
春,正月,立皇子嚣为定陶王。
诏赦天下,减民算三十。
珠厓郡反。夏,四月,遣护军都尉张禄将兵击之。
杜延年以老病免。五月,己丑,廷尉于定国为御史大夫。
秋,九月,立皇子宇为东平王。
冬,十二月,上行幸萯阳宫、属玉观。
是岁,营平壮武侯赵充国薨。先是,充国以老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罢就第。朝廷每有四夷大议,常与参兵谋、问筹策焉。
匈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原奉国珍,朝三年正月。诏有司议其仪。丞相、御史曰:“圣王之制,先京师而后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匈奴单于朝贺,其礼仪宜如诸侯王,位次在下。”太子太傅萧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所加,故称敌国,宜待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外夷稽首称籓,中国让而不臣,此则羁縻之谊,谦亨之福也。《书》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鸟窜鼠伏,阙于朝享,不为畔臣,万世之长策也。”天子采之,下诏曰:“匈奴单于称北潘,朝正朔。朕之不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荀悦论曰:《春秋》之义,王者无外,欲一于天下也。戎狄道理辽远,人迹介绝,故正朔不及,礼教不加,非尊之也,其势然也。《诗》云:“自彼氐、羌,莫敢不来王。”故要、荒之君必奉王贡。若不供职,则有辞让号令加焉,非敌国之谓也。望之欲待以不臣之礼,加之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乱天常,非礼也!若以权时之宜,则异论矣。
诏遣车骑都尉韩昌迎单于,发所过七郡二千骑为陈道上。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三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赞谒称籓臣而不名。赐以冠带、衣裳,黄金玺、盭绶,玉具剑、佩刀,弓一张,矢四发,棨戟十,安车一乘,鞍勒一具,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袭,锦绣、绮縠、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礼毕,使使者道单于先行宿长平。上自甘泉宿池阳宫。上登长平阪,诏单于毋谒,其左右当户群臣皆得列观,及诸蛮夷君长、王、侯数万,咸迎于渭桥下,夹道陈。上登渭桥,咸称万岁。单于就邸长安。置酒建章宫,飨赐单于,观以珍宝。二月,遣单于归国。单于自请“愿留居幕南光禄塞下;有急,保汉受降城。”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诏忠等留卫单于,助诛不服,又转边谷米Я,前后三万四千斛,给赡其食。先是,自乌孙以西至安息诸国近匈奴者,皆畏匈奴而轻汉,及呼韩邪单于朝汉后,咸尊汉矣。
上以戎狄宾服,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于麒麟阁,法其容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马、大将军、博陆候,姓霍氏”。其次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魏相、丙吉、杜延年、刘德、梁丘贺、萧望之、苏武。凡十一人,皆有功德,知名当世,是以表而扬之,明著中兴辅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
凤皇集新蔡。
三月,己巳、建成安侯黄霸薨。五月,甲午,于定国为丞相,封西平侯。太仆沛郡陈万年为御史大夫。
诏诸儒讲五经同异,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帝称制临决焉。乃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穀梁春秋》博士。
乌孙大昆弥元贵靡及鸱靡皆病死。公主上书言:“年老土思,愿得归骸骨,葬汉地!”天子闵而迎之。冬,至京师,待之一如公主之制。后二岁卒。
元贵靡子星靡代为大昆弥,弱。冯夫人上书:“愿使乌孙,镇抚星靡。”汉遣之。都护韩宣奏乌孙大吏大禄、大监皆可赐以金印紫绶,以尊辅大昆弥。汉许之。其后段会宗为都护,乃招还亡叛,安定之。星靡死,子雌栗靡代立。
皇太子所幸司马良娣病,且死,谓太子曰:“妾死非天命,乃诸娣妾、良人更祝诅杀我。”太子以为然。及死,太子悲恚发病,忽忽不乐。帝乃令皇后择后宫家人子可以娱侍太子者,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宫。政君,故绣衣御史贺之孙女也,见于丙殿。壹幸,有身。是岁,生成帝于甲馆画堂,为世缊皇孙。帝爱之,自名曰骜,字大孙,常置左右。
中宗孝宣皇帝下甘露四年
夏,广川王海阳坐禽兽行、贼杀不辜,废,徙房陵。
冬,十月,丁卯,未央宫宣室阁火。
是岁,徙定陶王嚣为楚王。
匈奴呼韩邪、郅支两单于俱遣使朝献,汉待呼韩邪使有加焉。
中宗孝宣皇帝下黄龙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二月,归国。始,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兵弱,降汉,不能复自还,即引其众西,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单于小弟本侍呼韩邪,亦亡之右地,收两兄馀兵,得数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道逢郅支,合战,郅支杀之,并其兵五万馀人。郅支闻汉出兵谷助呼韩邪,即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乌孙,欲与并力,遣使见小昆弥乌就屠。乌就屠杀其使,发八千骑迎郅支。郅支觉其谋,勒兵逢击乌孙,破之;因北击乌揭、坚昆、丁令、并三国。数遣兵击乌孙,常胜之。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三月,有星孛于王良、阁道,入紫微宫。
帝寝疾,选大臣可属者,引外属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萧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堪为光禄大夫,皆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冬,十二月,甲戌,帝崩于未央宫。
班固赞曰:孝宣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政事、文学、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间鲜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也。遭值匈奴乖乱,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单于慕义,稽首称籓。功光祖宗,业垂后嗣,可谓中兴,侔德殷宗、周宣矣!
癸巳,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卷第二十八
【汉纪二十】 起昭阳作噩,尽屠维单阏,凡七年。
孝元皇帝上初元元年
春,正月,辛丑,葬孝宣皇帝于杜陵;赦天下。
三月,丙午,立皇后王氏,封后父禁为阳平候。
以三辅、太常、郡国公田及苑可省者振业贫民;赀不满千钱者,赋贷种、食。
封外祖父平恩戴侯同产弟子中常侍许嘉为平恩侯。
夏,六月,以民疾疫,令太官损膳,减乐府员,省苑马,以振困乏。
秋,九月,关东郡、国十一大水,饥,或人相食;转旁郡钱谷以相救。
上素闻琅邪王吉、贡禹皆明经洁行,遣使者征之。吉道病卒。禹至,拜为谏大夫。上数虚已问以政事,禹奏言:“古者人君节俭,什一而税,亡它赋役,故家给人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宫女不过十馀人,厩马百馀匹。后世争为奢侈,转转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臣愚以为如太古难,宜少放古以自节焉。方今宫室已定,无可奈何矣;其馀尽可减损。故时齐三服官,输物不过十笥;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各数千人,一岁费数巨万,厩马食粟将万匹。武帝时,又多取好女至数千人,以填后宫。及弃天下,多藏金钱、财物,鸟兽、鱼鳖凡百九十物;又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至孝宣皇帝时,陛下恶有所言,群臣亦随故事,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过度,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旷夫。及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其过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唯陛下深察古道,从其俭者。大减损乘舆服御器物,三分去二;择后宫贤者,留二十人,馀悉归之,及诸陵园女无子者,宜悉遣;厩马可无过数十匹,独舍长安城南苑地,以为田猎之囿。方今天下饥馑,可无大自损减以救之称天意乎!天生圣人,盖为万民,非独使自娱乐而已也。”天子纳善其言,下诏,令诸宫馆希御幸者勿缮治;太仆减谷食马;水衡省肉食兽。
臣光曰:忠臣之事君也,责其所难,则其易者不劳而正;补其所短,则其长者不劝而遂。孝元践位之初,虚心以问禹,禹宜先其所急,后其所缓。然则优游不断,谗佞用权,当时之大患也,而禹不以为言;恭谨节俭,孝元之素志也,而禹孜孜而言之,何哉!使禹之智足不以知,乌得为贤!知而不言,为罪愈大矣!
匈奴呼韩邪单于复上书,言民众困乏。诏云中、五原郡转谷二万斛以给之。
是岁,初置戊己校尉,使屯田车师故地。
孝元皇帝上初元二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乐陵侯史高以外属领尚书事,前将军萧望之、光禄大夫周堪为之副。望之名儒,与堪皆以师傅旧恩,天子任之,数宴见,言治乱,陈王事。望之选白宗室明经有行散骑、谏大夫刘更生给事中,与侍中金敞并拾遗左右。四人同心谋议,劝导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上甚乡纳之。史高充位而已,由此与望之有隙。
中书令弘恭、仆射石显,自宣帝时久典枢机,明习文法;帝即位多疾,以显久典事,中人无外党,精专可信任,遂委以政,事无小大,因显白决,贵幸倾朝,百僚皆敬事显。显为人巧慧习事,能深得人主微指,内深贼,持诡辩,以中伤人,忤恨睚眦,辄被以危法;亦与车骑将军高为表里,议论常独持故事,不从望之等。
望之等患苦许、史放纵,又疾恭、显擅权,建白以为:“中书政本,国家枢机,宜以通明公正处之。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宜罢中书宦官,应古不近刑人之义。”由是大与高、恭、显忤。上初即位,谦让,重改作,议久不定,出刘更生为宗正。
望之、堪数荐名儒、茂材以备谏官,会稽郑朋阴欲附望之,上书言车骑将军高遣客为奸利郡国,及言许、史弟子罪过。章视周堪,堪白:“令朋待诏金马门。”朋奏记望之曰:“今将军规抚,云若管、晏而休,遂行日昃,至周、召乃留乎?若管、晏而休,则下走将归延陵之皋,没齿而已矣。如将军兴周、召之遗业,亲日昊之兼听,则下走其庶几愿竭区区奉万分之一!”望之始见朋,接待以意;后知其倾邪,绝不与通。朋,楚士,怨恨,更求入许、史,推所言许、史事,曰:“皆周堪、刘更生教我;我关东人,何以知此!”于是侍中许章白见朋。朋出,扬言曰:“我见言前将军小过五,大罪一。”待诏华龙行污秽,欲入堪等,堪等不纳,亦与朋相结。
恭、显令二人告望之等谋欲罢车骑将军,疏退许、史状,候望之出休日,令朋、龙上之。事下弘恭问状,望之对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国家,非为邪也。”恭、显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举,数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擅权势。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者召致廷尉。”时上初即位,不省召致廷尉为下狱也,可其奏。后上召堪、更生,曰:“系狱。”上大惊曰:“非但廷尉问邪!”以责恭、显,皆叩头谢。上曰:“令出视事。”恭、显因使史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闻于天下,而先验师傅。即下九卿、大夫狱,宜因决免。”于是制诏丞相、御史:“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无它罪过。今事久远,识忘难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将军、光禄勋印绶;及堪、更生皆免为庶人。”
二月,丁巳,立弟竟为清河王。
戊午,陇西地震,败城郭、屋室,压杀人众。
三月,立广陵厉王子霸为王。
诏罢黄门乘舆狗马,水衡禁囿、宜春下苑、少府佽飞外池、严籞池田假与贫民。又诏赦天下,举茂材异等、直言极谏之士。
夏,四月,丁巳,立子骜为皇太子。待诏郑朋荐太原太守张敞,先帝名臣,宜傅辅皇太子。上以问萧望之,望之以为敞能吏,任治烦乱,材轻,非师傅之器。天子使使者征敞,欲以为左冯翊,会病卒。
诏赐萧望之爵关内侯,给事中,朝朔望。
关东饥,齐地人相食。
秋,七月,己酉,地复震。
上复征周堪、刘更生,欲以为谏大夫;弘恭、石显白,皆以为中郎。
上器重萧望之不已,欲倚以为相;恭、显及许、史子弟、侍中、诸曹皆侧目于望之等。更生乃使其外亲上变事,言“地震殆为恭等,不为三独夫动。臣愚以为宜退恭、显以章蔽善之罚,进望之等以通贤者之路。如此,则太平之门开,灾异之愿塞矣。”书奏,恭、显疑其更生所为,白请考奸诈,辞果服;遂逮更生系狱,免为庶人。
会望之子散骑、中郎亻及亦上书讼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复奏:“望之前所坐明白,无谮诉者,而教子上书,称引亡辜之诗,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弘恭、石显等知望之素高节,不诎辱,建白:“望之前幸得不坐,复赐爵邑,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教子上书,归非于上,自以托师傅,终必不坐,非颇屈望之于牢狱,塞其怏怏心,则圣朝无以施恩厚。”上曰:“萧太傅素刚,安肯就吏!”显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语言薄罪,必无所忧。”上乃可其奏。冬,十二月,显等封诏以付谒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发执金吾车骑驰围其第。使都至,召望之。望之以问门下生鲁国硃云,云者,好节士,劝望之自裁。于是望之仰天叹曰:“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亦鄙乎!”字谓云曰:“游,趣和药来,无久留我死!”竟饮鸠自杀。天子闻之惊,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狱,果然杀吾贤傅!”是时,太官方上昼食,上乃却食,为之涕泣,哀动左右。于是召显等责问以议不详,皆免冠谢,良久然后已。上追念望之不忘,每岁时遣使者祠祭望之冢,终帝之世。
臣光曰:甚矣孝元之为君,易欺而难寤也!夫恭、显之谮诉望之,其邪说诡计,诚有所不能辨也。至于始疑望之不肯就狱,恭、显以为必无忧。已而果自杀,则恭、显之欺亦明矣。在中智之君,孰不感动奋发以厎邪臣之罚!孝元则不然。虽涕泣不食以伤望之,而终不能诛恭、显,才得其免冠谢而已。如此,则奸臣安所惩乎!是使恭、显得肆其邪心而无复忌惮者也。
是岁,弘恭病死,石显为中书令。
初,武帝灰南越,开置珠厓、儋耳郡,在海中洲上,吏卒皆中国人,多侵陵之。其民亦暴恶,自以阻绝,数犯吏禁,率数年壹反,杀吏;汉辄发兵击定之。二十馀年间,凡六反。至宣帝时,又再反。上即位之明年,珠厓山南县反,发兵击之。诸县更叛,连年不定。上博谋于群臣,欲大发军。待诏贾捐之曰:“臣闻尧、舜、禹之圣德,地方不过数千里,西被流沙,东渐于海,朔南暨声教,言欲与声教则治之,不欲与者不强治也。故君臣歌德,含气之物各得其宜。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朔方,是以颂声并作,视听之类咸乐其生,越裳氏重九译而献,此非兵革之所能致也。以至于秦,兴兵远攻,贪外虚内而天下溃畔。孝文皇帝偃武行文,当此之时,断狱数百,赋役轻简。孝武皇帝厉兵马以攘四夷,天下断狱万数,赋烦役重,寇贼并起,军旅数发,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女子乘亭障,孤儿号于道,老母、寡妇饮泣巷哭,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今关东民众久困,流离道路。人情莫亲父母,莫乐夫妇;至嫁妻卖子,法不能禁,义不能止,此社稷之忧也。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驱士众挤之大海之中,快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饥馑,保全元元也。诗云:‘蠢尔蛮荆,大邦为雠。’言圣人起则后服,中国衰则先畔,自古而患之,何况乃复其南方万里之蛮乎!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颛颛独居一海之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厓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其民譬犹鱼鳖,何足贪也!臣窃以往者羌军言之,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费四十馀万万;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禁钱续之。夫一隅为不善,费尚如此,况于劳师远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古则不合,施之当今又不便,臣愚以为非冠带之国,《禹贡》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无以为。愿遂弃珠厓,专用恤关东为忧。”上以问丞相、御史。御史大夫陈万年以为当击,丞相于定国以为:“前日兴兵击之连年,护军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还者二人,卒士及转输死者万人以上,费用三万万馀,尚未能尽降。今关东困乏,民难摇动,捐之议是,”上从之。捐之,贾谊曾孙也。
孝元皇帝上初元三年
春,诏曰:“珠厓虏杀吏民,背畔为逆。今廷议者或言可击,或言可守,或欲弃之,其指各殊。朕日夜惟思议者之言,羞威不行,则欲诛之;狐疑辟难,则守屯田;通于时变,则忧万民。夫万民之饥饿与远蛮之不讨,危孰大焉?且宗庙之祭,凶年不备,况乎辟不嫌之辱哉!今关东大困,仓库空虚,无以相赡,又以动兵,非特劳民,凶年随之。其罢珠崖郡,民有慕义欲内属,便处之;不欲,勿强。”
夏,四月,乙末晦,茂陵白鹤馆灾;赦天下。
夏,旱。
立长沙炀王弟宗为王。
长信少府贡禹上言:“诸离宫及长乐宫卫,可减其太半以宽繇役。”六月,诏曰:“朕惟烝庶之饥寒,远离父母妻子,劳于非业之作,卫于不居之宫,恐非所以佐阴阳之道也。其罢甘泉、建章宫卫,令就农。百宫各省费。条奏,毋有所讳。”
是岁,上复擢周堪为光禄勋,堪弟子张猛为光禄大夫、给事中,大见信任。
孝元皇帝上初元四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效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赦汾阴徒。
孝元皇帝上初元五年
春,正月,以周子南君为周承休侯。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有星孛于参。
上用诸儒贡禹等之言,诏太官毋日杀,所具各减半;乘舆秣马,无乏正事而已。罢角抵、上林宫馆希御幸者、齐三服官、北假田官、盐铁官、常平仓。博士弟子毋置员,以广学者。令民有能通一经者。皆复。省刑罚七十馀事。
陈万年卒。六月,辛酉,长信少府贡禹为御史大夫。禹前后言得失书数十上,上嘉其质直,多采用之。
匈奴郅支单于自以道远,又怨汉拥护呼韩邪而不助己,困辱汉使者乾江乃始等;遣使奉献,因求侍子。汉议遣卫司马谷吉送之,御史大夫贡禹、博士东海匡衡以为:“郅支单于乡化末醇,所在绝远,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还。”吉上书言:“中国与夷狄有羁縻不绝之义,今既养全其子十年,德泽甚厚,空绝而不送,近从塞还,示弃捐不畜,使无乡从之心,弃前恩,立后怨,不便。议者见前江乃无应敌之数,智勇俱困,以致耻辱,即豫为臣忧。臣幸得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宣谕厚恩,不宜敢桀。若怀禽兽心,加无道于臣,则单于长婴大罪,必遁逃远舍,不敢近边。没一使以安百姓,国之计,臣之愿也。愿送到庭。”上许焉。既到,郅支单于怒,竟杀吉等;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恐见袭击,欲远去。会康居王数为乌孙所困,与诸翕侯计,以为:“匈奴大国,乌孙素服属之。今郅支单于困在外,可迎置东边,使合兵取乌孙而立之,长无匈忧矣。”即使使到坚昆,通语郅支。郅支素恐,又怨乌孙,闻康居计,大说,遂与相结,引兵而西。郅支人众中寒道死,馀财三千人。到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胁诸国。郅支数借兵击乌孙,深入至谷城,杀略民人,驱畜产去。乌孙不敢追。西边空虚不居者五千里。
冬,十二月,丁末,贡禹卒。丁已,长信少府薛广德为御史大夫。
孝元皇帝上永光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视毕,因留射猎。薛广德上书曰:“窃见关东困极,人民流离。陛下日撞亡秦之钟,听郑、卫之乐,臣诚悼之。今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愿陛下亟反宫,思与百姓同忧乐,天下幸甚!”上即日还。
二月,诏:“丞相、御史举质朴、敦厚、逊让、有行者,光禄岁以此科第郎、从官。”
三月,赦天下。
雨雪、陨霜,杀桑。秋,上酎祭宗庙,出便门,欲御楼船。薛广德当乘舆车,免冠顿首曰:“宜从桥。”诏曰:“大夫冠。”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污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上不说。先驱光禄大夫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可听。”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乃从桥。
九月,陨霜杀稼,天下大饥。丞相于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御史大夫薛广德,俱以灾异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太子太傅韦玄成为御史大夫。广德归,县其安车,以传示子孙为荣。
帝之为太子也,从太中大夫孔霸受《尚书》。及即位,赐霸爵关内侯,号褒成君,给事中。上欲致霸相位,霸为人谦退,不好权势,常称“爵位泰过,何德以堪之!”御史大夫屡缺,上辄欲用霸;霸让位,自陈至于再三。上深知其至诚,乃弗用。以是敬之,赏赐甚厚。
戊子,侍中,卫尉王接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石显惮周堪、张猛等,数谮毁之。刘更生惧其倾危,上书曰:“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众臣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箫《韶》九成,凤皇来仪。至周幽,厉之际,朝廷不和,转相非怨,则日月薄食,水泉沸腾,山谷易处,霜降失节。由此观之,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今陛下开三代之业,招文学之士,优游宽容,使得并进。今贤不肖浑殽,白黑不分,邪正杂糅,忠谗并进;章交公车,人满北军,朝臣舛午,胶戾乖剌,更相谗诉,转相是非;所以营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胜载,分曹为党,往往群朋将同心以陷正臣。正臣进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乱之机也;乘治乱之机,未知孰任,而灾异数见,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初元以来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原其所以然者,由谗邪并进也;谗邪之所以并进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如或谮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矣。夫执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谗邪进则众贤退,群枉盛则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则政日乱;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则政日治。昔者鲧、共工、驩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周公与管、蔡并居周位,当是时,迭进相毁,流言相谤,岂可胜道哉!帝尧、成王能贤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荣华至今。孔子与季、孟偕仕于鲁,李斯与叔孙俱宦于秦,定公、始皇贤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孙,故以大乱,污辱至今。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言守善笃也。《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时而反,是反汗也;用贤未能三旬而退,是转石也。《论语》曰:‘见不善如探汤。’今二府奏佞诌不当在位,历年而不去。故出令则如反汗,用贤则如转石,去佞则如拨山,如此,望阴阳之调,不亦难乎!是以群小窥见间隙,缘饰文字,巧言丑诋,流言、飞文哗于民间。故《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诚足愠也。昔孔子与颜渊、子贡更相称誉,不为朋党;禹、稷与皋陶传相汲引,不为比周,何则?忠于为国,无邪心也。今佞邪与贤臣并交戟之内,合党共谋,违善依恶,歙歙訿々,数设危险之言,欲以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灾异之所以重至者也。自古明圣未有无诛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罚,孔子有两观之诛,然后圣化可得而行也。今以陛下明知,诚深思天地之心,览《否》、《泰》之卦,历周、唐之所进以为法,原秦、鲁之所消以为戒,考祥应之福。省灾异之祸,以揆当世之变,放远佞邪之党,坏散险诐之聚,杜闭群枉之门,方开众正之路,决断狐疑,分别犹豫,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太平之基,万世之利也。”显见其书,愈与许、史比而怨更生等。
是岁,夏寒,日青无光,显及许、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上内重堪,又患众口之浸润,无所取信。时长安令杨兴以材能幸,常称誉堪,上欲以为助,乃见问兴:“朝臣龂龂不可光禄勋,何邪?”兴者,倾巧士,谓上疑堪,因顺指曰:“堪非独不可于朝廷,自州里亦不可也!臣见众人闻堪与刘更生等谋毁骨肉,以为当诛;故臣前书言堪不可诛伤,为国养恩也。”上曰:“然此何罪而诛?今宜奈何?”兴曰:“臣愚以为可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勿令典事。明主不失师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上于是疑之。
司隶校尉琅邪诸葛丰始以特立刚直著名于朝,数侵犯贵戚,在位多言其短。后坐春夏系治人,徙城门校尉。丰于是上书告堪、猛罪,上不直丰,乃制诏御史:“城门校尉丰,前与光禄勋、光禄大夫猛在朝之时,数称言堪、猛之美。丰前为司隶校尉,不顺四时,修法度,专作苛暴以获虚威;朕不忍下吏,以为城门校尉。不内省诸己,而反怨堪、猛以求报举,告按无证之辞,暴扬难验之罪,毁誉恣意,不顾前言,不信之大也。朕怜丰之耆老,不忍加刑,其免为庶人!”又曰:“丰言堪、猛贞信不立,朕闵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其左迁堪为河东太守,猛槐里令。”
臣光曰:诸葛丰之于堪、猛,前誉而后毁,其志非为朝廷进善而去奸也,欲比周求进而已矣。斯亦郑朋、杨兴之流,乌在其为刚直哉!人君者,察美恶,辨是非,赏以劝善,罚以惩奸,所以为治也。使丰言得实,则丰不当绌;若其诬罔,则堪、猛何辜焉!今两责而俱弃之,则美恶、是非果何在哉!
贾捐之与杨兴善。捐之数短石显,以故不得官,稀复进见;兴新以材能得幸。捐之谓兴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见,言君兰,京兆尹可立得。”兴曰:“君房下笔,言语妙天下;使君房为尚书令,胜五鹿充宗远甚。”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兰为京兆,京兆,郡国首,尚书,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则不隔矣!”捐之复短石显,兴曰:“显方贵,上信用之;今欲进,第从我计,且与合意,即得入矣!”捐之即与兴共为荐显奏,称誉其美,以为宜赐爵关内侯,引其兄弟以为诸曹;又共为荐兴奏,以为可试守京兆尹。石显闻知,白之上,乃下兴、捐之狱,令显治之,奏“兴,捐之怀诈伪,更相荐誉,欲得大位,罔上不道!”捐之竟坐弃市,兴髡钳为城旦。
臣光曰:君子以正攻邪,犹惧不克。况捐之以邪攻邪,其能免乎!
徙清河王竟为中山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民众益盛,塞下禽兽尽,单于足以自卫,不畏郅支,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久之,单于竟北归庭,民众稍稍归之,其国遂定。
孝元皇帝上永光二年
春,二月,赦天下。
丁酉,御史大夫韦玄成为丞相;右扶风郑弘为御史大夫。
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赦天下。
上问给事中匡衡以地震日食之变,衡上疏曰:“陛下躬圣德,开太平之路,闵愚吏民触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臣窃见大赦之后,奸邪不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随入狱,此殆导之未得其务也。今天下俗,贪财贱义,好声色,上侈靡,亲戚之恩薄,婚姻之党隆,苟合徼幸,以身设利;不改其原,虽岁赦之,刑犹难使错而不用也,臣愚以为宜壹旷然大变其俗。夫朝廷者,天下之桢幹也。朝有变色之言,则下有争斗之患;上有自专之士,则下有不让之人;上有克胜之佐,则下有伤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则下有盗窃之民;此其本也。治天下者,审所上而已。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说之也;贤者在位,能者布职,朝廷崇礼,百僚敬让,道德之行,由内及外,自近者始,然后民知所法,迁善日进而不自知也。《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今长安,天子之都,亲承圣化,然其习俗无以异于远方,郡国来者无所法则,或见侈靡而放效之;此教化之原本,风俗之枢机,宜先正者也。臣闻天人之际,精祲有以相荡,善恶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动乎上,阴变则静者动,阳蔽则明者晻,水旱之灾随类而至。陛下祗畏天戒,哀闵元元,宜省靡丽,考制度,近忠正,远巧佞,以崇至仁,匡失俗,道德弘于京师,淑问扬乎疆外,然后大化可成,礼让可兴也。”上说其言,迁衡为光禄大夫。
荀悦论曰:夫赦者,权时之宜,非常典也。汉兴,承秦兵革之后,大愚之世,比屋可刑,故设三章之法,大赦之令,荡涤秽流,与民更始,时势然也。后世承业,袭而不革,失时宜矣。若惠、文之世,无所赦之。若孝景之时,七国皆乱,异心并起,奸诈非一;及武帝末年,赋役繁兴,群盗并起,加以太子之事,巫蛊之祸,天下纷然,百姓无聊,人不自安;及光武之际,拨乱之后:如此之比,宜为赦矣。
秋,七月,陇西羌彡姐旁种反,诏召丞相韦玄成等入议。是时,岁比不登,朝廷方以为忧,而遭羌变,玄成等漠然,莫有对者。右将军冯奉世曰:“羌虏近在竟内背畔,不以时诛,无以威制远蛮,臣愿帅师讨之!”上问用兵之数,对曰:“臣闻善用兵者,役不再兴,粮不三载,故师不久暴而天诛亟决。往者数不料敌,而师至于折伤,再三发调,则旷日烦费,威武亏矣。今反虏无虑三万人,法当倍,用六万人。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可用四万人。一月足以决。”丞相、御史、两将军皆以为:“民方收敛时未可多发,发万人屯守之,且足。”奉世曰:“不可。天下被饥馑,士马羸耗,守战之备久废不简,夷狄有轻边吏之心,而羌首难。今以万人分屯数处,虏见兵少,必不畏惧。战则挫兵病师,守则百姓不救,如此,怯弱之形见。羌人乘利,诸种并和,相扇而起,臣恐中国之役不得止于四万,非财币所能解也。故少发师而旷日,与一举而疾决,利害相万也。”固争之,不能得。有诏,益二千人。于是遣奉世将万二千人骑,以将屯为名,典属国任立、护军都尉韩昌为偏裨,到陇西,分屯三处。昌先遣两校尉与羌战,羌虏盛多,皆为所破,杀两校尉。奉世具上地形部众多少之计,愿益三万六千人,乃足以决事。书奏,天子大为发兵六万馀人。八月,拜太常弋阳侯任千秋为奋武将军以助之。冬,十月,兵毕至陇西,十一月,并进,羌虏大破,斩首数千级,馀皆走出塞。兵未决间,汉复发募士万人,拜定襄太守韩安国为建威将军,未进,闻羌破而还。诏罢吏士,颇留屯田,备要害处。
●卷第二十九
【汉纪二十一】 起上章执徐,尽著雍困敦,凡九年。
孝元皇帝下永光三年
春,二月,冯奉世还京师,更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
三月,立皇子康为济阳王。
夏,四月,癸未,平昌考侯王按薨。秋,七月,壬戌,以平恩侯许嘉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冬,十一月,己丑,地震,雨水。
复盐铁官;置博士弟子员千人。以用度不足,民多复除,无以给中外繇役故也。
孝元皇帝下永光四年
春,二月,赦天下。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六月,甲戌,孝宣园东阙灾。
戊寅晦,日有食之。上于是召诸前言日变在周堪、张猛者责问,皆稽首谢;因下诏称堪之美,征诣行在所,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领尚书事;猛复为太中大夫、给事中。中书令石显管尚书,尚书五人皆其党也;堪希见得,常因显白事,事决显口。会堪疾喑,不能言而卒。显诬谮猛,令自杀于公车。
初,贡禹奏言:“孝惠、孝景庙皆亲尽宜毁,及郡国庙不应古礼,宜正定。”天子是其议。秋,七月,戊子,罢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冬,十月,乙丑,罢祖宗庙在郡国者。
诸陵分属三辅。以渭城寿陵亭部原上为初陵。诏勿置县邑及徙郡国民。
孝元皇帝下永光五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幸河东,祠后土。
秋,颍川水流杀人民。
冬,上幸长杨射熊馆,大猎。
十二月,乙酉,毁太上皇、孝惠皇帝寝庙园,用韦玄成等之议也。
上好儒术、文辞,颇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进见,人人自以为得上意。又傅昭仪及子济阳王康爱幸,逾于皇后、太子。太子少傅匡衡上疏曰:“臣闻治乱安危之机,在乎审所用心。盖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休烈盛美皆归之二后,而不敢专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陛下圣德天覆,子爱海内,然阴阳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论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争言制度不可用也,务变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复复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无所信。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而虚为此纷纷也!愿陛下详览统业之事,留神于遵制扬功,以定群下之心。《大雅》曰:‘无念尔祖,聿脩厥德。’盖至德之本也。《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有馀而强其所不足,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必审己之所当戒而齐之以义,然后中和之化应,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而望进。唯陛下戒之,所以崇圣德也!
“臣又闻室家之道修,则天下之理得,故《诗》始《国风》,《礼》本冠、婚。始乎《国风》,原情性以明人伦也;本乎冠、婚,正基兆以防未然也。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际,别適长之位,礼之于内也。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统人情而理阴气也;其尊適而卑庶也,適子冠乎阼,礼之用醴,众子不得与列,所以贵正体而明嫌疑也。非虚加其礼文而已,乃中心与之殊异,故礼探其情而见之外也。圣人动静游燕所亲,物得其序,则海内自修,百姓从化。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因时而动,以乱国家。故圣人慎防其端,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义。《传》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初,武帝既塞宣房,后河复北决于馆陶,分为屯氏河,东北入海,广深与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是岁,河决于清河灵鸣犊口,而屯氏河绝。
孝元皇帝下建昭元年
春,正月,戊辰,陨石于梁。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冬,河间王元坐贼杀不辜废,迁房陵。
罢孝文太后寝祠园。
上幸虎圈斗兽,后宫皆坐。熊逸出圈,攀槛欲上殿,左右、贵人、傅婕妤等皆惊走。冯婕妤直前,当熊而立。左右格杀熊。上问:“人情惊惧,何故前当熊?”婕妤对曰:“猛兽得人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当之。”帝嗟叹,倍敬重焉。傅婕妤惭,由是与冯婕妤有隙。冯婕妤,左将军奉世之女也。
孝元皇帝下建昭二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立皇子兴为信都王。
东郡京房学《易》于梁人焦延寿。延寿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其说长于灾变,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各有占验。房用之尤精,以孝廉为郎,上疏屡言灾异,有验。天子说之,数召见问。房对曰:“古帝王以功举贤,则万化成,瑞应著;末世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致灾异。宜令百官各试其功,灾异可息。”诏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课吏法。上令公卿朝臣与房会议温室,皆以房言烦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许;上意乡之。时部刺史奏事京师,上召见诸刺史,令房晓以课事;剌史复以为不可行。唯御史大夫郑弘、光禄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后善之。
是时,中书令石显颛权,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二人用事。房尝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将以为贤也?”上曰:“贤之。”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必然之道也。幽、厉何不觉寤而更求贤,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房因免冠顿首曰:“《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以示万世之君。今陛下即位已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陨,夏霜,冬雷,春凋,秋荣,陨霜不杀,水,旱,螟虫,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春秋》所记灾异尽备。陛下视今为治邪,乱邪?”上曰:“亦极乱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谁与?”上曰:“然,幸其愈于彼,又以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上良久,乃曰:“今为乱者谁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谓石显,上亦知之,谓房曰:“已谕。”房罢出,后上亦不能退显也。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则臣下虽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观京房之所以晓孝元,可谓明白切至矣,而终不能寤,悲夫!《诗》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又曰:“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孝元之谓矣!
上令房上弟子晓知考功、课吏事者,欲试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愿以为刺史,试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为奏事,以防壅塞。”石显、五鹿充宗皆疾房,欲远之,建言,宜试以房为郡守。帝于是以房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
房自请:“岁竟,乘传奏事。”天子许焉。房自知数以论议为大臣所非,与石显等有隙,不欲远离左右,乃上封事曰:“臣出之后,恐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愿岁尽乘传奏事,蒙哀见许。乃辛已,蒙气复乘卦,太阳侵色,此上大夫覆阳而上意疑也。己卯、庚辰之间,必有欲隔绝臣,令不得乘传奏事者。”
房未发,上令阳平侯王凤承制诏房止无乘传奏事。房意愈恐。
秋,房去至新丰,因邮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涌水为灾。’至其七月,涌水出。臣弟子姚平谓臣曰:‘房可谓知道,未可谓信道也。房言灾异,未尝不中。涌水已出,道人当逐死,尚复何言!’臣曰:‘陛下至仁,于臣尤厚,虽言而死,臣犹言也。’平又曰:‘房可谓小忠,未可谓大忠也。昔秦时赵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乱,正先趣之。’今臣得出守郡,自诡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涌水之异,当正先之死,为姚平所笑。”房至陕,复上封事曰:“臣前白愿出任良试考功,臣得居内。议者知如此于身不利,臣不可蔽,故云‘使弟子不若试师。’臣为刺史,又当奏事,故复云‘为刺史,恐太守不与同心,不若以为太守。’此其所以隔绝臣也。陛下不违其言而遂听之,此乃蒙气所以不解、太阳无色者也。臣去稍远,太阳侵色益甚,唯陛下毋难还臣而易逆天意。邪说虽安于人,天气必变,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愿陛下察焉。”
房去月馀,竟征下狱。初,淮阳宪王舅张博,倾巧无行,多从王求金钱,欲为王求入朝。博从京房学,以女妻房。房每朝见,退辄为博道其语。博因记房所说密语,令房为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与王,以为信验。石显知之,告房与张博通谋,非谤政治,归恶天子,诖误诸侯王。皆下狱,弃市,妻子徙边。郑弘坐与房善,免为庶人。
御史中丞陈咸数毁石显,久之,坐与槐里令硃云善,漏泄省中语,石显微伺知之,与云皆下狱,髡为城旦。
石显威权日盛,公卿以下畏显,重足一迹。显与中书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结为党友,诸附倚者皆得宠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绶若若邪!”
显内自知擅权专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纳用左右耳目以间己,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验。显尝使至诸官,有所征发,显先自白:“恐后漏尽宫门闭,请使诏吏开门。”上许之。显故投夜还,称诏开门入。后果有上书告“显颛命,矫诏开宫门”,天子闻之,笑以其书示显。显因泣曰:“陛下过私小臣,属任以事,群下无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类如此非一,唯独明主知之。愚臣微贱,诚不能以一躯称快万众,任天下之怨。臣愿归枢机职,受后宫扫除之役,死无所恨。唯陛下哀怜财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为然而怜之,数劳勉显,加厚赏赐,赏赐及赂遗訾一万万。初,显闻众人匈匈,言己杀前将军萧望之,恐天下学士讪己,以谏大夫贡禹明经箸节,乃使人致意,深自结纳,因荐禹天子,历位九卿,礼事之甚备。议者于是或称显,以为不妒谮望之矣。显之设变诈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类也。
荀悦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远佞人。”非但不用而已,乃远而绝之,隔塞其源,戒之极也。孔子曰:“政者,正也。”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平直真实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位;能必核其真,然后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后授其赏;罪必核其真,然后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后贵之;言必核其真,然后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后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后修之。故众正积于上,万事实于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八月,癸亥,以光禄勋匡衡为御史大夫。
闰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崩。
冬,十一月,齐、楚地震,大雨雪,树折,屋坏。
孝元皇帝下建昭三年
夏,六月,甲辰,扶阳共侯韦玄成薨。
秋,七月,匡衡为丞相。戊辰,卫尉李延寿为御史大夫。
冬,使西域都护、骑都尉北地甘延寿、副校尉山阳陈汤共诛斩匈奴郅支单于于康居。
始,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不为康居王礼,怒杀康居王女及贵人、人民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岁乃已。又遣使责阖苏、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汉遣使三辈至康居,求谷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诏;而因都护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遣子入侍。”其骄嫚如此。
汤为人沉勇,有大虑,多策略,喜奇功,与延寿谋曰:“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国,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久畜之,必为西域患。虽所在绝远,蛮夷无金城、强弩之守。如发屯田吏士,驱从乌孙众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则无所之,守则不足自保,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寿亦以为然,欲奏请之。汤曰:“国家与公卿议,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延寿犹与不听。会其久病,汤独矫制发城郭诸国兵、车师戊已校尉屯田吏士。延寿闻之,惊起,欲止焉。汤怒,按剑叱延寿曰:“大众已集会,竖子欲沮众邪!”延寿遂从之。部勒行陈,汉兵、胡兵合四万馀人。延寿、汤上疏自劾奏矫制,陈言兵状,即日引军分行,别为六校:其三校从南道逾葱领,径大宛;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乌孙,涉康居界,至阗池西。而康居副王抱阗将数千骑寇赤谷城东,杀略大昆弥千馀人,驱畜产甚多,从后与汉军相及,颇寇盗后重。汤纵胡兵击之,杀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还付大昆弥,其马、牛、羊以给军食。又捕得抱阗贵人伊奴毒。入康居东界,令军不得为寇。间呼其贵人屠墨见之,谕以威信,与饮、盟,遣去。径引行,未至单于城可六十里,止营。复捕得康居贵人贝色子男开牟以为导。贝色子,即屠墨母之弟,皆怨单于,由是具知郅支情。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里,止营。
单于遣使曰:“汉兵何以来?”应曰:“单于上书言:‘居困厄,愿归计强汉,身入朝见,’天子哀闵单于弃大国,屈意康居,故使都护将军来迎单于妻子。恐左右惊动,故未敢至城下。”使数往来相答报,延寿、汤因让之:“我为单于远来,而至今无名王、大人见将军受事者,何单于忽大计,失客主之礼也!兵来道远,人畜罢极,食度且尽,恐无以自还,愿单于与大臣审计策。”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离城三里,止营傅陈。望见单于城上立五采幡帜,数百人被甲乘城;又出百馀骑往来驰城下,步兵百馀人夹门鱼鳞陈,讲习用兵。城上人更招汉军曰:“斗来!”百馀骑驰赴营,营皆张弩持满指之,骑引却。颇遣吏士射城门骑、步兵,骑、步兵皆入。延寿、汤令军:“闻鼓音,皆薄城下,四面围城,各有所守,穿堑,塞门户,卤楯为前,戟弩为后,仰射城楼上人。”楼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从木城中射,颇杀伤外人。外人发薪烧木城,夜,数百骑欲出,外迎射,杀之。
初,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郅支已出,复还,曰:“不如坚守。汉兵远来,不能久攻。”单于乃被甲在楼上,诸阏氏、夫人数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单于鼻,诸夫人颇死;单于乃下。夜过半,木城穿,中人却入土城,乘城呼。时康居兵万馀骑,分为十馀处,四面环城,亦与相应和。夜,数奔营,不利,辄却。平明,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钲鼓声动地。康居兵引却;汉兵四面推卤楯,并入土城中。单于男女百馀人走入大内。汉兵纵火,吏士争入,单于被创死。军候假丞杜勋斩单于首。得汉使节二及谷吉等所赍帛书。诸卤获以畀得者。凡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级;生虏百四十五人,降虏千馀人,赋予城郭诸国所发十五王。
孝元皇帝下建昭四年
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师。延寿、汤上疏曰:“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籓,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县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丞相匡衡等以为:“方春,掩骼、埋胔之时,宜勿县。”诏县十日,乃埋之。仍告祠郊庙,赦天下。群臣上寿,置酒。
六月,甲申,中山哀王竟薨。哀王者,帝之少弟,与太子游学相长大。及薨,太子前吊。上望见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以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是时驸马都尉、侍中史丹护太子家,上以责谓丹,丹免冠谢曰:“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损。向者太子当进见,臣窃戒属,毋涕泣,感伤陛下;罪乃在臣,当死!”上以为然,意乃解。
蓝田地震,山崩,壅霸水;安陵岸崩,壅泾水,泾水逆流。
孝元皇帝下建昭五年
春,三月,赦天下。夏,六月,庚申,复戾园。
壬申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庚子,复太上皇寝庙园、原庙、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园。时上寝疾,久不平。以为祖宗谴怒,故尽复之;唯郡国庙遂废云。
是岁,徙济阳王康为山阳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闻郅支既诛,且喜且惧;上书,愿入朝见。
孝元皇帝下竟宁元年
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下有司议,议者皆以为便。郎中侯应习边事,以为不可许。上问状,应曰:“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汉兴,尤被其害。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馀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得用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如罢备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圣德广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逆,天性然也。前已罢外城,省亭隧令,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三也。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觊欲也。设塞徼,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今罢乘塞,则生嫚易分争之渐,五也。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戚,六也。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闻匈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然时有亡出塞者,七也。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起塞以来百有馀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溪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壹切省繇戍,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它变,障塞破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复,九也。如罢戍卒,省候望,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请求无已;小失其意,则不可测。开夷狄之隙,亏中国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使车骑将军嘉口谕单于曰:“单于上书愿罢北塞吏士屯戍,子孙世世保塞。单于乡慕礼义,所以为民计者甚厚。此长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敬谕单于之意,朕无疑焉。为单于怪其不罢,故使嘉晓单于。”单于谢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臣告语,甚厚!”
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画计归汉,竟以安定。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韩邪疑之;伊秩訾惧诛,将其众千馀人降汉,汉以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令佩其王印绶。及呼韩邪来朝,与伊秩訾相见,谢曰:“王为我计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宁,王之力也,德岂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复顾留,皆我过也。今欲白天子,请王归庭。”伊秩訾曰:“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祐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汉,又复归匈奴,是两心也。愿为单于侍使于汉,不敢听命!”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
单于号王昭君为宁胡阏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
皇太子冠。
二月,御史大夫李延寿卒。
初,石显见冯奉世父子为公卿著名,女又为昭仪在内,显心欲附之,荐言:“昭仪兄谒者逡修敕,宜侍幄帷。”天子召见,欲以为侍中。逡请间言事。上闻逡言显颛权,大怒,罢逡归郎官。及御史大夫缺,在位多举逡兄大鸿胪野王;上使尚书选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上以问显,显曰:“九卿无出野王者。然野王,亲昭仪兄,臣恐后世必以陛下度越众贤,私后宫亲以为三公。”上曰:“善,吾不见是!”因谓群臣曰:“吾用野王为三公,后世必谓我私后宫亲属,以野王为比。”三月,丙寅,诏曰:“刚强坚固,确然亡欲,大鸿胪野王是也。心辨善辞,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廉洁节俭,太子少傅张谭是也。其以少傅为御史大夫。”
河南太守九江召信臣为少府。信臣先为南阳太守,后迁河南,治行常第一。视民如子,好为民兴利,躬劝耕稼,开通沟渎,户口增倍。吏民亲爱,号曰“召父”。
癸未,复孝惠皇帝寝庙园、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寝园。
初,中书令石显尝欲以姊妻甘延寿,延寿不取。及破郅支还,丞相、御史亦恶其矫制,皆不与延寿等。陈汤素贪,所卤获财物入塞,多不法。司隶校尉移书道上,系吏士,按验之。汤上疏言:“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幸得禽灭,万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劳道路。今司隶反逆收系按验,是为郅支报雠也!”上立出吏士,令县、道具酒食以过军。既至,论功,石显、匡衡以为:“延寿、汤擅兴师矫制,幸得不诛,如复加爵土,则后奉使者争欲乘危徼幸,生事于蛮夷,为国招难。”帝内嘉延寿、汤功而重违衡、显之议,久之不决。
故宗正刘向上疏曰:“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事暴扬外国,伤威毁重,群臣皆闵焉。陛下赫然欲诛之,意未尝有忘。西域都护延寿,副校尉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遂蹈康居,屠三重城,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扫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伏,莫不惧震。呼韩邪单于见郅支已诛,且喜且惧,乡风驰义,稽首来宾,愿守北籓,累世称臣。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之勋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为宣王诛猃狁而百蛮从,其诗曰:‘啴々焞々,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言美诛首恶之人,而诸不顺者皆来从也。今延寿、汤所诛震,虽《易》之折首,《诗》之雷霆,不能及也。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司马法》曰:‘军赏不逾月,’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盖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归,周厚赐之,其诗曰:‘吉甫宴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千里之镐犹以为远,况万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寿、汤既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久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劝有功,厉戎士也。昔齐桓前有尊周之功,后有灭项之罪,君子以功覆过而为之讳。贰师将军李广利,捐五万之师,靡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而仅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母寡之首,犹不足以复费,其私罪恶甚多;孝武以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拜两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馀人。今康居之国,强于大宛,郅支之号,重于宛王,杀使者罪,甚于留马,而延寿、汤不烦汉士,不费斗粮,比于贰师,功德百之。且常惠随欲击之乌孙,郑吉迎自来之日逐,犹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劳,则大于方叔、吉甫;列功覆过,则优于齐桓、贰师;近事之功,则高于安远、长罗。而大功未著,小恶数布,臣窃痛之!宜以时解县,通籍,除过勿治,尊宠爵位,以劝有功。”
于是天子下诏赦延寿、汤罪勿治,令公卿议封焉。议者以为宜如军法捕斩单于令。匡衡、石显以为“郅支本亡逃失国,窃号绝域,非真单于。”帝取安远侯郑吉故事,封千户;衡、显复争。夏,四月,戊辰,封延寿为义成侯,赐汤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拜延寿为长水校尉,汤为射声校尉。于是杜钦上疏追讼冯奉世前破莎车功。上以先帝时事,不复录。钦,故御史大夫延年子也。
荀悦论曰:成其功义足封,追录前事可也。《春秋》之义,毁泉台则恶之,舍中军则善之,各由其宜也。夫矫制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若矫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矫小而功大者,赏之可也;功过相敌,如斯而已可也。权其轻重而为之制宜焉。
初,太子少好经书,宽博谨慎;其后幸酒,乐燕乐,上不以为能。而山阳王康有材艺,母傅昭仪又爱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阳王为嗣。上晚年多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临轩槛上,贵铜丸以擿鼓,声中严鼓之节。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而山阳王亦能之,上数称其材。史丹进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于是上嘿然而笑。
及上寝疾,傅昭仪、山阳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皆忧,不知所出。史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候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而言曰:“皇太子以適长立,积十馀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见山阳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见丹涕泣,言又切至,意大感寤,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两王幼少,意中恋恋,亦何不念乎!然无有此议。且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违指!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丹即却,顿首曰:“愚臣妄闻,罪当死!”上因纳,谓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还,善辅道太子,毋违我意。”丹嘘唏而起,太子由是遂定为嗣。而右将军、光禄大夫王商,中书令石显亦拥佑太子,颇有力焉。夏,五月,壬辰,帝崩于未央宫。
班彪赞曰:臣外祖兄弟为元帝侍中,语臣曰:“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刌节度,穷极幼眇。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贡、薛、韦、匡迭为宰相。而上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孝宣之业衰焉。然宽弘尽下,出于恭俭,号令温雅,有古之风烈。”
匡衡奏言:“前以上体不平,故复诸所罢祠,卒不蒙福。案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亲未尽。孝惠、孝景庙,亲尽,宜毁。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后、昭灵后、昭哀后、武哀王祠,请悉罢勿奉。”奏可。
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以元舅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
秋,七月,丙戌,葬孝元皇帝于渭陵。
大赦天下。
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伤思慕,不绝于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诚隆于慎终追远,无穷已也。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已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享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嘉惠和说,飨下之颜也。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传》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上敬纳其言。
●卷第三十
【汉纪二十二】 起屠维赤奋若,尽著雍阉茂,凡十年。
孝成皇帝上之上建始元年
春,正月,乙丑,悼考庙灾。
石显迁长信中太仆,秩中二千石。显既失倚,离权,于是丞相、御史条奏显旧恶;及其党牢梁、陈顺皆免官,显与妻子徙归故郡,忧懑不食,道死。诸所交结以显为官者,皆废罢;少府五鹿充宗左迁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为雁门都尉。司隶校尉涿郡王尊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谭,知显等颛权擅势,大作威福,为海内患害,不以时白奏行罚,而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怀邪迷国,无大臣辅政之义,皆不道!在赦令前。赦后,衡、谭举奏显,不自陈不忠之罪,而反扬著先帝任用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于主上’;卑君尊臣,非所宜称,失大臣体!”于是衡渐惧,免冠谢罪,上丞相、侯印绶。天子以新即位,重伤大臣,乃左迁尊为高陵令。然群下多是尊者。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连乞骸骨让位。上辄以诏书慰抚,不许。
立故河间王元弟上郡库令良为河间王。有星孛于营室。
赦天下。
壬子,封舅诸吏、光禄大夫、关内侯王崇为安成侯;赐舅谭、商、立、根、逢时爵关内侯。夏,四月,黄雾四塞,诏博问公卿大夫,无有所讳。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对,皆以为“阴盛侵阳之气也。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外戚未曾有也,故天为见异。”于是大将军凤惧,上书乞骸骨,辞职。上优诏不许。
御史中丞东海薛宣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而嘉气尚凝,阴阳不和,殆吏多苛政。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举错各以其意,多与郡县事,至开私门,听谗佞,以求吏民过,谴呵及细微,责义不量力;群县相迫促,亦内相刻,流至众庶。是故乡党阙于嘉宾之欢,九族忘其亲亲之恩,饮食周急之厚弥衰,送往劳来之礼不行。夫人道不通则阴阳否隔,和气不兴,未必不由此也。《诗》云:‘民之失德,乾侯以愆。’鄙语曰:‘苛政不亲,烦苦伤恩。’方刺史奏事时,宜明申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务。”上嘉纳之。
八月,有两月相承,晨见东方。
冬,十二月,作长安南、北郊,罢甘泉、汾阴祠,及紫坛伪饰、女乐、鸾路、骍驹、龙马、石坛之属。
孝成皇帝上之上建始二年
春,正月,罢雍五畤及陈宝祠,皆从匡衡之请也。辛巳,上始郊祀长安南郊。赦奉郊县及中都官耐罪徒;减天下赋钱,算四十。
闰月,以渭城延陵亭部为初陵。
三月,辛丑,上始祠后土于北郊。
丙午,立皇后许氏。后,车骑将军嘉之女也。元帝伤母恭哀后居位日浅而遭霍氏之辜,故选嘉女以配太子。
上自为太子时,以好色闻;及即位,皇太后诏采良家女以备后宫。大将军武库令杜钦说王凤曰:“礼,一娶九女,所以广嗣重祖也。娣侄虽缺不复补,所以养寿塞争也。故后妃有贞淑之行,则胤嗣有贤圣之君;制度有威仪之节,则人君有寿考之福。废而不由,则女德不厌;女德不厌,则寿命不究于高年。男子五十,好色未衰;妇人四十,容貌改前;以改前之容侍于未衰之年,而不以礼为制,则其原不可救而后徠异态;后徠异态,则正后自疑,而支庶有间適之心。是以晋献被纳谗之谤,申生蒙无罪之辜。今圣主富于春秋,未有適嗣,方乡术入学,未亲后妃之议。将军辅政,宜因始初之隆,建九女之制,详择有行义之家,求淑女之质,毋必有声色技能,为万世大法。夫少戒之在色,《小卞》之作,可为寒心。唯将军常以为忧!”凤白之太后,太后以为故事无有;凤不能自立法度,循故事而已。凤素重钦,故置之莫府,国家政谋常与钦虑之,数称达名士,裨正阙失;当世善政多出于钦者。
夏,大旱。
匈奴呼韩邪单于嬖左伊秩訾兄女二人;长女颛渠阏氏生二子,长曰且莫车,次曰囊知牙斯;少女为大阏氏,生四子,长曰雕陶莫皋,次曰且麋胥,皆长于且莫车,少子咸、乐二人,皆小于囊知牙斯。又它阏氏子十馀人。颛渠阏氏贵,且莫车爱,呼韩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车。颛渠阏氏曰:“匈奴乱十馀年,不绝如发,赖蒙汉力,故得复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创艾战斗。且莫车年少,百姓未附,恐复危国。我与大阏氏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阏氏曰:“且莫车虽少,大臣共持国事。今舍贵立贱,后世必乱。”单于卒从颛渠阏氏计,立雕陶莫皋,约令传国与弟。呼韩邪死,雕陶莫皋立,为复株累若鞮单于。复株累若鞮单于以且麋胥为左贤王,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复株累单于复妻王昭君,生二女,长女云为须卜居次,小女为当于居次。
孝成皇帝上之上建始三年
春,三月,赦天下徒。
秋,关内大雨四十馀日。京师民相惊,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躏,老弱号呼,长安中大乱。天子亲御前殿,召公卿议。大将军凤以为:“太后与上及后宫可御船,令吏民上长安城以避水。”君臣皆从凤议。左将军王商独曰:“自古无道之国,水犹不冒城郭;今政治和平,世无兵革,上下相安,何因当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讹言也!不宜令上城,重惊百姓。”上乃止。有顷,长安中稍定;问之,果讹言。上于是美壮商之固守,数称其议;而凤大惭,自恨失言。
上欲专委任王凤,八月,策免车骑将军许嘉,以特进侯就朝位。
张谭坐选举不实,免。冬,十月,光禄大夫尹忠为御史大夫。
十二月,戊申朔,日有食之。其夜,地震未央宫殿中。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杜钦及太常丞谷永上对,皆以为后宫女宠太盛,嫉妒专上,将害继嗣之咎。
越巂山崩。
丁丑,匡衡坐多取封邑四百顷,监临盗所主守直十金以上,免为庶人。
孝成皇帝上之上建始四年
春,正月,癸卯,陨石于亳四,陨于肥累二。
罢中书宦官。初置尚书员五人。三月,甲申,以左将军乐昌侯王商为丞相。
夏,上悉召前所举直言之士,诣白虎殿对策。是时上委政王凤,议者多归咎焉。谷永知凤方见柄用,阴欲自托,乃曰:“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无熏荤、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诸侯大者乃食数县,汉吏制其权柄,不得有为,无吴、楚、燕、梁之势。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属属,小心畏忌,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三者无毛发之辜,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天地之明戒,听晻昧之瞽说,归咎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抗湛溺之意,解偏驳之爱,奋乾刚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毋论年齿。推法言之,陛下得继嗣于微贱之间,乃反为福;得继嗣而已,母非有贱也。后宫女史、使令有直意者,广求于微贱之间,以遇天所开右,慰释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杜钦亦仿此意。上皆以其书示后宫,擢永为光禄大夫。
夏,四月,雨雪。
秋,桃、李实。
大雨水十馀日,河决东郡金堤。先是清河都尉冯逡奏言:“郡承河下流,土壤轻脆易伤,顷所以阔无大害者,以屯氏河通两川分流也。今屯氏河塞,灵鸣犊口又益不利,独一川兼受数河之任,虽高增堤防,终不能泄。如有霖雨,旬日不霁,必盈溢。九河故迹,今既灭难明,屯氏河新绝未久,其处易浚;又其口所居高,于以分杀水力,道里便宜,可复浚以助大河,泄暴水,备非常。不豫修治,北决病四、五郡,南决病十馀郡,然后忧之,晚矣!”事下丞相、御史,白遣博士许商行视,以为“方用度不足,可且勿浚。”后三岁,河果决于馆陶及东郡金堤,泛滥兗、豫,入平原、千乘、济南,凡灌四郡、三十二县,水居地十五万馀顷,深者三丈;坏败官亭、室庐且四万所。
冬,十一月,御史大夫尹忠以对方略疏阔,上切责其不忧职,自杀。遣大司农非调调均钱谷河决所灌之郡,谒者二人发河南以东船五百叟,徙民避水居丘陵九万七千馀口。
壬戌,以少府张忠为御史大夫。
南山群盗傰宗等数百人为吏民害。诏发兵千人逐捕,岁馀不能禽。或说大将军凤,以“贼数百人在毂下,讨不能得,难以示四夷;独选贤京兆尹乃可。”于是凤荐故高陵令王尊,征为谏大夫,守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旬月间,盗贼清;后拜为京兆尹。
上即位之初,丞相匡衡复奏:“射声校尉陈汤以吏二千石奉使,颛命蛮夷中,不正身以先下,而盗所收康居财物,戒官属曰:‘绝域事不覆校。’虽在赦前,不宜处位。”汤坐免。后汤上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按验,实王子也。汤下狱当死。
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讼汤曰:“臣闻楚有子玉得臣,文公为之仄席而坐;赵有廉颇、马服,强秦不敢窥兵井陉;近汉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乡沙幕。由是言之,战克之将,国之爪牙,不可不重也。盖君子闻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窃见关内侯陈汤,前斩郅支,威震百蛮,武畅西海,汉元以来,征伐方外之将,未尝有也。今汤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系,历时不决,执宪之吏欲致之大辟。昔白起为秦将,南拔郢都,北坑赵括,以纤介之过,赐死杜邮;秦民怜之,莫不陨涕。今汤亲秉钺席卷,喋血万里之外,荐功祖庙,告类上帝,介胄之士靡不慕义。以言事为罪,无赫赫之恶。《周书》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夫犬马有劳于人,尚加帷盖之报,况国之功臣者哉!窃恐陛下忽于鼙鼓之声,不察《周书》之意,而忘帷盖之施,庸臣遇汤,卒从吏议,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厉死难之臣也!”
书奏,天子出汤,夺爵为士伍。会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所围,驿骑上书,愿发城郭、敦煌兵以自救;丞相商、大将军凤及百寮议数日不决。凤言:“陈汤多筹策,习外国事,可问。”上召汤见宣室。汤击郅支时中寒,病两臂不屈申;汤入见,有诏毋拜,示以会宗奏。汤对曰:“臣以为此必无可忧也。”上曰:“何以言之?”汤曰:“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今围会宗者人众不足以胜会宗。唯陛下勿忧!且兵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会宗欲发城郭、敦煌,历时乃至,所谓报雠之兵,非救急之用也。”上曰:“奈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时解?”汤知乌孙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过数日,因对曰:“已解矣!”屈指计其日,曰:“不出五日,当有吉语闻。”居四日,军书到,言已解。大将军凤奏以为从事中郎,莫府事壹决于汤。
孝成皇帝上之上河平元年
春,杜钦荐犍为王延世于王凤,使塞决河。凤以延世为河堤使者。延世以竹落长四丈,大九围,盛以小石,两船夹载而下之。三十六日,河堤成。三月,诏以延世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
夏,四月,己亥晦,日有食之。诏公卿百僚陈过失,无有所讳。大赦天下。光禄大夫刘向对曰:“四月交于五月,月同孝惠,日同孝昭,其占恐害继嗣。”是时许皇后专宠,后宫希得进见,中外皆忧上无继嗣,故杜钦、谷永及向所对皆及之。
上于是减省椒房、掖廷用度,服御、舆驾所发诸官署及所造作,遗赐外家、群臣妾,皆如竟宁以前故事。皇后上疏自陈,以为:“时世异制,长短相补,不出汉制而已,纤微之间未必可同。若竟宁前与黄龙前,岂相放哉!家吏不晓,今壹受诏如此,且使妾摇手不得。设妾欲作某屏风张于某所,曰:‘故事无有。’或不能得,则必绳妾以诏书矣。此诚不可行,唯陛下省察!故事,以特牛祠大父母,戴侯、敬侯皆得蒙恩以太牢祠,今当率如故事,唯陛下哀之!今吏甫受诏读记,直豫言使后知之,非可复若私府有所取也。其萌牙所以约制妾者,恐失人理。唯陛下深察焉!”上于是采谷永、刘向所言灾异咎验皆在后宫之意以报之,且曰:“吏拘于法,亦安足过!盖矫枉者过直,古今同之。且财币之省,特牛之祠,其于皇后,所以扶助德美,为华宠也。咎根不除,灾变相袭,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传不云乎:‘以约失之者鲜’,审皇后欲从其奢与?朕亦当法孝武皇帝也。如此,则甘泉、建章可复兴矣。孝文皇帝,朕之师也。皇太后,皇后成法也。假使太后在彼时不如职,今见亲厚,又恶可以逾乎!皇后其刻心秉德,谦约为右,垂则列妾,使有法焉!”
给事中平陵平当上言:“太上皇,汉之始祖,废其寝庙园,非是。”上亦以无继嗣,遂纳当言。秋,九月,复太上皇寝庙园。
诏曰:“今大辟之刑千有馀条,律令烦多,百有馀万言;奇请,它比,日以益滋。自明习者不知所由,欲以晓喻众庶,不亦难乎!于以罗元元之民,夭绝亡辜,岂不哀哉!其议减死刑及可蠲除约省者,令较然易知,条奏!”时有司不能广宣上意,徒钩摭微细,毛举数事,以塞诏而已。
匈奴单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献,朝正月。
孝成皇帝上之上河平二年
春,伊邪莫演罢归,自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杀,终不敢还归。”使者以闻,下公卿议。议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以为:“汉兴,匈奴数为边害,故设金爵之赏以待降者。今单于屈体称臣,列为北籓,遣使朝贺,无有二心。汉家接之,宜异于往时。今既享单于聘贡之质,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贪一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拥有罪之臣而绝慕义之君也。假令单于初立,欲委身中国,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诈降以卜吉凶,受之,亏德沮善,令单于自疏,不亲边吏;或者设为反间,欲因而生隙,受之,适合其策,使得归曲而责直。此诚边境安危之原,师旅动静之首,不可不详也。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诈谖之谋,怀附亲之心,便!”对奏,天子从之。遣中郎将王舜往问降状,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遣去。归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见汉使。夏,四月,楚国雨雹,大如釜。
徙山阳王康为定陶王。
六月,上悉封诸舅:王谭为平阿侯,商为成都侯,立为红阳侯,根为曲阳侯,逢时为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太后母李氏更嫁为河内苟宾妻,生子参;太后欲以田分为比而封之。上曰:“封田氏,非正也。”以参为侍中、水衡都尉。
御史大夫张忠奏京兆尹王尊暴虐倨慢,尊坐免官;吏民多称惜之。湖三老公乘兴等上书讼:“尊治京兆,拨剧整乱,诛暴禁邪,皆前所稀有,名将所不及;虽拜为真,未有殊绝褒赏加于尊身。今御史大夫奏尊‘伤害阴阳,为国家忧,无承用诏书意,‘靖言庸违,象龚滔天。’”源其所以,出御史丞杨辅,素与尊有私怨,外依公事建画为此议,傅致奏文,浸润加诬,臣等窃痛伤。尊修身洁己,砥节首公,刺讥不惮将相,诛恶不避豪强,诛不制之贼,解国家之忧,功著职修,威信不废,诚国家爪牙之吏,折冲之臣。今一旦无辜制于仇人之手,伤于诋欺之文,上不得以功除罪,下不得蒙棘木之听,独掩怨雠之偏奏,被共工之大恶,无所陈冤诉罪。尊以京师废乱,群盗并兴,选贤征用,起家为卿。贼乱既除,豪猾伏辜,即以佞巧废黜。一尊之身,三期之间,乍贤乍佞,岂不甚哉!孔子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惑也。’‘浸润之谮不行焉,可谓明矣。’愿下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定尊素行!夫人臣而‘伤害阴阳’,死诛之罪也;‘靖言庸违’,放殛之刑也。审如御史章,尊乃当伏观阙之诛,放于无人之域,不得苟免;及任举尊者,当获选举之辜,不可但已。即不如章,饰文深诋以诉无罪,亦宜有诛,以惩谗贼之口,绝诈欺之路。唯明主参详,使白黑分别!”书奏,天子复以尊为徐州刺史。
夜郎王兴、钅句町王禹、漏卧侯俞更举兵相攻。牂柯太守请发兵诛兴等。议者以为道远不可击,乃遣太中大夫蜀郡张匡持节和解。兴等不从命,刻木象汉吏,立道旁,射之。
杜钦说大将军王凤曰:“蛮夷王侯轻易汉使,不惮国威,恐议者选耎,复守和解;太守察动静有变,乃以闻。如此,则复旷一时,王侯得收猎其众,申固其谋,党助众多,各不胜忿,必相殄灭。自知罪成,狂犯守尉,远臧温暑毒草之地;虽有孙、吴将,贲、育士,若入水火,往必焦没,智勇亡所施。屯田守之,费不可胜量。宜因其罪恶未成,未疑汉家加诛,阴敕旁郡守尉练士马,大司农豫调谷积要害处,选任职太守往。以秋凉时入,诛其王侯尤不轨者。即以为不毛之地,无用之民,圣王不以劳中国,宜罢郡,放弃其民,绝其王侯勿复通。如以先帝所立累世之功不可堕坏,亦宜因其萌牙,早断绝之。及已成形然后战师,则万姓被害。”大将军凤于是荐金城司马临邛陈立为牂柯太守。立至牂柯,谕告夜郎王兴,兴不从命;立请诛之,未报。乃从吏数十人出行县,至兴国且同亭,召兴。兴将数千人往至亭,从邑君数十人入见立。立数责,因断头。邑君曰:“将军诛无状,为民除害,愿出晓士众!”以兴头示之,皆释兵降。钅句町王禹、漏卧侯俞震恐,入粟千斛、牛羊劳吏士。立还归郡。兴妻父翁指,与子邪务收馀兵,迫胁旁二十二邑反。至冬,立奏募诸夷,与都尉、长史分将攻翁指等。翁指据厄为垒,立使奇兵绝其饟道,纵反间以诱其众。都尉万年曰:“兵久不决,费不可共。”引兵独进。败走,趋立营。立怒,叱戏下令格之。都尉复还战,立救之。时天大旱,立攻绝其水道。蛮夷共斩翁指,持首出降,西夷遂平。
孝成皇帝上之上河平三年
春,正月,楚王嚣来朝。二月,乙亥,诏以嚣素行纯茂,特加显异,封其子勋为广戚侯。
丙戌,犍为地震,山崩,壅江水,水逆流。
秋,八月,乙卯晦,日有食之。
上以中秘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
刘向以王氏权位太盛,而上方向《诗》、《书》古文,向乃因《尚书?洪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傅祸福,著其占验,比类相从,各有条目,凡十一篇,号曰《洪范五行传论》,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为凤兄弟起此论也;然终不能夺王氏权。
河复决平原,流入济南、千乘,所坏败者半建始时。复遣王延世与丞相史杨焉及将作大匠许商、谏大夫乘马延年同作治,六月乃成。复赐延世黄金百斤。治河卒非受平贾者,为著外繇六月。
孝成皇帝上之上河平四年
春,正月,匈奴单于来朝。
赦天下徒。
三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琅邪太守杨肜与王凤连昏,其郡有灾害,丞相王商按问之。凤以为请,商不听,竟奏免肜,奏果寝不下。凤以是怨商,阴求其短,使频阳耿定上书,言“商与父傅婢通;及女弟淫乱,奴杀其私夫,疑商教使。”天子以为暗昧之过,不足以伤大臣。凤固争,下其事司隶。太中大夫蜀郡张匡,素佞巧,复上书极言诋毁商。有司奏请召商诣诏狱。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险,制曰:“勿治!”凤固争之。
夏,四月,壬寅,诏收商丞相印绶。商免相三日,发病,欧血薨,谥曰戾侯。而商子弟亲属为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补吏,莫得留给事、宿卫者。有司奏请除国邑;有诏:“长子安嗣爵为乐昌侯。”
上之为太子也,受《论语》于莲勺张禹,及即位,赐爵关内侯,拜为诸吏、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领尚书事。禹与王凤并领尚书,内不自安,数病,上书乞骸骨,欲退避凤;上不许,抚待愈厚。六月,丙戌,以禹为丞相,封安昌侯。
庚戌,楚孝王嚣薨。
初,武帝通西域,罽宾自以绝远,汉兵不能至,独不服,数剽杀汉使。久之,汉使者文忠与容屈王子阴末赴合谋攻杀其王;立阴末赴为罽宾王。后军候赵德使罽宾,与阴末赴相失;阴末赴锁琅当德,杀副已下七十馀人,遣使者上书谢。孝元帝以其绝域,不录,放其使者于县度,绝而不通。及帝即位,复遣使献谢罪。汉欲遣使者报送其使。杜钦说王凤曰:“前罽宾王阴末赴,本汉所立,后卒畔逆。夫德莫大于有国子民,罪莫大于执杀使者,所以不报恩,不惧诛者,自知绝远,兵不至也。有求则卑辞,无欲则骄嫚,终不可怀服。凡中国所以为通厚蛮夷,惬快其求者,为壤比而为寇。今县度之厄,非罽宾所能越也;其乡慕,不足以安西域;虽不附,不能危城郭。前亲逆节,恶暴西域,故绝而不通;今悔过来,而无亲属、贵人,奉献者皆行贾贱人,欲通货市买,以献为名,故烦使者送至县度,恐失实见欺。凡遣使送客者,欲为防护寇害也。起皮山,南更不属汉之国四、五,斥候士百馀人,五分夜击刁斗自守,尚时为所侵盗。驴畜负粮,须诸国禀食,得以自赡。国或贫小不能食,或桀黠不肯给,拥强汉之节,馁山谷之间,乞匄无所得,离一、二旬,则人畜弃捐旷野而不反。又历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令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又有三池盘、石阪道,狭者尺六七寸,长者径三十里,临峥嵘不测之深,行者骑步相持,绳索相引,二千馀里,乃到县度。畜坠,未半坑谷尽靡碎;人堕,势不得相收视;险阻危害,不可胜言。圣王分九州,制五服,务盛内,不求外;今遣使者承至尊之命,送蛮夷之贾,劳吏士之众,涉危难之路,罢敝所恃以事无用,非久长计也。使者业已受节,可至皮山而还。”于是凤白从钦言。罽宾实利赏赐贾市,其使数年而壹至云。
孝成皇帝上之上阳朔元年
春,二月,丁未晦,日有食之。
三月,赦天下徒。
冬,京兆尹泰山王章下狱,死。
时大将军凤用事,上谦让无所颛。左右尝荐光禄大夫刘向少子歆通达有异材,上召见歆,诵读诗赋,甚悦之,欲以为中常侍;召取衣冠,临当拜,左右皆曰:“未晓大将军。”上曰:“此小事,何须关大将军!”左右叩头争之,上于是语凤,凤以为不可,乃止。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诸曹,分据势官,满朝廷。杜钦见凤专政泰重,戒之曰:“愿将军由周公之谦惧,损穰侯之威,放武安之欲,毋使范雎之徒得间其说。”凤不听。
时上无继嗣,体常不平。定陶共王来朝,太后与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赏赐十倍于它王,不以往事为纤介;留之京师,不遣归国。上谓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讳。一朝有它,且不复相见,尔长留侍我矣!”其后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国邸,旦夕侍上。上甚亲重之。大将军凤心不便共王在京师,会日食,凤因言:“日食,阴盛之象。定陶王虽亲,于礼当奉籓在国;今留侍京师,诡正非常,故天见戒,宜遣王之国。”上不得已于凤而许之。共王辞去,上与相对涕泣而决。
王章素刚直敢言,虽为凤所举,非凤专权,不亲附凤,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皆凤专权蔽主之过。”上召见章,延问以事。章对曰:“天道聪明,佑善而灾恶,以瑞异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继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上顺天心,下安百姓,此正议善事,当有祥瑞,何故致灾异!灾异之发,为大臣颛政者也。今闻大将军猥归日食之咎于定陶王,建遣之国,苟欲使天子孤立于上,颛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食,阴侵阳,臣颛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壹举手,凤不内省责,反归咎善人,推远定陶王。且凤诬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乐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属,内行笃,有威重,位历将相,国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屈节随凤委曲;卒用闺门之事为凤所罢,身以忧死,众庶愍之。又凤知其小妇弟张美人已尝适人,于礼不宜配御至尊,托以为宜子,内之后宫,苟以私其妻弟;闻张美人未尝任身就馆也。且羌、胡尚杀首子以荡肠正世,况于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见,足以知其馀及它所不见者。凤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选忠贤以代之!”自凤之白罢商,后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及闻章言,天子感寤,纳之,谓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闻社稷计。且唯贤知贤,君试为朕求可以自辅者。”于是章奏封事,荐信都王舅琅邪太守冯野王,忠信质直,知谋有馀。以王舅出,以贤复入,明圣主乐进贤也。上自为太子时,数闻野王先帝名卿,声誉出凤远甚,方倚欲以代凤。章每召见,上辄辟左右。时太后从弟子侍中音独侧听,具知章言,以语凤。凤闻之,甚忧惧。杜钦令凤称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其辞指甚哀。太后闻之,为垂涕,不御食。上少而亲倚凤,弗忍废,乃优诏报凤,强起之;于是凤起视事。
上使尚书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补吏,而私荐之,欲令在朝,阿附诸侯;又知张美人体御至尊,而妄称引羌胡杀子荡肠,非所宜言。”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罪,以为“比上夷狄,欲绝继嗣之端,背畔天子,私为定陶王。”章竟死狱中,妻子徙合浦。自是公卿见凤,侧目而视。冯野王惧不自安,遂病;满三月,赐告,与妻子归杜陵就医药。大将军凤风御史中丞劾奏“野王赐告养病而私自便,持虎符出界归家,奉诏不敬。”杜钦奏记于凤曰:“二千石病,赐告得归,有故事;不得去郡,亡著令。《传》曰:‘赏疑从予,’所以广恩劝功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阙难知也。今释令与故事而假不敬之法,甚违‘阙疑从去’之意。即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马之重,不宜去郡,将以制刑为后法者,则野王之罪在未制令前也。刑赏大信,不可不慎。”凤不听,竟免野王官。时众庶多冤王章讥朝廷者,钦欲救其过,复说凤曰:“京兆尹章,所坐事密,自京师不晓,况于远方!恐天下不知章实有罪,而以为坐言事。如是,塞争引之原,损宽明之德。钦愚以为宜因章事举直言极谏,并见郎从官,展尽其意,加于往前,以明示四方,使天下咸知主上圣明,不以言罪下也。若此,则流言消释,疑惑著明。”凤白行其策焉。
是岁,陈留太守薛宣为左冯翊。宣为郡,所至有声迹。宣子惠为彭城令,宣尝过其县,心知惠不能,不问以吏事。或问宣:“何不教戒惠以吏职?”宣笑曰:“吏道以法令为师,可问而知;及能与不能,自有资材,何可学也!”众人传称,以宣言为然。
孝成皇帝上之上阳朔二年
春,三月,大赦天下。
御史大夫张忠卒。
夏,四月,丁卯,以侍中、太仆王音为御史大夫。于是王氏愈盛,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下。五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面而至,皆通敏人事,好士养贤,倾财施予以相高尚;宾客满门,竞为之声誉。刘向谓陈汤曰:“今灾异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渐必危刘氏。吾幸得以同姓末属,累世蒙汉厚恩,身为宗室遗老,历事三主。上以我先帝旧臣,每进见,常加优礼。吾而不言,孰当言者!”遂上封事极谏曰:“臣闻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术也。夫大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故《书》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孔子曰:‘禄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也。今王氏一姓,乘硃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内,鱼鳞左右。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并作威福,击断自恣,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管执枢机,朋党比周;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游谈者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排摈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进,远绝宗室之任,不令得给事朝省,恐其与己分权;数称燕王、盖主以疑上心,避讳吕、霍而弗肯称。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论,兄弟据重,宗族磐互,历上古至秦、汉,外戚僭贵未有如王氏者也。物盛必有非常之变先见,为其人微象。孝昭帝时,冠石立于泰山,仆柳起于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坟墓在济南者,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上出屋,根C090地中,虽立石起柳,无以过此之明也。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皁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与舅平昌侯权,所以全安之也。夫明者起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宗室,亲而纳信,黜远外戚,毋授以政,皆罢令就弟,以则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诚东宫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禄,刘氏长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复见于今,六卿必起于汉,为后嗣忧,昭昭甚明。唯陛下深留圣思!”书奏,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谓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然终不能用其言。
秋,关东大水。
八月,甲申,定陶共王康薨。
是岁,徙信都王兴为中山王。
●卷第三十一
【汉纪二十三】 起屠维大渊献,尽强圉协洽,凡九年。
孝成皇帝上之下阳朔三年
春,三月,壬戌,陨石东郡八。
夏,六月,颍川铁官徙申屠圣等百八十人杀长吏,盗库兵,自称将军,经历九郡。遣丞相长史、御史中丞逐捕,以军兴从事,皆伏辜。
秋,王凤疾,天子数自临问,亲执其手涕泣曰:“将军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谭次将军矣!”凤顿首泣曰:“谭等虽与臣至亲,行皆奢僭,无以率导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谨敕,臣敢以死保之!”及凤且死,上疏谢上,复固荐音自代,言谭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初,谭倨,不肯事凤,而音敬凤,卑恭如子,故凤荐之。八月,丁巳,凤薨。九月,甲子,以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而王谭位特进,领城门兵。安定太守谷永以谭失职,劝谭辞让,不受城门职;由是谭、音相与不平。
冬,十一月,丁卯,光禄勋于永为御史大夫。永,定国之子也。
孝成皇帝上之下阳朔四年
春,二月,赦天下。
夏,四月,雨雪。
秋,九月,壬申,东平思王宇薨。
少府王骏为京兆尹。骏,吉之子也。先是,京兆有赵广汉、张敞、王尊、王章、王骏,皆有能名,故京师称曰:“前有赵、张,后有三王。”
闰月,壬戌,于永卒。
乌孙小昆弥乌就屠死,子拊离代立;为弟日贰所杀。汉遣使者立拊离子安日为小昆弥。日贰亡阻康居;安日使贵人姑莫匿等三人诈亡从日贰,刺杀之。于是西域诸国上书,愿复得前都护段会宗;上从之。城郭诸国闻之,皆翕然亲附。
谷永奏言:“圣王不以名誉加于实效;御史大夫任重职大,少府宣达于从政,唯陛下留神考察!”上然之。
孝成皇帝上之下鸿嘉元年
春,正月,癸巳,以薛宣为御史大夫。
二月,壬午,上行幸初陵,赦作徒;以新丰戏乡为昌陵县,奉初陵。
上始为微行,从期门郎或私奴十馀人,或乘小车,或皆骑,出入市里郊野,远至旁县甘泉、长杨、五柞,斗鸡、走马,常自称富平侯家人。富平侯者,张安世四世孙放也。放父临,尚敬武公主,生放,放为侍中、中郎将,娶许皇后女弟,当时宠幸无比,故假称之。
三月,庚戌,张禹以老病罢,以列侯朝朔、望,位特进,见礼如丞相,赏赐前后数千万。
夏,四月,庚辰,薛宣为丞相,封高阳侯;京兆尹王骏为御史大夫。
王音既以从舅越亲用事,小心亲职。上以音自御史大夫入为将军,不获宰相之封,六月,乙巳,封音为安阳侯。
冬,黄龙见真定。
是岁,匈奴复株累单于死,弟且糜胥立,为搜谐若鞮单于;遣子左祝都韩王呴留斯侯入侍,以且莫车为左贤王。
孝成皇帝上之下鸿嘉二年
春,上行幸云阳、甘泉。
三月,博士行大射礼。有飞雉集于庭,历阶登堂而雊;后雉又集太常、宗正、丞相、御史大夫、车骑将军之府,又集未央宫承明殿屋上。车骑将军音、待诏宠等上言:“天地之气,以类相应;谴告人君,甚微而著。雉者听察,先闻雷声,故《月令》以纪气。《经》载高宗雊雉之异,以明转祸为福之验。今雉以博士行礼之日大众聚会,飞集于庭,历阶登堂,万众睢睢,惊怪连日,径历三公之府,太常、宗正典宗庙骨肉之官,然后入宫,其宿留告晓人,具备深切;虽人道相戒,何以过是!”后帝使中常侍晁闳诏音曰:“闻捕得雉,毛羽颇摧折,类拘执者,得无人为之?”音复对曰:“陛下安得亡国之语!不知谁主为佞谄之计,诬乱圣德如此者!左右阿谀甚众,不待臣音复谄而足。公卿以下,保位自守,莫有正言。如令陛下觉寤,惧大祸且至身,深责臣下,绳以圣法,臣音当先诛,岂有以自解哉!今即位十五年,继嗣不立,日日驾车而出,失行流闻;海内传之,甚于京师。外有微行之害,内有疾病之忧,皇天数见灾异,欲人变更,终已不改。天尚不能感动陛下,臣子何望!独有极言待死,命在朝暮而已。如有不然,老母安得处所,尚何皇太后之有!高祖天下当以谁属乎!宜谋于贤智,克己复礼,以求天意,继嗣可立,灾变尚可销也。”
初,元帝俭约,渭陵不复徙民起邑;帝起初陵,数年后,乐霸陵曲亭南,更营之。将作大匠解万年使陈汤为奏,请为初陵徙民起邑,欲自以为功,求重赏。汤因自请先徙,冀得美田宅。上从其言,果起昌陵邑。
夏,徙郡国豪桀赀五百万以上五千户于昌陵。
五月,癸未,陨石于杜邮三。
六月,立中山宪王孙云客为广德王。
是岁,城阳哀王云薨;无子,国除。
孝成皇帝上之下鸿嘉三年
夏,四月,赦天下。
大旱。
王氏五侯争以奢侈相尚。成都侯商尝病,欲避暑,从上借明光宫。后又穿长安城,引内沣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立羽盖,张周帷,楫棹越歌。上幸商第,见穿城引水,意恨,内衔之,未言;后微行出,过曲阳侯第,又见园中土山、渐台,象白虎殿。于是上怒,以让车骑将军音。商、根兄弟欲自黥、劓以谢太后。上闻之,大怒,乃使尚书责问司隶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等奢僭不轨,藏匿奸猾,皆阿纵,不举奏正法;二人顿首省户下。又赐车骑将军音策书曰:“外家何甘乐祸败!而欲自黥、劓,相戮辱于太后前,伤慈母之心,以危乱国家!外家宗族强,上一身浸弱日久,今将一施之,君其召诸侯,令待府舍!”是日,诏尚书奏文帝时诛将军薄昭故事。车骑将军音藉稿请罪,商、立、根皆负斧质谢,良久乃已。上特欲恐之,实无意诛也。
秋,八月,乙卯,孝景庙北阙灾。
初,许皇后与班婕妤皆有宠于上。上尝游后庭,欲与婕妤同辇载,婕妤辞曰:“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妾。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闻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班婕妤进侍者李平得幸,亦为婕妤,赐姓曰卫。其后,上微行过阳阿主家,悦歌舞者赵飞燕,召入宫,大幸;有女弟,复召入,姿性尤醲粹,左右见之,皆啧啧嗟赏。有宣帝时披香博士淖方成在帝后,唾曰:“此祸水也,灭火必矣!”姊、弟俱为婕妤,贵倾后宫。许皇后、班婕妤皆失宠。于是赵飞燕谮告许皇后、班婕妤挟媚道,祝诅后宫,詈及主上。冬,十一月,甲寅,许后废处昭台宫,后姊谒等皆诛死,亲属归故郡。考问班婕妤,婕妤对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上善其对,赦之,赐黄金百斤。赵氏姊、弟骄妒,婕妤恐久见危,乃求共养太后于长信宫。上许焉。
广汉男子郑躬等六十馀人攻官寺,篡囚徒,盗库兵;自称山君。
孝成皇帝上之下鸿嘉四年
秋,勃海、清河、信都河水湓溢,灌县、邑三十一,败官亭、民舍四万馀所。平陵李寻等奏言:“议者常欲求索九河故迹而穿之。今因其自决,可且勿塞,以观水势;河欲居之,当稍自成川,跳出沙土。然后顺天心而图之,必有成功,而用财力寡。”于是遂止不塞。朝臣数言百姓可哀,上遣使者处业振赡之。
广汉郑躬等党与浸广,犯历四县,众且万人;州郡不能制。冬,以河东都尉赵护为广汉太守,发郡中及蜀郡合三万人击之,或相捕斩除罪;旬月平。迁护为执金吾,赐黄金百斤。
是岁,平阿安侯王谭薨。上悔废谭使不辅政而薨也,乃复成都侯商以特进领城门兵,置幕府,得举吏如将军。魏郡杜鄴时为郎,素善车骑将军音,见音前与平阿侯有隙,即说音曰:“夫戚而不见殊,孰能无怨!昔秦伯有千乘之国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讥焉。周、召则不然,忠以相辅,义以相匡,同己之亲,等己之尊,不以圣德独兼国宠,又不为长专受荣任,分职于陕,并为弼疑,故内无感恨之隙,外无侵侮之羞,俱享天祐,两荷高名者,盖以此也。窃见成都侯以特进领城门兵,复有诏得举吏如五府,此明诏所欲宠也。将军宜承顺圣意,加异往时,每事凡议,必与及之。发于至诚,则孰不说谕!”音甚嘉其言,由是与成都侯商亲密。二人皆重鄴。
孝成皇帝上之下永始元年
春,正月,癸丑,太官凌室火。戊午,戾后园南阙火。
上欲立赵婕妤为皇后,皇太后嫌其所出微甚,难之。太后姊子淳于长为侍中,数往来通语东宫;岁馀,乃得太后指,许之。夏,四月,乙亥,上先封婕妤父临为成阳侯。谏大夫河间刘辅上书,言:“昔武王、周公,承顺天地以飨鱼、鸟之瑞,然犹君臣礻氐惧,动色相戒。况于季世,不蒙继嗣之福,屡受威怒之异者虖!虽夙夜自责,改过易行,畏天命,念祖业,妙选有德之世,考卜窈窕之女,以承宗庙,顺神祗心,塞天下望,子孙之祥犹恐晚暮!今乃触情纵欲,倾于卑贱之女,欲以母天下,不畏于天,不愧于人,惑莫大焉!里语曰:‘腐木不可以为柱;人婢不可以为主。’天人之所不予,必有祸而无福,市道皆共知之,朝廷莫肯壹言。臣窃伤心,不敢不尽死!”书奏,上使侍御史收缚辅,系掖庭秘狱,群臣莫知其故。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右将军廉褒、光禄勋琅邪师丹、太中大夫谷永俱上书曰:“窃见刘辅前以县令求见,擢为谏大夫,此其言必有卓诡切至当圣心者,故得拔至于此;旬月之间,收下秘狱。臣等愚以为辅幸得托公族之亲,在谏臣之列,新从下土来,未知朝廷体,独触忌讳,不足深过。小罪宜隐忍而已,如有大恶,宜暴治理官,与众共之。今天心未豫,灾异屡降,水旱迭臻,方当隆宽广问,褒直尽下之时也,而行惨急之诛于谏争之臣,震惊群下,失忠直心。假令辅不坐直言,所坐不著,天下不可户晓。同姓近臣,本以言显,其于治亲养忠之义,诚不宜幽囚于掖庭狱。公卿以下,见陛下进用辅亟而折伤之暴,人有惧心,精锐销耎,莫敢尽节正言,非所以昭有虞之听,广德美之风!臣等窃深伤之,惟陛下留神省察!”上乃徙系辅共工狱,减死罪一等,论为鬼薪。
初,太后兄弟八人,独弟曼早死,不侯;太后怜之。曼寡妇渠供养东宫,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其群兄弟皆将军、五侯子,乘时侈靡,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莽因折节为恭俭,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事母及寡嫂,养孤兄子,行甚敕备;又外交英俊,内事诸父,曲有礼意。大将军凤病,莽侍疾,亲尝药,乱首垢面,不解衣带连月。凤且死,以托太后及帝,拜为黄门郎,迁射声校尉。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书,愿分户邑以封莽。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中郎陈汤等皆当世名士,咸为莽言,上由是贤莽,太后又数以为言。五月,乙未,封莽为新都侯,迁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宿卫谨敕,爵位益尊,节操愈谦,散舆马、衣裘振施宾客,家无所馀;收赡名士,交结将、相、卿、大夫甚众。故在位更推荐之,游者为之谈说,虚誉隆洽,倾其诸父矣。敢为激发之行,处之不渐恧。尝私买侍婢,昆弟或颇闻知,莽因曰:“后将军硃子元无子,莽闻此儿种宜子,为买之”。即日以婢奉硃博。其匿情求名如此!
六月,丙寅,立皇后赵氏,大赦天下。皇后既立,宠少衰。而其女弟绝幸,为昭仪,居昭阳舍,其中庭彤硃而殿上髹漆;切皆铜沓,黄金涂;白玉阶;壁带往往为黄金釭,函蓝田璧、明珠、翠羽饰之。自后宫未尝有焉。赵后居别馆,多通侍郎、宫奴多子者。昭仪尝谓帝曰:“妾姊性刚,有如为人构陷,则赵氏无种矣!”因泣下忄妻恻。帝信之,有白后奸状者,帝辄杀之。由是后公为淫恣,无敢言者,然卒无子。
光禄大夫刘向以为王教由内及外,自近者始,于是采取《诗》、《书》所载贤妃、贞妇兴国显家及孽、嬖乱亡者,序次为《列女传》,凡八篇,及采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凡五十篇,奏之,数上疏言得失,陈法戒。书数十上,以助观览,补遗阙。上虽不能尽用,然内嘉其言,常嗟叹之。
昌陵制度奢泰,久而不成。刘向上疏曰:“臣闻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独一姓也。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孝文皇帝尝美石椁之固,张释之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夫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故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孝文寤焉,遂薄葬。棺椁之作,自黄帝始。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丘垅皆小,葬具甚微;其贤臣孝子亦承命顺意而薄葬之。此诚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孔子葬母于防,坟四尺。延陵季子葬其子,封坟掩坎,其高可隐。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其葬君、亲、骨肉皆微薄矣。非苟为俭,诚便于体也。秦始皇帝葬于骊山之阿,下锢三泉,上崇山坟,水银为江、海,黄金为凫、雁,珍宝之臧,机械之变,棺椁之丽,宫馆之盛,不可胜原。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骊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万之师至其下矣。项籍燔其宫室、营宇,牧儿持火照求亡羊,失火烧其臧椁。自古至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数年之间,外被项籍之灾,内离牧竖之祸,岂不哀哉!是故德弥厚者葬弥薄,知愈深者葬愈微。无德寡知,其葬愈厚。丘陇弥高,宫庙甚丽,发掘必速。由是观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见矣。陛下即位,躬亲节俭,始营初陵,其制约小,天下莫不称贤明;及徙昌陵,增卑为高,积土为山,发民坟墓,积以万数,营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费大万百馀,死者恨于下,生者愁于上,臣甚愍焉!以死者为有知,发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无知,又安用大!谋之贤知则不说,以示众庶则苦之,若苟以说愚夫淫侈之人,又何为哉!唯陛下上览明圣之制以为则,下观亡秦之祸以为戒,初陵之模,宜从公卿大臣之议,以息众庶!”上感其言。
初,解万年自诡昌陵三年可成,卒不能就;群臣多言其不便者。下有司议,皆曰:“昌陵因卑为高,度便房犹在平地上;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灵,浅外不固。卒徒工庸以巨万数,至然脂火夜作,取土东山,且与谷同贾,作治数年,天下遍被其劳。故陵因天性,据真土,处势高敞,旁近祖考,前又已有十年功绪,宜还复故陵,勿徙民,便!”秋,七月,诏曰:“朕执德不固,谋不尽下,过听将作大匠万年言‘昌陵三年可成’,作治五年,中陵、司马殿门内尚未加功。天下虚耗,百姓罢劳,客土疏恶,终不可成,朕惟其难,怛然伤心。夫‘过而不改,是谓过矣’。其罢昌陵,及故陵勿徙吏民,令天下毋有动摇之心。”
初,酂侯萧何之子孙嗣为侯者,无子及有罪,凡五绝祀。高后、文帝、景帝、武帝、宣帝思何之功,辄以其支庶绍封。是岁,何七世孙酂侯获坐使奴杀人,减死,完为城旦。先是,上诏有司访求汉初功臣之后,久未省录。杜业说上曰:“唐、虞、三代皆封建诸侯,以成太平之美,是以燕、齐之祀与周并传,子继弟及,历载不堕。岂无刑辟、繇祖之竭力,故支庶赖焉。迹汉功臣,亦皆割符世爵,受山河之誓;百馀年间,而袭封者尽,朽骨孤于墓,苗裔流于道,生为愍隶,死为转尸。以往况今,甚可悲伤。圣朝怜闵,诏求其后,四方忻忻,靡不归心。出入数年而不省察,恐议者不思大义,徒设虚言,则厚德掩息,吝简布章,非所以示化劝后也。虽难尽继,宜从尤功。”上纳其言。癸卯,封萧何六世孙南长喜为酂侯。
立城阳哀王弟俚为王。
八月,丁丑,太皇太后王氏崩。
九月,黑龙见东莱。
丁巳晦,日有食之。
是岁,以南阳太守陈咸为少府,侍中淳于长为水衡都尉。
孝成皇帝上之下永始二年
春,正月,己丑,安阳敬侯王音薨。王氏唯音为修整,数谏正,有忠直节。
二月,癸未夜,星陨如雨,绎绎,未至地灭。
乙酉晦,日有食之。
三月,丁酉,以成都侯王商为大司马、卫将军;红阳侯王立位特进,领城门兵。
京兆尹翟方进为御史大夫。
谷永为凉州刺史,奏事京师,讫,当之部,上使尚书问永,受所欲言。永对曰:“臣闻王天下、有国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闻。如使危亡之言辄上闻,则商、周不易姓而迭兴,三正不变改而更用。夏、商之将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恶日广而不自知,大命倾而不自寤。《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陛下诚垂宽明之听,无忌讳之诛,使刍荛之臣得尽所闻于前,群臣之上愿,社稷之长福也!元年,九月,黑龙见;其晦,日有食之。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陨;乙酉,日有食之。六月之间,大异四发,二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乱,未尝有也。臣闻三代所以陨社稷、丧宗庙者,皆由妇人与群恶沉湎于酒;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养生泰奢,奉终泰厚也。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请略陈其效。
“建始、河平之际,许、班之贵,倾动前朝,熏灼四方,女宠至极,不可上矣;今之后起,什倍于前。废先帝法度,听用其言,官秩不当,纵释王诛,骄其亲属,假之威权,从横乱政,刺举之吏莫敢奉宪。又以掖庭狱大为乱阱,榜棰C170于砲烙,绝灭人命,主为赵、李报德复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系无辜,掠立迫恐,至为人起责,分利受谢,生入死出者,不可胜数。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绝,然后天绝之。今陛下弃万乘之至贵,乐家人之贱事,厌高美之尊号,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轻无义小人以为私客,数离深宫之固,挺身晨夜,与群小相随,乌集杂会,饮醉吏民之家,乱服共坐,流湎枼嫚,溷淆无别,黾勉遁乐,昼夜在路,典门户、奉宿卫之臣执干戈而守空宫,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积数年矣。
“王者以民为基,民以财为本,财竭则下畔,下畔则上亡。是以明王爱养基本,不敢穷极,使民如承大祭。今陛下轻夺民财,不爱民力,听邪臣之计,去高敞初陵,改作昌陵,役百乾溪,费拟骊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后反故。百姓愁恨感天,饥馑仍臻,流散冗食,餧死于道,以百万数。公家无一年之畜,百姓无旬日之储,上下俱匮,无以相救。《诗》云:‘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愿陛下追观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镜考己行,有不合者,臣当伏妄言之诛!
“汉兴九世,百九十馀载,继体之主七,皆承天顺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兴,或以治安;至于陛下,独违道纵欲,轻身妄行,当盛壮之隆,无继嗣之福,有危亡之忧,积失君道,不合天意,亦以多矣。为人后嗣,守人功业如此,岂不负哉!方今社稷、宗庙祸福安危之机在于陛下,陛下诚肯昭然远寤,专心反道,旧愆毕改,新德既章,则赫赫大异庶几可销,天命去就庶几可复,社稷、宗庙庶几可保!唯陛下留神反覆,熟省臣言!”
帝性宽,好文辞,而溺于燕乐,皆皇太后与诸舅夙夜所常忧;至亲难数言,故推永等使因天变而切谏,劝上纳用之。永自知有内应,展意无所依违,每言事辄见答礼。至上此对,上大怒。卫将军商密擿永令发去。上使侍御史收永,敕过交道厩者勿追;御史不及永,还。上意亦解,自悔。
上尝与张放及赵、李诸侍中共宴饮禁中,皆引满举白,谈笑大噱。时乘舆幄坐张画屏风,画纣醉踞妲己,作长夜之乐。侍中、光禄大夫班伯久疾新起,上顾指画而问伯曰:“纣为无道,至于是虖?”对曰:“《书》云:‘乃用妇人之言’,何有踞肆于朝!所谓众恶归之,不如是之甚者也!”上曰:“苟不若此,此图何戒?”对曰:“‘沉湎于酒’,微子所以告去也。‘式号式呼’,《大雅》所以流连也。《诗》、《书》淫乱之戒,其原皆在于酒!”上乃喟然叹曰:“吾久不见班生,今日复闻谠言!”放等不怿,稍自引起更衣,因罢出。时长信庭林表适使来,闻见之。后上朝东宫,太后泣曰:“帝间颜色瘦黑。班侍中本大将军所举,宜宠异之;益求其比,以辅圣德!宜遣富平侯且就国!”上曰:“诺。”上诸舅闻之,以风丞相、御史,求放过失。于是丞相宣、御史大夫方进奏“放骄蹇纵恣,奢淫不制,拒闭使者,贼伤无辜,从者支属并乘权势,为暴虐,请免放就国。”上不得已,左迁放为北地都尉。其后比年数有灾变,故放久不得还。玺书劳问不绝。敬武公主有疾,诏徽放归第视母疾。数月,主有瘳,后复出放为河东都尉。上虽爱放,然上迫太后,下用大臣,故常涕泣而遣之。
邛成太后之崩也,丧事仓卒,吏赋敛以趋办,上闻之,以过丞相、御史。冬,十一月,己丑,册免丞相宣为庶人,御史大夫方进左迁执金吾。二十馀日,丞相官缺,群臣多举方进者;上亦器其能,十一月,壬子,擢方进为丞相,封高陵侯。以诸吏、散骑、光禄勋孔光为御史大夫。方进以经术进,其为吏,用法刻深,好任势立威;有所忌恶,峻文深诋,中伤甚多。有言其挟私诋欺不专平者,上以方进所举应科,不以为非也。光,褒成君霸之少子也,领尚书,典枢机十馀年,守法度,修故事,上有所问,据经法,以心所安而对,不希指苟合;如或不从,不敢强谏争,以是久而安。时有所言,辄削草藁,以为章主之过以奸忠直,人臣大罪也。有所荐举,唯恐其人之闻知。沐日归休,兄弟妻子燕语,终不及朝省政事。或问光:“温室省中树,皆何木也?”光嘿不应,更答以它语,其不泄如是。
上行幸雍,祠五畤。
卫将军王商恶陈汤,奏“汤妄言昌陵且复发徙;又言黑龙冬出,微行数出之应。”廷尉奏“汤非所宣言,大不敬。”诏以汤有功,免为庶人,徙边。
上以赵后之立也,淳于长有力焉,故德之,乃追显其前白罢昌陵之功,下公卿,议封长。光禄勋平当以为:“长虽有善言,不应封爵之科。”当坐左迁巨鹿太守。上遂下诏,以常侍闳,侍中、卫尉长首建至策,赐长、闳爵关内侯。将作大匠万年佞邪不忠,毒流众庶,与陈汤俱徒敦煌。
初,少府陈咸,卫尉逢信,官簿皆在翟方进之右;方进晚进,为京兆尹,与咸厚善。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选中,而方进得之。会丞相薛宣得罪,与方进相连,上使五二千石杂问丞相、御史,咸诘责方进,冀得其处,方进心恨。陈汤素以材能得幸于王凤及王音,咸、信皆与汤善,汤数称之于凤、音所,以此得为九卿。及王商黜逐汤,方进因奏“咸、信附会汤以求荐举,苟得无耻。”皆免官。
是岁,琅邪太守硃博为左冯翊。博治郡,常令属县各用其豪桀以为大吏,文、武从宜。县有剧贼及它非常,博辄移书以诡责之,其尽力有效,必加厚赏;怀诈不称,诛罚辄行。以是豪强慑服,事无不集。
孝成皇帝上之下永始三年
春,正月,己卯晦,日有食之。
初,帝用匡衡议,罢甘泉泰畤,其日,大风坏甘泉竹宫,折拔畤中树木十围以上百馀。帝异之,以问刘向,对曰:“家人尚不欲绝种祠,况于国之神宝旧畤!且甘泉、汾阴及雍五畤始立,皆有神礻氐感应,然后营之,非苟而已也。武、宣之世奉此三神,礼敬敕备,神光尤著。祖宗所立神祗旧位,诚未易动。前始纳贡禹之议,后人相因,多所动摇。《易大传》曰:‘诬神者殃及三世。’恐其咎不独止禹等!”上意恨之,又以久无继嗣,冬,十月,庚辰,上白太后,令诏有司复甘泉泰畤、汾阴后土如故,及雍五畤、陈宝祠、长安及郡国祠著明者,皆复之。
是时,上以无继嗣,颇好鬼神、方术之属,上书言祭祀方术得待诏者甚众,祠祭费用颇多。谷永说上曰:“臣闻明于天地之性,不可惑以神怪;知万物之情,不可罔以非类。诸背仁义之正道,不遵《五经》之法言,而盛称奇怪鬼神,广崇祭祀之方,求报无福之祠,及言世有仙人,服食不终之药,遥兴轻举、黄治变化之术者,皆奸人惑众,挟左道,怀诈伪,以欺罔世主。听其言,洋洋满耳,若将可遇,求之,荡荡如系风捕景,终不可得。是以明王距而不听,圣人绝而不语。昔秦始皇使徐福发男女入海求神采药,因逃不还,天下怨恨。汉兴,新垣平、齐人少翁、公孙卿、栾大等皆以术穷诈得,诛夷伏辜。唯陛下距绝此类,毋令奸人有以窥朝者!”上善其言。
十一月,尉氏男子樊并等十三人谋反,杀陈留太守,劫略吏民,自称将军;徒李潭、称忠、锺祖、訾顺共杀并,以闻,皆封为侯。
十二月,山阳铁官徙苏令等二百二十八人攻杀长吏,盗库兵,自称将军;经郡国十九,杀东郡太守及汝南都尉。汝南太守严捕斩令等。迁为大司农。故南昌尉九江梅福上书曰:“昔高祖纳善若不及,从谏如转圜,听言不求其能,举功不考其素,陈平起于亡命而为谋主,韩信拔于行陈而建上将;故天下之士云合归汉,争进奇异,知者竭其策,愚者尽其虑,勇士极其节,怯夫勉其死。合天下之知,并天下之威,是以举秦如鸿毛,取楚若拾遗,此高祖所以无敌于天下也。孝武皇帝好忠谏,说至言,出爵不待廉、茂,庆赐不须显功,是以天下布衣各厉志竭精以赴阙廷,自衒鬻者不可胜数,汉家得贤,于此为盛。使孝武皇帝听用其计,升平可致,于是积尸暴骨,快心胡、越,故淮南王安缘间而起;所以计虑不成而谋议泄者,以众贤聚于本朝,故其大臣势陵,不敢和从也。方今布衣乃窥国家之隙,见间而起者,蜀郡是也。及山阳亡徒苏令之群,蹈藉名都、大郡,求党与,索随和,而亡逃匿之意,此皆轻量大臣,无所畏忌,国家之权轻,故匹夫欲与上争衡也。士者,国之重器。得士则重,失士则轻。《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庙堂之议,非草茅所言也。臣诚恐身涂野草,尸并卒伍,故数上书求见,辄报罢。臣闻齐桓之时,有以九九见者,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昔秦武王好力,任鄙叩关自鬻;缪公行伯,由余归德。今欲致天下之士,民有上书求见者,辄使诣尚书问其所言,言可采取者,秩以升斗之禄,赐以一束之帛,若此,则天下之士,发愤懑,吐忠言,嘉谋日闻于上,天下条贯,国家表里,烂然可睹矣。夫以四海之广,士民之数,能言之类至众多也;然其俊桀指世陈政,言成文章,质之先圣而不缪,施之当世合时务,若此者亦无几人。故爵禄束帛者,天下之砥石,高祖所以厉世摩钝也。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至秦则不然,张诽谤之罔以为汉驱除,倒持泰阿,授楚其柄。故诚能勿失其柄,天下虽有不顺,莫敢触其锋,此孝武皇帝所以辟地建功,为汉世宗也。
“今陛下既不纳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鸢鹊遭害,则仁鸟增逝,愚者蒙戮,则智士深退。间者愚民上疏,多触不急之法,或下廷尉而死者众。自阳朔以来,天下以言为讳,朝廷尤甚,群臣皆承顺上指,莫有执正。何以明其然也?取民所上书,陛下之所善,试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以此卜之,一矣。故京兆尹王章,资质忠直,敢面引廷争,孝元皇帝擢之,以厉具臣而矫曲朝;及至陛下,戮及妻子。且恶恶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室家,折直士之节,结谏臣之舌。群臣皆知其非,然不敢争,天下以言为戒,最国家之大患也!愿陛下循高祖之轨,杜亡秦之路,除不急之法,下无讳之诏,博览兼听,谋及疏贱,令深者不隐,远者不塞,所谓‘辟四门,明四目’也。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夺,外戚之权,日以益隆。陛下不见其形,愿察其景!建始以来,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灾亡与比数,阴盛阳微,金铁为飞,此何景也?汉兴以来,社稷三危:吕,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亲亲之道,全之为右,当与之贤师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宠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骄逆,至于夷灭,此失亲亲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贤,不能为子孙虑,故权臣易世则危。《书》曰:‘毋若火,始庸庸。’势陵于君,权隆于主,然后防之,亦无及已!”上不纳。
●卷第三十二
【汉纪二十四】 起著雍涒滩,尽昭阳赤奋若,凡六年。
孝成皇帝中永始四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大赦天下,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
夏,大旱。
四月,癸未,长乐临华殿、未央宫东司马门皆灾。六月,甲午,霸陵园门阙灾。
秋,七月,辛未晦,日有食之。
冬,十一月,庚申,卫将军王商病免。
梁王立骄恣无度,至一日十一犯法。相禹奏“立对外家怨望,有恶言。”有司案验,因发其与姑园子奸事,奏“立禽兽行,请诛。”太中大夫谷永上书曰:“臣闻礼,天子外屏,不欲见外也。是故帝王之意,不窥人闺门之私,听闻中冓之言。《春秋》为亲者讳。今梁王年少,颇有狂病,始以恶言按验,既无事实,而发闺门之私,非本章所指。王辞又不服,猥强劾立,傅致难明之事,独以偏辞成罪断狱,无益于治道。污蔑宗室以内乱之恶,披布宣扬于天下,非所以为公族隐讳,增朝廷之荣华,昭圣德之风化也。臣愚以为王少而父同产长,年齿不伦;梁国之富足以厚聘美女,招致妖丽;父同产亦有耻辱之心。案事者乃验问恶言,何故猥自发舒!以三者揆之,殆非人情,疑有所迫切,过误失言,文吏蹑寻,不得转移。萌牙之时,加恩勿治,上也。既已案验举宪,宜及王辞不服,诏廷尉选上德通理之吏更审考清问,著不然之效,定失误之法,而反命于下吏,以广公族附疏之德,为宗室刷污乱之耻,甚得治亲之谊。”天子由是寝而不治。
是岁,司隶校尉蜀郡何武为京兆尹。武为吏,守法尽公,进善退恶,其所居无赫赫名,去后常见思。
孝成皇帝中元延元年
春,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壬戌,王商复为大司马、卫将军。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丁酉,无云而雷,有流星从日下东南行,四面燿燿如雨,自晡及昏而止。
赦天下。
秋,七月,有星孛于东井。
上以灾变,博谋群臣。北地太守谷永对曰:“王者躬行道德,承顺天地,则五征时序,百姓寿考,符瑞并降;失道妄行,逆天暴物,则咎征著邮,妖孽并见,饥馑荐臻;终不改寤,恶洽变备,不复谴告,更命有德。此天地之常经,百王之所同也。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质有修短,时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陛下承八世之功业,当阳数之标季,涉三七之节纪,遭《无妄》之卦运,直百六之灾厄,三难异科,杂焉同会。建始元年以来,二十载间,群灾大异,交错锋起,多于《春秋》所书。内则为深宫后庭,将有骄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败,北宫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闲之处征舒、崔杼之乱;外则为诸夏下土,将有樊并、苏令、陈胜、项梁奋臂之祸。安危之分界,宗庙之至忧,臣永所以破胆寒心,豫言之累年。下有其萌,然后变见于上,可不致慎!祸起细微,奸生所易。愿陛下正君臣之义,无复与群小枼黩燕饮;勤三纲之严,修后宫之政,抑远骄妒之宠,崇近婉顺之行;朝觐法驾而后出,陈兵清道而后行,无复轻身独出,饮食臣妾之家。三者既除,内乱之路塞矣。诸夏举兵,萌在民饥馑而吏不恤,兴于百姓困而赋敛重,发于下怨离而上不知。《传》曰:‘饥而不损,兹谓泰,厥咎亡。’比年郡国伤于水灾,禾麦不收,宜损常税之时,而有司奏请加赋,甚缪经义,逆于民心,市怨趋祸之道也。臣愿陛下勿许加赋之奏,益减奢泰之费,流恩广施,振赡困乏,敕劝耕桑,以慰绥元元之心,诸夏之乱庶几可息。”
中垒校尉刘向上书曰:“臣闻帝舜戒伯禹‘毋若丹硃敖’,周公戒成王‘毋若殷王纣’,圣帝明王常以败乱自戒,不讳废兴,故臣敢极陈其愚,唯陛下留神察焉!谨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食三十六,今连三年比食,自建始以来,二十岁间而八食,率二岁六月而一发,古今罕有。异有小大希稠,占有舒疾缓急。观秦、汉之易世,览惠、昭之无后,察昌邑之不终,视孝宣之绍起,皆有变异著于汉纪。天之去就,岂不昭昭然哉!臣幸得托末属,诚见陛下宽明之德,冀销大异而兴高宗、成王之声,以崇刘氏,故恳恳数奸死亡之诛!天文难以相晓,臣虽图上,犹须口说,然后可知;愿赐清燕之闲,指图陈状。”上辄入之,然终不能用也。
红阳侯立举陈咸方正,对策,拜为光禄大夫、给事中。丞相方进复奏“咸前为九卿,坐为贪邪免,不当蒙方正举,备内朝臣”;并劾“红阳侯立选举故不以实。”有诏免咸,勿劾立。
十二月,乙未,王商为大将军。辛亥,商薨。其弟红阳侯立次当辅政,先是立使客因南郡太守李尚占垦草田数百顷,上书以入县官,贵取其直一万万以上,丞相司直孙宝发之,上由是废立,而用其弟光禄勋曲阳侯根。庚申,以根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特进、安昌侯张禹请平陵肥牛亭地;曲阳侯根争,以为此地当平陵寝庙,衣冠所出游道,宜更赐禹它地。上不从,卒以赐禹。根由是害禹宠,数毁恶之。天子愈益敬厚禹,每病,辄以起居闻,车驾自临问之。上亲拜禹床下,禹顿首谢恩。禹小子未有官,禹数视其小子,上即禹床下拜为黄门郎、给事中。禹虽家居,以特进为天子师,国家每有大政,必与定议。时吏民多上书言灾异之应,讥切王氏专政所致,上意颇然之,未有以明见,乃车驾至禹弟,辟左右,亲问禹以天变,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禹自见年老,子孙弱,又与曲阳侯不平,恐为所怨,则谓上曰:“《春秋》日食、地震,或为诸侯相杀,夷狄侵中国。灾变之意,深远难见,故圣人罕言命,不语怪神,性与天道,自子贡之属不得闻,何况浅见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应之,与下同其福喜,此经义意也。新学小生,乱道误人,宜无信用,以经术断之。”上雅信爱禹,由此不疑王氏。后曲阳侯根及诸王子弟闻知禹言,皆喜说,遂亲就禹。故槐里令硃云上书求见,公卿在前,云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谓‘鄙夫不可与事君,苟患失之,亡所不至’者也!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头以厉其馀!”上问:“谁也?”对曰:“安昌侯张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罪死不赦!”御史将云下,云攀殿槛,槛折。云呼曰:“臣得下从龙逄、比干游于地下,足矣!未知圣朝何如耳!”御史遂将云去。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免冠,解印绶,叩头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于世,使其言是,一可诛;其言非,因当容之。臣敢以死争!”庆忌叩头流血,上意解,然后得已。及后当治槛,上曰:“勿易,因而辑之,以旌直臣!”
匈奴搜谐单于将入朝;未入塞,病死。弟且莫车立,为车牙若鞮单于;以囊知牙斯为左贤王。
北地都尉张放到官数月,复征入侍中。太后与上书曰:“前所道尚未效,富平侯反复来,其能默虖!”上谢曰:“请今奉诏!”上于是出放为天水属国都尉。引少府许商、光禄勋师丹为光禄大夫,班伯为水衡都尉,并侍中,皆秩中二千石,每朝东宫,常从;及大政,俱使谕指于公卿。上亦稍厌游宴,复修经书之业;太后甚悦。
是岁,左将军辛庆忌卒。庆忌为国虎臣,遭世承平,匈奴、西域亲附,敬其威信。
孝成皇帝中元延二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既祭,行游龙门,登历观,陟西岳而归。
夏,四月,立广陵孝王子守为王。
初,乌孙小昆弥安日为降民所杀,诸翎侯大乱。诏征故金城太守段会宗为左曹、中郎将、光禄大夫,使安辑乌孙;立安日弟末振将为小昆弥,定其国而还。时大昆弥雌栗靡勇健,末振将恐为所并,使贵人乌日领诈降,刺杀雌栗靡。汉欲以兵讨之而未能,遣中郎将段会宗立公主孙伊秩靡为大昆弥。久之,大昆弥、翕侯难栖杀末振将,安日子安犁靡代为小昆弥。汉恨不自诛末振将,复遣段会宗发戊己校尉诸国兵,即诛末振将太子番丘。会宗恐大兵入乌孙,惊番丘,亡逃不可得,即留所发兵垫娄地,选精兵三十弩,径至昆弥所在,召番丘,责以末振将之罪,即手剑击杀番丘,官属以下惊恐,驰归。小昆弥安犁靡勒兵数千骑围会宗,会宗为言来诛之意,“今围守杀我,如取汉牛一毛耳。宛王、郅支头县槀街,乌孙所知也。”昆弥以下服,曰:“末振将负汉,诛其子可也,独不可告我,令饮食之邪?”会宗曰:“豫告昆弥,逃匿之,为大罪,即饮食以付我,伤骨肉恩。故不先告。”昆弥以下号泣罢去。会宗还,奏事,天子赐会宗爵关内侯、黄金百斤。会宗以难栖杀末振将,奏以为坚守都尉。责大禄、大监以雌栗靡见杀状,夺金印、紫绶,更与铜、墨云。末振将弟卑爰疐本共谋杀大昆弥,将众八万馀口北附康居,谋欲借兵兼并两昆弥;汉复遣会宗与都护孙建并力以备之。
自乌孙分立两昆弥,汉用忧劳,且无宁岁。时康居复遣子侍汉,贡献,都护郭舜上言;“本匈奴盛时,非以兼有乌孙、康居故也;及其称臣妾,非以失二国也。汉虽皆受其质子,然三国内相输遗,交通如故;亦相候司,见便则发。合不能相亲信,离不能相臣役。以今言之,结配乌孙,竟未有益,反为中国生事。然乌孙既结在前,今与匈奴俱称臣,义不可距。而康居骄黠,讫不肯拜使者;都护吏至其国,坐之乌孙诸使下,王及贵人先饮食已,乃饮啖都护吏,故为无所省以夸旁国。以此度之,何故遣子入侍?其欲贾市,为好辞之诈也。匈奴,百蛮大国,今事汉甚备;闻康居不拜,且使单于有悔自卑之意。宜归其侍子,绝勿复使,以章汉家不通无礼之国!”汉为其新通,重致远人,终羁縻不绝。
孝成皇帝中元延三年
春,正月,丙寅,蜀郡岷山崩,壅江三日,江水竭。刘向大恶之,曰:“昔周岐山崩,三川竭,而幽王亡。岐山者,周所兴也。汉家本起于蜀、汉,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星孛又及摄提、大角,从参至辰,殆必亡矣!”
二月,丙午,封淳于长为定陵侯。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秋,命右扶风发民入南山,西自褒、斜,东至弘农,南驱汉中,张罗罔罝罘,捕熊罴禽兽,载以槛车,输长杨射熊馆,以罔为周阹,纵禽兽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获,上亲临观焉。
孝成皇帝中元延四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中山王兴,定陶王欣皆来朝,中山王独从傅,定陶王尽从傅、相、中尉。上怪之,以问定陶王,对曰:“令:诸侯王朝,得从其国二千石。傅、相、中尉,皆国二千石,故尽从之。”上令诵《诗》,通习,能说。佗日,问中山王:“独从傅在何法令?”不能对;令诵《尚书》,又废;及赐食于前,后饱;起下,袜系解。帝由此以为不能,而贤定陶王,数称其材。是时诸侯王唯二人于帝为至亲,定陶王祖母傅太后随王来朝,私赂遗赵皇后、昭仪及票骑将军王根。后、昭仪、根见上无子,亦欲豫自结,为长久计,皆更称定陶王,劝帝以为嗣。帝亦自美其材,为加元服而遣之,时年十七矣。
三月,上行幸河东,祠后土。
陨石于关东二。
王根荐谷永,征入,为大司农。永前后所上四十馀事,略相反覆,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已;党于王氏,上亦知之,不甚亲信也。为大司农岁馀,病;满三月,上不赐告,即时免。数月,卒。
孝成皇帝中绥和元年
春,正月,大赦天下。
上召丞相翟方进、御史大夫孔光、右将军廉褒、后将军硃博入禁中,议“中山、定陶王谁宜为嗣者”。方进、根、褒、博皆以为:“定陶王,帝弟之子,《礼》曰:‘昆弟之子,犹子也。为其后者,为之子也,’定陶王宜为嗣。”光独以为:“礼,立嗣以亲。以《尚书?盘庚》殷之及王为比,兄终弟及。中山王,先帝之子,帝亲弟,宜为嗣。”上以“中山王不材;又礼,兄弟不得相入庙,”不从光议。二月,癸丑,诏立定陶王欣为皇太子,封中山王舅谏大夫冯参为宜乡侯,益中山国三万户,以慰其意;使执金吾任宏守大鸿胪,持节征定陶王。定陶王谢曰:“臣材质不足以假充太子之宫;臣愿且得留国邸,旦夕奉问起居,俟有圣嗣,归国守籓。”书奏,天子报闻。戊午,孔光以议不合意,左迁廷尉;何武为御史大夫。
初,诏求殷后,分散为十馀姓,推求其嫡,不能得。匡衡、梅福皆以为宜封孔子世为汤后,上从之,封孔吉为殷绍嘉侯。三月,与周承休侯皆进爵为公,地各百里。
上行幸雍,祠五畤。
初,何武之为廷尉也,建言:“末俗之敝,政事烦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独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废而不治也。宜建三公官。”上从之。夏,四月,赐曲阳侯根大司马印绶,置官属,罢票骑将军官;以御史大夫何武为大司空,封汜乡侯。皆增奉如丞相,以备三公焉。
秋,八月,庚戌,中山孝王兴薨。
匈奴车牙单于死;弟囊知牙斯立,为乌珠留若鞮单于。乌珠留单于立,以弟乐为左贤王,舆为右贤王,汉遣中郎将夏侯籓、副校尉韩容使匈奴。
或说王根曰:“匈奴有斗入汉地,直张掖郡,生奇材木箭竿,鹫羽;如得之,于边甚饶,国家有广地之实,将军显功垂于无穷!”根为上言其利,上直欲从单于求之,为有不得,伤命损威。根即但以上指晓籓,令从籓所说而求之。籓至匈奴,以语次说单于曰:“窃见匈奴斗入汉地,直张掖郡,汉三都尉居塞上,士卒数百人,寒苦,候望久劳,单于宜上书献此地,直断割之,省两都尉士卒数百人,以复天子厚恩,其报必大。”单于曰:“此天子诏语邪,将从使者所求也?”籓曰:“诏指也;然籓亦为单于画善计耳。”单于曰:“此温偶駼王所居地也,未晓其形状、所生,请遣使问之。”籓、容归汉;后复使匈奴,至则求地。单于曰:“父兄传五世,汉不求此地,至知独求,何也?已问温偶駼王,匈奴西边诸侯作穹庐及车,皆仰此山材木,且先父地,不敢失也。”籓还,迁为太原太守。单于遣使上书,以籓求地状闻。诏报单于曰:“籓擅称诏,从单于求地,法当死;更大赦二,令徙籓为济南太守,不令当匈奴。”
冬,十月,甲寅,王根病免。
上以太子既奉大宗后,不得顾私亲,十一月,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以奉恭王后。太子议欲谢;少傅阎崇以为为人后之礼,不得顾私亲,不当谢;太傅赵玄以为当谢,太子从之。诏问所以谢状,尚书劾奏玄,左迁少府;以光禄勋师丹为太傅。初,太子之幼也,王祖母傅太后躬自养视;及为太子,诏傅太后与太子母丁姬自居定陶国邸,不得相见。顷之,王太后欲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太子家,帝曰:“太子承正统,当共养陛下,不得复顾私亲。”王太后曰:“太子小而傅太后抱养之;今至太子家,以乳母恩耳,不足有所妨。”于是令傅太后得至太子家;丁姬以不养太子,独不得。
卫尉、侍中淳于长有宠于上,大见信用,贵倾公卿,外交诸侯、牧、守,赂遗、赏赐累巨万,淫于声色。许后姊孊为龙雒思侯夫人,寡居;长与孊私通,因取为小妻。许后时居长定宫,因孊赂遗长,欲求复为婕妤。长受许后金钱、乘舆、服御物前后千馀万,诈许为白上,立以为左皇后。孊每入长定宫,辄与孊书,戏侮许后,嫚易无不言;交通书记,赂遗连年。时曲阳侯根辅政,久病,数乞骸骨。长以外亲居九卿位,次第当代根。侍中、骑都尉、光禄大夫王莽心害长宠,私闻其事。莽侍曲阳侯病,因言:“长见将军久病意喜,自以当代辅政,至对及冠议语署置。”具言其罪过。根怒曰:“即如是,何不白也”?莽曰:“未知将军意,故未敢言!”根曰:“趣白东宫!”莽求见太后,具言长骄佚,欲代曲阳侯;私与长定贵人姊通,受取其衣物。太后亦怒曰:“儿至如此!往,白之帝!”莽白上;上以太后故,免长官,勿治罪,遣就国。
初,红阳侯立不得辅政,疑为长毁谮,常怨毒长;上知之。及长当就国,立嗣子融从长请车骑,长以珍宝因融重遗立。立因上封事,为长求留,曰:“陛下既托文以皇太后故,诚不可更有它计。”于是天子疑焉,下有司按验。吏捕融,立令融自杀以灭口。上愈疑其有大奸,遂逮长系洛阳诏狱,穷治。长具服戏侮长定宫,谋立左皇后,罪至大逆,死狱中。妻子当坐者徙合浦;母若归故郡。上使廷尉孔光持节赐废后药,自杀。丞相方进复劾奏“红阳侯立,狡猾不阃,请下狱。”上曰:“红阳侯,朕之舅,不忍致法;遣就国。”于是方进复奏立党友后将军硃博、巨鹿太守孙闳,皆免官,与故光禄大夫陈咸皆归故郡。咸自知废锢,以忧死。
方进智能有馀,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缘饰法律,号为通明相,天子器重之;又善求人主微指,奏事无不当意。方淳于长用事,方进独与长交,称荐之;及长坐大逆诛,上以方进大臣,为之隐讳,方进内惭,上疏谢罪乞骸骨。上报曰:“定陵侯长已伏其辜,君虽交通,《传》不云乎:‘朝过夕改,君子与之。’君何疑焉!其专心壹意,毋怠医药,以自持。”方进起视事,复条奏长所厚善京光尹孙宝、右扶风萧育,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馀人。函谷都尉、建平侯杜业,素与方进不平,方进奏“业受红阳侯书听请,不敬,”免,就国。
上以王莽首发大奸,称其忠直;王根因荐莽自代。丙寅,以莽为大司马,时年三十八。莽既拔出同列,继四父而辅政,欲令名誉过前人,遂克己不倦。聘诸贤良以为掾、史,赏赐、邑钱悉以享士,愈为俭约,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问疾,莽妻迎之,衣不曳地,布蔽膝,见之者以为僮使,问知其夫人,皆惊。其饰名如此。
丞相方进、大司空武奏言:“《春秋》之义,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臣请罢刺史,更置州牧以应古制!”十二月,罢刺史,更置州牧,秩二千石。
犍为郡于水滨得古磬十六枚,议者以为善祥。刘向因是说上:“宜兴辟雍,设庠序,陈礼乐,隆雅颂之声,盛揖让之容,以风化天下。如此而不治者,未之有也。或曰:不能具礼。礼以养人为本,如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刑罚之过或至死伤,今之刑非皋陶之法也,而有司请定法,削则削,笔则笔,救时务也。至于礼乐,则曰不敢,是敢于杀人、不敢于养人也。为其俎豆、管弦之间小不备,因是绝而不为,是去小不备而就大不备,惑莫甚焉!夫教化之比于刑法,刑法轻,是舍所重而急所轻也。教化,所恃以为治也;刑法,所以助治也;今废所恃而独立其所助,非所以致太平也。自京师有悖逆不顺之子孙,至于陷大辟、受刑戮者不绝,由不习五常之道也。夫承千岁之衰周,继暴秦之馀敝,民渐渍恶俗,贪饕险诐,不闲义理,不示以大化而独欧以刑罚,终已不改!”帝以向言下公卿议,丞相、大司空奏请立辟雍,按行长安城南营表;未作而罢。时又有言“孔子布衣,养徒三千人,今天子太学弟子少。”于是增弟子员三千人,岁馀,复如故。
刘向自见得信于上,故常显讼宗室,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发于至诚。上数欲用向为九卿,辄不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故终不迁,居列大夫官前后三十馀年而卒。后十三岁而王氏代汉。
●卷第三十三
【汉纪二十五】 起阏逢摄提格,尽旃蒙单阏,凡二年。
孝成皇帝下绥和二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二月,壬子,丞相方进薨。时荧惑守心,丞相府议曹平陵李寻奏记方进,言:“灾变迫切,大责日加,安得但保斥逐之戮!阖府三百馀人,唯君侯择其中,与尽节转凶。”方进忧之,不知所出。会郎贲丽善为星,言大臣宜当之。上乃召见方进。还归,未及引决,上遂赐册,责让以政事不治,灾害并臻,百姓穷困,曰:“欲退君位,尚未忍,使尚书令赐君上尊酒十石,养牛一,君审处焉!”方进即日自杀。上秘之,遣九卿册赠印绶,赐乘舆秘器、少府供张,柱槛皆衣素。天子亲临吊者数至,礼赐异于它相故事。
臣光曰:晏婴有言:“天命不慆,不贰其命。”祸福之至,安可移乎!昔楚昭王、宋景公不忍移灾于卿佐,曰:“移腹心之疾,寘诸股肱,何益也!”藉其灾可移,仁君犹不肯为,况不可乎!使方进罪不至死而诛之,以当大变,是诬天也;方进有罪当刑,隐其诛而厚其葬,是诬人也;孝成欲诬天、人而卒无所益,可谓不知命矣。
三月,上行幸河东,祠后土。
丙戌,帝崩于未央宫。
帝素强无疾病。是时,楚思王衍、梁王立来朝,明旦,当辞去,上宿供张白虎殿;又欲拜左将军孔光为丞相,已刻侯印,书赞。昏夜,平善,乡晨,傅绔袜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昼漏上十刻而崩,民间讙哗,咸归罪赵昭仪。皇太后诏大司马莽杂与御史、丞相、廷尉治,问皇帝起居发病状;赵昭仪自杀。
班彪赞曰:臣姑充后宫为婕妤,父子、昆弟侍帷幄,数为臣言:“成帝善修容仪,升车正立,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临朝渊嘿,尊严若神,可谓穆穆有天子之容者矣。博览古今,容受直辞,公卿奏议可述。遭世承平,上下和睦。然湛乎酒色,赵氏乱内,外家擅朝,言之可为于邑!”建始以来,王氏始执国命,哀、平短祚,莽遂篡位,盖其威福所由来者渐矣!
是日,孔光于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绶。
富平侯张放闻帝崩,思慕哭泣而死。
荀悦论曰:放非不爱上,忠不存焉。故爱而不忠,仁之贼也!
皇太后诏南、北郊长安如故。
夏,四月,丙午,太子即皇帝位,谒高庙;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大赦天下。
哀帝初立,躬行俭约,省减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己卯,葬教成皇帝于延陵。
太皇太后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未央宫。
有诏问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宜当何居?”丞相孔光素闻傅太后为人刚暴,长于权谋,自帝在襁褓,而养长教道至于成人,帝之立又有力;光心恐傅太后与政事,不欲与帝旦夕相近,即议以为:“定陶太后宜改筑宫。”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宫。”上从武言。北宫有紫房复道通未央宫,傅太后果从复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称尊号,贵宠其亲属,使上不得由直道行。高昌侯董宏希指,上书言:“秦庄襄王母本夏氏,而为华阳夫人所子,及即位后,俱称太后。宜立定陶共王后为帝太后。”事下有司,大司马王莽,左将军、关内侯、领尚书事师丹劾奏宏:“知皇太后至尊之号,天下一统,而称引亡秦以为比喻,诖误圣朝,非所宜言,大不道!”上新立,谦让,纳用莽、丹言,免宏为庶人。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称尊号。上乃白太皇太后,令下诏尊定陶恭王为恭皇。
五月,丙戌,立皇后傅氏,傅太后从弟晏之子也。
诏曰:“《春秋》,母以子贵。宜尊定陶太后曰恭皇太后,丁姬曰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食邑如长信宫、中宫。”追尊傅父为崇祖侯,丁父为褒德侯;封舅丁明为阳安侯,舅子满为平周侯,皇后父晏为孔乡侯,皇太后弟、侍中、光禄大夫赵钦为新城侯。太皇太后诏大司马莽就第,避帝外家;莽上疏乞骸骨。帝遣尚书令诏起莽,又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将军师丹、卫尉傅喜白太皇太后曰:“皇帝闻太后诏,甚悲!大司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听政!”太后乃复令莽视事。
成帝之世,郑声尤甚,黄门名倡丙强、景武之属富显于世,贵戚至与人主争女乐。帝自为定陶王时疾之,又性不好音,六月,诏曰:“孔子不云乎:‘放郑声,郑声淫。’其罢乐府官;郊祭乐及古兵法武乐在《经》,非郑、卫之乐者,条奏别属他官。”凡所罢省过半。然百姓渐渍日久,又不制雅乐有以相变,豪富吏民湛沔自若。
王莽荐中垒校尉刘歆有材行,为侍中,稍迁光禄大夫,贵幸;更名秀。上复令秀典领《五经》,卒父前业;秀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有《辑略》、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凡书六略,三十八种,五百九十六家、万三千二百六十九卷。其叙诸子,分为九流:曰儒,曰道,曰阴阳,曰法,曰名,曰墨,曰从横,曰杂,曰农,以为:“九家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其言虽殊,譬犹水火相灭,亦相生也;仁之与义,敬之与和,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今异家者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使其人遭明王圣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仲尼有言:‘礼失而求诸野。’方今去圣久远,道术缺废,无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犹愈于野乎!若能修《六艺》之术而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
河间惠王良能修献王之行,母太后薨,服丧如礼;诏益封万户,以为宗室仪表。
初,董仲舒说武帝,以“秦用商鞅之法,除井田,民得卖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古井田法虽难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赡不足,塞并兼之路;去奴婢,除专杀之威;薄赋敛,省繇役,以宽民力,然后可善治也!”及上即位,师丹复建言:“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数巨万,而贫弱愈困,宜略为限。”天子下其议,丞相光、大司空武奏请:“自诸侯王、列侯、公主名田各有限;关内侯、吏、民名田皆毋过三十顷;奴婢毋过三十人。期尽三年。犯者没入宫。”时田宅、奴婢贾为减贱,贵戚近习皆不便也,诏书:“且须后。”遂寝不行。又诏齐三服官:“诸官织绮绣,难成、害女红之物,皆止,无作输。除任子令及诽谤诋欺法。掖廷宫人年三十以下,出嫁之;官奴婢五十以上,免为庶人,益吏三百石以下俸。”
上置酒未央宫,内者令为傅太后张幄,坐于太皇太后坐旁。大司马莽按行,责内者令曰:“定陶太后,籓妾,何以得与至尊并!”彻去,更设坐。傅太后闻之,大怒,不肯会,重怨恚莽;莽复乞骸骨。秋,七月,丁卯,上赐莽黄金五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公卿大夫多称之者,上乃加恩宠,置中黄门,为莽家给使,十日一赐餐。又下诏益封曲阳侯根,安阳侯舜,新都侯莽,丞相光,大司空武邑户各有差。以莽为特进、给事中、朝朔望,见礼如三公。又还红阳侯立于京师。
傅太后从弟右将军喜,好学问,有志行。王莽既罢退,众庶归望于喜。初,上之官爵外亲也,喜独执谦称疾;傅太后始与政事,数谏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辅政。庚午,以左将军师丹为大司马,封高乡亭侯;赐喜黄金百斤,上右将军印绶,以光禄大夫养病;以光禄勋淮阳彭宣为右将军。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林皆上书言:“喜行义修洁,忠诚忧国,内辅之臣也。今以寝病一旦遣归,众庶失望,皆曰:‘傅氏贤子,以论议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为国恨之。忠臣,社稷之卫。鲁以季友治乱,楚以子玉轻重,魏以无忌折冲,项以范增存亡。百万之众,不如一贤,故秦行千金以间廉颇,汉散黄金以疏亚父。喜立于朝,陛下之光辉,傅氏之废兴也。”上亦自重之,故寻复进用焉。
建平侯杜业上书诋曲阳侯王根、高阳侯薛宣、安昌侯张禹而荐硃博。帝少而闻知王氏骄盛,心不能善,以初立,故且优之。后月馀,司隶校尉解光奏:“曲阳侯,先帝山陵未成,公聘取故掖庭女乐五官殷严、王飞君等置酒歌舞,及根兄子成都侯况,亦聘取故掖庭贵人以为妻,皆无人臣礼,大不敬,不道!”于是天子曰:“先帝遇根、况父子,至厚也,今乃背恩忘义!”以根尝建社稷之策,遣就国,免况为庶人,归故郡。根及况父商所荐举为官者皆罢。
九月,庚申,地震,自京师到北边郡国三十馀处,坏城郭,凡压杀四百馀人。上以灾异问待诏李寻,对曰:“夫日者,众阳之长,人君之表也。君不修道,则日失其度,晻昧亡光。间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夺失色,邪气珥,蜺数作。小臣不知内事,窃以日视陛下,志操衰于始初多矣。唯陛下执乾刚之德,强志守度,毋听女谒、邪臣之态;诸保阿、乳母甘言悲辞之托,断而勿听。勉强大谊,绝小不忍;良有不得已,可赐以货财,不可私以官位,诚皇天之禁也。
“臣闻月者,众阴之长,妃后、大臣、诸侯之象也。间者月数为变,此为母后与政乱朝,阴阳俱伤,两不相便;外臣不知朝事,窃信天文,即如此,近臣已不足杖矣。唯陛下亲求贤士,无强所恶,以崇社稷,尊强本朝!
“臣闻五行以水为本,水为准平,王道公正修明,则百川理,落脉通;偏党失纲,则涌溢为败。今汝、颍漂涌,与雨水并为民害,此《诗》所谓‘百川沸腾’,咎在皇甫卿士之属。唯陛下少抑外亲大臣!
“臣闻地道柔静,阴之常义也。间者关东地数震,宜务崇阳抑阴以救其咎,固志建威,闭绝私路,拔进英隽,退不任职,以强本朝!夫本强则精神折冲;本弱则招殃致凶,为邪谋所陵。闻往者淮南王作谋之时,其所难者独有汲黯,以为公孙弘等不足言也。弘,汉之名相,于今亡比,而尚见轻,何况亡弘之属乎!故曰朝廷亡人,则为贼乱所轻,其道自然也。”
骑都尉平当使领河堤,奏:“九河今皆窴灭。按经义,治水有决河深川而无堤防壅塞之文。河从魏郡以东北多溢决,水迹难以分明,四海之众不可诬。宜博求能浚川疏河者。”上从之。
待诏贾让奏言:“治河有上、中、下策。古者立国居民,疆理土地,必遗川泽之分,度水势所不及。大川无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为污泽,使秋水多得其所休息,左右游波宽缓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犹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犹止儿啼而塞其口,岂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为川者决之使道,善为民者宣之使言。’盖堤防之作,近起战国,雍防百川,各以自利。齐与赵、魏以河为竟,赵、魏濒山,齐地卑下,作堤去河二十五里,河水东抵齐堤则西泛赵、魏;赵、魏亦为堤,去河二十五里,虽非其正,水尚有所游荡。时至而去,则填淤肥美,民耕田之;或久无害,稍筑宫宅,遂成聚落;大水时至,漂没,则更起堤防以自救,稍去其城郭,排水泽而居之,湛溺自其宜也。今堤防,狭者去水数百步,远者数里,于故大堤之内复有数重,民居其间,此皆前世所排也。河从河内黎阳至魏郡昭阳,东西互有石堤,激水使还,百馀里间,河再西三东,迫厄如此,不得安息。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东薄金堤,势不能远泛滥,期月自定。难者将曰:‘若如此,败坏城郭、田庐、冢墓以万数,百姓怨恨。’昔大禹治水,山陵当路者毁之,故凿龙门,辟伊阙,析厎柱,破碣石,堕断天地之性,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今濒河十郡,治堤岁费且万万;及其大决,所残无数。如出数年治河之费以业所徙之民,遵古圣之法,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处其所而不相奸;且以大汉方制万里,岂其与水争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载无患,故谓之上策。若乃多穿漕渠于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杀水怒,虽非圣人法,然也救败术也。可从淇口以东为石堤,多张水门。恐议者疑河大川难禁制,荥阳漕渠足以卜之。冀州渠首尽,当仰此水门,诸渠皆往往股引取之:旱则开东方下水门,溉冀州;水则开西方高门,分河流,民田适治,河堤亦成。此诚富国安民、兴利除害,支数百岁,故谓之中策。若乃缮完故堤,增卑倍薄,劳费无已,数逢其害,此最下策也。”
孔光、何武奏:“迭毁之次当以时定,请与群臣杂议。”于是光禄勋彭宣等五十三人皆以为:“孝武皇帝虽有功烈,亲尽宜毁。”太仆王舜、中垒校尉刘歆议曰:“《礼》,天子七庙。七者其正法数,可常数者也。宗不在此数中,宗变也。苟有功德则宗之,不可预为设数。臣愚以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毁。”上览其议,制曰:“太仆舜、中垒校尉歆议可。”
何武后母在蜀郡,遣吏归迎;会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盗贼,后母留止。左右或讥武事亲不笃,帝亦欲改易大臣,冬,十月,策免武,以列侯归国。癸酉,以师丹为大司空。丹见上多所匡改成帝之政,乃上书言:“古者谅暗不言,听于冢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亲属,赫然皆贵宠,封舅为阳安侯,皇后尊号未定,豫封父为孔乡侯;出侍中王邑、射声校尉王邯等。诏书比下,变动政事,卒暴无渐。臣纵不能明陈大义,复曾不能牢让爵位,相随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过。间者郡国多地动水出,流杀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此皆举错失中,号令不定,法度失理,阴阳溷浊之应也。
“臣伏惟人情无子,年虽六七十,犹博取而广求。孝成皇帝深见天命,烛知至德,以壮年克己,立陛下为嗣。先帝暴弃天下,而陛下继体,四海安宁,百姓不惧,此先帝圣德,当合天人之功也。臣闻‘天威不违颜咫尺’,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观群下之从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胏附何患不富贵,不宜仓卒若是,其不久长矣!”丹书数十上,多切直之言。
傅太后从弟子迁在左右,尤倾邪,上恶之,免官,遣归故郡。傅太后怒;上不得已,复留迁。丞相光与大司空丹奏言:“诏书前后相反,天下疑惑,无所取信。臣请归迁故郡,以销奸党。”卒不得遣,复为侍中,其逼于傅太后,皆此类也。
议郎耿育上书冤讼陈汤曰:“甘延寿、陈汤,为圣汉扬钩深致远之威,雪国家累年之耻,讨绝域不羁之君,系万里难制之虏,岂有比哉!先帝嘉之,仍下明诏,宣著其功,改年垂历,传之无穷。应是,南郡献白虎,边垂无警备。会先帝寝疾,然犹垂竟不忘,数使尚书责问丞相,趣立其功;独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寿、汤数百户,此功臣战士所以失望也。孝成皇帝承建业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动,国家无事,而大臣倾邪,欲专主威,排妒有功,使汤塊然被冤拘囚,不能自明,卒以无罪老弃。敦煌正当西域通道,令威名折冲之臣,旋踵及身,复为郅支遗虏所笑,诚可悲也!至今奉使外蛮者,未尝不陈郅支之诛以扬汉国之盛。夫援人之功以惧敌,弃人之身以快谗,岂不痛哉!且安不忘危,盛必虑衰,今国家素无文帝累年节俭富饶之畜,又无武帝荐延枭俊禽敌之臣,独有一陈汤耳!假使异世不及陛下,尚望国家追录其功,封表其墓,以劝后进也。汤幸得身当圣世,功曾未久,反听邪臣鞭逐斥远,使亡逃分窜,死无处所。远览之士,莫不计度,以为汤功累世不可及,而汤过人情所有,汤尚如此,虽复破绝筋骨,暴露形骸,犹复制于脣舌,为嫉妒之臣所系虏耳。此臣所以为国家尤戚戚也。”书奏,天子还汤,卒于长安。
孝哀皇帝上
孝成皇帝下建平元年
春,正月,陨石于北地十六。
赦天下。
司隶校尉解光奏言:“臣闻许美人及故中宫史曹宫皆御幸孝成皇帝,产子。子隐不见。臣遣吏验问,皆得其状:元延元年,宫有身;其十月,宫乳掖庭牛官令舍。中黄门田客持诏记与掖庭狱丞籍武,令收置暴室狱,‘毋问儿男、女,谁儿也!’宫曰:‘善臧我儿胞,丞知是何等儿也!’后三日,客持诏记与武,问:‘儿死未?’武对:‘未死。’客曰:‘上与昭仪大怒,奈何不杀!’武叩头啼曰:‘不杀儿,自知当死;杀之,亦死!’即因客奏封事曰:‘陛下未有继嗣,子无贵贱,唯留意!’奏入,客复特诏记取儿,付中黄门王舜。舜受诏,内儿殿中,为择乳母,告‘善养儿,且有赏,毋令漏泄!’舜择官婢张弃为乳母。后三日,客复持诏记并药以饮宫。宫曰:‘果也欲姊弟擅天下!我儿,男也,额上有壮发,类孝元皇帝。今儿安在?危杀之矣!奈何令长信得闻之?’遂饮药死。弃所养儿十一日,宫长李南以诏书取儿去,不知所置。许美人元延二年怀子,十一月乳。昭仪谓成帝曰:‘常绐我言从中宫来。即从中宫来,许美人儿何从生中!许氏竟当复立邪!’怼,以手自捣,以头击壁户柱,从床上自投地,啼泣不肯食,曰:‘今当安置我,我欲归耳!’帝曰:‘今故告之,反怒为,殊不可晓也!’帝亦不食。昭仪曰:‘陛下自知是,不食何为!陛下尝自言:“约不负女!”今美人有子,竟负约,谓何?’帝曰:‘约以赵氏,故不立许氏,使天下无出赵氏上者,毋忧也!’后诏使中黄门靳严从许美人取儿去,盛以苇箧,置饰室帘南去。帝与昭仪坐,使御者于客子解箧缄,未已,帝使客子及御者皆出,自闭户,独与昭仪在。须臾开户,呼客子使缄封箧,及诏记令中黄门吴恭持以与籍武曰:‘告武,箧中有死儿,埋屏处,勿令人知!’武穿狱楼垣下为坎,埋其中。其它饮药伤堕者无数事,皆在四月丙辰赦令前。臣谨案:永光三年,男子忠等发长陵傅夫人冢。事更大赦,孝元皇帝下诏曰:‘此朕所不当得赦也。’穷治,尽伏辜。天下以为当。赵昭仪倾乱圣朝,亲灭继嗣,亲属当伏天诛。而同产亲属皆在尊贵之位,迫近帷幄,群下寒心,请事穷竟!”丞相以下议正法,帝于是免新成侯赵钦、钦兄子成阳侯皆为庶人,将家属徙辽西郡。
议郎耿育上疏言:“臣闻继嗣失统,废適立庶,圣人法禁,古今至戒。然太伯见历知適,逡循固让,委身吴、粤,权变所设,不计常法,致位王季,以崇圣嗣,卒有天下,子孙承业七八百载,功冠三王,道德最备,是以尊号追及太王。故世必有非常之变,然后乃有非常之谋。孝成皇帝自知继嗣不以时立,念虽末有皇子,万岁之后未能持国,权柄之重,制于女主,女主骄盛则耆欲无极,少主幼弱则大臣不使,世无周公抱负之辅,恐危社稷,倾乱天下。知陛下有贤圣通明之德,仁孝子爱之恩,怀独见之明,内断于身,故废后宫就馆之渐,绝微嗣祸乱之根,乃欲致位陛下以安宗庙。愚臣既不能深援安危,定金匮之计,又不知推演圣德,述先帝之志,乃反覆校省内,暴露私燕,诬污先帝倾惑之过,成结宠妾石媢之诛,甚失贤圣远见之明,逆负先帝忧国之意!夫论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众,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万万于众臣,陛下圣德盛茂所以符合于皇天也,岂当世庸庸斗筲之臣所能及哉!且褒广将顺君父之美,匡救销灭既往之过,古今通义也。事不当时固争,防祸于未然,各随指阿从以求容媚;晏驾之后,尊号已定,万事已讫,乃探追不及之事,讦扬幽昧之过,此臣所深痛也!愿下有司议,即如臣言,宜宣布天下,使咸晓知先帝圣意所起。不然,空使谤议上及山陵,下流后世,远闻百蛮,近布海内,甚非先帝托后之意也。盖孝子,善述父之志,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帝亦以为太子颇得赵太后力,遂不竟其事。傅太后恩赵太后,赵太后亦归心,故太皇太后及王氏皆怨之。
丁酉,光禄大夫傅喜为大司马,封高武侯。
秋,九月,甲辰,陨石于虞二。郎中令泠褒、黄门郎段犹等复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复引定陶籓国之名,以冠大号;车马、衣服宜皆称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又宜为共皇立庙京师。”上复下其议,群下多顺指言:“母以子贵,宜立尊号以厚孝道。”唯丞相光、大司马喜、大司空丹以为不可。丹曰:“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乱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所以明‘尊无二上’之义也。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无爵父之义,尊父母也。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王立后,奉承祭祀,令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可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所以尊厚共皇也。”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宜可改币。”上以问丹,丹对言可改。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久,难卒变易。丹老人,忘其前语,复从公卿议。又丹使吏书奏,吏私写其草。丁、傅子弟闻之,使人上书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书。”上以问将军、中朝臣,皆对曰:“忠臣不显谏。大臣奏事,不宜漏泄,宜不廷尉治。”事下廷尉,劾丹大不敬,事未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言:“丹经行无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发愤懑,奏封事,不及深思远虑,使主簿书,漏泄之过不在丹,以此贬黜,恐不厌众心。”上贬咸、钦秩各二等。遂策免丹曰:“朕惟君位尊任重,怀谖迷国,进退违命,反覆异言,甚为君耻之!以君尝托傅位,未忍考于理,其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绶,罢归!”
尚书令唐林上疏曰:“窃见免大司空丹策书,泰深痛切!君子作文,为贤者讳。丹,经为世儒宗,德为国黄耇,亲傅圣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内未见其大过。事既以往,免爵太重;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爵邑,使奉朝请。唯陛下裁览众心,有以尉复师傅之臣!”上从林言,下诏,赐丹爵关内侯。
上用杜业之言,召见硃博,起家复为光禄大夫;迁京兆尹。冬,十月,壬午,以博为大司空。
中山王箕子,幼有眚病,祖母冯太后自养视,数祷祠解。上遣中郎谒者张由将医治之。由素有狂易病,病发,怒去,西归长安。尚书簿责由擅去状,由恐,因诬言中山太后祝诅上及傅太后。傅太后与冯太后并事元帝,追怨之,因是遣御史丁玄案验;数十日,无所得。更使中谒者令史立治之;立受傅太后指,冀得封侯,治冯太后女弟习及弟妇君之,死者数十人,诬奏云:“祝诅,谋杀上,立中山王。”责问冯太后,无服辞。立曰:“熊之上殿何其勇,今何怯也!”太后还谓左右:“此乃中语,前世事,吏何用知之?欲陷我效也!”乃饮药自杀。宜乡侯参、君之、习夫及子当相坐者,或自杀,或伏法,凡死者十七人。众莫不怜之。
司隶孙宝奏请覆治冯氏狱,傅太后大怒曰:“帝置司隶,主使察我!冯氏反事明白,故欲擿抉以扬我恶,我当坐之!”上乃顺指,下宝狱。尚书仆射唐林争之,上以林朋党比周,左迁敦煌鱼泽障候。大司马傅喜、光禄大夫龚胜固争,上为言太后,出宝,复官。张由以先告,赐爵关内侯;史立迁中太仆。
●卷第三十四
【汉纪二十六】 起柔兆执徐,尽著雍敦牂,凡三年。
孝哀皇帝中建平二年
春,正月,有星孛于牵牛。
丁、傅宗族骄奢,皆嫉傅喜之恭俭。又,傅太后欲求称尊号,与成帝母齐尊;喜与孔光、师丹共执以为不可。上重违大臣正议,又内迫傅太后,依违者连岁。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师丹以感动喜。喜终不顺。硃博与孔乡侯傅晏连结,共谋成尊号事,数燕见,奏封事,毁短喜及孔光。丁丑,上遂策免喜,以侯就第。
御史大夫官既罢,议者多以为古今异制,汉自天子之号下至佐史,皆不同于古,而独改三公,职事难分明,无益于治乱。于是硃博奏言:“故事:选郡国守相高第为中二千石,选中二千石为御史大夫,任职者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圣德,重国相也。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为丞相,权轻,非所以重国政也。臣愚以为大司空官可罢,复置御史大夫,遵奉旧制。臣愿尽力以御史大夫为百僚率!”上从之。夏,四月,戊午,更拜博为御史大夫。又以丁太后兄阳安侯明为大司马、卫将军,置官属;大司马冠号如故事。
傅太后又自诏丞相、御史大夫曰:“高武侯喜附下罔上,与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不宜奉朝请,其遣就国。”
丞相孔光,自先帝时议继嗣,有持异之隙,又重忤傅太后指。由是傅氏在位者与硃博为表里,共毁谮光。乙亥,策免光为庶人。以御史大夫硃博为丞相,封阳乡侯;少府赵玄为御史大夫。临延登受策,有大声如钟鸣,殿中郎吏陛者皆闻焉。上以问黄门侍郎蜀郡扬雄及李寻。寻对曰:“此《洪范》所谓鼓妖者也。师法,以为人君不聪,为众所惑,空名得进,则有声无形,不知所从生。其《传》曰:‘岁、月、日之中,则正卿受之。’今以四月日加辰、巳有异,是为中焉。正卿,谓执政大臣也。宜退丞相、御史,以应天变。然虽不退,不出期年,其人自蒙其咎。”扬雄亦以为:“鼓妖,听失之象也。硃博为人强毅,多权谋,宜将不宜相,恐有凶恶亟疾之怒。”上不听。
硃博既为丞相,上遂用其议,下诏曰:“定陶共皇之号,不宜复称定陶。尊共皇太后曰帝太太后,称永信宫;共皇后曰帝太后,称中安宫;为共皇立寝庙于京师,比宣帝父悼皇考制度。”于是四太后各置少府、太仆,秩皆中二千石。傅太后既尊后。尤骄,与太皇太后语,至谓之“妪”。时丁、傅以一二年间暴兴尤盛,为公卿列侯者甚众。然帝不甚假以权势,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
丞相博、御史大夫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号之议,而为关内侯师丹所劾奏,免为庶人。时天下衰粗,委政于丹,丹不深惟褒广尊号之义,而妄称说,抑贬尊号,亏损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仁圣,昭然定尊号,宏以忠孝复封高昌侯;丹恶逆暴著,虽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请免为庶人。”奏可。又奏:“新都侯王莽前为大司马,不广尊尊之义,抑贬尊号,亏损孝道,当伏显戮。幸蒙赦令,不宜有爵土,请免为庶人。”上曰:“以莽与太皇太后有属,勿免,遣就国。”及平阿侯仁臧匿赵昭仪亲属,皆遣就国。
天下多冤王氏者。谏大夫杨宣上封事言:“孝成皇帝深惟宗庙之重,称述陛下至德以承天序,圣策深远,恩德至厚。惟念先帝之意,岂不欲以陛下自代,奉承东宫哉!太皇太后春秋七十,数更忧伤,敕令亲属引领以避丁、傅,行道之人为之陨涕,况于陛下!时登高远望,独不惭于延陵乎!”帝深感其言,复封成都侯商中子邑为成都侯。
硃博又奏言:“汉家故事,置部刺史,秩卑而赏厚,咸劝功乐进。前罢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补;其中材则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轨不禁。臣请罢州牧,置刺史如故。”上从之。六月,庚申,帝太后丁氏崩,诏归葬定陶共皇之园,发陈留、济阴近郡国五万人穿复土。
初,成帝时,齐人甘忠可诈造《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十二卷,言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以教渤海夏贺良等。中垒校尉刘向奏忠可假鬼神,罔上惑众;下狱,治服;未断,病死。贺良等复私以相教。上即位,司隶校尉解光、骑都尉李寻白贺良等,皆待诏黄门。数召见,陈说“汉历中衰,当更受命。成帝不应天命,故绝嗣。今陛下久疾,变异屡数,天所以谴告人也。宜急改元易号,乃得延年益寿,皇子生,灾异息矣。得道不得行,咎殃且无不有,洪水将出,灾火且起,涤荡民人。”上久寝疾,冀其有益,遂从贺良等议,诏大赦天下,以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年,号曰“陈圣刘太平皇帝”,漏刻以百二十为度。
秋,七月,以渭城西北原上永陵亭部为初陵,勿徙郡国民。
上既改号月馀,寝疾自若。夏贺良等复欲妄变政事,大臣争以为不可许。贺良等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宜退丞相、御史,以解光、李寻辅政。”上以其言无验,八月,诏曰:“待诏贺良等建言改元易号,增益漏刻,可以永安国家。朕信道不笃,过听其言,冀为百姓获福,卒无嘉应。夫过而不改,是谓过矣!六月甲子诏书,非赦令,皆蠲除之。贺良等反道惑众,奸态当穷竟。”皆下狱,伏诛。寻及解光减死一等,徙敦煌郡。
上以寝疾,尽复前世所尝兴诸神祠凡七百馀所,一岁三万七千祠云。
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乡侯晏风丞相硃博令奏免喜侯。博与御史大夫赵玄议之,玄言:“事已前决,得无不宜?”博曰:“已许孔乡侯矣。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况至尊!博唯有死耳!”玄即许可。博恶独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乡侯何武前亦坐过免就国,事与喜相似,即并奏:“喜、武前在位,皆无益于治,虽已退免,爵土之封,非所当也。皆请免为庶人。”上知傅太后素尝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诣尚书问状,玄辞服。有诏:“左将军彭宣与中朝者杂问”,宣等奏劾“博、玄、晏皆不道,不敬,请召诣廷尉诏狱”。上减玄死罪三等;削晏户四分之一;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博自杀,国除。
九月,以光禄勋平当为御史大夫;冬,十月,甲寅,迁为丞相;以冬月故,且赐爵关内侯。以京兆尹平陵王喜为御史大夫。
上欲令丁、傅处爪牙官,是岁,策免左将军淮阳彭宣,以关内侯归家,而以光禄勋丁望代为左将军。
乌孙卑爰疐侵盗匈奴西界,单于遣兵击之,杀数百人,略千馀人,驱牛畜去。卑爰疐恐,遣子趋逯为质匈奴,单于受,以状闻。汉遣使者责让单于,告令还归卑爰疐质子。单于受诏遣归。
孝哀皇帝中建平三年
春,正月,立广德夷王弟广汉为广平王。
癸卯,帝太太后所居桂宫正殿火。
上使使者召丞相平当,欲封之。当病笃,不应召。室家或谓当:“不可强起受侯印为子孙邪?”当日:“吾居大位,已负素餐责矣。起受侯印,还卧而死,死有馀罪。今不起者,所以为子孙也!”遂上书乞骸骨,上不许。三月,己酉,当薨。
有星孛于河鼓。
夏,四月,丁酉,王嘉为丞相,河南太守王崇为御史大夫。崇,京兆尹骏之子也。嘉以时政苛急,郡国守相数有变动,乃上疏曰:“臣闻圣王之功在于得人。孔子曰:‘材难,不其然与!’故继世立诸侯,象贤也。虽不能尽贤,天子为择臣、立命卿以辅之。居是国也,累世尊重,然后士民之众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于古诸侯,往者致选贤材,贤材难得,拔擢可用者,或起于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冯唐之言,遗使持节赦其罪,拜为云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韩安国于徒中,拜为梁内史,骨肉以安。张敞为京兆尹,有罪当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杀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狱,劾敞贼杀人,上逮捕不下,会免;亡命十数日,宣帝征敞拜为冀州刺史,卒获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贪其材器有益于公家也。孝文时,吏居官者或长子孙,以官为氏,仓氏、库氏则仓库吏之后也;其二千石长吏亦安官乐职,然后上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传相促急,又数改更政事,司隶、部刺史举劾苛细,发扬阴私,吏或居官数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错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怀危内顾,壹切营私者多。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或持其微过,增加成罪,言于刺史、司隶,或上书告之。众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前山阳亡徒苏令等纵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以守、相威权素夺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诏书,二千石不为故纵,遣使者赐金,尉厚其意,诚以为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孝宣皇帝爱其善治民之吏,有章劾事留中,会赦壹解。故事:尚书希下章,为烦扰百姓,证验系治,或死狱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唯陛下留神于择贤,记善忘过,容忍臣子,勿责以备。二千石、部刺史、三辅县令有材任职者,人情不能不有过差,宜可阔略,令尽力者有所劝。此方今急务,国家之利也。前苏令发,欲遣大夫使逐问状,时见大夫无可使者,召盩厔令尹逢,拜为谏大夫遣之。今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养可成就者,则士赴难不爱其死。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嘉因荐儒者公孙光、满昌及能吏萧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称者,天子纳而用之。
六月,立鲁顷王子部乡侯闵为王。
上以寝疾未定,冬,十一月,壬子,令太皇太后下诏复甘泉泰畤、汾阴后土祠,罢南、北郊。上亦不能亲至甘泉、河东,遣有司行事而礼祠焉。
无盐危山土自起覆草,如驰道状;又,瓠山石转立。东平王云及后谒自之石所祭,治石象瓠山立石,束倍草,并祠之。河内息夫躬、长安孙宠相与谋共告之,曰:“此取封侯之计也。”乃与中郎谷师谭共因中常侍宋弘上变事,告焉。是时上被疾,多所恶,事下有司,逮王后谒下狱验治;服“祠祭诅祝上,为云求为天子,以为石立,宣帝起之表也。”有司请诛王,有诏,废徙房陵。云自杀,谒并舅伍宏及成帝舅安成共侯夫人放,皆弃市。事连御史大夫王崇,左迁大司农。擢宠为南阳太守,谭颍川都尉,弘、躬皆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
孝哀皇帝中建平四年
春,正月,大旱。
关东民无故惊走,持稿或槀一枚,转相付与,曰行西王母筹,道中相过逢,多至千数,或被发徒跣,或夜折关,或逾墙入,或乘车骑奔驰,以置驿传行,经历郡国二十六至京师,不可禁止。民又聚会里巷阡陌,设张博具,歌舞祠西王母,至秋乃止。
上欲封傅太后从父弟侍中、光禄大夫商,尚书仆射平陵郑崇谏曰:“孝成皇帝封亲舅五侯,天为赤黄,昼昏,日中有黑气。孔乡侯,皇后父,高武侯以三公封,尚有因缘。今无故欲复封商,坏乱制度,逆天人之心,非傅氏之福也!臣愿以身命当国咎!”崇因持诏书案起。傅太后大怒曰:“何有为天子乃反为一臣所颛制邪!”
二月,癸卯,上遂下诏封商为汝昌侯。
驸马都尉、侍中云阳董贤得幸于上,出则参乘,入御左右,赏赐累巨万,贵震朝廷。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又诏贤妻得通引籍殿中,止贤庐。又召贤女弟以为昭仪,位次皇后。昭仪及贤与妻旦夕上下,并侍左右。以贤父恭为少府,赐爵关内侯。诏将作大匠为贤起大第北阙下,重殿,洞门,土木之功,穷极技巧。赐武库禁兵,上方珍宝。其选物上弟尽在董氏,而乘舆所服乃其副也。及至东园秘器、珠襦、玉柙,豫以赐贤,无不备具。又令将作为贤起冢茔义陵旁,内为便房,刚柏题凑,外为徼道,周垣数里,门阙罘罳甚盛。
郑崇以贤贵宠过度谏上,由是重得罪,数以职事见责;发疾颈痈,欲乞骸骨,不敢。尚书令赵昌佞谄,素害崇;知见疏,因奏“崇与宗族通,疑有奸,请治。”上责崇曰:“君门如市人,何以欲禁切主上?”崇对曰:“臣门如市,臣心如水。愿得考覆!”上怒,下崇狱。司隶孙宝上书曰:“按尚书令昌奏仆射崇狱,覆治,榜掠将死,卒无一辞,道路称冤。疑昌与崇内有纤介,浸润相陷。自禁门枢机近臣,蒙受冤谮,亏损国家,为谤不小。臣请治昌以解众心。”书奏,上下诏曰:“司隶宝附下罔上,以春月作诋欺,遂其奸心,盖国之贼也。免宝为庶人。”崇竟死狱中。
二月,丁卯,诸吏、散骑、光禄勋贾延为御史大夫。
上欲侯董贤而未有缘,侍中傅嘉劝上定息夫躬、孙宠告东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贤以闻,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赐爵关内侯。顷之,上欲封贤等而心惮王嘉,乃先使孔乡侯晏持诏书示丞相、御史。于是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封事言:“窃见董贤等三人始赐爵,众庶匈匈,咸曰贤贵,其馀并蒙恩,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宜暴贤等本奏语言,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古今,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暴评其事,必有言当封者,在陛下所从;天下虽不说,咎有所分,不独在陛下。前定陵侯淳于长初封,其事亦议,大司农谷永以长当封;众人归咎于永,先帝不独蒙其讥。臣嘉,臣延,材驽不称,死有馀责,知顺指不迕,可得容身须臾。所以不敢者,思报厚恩也。”上不得已,且为之止。
夏,六月,尊帝太太后为皇太太后。
秋,八月,辛卯,上下诏切责公卿曰:“昔楚有子玉得臣,晋文为之侧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谋。今东平王云等至有图弑天子逆乱之谋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务聪明以销厌未萌故也。赖宗庙之灵,侍中、驸马都尉贤等发觉以闻,咸伏厥辜。《书》不云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贤为高安侯,南阳太守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躬为宜陵侯,赐右师谭爵关内侯。”又封傅太后同母弟郑恽子业为阳信侯。息夫躬既亲近,数进见言事,议论无所避,上疏历诋公卿大臣。众畏其口,见之仄目。
上使中黄门发武库兵,前后十辈,送董贤及上乳母王阿舍。执金吾毋将隆奏言:“武库兵器,天下公用。国家武备,缮治造作,皆度大司农钱。大司农钱,自乘舆不以给共养;共养劳赐,一出少府。盖不以本臧给末用,不以民力共浮费,别公私,示正路也。古者诸侯、方伯得颛征伐,乃赐斧钺,汉家边吏职任距寇,亦赐武库兵,皆任事然后蒙之。《春秋》之谊,家不臧甲,所以抑臣威,损私力也。今贤等便僻弄臣,私恩微妾,而以天下公用给其私门,契国威器,共其家备,民力分于弄臣,武兵设于微妾,建立非宜,以广骄僭,非所以示四方也。孔子曰:‘奚取于三家之堂!’臣请收还武库。”上不说。顷之,傅太后使谒者贱买执金吾官婢八人,隆奏言:“买贱,请更平直。”上于是制诏丞相、御史:“隆位九卿,既无以匡朝廷之不逮,而反奏请与永信宫争贵贱之贾,伤化失俗。以隆前有安国之言,左迁为沛郡都尉。”初,成帝末,隆为谏大夫,尝奏封事言:“古者选诸侯入为公卿,以褒功德,宜征定陶王使在国邸,以填万方。”故上思其言而宥之。
谏大夫渤海鲍宣上书曰:“窃见孝成皇帝时,外亲持权,人人牵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贤人路,浊乱天下,奢泰亡度,穷困百姓,是以日食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征,陛下所亲见也;今奈何反覆剧于前乎!
“今民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旱为灾,一亡也;县官重责,更赋租税,二亡也;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强大姓,蚕食亡厌,四亡也;苛吏繇役,失农桑时,五亡也;部落鼓鸣,男女遮列,六亡也;盗贼劫略,取民财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殴杀,一死也;治狱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盗贼横发,四死也;怨雠相残,五死也;岁恶饥饿,六死也;时气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此非公卿、守相贪残成化之所致邪?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岂有肯加恻隐于细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营私家,称宾客,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从为贤,以拱默尸禄为智,谓如臣宣等为愚。陛下擢臣岩穴,诚翼有益豪毛,岂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门之地哉!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为皇天子,下为黎庶父母,为天牧养元元,视之当如一,合《尸鸠》之诗。今贫民菜食不厌,衣又穿空,父子、夫妇不能相保,诚可为酸鼻。陛下不救,将安所归命乎!奈何独私养外亲与幸臣董贤,多赏赐,以大万数,使奴从、宾客,浆酒藿肉,苍头庐儿,皆用致富,非天意也。
“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说民服,岂不难哉!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辩足以移众,强可用独立,奸人之雄,惑世尤剧者也,宜以时罢退。及外亲幼童未通经术者,皆宜令休,就师傅。急征故大司马傅喜,使领外亲。故大司空何武、师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将军彭宣,经皆更博士,位皆历三公;龚胜为司直,郡国皆慎选举;可大委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内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众,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不得自专快意而已也。”宣语虽刻切,上以宣名儒,优容之。
匈奴单于上书愿朝五年。时帝被疾,或言:“匈奴从上游来厌人;自黄龙、竟宁时,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上由是难之,以问公卿,亦以为虚费府帑,可且勿许。单于使辞去,未发,黄门郎扬雄上书谏曰:“臣闻《六经》之治,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单于上书求朝,国家不许而辞之,臣愚以为汉与匈奴从此隙矣。匈奴本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明甚。臣不敢远称,请引秦以来明之:以秦始皇之强,蒙恬之威,然不敢窥西河,乃筑长城以界之。会汉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时奇谲之士、石画之臣甚众,卒其所以脱者,世莫得而言也。又高皇后时,匈奴悖慢,大臣权书遗之,然后得解。及孝文时,匈奴侵暴北边,候骑至雍甘泉,京师大骇,发三将军屯细柳、棘门、霸上以备之,数月乃罢。孝武即位,设马邑之权,欲诱匈奴,徒费财劳师,一虏不可得见,况单于之面乎!其后深惟社稷之计,规恢万载之策,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馀年,于是浮西河,绝大幕,破寘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翰海,虏名王、贵人以百数。自是之后,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而未肯称臣也。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狼望之北哉?以为不壹劳者不久佚,不暂费者不永宁,是以忍百万之师以摧饿虎之喙,运府库之财填卢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乌孙,侵公主,乃发五将之师十五万骑以击之,时鲜有所获,徒奋扬威武,明汉兵若雷风耳!虽空行空反,尚诛两将军,故北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安寝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间,大化神明,鸿恩溥洽,而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日逐、呼韩邪携国归死,扶伏称臣,然尚羁縻之,计不颛制。自此之后,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强。何者?外国天性忿鸷,形容魁健,负力怙气,难化以善,易肄以恶,其强难诎,其和难得。故未服之时,劳师远攻,倾国殚货,伏尸流血,破坚拔敌,如彼之难也;既服之后,慰荐抚循,交接赂遗,威仪俯仰,如此之备也。往时尝屠大宛之城,蹈乌桓之垒,探姑缯之壁,藉荡姐之场,艾朝鲜之旃,拔两越之旗,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离二时之劳,固已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云彻席卷,后无馀灾。唯北狄为不然,真中国之坚敌也,三垂比之县矣;前世重之兹甚,未易可轻也。
“今单于归义,怀款诚之心,欲离其庭,陈见于前,此乃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所想望,国家虽费,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来厌之辞,疏以无日之期,消往昔之恩,开将来之隙?夫疑而隙之,使有恨心,负前言,缘往辞,归怨于汉,因以自绝,终无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谕之不能,焉得不为大忧乎!夫明者视于无形,聪者听于无声,诚先于未然,即兵革不用而忧患不生。不然,壹有隙之后,虽智者劳心于内,辩者毂击于外,犹不若未然之时也。且往者图西域,制车师,置城郭都护三十六国,费岁以大万计者,岂为康居、乌孙能逾白龙堆而寇西边哉?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劳之,一日失之,费十而爱一,臣窃为国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于未乱、未战,以遏边萌之祸!”
书奏,天子寤焉,召还匈奴使者,更报单于书而许之。赐雄帛五十匹,黄金十斤。单于未发,会病,复遣使愿朝明年;上许之。
董贤贵幸日盛,丁、傅害其宠,孔乡侯晏与息夫躬谋欲求居位辅政。会单于以病未朝,躬因是而上奏,以为:“单于当以十一月入塞,后以病为解,疑有他变。乌孙两昆弥弱,卑爰疐强盛,东结单于,遣子往侍,恐其合势以并乌孙;乌孙并,则匈奴盛而西域危矣。可令降胡诈为卑爰疐使者来上书,欲因天子威告单于归臣侍子,因下其章,令匈奴客闻焉;则是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者也。”书奏,上引见躬,召公卿、将军大议。左将军公孙禄以为:“中国常以威信怀伏夷狄,躬欲逆诈,进不信之谋,不可许。且匈奴赖先帝之德,保塞称蕃。今单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贺,遣使自陈,不失臣子之礼。臣禄自保没身不见匈奴为边竟忧也!”躬掎禄曰:“臣为国家计,冀先谋将然,豫图未形,为万世虑。而禄欲以其犬马齿保目所见。臣与禄异议,未可同日语也!”上曰:“善!”乃罢群臣,独与躬议。躬因建言:“灾异屡见,恐必有非常之变,可遣大将军行边兵,敕武备,斩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因以厌应变异。”上然之,以问丞相嘉,对曰:“臣闻动民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下民微细,犹不可诈,况于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见异,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觉悟反正,推诚行善,民心说而天意得矣!辩士见一端,或妄以意傅著星历,虚造匈奴、乌孙、西羌之难,谋动干戈,设为权变,非应天之道也。守相有罪,车驰诣阙,交臂就死,恐惧如此,而谈说者欲动安之危,辩口快耳,其实未可从。夫议政者,苦其谄谀、倾险、辩惠、深刻也。昔秦缪公不从百里奚、蹇叔之言,以败其师,其悔过自责,疾诖误之臣,思黄发之言,名垂于后世。唯陛下观览古戒,反覆参考,无以先入之语为主!”上不听。
●卷第三十五
【汉纪二十七】 起屠维协洽,尽玄黓阉茂,凡四年。
孝哀皇帝下元寿元年
春,正月,辛丑朔,诏将军、中二千石举明习兵法者各一人,因就拜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是日,日有食之。上诏公卿大夫悉心陈过失;又令举贤良方正能直言者各一人。大赦天下。
丞相嘉奏封事曰:“孝元皇帝奉承大业,温恭少欲,都内钱四十万万。尝幸上林,后宫冯贵人从临兽圈,猛兽惊出,贵人前当之,元帝嘉美其义,赐钱五万。掖庭见亲,有加赏赐,属其人勿众谢。示平恶偏,重失人心,赏赐节约。是时外戚赀千万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见钱多也。虽遭初元、永光凶年饥馑,加以西羌之变,外奉师旅,内振贫民,终无倾危之忧,以府臧内充实也。孝成皇帝时,谏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宠专爱,耽于酒色,损德伤年,其言甚切,然终不怨怒也。宠臣淳于长、张放、史育,育数贬退,家赀不满千万,放斥逐就国,长榜死于狱,不以私爱害公义,故虽多内讥,朝廷安平,传业陛下。陛下在国之时,好《诗》、《书》,上俭节,征来,所过道上称诵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初即位,易帷帐,去锦绣,乘舆席缘绨缯而已。共皇寝庙比当作,忧闵元元,惟用度不足,以义割恩,辄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驸马都尉董贤亦起官寺上林中,又为贤治大第,开门乡北阙,引王渠灌园池,使者护作,赏赐吏卒,甚于治宗庙。贤母病,长安厨给祠具,道中过者皆饮食。为贤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赐其工。自贡献宗庙、三宫,犹不至此。贤家有宾婚及见亲,诸官并共,赐及仓头、奴婢人十万钱。使者护视、发取市物,百贾震动,道路讙哗,群臣惶惑。诏书罢苑,而以赐贤二千馀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奢僭放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百姓讹言,持筹相惊,天惑其意,不能自止。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讥。孔子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备位,窃内悲伤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于国,不敢自惜。唯陛下慎己之所独乡,察众人之所共疑!往者宠臣邓通、韩嫣,骄贵失度,逸豫无厌,小人不胜情欲,卒陷罪辜,乱国亡躯,不终其禄,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览前世,以节贤宠,全安其命。”上由是于嘉浸不说。
前凉州刺史杜鄴以方正对策曰:“臣闻阳尊阴卑,天之道也。是以男虽贱,各为其家阳,女虽贵,犹为其国阴。故礼明三从之义,虽有文母之德,必系于子。昔郑伯随姜氏之欲,终有叔段篡国之祸;周襄王内迫惠后之难,而遭居郑之危。汉兴,吕太后权私亲属,几危社稷。窃见陛下约俭正身,欲与天下更始,然嘉瑞未应,而日食、地震。案《春秋》灾异,以指象为言语。日食,明阳为阴所临。坤以法地,为土,为母,以安静为德;震,不阴之效也。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昔曾子问从令之义,孔子曰:‘是何言与!’善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无非理者,故无可间也。今诸外家昆弟,无贤不肖,并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卫,或将军屯,宠意并于一家,积贵之势,世所希见、所希闻也。至乃并置大司马、将军之官,皇甫虽盛,三桓虽隆,鲁为作三军,无以甚此!当拜之日,晻然日食。不在前后,临事而发者,明陛下谦逊无专,承指非一,所言辄听,所欲辄随,有罪恶者不坐辜罚,无功能者毕受官爵,流渐积畏,过在于是,欲令昭昭以觉圣朝。昔诗人所刺,《春秋》所讥,指象如此,殆不在它。由后视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镜见,则以为可,计之过者。愿陛下加致精诚,思承始初,事稽诸古,以厌下心,则黎庶群生无不说喜,上帝百神收还威怒,祯祥福禄,何嫌不报!”
上又征孔光诣公车,问以日食事,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位次丞相。初,王莽既就国,杜门自守。其中子获杀奴,莽切责获,令自杀。在国三岁,吏民上书冤讼莽者百数。至是,贤良周护、宋崇等对策,复深讼莽功德。上于是征莽及平阿侯仁还京师,侍太后。
董贤因日食之变以沮傅晏、息夫躬之策,辛卯,上收晏印绶,罢就第。
丁巳,皇太太后傅氏崩,合葬渭陵,称孝元傅皇后。
丞相、御史奏息夫躬、孙宠等罪过,上乃免躬、宠官,遣就国;又罢侍中、诸曹、黄门郎数十人。
鲍宣上书曰:“陛下父事天,母事地,子养黎民。即位已来,父亏明,母震动,子讹言相惊恐。今日食于三始,诚可畏惧。小民正朔日尚恐毁败器物,何况于日亏乎!陛下深内自责,避正殿,举直言,求过失,罢退外亲及旁仄素餐之人,征拜孔光为光禄大夫,发觉孙宠、息夫躬过恶,免官遣就国,众庶歙然,莫不说喜。天人同心,人心说则天意解矣。乃二月丙戌,白虹干日,连阴不雨,此天下忧结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侍中、驸马都尉董贤,本无葭莩之亲,但以令色、谀言自进,赏赐无度,竭尽府臧,并合三第,尚以为小,复坏暴室。贤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将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赏赐,上冢有会,辄太官为供。海内贡献,当养一君,今反尽之贤家,岂天意与民意邪!天不可久负,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诚欲哀贤,宜为谢过天地,解雠海内,免遣就国,收乘舆器物还之县官,如此,可以父子终其性命;不者,海内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孙宠、息夫躬不宜居国,可皆免,以视天下。复征何武、师丹、彭宣、傅喜,旷然使民易视,以应天心,建立大政,兴太平之端。”上感大异,纳宣言,征何武、彭宣;拜鲍宣为司隶。
上托傅太后遗诏,令太皇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董贤二千户,赐孔乡侯、汝昌侯、阳新侯国。王嘉封还诏书,因奏封事谏曰:“臣闻爵禄、土地,天之有也。《书》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则众庶不服,感动阴阳,其害疾自深。今圣体久不平,此臣嘉所内惧也。高安侯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主威已黜,府臧已竭,唯恐不足。财皆民力所为,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费,克己不作。今贤散公赋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来,贵臣未尝有此,流闻四方,皆同怨之。里谚曰:‘千人所指,无病而死,’臣常为之寒心。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诏丞相、御史,益贤户,赐三侯国,臣嘉窃惑。山崩、地动、日食于三朝,皆阴侵阳之戒也。前贤已再封,晏、商再易邑,业缘私横求,恩已过厚,求索自恣,不知厌足,甚伤尊尊之义,不可以示天下,为害痛矣!臣骄侵罔,阴阳失节,气感相动,害及身体。陛下寝疾久不平,继嗣未立,宜思正万事,顺天人之心,以求福祐,奈何轻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传之于无穷哉!臣谨封上诏书,不敢露见。非爱死而不自法,恐天下闻之,故不敢自劾。”
初,廷尉梁相治东平王云狱,时冬月未尽二旬,而相心疑云冤狱,有饰辞,奏欲传之长安,更下公卿覆治。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天子以为相等皆见上体不平,外内顾望,操持两心,幸云逾冬,无讨贼疾恶主雠之意,免相等皆为庶人。后数月,大赦,嘉荐“相等皆有材行,圣王有计功除过,臣窃为朝廷惜此三人。”书奏,上不能平。后二十馀日,嘉封还益董贤户事,上乃发怒,召嘉诣尚书,责问以“相等前坐不忠,罪恶著闻,君时辄已自劾;今又称誉,云‘为朝廷惜之’,何也?”嘉免冠谢罪。事下将军中朝者,光禄大夫孔光等劾“嘉迷国罔上,不道,请谒者召嘉诣廷尉诏狱。”议郎龚等以为“嘉言事前后相违,宜夺爵土,免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以为“嘉罪名虽应法,大臣括发关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国,褒宗庙也。”上不听,三月,诏“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药进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将相不对理陈冤,相踵以为故事,君侯宜引决。”使者危坐府门上,主簿复前进药。嘉引药杯以击地,谓官属曰:“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丞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嘉遂装,出见使者,再拜受诏;乘吏小车,去盖,不冠,随使者诣廷尉。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绶,缚嘉载致都船诏狱。上闻嘉生自诣吏,大怒,使将军以下与五二千石杂治。吏诘问嘉,嘉对曰:“案事者思得实。窃见相等前治东平王狱,不以云为不当死,欲关公卿,示重慎,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云验,复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窃为国惜贤,不私此三人。”狱吏曰:“苟如此,则君何以为罪?犹当有以负国,不空入狱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仰天叹曰:“幸得充备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馀责。”吏问贤、不肖主名。嘉曰:“贤: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进;恶:高安侯董贤父子,佞邪乱朝,而不能退。罪当死,死无所恨!”嘉系狱二十馀日,不食,欧血而死。
已而上览其对,思嘉言,会御史大夫贾延免,夏,五月,乙卯,以孔光为御史大夫。秋,七月,丙午,以光为丞相,复故国博山侯;又以汜乡侯何武为御史大夫。上乃知孔光前免非其罪,以过近臣毁短光者,曰:“傅嘉前为侍中,毁谮仁贤,诬诉大臣,令俊艾者久失其位,其免嘉为庶人,归故郡。”八月,何武徙为前将军。辛卯,光禄大夫彭宣为御史大夫。
司隶鲍宣坐摧辱宰相,拒闭使者,无人臣礼,减死髡钳。
大司马丁明素重王嘉,以其死而怜之;九月,乙卯,册免明,使就第。
冬,十一月,壬午,以故定陶太傅、光禄大夫韦赏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己丑,赏卒。
十二月,庚子,以侍中、驸马都尉董贤为大司马、卫将军,册曰:“建尔于公,以为汉辅!往悉尔心,匡正庶事,允执其中!”是时贤年二十二,虽为三公,常给事中,领尚书,百官因贤奏事。以父卫尉恭不宜在卿位,徙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弟宽信代贤为驸马都尉。董氏亲属皆侍中、诸曹、奉朝请,宠在丁、傅之右矣。
初,丞相孔光为御史大夫,贤父恭为御史,事光。及贤为大司马,与光并为三公。上故令贤私过光。光雅恭谨,知上欲尊宠贤。及闻贤当来也,光警戒衣冠出门待,望见贤车乃却入,贤至中门,光入阁,既下车,乃出,拜谒、送迎其谨,不敢以宾客钧敌之礼。上闻之,喜,立拜光两兄子为谏大夫、常侍。贤由是权与人主侔矣。
是时,成帝外家王氏衰废,唯平阿侯谭子去疾为侍中,弟闳为中常侍。闳妻父中郎将萧咸,前将军望之子也,贤父恭慕之,欲为子宽信求咸女为妇,使闳言之。咸惶恐不敢当,私谓闳曰:“董公为大司马,册文言‘允执其中’,此乃尧禅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长者见者莫不心惧。此岂家人子所能堪邪!”闳性有知略,闻咸言,心亦悟;乃还报恭,深达咸自谦薄之意。恭叹曰:“我家何用负天下,而为人所畏如是!”意不说。后上置酒麒麟殿,贤父子、亲属宴饮,侍中、中常侍皆在侧,上有酒所,从容视贤,笑曰:“吾欲法尧禅舜,何如?”王闳进曰:“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庙,当传子孙于亡穷,统业至重,天子亡戏言!”上默然不说,左右皆恐。于是遣闳出归郎署。久之,太皇太后为闳谢,复召闳还。闳遂上书谏曰:“臣闻王者立三公,法三光,居之者当得贤人。《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喻三公非其人也。昔孝文皇帝幸邓通,不过中大夫;武皇帝幸韩嫣,常赐而已,皆不在大位。今大司马、卫将军董贤,无功于汉朝,又无肺腑之连,复无名迹高行以矫世,升擢数年,列备鼎足,典卫禁兵,无功封爵,父子、兄弟横蒙拔擢,赏赐空竭帑藏,万民喧哗,偶言道路,诚不当天心也!昔褒神蚖变化为人,实生褒姒,乱周国,恐陛下有过失之讥,贤有小人不知进退之祸,非所以垂法后世也!”上虽不从闳言,多其年少志强,亦不罪也。
孝哀皇帝下元寿二年
春,正月,匈奴单于及乌孙大昆弥伊秩靡皆来朝,汉以为荣。是时西域凡五十国,自译长至将、相、侯、王皆佩汉印绶,凡三百七十六人;而康居、大月氏、安息、罽宾、乌弋之属,皆以绝远,不在数中,其来贡献,则相与报,不督录总领也。自黄龙以来,单于每入朝,其赏赐锦绣、缯絮,辄加厚于前,以慰接之。单于宴见,群臣在前,单于怪董贤年少,以问译。上令译报曰:“大司马年少,以大贤居位。”单于乃起,拜贺汉得贤臣。是时上以大岁厌胜所在,舍单于上林苑蒲陶宫,告之以加敬於单于;单于知之,不悦。
夏,四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五月,甲子,正三公官分职。大司马、卫将军董贤为大司马;丞相孔光为大司徒;御史大夫彭宣为大司空,封长平侯。
六月,戊午,帝崩于未央宫。
帝睹孝成之世禄去王室,及即位,屡诛大臣,欲强主威以则武、宣。然而宠信谗谄,憎疾忠直,汉业由是遂衰。
太皇太后闻帝崩,即日驾之未央宫,收取玺绶。太后召大司马贤,引见东箱,问以丧事调度。贤内忧,不能对,免冠谢。太后曰:“新都侯莽,前以大司马奉送先帝大行,晓习故事,吾令莽佐君。”贤顿首:“幸甚!”太后遣使者驰召莽。诏尚书,诸发兵符节、百官奏事、中黄门、期门兵皆属莽。莽以太后指,使尚书劾贤帝病不亲医药,禁止贤不得入宫殿司马中;贤不知所为,诣阙免冠徒跣谢。己未,莽使谒者以太后诏即阙下册贤曰:“贤年少,未更事理,为大司马,不合众心,其收大司马印绶,罢归第!”即日,贤与妻皆自杀;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诈死。有司奏请发贤棺,至狱诊视,因埋狱中。太皇太后诏“公卿举可大司马者”。莽故大司马,辞位避丁、傅,众庶称以为贤,又太皇太后近亲,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独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二人相与谋,以为“往时惠、昭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权,几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无嗣,方当选立近亲幼主,不宜令外戚大臣持权。亲疏相错,为国计便。”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而禄亦举武。庚申,太皇太后自用莽为大司马、领尚书事。
太皇太后与莽议立嗣。安阳侯王舜,莽之从弟,其人修饬,太皇太后所信爱也,莽白以舜为车骑将军。秋,七月,遣舜与大鸿胪左咸使持节迎中山王箕子以为嗣。
莽又白太皇太后,诏有司以皇太后前与女弟昭仪专宠锢寝,残灭继嗣,贬为孝成皇后,徙居北宫。又以定陶共王太后与孔乡侯晏同心合谋,背恩忘本,专恣不轨,徙孝哀皇后退就桂宫,傅氏、丁氏皆免官爵归故郡,傅晏将妻子徙合浦。独下诏褒扬傅喜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悫,论议忠直,虽与故定陶太后有属,终不顺指从邪,介然守节,以故斥逐就国。《传》不云乎:‘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其还喜长安,位特进,奉朝请。”喜虽外见褒赏,孤立忧惧;后复遣就国,以寿终。莽又贬傅太后号为定陶共王母,丁太后号曰丁姬。莽又奏董贤父子骄恣奢僭,请收没入财物县官,诸以贤为官者皆免。父恭、弟宽信与家属徙合浦,母别归故郡巨鹿。长安中小民欢哗,乡其第哭,几获盗之。县官斥卖董氏财,凡四十三万万。贤所厚吏沛硃诩自劾去大司马府,买棺衣,收贤尸葬之。莽闻之,以它罪击杀诩。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信之,于是盛尊事光,引光女婿甄邯为侍中、奉车都尉。诸素所不说者,莽皆傅致其罪,为请奏草,令邯持与光,以太后指风光。光素畏慎,不敢不上之;莽白太后,辄可其奏。于是劾奏何武、公孙禄互相称举,皆免官,武就国。又奏董宏子高昌侯武父为佞邪,夺爵。又奏南郡太守毋将隆前为冀州牧,治中山冯太后狱,冤陷无辜,关内侯张由诬告骨肉,中太仆史立、泰山太守丁玄陷人入大辟,河内太守赵昌谮害郑崇,幸逢赦令,皆不宜处位在中土,免为庶人,徙合浦。中山之狱,本立、玄自典考之,但与隆连名奏事;莽少时慕与隆交,隆不甚附,故因事挤之。红阳侯立,太后亲弟,虽不居位,莽以诸父内敬惮之,畏立从容言太后,令己不得肆意,复令光奏立罪恶:“前知定陵侯淳于长犯大逆罪,多受其赂,为言误朝。后白以官婢杨寄私子为皇子,众言曰:‘吕氏少帝复出。’纷纷为天下所疑,难以示来世,成襁褓之功。请遣立就国。”太后不听。莽曰:“今汉家衰,比世无嗣,太后独代幼主统政,诚可畏惧。力用公正先天下,尚恐不从;今以私恩逆大臣议,如此,群下倾邪,乱从此起。宜可且遣就国,安后复征召之。”太后不得已,遣立就国。莽之所以胁持上下,皆此类也。
于是附顺莽者拔擢,忤恨者诛灭,以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平晏领机事,刘秀典文章,孙建为爪牙。丰子寻、秀子棻、涿郡崔发、南阳陈崇皆以材能幸于莽。莽色厉而言方,欲有所为,微见风采,党与承其指意而显奏之。莽稽首涕泣,固推让,上以惑太后,下用示信于众庶焉。
八月,莽复白太皇太后,废孝成皇后、孝哀皇后为庶人,就其园。是日,皆自杀。
大司空彭宣以王莽专权,乃上书言:“三公鼎足承君;一足不任,则覆乱美实。臣资性浅薄,年齿老眊,数伏疾病,昏乱遗忘,愿上大司空、长平侯印绶,乞骸骨归乡里,俟寘沟壑。”莽白太后策免宣,使就国。莽恨宣求退,故不赐黄金、安车、驷马。宣居国数年,薨。
班固赞曰:薛广德保县车之荣,平当逡巡有耻,彭宣见险而止,异乎苟患失之者矣!戊午,右将军王崇为大司空,光禄勋东海马宫为右将军,左曹、中郎将甄丰为光禄勋。
九月,辛酉,中山王即皇帝位,大赦天下。
平帝年九岁,太皇太后临朝,大司马莽秉政,百官总己以听于莽。莽权日盛,孔光忧惧,不知所出,上书乞骸骨;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师傅,徙光为帝太傅,位四辅,给事中,领宿卫、供养,行内署门户,省服御食物。以马宫为大司徒,甄丰为右将军。冬,十月,壬寅,葬孝哀皇帝于义陵。
孝平皇帝上
孝哀皇帝下元始元年
春,正月,王莽风益州,令塞外蛮夷自称越裳氏重译献白雉一、黑雉二。莽白太后下诏,以白雉荐宗庙。于是群臣盛陈莽功德,致周成白雉之瑞,周公及身在而托号于周,莽宜赐号曰安汉公,益户畴爵邑。太后诏尚书具其事。莽上书言:“臣与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共定策;今愿独条光等功赏,寝置臣莽,勿随辈列。”甄邯白太后下诏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君有安宗庙之功,不可以骨肉故蔽隐不扬,君其勿辞!”莽复上书固让数四,称疾不起。左右白太后,“宜勿夺莽意,但条孔光等,莽乃肯起。”二月,丙辰,太后下诏;“以太傅、博山侯光为太师,车骑将军、安阳侯舜为太保,皆益封万户。左将军、光禄勋丰为少傅,封广阳侯。皆授四辅之职。侍中、奉车都尉邯封承阳侯。”四人既受赏,莽尚未起。群臣复上言:“莽虽克让,朝所宜章,以时加赏,明重元功,无使百僚元元失望!”太后乃下诏:“以大司马、新都侯莽为太傅,干四辅之事,号曰安汉公,益封二万八千户。”于是莽为惶恐,不得已而起,受太傅、安汉公号,让还益封事,云:“愿须百姓家给,然后加赏。”群臣复争,太后诏曰:“公自期百姓家给,是以听之,其令公奉赐皆倍故。百姓家给人足,大司徒、大司空以闻。”莽复让不受,而建言褒赏宗室群臣。立故东平王云太子开明为王;又以故东平思王孙成都为中山王,奉孝王后;封宣帝耳孙信等三十六人皆为列侯;太仆王恽等二十五人皆赐爵关内侯。又令诸侯王公、列侯、关内侯无子而有孙若同产子者,皆得以为嗣;宗室属未尽而以罪绝者,复其属;天下令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参分故禄,以一与之,终其身。下及庶民鳏寡,恩泽之政,无所不施。
莽既媚说吏民,又欲专断,知太后老,厌政,乃风公卿奏言:“往者吏以功次迁至二千石,及州部所举茂材异等吏,率多不称,宜皆见安汉公。又,太后春秋高,不宜亲省小事。”令太后下诏曰:“自今以来,唯封爵乃以闻,他事安汉公、四辅平决。州牧、二千石及茂材吏初除奏事者,辄引入,至近署对安汉公,考故官,问新职,以知其称否。”于是莽人人延问,密致恩意,厚加赠送,其不合指,显奏免之,权与人主侔矣。
置羲和官,秩二千石。
夏,五月,丁巳朔,日有食之。大赦天下。公卿以下举敦厚能直言者各一人。
王莽恐帝外家卫氏夺其权,白太后:“前哀帝立,背恩义,自贵外家丁、傅,桡乱国家,几危社稷。今帝以幼年复奉大宗为成帝后,宜明一统之义,以戒前事,为后代法。”六月,遣甄丰奉玺绶,即拜帝母卫姬为中山孝王后。赐帝舅卫宝、宝弟玄爵关内侯。赐帝女弟三人号曰君,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师。
扶风功曹申屠刚以直言对策曰:“臣闻成王幼少,周公摄政,听言下贤,均权布宠,动顺天地,举措不失;然近则召公不说,远则四国流言。今圣主始免襁褓,即位以来,至亲分离,外戚杜隔,恩不得通。且汉家之制,虽任英贤,犹援姻戚,亲疏相错,杜塞间隙,诚所以安宗庙,重社稷也。宜亟遣使者征中山太后,置之别宫,令时朝见,又召冯、卫二族,裁与冗职,使得执戟亲奉宿卫,以抑患祸之端。上安社稷,下全保傅。”莽令太后下诏曰:“刚所言僻经妄说,违背大义。”罢归田里。
丙午,封鲁顷公之八世孙公子宽为褒鲁侯,奉周公祀;封褒成君孔霸曾孙均为褒成侯,奉孔子祀。
诏:“天下女徒已论,归家,出雇山钱,月三百。复贞妇,乡一人。大司农部丞十三人,人部一州,劝农桑。”
秋,九月,赦天下徒。
孝哀皇帝下元始二年
春,黄支国献犀牛。黄支在南海中,去京师三万里。王莽欲耀威德,故厚遗其王,令遣使贡献。
越巂郡上黄龙游江中。太师光、大司徒宫等咸称“莽功德比周公,宜告祠宗庙。”大司农孙宝曰:“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著于经典,两不相损。今风雨未时,百姓不足,每有一事,群臣同声,得无非其美者?”时大臣皆失色。甄邯即时承制罢议者。会宝遣吏迎母,母道病,留弟家,独遣妻子。司直陈崇劾奏宝,事下三公即讯。宝对曰:“年七十,悖眊,恩衰共养,营妻子,如章。”宝坐免,终于家。
帝更名衎。
三月,癸酉,大司空王崇谢病免,以避王莽。夏,四月,丁酉,左将军甄丰为大司空,右将军孙建为左将军,光禄勋甄邯为右将军。立代孝王玄孙之子如意为广宗王,江都易王孙盱台侯宫为广川王,广川惠王曾孙伦为广德王。绍封汉兴以来大功臣之后周共等皆为列侯及关内侯,凡百一十七人。郡国大旱,蝗,青州尤甚,民流亡。王莽白太后,宜衣缯练,颇损膳,以示天下。莽因上书愿出钱百万,献田三十顷,付大司农助给贫民。于是公卿皆慕效焉,凡献田宅者二百三十人,以口赋贫民。又起五里于长安城中,宅二百区,以居贫民。莽帅群臣奏太后,言:“幸赖陛下德泽,间者风雨时,甘露降,神芝生,蓂荚、硃草、嘉禾,休征同时并至。愿陛下遵帝王之常服,复太官之法膳,使臣子各得尽欢心,备共养!”莽又令太后下诏,不许。每有水旱,莽辄素食,左右以白太后,太后遣使者诏莽曰:“闻公菜食,忧民深矣。今秋幸孰,公以时食肉,爱身为国!”
六月,陨石于巨鹿二。
光禄大夫楚国龚胜、太中大夫琅邪邴汉以王莽专政,皆乞骸骨。莽令太后策诏之曰:“朕愍以官职之事烦大夫,大夫其修身守道,以终高年。”皆加优礼而遣之。
梅福知王莽必篡汉祚,一朝弃妻子去,不知所之。其后,人有见福于会稽者,变姓名为吴市门卒云。
秋,九月,戊申晦,日有食之,赦天下徒。
遣执金吾候陈茂谕说江湖贼成重等二百馀人皆自出,送家在所收事。重徙云阳,赐公田宅。
王莽欲悦太后以威德至盛,异于前,乃风单于令遣王昭君女须卜居次云入侍太后,所以赏赐之甚厚。
车师后王国有新道通玉门关,往来差近,戊己校尉徐普欲开之。车师后王姑句以当道供给使者,心不便也。普欲分明其界,然后奏之,召姑句使证之;不肯,系之。其妻股紫陬谓姑句曰:“前车师前王为都护司马所杀,今久系必死,不如降匈奴!”即驰突出高昌壁,入匈奴。又去胡来王唐兜与赤水羌数相寇,不胜,告急都护,都护但钦不以时救助。唐兜困急,怨钦,东守玉门关;玉门关不内,即将妻子、人民千馀人亡降匈奴。单于受,置左谷蠡地,遣使上书言状,曰:“臣谨已受。”诏遣中郎将韩隆等使匈奴,责让单于;单于叩头谢罪,执二虏还付使者。诏使中郎将王萌待于西域恶都奴界上。单于遣使送,因请其罪;使者以闻。莽不听,诏会西域诸国王,陈军斩姑句、唐兜以示之。乃造设四条,中国人亡入匈奴者,乌孙亡降匈奴者,西域诸国佩中国印绶降匈奴者,乌桓降匈奴者,皆不得受。遣中郎将王骏、王昌、副校尉甄阜、王寻使匈奴,班四条与单于,杂函封,付单于,令奉行;因收故宣帝所为约束封函还。时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风单于,宜上书慕化,为一名,汉必加厚赏。单于从之,上书言:“幸得备籓臣,窃乐太平圣制。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谨更名曰知。”莽大说,白太后,遣使者答谕,厚赏赐焉。
莽欲以女配帝为皇后以固其权,奏言:“皇帝即位三年,长秋宫未建,掖廷媵未充。乃者国家之难,本从无嗣,配取不正,请考论《五经》,定取后礼,正十二女之义,以广继嗣,博采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长安者適子女。”事下有司,上众女名,王氏女多在选中者,莽恐其与己女争,即上言:“身无德,子材下,不宜与众女并采。”太后以为至诚,乃下诏曰:“王氏女,朕之外家,其勿采。”庶民、诸生、郎吏以上守阙上书者日千馀人,公卿大夫或诣廷中,或伏省户下,咸言:“安汉公盛勋堂堂若此,今当立后,独奈何废公女,天下安所归命!愿得公女为天下母!”莽遣长史以下分部晓止公卿及诸生,而上书者愈甚。太后不得已,听公卿采莽女。莽复自白:“宜博选众女。”公卿争曰:“不宜采诸女以贰正统。”莽乃白:“愿见女。”
●卷第三十六
【汉纪二十八】 起昭阳大渊献,尽著雍执徐,凡六年。
孝平皇帝下元始三年
春,太后遣长乐少府夏侯籓、宗正刘宏、尚书令平晏纳采见女。还,奏言:“公女渐渍德化,有窈窕之容,宜承天序,奉祭祀。”大师光、大司徒宫、大司空丰、左将军孙建、执金吾尹赏、行太常事、大中大夫刘秀及太卜、太史令服皮弁、素积,以礼杂卜筮,皆曰:“兆遇金水王相,卦遇父母得位,所谓康强之占,逢吉之符也。”又以太牢策告宗庙。有司奏:“故事:聘皇后,黄金二万斤,为钱二万万。”莽深辞让,受六千三百万,而以其四千三百万分予十一媵家及九族贫者。
夏,安汉公奏车服制度,吏民养生、送终、嫁娶、奴婢、田宅、器械之品,立官稷,及郡国、县邑、乡聚皆置学官。
大司徒司直陈崇使张敞孙竦草奏,盛称安汉公功德,以为:“宜恢公国令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所赐之品亦皆如之,诸子之封皆如六子。”太后以示群公。群公方议其事,会吕宽事起。初,莽长子宇非莽隔绝卫氏,恐久后受祸,即私与卫宝通书,教卫后上书谢恩,因陈丁、傅旧恶,冀得至京师。莽白太皇太后,诏有司褒赏中山孝王后,益汤沐邑七千户。卫后日夜啼泣,思见帝面,而但益户邑。宇复教令上书求至京师,莽不听。宇与师吴章及妇兄吕宽议其故,章以为莽不可谏而好鬼神,可为变怪以惊惧之,章因推类说令归政卫氏。宇即使宽夜持血洒莽第门,吏发觉之。莽执宇送狱,饮药死。宇妻焉怀子,系狱,须产子已,杀之。甄邯等白太后,下诏曰:“公居周公之位,辅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诛,不以亲亲害尊尊,朕甚嘉之!”莽尽灭卫氏支属,唯卫后在。吴章要斩,磔尸东市门。初,章为当世名儒,教授尤盛,弟子千馀人。莽以为恶人党,皆当禁锢不得仕宦,门人尽更名他师。平陵云敞时为大司徒掾,自劾吴章弟子,收抱章尸归,棺敛葬之,京师称焉。
莽于是因吕宽之狱,遂穷治党与,连引素所恶者悉诛之。元帝女弟敬武长公主素附丁、傅,及莽专政,复非议莽;红阳侯王立,莽之尊属;平阿侯王仁,素刚直;莽皆以太皇太后诏,遣使者迫守,令自杀。莽白太后,主暴病薨;太后欲临其丧,莽固争而止。甄丰遣使者乘传案治卫氏党与,郡国豪杰及汉忠直臣不附莽者,皆诬以罪法而杀之。何武、鲍宣及王商子乐昌侯安,辛庆忌三子护羌校尉通、函谷都尉遵、水衡都尉茂,南郡太守辛伯等皆坐死。凡死者数百人,海内震焉。北海逄萌谓友人曰:“三纲绝矣,不去,祸将及人!”即解冠挂东都城门,归,将家属浮海,客于辽东。
莽召明礼少府宗伯凤入说为人后之谊,白令公卿、将军、侍中、朝臣并听,欲以内厉天子而外塞百姓之议。先是,秺侯金日磾子赏、都成侯金安上子常皆以无子国绝,莽以日磾曾孙当及安上孙京兆尹钦绍其封。钦谓“当宜为其父、祖立庙,而使大夫主赏祭。”甄邯时在旁,廷叱钦,因劾奏:“钦诬祖不孝,大不敬。”下狱,自杀。邯以纲纪国体,亡所阿私,忠孝尤著,益封千户。更封安上曾孙汤为都成侯。汤受封日,不敢还归家,以明为人后之谊。
是岁,尚书令颍川钟元为大理。颍川太守陵阳严诩本以孝行为官,谓掾、史为师友,有过辄闭阁自责,终不大言。郡中乱。王莽遣使征诩,官属数百人为设祖道,诩据地哭。掾、史曰:“明府吉征,不宜若此。”诩曰:“吾哀颍川士,身岂有忧哉!我以柔弱征,必选刚猛代;代到,将有僵仆者,故相吊耳。”诩至,拜为美俗使者。徙陇西太守平陵何并为颍川太守。并到郡,捕钟元弟威及阳翟轻侠赵季、李款,皆杀之。郡中震栗。
孝平皇帝下元始四年
春,正月,郊祀高祖以配天,宗祀孝文以配上帝。改殷绍嘉公曰宋公,周承休公曰郑公。
诏:“妇女非身犯法,及男子年八十以上、七岁已下,家非坐不道、诏所名捕,它皆无得系;其当验者即验问。定著令!”
二月,丁未,遣大司徒宫、大司空丰等奉乘舆法驾迎皇后于安汉公第,授皇后玺绂,入未央宫。大赦天下。
遣太仆王恽等八人各置副,假节,分行天下,览观风俗。
夏,太保舜等及吏民上书者八千馀人,咸请如陈崇言,加赏于安汉公。章下有司,有司请“益封公以新息、召陵二县及黄邮聚、新野田;采伊尹、周公称号,加公为宰衡,位上公,三公言事称‘敢言之’;赐公太夫人号曰功显君;封公子男二人安为褒新侯,临为赏都侯;加后聘三千七百万,合为一万万,以明大礼;太后临前殿亲封拜,安汉公拜前,二子拜后,如周公故事。”莽稽首辞让,出奏封事:“愿独受母号,还安、临印韨及号位户邑。”事下,太师光等皆曰:“赏未足以直功。谦约退让,公之常节,终不可听。忠臣之节亦宜自屈,而伸主上之义。宜遣大司徒、大司空持节承制诏公亟入视事,诏尚书勿复受公之让奏。”奏可。莽乃起视事,止减召陵、黄邮、新野之田而已。
莽复以所益纳征钱千万遗太后左右奉共养者。莽虽专权,然所以诳耀媚事太后,下至旁侧长御,方故万端,赂遗以千万数。白尊太后姊、妹号皆为君,食汤沐邑。以故左右日夜共誉莽。莽又知太后妇人,厌居深宫中,莽欲虞乐以市其权,乃令太后四时车驾巡狩四郊,存见孤、寡、贞妇,所至属县,辄施恩惠,赐民钱帛、牛酒,岁以为常。太后旁弄儿病,在外舍,莽自亲候之。其欲得太后意如此。
太保舜奏言:“天下闻公不受千乘之土,辞万金之币,莫不乡化。蜀郡男子路建等辍讼,惭怍而退,虽文王却虞、芮,何以加!宜报告天下。”奏可。于是孔光愈恐,固称疾辞位。太后诏:“太师毋朝,十日一入省中,置几杖,赐餐十七物,然后归,官属按职如故。”
莽奏起明堂、辟雍、灵台,为学者筑舍万区,制度甚盛。立《乐经》;益博士员,经各五人。征天下通一艺、教授十一人以上,及有逸礼、古书、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史篇文字,通知其意者,皆诣公车。网罗天下异能之士,至者前后千数,皆令记说廷中,将令正乖谬,壹异说云。
又征能治河者以百数,其大略异者,长水校尉平陵关并言:“河决率常于平原、东郡左右,其地形下而土疏恶。闻禹治河时,本空此地,以为水猥盛则放溢,少稍自索,虽时易处,犹不能离此。上古难识,近察秦、汉以来,河决曹、卫之域,其南北不过百八十里。可空此地,勿以为官亭、民室而已。”御史临淮韩牧以为:“可略于《禹贡》九河处穿之,纵不能为九,但为四、五,宜有益。”大司空掾王横言:“河入勃海地,高于韩牧所欲穿处。往者天尝连雨,东北风,海水溢西南出,浸数百里,九河之地已为海所渐矣。禹之行河水,本随西山下东北去。《周谱》云:‘定王五年,河徙。’则今所行非禹之所穿也。又秦攻魏,决河灌其都,决处遂大,不可复补。宜却徙完平处更开空,使缘西山足,乘高地而东北入海,乃无水灾。”司空掾沛国桓谭典其议,为甄丰言:“凡此数者,必有一是;宜详考验,皆可豫见。计定然后举事,费不过数亿万,亦可以事诸浮食无产业民。空居与行役,同当衣食,衣食县官而为之作,乃两便,可以上继禹功,下除民疾。”时莽但崇空语,无施行者。
群臣奏言:“昔周公摄政七年,制度乃定。今安汉公辅政四年,营作二旬,大功毕成,宜升宰衡位在诸侯王上。”诏曰:“可。”仍令议九锡之法。
莽奏尊孝宣庙为中宗,孝元庙为高宗;又奏毁孝宣皇考庙勿修;罢南陵、云陵为县。奏可。
莽自以北化匈奴,东致海外,南怀黄支,唯西方未有加,乃遣中郎将平宪等多持金币诱塞外羌,使献地愿内属。宪等奏言:“羌豪良愿等种可万二千人,愿为内臣,献鲜水海、允谷、盐池、平地美草,皆予汉民;自居险阻处为籓蔽。问良愿降意,对曰:‘太皇太后圣明,安汉公至仁,天下太平,五谷成熟,或禾长丈馀,或一粟三米,或不种自生,或茧不蚕自成;甘露从天下,醴泉自地出;凤皇来仪,神爵降集。从四岁以来,羌人无所疾苦,故思乐内属。’宜以时处业,置属国领护。”事下莽,莽复奏:“今已有东海、南海、北海郡,请受良愿等所献地为西海郡。分天下为十二州,应古制。”奏可。冬,置西海郡。又增法五十条,犯者徙之西海。徙者以千万数,民始怨矣。
梁王立坐与卫氏交通,废,徙南郑;自杀。
分京师置前辉光、后丞烈二郡。更公卿、大夫、八十一元士官名、位次及十二州名、分界。郡国所属,罢置改易,天下多事,吏不能纪矣。
孝平皇帝下元始五年
春,正月,祫祭明堂;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百二十人,宗室子九百馀人,征助祭。礼毕,皆益户、赐爵及金帛、增秩、补吏各有差。
安汉公又奏复长安南、北郊。三十馀年间,天地之祠凡五徙焉。
诏曰:“宗室子自汉元至今十有馀万人,其令郡国各置宗师以纠之,致教训焉。”
夏,四月,乙未,博山简列侯孔光薨,赠赐、葬送甚盛,车万馀两。以马宫为太师。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书者前后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诸侯王公、列侯、宗室见者皆叩头言:“宜亟加赏于安汉公。”于是莽上书言:“诸臣民所上章下议者,愿皆寝勿上,使臣莽得尽力毕制礼作乐;事成,愿赐骸骨归家,避贤者路。”甄邯等白太后,诏曰:“公每见,辄流涕叩头言,愿不受赏;赏即加,不敢当位。方制作未定,事须公而决,故且听公制作;毕成,群公以闻,究于前议。其九锡礼仪亟奏!”
五月,策命安汉公莽以九锡,莽稽首再拜,受绿韨,衮冕、衣裳、瑒琫、瑒珌,句履,鸾路、乘马,龙旂九旒,皮弁、素积,戎路、乘马,彤弓矢、卢弓矢,左建硃钺,右建金戚,甲、胄一具,秬鬯二卣,圭瓚二,九命青玉珪二,硃户,纳陛,署宗官、祝官、卜官、史官,虎贲三百人。
王恽等八人使行风俗还,言天下风俗齐同,诈为郡国造歌谣颂功德,凡三万言。闰月,丁酉,诏以羲和刘秀等四人使治明堂、辟雍,令汉与文王灵台、周公作洛同符。太仆王恽等八人使行风俗,宣明德化,万国齐同,皆封为列侯。时广平相班穉独不上嘉瑞及歌谣;琅邪太守公孙闳言灾害于公府。甄丰遣属驰至两郡,讽吏民,而劾“闳空造不祥,穉绝嘉应,嫉害圣政,皆不道。”穉,班婕妤弟也。太后曰:“不宣德美,宜与言灾者异罚。且班穉后宫贤家,我所哀也。”闳独下狱,诛。穉惧,上书陈恩谢罪,愿归相印,入补延陵园郎;太后许焉。
莽又奏为市无二贾,官无狱讼,邑无盗贼,野无饥民,道不拾遗,男女异路之制;犯者象刑。
莽复奏言:“共王母、丁姬,前不臣妾,冢高与元帝山齐,怀帝太后、皇太太后玺绶以葬。请发共王母及丁姬冢,取其玺绶;徙共王母归定陶,葬共王冢次。”太后以为既已之事,不须复发。莽固争之,太后诏因故棺改葬之。莽奏:“共王母及丁姬棺皆名梓宫,珠玉之衣,非籓妾服。请更以木棺代,去珠玉衣,葬丁姬媵妾之次。”奏可。公卿在位皆阿莽指,入钱帛,遣子弟及诸生、四夷凡十馀万人,操持作具,助将作掘平共王母、丁姬故冢;二旬间,皆平。莽又周棘其处,以为世戒云。又隳坏共皇庙,诸造议者泠褒、段犹等皆徙合浦。征师丹诣公车,赐爵关内侯,食故邑。数月,更封丹为义阳侯;月馀,薨。
初,哀帝时,马宫为光禄勋,与丞相、御史杂议傅太后谥曰孝元傅皇后。及莽追诛前议者,宫为莽所厚,独不及。宫内惭惧,上书言:“臣前议定陶共王母谥,希指雷同,诡经僻说,以惑误主上,为臣不忠。幸蒙洒心自新,诚无颜复望阙廷,无心复居官府,无宜复食国邑。愿上太师、大司徒、扶德侯印绶,避贤者路。”秋,八月,壬午,莽以太后诏赐宫策曰:“四辅之职,为国维纲;三公之任,鼎足承君;不有鲜明固守,无以居位。君言至诚,不敢文过,朕甚多之。不夺君之爵邑,其上太师、大司徒印绶使者,以侯就第。”
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径汉中。
泉陵侯刘庆上书言:“周成王幼少,称孺子,周公居摄。今帝富于春秋,宜令安汉公行天子事,如周公。”群臣皆曰:“宜如庆言。”
时帝春秋益壮,以卫后故,怨不悦。冬,十二月,莽因腊日上椒酒,置毒酒中。帝有疾,莽作策,请命于泰畤,愿以身代,藏策金滕,置于前殿,敕诸公勿敢言。丙午,帝崩于未央宫。大赦天下。莽令天下吏六百石以上皆服丧三年。奏尊孝成庙曰统宗;孝平庙曰元宗。敛孝平,加元服,葬康陵。
班固赞曰:孝平之世,政自莽出,褒善显功,以自尊盛。观其文辞,方外百蛮,无思不服,休征嘉应,颂声并作;至乎变异见于上,民怨于下,莽亦不能文也。
以长乐少府平晏为大司徒。
太后与群臣议立嗣。时元帝世绝,而宣帝曾孙有见王五人,列侯四十八人。莽恶其长大,曰:“兄弟不得相为后。”乃悉征宣帝玄孙,选立之。
是月,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著石,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矣。
莽使群公以白太后,太后曰:“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太保舜谓太后曰:“事已如此,无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又莽非敢有它,但欲称摄以重其权,填服天下耳”太后心不以为可,然力不能制,乃听许。舜等即共令太后下诏曰:“孝平皇帝短命而崩,已使有司征孝宣皇帝玄孙二十三人,差度宜者,以嗣孝平皇帝之后。玄孙年在襁褓,不得至德君子,孰能安之!安汉公莽,辅政三世,与周公异世同符。今前辉光嚣、武功长通上言丹石之符,朕深思厥意,云‘为皇帝’者,乃摄行皇帝之事也。其令安汉公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具礼仪奏。”于是群臣奏言:“太后圣德昭然,深见天意,诏令安汉公居摄。臣请安汉公践祚,服天子韨冕,背斧依立于户牖之间,南面朝群臣,听政事;车服出入警跸,民臣称臣妾,皆如天子之制。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共祀宗庙,享祭群神,赞曰‘假皇帝’,民臣谓之‘摄皇帝’,自称曰‘予’。平决朝事,常以皇帝之诏称‘制’。以奉顺皇天之心,辅翼汉室,保安孝平皇帝之幼嗣,遂寄托之义,隆治平之化。其朝见太皇太后、帝皇后皆复臣节。自施政教于其宫家国采,如诸侯礼仪故事。”太后诏曰:“可。”
王莽上
孝平皇帝下居摄元年
春,正月,王莽祀上帝于南郊,又行迎春、大射、养老之礼。
三月,己丑,立宣帝玄孙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婴,广戚侯显之子也。年二岁;托以卜相最吉,立之。尊皇后曰皇太后。
以王舜为太傅、左辅,甄丰为太阿、右拂,甄邯为太保、后承;又置四少,秩皆二千石。
四月,安众侯刘崇与相张绍谋曰:“安汉公莽必危刘氏,天下非之,莫敢先举,此乃宗室之耻也。吾帅宗族为先,海内必和。”绍等从者百馀人遂进攻宛;不得入而败。绍从弟竦与崇族父嘉诣阙自归;莽赦弗罪。竦因为嘉作奏,称莽德美,罪状刘崇:“愿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负笼荷锸,驰之南阳,猪崇宫室,令如古制;及崇社宜如亳社,以赐诸侯,用永监戒!”于是莽大说,封嘉为率礼侯,嘉子七人皆赐爵关内侯;后又封竦为淑德侯。长安为之语曰:“欲求封,过张伯松。力战斗,不如巧为奏。”自后谋反者皆污池云。群臣复白刘崇等谋逆者,以莽权轻也;宜尊重以填海内。五月,甲辰,太后诏莽朝见太后称“假皇帝”。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十二月,群臣奏请以安汉公庐为摄省,府为摄殿,第为摄宫。奏可。
是岁,西羌庞怙、傅幡等怨莽夺其地,反攻西海太守程永;永奔走。莽诛永,遣护羌校尉窦况击之。
孝平皇帝下居摄二年
春,窦况等击破西羌。
五月,更造货:错刀,一直五千;契刀,一直五百;大钱,一直五十。与五铢钱并行,民多盗铸者。禁列侯以下不得挟黄金,输御府受直;然卒不与直。
东郡太守翟义,方进之子也,与姊子上蔡陈丰谋曰:“新都侯摄天子位,号令天下,故择宗室幼稚者以为孺子,依托周公辅成王之义,且以观望,必代汉家,其渐可见。方今宗室衰弱,外无强蕃,天下倾首服从,莫能亢扞国难。吾幸得备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汉厚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欲举兵西,诛不当摄者,选宗室子孙辅而立之。设令时命不成,死国埋名,犹可以不惭于先帝。今欲发之,汝肯从我乎?”丰年十八,勇壮,许诺。义遂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信弟武平侯刘璜结谋,以九月都试日斩观令,因勒其车骑、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将帅。信子匡时为东平王,乃并东平兵,立信为天子;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移檄郡国,言:“莽鸩杀孝平皇帝,摄天子位,欲绝汉室。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罚!”郡国皆震。比至山阳,众十馀万。
莽闻之,惶惧不能食。太皇太后谓左右曰:“人心不相远也。我虽妇人,亦知莽必以是自危。”莽乃拜其党、亲: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光禄勋、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春王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中少府、建威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况为奋威将军,凡七人,自择除关西人为校尉、军吏,将关东甲卒,发奔命以击义焉。复以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屯函谷关;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懋将军,屯武关;羲和、红休侯刘秀为扬武将军,屯宛。
三辅闻翟义起,自茂陵以西至汧二十三县,盗贼并发。槐里男子赵明、霍鸿等自称将军,攻烧官寺,杀右辅都尉及斄令,相与谋曰:“诸将精兵悉东,京师空,可攻长安。”众稍多,至十馀万,火见未央宫前殿。莽复拜卫尉王级为虎贲将军,大鸿胪、望乡侯阎迁为折冲将军,西击明等。以常乡侯王恽为车骑将军,屯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威将军,屯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皆勒兵自备。以太保、后备、承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受钺高庙,领天下兵,左杖节,右把钺,屯城外。王舜、甄丰昼夜循行殿中。莽日抱孺子祷郊庙,会群臣,而称曰:“昔成王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群臣皆曰:“不遭此变,不章圣德!”
冬,十月,甲子,莽依《周书》作《大诰》曰:“粤其闻日,宗室之俊有四百人,民献仪九万夫,予敬以终于此谋继嗣图功。”遣大夫桓谭等班行谕告天下,以当反位孺子之意。
诸将东至陈留、菑,与翟义会战,破之,斩刘璜首。莽大喜,复下诏先封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皆为列侯,即军中拜授。因大赦天下。于是吏士精锐遂攻围义于圉城,十二月,大破之,义与刘信弃军亡,至固始界中,捕得义,尸磔陈都市;卒不得信。
孝平皇帝下初始元年
春,地震。大赦天下。
王邑等还京师,西与王级等合击赵明、霍鸿。二月,明等殄灭,诸县息平。还师振旅,莽乃置酒白虎殿,劳飨将帅。诏陈崇治校军功,第其高下,依周制爵五等,以封功臣为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奋怒,东指西击,羌寇、蛮盗,反虏、逆贼,不得旋踵,应时殄灭,天下咸服”之功封云。其当赐爵关内侯者,更名曰附城,又数百人。莽发翟义父方进及先祖冢在汝南者,烧其棺柩;夷灭三族,诛及种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并葬之。又取义及赵明、霍鸿党众之尸,聚之通路之旁,濮阳、无盐、圉、槐里、盩厔凡五所,建表木于其上,书曰:“反虏逆贼鳣鲵。”义等既败,莽于是自谓威德日盛,大获天人之助,遂谋即真之事矣。
群臣复奏进摄皇帝子安、临爵为公,封兄子光为衍功侯;是时莽还归新都国,群臣复白以封莽孙宗为新都侯。
九月,莽母功显君死。莽自以居摄践阼,奉汉大宗之后,为功显君缌缞弁而加麻环绖,如天子吊诸侯服。凡壹吊再会;而令新都侯宗为主,服丧三年云。
司威陈崇奏莽兄子衍功侯光私报执金吾窦况,令杀人;况为收系,致其法。莽大怒,切责光。光母曰:“汝自视孰与长孙、中孙!”长孙、中孙者,宇及获之字也。遂母子自杀,及况皆死。初,莽以事母、养嫂、抚兄子为名,及后悖虐,复以示公义焉。令光子嘉嗣爵为侯。
是岁,广饶侯刘京言齐郡新井,车骑将军千人扈云言巴郡石牛,太保属臧鸿言扶风雍石;莽皆迎受。十一月,甲子,莽奏太后曰:“陛下遇汉十二世三七之厄,承天威命,诏臣莽居摄。广饶侯刘京上书言:‘七月中,齐郡临淄县昌兴亭长辛当一暮数梦,曰:“吾,天公使也。天公使我告亭长曰:‘摄皇帝当为真。’即不信我,此亭中当有新井。”亭长晨起视亭中,诚有新井,入地且百尺。’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巴郡石牛,戊午,雍石文,皆到于未央宫之前殿。臣与太保安阳侯舜等视,天风起,尘冥,风止,得铜符帛图于石前,文曰:‘天告帝符,献者封侯,’骑都尉崔发等视说。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臣莽敢不承用!臣请共事神祗、宗庙,奏言太皇太后、孝平皇后,皆称‘假皇帝’;其号令天下,天下奏言事,毋言‘摄’;以居摄三年为始初;漏刻以百二十为度;用应天命。臣莽夙夜养育隆就孺子,令与周之成王比德,宣明太皇太后威德于万方,期于富而教之。孺子加元服,复子明辟,如周公故事。”奏可。众庶知其奉符命,指意群臣博议别奏,以示即真之渐矣。
期门郎张充等六人谋共劫莽,立楚王。发觉,诛死。
梓潼人哀章学问长安,素无行,好为大言,见莽居摄,即作铜匮,为两检,署其一曰“天帝行玺金匮图”,其一署曰“赤帝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某者,高皇帝名也。书言王莽为真天子,皇太后如天命。图书皆书莽大臣八人,又取令名王兴、王盛,章因自窜姓名,凡十一人,皆署官爵,为辅佐。章闻齐井、石牛事下,即日昏时,衣黄衣,持匮至高庙,以付仆射。仆射以闻。戊辰,莽至高庙拜受金匮神禅,御王冠,谒太后,还坐未央宫前殿,下书曰:“予以不德,托于皇初祖考黄帝之后,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末属。皇天上帝隆显大佑,成命统序,符契、图文、金匮策书,神明诏告,属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汉氏高皇帝之灵,承天命,传国金策之书,予甚礻氐畏,敢不钦受!以戊辰直定,御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新。其改正朔,易服色,变牺牲,殊徽帜,异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始建国元年正月之朔;以鸡鸣为时。服色配德上黄,牺牲应正用白,使节之旄幡皆纯黄,其署曰‘新使五威节’,以承皇天上帝威命也。”
莽将即真,先奉诸符瑞以白太后,太后大惊。是时以孺子未立,玺臧长乐宫。及莽即位,请玺,太后不肯授莽。莽使安阳侯舜谕指,舜素谨敕,太后雅爱信之。舜既见太后,太后知其为莽求玺,怒骂之曰:“而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既无以报,受人孤寄,乘便利时夺取其国,不复顾恩义。人如此者,狗猪不食其馀,天下岂有而兄弟邪!且若自以金匮符命为新皇帝,变更正朔、服制,亦当自更作玺,传之万世,何用此亡国不祥玺为,而欲求之:我汉家老寡妇,旦暮且死,欲与此玺俱葬,终不可得!”太后因涕泣而言,旁侧长御以下皆垂涕。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谓太后:“臣等已无可言者。莽必欲得传国玺,太后宁能终不与邪?”太后闻舜语切,恐莽欲胁之,乃出汉传国玺投之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如而兄弟今族灭也!”舜既得传国玺,奏之;莽大说,乃为太后置酒未央宫渐台,大纵众乐。莽又欲改太后汉家旧号,易其玺绶,恐不见听;而莽疏属王谏欲谄莽,上书言:“皇天废去汉而命立新室,太皇太后不宜称尊号,当随汉废,以奉天命。”莽以其书白太后,太后曰:“此言是也!”莽因曰:“此悖德之臣也,罪当诛!”于是冠军张永献符命铜璧文,言太皇太后当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莽乃下诏从之。于是鸩杀王谏而封张永为贡符子。
班彪赞曰:三代以来,王公失世,稀不以女宠。及王莽之兴,由孝元后历汉四世为天下母,飨国六十馀载,群弟世权,更持国柄;五将、十侯,卒成新都。位号已移于天下,而元后卷卷犹握一玺,不欲以授莽,妇人之仁,悲矣!
●卷第三十七
【汉纪二十九】 起屠维大荒落,尽阏逢阉茂,凡六年。
王莽中始建国元年
春,正月,朔,莽帅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玺韨上太皇太后,顺符命,去汉号焉。
初,莽娶故丞相王孙宜春侯咸女为妻,立以为皇后;生四男,宇、获前诛死,安颇荒忽,乃以临为皇太子,安为新嘉辟。封宇子六人皆为公。大赦天下。
莽乃策命孺子为定安公,封以万户,地方百里;立汉祖宗之庙于其国,与周后并行其正朔、服色;以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读策毕,莽亲执孺子手,流涕歔欷曰:“昔周公摄位,终得复子明辟;今予独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叹良久。中傅将孺子下殿,北面而称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动。又按金匮封拜辅臣:以太傅、左辅王舜为太师,封安新公;大司徒平晏为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刘秀为国师,嘉新公;广汉梓潼哀章为国将,美新公;是为四辅,位上公。太保、后承甄邯为大司马,承新公;丕进侯王寻为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将军王邑为大司空,隆新公;是为三公。太阿、右拂、大司空甄丰为更始将军,广新公;京兆王兴为卫将军,奉新公;轻车将军孙建为立国将军,成新公;京兆王盛为前将军,崇新公;是为四将。凡十一公。王兴者,故城门令史;王盛者,卖饼;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馀人,两人容貌应卜相,径从布衣登用,以示神焉。是日,封拜卿大夫、侍中、尚书官凡数百人,诸刘为郡守者皆徙为谏大夫。改明光宫为定安馆,定安太后居之;以大鸿胪府为定安公第;皆置门卫使者监领。敕阿乳母不得与婴语,常在四壁中,至于长大,不能名六畜;后莽以女孙宇子妻之。
莽策命群司各以其职,如典诰之文。置大司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位皆孤卿。更名大司农曰羲和,后更为纳言,大理曰作士,太常曰秩宗,大鸿胪曰典乐,少府曰共工,水衡都尉曰予虞,与三公司卿分属三公。置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分主中都官诸职。又更光禄勋等名为六监,皆上卿。改郡太守曰大尹,都尉曰大尉,县令、长曰宰。长乐宫曰常乐室,长安曰常安。其馀百官、宫室、郡县尽易其名,不可胜纪。封王氏齐缞之属为侯,大功为伯,小功为子,缌麻为男;其女皆为任。男以“睦”,女以“隆”为号焉。又曰:“汉氏诸侯或称王,至于四夷亦如之,违于古典,缪于一统。其定诸侯王之号皆称公,及四夷僭号称王者皆更为侯。”于是汉诸侯王二十二人皆降为公,王子侯者百八十一人皆降为子,其后皆夺爵焉。
莽又封黄帝、少昊、颛顼、帝喾、尧、舜、夏、商、周及皋陶、伊尹之后皆为公、侯,使各奉其祭祀。
莽因汉承平之业,府库百官之富,百蛮宾服,天下晏然,莽一朝有之,其心意未满,狭小汉家制度,欲更为疏阔。乃自谓黄帝、虞舜之后,至齐王建孙济北王安失国,齐人谓之王家,因以为氏;故以黄帝为初祖,虞帝为始祖。追尊陈胡公曰陈胡王,田敬仲曰齐敬王,济北王安曰济北愍王。立祖庙五、亲庙四。天下姚、妫、陈、田、王五姓皆为宗室,世世复,无有所与。封陈崇、田丰为侯,以奉胡王、敬王后。
天下牧、守皆以前有翟义、赵明等作乱,领州郡,怀忠孝,封牧为男,守为附城。以汉高庙为文祖庙。汉氏园寝庙在京师者,勿罢,祠荐如故。诸刘勿解其复,各终厥身;州牧数存问,勿令有侵冤。
莽以刘之为字“卯、金、刀”也,诏正月刚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乃罢错刀、契刀及五铢钱,更作小钱,径六分,重一铢,文曰“小钱直一”,与前“大钱五十”者为二品,并行。欲防民盗铸,乃禁不得挟铜、炭。
夏,四月,徐乡侯刘快结党数千人,起兵于其国。快兄殷,故汉胶东王,时为扶崇公。快举兵攻即墨,殷闭城门,自系狱。吏民拒快。快败走,至长广死。莽赦殷,益其国满万户,地方百里。莽曰:“古者一夫田百亩,什一而税,则国给民富而颂声作。秦坏圣制,废井田,是以兼并起,贪鄙生,强者规田以千数,弱者曾无立锥之居。又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阑,制于民臣,颛断其命,缪于‘天地之性人为贵’之义。汉氏减轻田租,三十而税一,常有更赋,罢癃咸出;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税一,实什税五也。故富者犬马馀菽粟,骄而为邪;贫者不厌糟糠,穷而为奸。俱陷于辜,刑用不错。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卖买。其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者,分馀田予九族、邻里、乡党。故无田、今当受田者,如制度。敢有非井田圣制、无法惑众者,投诸四裔,以御魑魅,如皇始祖考虞帝故事!”
秋,遣五威将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四十二篇于天下:德祥五事,符命二十五,福应十二。五威将奉符命,赍印绶,王侯以下及吏官名更者,外及匈奴、西域、徼外蛮夷,皆即授新室印绶,因收故汉印绶。大赦天下。五威将乘乾文车,驾坤六马,背负敝鸟鸟之毛,服饰甚伟。每一将各置五帅,将持节,帅持幢。其东出者至玄菟、乐浪、高句骊、夫馀;南出都隃徼外,历益州,改句町王为侯;西出者至西域,尽改其王为侯;北出者至匈奴庭,授单于印,改汉印文,去玺曰章。
冬,雷,桐华。
以统睦侯陈崇为司命,主司察上公以下。又以说符侯崔发等为中城、四关将军,主十二城门及绕霤、羊头、肴黾、汧陇之固,皆以五威冠其号。
又遣谏大夫五十人分铸钱于郡国。
是岁,真定、常山大雨雹。
王莽中始建国二年
春,二月,赦天下。
五威将帅七十二人还奏事,汉诸侯王为公者悉上玺绶为民,无违命者。独故广阳王嘉以献符命,鲁王闵以献神书,中山王成都以献书言莽德,皆封列侯。
班固论曰:昔周封国八百,同姓五十有馀,所以亲亲贤贤,关诸盛衰,深根固本,为不可拔者也。故盛则周、召相其治,致刑错;衰则五伯扶其弱,与共守;天下谓之共主,强大弗之敢倾。历载八百馀年,数极德尽,降为庶人,用天年终。秦讪笑三代,窃自号为皇帝,而子弟为匹夫,内无骨肉本根之辅,外无尺土籓翼之卫;陈、吴奋其白梃,刘、项随而毙之。故曰,周过其历,秦不及期,国势然也。
汉兴之初,惩戒亡秦孤立之败,于是尊王子弟,大启九国。自雁门以东尽辽阳,为燕、代;常山以南,太行左转,渡河、济,渐于海,为齐、赵;穀、泗以往,奄有龟、蒙,为梁、楚;东带江、湖,薄会稽,为荆、吴;北界淮濒,略庐、衡,为淮南;波汉之阳,亘九嶷,为长沙。诸侯比境,周匝三垂,外接胡、越。天子自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京师、内史,凡十五郡;公主、列侯颇邑其中。而籓国大者夸州兼郡,连城数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师,可谓矫枉过其正矣。
虽然,高祖创业,日不暇给,孝惠享国又浅,高后女主摄位,而海内晏如,亡狂狡之忧,卒折诸吕之难,成太宗之业者,亦赖之于诸侯也。然诸侯原本以大末,流滥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横逆以害身丧国,故文帝分齐、赵,景帝削吴、楚,武帝下推恩之令而籓国自析。自此以来,齐分为七,赵分为六,梁分为五,淮南分为三。皇子始立者,大国不过十馀城。长沙、燕、代虽有旧名,皆亡南北边矣。景遭七国之难,抑损诸侯,减黜其官。武有衡山、淮南之谋,作左官之律,设附益之法;诸侯惟得衣食税租,不与政事。至于哀、平之际,皆继体苗裔,亲属疏远,生于帷墙之中,不为士民所尊,势与富室亡异。而本朝短世,国统三绝。是故王莽知汉中外殚微,本末俱弱,无所忌惮,生其奸心,因母后之权,假伊、周之称,颛作威福庙堂之上,不降阶序而运天下。诈谋既成,遂据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驰传天下,班行符命。汉诸侯王厥角稽首,奉上玺韨,惟恐在后;或乃称美颂德以求容媚,岂不哀哉!
国师公刘秀言:“周有泉府之官,收不售,与欲得,即《易》所谓‘理财正辞,禁民为非’者也。”莽乃下诏曰:“《周礼》有赊贷,《乐语》有五均,传记各有筦焉。今开赊贷、张五均、设诸筦者,所以齐众庶,抑并兼也。”遂于长安及洛阳、邯郸、临菑、宛、成都立五均司市、钱府官。司市常以四时仲月定物上中下之贾,各为其市平。民卖五谷、布帛、丝绵之物不售者,均官考检厥实,用其本贾取之;物贵过平一钱,则以平贾卖与民;贱减平者,听民自相与市。又民有乏绝欲赊贷者,钱府予之;每月百钱收息三钱。又以《周官》税民,凡田不耕为不殖,出三夫之税;城郭中宅不树艺者为不毛,出三夫之布;民浮游无事,出夫布一匹;其不能出布者冗作,县官衣食之。诸取金、银、连、锡、鸟、兽、鱼、鳖于山林、水泽及畜牧者,嫔妇桑蚕、织纴、纺绩、补缝,工匠、医、巫、卜、祝及它方技,商贩、贾人,皆各自占所为,于其在所之县官,除其本,计其利十一分之,而以其一为贡;敢不自占,自占不以实者,尽没入所采取而作县官一岁。羲和鲁匡复奏请榷酒酤,莽从之。又禁民不得挟弩、铠,犯者徙西海。
初,莽既班四条于匈奴,后护乌桓使者告乌桓民,毋得复与匈奴皮布税。匈奴遣使者责税,收乌桓酋豪,缚,倒悬之。酋豪兄弟怒,共杀匈奴使。单于闻之,发左贤王兵入乌桓,攻击之,颇杀人民,驱妇女弱小且千人去,置左地,告乌桓曰:“持马畜皮布来赎之!”乌桓持财畜往赎,匈奴受,留不遣。及五威将帅王骏等六人至匈奴,重遗单于金帛,谕晓以受命代汉状,因易单于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单于玺”,莽更曰“新匈奴单于章”。将率既至,授单于印绂,诏令上故印绂。单于再拜受诏。译前,欲解取故印绂,单于举掖授之。左姑夕侯苏从旁谓单于曰:“未见新印文,宜且勿与。”单于止,不肯与。请使者坐穹庐,单于欲前为寿。五威将曰:“故印绂当以时上。”单于曰:“诺。”复举掖授译,苏复曰:“未见印文,且勿与。”单于曰:“印文何由变更!”遂解故印绂奉上将帅,受著新绂,不解视印。饮食至夜,乃罢。右帅陈饶谓诸将帅曰:“向者姑夕侯疑印文,几令单于不与人。如令视印,见其变改,必求故印,此非辞说所能距也。既得而复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绝祸根。”将帅犹与,莫有应者。饶,燕士,果悍,即引斧椎坏之。明日,单于果遣右骨都侯当白将帅曰:“汉单于印言‘玺’不言‘章’,又无‘汉’字;诸王已下乃有‘汉’,言‘章’。今即去‘玺’加‘新’,与臣下无别。愿得故印。”将帅示以故印,谓曰:“新室顺天制作,故印随将帅所自为破坏。单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当还白,单于知已无可奈何,又多得赂遗,即遣弟右贤王舆奉马牛随将帅入谢,因上书求故印。将帅还到左犁汙王咸所居地,见乌桓民多,以问咸;咸具言状。将帅曰:“前封四条,不得受乌桓降者。亟还之!”咸曰:“请密与单于相闻,得语,归之”。单于使咸报曰:“当从塞内还之邪,从塞外还之邪?”将帅不敢颛决,以闻。诏报:“从塞外还之。”莽悉封五威将为子,帅为男;独陈饶以破玺之功,封威德子。
单于始用夏侯籓求地,有拒汉语,后以求税乌桓不得,因寇略其人民,衅由是生,重以印文改易,故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卢訾等十馀人将兵众万骑,以护送乌桓为名,勒兵朔方塞下,朔方太守以闻。莽以广新公甄丰为右伯,当出西域。车师后王须置离闻之,惮于供给烦费,谋亡入匈奴;都护但钦召置离,斩之。置离兄辅国侯狐兰支将置离众二千馀人,亡降匈奴。单于受之,遣兵与狐兰支共入寇,击车师,杀后城长,伤都护司马,及狐兰兵复还入匈奴。时戊己校尉刁护病,史陈良、终带、司马丞韩玄、右曲候任商相与谋曰:“西域诸国颇背叛,匈奴欲大侵,要死,可杀校尉,帅人众降匈奴。”遂杀护及其子男、昆弟,尽胁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馀人入匈奴。单于号良、带曰乌贲都尉。
冬,十一月,立国将军孙建奏:“九月辛巳,陈良、终带自称废汉大将军,亡入匈奴。又今月癸酉,不知何一男子遮臣建车前,自称‘汉氏刘子舆,成帝下妻子也。刘氏当复,趣空宫!’收系男子,即常安姓武字仲。皆逆天违命,大逆无道。汉氏宗庙不当在常安城中,及诸刘当与汉俱废。陛下至仁,久未定,前故安众侯刘崇等更聚众谋反,今狂狡之虏复依托亡汉,至犯夷灭连未止者,此圣恩不蚤绝其萌芽故也。臣请汉氏诸庙在京师者皆罢;诸刘为吏者皆罢,待除于家。”莽曰:“可。嘉新公、国师以符命为予四辅,明德侯刘龚、率礼侯刘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献天符,或贡昌言,或捕告反虏,厥功茂焉。诸刘与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罢,赐姓曰王。”唯国师以女配莽子,故不赐姓。
定安公太后自刘氏之废,常称疾不朝会。时年未二十,莽敬惮伤哀,欲嫁之,乃更号曰黄皇室主,欲绝之于汉;令孙建世子盛饰,将医往问疾。后大怒,笞鞭其傍侍御,因发病,不肯起。莽遂不复强也。
十二月,雷。
莽恃府库之富,欲立威匈奴,乃更名匈奴单于曰“降奴服于”,下诏遣立国将军孙建等率十二将分道并出:五威将军苗、虎贲将军王况出五原;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出云中;振武将军王嘉、平狄将军王萌出代郡;相威将军李棽、镇远将军李翁出西河;诛貉将军杨俊、讨濊将军严尤出渔阳;奋武将军王骏、定胡将军王晏出张掖;及偏裨以下百八十人,募天下囚徒、丁男、甲卒三十万人,转输衣裘、兵器、粮食,自负海江、淮至北边,使者驰传督趣,以军兴法从事。先至者屯边郡,须毕具乃同时出;穷追匈奴,内之丁令。分其国土人民以为十五,立呼韩邪子孙十五人皆为单于。
莽以钱币讫不行,复下书曰:“宝货皆重则小用不给,皆轻则僦载烦费;轻重大小各有差品,则用便而民乐。”于是更作金、银、龟、贝、钱、布之品,名曰宝货。钱货六品,金货一品,银货二品,龟货四品,贝货五品,布货十品,凡宝货五物、六名、二十八品。铸作钱布,皆用铜,殽以连、锡。百姓溃乱,其货不行。莽知民愁,乃但行小钱直一与大钱五十,二品并行;龟、贝、布属且寝。盗铸钱者不可禁,乃重其法,一家铸钱,五家坐之,没入为奴婢。吏民出入持钱,以副符传,不持者厨传勿舍,关津苛留。公卿皆持以入宫殿门,欲以重而行之。是时百姓便安汉五铢钱,以莽钱大小两行,难知,又数变改,不信,皆私以五铢钱市买;讹言大钱当罢,莫肯挟。莽患之,复下书:“诸挟五铢钱、言大钱当罢者,比非井田制,投四裔!”及坐卖买田宅、奴婢、铸钱,自诸侯、卿大夫至于庶民,抵罪者不可胜数。于是农商失业,食货俱废,民人至涕泣于市道。莽之谋篡也,吏民争为符命,皆得封侯。其不为者相戏曰:“独无天帝除书乎?”司命陈崇白莽曰:“此开奸臣作福之路而乱天命,宜绝其原。”莽亦厌之,遂使尚书大夫赵并验治,非五威将率所班,皆下狱。
初,甄丰、刘秀、王舜为莽腹心,倡导在位,褒扬功德;安汉、宰衡之号及封莽母、两子、兄子,皆丰等所共谋,而丰、舜、秀亦受其赐,并富贵矣,非复欲令莽居摄也。居摄之萌,出于泉陵侯刘庆、前辉光谢嚣、长安令田终术。莽羽翼已成,意欲称摄,丰等承顺其意;莽辄复封舜、秀、丰等子孙以报之。丰等爵位已盛,心意既满,又实畏汉宗室、天下豪桀。而疏远欲进者并作符命,莽遂据以即真,舜、秀内惧而已。丰素刚强,莽觉其不说,故托符命文,徙丰为更始将军,与卖饼儿王盛同列;丰父子默默。时子寻为侍中、京兆大尹、茂德侯,即作符命:新室当分陕,立二伯,以丰为右伯,太傅平晏为左伯,如周、召故事。莽即从之,拜丰为右伯。当述职西出,未行,寻复作符命,言故汉氏平帝后黄皇室主为寻之妻。莽以诈立,心疑大臣怨谤,欲震威以惧下,因是发怒曰:“黄皇室主天下母,此何谓也!”收捕寻。寻亡,丰自杀。寻随方士入华山,岁馀,捕得,辞连国师公秀子侍中、隆威侯棻,棻弟右曹、长水校尉、伐虏侯泳,大司空邑弟左关将军、掌威侯奇,及秀门人侍中、骑都尉丁隆等,牵引公卿党、亲、列侯以下,死者数百人。乃流棻于幽州,放寻于三危,殛隆于羽山,皆驿车载其尸传致云。
是岁,莽始兴神仙事,以方士苏乐言,起八风台,台成万金;又种五粱禾于殿中,先以宝玉渍种,计粟斛成一金。
王莽中始建国三年
遣田禾将军赵并发戍卒屯田五原、北假,以助军粮。
莽遣中郎将蔺苞、副校尉戴级将兵万骑,多赍珍宝至云中塞下,招诱呼韩邪单于诸子,欲以次拜为十五单于。苞、级使译出塞,诱呼右犁汙王咸、咸子登、助三人。至则胁拜咸为孝单于,助为顺单于,皆厚加赏赐;传送助、登长安。莽封苞为宣威公,拜为虎牙将军;封级为扬威公,拜为虎贲将军。单于闻之,怒曰:“先单于受汉宣帝恩,不可负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孙,何以得立!”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卢訾及左贤王乐将兵入云中益寿塞,大杀吏民。是后,单于历告左右部都尉、诸边王入塞寇盗,大辈万馀,中辈数千,少者数百,杀雁门、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产,不可胜数,缘边虚耗。
是时诸将在边,以大众未集,未敢出击匈奴。讨濊将军严尤谏曰:“臣闻匈奴为害,所从来久矣,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后世三家周、秦、汉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当周宣王时,猃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征之,尽境而还。其视戎狄之侵,譬犹蚊虻,驱之而已,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汉武帝选将练兵,约赍轻粮,深入远戍,虽有克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馀年,中国罢耗,匈奴亦创艾,而天下称武,是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筑长城之固,延袤万里,转输之行,起于负海;疆境既完,中国内竭,以丧社稷,是为无策。今天下遭阳九之厄,比年饥馑,西北边尤甚。发三十万众,具三百日粮,东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后乃备。计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师老械弊,势不可用,此一难也。边既空虚,不能奉军粮,内调郡国,不相及属,此二难也。计一人三百日食,用Я十八斛,非牛力不能胜;牛又当自赍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卤,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军出未满百日,牛必物故且尽,馀粮尚多,人不能负,此三难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风,多赍釜鍑、薪炭,重不可胜,食Я饮水,以历四时,师有疾疫之忧,是故前世伐胡不过百日,非不欲久,势力不能,此四难也。辎重自随,则轻锐者少,不得疾行,虏徐遁逃,势不能及。幸而逢虏,又累辎重;如遇险阻,衔尾相随,虏要遮前后,危殆不测,此五难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忧之。今既发兵,宜纵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击,且以创艾胡虏。”莽不听尤言,转兵谷如故,天下骚动。
咸既受莽孝单于之号,驰出塞归庭,具以见胁状白单于;单于更以为于粟置支侯,匈奴贱官也。后助病死,莽以登代助为顺单于。
吏士屯边者所在放纵,而内郡愁于征发,民弃城郭,始流亡为盗贼,并州、平州尤甚。莽令七公、六卿号皆兼称将军,遣著武将军逯并等镇名都,中郎将、绣衣执法各五十五人,分镇缘边大郡,督大奸猾擅弄兵者。皆乘便为奸于外,桡乱州郡,货赂为市,侵渔百姓。莽下书切责之曰:“自今以来,敢犯此者,辄捕系,以名闻!”然犹放纵自若。北边自宣帝以来,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及莽桡乱匈奴,与之构难,边民死亡系获,数年之间,北边虚空,野有暴骨矣。
太师王舜自莽篡位后,病悸浸剧,死。
莽为太子置师、友各四人,秩以大夫。以故大司徒马宫等为师疑、傅丞、阿辅、保拂,是为四师;故尚书令唐林等为胥附、奔走、先后、御侮,是为四友。又置师友、侍中、谏议、《六经》祭酒各一人,凡九祭酒,秩皆上卿。遣使者奉玺书、印绶、安车、驷马迎龚胜,即拜为师友祭酒。使者与郡太守、县长吏、三老、官属、行义、诸生千人以上入胜里致诏。使者欲令胜起迎,久立门外。胜称病笃,为床室中户西、南牖下,东首加朝服拖绅。使者付玺书,奉印绶,内安车、驷马,进谓胜曰:“圣朝未尝忘君,制作未定,待君为政;思闻所欲施行,以安海内。”胜对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随使君上道,必死道路,无益万分!”使者要说,至以印绶就加胜身;胜辄推不受。使者上言:“方盛夏暑热,胜病少气,可须秋凉乃发。”有诏许之。使者五日壹与太守俱问起居,为胜两子及门人高晖等言:“朝廷虚心待君以茅土之封,虽疾病,宜动移至传舍,示有行意;必为子孙遗大业。”晖等白使者语,胜自知不见听,即谓晖等:“吾受汉家厚恩,无以报;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谊岂以一身事二姓,下见故主哉!”胜因敕以棺敛丧事:“衣周于身,棺周于衣。勿随俗动吾冢、种柏、作祠堂!”语毕,遂不复开口饮食,积十四日死。死时,七十九矣。
是时清名之士,又有琅邪纪逡,齐薛方,太原旬阝越、郇相,沛唐林、唐尊,皆以明经饬行显名于世。纪逡、两唐皆仕莽,封侯,贵重,历公卿位。唐林数上疏谏正,有忠直节。唐尊衣敝、履空,被虚伪名。旬阝相为莽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裞以衣衾,其子攀棺不听,曰:“死父遗言:‘师友之送,勿有所受。’今于皇太子得托友官,故不受也。”京师称之。莽以安车迎薛方,方因使者辞谢曰:“尧、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节。”使者以闻。莽说其言,不强致。
初,隃糜郭钦为南郡太守,杜陵蒋诩为兗州刺史,亦以廉直为名。莽居摄,钦、诩皆以病免官,归乡里,卧不出户,卒于家。哀、平之际,沛国陈咸以律令为尚书。莽辅政,多改汉制,咸心非之;及何武、鲍宣死,咸叹曰:“《易》称‘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吾可以逝矣。”即乞骸骨去职。及莽篡位,召咸为掌寇大夫;咸谢病不肯应。时三子参、钦、丰皆在位,咸悉令解官归乡里,闭门不出入,犹用汉家祖腊。人问其故,咸曰:“我先人岂知王氏腊乎!”悉收敛其家律令、书文,壁藏之。又,齐栗融、北海禽庆、苏章、山阳曹竟,皆儒生,去官,不仕于莽。
班固赞曰:春秋列国卿大夫及至汉兴将相名臣,怀禄耽宠以失其世者多矣,是故清节之士,于是为贵;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王、贡之材,优于龚、鲍。守死善道,胜实蹈焉。贞而不谅,薛方近之。郭钦、蒋诩,好遁不污,绝纪、唐矣。
是岁,濒河郡蝗生。
河决魏郡,泛清河以东数郡。先是,莽恐河决为元城冢墓害;及决东去,元城不忧水,故遂不堤塞。
王莽中始建国四年
春,二月,赦天下。
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上言:“捕得虏生口验问,言虏犯边者皆孝单于咸子角所为。”莽乃会诸夷,斩咸子登于长安市。
大司马甄邯死。
莽至明堂,下书:“以洛阳为东都,常安为西都。邦畿连体,各有采、任。州从《禹贡》为九;爵从周氏为五。诸侯之员千有八百,附城之数亦如之,以俟有功。诸公一同,有众万户;其馀以是为差。今已受封者,公侯以下凡七百九十六人,附城千五百一十一人。”以图簿未定,未授国邑,且令受奉都内,月钱数千。诸侯皆困乏,至有佣作者。
莽性躁扰,不能无为,每有所兴造,动欲慕古,不度时宜,制度又不定;吏缘为奸,天下謷謷,陷刑者众。莽知民愁怨,乃下诏:“诸食王田,皆得卖之,勿拘以法。犯私买卖庶人者,且一切勿治。”然它政悖乱,刑罚深刻,赋敛重数,犹如故焉。
初,五威将帅出西南夷,改句町王为侯,王邯怨怒不附。莽讽牂柯大尹周歆诈杀邯。邯弟承起兵杀歆,州郡击之,不能服。莽又发高句骊兵击匈奴;高句骊不欲行,郡强迫之,皆亡出塞,因犯法为寇。辽西大尹田谭追击之,为所杀。州郡归咎于高句骊侯驺,严尤奏言:“貉人犯法,不从驺起;正有它心,宜令州郡且尉安之。今猥被以大罪,恐其遂畔,夫馀之属必有和者。匈奴未克,夫馀、濊貉复起,此大忧也。”莽不尉安,濊貉遂反;诏尤击之。尤诱高句骊侯驺至而斩焉,传首长安。莽大说,下书更名高句骊为下句骊。于是貉人愈犯边,东、北与西南夷皆乱。莽志方盛,以为四夷不足吞灭,专念稽古之事,复下书:“以此年二月东巡狩,具礼仪调度。”既而以文母太后体不安,且止待后。
初,莽为安汉公时,欲谄太皇太后,以斩郅支功奏尊元帝庙为高宗,太后晏驾后,当以礼配食云。及莽改号太后为新室文母,绝之于汉,不令得体元帝,堕坏孝元庙,更为文母太后起庙;独置孝元庙故殿以为文母篡食堂,既成,名曰长寿宫,以太后在,故未谓之庙。莽置酒长寿宫,请太后。既至,见孝元庙废彻涂地,太后惊泣曰:“此汉家宗庙,皆有神灵,与何治而坏之!且使鬼神无知,又何用庙为!如令有知,我乃人之妃妾,岂宜辱帝之堂以陈馈食哉!”私谓左右曰:“此人慢神多矣,能久得祐乎!”饮酒不乐而罢。自莽篡位后,知太后怨恨,求所以媚太后者无不为,然愈不说,莽更汉家黑貂著黄貂;又改汉正朔、伏腊日。太后令其官属黑貂;至汉家正、腊日,独与其左右相对饮食。
王莽中始建国五年
春,二月,文母皇太后崩,年八十四;葬渭陵,与元帝合,而沟绝之。新室世世献祭其庙;元帝配食,坐于床下。莽为太后服丧三年。
乌孙大、小昆弥遣使贡献。莽以乌孙国人多亲附小昆弥,见匈奴诸边并侵,意欲得乌孙心,乃遣使者引小昆弥使,坐大昆弥使上。师友祭酒满昌劾奏使者曰:“夷狄以中国有礼谊,故诎而服从。大昆弥,君也,今序臣使于君使之上,非所以有夷狄也。奉使大不敬!”莽怒,免昌官。
西域诸国以莽积失恩信,焉耆先叛,杀都护但钦;西域遂瓦解。
十一月,彗星出,二十馀日,不见。
是岁,以犯挟铜炭者多,除其法。
匈奴乌珠留单于死,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须卜当,即王昭君女伊墨居次云之婿也。云常欲与中国和亲,又素与于粟置支侯咸厚善,见咸前后为莽所拜,故遂立咸为乌累若鞮单于。乌累单于咸立,以弟舆为左谷蠡王。乌珠留单于子苏屠胡本为左贤王,后更谓之护于,欲传以国。咸怨乌珠留单于贬己号,乃贬护于为左屠耆王。
王莽中天凤元年
春,正月,赦天下。
莽下诏:“将以是岁四仲月遍行巡狩之礼,太官赍Я、干肉,内者行张坐卧;所过毋得有所给。俟毕北巡狩之礼,即于土中居洛阳之都。”群公奏言:“皇帝至孝,新遭文母之丧,颜色未复,饮食损少;今一岁四巡,道路万里,春秋尊,非讙、干肉之所能堪。且无巡狩,须阕大服,以安圣体。”莽从之,要期以天凤七年巡狩;厥明年,即土之中,遣太傅平晏、大司空王邑之洛阳营相宅兆,图起宗庙、社稷、郊兆云。
三月,壬申晦,日有食之。大赦天下。以灾异策大司马逯并就侯氏朝位,太傅平晏勿领尚书事。以利苗男为大司马。莽即真,尤备大臣,抑夺下权,朝臣有言其过失者,辄拔擢。孔仁、赵博、费兴等以敢击大臣,故见信任,择名官而居之。国将哀章颇不清,莽为选置和叔,敕曰:“非但保国将闺门,当保亲属在西州者。”诸公皆轻贱,而章尤甚。
夏,四月,陨霜杀草木,海濒尤甚。六月,黄雾四塞。秋,七月,大风拔树,飞北阙直城门屋瓦。雨雹,杀牛羊。
莽以《周官》、《王制》之文,置卒正、连率、大尹,职如太守;又置州牧、部监二十五人。分长安城旁六乡,置帅各一人。分三辅为六尉郡;河东、河内、弘农、河南、颍川、南阳为六队郡。更名河南大尹曰保忠信卿。益河南属县满三十,置六郊州长各一人,人主五县。及它官名悉改。大郡至分为五,合百二十有五郡。九州之内,县二千二百有三。又仿古六服为惟城、惟宁、惟翰、惟屏、惟垣、惟籓,各以其方为称,总为万国焉。其后,岁复变更,一郡至五易名,而还复其故。吏民不能纪,每下诏书,辄系其故名云。
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伊墨居次云劝单于和亲,遣人之西河虎猛制虏塞下,告塞吏云:“欲见和亲侯。”和亲侯者,王昭君兄子歙也。中部都尉以闻,莽遣歙、歙弟骑都尉、展德侯飒使匈奴,贺单于初立,赐黄金、衣被、缯帛;绐言侍子登在,因购求陈良、终带等。单于尽收陈良等二十七人,皆械槛付使者,遣厨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送歙、飒。莽作焚如之刑,烧杀陈良等。
缘边大饥,人相食。谏大夫如普行边兵还,言:“军士久屯寒苦,边郡无以相赡。今单于新和,宜因是罢兵。”校尉韩威进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虏,无异口中蚤虱。臣愿得勇敢之士五千人,不赍斗粮,饥食虏肉,渴饮其血,可以横行!”莽壮其言,以威为将军。然采普言,征还诸将在边者,免陈钦等十八人,又罢四关镇都尉诸屯兵。单于贪莽赂遗,故外不失汉故事,然内利寇掠;又使还,知子登前死,怨恨,寇虏从左地入不绝。使者问单于,辄曰:“乌桓与匈奴无状黠民共为寇入塞,譬如中国有盗贼耳!咸初立持国,威信尚浅,尽力禁止,不敢有二心!”莽复发军屯。
益州蛮夷愁扰,尽反,复杀益州大尹程隆。莽遣平蛮将军冯茂发巴、蜀、犍为吏士,赋敛取足于民,以击之。
莽复申下金、银、龟、贝之货,颇增减其贾直,而罢大、小钱,改作货布、货泉二品并行。又以大钱行久,罢之恐民挟不止,乃令民且独行大钱;尽六年,毋得复挟大钱矣。每壹易钱,民用破业而大陷刑。
●卷第三十八
【汉纪三十】 起旃蒙大渊献,尽玄黓敦牂,凡八年。
王莽下天凤二年
春,二月,大赦天下。
民讹言黄龙堕死黄山宫中,百姓奔走往观者有万数。莽恶之,捕系,问语所从起,不能得。
单于咸既和亲,求其子登尸。莽欲遣使送致,恐咸怨恨,害使者,乃收前言当诛侍子者故将军陈钦,以他罪杀之。莽选辩士济南王咸为大使。夏,五月,莽复遣和亲侯歙与咸等送右厨唯姑夕王,因奉归前所斩侍子登及诸贵人从者丧。单于遣云、当子男大且渠奢等至塞迎之。咸到单于庭,陈莽威德,莽亦多遗单于金珍,因谕说改其号,号匈奴曰“恭奴”,单于曰“善于”,赐印绶,封骨都侯当为后安公,当子男奢为后安侯。单于贪莽金币,故曲听之,然寇盗如故。
莽意以为制定则天下自平,故锐思于地理,制礼,作乐,讲合《六经》之说。公卿旦入暮出,论议连年不决,不暇省狱讼冤结,民之急务。县宰缺者数年守兼,一切贪残日甚。中郎将、绣衣执法在郡国者,并乘权势,传相举奏。又十一公士分布劝农桑,班时令,按诸章,冠盖相望,交错道路,召会吏民,逮捕证左,郡县赋敛,递相赇赂,白黑纷然,守阙告诉者多。莽自见前颛权以得汉政,故务自揽众事,有司受成苟免。诸宝物名、帑藏、钱谷官皆宦者领之;吏民上封事,宦官、左右开发,尚书不得知。其畏备臣下如此。又好变改制度,政令烦多,当奉行者,辄质问乃以从事,前后相乘,愦眊不渫。莽常御灯火至明,犹不能胜。尚书因是为奸,寝事,上书待报者连年不得去,拘系郡县者逢赦而后出,卫卒不交代者至三岁。谷籴常贵,边兵二十馀万人,仰衣食县官。五原、代郡尤被其毒,起为盗贼,数千人为辈,转入旁郡。莽遣捕盗将军孔仁将兵与郡县合击,岁馀乃定。
邯郸以北大雨,水出,深者数丈,流杀数千人。
王莽下天凤三年
春,二月,乙酉,地震,大雨雪;关东尤甚,深者一丈,竹柏或枯。大司空王邑上书,以地震乞骸骨。莽不许,曰:“夫地有动有震,震者有害,动者不害。《春秋》记地震,《易?系》坤动。动静辟翕,万物生焉。”其好自诬饰,皆此类也。
先是,莽以制作未定,上自公侯,下至小吏,皆不得俸禄。夏,五月,莽下书曰:“予遭阳九之厄,百六之会,国用不足,民人骚动,自公卿以下,一月之禄十緵布二匹,或帛一匹。予每念之,未尝不戚焉。今厄会已度,府帑虽未能充,略颇稍给。其以六月朔庚寅始,赋吏禄皆如制度。”四辅、公卿、大夫、士下至舆、僚,凡十五等。僚禄一岁六十六斛,稍以差增。上至四辅而为万斛云。莽又曰:“古者岁丰穰则充其礼,有灾害则有所损,与百姓同忧喜也。其用上计时通计,天下幸无灾害者,太官膳羞备其品矣;即有灾害,以什率多少而损膳焉。自十一公、六司、六卿以下,各分州郡、国邑保其灾害,亦以十率多少而损其禄。郎、从官、中都官吏食禄都内之委者,以太官膳羞备损而为节。冀上下同心,劝进农业,安元元焉。”莽之制度烦碎如此,课计不可理,吏终不得禄,各因官职为奸,受取赇赂以自共给焉。
戊辰,长平馆西岸崩,壅泾水不流,毁而北行。群臣上寿,以为《河图》所谓“以土填水”,匈奴灭亡之祥也。莽乃遣并州牧宋弘、游击都尉任萌等将兵击匈奴,至边上屯。
秋,七月,辛酉,霸城门灾。
戊子晦,日有食之。大赦天下。
平蛮将军冯茂击句町,士卒疾疫死者什六七,赋敛民财什取五,益州虚耗而不克;征还,下狱死。冬,更遣宁始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大发天水、陇西骑士,广汉、巴、蜀、犍为吏民十万人、转输者合二十万人击之。始至,颇斩首数千;其后军粮前后不相及,士卒饥疫。莽征丹、熊,丹、熊愿益调度,必克乃还,复大赋敛。就都大尹冯英不肯给,上言:“自西南夷反叛以来,积且十年,郡县距击不已。续用冯茂,苟施一切之政,僰道以南,山险高深,茂多驱众远居,费以亿计,吏士罹毒气死者什七。今丹、熊惧于自诡,期会调发诸郡兵谷,复訾民取其什四,空破梁州,功终不遂。宜罢兵屯田,明设购赏。”莽怒,免英官;后颇觉寤,曰:“英亦未可厚非。”复以英为长沙连率。粤巂蛮夷任贵亦杀太守枚根,自立为邛谷王。
翟义党王孙庆捕得,莽使太医、尚方与巧屠共刳剥之,量度五臧,以竹筵导其脉,知所终始,云可以治病。
是岁,遣大使五威将王骏、西域都护李崇、戊己校尉郭钦出西域。诸国皆郊迎,送兵谷。骏欲袭击之,焉耆诈降而聚兵自备,骏等将莎车、龟兹兵七千馀人分为数部,命郭钦及佐帅何封别将居后。骏等入焉耆,焉耆伏兵要遮骏,及姑墨、封犁、危须国兵为反间,还共袭骏等,皆杀之。钦、封后至焉耆,焉耆兵未还,钦袭击,杀其老弱,从车师还入塞。莽拜钦为填外将军,封劋胡子;何封为集胡男。李崇收馀士,还保龟兹。及莽败,崇没,西域遂绝。
王莽下天凤四年
夏,六月,莽更授诸侯茅土于明堂,亲设文石之平,陈菁茅四色之土,告于岱宗、泰社、后土、先祖、先妣以班授之。莽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实吝啬,托以地理未定,故且先赋茅土,用慰喜封者。
秋,八月,莽亲之南郊,铸作威斗,以五石铜为之,若北斗,长二尺五寸,欲以厌胜众兵。既成,令司命负之,莽出在前,入在御旁。
莽置羲和命士,以督五均、六筦。郡有数人,皆用富贾为之,乘传求利,交错天下。因与郡县通奸,多张空簿,府藏不实,百姓愈病。是岁,莽复下诏申明六筦,每一筦为设科条防禁,犯者罪至死。奸吏猾民并侵,众庶各不安生,又一切调上公以下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钱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纳言冯常以六筦谏,莽大怒,免常官。法令烦苛,民摇手触禁,不得耕桑,繇役烦剧,而枯旱、蝗虫相因,狱讼不决。吏用苛暴立威,旁缘莽禁,侵刻小民,富者不自保,贫者无以自存,于是并起为盗贼,依阻山泽,吏不能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广。临淮瓜田仪等依阻会稽长州;琅邪吕母聚党数千人,杀海曲宰,入海中为盗,其众浸多,至万数。荆州饥馑,民众入野泽,掘凫茈而食之,更相侵夺。新市人王匡、王凤为平理诤讼,遂推为渠帅,众数百人。于是诸亡命者南阳马武、颍川王常、成丹等,皆往从之。共攻离乡聚,臧于绿林山中,数月间至七八千人。又有南郡张霸、江夏羊牧等与王匡俱起,众皆万人。莽遣使者即赦盗贼,还言:“盗贼解辄复合,问其故,皆曰:‘愁法禁烦苛,不得举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给贡税;闭门自守,又坐邻伍铸钱挟铜,奸吏因以愁民。’民穷,悉起为盗贼。”莽大怒,免之。其或顺指言“民骄黠当诛”及言“时运适然,且灭不久”,莽说,辄迁官。
王莽下天凤五年
春,正月,朔,北军南门灾。
以大司马司允费兴为荆州牧;见,问到部方略,兴对曰:“荆、扬之民,率依阻山泽,以渔采为业。间者国张六筦,税山泽,妨夺民之利,连年久旱,百姓饥穷,故为盗贼。兴到部,欲令明晓告盗贼归田里,假贷犁牛、种食,阔其租赋,冀可以解释安集。”莽怒,免兴官。
天下吏以不得俸禄,并为奸利,郡尹、县宰家累千金。莽乃考始建国二年胡虏猾夏以来诸军吏及缘边吏大夫以上为奸利增产致富者,收其家所有财产五分之四以助边急。公府士驰传天下,考覆贪饕,关吏告其将、奴婢告其主,冀以禁奸,而奸愈甚。
莽孙功崇公宗坐自画容貌,被服天子衣冠,刻三印,发觉,自杀。宗姊妨为卫将军王兴夫人,坐祝诅姑,杀婢以绝口,与兴皆自杀。
是岁,扬雄卒。初,成帝之世,雄为郎,给事黄门,与莽及刘秀并列;哀帝之初,又与董贤同官。莽、贤为三公,权倾人主,所荐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篡位,雄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恬于势利,好古乐道,欲以文章成名于后世,乃作《大玄》以综天、地、人之道;又见诸子各以其智舛驰,大抵诋訾圣人,即为怪迂、析辩诡辞以挠世事,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惑众,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故人时有问雄者,常用法应之,号曰《法言》。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于时人皆忽之;唯刘秀及范逡敬焉,而桓谭以为绝伦,巨鹿侯芭师事焉。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闻雄死,谓桓谭曰:“子常称扬雄书,岂能传于后世乎?”谭曰:“必传,顾君与谭不及见也。凡人贱近而贵远,亲见扬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故轻其书。昔老聃著虚无之言两篇,薄仁义,非礼学,然后好之者尚以为过于《五经》,自汉文、景之君及司马迁皆有是言。今扬子之书文义至深,而论不诡于圣人,则必度越诸子矣!”
琅邪樊崇起兵于莒,众百馀人,转入太山。群盗以崇勇猛,皆附之,一岁间至万馀人。崇同郡人逄安、东海人徐宣、谢禄、杨音各起兵,合数万人,复引从崇。共还攻莒,不能下,转掠青、徐间。又有东海刁子都,亦起兵钞击徐、兗。莽遣使者发郡国兵击之,不能克。
乌累单于死,弟左贤王舆立,为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舆既立,贪利赏赐,遣大且渠奢与伊墨居次云女弟之子醯椟王,俱奉献至长安。莽遣和亲侯歙与奢等俱至制虏塞下,与云及须卜当会;因以兵迫胁云、当,将至长安。云、当小男从塞下得脱,归匈奴。当至长安,莽拜为须卜单于,欲出大兵以辅立之,兵调度亦不合。而匈奴愈怒,并入北边为寇。
王莽下天凤六年
春,莽见盗贼多,乃令太史推三万六千岁历纪,六岁一改元,布天下。下书自言己当如黄帝仙升天,欲以诳耀百姓,销解盗贼。众皆笑之。
初献《新乐》于明堂、太庙。
更始将军廉丹击益州,不能克。益州夷栋蚕、若豆等起兵杀郡守,越巂夷人大牟亦叛,杀略吏人。莽召丹还,更遣大司马护军郭兴、庸部牧李晔击蛮夷若豆等、太傅羲叔士孙喜清洁江湖之盗贼。而匈奴寇边甚,莽乃大募天下丁男及死罪囚、吏民奴,名曰猪突、豨勇,以为锐卒。一切税天下吏民,訾三十取一,缣帛皆输长安。令公卿以下至郡县黄绶皆保养军马,多少各以秩为差,吏尽复以与民。又博募有奇技术可以攻匈奴者,将待以不次之位,言便宜者以万数。或言能度水不用舟楫,连马接骑,济百万师。或言不持斗粮,服食药物,三军不饥。或言能飞,一日千里,可窥匈奴;莽辄试之,取大鸟翮为两翼,头与身皆著毛,通引环纽,飞数百步堕。莽知其不可用,苟欲获其名,皆拜为理军,赐以车马,待发。初,莽之欲诱迎须卜当也,大司马严尤谏曰:“当在匈奴右部,兵不侵边,单于动静辄语中国,此方面之大助也。于今迎当置长安槁街,一胡人耳,不如在匈奴有益。”莽不听。既得当,欲遣尤与廉丹击匈奴,皆赐姓征氏,号二征将军,令诛单于舆而立当代之。出车城西横厩,未发。尤素有智略,非莽攻伐四夷,数谏不从,及当出,廷议,尤固言:“匈奴可且以为后,先忧山东盗贼。”莽大怒,策免尤。
大司空议曹史代郡范升奏记王邑曰:“升闻子以人不间于其父母为孝,臣以下不非其君上为忠。今众人咸称朝圣,皆曰公明。盖明者无不见,圣者无不闻。今天下之事,昭昭于日月,震震于雷霆,而朝云不见,公云不闻,则元元焉所呼天!公以为是而不言,则过小矣;知而从令,则过大矣。二者于公无可以免,宜乎天下归怨于公矣。朝以远者不服为至念,升以近者不悦为重忧。今动与时戾,事与道反,驰骛覆车之辙,踵循败事之后,后出益可怪,晚发愈可惧耳。方春岁首而动发远役,藜藿不充,田荒不耕,谷价腾跃,斛至数千,吏民陷于汤火之中,非国家之民也。如此,则胡、貊守阙,青、徐之寇在于帷帐矣。升有一言,可以解天下倒县,免元元之急;不可书传,愿蒙引见,极陈所怀。”邑不听。
翼平连率田况奏郡县訾民不实,莽复三十取一。以况忠言忧国,进爵为伯,赐钱二百万,众庶皆詈之。青、徐民多弃乡里流亡,老弱死道路,壮者入贼中。
夙夜连率韩博上言:“有奇士,长丈,大十围,来至臣府,曰欲奋击胡虏,自谓巨毋霸,出于蓬莱东南五城西北昭如海濒,轺车不能载,三马不能胜。即日以大车四马,建虎旗,载霸诣阙。霸卧则枕鼓,以铁箸食,此皇天所以辅新室也。愿陛下作大甲、高车、贲育之衣,遣大将一人与虎贲百人迎之于道。京师门户不容者,开高大之,以示百蛮,镇安天下。”博意欲以风莽,莽闻,恶之,留霸在所新丰,更其姓曰巨母氏,谓因文母太后而霸王符也。征博,下狱,以非所宜言,弃市。
关东饥旱连年,刁子都等党众浸多,至六七万。
王莽下地皇元年
春,正月,乙未,赦天下。改元曰地皇,从三万六千岁历号也。
莽下书曰;“方出军行师,敢有趋讙犯法者辄论斩,毋须时!”于是春、夏斩人都市,百姓震惧,道路以目。
莽见四方盗贼多,复欲厌之,又下书曰:“予之皇初祖考黄帝定天下,将兵为上将军,内设大将,外置大司马五人,大将军至士吏凡七十三万八千九百人,士千三百五十万人。予受符命之文,稽前人,将条备焉。”于是置前、后、左、右、中大司马之位,赐诸州牧至县宰皆有大将军、偏、裨、校尉之号焉。乘传使者经历郡国,日且十辈,仓无见谷以给;传车马不能足,赋取道中车马,取办于民。
秋,七月,大风毁王路堂。莽下书曰:“乃壬午饣甫时,有烈风雷雨发屋折木之变,予甚恐焉;伏念一旬,迷乃解矣。昔符命文立安为新迁王,临国洛阳,为统义阳王,议者皆曰:‘临国洛阳为统,谓据土中为新室统也,宜为皇太子。’自此后,临久病,虽瘳不平。临有兄而称太子,名不正。惟即位以来,阴阳未和,谷稼鲜耗,蛮夷猾夏,寇贼奸宄,人民征营,无所错手足。深惟厥咎,在名不正焉。其立安为新迁王,临为统义阳王。”
莽又下书曰:“宝黄厮赤。其令郎从官皆衣绛。”
望气为数者多言有土功象;九月,甲申,莽起九庙于长安城南,黄帝庙方四十丈,高十七丈,馀庙半之,制度甚盛。博征天下工匠及吏民以义入钱谷助作者,骆驿道路;穷极百工之巧;功费数百馀万,卒徒死者万数。
是月,大雨,六十馀日。
巨鹿男子马适求等谋举燕、赵兵以诛莽。大司空士王丹发觉,以闻。莽遣三公大夫逮治党与,连及郡国豪杰数千人,皆诛死。封丹为辅国侯。
莽以私铸钱死及非沮宝货投四裔,犯法者多,不可胜行;乃更轻其法,私铸作泉布者与妻子没入为官奴婢,吏及比伍知而不举告,与同罪;非沮宝货,民罚作一岁,吏免官。
太傅平晏死,以予虞唐尊为太傅。尊曰:“国虚民贫,咎在奢泰。”乃身短衣小褒,乘牝马、柴车、藉稾,以瓦器饮食,又以历遗公卿。出,见男女不异路者,尊自下车,以象刑赭幡污染其衣。莽闻而说之,下诏申敕公卿:“思与厥齐。”封尊为平化侯。
汝南郅恽明天文历数,以为汉必再受命,上书说莽曰:“上天垂戒,欲悟陛下,令就臣位。取之以天,还之以天,可谓知命矣!”莽大怒,系恽诏狱,逾冬,会赦得出。
王莽下地皇二年
春,正月,莽妻死,谥曰孝睦皇后。初,莽妻以莽数杀其子,涕泣失明;莽令太子临居中养焉。莽妻旁侍者原碧,莽幸之,临亦通焉,恐事泄,谋共杀莽。临妻愔,国师公女,能为星,语临宫中且有白衣会。临喜,以为所谋且成;后贬为统义阳王,出在外第,愈忧恐。会莽妻病困,临予书曰:“上于子孙至严,前长孙、中孙年俱三十而死。今臣临复适三十,诚恐一旦不保中室,则不知死命所在!”莽候妻疾,见其书,大怒,疑临有恶意,不令得会丧。既葬,收原碧等考问,具服奸、谋杀状。莽欲秘之,使杀案事使者司命从事,埋狱中,家不知所在。赐临药,临不肯饮,自刺死。又诏国师公:“临本不知星,事从愔起。”愔亦自杀。
是月,新迁王安病死。初,莽为侯就国时,幸侍者增秩、怀能,生子兴、匡,皆留新都国,以其不明故也。及安死,莽乃以王车遣使者迎兴、匡,封兴为功修公,匡为功建公。
卜者王况谓魏成大尹李焉曰:“汉家当复兴,李氏为辅。”因为焉作谶书,合十馀万言。事发,莽皆杀之。
莽遣太师羲仲景尚、更始将军护军王党将兵击青、徐贼,国师和仲曹放助郭兴击句町,皆不能克。军师放纵,百姓重困。
莽又转天下谷帛诣西河、五原、朔方、渔阳,每一郡以百万数,欲以击匈奴。须卜当病死,莽以庶女妻其子后安公奢,所以尊宠之甚厚,终为欲出兵立之者。会莽败,云、奢亦死。
秋,陨霜杀菽,关东大饥,蝗。
莽既轻私铸钱之法,犯者愈众,及伍人相坐,没入为官奴婢。其男子槛车,女子步,以铁琐琅当其颈,传诣长安钟官以十万数。到者易其夫妇。愁苦死者什六七。
上谷储夏自请说瓜田仪降之。仪未出而死,莽求其尸葬之,为起冢、祠室,谥曰瓜宁殇男。
闰月,丙辰,大赦。
郎阳成修献符命,言继立民母;又曰:“黄帝以百二十女致神仙。”莽于是遣中散大夫、谒者各四十五人,分行天下,博采乡里所高有淑女者上名。
莽恶汉高庙神灵,遣虎贲武士入高庙,拔剑四面提击,斧坏户牖,桃汤、赭鞭鞭洒屋壁,令轻车校尉居其中。
是岁,南郡秦丰聚众且万人;平原女子迟昭平亦聚数千人在河阻中。莽召问群臣禽贼方略,皆曰:“此天囚行尸,命在漏刻。”故左将军公孙禄征来与议,禄曰:“太史令宗宣,典星历,候气变,以凶为吉,乱天文,误朝廷;太傅平化侯尊,饰虚伪以偷名位,贼夫人之子;国师嘉信公秀,颠倒《五经》,毁师法,令学士疑惑;明学男张邯、地理侯孙阳,造井田,使民弃土业;羲和鲁匡,设六筦以穷工商;说符侯崔发,阿谀取容,令下情不上通。宜诛此数子以慰天下!”又言:“匈奴不可攻,当与和亲。臣恐新室忧不在匈奴,而在封域之中也。”莽怒,使虎贲扶禄出,然颇采其言,左迁鲁匡为五原卒正,以百姓怨诽故也。六筦非匡所独造,莽厌众意而出之。
初,四方皆以饥寒穷愁起为盗贼,稍稍群聚,常思岁熟得归乡里,众虽万数,不敢略有城邑,转掠求食,日阕而已。诸长吏牧守皆自乱斗中兵而死,贼非敢欲杀之也,而莽终不谕其故。是岁,荆州牧发奔命二万人讨绿林贼。贼帅王匡等相率迎击于云杜,大破牧军,杀数千人,尽获辎重。牧欲北归,贼马武等复遮击之,钩牧车屏泥,刺杀其骖乘,然终不敢杀牧。贼遂攻拔竟陵,转击云杜、安陆,多略妇女,还入绿林中,至有五万馀口,州郡不能制。又,大司马士按章豫州,为贼所获,贼送付县。士还,上书具言状。莽大怒,下狱,以为诬罔,因下书责七公曰:“夫吏者,理也。宣德明恩,以牧养民,仁之道也。抑强督奸,捕诛盗贼,义之节也。今则不然。盗发不辄得,至成群党遮略乘传宰士。士得脱者又妄自言:‘我责数贼:“何故为是?”贼曰:“以贫穷故耳。”贼护出我。’今俗人议者率多若此。惟贫困饥寒犯法为非,大者群盗,小者偷穴,不过二科;今乃结谋连党以千百数,是逆乱之大者,岂饥寒之谓邪!七公其严敕卿大夫、卒正、连率、庶尹,谨牧养善民,急捕殄盗贼!有不同心并力疾恶黠贼,而妄曰饥寒所为,辄捕系,请其罪!”于是群下愈恐,莫敢言贼情者,州郡又不得擅发兵,贼由是遂不制。唯翼平连率田况素果敢,发民年十八以上四万馀人,授以库兵,与刻石为约。樊崇等闻之,不敢入界。况自劾奏,莽让况:“未赐虎符而擅发兵,此弄兵也,厥罪乏兴。以况自诡必禽灭贼,故且勿治。”后况自请出界击贼,所向皆破。莽以玺书令况领青、徐二州牧事,况上言:“盗贼始发,其原甚微,部吏、伍人所能禽也。咎在长吏不为意,县欺其郡,郡欺朝廷,实百言十,实千言百。朝廷忽略,不辄督责,遂至延蔓连州,乃遣将帅,多使者,传相监趣。郡县力事上官,应塞诘对,共酒食,具资用,以救断斩,不暇复忧盗贼、治官事。将帅又不能躬率吏士,战则为贼所破,吏气浸伤,徒费百姓。前幸蒙赦令,贼欲解散,或反遮击,恐入山谷,转相告语。故郡县降贼皆更惊骇,恐见诈灭,因饥馑易动,旬日之间更十馀万人,此盗贼所以多之故也。今洛阳以东,米石二千,窃见诏书欲遣太师、更始将军。二人爪牙重臣,多从人众,道上空竭,少则无以威示远方。宜急选牧、尹以下,明其赏罚,收合离乡;小国无城郭者,徙其老弱置大城中,积臧谷食,并力固守。贼来攻城,则不能下;所过无食,势不得群聚。如此,招之必降,击之则灭。今空复多出将帅,郡县苦之,反甚于贼。宜尽征还乘传诸使者以休息郡县。委任臣况以二州盗贼,必平定之。”莽畏恶况,阴为发代,遣使者赐况玺书。使者至,见况,因令代监其兵,遣况西诣长安,拜为师尉大夫。况去,齐地遂败。
王莽下地皇三年
春,正月,九庙成,纳神主。莽谒见,大驾乘六马,以五采毛为龙文衣,著角,长三尺。又造华盖九重,高八丈一尺,载以四轮车。挽者皆呼“登仙”,莽出,令在前。百官窃言:“此似輀车,非仙物也。”
二月,樊崇等杀景尚。
关东人相食。
夏,四月,遣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东讨众贼。初,樊崇等众既浸盛,乃相与为约:“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其中最尊号三老,次从事,次卒史。及闻太师、更始将讨之,恐其众与莽兵乱,乃皆硃其眉以相识别,由是号曰赤眉。匡、丹合将锐士十馀万人,所过放纵。东方为之语曰:“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卒如田况之言。莽又多遣大夫、谒者分教民煮草木为酪,酪不可食,重为烦费。
绿林贼遇疾疫,死者且半,乃各分散引去。王常、成丹西入南郡,号“下江兵”;王匡、王凤、马武及其支党硃鲔、张卬等北入南阳,号“新市兵”。皆自称将军。莽遣司命大将军孙仁部豫州,纳言大将军严尤、秩宗大将军陈茂击荆州,各从吏士百馀人,乘传到部募士。尤谓茂曰:“遣将不与兵符,必先请而后动,是犹绁韩卢而责之获也。”
蝗从东方来,飞蔽天。
流民入关者数十万人,乃置养赡官禀食之,使者监领,与小吏共盗其禀,饥死者什七八。先是,莽使中黄门王业领长安市买,贱取于民,民甚患之。业以省费为功,赐爵附城。莽闻城中饥馑,以问业。业曰:“皆流民也。”乃市所卖粱饭、肉羹,持入示莽曰:“居民食咸如此。”莽信之。
秋,七月,新市贼王匡等进攻随;平林人陈牧、廖湛复聚众千馀人,号“平林兵”,以应之。
莽诏书让廉丹曰:“仓廪尽矣,府库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战矣!将军受国重任,不捐身于中野,无以报恩塞责!”丹惶恐,夜,召其掾冯衍,以书示之。衍因说丹曰:“张良以五世相韩,椎秦始皇博浪之中。将军之先,为汉信臣;新室之兴,英俊不附。今海内溃乱,人怀汉德,甚于诗人思召公也;人所歌舞,天必从之。方今为将军计,莫若屯据大郡,镇抚吏士,砥厉其节,纳雄桀之士,询忠智之谋,兴社稷之利,除万人之害,则福禄流于无穷,功烈著于不灭。何与军覆于中原,身膏于草野,功败名丧,耻及先祖哉!”丹不听。衍,左将军奉世曾孙也。
冬,无盐索卢恢等举兵反城附贼,廉丹、王匡攻拔之,斩首万馀级。莽遣中郎将奉玺书劳丹、匡,进爵为公;封吏士有功者十馀人。赤眉别校董宪等众数万人在梁郡,王匡欲进击之。廉丹以为新拔城罢劳,当且休士养威。匡不听,引兵独进,丹随之。合战成昌,兵败,匡走。丹使吏持其印、韨、节付匡曰:“小儿可走,吾不可!”遂止,战死。校尉汝云、王隆等二十馀人别斗,闻之,皆曰:“廉公已死,吾谁为生!”驰奔贼,皆战死。国将哀章自请愿平山东,莽遣章驰东与太师匡并力。又遣大将军阳浚守敖仓;司徒王寻将十馀万屯洛阳,镇南宫;大司马董忠养士习射中军北垒。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职。
初,长沙定王发生舂陵节侯买,买生戴侯熊渠,熊渠生考侯仁。仁以南方卑湿,徙封南阳之白水乡,与宗族往家焉。仁卒,子敞嗣;值莽篡位,国除。节侯少子外为郁林太守,外生巨鹿都尉回,回生南顿令钦。钦娶湖阳樊重女,生三男:縯,仲,秀,兄弟早孤,养于叔父良。縯性刚毅,慷慨有大节,自莽篡汉,常愤愤,怀复社稷之虑,不事家人居业,倾身破产,交结天下雄俊。秀隆准日角,性勤稼穑。縯常非笑之,比于高祖兄仲。秀姊元为新野邓晨妻,秀尝与晨俱过穰人蔡少公,少公颇学图谶,言“刘秀当为天子”。或曰:“是国师公刘秀乎?”秀戏曰:“何用知非仆邪?”坐者皆大笑,晨心独喜。宛人李守,好星历、谶记,为莽宗卿师。尝谓其子通曰:“刘氏当兴,李氏为辅。”及新市、平林兵起,南阳骚动,通从弟轶谓通曰:“今四方扰乱,汉当复兴。南阳宗室,独刘伯升兄弟泛爱容众,可与谋大事。”通笑曰:“吾意也!”会秀卖谷于宛,通遣轶往迎秀,与相见,因具言谶文事,与相约结,定谋议。通欲以立秋材官都试骑士日,劫前队大夫甄阜及属正梁丘赐,因以号令大众,传轶与秀归舂陵举兵以相应。于是縯召诸豪桀计议曰:“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连年,兵革并起,此亦天亡之时,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也!”众皆然之。于是分遣亲客于诸县起兵,縯自发舂陵子弟。诸家子弟恐惧,皆亡匿,曰;“伯升杀我!”及见秀绛衣大冠,皆惊曰:“谨厚者亦复为之!”乃稍自安。凡得子弟七八千人,部署宾客,自称“柱天都部”。秀时年二十八。李通未发,事觉,亡走;父守及家属坐死者六十四人。縯使族人嘉招说新市、平林兵,与其帅王凤、陈牧西击长聚;进屠唐子乡,又杀湖阳尉。军中分财物不均,众恚恨,欲反攻诸刘。秀敛宗人所得物,悉以与之,众乃悦。进拔棘阳,李轶、邓晨皆将宾客来会。
严尤、陈茂破下江兵。成丹、王常、张卬等收散卒入蒌谿,略钟、龙间,众复振。引军与荆州牧战于上唐,大破之。
十一月,有星孛于张。
刘縯欲进攻宛,至小长安聚,与甄阜、梁丘赐战。时天密雾,汉军大败。秀单马走,遇女弟伯姬,与共骑而奔。前行,复见姊元,趣令上马,元以手挥曰:“行矣,不能相救,无为两没也!”会追兵至,元及三女皆死,縯弟仲及宗从死者数十人。縯复收会兵众,还保棘阳。阜、赐乘胜留辎重于蓝乡,引精兵十万南度潢淳,临沘水,阻两川间为营,绝后桥,示无还心。新市、平林见汉兵数败,阜、赐军大至,各欲解去,縯甚患之。会下江兵五千馀人至宜秋,袴縯即与秀及李通俱造其壁曰:“愿见下江一贤将,议大事。”众推王常。縯见常,说以合从之利,常大悟曰:“王莽残虐,百姓思汉。今刘氏复兴,即真主也;诚思出身为用,辅成大功。”縯曰:“如事成,岂敢独飨之哉!”遂与常深相结而去。常还,具为馀将成丹、张卬言之。丹、卬负其众曰:“大丈夫既起,当各自为主,何故受人制乎!”常乃徐晓说其将帅曰:“王莽苛酷,积失百姓之心,民之讴吟思汉,非一日也,故使吾属因此得起。夫民所怨者,天所去也;民所思者,天所与也。举大事,必当下顺民心,上合天意,功乃可成。若负强恃勇,触情恣欲,虽得天下,必复失之。以秦、项之势,尚至夷覆,况今布衣相聚草泽,以此行之,灭亡之道也。今南阳诸刘举宗起兵,观其来议者,皆有深计大虑,王公之才,与之并合,必成大功,此天所以祐吾属也!”下江诸将虽屈强少识,然素敬常,乃皆谢曰:“无王将军,吾属几陷于不义!”即引兵与汉军及新市、平林合。于是诸部齐心同力,锐气益壮。縯大飨军士,设盟约,休卒三日,分为六部。十二月,晦,潜师夜起,袭取蓝乡,尽获其辎重。
●卷第三十九
【汉纪三十一】 起昭阳协洽,尽阏逢涒滩,凡二年。
淮阳王更始元年
春,正月,甲子朔,汉兵与下江兵共攻甄阜、梁丘赐,斩之,杀士卒二万馀人。王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引兵欲据宛,刘縯与战于淯阳下,大破之,遂围宛。先是,青、徐贼众虽数十万人,讫无文书、号令、旌旗、部曲。及汉兵起,皆称将军,攻城略地,移书称说。莽闻之,始惧。
舂陵戴侯曾孙玄在平林兵中,号更始将军。时汉兵已十馀万,诸将议以兵多而无所统一,欲立刘氏以从人望。南阳豪桀及王常等皆欲立刘縯;而新市、平林将帅乐放纵,惮縯威明,贪玄懦弱,先共定策立之,然后召縯示其议。縯曰:“诸将军幸欲尊立宗室,甚厚,然今赤眉起青、徐,众数十万,闻南阳立宗室,恐赤眉复有所立,王莽未灭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损权,非所以破莽也。舂陵去宛三百里耳,遽自尊立,为天下准的,使后人得承吾敝,非计之善者也。不如且称王以号令,王势亦足以斩诸将。若赤眉所立者贤,相率而往从之,必不夺吾爵位。若无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后举尊号,亦未晚也。”诸将多曰:“善!”张卬拔剑击地曰:“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众皆从之。二月,辛巳朔,设坛场于淯水上沙中,玄即皇帝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于是大赦,改元,以族父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硃鲔为大司马,刘縯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馀皆九卿将军。由是豪桀失望,多不服。
王莽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须发,立杜陵史谌女为皇后;置后宫,位号视公、卿、大夫、元士者凡百二十人。
莽赦天下,诏:“王匡、哀章等讨青、徐盗贼,严尤、陈茂等讨前队丑虏,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复迷惑不解散,将遣大司空、隆新公将百万之师劋绝之矣。”
三月,王凤与太常偏将军刘秀等徇昆阳、定陵、郾,皆下之。
王莽闻严尤、陈茂败,乃遣司空王邑驰传,与司徒王寻发兵平定山东。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以备军吏,以长人巨母霸为垒尉,又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邑至洛阳,州郡各选精兵,牧守自将,定会者四十二万人,号百万;馀在道者,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夏,五月,寻、邑南出颍川,与严尤、陈茂合。
诸将见寻、邑兵盛,皆反走,入昆阳,惶怖,忧念妻孥,欲散归诸城。刘秀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强大,并力御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势无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阳即拔,一日之间,诸部亦灭矣。今不同心胆,共举功名,反欲守妻子财物邪!”诸将怒曰:“刘将军何敢如是!”秀笑而起。会候骑还,言:“大兵且至城北,军陈数百里,不见其后。”诸将素轻秀,及迫急,乃相谓曰:“更请刘将军计之。”秀复为图画成败,诸将皆曰:“诺。”时城中唯有八九千人,秀使王凤与廷尉大将军王常守昆阳,夜与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骑出城南门,于外收兵。时莽兵到城下者且十万,秀等几不得出。寻、邑纵兵围昆阳,严尤说邑曰:“昆阳城小而坚,今假号者在宛,亟进大兵,彼必奔走。宛败,昆阳自服。”邑曰:“吾昔围翟义,坐不生得以见责让。今将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下,非所以示威也。当先屠此城,蹀血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邪!”遂围之数十重,列营百数,钲鼓之声闻数十里,或为地道、冲輣撞城;积弩乱发,矢下如雨,城中负户而汲。王凤等乞降,不许。寻、邑自以为功在漏刻,不以军事为忧。严尤曰:“《兵法》:‘围城为之阙’,宜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听。
棘阳守长岑彭与前队贰严说共守宛城,汉兵攻之数月,城中人相食,乃举城降。更始入都之。诸将欲杀彭,刘縯曰:“彭,郡之大吏,执心坚守,是其节也。今举大事,当表义士,不如封之。”更始乃封彭为归德侯。
刘秀至郾、定陵,悉发诸营兵。诸将贪惜财物,欲分兵守之。秀曰:“今若破敌,珍宝万倍,大功可成;如为所败,首领无馀,何财物之有!”乃悉发之。六月,己卯朔,秀与诸营俱进,自将步骑千馀为前锋,去大军四五里而陈;寻、邑亦遣兵数千合成,秀奔之,斩首数十级。诸将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且复居前,请助将军!”秀复进,寻、邑兵却,诸部共乘之,斩首数百千级。连胜,遂前,诸将胆气益壮,无不一当百,秀乃与敢死者三千人从城西水上冲其中坚。寻、邑易之,自将万馀人行陈,敕诸营皆按部毋得动,独迎与汉兵战,不利,大军不敢擅相救。寻、邑陈乱,汉兵乘锐崩之,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伏尸百馀里。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赴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王邑、严尤、陈茂轻骑乘死人度水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不可胜算,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馀。士卒奔走,各还其郡,王邑独与所将长安勇敢数千人还洛阳,关中闻之震恐。于是海内豪桀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
莽闻汉兵言莽鸩杀孝平皇帝,乃会公卿于王路堂,开所为平帝请命金縢之策,泣以示群臣。
刘秀复徇颍川,攻父城不下,屯兵巾车乡。颍川郡掾冯异监五县,为汉兵所获。异曰:“异有老母在父城,愿归,据五城以效功报德!”秀许之。异归,谓父城长苗萌曰:“诸将多暴横,独刘将军所到不虏略,观其言语举止,非庸人也。”遂与萌率五县以降。
新市、平林诸将以刘縯兄弟威名益盛,阴劝更始除之。秀谓縯曰:“事欲不善。”縯笑曰:“常如是耳。”更始大会诸将,取縯宝剑视之。绣衣御史申徒建随献玉玦,更始不敢发。縯舅樊宏谓縯曰:“建得无有范增之意乎?”縯不应。李轶初与縯兄弟善,后更谄事新贵。秀戒縯曰:“此人不可复信。”縯不从。縯部将刘稷,勇冠三军,闻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为者邪!”更始以稷为抗威将军,稷不肯拜。更始乃与诸将陈兵数千人,先收稷,将诛之,縯固争。李轶、硃鲔因劝更始并执縯,即日杀之。以族兄光禄勋赐为大司徒。秀闻之,自父城驰诣宛谢。司徒官属迎吊秀,秀不与交私语,惟深引过而已,未尝自伐昆阳之功;又不敢为縯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惭,拜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道士西门君惠谓王莽卫将军王涉曰:“谶文刘氏当复兴,国师公姓名是也。”涉遂与国师公刘秀、大司马董忠、司中大赘孙亻及谋以所部兵劫莽降汉,以全宗族。秋,七月,亻及以其谋告莽,莽召忠诘责,因格杀之,使虎贲以斩马剑剉忠,收其宗族,以醇醯、毒药、白刃、丛棘并一坎而埋之;秀、涉皆自杀。莽以其骨肉、旧臣,恶其内溃,故隐其诛。莽以军师外破,大臣内畔,左右亡所信,不能复远念郡国,乃召王邑还,为大司马,以大长秋张邯为大司徒,崔发为大司空,司中寿容苗为国师。莽忧懑不能食,但饮酒,啖鳆鱼;读军书倦,因冯几寐,不复就枕矣。
成纪隗崔、隗义、上邽杨广、冀人周宗同起兵以应汉,众数千人,攻平襄,杀莽镇戎大尹李育。崔兄子嚣,素有名,好经书,崔等共推为上将军。崔为白虎将军,义为左将军。嚣遣使聘平陵方望,以为军师。望说嚣立高庙于邑东。己巳,祀高祖、太宗、世宗,嚣等皆称臣执事,杀马同盟,以兴辅刘宗;移檄郡国,数莽罪恶。勒兵十万,击杀雍州牧陈庆、安定大尹王向。分遣诸将徇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皆下之。
初,茂陵公孙述为清水长,有能名;迁导江卒正,治临邛。汉兵起,南阳宗成、商人王岑起兵徇汉中以应汉,杀王莽庸部牧宋遵,众合数万人。述遣使迎成等,成等至成都,虏掠暴横。述召群中豪桀谓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刘氏久矣,故闻汉将军到,驰迎道路。今百姓无辜而妇子系获,此寇贼,非义兵也。”乃使人诈称汉使者,假述辅汉将军、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绶;选精兵西击成等,杀之,并其众。
前钟武侯刘望起兵汝南,严尤、陈茂往归之;八月,望即帝位,以尤为大司马,茂为丞相。
王莽使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守洛阳。更始遣定国上公王匡攻洛阳,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武关,三辅震动。析人邓晔、于匡起兵南乡以应汉,攻武关都尉硃萌,萌降;进攻右队大夫宋纲,杀之;西拔湖。莽愈忧,不知所出。崔发言:“古者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宜告天以求救。”莽乃率群臣至南郊,陈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气尽,伏而叩头。诸生、小民旦夕会哭,为设飧粥;甚悲哀者,除以为郎,郎至五千馀人。莽拜将军九人,皆以虎为号,将北军精兵数万人以东,内其妻子宫中以为质。时省中黄金尚六十馀万斤,它财物称是,莽愈爱之,赐九虎士人四千钱;众重怨,无斗意。九虎至华阴回谿,距隘自守。于匡、邓晔击之,六虎败走;二虎诣阙归死,莽使使责死者安在,皆自杀;其四虎亡。三虎收散卒保渭口京师仓。邓晔开武关迎汉兵。李松将三千馀人至湖,与晔等共攻京师仓,未下。晔以弘农掾王宪为校尉,将数百人北度渭,入左冯翊界。李松遣偏将军韩臣等径西至新丰击破莽波水将军,追奔至长门宫。王宪北至频阳,所过迎降。诸县大姓名各起兵称汉将,率众随宪。李松、邓晔引军至华阴,而长安旁兵四会城下;又闻天水隗氏方到,皆争欲先入城,贪立大功、卤掠之利。莽赦城中囚徒,皆授兵,杀豨,饮其血,与誓曰:“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使更始将军史谌将之。度渭桥,皆散走;谌空还。众兵发掘莽妻、子、父、祖冢,烧其棺椁及九庙、明堂、辟雍,火照城中。
九月,戊申朔,兵从宣平城门入。张邯逢兵见杀;王邑、王林、王巡、带足恽等分将兵距击北阙下,会日暮,官府、邸第尽奔亡。己酉,城中少年硃弟、张鱼等恐见卤掠,趋讙并和,烧作室门,斧敬法闼,呼曰:“反虏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庭、承明,黄皇室主所居。黄皇室主曰:“何面目以见汉家!”自投火中而死。
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辄随之。莽绀袀服,持虞帝匕首,天文郎按式于前,莽旋席随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庚戌,旦明,群臣扶掖莽自前殿之渐台,欲阻池水,公卿从官尚千馀人随之。王邑昼夜战,罢极,士死伤略尽;驰入宫,间关至渐台,见其子侍中睦解衣冠欲逃,邑叱之,令还,父子共守莽。军人入殿中,闻莽在渐台,众共围之数百重。台上犹与相射,矢尽,短兵接。王邑父子、带++足恽、王巡战死,莽入室。下餔时,众兵上台,苗、唐尊、王盛等皆死。商人杜吴杀莽,校尉东海公宾就斩莽首;军人分莽身,节解脔分,争相杀者数十人。公宾就持莽首诣王宪。宪自称汉大将军,城中兵数十万皆属焉。舍东宫,妻莽后宫,乘其车服。癸丑,李松、邓晔入长安,将军赵萌、申屠建亦至。以王宪得玺绶不上,多挟宫女,建天子鼓旗,收斩之。传莽首诣宛,县于市。百姓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
班固赞曰:王莽始起外戚,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及居位辅政,勤劳国家,直道而行,岂所谓“色取仁而行违”者邪!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又乘四父历世之权,遭汉中微,国统三绝,而太后寿考,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慝以成篡盗之祸。推是言之,亦天时,非人力之致矣!及其窃位南面,颠覆之势险于桀、纣,而莽晏然自以黄、虞复出也,乃始恣睢,奋其威诈,毒流诸夏,乱延蛮貉,犹未足逞其欲焉。是以四海之内,嚣然丧其乐生之心,中外愤怨,远近俱发,城池不守,支体分裂,遂令天下城邑为虚,害遍生民,自书传所载乱臣贼子,考其祸败,未有如莽之甚者也!昔秦燔《诗》、《书》以立私议,莽诵《六艺》以文奸言,同归殊涂,俱用灭亡。皆圣王之驱除云尔。
定国上公王匡拔洛阳,生缚莽太师王匡、哀章,皆斩之。冬,十月,奋威大将军刘信击杀刘望于汝南,并诛严尤、陈茂,郡县皆降。
更始将都洛阳,以刘秀行司隶校尉,使前整修宫府。秀乃致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时三辅吏士东迎更始,见诸将过,皆冠帻而服妇人衣,莫不笑之。及见司隶僚属,皆欢喜不自胜,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由是识者皆属心焉。
更始北都洛阳,分遣使者徇郡国,曰:“先降者复爵位!”使者至上谷,上谷太守扶风耿况迎,上印绶;使者纳之,一宿,无还意。功曹寇恂勒兵入见使者,请之,使者不与,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胁之邪!”恂曰:“非敢胁使君,窃伤计之不详也。今天下初定,使君建节衔命,郡国莫不延颈倾耳。今始至上谷而先堕大信,将复何以号令他郡乎!”使者不应。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况;况至,恂进取印绶带况。使者不得已,乃承制诏之,况受而归。宛人彭宠、吴汉亡命在渔阳,乡人韩鸿为更始使,徇北州,承制拜宠偏将军,行渔阳太守事,以汉为安乐令。更始遣使降赤眉。樊崇等闻汉室复兴,即留其兵,将渠帅二十馀人随使者至洛阳,更始皆封为列侯。崇等既未有国邑,而留众稍有离叛者,乃复亡归其营。
王莽庐江连率颍川李宪据郡自守,称淮南王。
故梁王立之子永诣洛阳;更始封为梁王,都睢阳。
更始欲令亲近大将徇河北,大司徒赐言:“诸家子独有文叔可用。”硃鲔等以为不可,更始狐疑,赐深劝之。更始乃以刘秀行大司马事,持节北渡河,镇慰州郡。
以大司徒赐为丞相,令先入关修宗庙、宫室。
大司马秀至河北,所过郡县,考察官吏,黜陟能否,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官名。吏民喜悦,争持牛酒迎劳,秀皆不受。南阳邓禹杖策追秀,及于鄴。秀曰:“我得专封拜,生远来,宁欲仕乎?”禹曰:“不愿也。”秀曰:“即如是,何欲为?”禹曰:“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秀笑,因留宿间语。禹进说曰:“今山东未安,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更始既是常才而不自听断,诸将皆庸人屈起,志在财币,争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者也。历观往古圣人之兴,二科而已,天时与人事也。今以天时观之,更始既立而灾变方兴;以人事观之,帝王大业非凡夫所任,分崩离析,形势可见。明公虽建籓辅之功,犹恐无所成立也。况明公素有盛德大功,为天下所向服,军政齐肃,赏罚明信。为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秀大悦,因令禹常宿止于中,与定计议。每任使诸将,多访于禹,皆当其才。秀自兄縯之死,每独居辄不御酒肉,枕席有涕泣处,主簿冯异独叩头宽譬,秀止之曰:“卿勿妄言!”异因进说曰:“更始政乱,百姓无所依戴。夫人久饥渴,易为充饱。今公专命方面,宜分遣官属徇行郡县,宣布惠泽。”秀纳之。骑都尉宋子耿纯谒秀于邯郸,退,见官属将兵法度不与它将同,遂自结纳。
故赵缪王子林说秀决列人河水以灌赤眉,秀不从;去之真定。林素任侠于赵、魏间。王莽时,长安中有自称成帝子子舆者,莽杀之。邯郸卜者王郎缘是诈称真子舆,云“母故成帝讴者,尝见黄气从上下,遂任身;赵后欲害之,伪易它人子,以故得全。”林等信之,与赵国大豪李育、张参等谋共立郎。会民间传赤眉将渡河,林等因此宣言“赤眉当立刘子舆”,以观众心,百姓多信之。十二月,林等率车骑数百晨入邯郸城,止于王宫,立郎为天子;分遣将帅徇下幽、冀,移檄州郡,赵国以北、辽东以西皆望风响应。
淮阳王更始二年
春,正月,大司马秀以王郎新盛,乃北徇蓟。
申屠建、李松自长安迎更始迁都。二月,更始发洛阳。初,三辅豪桀假号诛莽者,人人皆望封侯。申屠建既斩王宪,又扬言“三辅儿大黠,共杀其主。”吏民惶恐,属县屯聚;建等不能下。更始至长安,乃下诏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于是三辅悉平。时长安唯未央宫被焚,其馀宫室、供帐、仓库、官府皆案堵如故,市里不改于旧。更始居长乐宫,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怍,俯首刮席,不敢视。诸将后至者,更始问:“虏掠得几何?”左右侍官皆宫省久吏,惊愕相视。
李松与棘阳赵萌说更始宜悉王诸功臣;硃鲔争之,以为高祖约,非刘氏不王。更始乃先封诸宗室:祉为定陶王,庆为燕王,歙为元氏王,嘉为汉中王,赐为宛王,信为汝阴王,然后立王匡为泚阳王,王凤为宜城王,硃鲔为胶东王,王常为邓王,申屠建为平氏王,陈牧为阴平王,卫尉大将军张卬为淮阳王,执金吾、大将军廖湛为穰王,尚书胡殷为随王,柱天大将军李通为西平王,五威中郎将李轶为舞阴王,水衡大将军成丹为襄邑王,骠骑大将军宗佻为颍阴王,尹尊为郾王。唯硃鲔辞不受。乃以鲔为左大司马,宛王赐为前大司马,使与李轶等镇抚关东。又使李通镇荆州,王常行南阳太守事。以李松为丞相,赵萌为右大司马,共秉内任。更始纳赵萌女为夫人,故委政于萌,日夜饮宴后庭。群臣欲言事,辄醉不能见,时不得已,乃令侍中坐帷内与语。韩夫人尤嗜酒,每侍饮,见常侍奏事,辄怒曰:“帝方对我饮,正用此时持事来邪!”起,抵破书案。赵萌专权,生杀自恣。郎吏有说萌放纵者,更始怒,拔剑斩之,自是无敢复言。以至群小、膳夫皆滥授官爵,长安为之语曰:“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军师将军李淑上书谏曰:“陛下定业,虽因下江、平林之势,斯盖临时济用,不可施之既安。唯名与器,圣人所重。今加非其人,望其裨益万分,犹缘木求鱼,升山采珠。海内望此,有以窥度汉祚!”更始怒,囚之。诸将在外者皆专行诛赏,各置牧守;州郡交错,不知所从。由是关中离心,四海怨叛。
更始征隗嚣及其叔父崔、义等,嚣将行,方望以为更始成败未可知,固止之。嚣不听,望以书辞谢而去。嚣等至长安,更始以嚣为右将军,崔、义皆即旧号。
耿况遣其子弇奉奏诣长安,弇时年二十一。行至宋子,会王郎起,弇从吏孙仓、卫包曰:“刘子舆,成帝正统;舍此不归,远行安之!”弇按剑曰:“子舆弊贼,卒为降虏耳!我至长安,与国家陈渔阳、上谷兵马,归发突骑,以辚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观公等不识去就,族灭不久也!”仓、包遂亡,降王郎。弇闻大司马秀在卢奴,乃驰北上谒;秀留署长史,与俱北至蓟。王郎移檄购秀十万户,秀令功曹令史颍川王霸至市中募人击王郎,市人皆大笑,举手邪揄之,霸惭懅而反。秀将南归,耿弇曰:“今兵从南方来,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公之邑人;上谷太守,即弇父也。发此两郡控弦万骑,邯郸不足虑也。”秀官属腹心皆不肯,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秀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
会故广阳王子接起兵蓟中以应郎,城内扰乱,言邯郸使者方到,二千石以下皆出迎。于是秀趣驾而出,至南城门,门已闭。攻之,得出。遂晨夜南驰,不敢入城邑,舍食道傍。至芜蒌亭,时天寒烈,冯异上豆粥。至饶阳,官属皆乏食。秀乃自称邯郸使者,入传舍,传吏方进食,从者饥,争夺之。传吏疑其伪,乃椎鼓数十通,绐言“邯郸将军至”,官属皆失色。秀升车欲驰,既而惧不免,徐还坐,曰:“请邯郸将军入。”久,乃驾去。晨夜兼行,蒙犯霜雪,面皆破裂。
至下曲阳,传闻王郎兵在后,从者皆恐。至滹沱河,候吏还白“河水流澌,无船,不可济”。秀使王霸往视之。霸恐惊众,欲且前,阻水还,即诡曰:“冰坚可度。”官属皆喜。秀笑曰:“候吏果妄语也。”遂前。比至河,河冰亦合,乃令王霸护度,未毕数骑而冰解。至南宫,遇大风雨,秀引车入道傍空舍,冯异抱薪,邓禹爇火,秀对灶燎衣,冯异复进麦饭。
进至下博城西,惶惑不知所之。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曰:“努力!信都郡为长安城守,去此八十里。”秀即驰赴之。是时郡国皆已降王郎,独信都太守南阳任光、和戎太守信都邳肜不肯从。光自以孤城独守,恐不能全,闻秀至,大喜,吏民皆称万岁。邳肜亦自和戎来会,议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还长安。邳肜曰:“吏民歌吟思汉久矣,故更始举尊号而天下响应,三辅清宫除道以迎之。今卜者王郎,假名因势,驱集乌合之众,遂振燕、赵之地,无有根本之固。明公奋二郡之兵以讨之,何患不克!今释此而归,岂徒空失河北,必更惊动三辅,堕损威重,非计之得者也。若明公无复征伐之意,则虽信都之兵,犹难会也。何者?明公既西,则邯郸势成,民不肯捐父母、背成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亡逃可必也!”秀乃止。
秀以二郡兵弱,欲入城头子路、力子都军中,任光以为不可。乃发傍县,得精兵四千人,拜任光为左大将军,信都都尉李忠为右大将军,邳肜为后大将军、和戎太守如故,信都令万修为偏将军,皆封列侯。留南阳宗广领信都太守事;使任光、李忠、万修将兵以从,邳肜将兵居前。任光乃多作檄文曰:“大司马刘公将城头子路、力子都兵百万众从东方来,击诸反虏!”遣骑驰至巨鹿界中。吏民得檄,传相告语。秀投暮入堂阳界,多张骑火,弥满泽中,堂阳即降;又击贳县,降之。城头子路者,东平爰曾也,寇掠河、济间,有众二十馀万,力子都有众六七万,故秀欲依之。昌城人刘植聚兵数千人据昌城,迎秀;秀以植为骁骑将军。耿纯率宗族宾客二千馀人,老病者皆载木自随,迎秀于育;拜纯为前将军。进攻下曲阳,降之。众稍合,至数万人,复北击中山。耿纯恐宗家怀异心,乃使从弟宿归,烧庐舍以绝其反顾之望。秀进拔卢奴,所过发奔命兵,移檄边郡共击邯郸;郡县还复响应。时真定王杨起兵附王郎,众十馀万,秀遣刘植说杨,杨乃降。秀因留真定,纳杨甥郭氏为夫人以结之。进击元氏、防子,皆下之。至鄗,击斩王郎将李恽;至柏人,复破郎将李育。育还保城;攻之,不下。
南郑人延岑起兵据汉中,汉中王嘉击降之,有众数十万。校尉南阳贾复见更始政乱,乃说嘉曰:“今天下未定,而大王安守所保,所保得无不可保乎?”嘉曰:“卿言大,非吾任也。大司马在河北,必能相用。”乃为书荐复及长史南阳陈俊于刘秀。复等见秀于柏人,秀以复为破虏将军,俊为安集掾。秀舍中儿犯法,军市令颍川祭遵格杀之,秀怒,命收遵。主簿陈副谏曰:“明公常欲众军整齐,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也。”乃贳之,以为刺奸将军,谓诸将曰:“当备祭遵!吾舍中儿犯法尚杀之,必不私诸卿也。”
初,王莽既杀鲍宣,上党都尉路平欲杀其子永;太守苟谏保护之,永由是得全。更始征永为尚书仆射,行大将军事,将兵安集河东、并州,得自置偏裨。永至河东,击青犊,大破之。以冯衍为立汉将军,屯太原,与上党太守田邑等缮甲养士,以扞卫并土。
或说大司马秀以守柏人不如定巨鹿,秀乃引兵东北拔广阿。秀披舆地图,指示邓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虑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内殽乱,人思明君,犹赤子之慕慈母。古之兴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也。”蓟中之乱,耿弇与刘秀相失,北走昌平,就其父况,因说况击邯郸。时王郎遣将徇渔阳、上谷,急发其兵。北州疑惑,多欲从之。上谷功曹寇恂、门下掾闵业说况曰:“邯郸拔起,难可信向。大司马,刘伯升母弟,尊贤下士,可以归之。”况曰:“邯郸方盛,力不能独拒,如何?”对曰:“今上谷完实,控弦万骑,可以详择去就。恂请东约渔阳,齐心合众,邯郸不足图也!”况然之,遣恂东约彭宠,欲各发突骑二千匹、步兵千人诣大司马秀。安乐令吴汉、护军盖延、狐奴令王梁亦劝宠从秀,宠以为然,而官属皆欲附王郎,宠不能夺。汉出止外亭,遇一儒生,召而食之,问以所闻。生言:“大司马刘公,所过为郡县所称,邯郸举尊号者,实非刘氏。”汉大喜,即诈为秀书,移檄渔阳,使生赍以诣宠,令具以所闻说之。会寇恂至,宠乃发步骑三千人,以吴汉行长史,与盖延、王梁将之,南攻蓟,杀王郎大将赵闳。
寇恂还,遂与上谷长史景丹及耿弇将兵俱南,与渔阳军合,所过击斩王郎大将、九卿、校尉以下,凡斩首三万级,定涿郡、中山、巨鹿、清河、河间凡二十二县。前及广阿,闻城中车骑甚众,丹等勒兵问曰:“此何兵?”曰:“大司马刘公也。”诸将喜,即进至城下。城下初传言二郡兵为邯郸来,众皆恐。刘秀自登西城楼勒兵问之;耿弇拜于城下,即召入,具言发兵状。秀乃悉召景丹等入,笑曰:“邯鄣将帅数言我发渔阳、上谷兵,吾聊应言‘我亦发之’,何意二郡良为吾来!方与士大夫共此功名耳。”乃以景丹、寇恂、耿弇、盖延、吴汉、王梁皆为偏将军,使还领其兵,加耿况、彭宠大将军;封况、宠、丹、延皆为列侯。吴汉为人,质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辞自达,然沉勇有智略,邓禹数荐之于秀,秀渐亲重之。
更始遣尚书令谢躬率六将军讨王郎,不能下。秀至,与之合军,东围巨鹿,月馀未下。王郎遣将攻信都,大姓马宠等开城内之。更始遣兵攻破信都,秀使李忠还,行太守事。王郎遣将倪宏、刘奉率数万人救巨鹿,秀逆战于南,不利。景丹等纵突骑击之,宏等大败。秀曰:“吾闻突骑天下精兵,今见其战,乐可言邪?”耿纯言于秀曰:“久守巨鹿,士众疲弊;不如及大兵精锐,进攻邯郸。若王郎已诛,巨鹿不战自服矣。”秀从之。夏,四月,留将军邓满守巨鹿。进军邯郸,连战,破之。郎乃使其谏大夫杜威请降。威雅称郎实成帝遗体,秀曰:“设使成帝复生,天下不可得,况诈子舆者乎!”威请求万户侯,秀曰:“顾得全身可矣!”威怒而去。秀急攻之,二十馀日。五月,甲辰,郎少傅李立开门内汉兵,遂拔邯郸。郎夜亡走,王霸追斩之。秀收郎文书,得吏民与郎交关谤毁者数千章。秀不省,会诸将军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秀部分吏卒各隶诸军,士皆言愿属大树将军。大树将军者,偏将军冯异也,为人谦退不伐,敕吏士非交战受敌,常行诸营之后。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故军中号曰:“大树将军”。
护军宛人硃祜从容言于秀曰:“长安政乱,公有日角之相,此天命也!”秀曰:“召刺奸收护军!”祜乃不敢复言。更始遣使立秀为萧王,悉令罢兵,与诸将有功者诣行在所。遣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并北之部。
萧王居邯郸宫,昼卧温明殿,耿弇入,造床下请间,因说曰:“吏士死伤者多,请归上谷益兵。”萧王曰:“王郎已破,河北略平,复用兵何为?”弇曰:“王郎虽破,天下兵革乃始耳。今使者从西方来,欲罢兵,不可听也。铜马、赤眉之属数十辈,辈数十百万人,所向无前,圣公不能办也,败必不久。”萧王起坐曰:“卿失言,我斩卿!”弇曰:“大王哀厚弇如父子,故敢披赤心。”萧王曰:“我戏卿耳,何以言之?”弇曰:“百姓患苦王莽,复思刘氏,闻汉兵起,莫不欢喜,如去虎口得归慈母。今更始为天子,而诸将擅命于山东,贵戚纵横于都内,虏掠自恣,元元叩心,更思莽朝,是以知其必败也。公功名已著,以义征伐,天下可传檄而定也。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萧王乃辞以河北未平,不就征,始贰于更始。
是时,诸贼铜马、大彤、高湖、重连、铁胫、大枪、尤来、上江、青犊、五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各领部曲,众合数百万人,所在寇掠。萧王欲击之,乃拜吴汉、耿弇俱为大将军,持节北发幽州十郡突骑。苗曾闻之,阴敕诸郡不得应调。吴汉将二十骑先驰至无终,曾出迎于路,汉即收曾,斩之。耿弇到上谷,亦收韦顺、蔡充,斩之。北州震骇,于是悉发其兵。
秋,萧王击铜马于鄡,吴汉将突骑来会清阳,士马甚盛,汉悉上兵簿于莫府,请所付与,不敢自私,王益重之。王以偏将军沛国硃浮为大将军、幽州牧,使治蓟城。铜马食尽,夜遁,萧王追击于馆陶,大破之。受降未尽,而高湖、重连从东南来,与铜马馀众合。萧王复与大战于蒲阳,悉破降之,封其渠帅为列侯。诸将未能信贼,降者亦不自安。王知其意,敕令降者各归营勒兵,自乘轻骑按行部陈。降者更相语曰:“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以降人分配诸将,众遂数十万。赤眉别帅与青犊、上江、大彤、铁胫、五幡十馀万众在射犬,萧王引兵进击,大破之。南徇河内,河内太守韩歆降。
初,谢躬与萧王共灭王郎,数与萧王违戾,常欲袭萧王,畏其兵强而止。虽俱在邯郸,遂分城而处,然萧王每有以慰安之。躬勤于吏职,萧王常称之曰:“谢尚书,真吏也!”故不自疑。其妻知之,常戒之曰:“君与刘公积不相能,而信其虚谈,终受制矣。”躬不纳。既而躬率其兵数万还屯于鄴。及萧王南击青犊,使躬邀击尤来于隆虑山,躬兵大败。萧王因躬在外,使吴汉与刺奸大将军岑彭袭据鄴城。躬不知,轻骑还鄴,汉等收斩之,其众悉降。
更始遣柱功侯李宝、益州刺史张忠将兵万馀人徇蜀、汉。公孙述遣其弟恢击宝、忠于绵竹,大破走之。述遂自立为蜀王,都成都,民、夷皆附之。
冬,更始遣中郎将归德侯飒、大司马护军陈遵使匈奴,授单于汉旧制玺绶,因送云、当馀亲属、贵人、从者还匈奴。单于舆骄,谓遵、飒曰:“匈奴本与汉为兄弟,匈奴中乱,孝宣皇帝辅立呼韩邪单于,故称臣以尊汉。今汉亦大乱,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击莽,空其边境,令天下骚动思汉;莽卒以败而汉复兴,亦我力也,当复尊我!”遵与相撑拒,单于终持此言。
赤眉樊崇等将兵入颍川,分其众为二部,崇与逢安为一部,徐宣、谢禄、杨音为一部。赤眉虽数战胜,而疲敝厌兵,皆日夜愁泣,思欲东归。崇等计议,虑众东向必散,不如西攻长安。于是崇、安自武关,宣等从陆浑关,两道俱入。更始使王匡、成丹与抗威将军刘均等分据河东、弘农以拒之。
萧王将北徇燕、赵,度赤眉必破长安,又欲乘衅并关中,而未知所寄,乃拜邓禹为前将军,中分麾下精兵二万人,遣西入关,令自选偏裨以下可与俱者。时硃鲔、李轶、田立、陈侨将兵号三十万,与河南太守武勃共守洛阳;鲍永、田邑在并州。萧王以河内险要富实,欲择诸将守河内者而难其人,问于邓禹。邓禹曰:“寇恂文武备足,有牧民御众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河内太守,行大将军事。萧王谓恂曰:“昔高祖留萧何关中,吾今委公以河内。当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它兵,勿令北度而已!”拜冯异为孟津将军,统魏郡、河内兵于河上,以拒洛阳。萧王亲送邓禹至野王,禹既西,萧王乃复引兵而北。寇恂调糇粮、治器械以供军;军虽远征,未尝乏绝。
隗崔、隗义谋叛归天水。隗嚣恐并及祸,乃告之。更始诛崔、义,以嚣为御史大夫。
梁王永据国起兵,招诸郡豪桀,沛人周建等并署为将帅,攻下济阴、山阳、沛、楚、淮阳、汝南,凡得二十八城。又遣使拜西防贼帅山阳佼强为横行将军,东海贼帅董宪为翼汉大将军,琅邪贼帅张步为辅汉大将军,督青、徐二州,与之连兵,遂专据东方。
已阝人秦丰起兵于黎丘,攻得已阝、宜城等十馀县,有众万人,自号楚黎王。
汝南田戎攻陷夷陵,自称扫地大将军;转寇郡县,众数万人。
●卷第四十
【汉纪三十二】 起旃蒙作噩,尽柔兆阉茂,凡二年。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上建武元年
春,正月,方望与安陵人弓林共立前定安公婴为天子,聚党数千人,居临泾。更始遣丞相松等击破,皆斩之。
邓禹至箕关,击破河东都尉,进围安邑。
赤眉二部俱会弘农。更始遣讨难将军苏茂拒之;茂军大败。赤眉众遂大集,乃分万人为一营,凡三十营。三月,更始遣丞相松与赤眉战于{艹务}乡,松等大败,死者三万馀人。赤眉遂转北至湖。
蜀郡功曹李熊说公孙述宜称天子。夏,四月,述即帝位,号成家,改元龙兴;以李熊为大司徒,述弟光为大司马,恢为大司空。越巂任贵据郡降述。
萧王北击尤来、大枪、五幡于元氏,追至北平,连破之;又战于顺水北,乘胜轻进,反为所败。王自投高岸,遇突骑王丰下马授王,王仅而得免。散兵归保范阳。军中不见王,或云已殁,诸将不知所为,吴汉曰:“卿曹努力!王兄子在南阳,何忧无主!”众恐惧,数日乃定。贼虽战胜,而惮王威名,夜,遂引去。大军复追至安次,连战,破之。贼退入渔阳,所过虏掠。强弩将军陈俊言于王曰:“贼无辎重,宜令轻骑出贼前,使百姓各自坚壁以绝其食,可不战而殄也。”王然之,遣俊将轻骑驰出贼前,视人保壁坚完者,敕令固守;放散在野者,因掠取之。贼至,无所得,遂散败。王谓俊曰:“困此虏者,将军策也。”
冯异遗李轶书,为陈祸福,劝令归附萧王;轶知长安已危,而以伯升之死,心不自安,乃报书曰:“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唯深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国安民。”轶自通书之后,不复与异争锋,故异得北攻天井关,拔上党两城,又南下河南成皋以东十三县,降者十馀万。武勃将万馀人攻诸畔者,异与战于士乡下,大破,斩勃;轶闭门不救。异见其信效,具以白王。王报异曰:“季文多诈,人不能得其要领。今移其书告守、尉当警备者。”众皆怪王宣露轶书;硃鲔闻之,使人刺杀轶,由是城中乖离,多有降者。
硃鲔闻王北征而河内孤,乃遣其将苏茂、贾强将兵三万馀人渡巩河,攻温;鲔自将数万人攻平阴以缀异。檄书至河内,寇恂即勒军驰出,并移告属县,发兵会温下。军吏皆谏曰:“今洛阳兵渡河,前后不绝。宜待众军毕集,乃可出也。”恂曰:“温,郡之籓蔽,失温则郡不可守。”遂驰赴之。旦日,合战,而冯异遣救及诸县兵适至,恂令士卒乘城鼓噪大呼,言曰:“刘公兵到!”苏茂军闻之,陈动。恂因奔击,大破之。冯异亦渡河击硃鲔,鲔走;异与恂追至洛阳,环城一匝而归。自是洛阳震恐,城门昼闭。
异、恂移檄上状,诸将入贺,因上尊号。将军南阳马武先进曰:“大王虽执谦退,奈宗庙社稷何!宜先即尊位,乃议征伐。今此谁贼而驰骛击之乎?”王惊曰:“何将军出此言!可斩也!”乃引军还蓟。复遣吴汉率耿弇、景丹等十三将军追尤来等,斩首万三千馀级,遂穷追至浚靡而还。贼散入辽西、辽东,为乌桓、貊人所钞击略尽。都护将军贾复与五校战于真定,复伤疮甚。王大惊曰:“我所以不令贾复别将者,为其轻敌也。果然,失吾名将!闻其妇有孕,生女邪,我子娶之;生男邪,我女嫁之;不令其忧妻子也。”复病寻愈,追及王于蓟,相见甚欢。还至中山,诸将复上尊号;王又不听。行到南平棘,诸将复固请之;王不许。诸将且出,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纯言甚诚切,王深感曰:“吾将思之。”
行至鄗,召冯异诣鄗,问四方动静。异曰:“更始必败,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会儒生强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来诣王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群臣因复奏请。六月,己未,王即皇帝位于鄗南;改元,大赦。
邓禹围安邑,数月未下,更始大将军樊参将数万人度大阳,欲攻禹。禹逆击于解南,斩之。王匡、成丹、刘均合军十馀万,复共击禹,禹军不利。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穷日,不出,禹因得更治兵。甲子,匡悉军出攻禹。禹令军中无得妄动,既至营下,因传发诸将,鼓而并进,大破之。匡等皆走,禹追斩均及河东太守杨宝,遂定河东,匡等奔还长安。
张卬与诸将议曰:“赤眉旦暮且至,见灭不久,不如掠长安,东归南阳;事若不集,复入湖池中为盗耳!”乃共入,说更始;更始怒不应,莫敢复言。更始使王匡、陈牧、成丹、赵萌屯新丰,李松军槀,以拒赤眉。张卬、廖湛、胡殷、申屠建与隗嚣合谋,欲以立秋日貙膢时共劫更始,俱成前计。更始知之,托病不出,召张卬等入,将悉诛之,唯隗嚣称疾不入,会客王遵、周宗等勒兵自守。更始狐疑不决,卬、湛、殷疑有变,遂突出。独申屠建在,更始斩建,使执金吾邓晔将兵围隗嚣第。卬、湛、殷勒兵烧门,入战宫中,更始大败。嚣亦溃围,走归天水。明旦,更始东奔赵萌于新丰。更始复疑王匡、陈牧、成丹与张卬等同谋,乃并召入;牧、丹先至,即斩之。王匡惧,将兵入长安,与张卬等合。
赤眉进至华阴,军中有齐巫,常鼓舞祠城阳景王,巫狂言:“景王大怒曰:‘当为县官,何故为贼!’”有笑巫者辄病,军中惊动。方望弟阳说樊崇等曰:“今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而无称号,名为群贼,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挟义诛伐,以此号令,谁敢不从!”崇等以为然,而巫言益甚。前至郑,乃相与议曰:“今迫近长安,而鬼神若此,当求刘氏共尊立之。”
先是,赤眉过式,掠故式侯萌之子恭、茂、盆子三人自随。恭少习《尚书》,随樊崇等降更始于洛阳,复封式侯,为侍中,在长安。茂与盆子留军中,属右校卒史刘侠卿,主牧牛。及崇等欲立帝,求军中景王后,得七十馀人,唯茂、盆子及前西安侯孝最为近属。崇等曰:“闻古者天子将兵称上将军。”乃书札为符曰:“上将军”。又以两空札置笥中,于郑北设坛场,祠城阳景王,诸三老、从事皆大会。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札,盆子最幼,后探,得符;诸将皆称臣,拜。盆子时年十五,被发徙跣,敝衣赭汗,见众拜,恐畏欲啼。茂谓曰:“善臧符!”盆子即齧折,弃之。以徐宣为丞相,樊崇为御史大夫,逢安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其馀皆列卿、将军。盆子虽立,犹朝夕拜刘侠卿,时欲出从牧儿戏;侠卿怒止之,崇等亦不复候视也。秋,七月,辛未,帝使使持节拜邓禹为大司徒,封酂侯,食邑万户;禹时年二十四。又议选大司空,帝以《赤伏符》曰“王梁主卫作玄武”,丁丑,以野王令王梁为大司空。又欲以谶文用平狄将军孙咸行大司马,众咸不悦。壬午,以吴汉为大司马。初,更始以琅邪伏湛为平原太守。时天下兵起,湛独晏然,抚循百姓。门下督谋为湛起兵,湛收斩之。于是吏民信向,平原一境赖湛以全。帝征湛为尚书,使典定旧制。又以邓禹西征,拜湛为司直,行大司徒事。车驾每出征伐,常留镇守。
邓禹自汾阴渡河,入夏阳,更始左辅都尉公乘歙引其众十万,与左冯翊兵共拒禹于衙;禹复破走之。
宗室刘茂聚众京、密间,自称厌新将军,攻下颍川、汝南,众十馀万人。帝使骠骑大将军景丹、建威大将军耿弇、强弩将军陈俊攻之。茂来降,封为中山王。
己亥,帝幸怀,遣耿弇、陈俊军五社津,备荥阳以东;使吴汉率建义大将军硃祜等十一将军,围硃鲔于洛阳。八月,进幸河阳。
李松自槀引兵还,从更始与赵萌共攻王匡、张卬于长安。连战月馀,匡等败走,更始徒居长信宫。赤眉至高陵,王匡、张卬等迎降之,遂共连兵进攻东都门。李松出战,赤眉生得松。松弟况为城门校尉,开门纳之。九月,赤眉入长安。更始单骑走,从厨城门出。式侯恭以赤眉立其弟,自系诏狱;闻更始败走,乃出,见定陶王祉。祉为之除械,相与从更始于渭滨。右辅都尉严本,恐失更始为赤眉所诛,即将更始至高陵,本将兵宿卫,其实围之。更始将相皆降赤眉,独丞相曹竟不降,手剑格死。
辛未,诏封更始为淮阳王;吏民敢有贼害者,罪同大逆;其送诣吏者封列侯。
初,宛人卓茂,宽仁恭爱,恬荡乐道,雅实不为华貌,行己在于清浊之间,自束发至白首,与人未尝有争竞,乡党故旧,虽行能与茂不同,而皆爱慕欣欣焉。哀、平间为密令,视民如子,举善而教,口无恶言,吏民亲爱,不忍欺之。民尝有言部亭长受其米肉遗者,茂曰:“亭长为从汝求乎,为汝有事嘱之而受乎,将平居自以恩意遗之乎?”民曰:“往遗之耳。”茂曰:“遗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窃闻贤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今我畏吏,是以遗之;吏既卒受,故来言耳。”茂曰:“汝为敝民矣!凡人所以群居不乱,异于禽兽者,以有仁爱礼义,知相敬事也。汝独不欲修之,宁能高飞远走,不在人间邪!吏顾不当乘威力强请求耳。亭长素善吏,岁时遗之,礼也。”民曰:“苟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设大法,礼顺人情。今我以礼教汝,汝必无怨恶;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门之内,小者可论,大者可杀也。且归念之。”初,茂到县,有所废置,吏民笑之,邻城闻者皆蚩其不能。河南郡为置守令;茂不为嫌,治事自若。数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遗;迁京部丞,密人老少皆涕泣随送。及王莽居摄,以病免归。上即位,先访求茂,茂时年七十馀。甲申,诏曰:“夫名冠天下,当受天下重赏。今以茂为太傅,封褒德侯。”
臣光曰:孔子称“举善而教,不能则劝”,是以舜举皋陶,汤举伊尹,而不仁者远,有德故也。光武即位之初,群雄竞逐,四海鼎沸,彼摧坚陷敌之人,权略诡辩之士,方见重于世,而独能取忠厚之臣,旌循良之吏,拔于草莱之中,实诸群公之首,宜其光复旧物,享祚久长,盖由知所先务而得其本原故也。
诸将围洛阳数月,硃鲔坚守不下。帝以廷尉岑彭尝为鲔校尉,令往说之。鲔在城上,彭在城下,为陈成败。鲔曰:“大司徒被害时,鲔与共谋,又谏更始无遣萧王北伐,诚自知罪深,不敢降!”彭还,具言于帝。帝曰:“举大事者不忌小怨。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复往告鲔,鲔从城上下索曰:“必信,可乘此上。”彭趣索欲上,鲔见其诚,即许降。辛卯,硃鲔面缚,与岑彭俱诣河阳。帝解其缚,召见之,复令彭夜送鲔归城。明旦,与苏茂等悉其众出降。拜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后为少府,传封累世。帝使侍御史河内杜诗安集洛阳。将军萧广纵兵士暴横,诗敕晓不改,遂格杀广。还,以状闻。上召见,赐以棨戟,遂擢任之。
冬,十月,癸丑,车驾入洛阳,幸南宫,遂定都焉。
赤眉下书曰:“圣公降者,封为长沙王;过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刘恭请降,赤眉使其将谢禄往受之。更始随禄,肉袒,上玺绶于盆子。赤眉坐更始,置庭中,将杀之;刘恭、谢禄为请,不能得,遂引更始出。刘恭追呼曰:“臣诚力极,请得先死!”拔剑欲自刎。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封为畏威侯。刘恭复为固请,竟得封长沙王。更始常依谢禄居,刘恭亦拥护之。
刘盆子居长乐宫,三辅郡县、营长遣使贡献,兵士辄剽夺之,又数暴掠吏民,由是皆复固守。百姓不知所归,闻邓禹乘胜独克而师行有纪,皆望风相携负以迎军,降者日以千数,众号百万。禹所止,辄停车拄节以劳来之,父老、童稚,垂发、戴白满其车下,莫不感悦,于是名震关西。诸将豪桀皆劝禹径攻长安,禹曰:“不然。今吾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赤眉新拔长安,财谷充实,锋锐未可当也。夫盗贼群居无终日之计,财谷虽多,变故万端,宁能坚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广人稀,饶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士,以观其敝,乃可图也。”于是引军北至栒邑,所到,诸营保郡邑皆开门归附。
上遣岑彭击荆州群贼,下犨、叶等十馀城。十一月,甲午,上幸怀。
梁王永称帝于睢阳。
十二月,丙戌,上还洛阳。
三辅苦赤眉暴虐,皆怜更始,欲盗出之;张卬等深以为虑,使谢禄缢杀之。刘恭夜往,收藏其尸。帝诏邓禹葬之于霸陵。中郎将宛人赵熹将出武关,道遇更始亲属,皆裸跣饥困,熹竭其资粮以与之,将护而前。宛王赐闻之,迎还乡里。
隗嚣归天水,复招聚其众,兴修故业,自称西州上将军。三辅士大夫避乱者多归嚣,嚣倾身引接,为布衣交;以平陵范逡为师友,前凉州刺史河南郑兴为祭酒,茂陵申屠刚、杜林为治书,马援为绥德将军,杨广、王遵、周宗及平襄行巡、阿阳王捷、长陵王元为大将军,安陵班彪之属为宾客,由此名震西州,闻于山东。马援少时,以家用不足辞其兄况,欲就边郡田牧。况曰:“汝大才,当晚成。良工不示人以朴,且从所好。”遂之北地田牧。常谓宾客曰:“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后有畜数千头,谷数万斛,既而叹曰:“凡殖财产,贵其能赈施也,否则守钱虏耳!”乃尽散于亲旧。闻隗嚣好士,往从之。嚣其敬重,与决筹策。班彪,穉之子也。
初,平陵窦融累世仕宦河西,知其土俗,与更始右大司马赵萌善,私谓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遗种处也!”乃因萌求往河西。萌荐融于更始,以为张掖属国都尉。融既到,抚结雄桀,怀辑羌虏,甚得其欢心。是时,酒泉太守安定梁统、金城太守库钧、张掖都尉茂陵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并州郡英俊,融皆与厚善。及更始败,融与梁统等计议曰:“今天下扰乱,未知所归。河西斗绝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则不能自守,权钧力齐,复无以相率,当推一人为大将军,共全五部,观时变动。”议既定,而各谦让。以位次,咸共推梁统;统固辞,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武威太守马期、张掖太守任仲并孤立无党,乃共移书告示之,二人即解印绶去。于是以梁统为武威太守,史苞为张掖太守,竺曾为酒泉太守,辛肜为敦煌太守。融居属国,领都尉职如故;置从事,监察五郡。河西民俗质朴,而融等政亦宽和,上下相亲,晏然富殖。修兵马,习战射,明烽燧,羌、胡犯塞,融辄自将与诸郡相救,皆如符要,每辄破之。其后羌、胡皆震服亲附,内郡流民避凶饥者归之不绝。
王莽之世,天下咸思汉德,安定三水卢芳居左谷中,诈称武帝曾孙刘文伯,云“曾祖母,匈奴浑邪王之姊也”。常以是言诳惑安定间。王莽末,乃与三水属国羌、胡起兵。更始至长安,征芳为骑都尉,使镇抚安定以西。更始败,三水豪桀共立芳为上将军、西平王,使使与西羌、匈奴结和亲。单于以为:“汉氏中绝,刘氏来归,我亦当如呼韩邪立之,令尊事我。”乃使句林王将数千骑迎芳兄弟入匈奴,立芳为汉帝,以芳弟程为中郎将,将胡骑还入安定。
帝以关中未定,而邓禹久不进兵,赐书责之曰:“司徒,尧也;亡贼,桀也。长安吏民遑遑无所依归,宜以时进讨,镇慰西京,系百姓之心。”禹犹执前意,别攻上郡诸县,更征兵引谷,归至大要。积弩将军冯愔、车骑将军宗歆守栒邑,二人争权相攻,愔遂杀歆,因反击禹,禹遣使以闻。帝问使人:“愔所亲爱为谁?”对曰:“护军黄防。”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势必相忤,因报禹曰:“缚冯愔者,必黄防也。”乃遣尚书宗广持节往降之。后月馀,防果执愔,将其众归罪。更始诸将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诣广降,广与东归;至安邑,道欲亡,广悉斩之。愔之叛也,引兵西向天水;隗嚣逆击,破之于高平,尽获其辎重。于是禹承制遣使持节命嚣为西州大将军,得专制凉州、朔方事。
腊日,赤眉设乐大会,酒未行,群臣更相辩斗;而兵众遂各逾宫,斩关入,掠酒肉,互相杀伤。卫尉诸葛穉闻之,勒兵入,格杀百馀人,乃定。刘盆子惶恐,日夜啼泣,从官皆怜之。
帝遣宗正刘延攻天井关,与田邑连战十馀合,延不得进。及更始败,邑遣使请降;即拜为上党太守。帝又遣谏议大夫储大伯持节征鲍永;永未知更始存亡,疑不肯从,收系大伯,遣使驰至长安,诇问虚实。
初,帝从更始在宛,纳新野阴氏之女丽华。是岁,遣使迎丽华与帝姊湖阳公主、妹宁平公主俱到洛阳;以丽华为贵人。更始西平王李通先娶宁平公主,上征通为卫尉。
初,更始以王闳为琅邪太守,张步据郡拒之。闳谕降,得赣榆等六县;收兵与步战,不胜。步既受刘永官号,治兵于剧,遣将徇泰山、东莱、城阳、胶东、北海、济南、齐郡,皆下之。闳力不敌,乃诣步相见。步大陈兵而见之。怒曰:“步有何罪,君前见攻之甚!”闳按剑曰:“太守奉朝命,而文公拥兵相拒。闳攻贼耳,何谓甚邪!”步起跪谢,与之宴饮,待为上宾,令闳关掌郡事。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上建武二年
春,正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刘恭知赤眉必败,密教弟盆子归玺绶,习为辞让之言。及正旦大会,恭先曰:“诸君共立恭弟为帝,德诚深厚!立且一年,殽乱日甚,诚不足以相成,恐死而无益,愿得退为庶人,更求贤知,唯诸君省察!”樊崇等谢曰:“此者崇等罪也。”恭复固请,或曰:“此宁式侯事邪?”恭惶恐起去。盆子乃下床解玺绶,叩头曰:“今设置县官而为贼如故,四方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愿乞骸骨,避贤圣路!必欲杀盆子以塞责者,无所离死!”因涕泣嘘唏。崇等及会者数百人,莫不哀怜之,乃皆避席顿首曰:“臣无状,负陛下,请自今已后,不敢复放纵!”因共抱持盆子,带以玺绶;盆子号呼,不得已。既罢出,各闭营自守。三辅翕然,称天子聪明,百姓争还长安,市里且满。后二十馀日,复出,大掠如故。
刁子都为其部曲所杀,馀党与诸贼会檀乡,号檀乡贼,寇魏郡、清河。魏郡大吏李熊弟陆谋反城迎檀乡,或以告魏郡太守颍川铫期,期召问熊,熊叩头首服,愿与老母俱就死。期曰:“为吏傥不若为贼乐者,可归与老母往就陆也!”使吏送出城。熊行,求得陆,将诣鄴城西门;陆不胜愧感,自杀以谢期。期嗟叹,以礼葬之,而还熊故职。于是郡中服其威信。帝遣吴汉率王梁等九将军击檀乡于鄴东漳水上,大破之,十馀万众皆降。又使梁与大将军杜茂将兵安辑魏郡、清河、东郡,悉平诸营保,三郡清静,边路流通。
庚辰,悉封诸功臣为列侯;梁侯邓禹、广平侯吴汉皆食四县。博士丁恭议曰:“古者封诸侯不过百里,强干弱枝,所以为治也。今封四县,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国皆以无道,未尝闻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也。”阴乡侯阴识,贵人之兄也,以军功当增封,识叩头让曰:“天下初定,将帅有功者众,臣托属掖廷,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此为亲戚受赏,国人计功也。”帝从之。帝令诸将各言所乐,皆占美县;河南太守颍川丁綝独求封本乡。或问其故,綝曰:“綝能薄功微,得乡亭厚矣!”帝从其志,封新安乡侯。帝使郎中魏郡冯勤典诸侯封事,勤差量功次轻重,国土远近,地势丰薄,不相逾越,莫不厌服焉。帝以为能,尚书众事皆令总录之。故事:尚书郎以令史久次补之,帝始用孝廉为尚书郎。
起高庙于洛阳,四时合祀高祖、太宗、世宗;建社稷于宗庙之右;立郊兆于城南。
长安城中粮尽,赤眉收载珍宝,大纵火烧宫室、市里,恣行杀掠,长安城中无复人行;乃引兵而西,众号百万,自南山转掠城邑,遂入安定、北地。邓禹引兵南至长安,军昆明池,谒祠高庙,收十一帝神主,送诣洛阳;因巡行园陵,为置吏士奉守焉。
真定王杨造谶记曰:“赤九之后,瘿杨为主。”杨病瘿,欲以惑众;与绵曼贼交通。帝遣骑都尉陈副、游击将军邓隆征之,杨闭城门不内。帝复遣前将军耿纯持节行幽、冀,所过劳慰王、侯,密敕收杨。纯至真定,止传舍,邀杨相见。纯,真定宗室之出也,故杨不以为疑,且自恃众强,而纯意安静,即从官属诣之;杨兄弟并将轻兵在门外。杨入,见纯,纯接以礼敬,因延请其兄弟皆入,乃闭阁,悉诛之,因勒兵而出。真定震怖,无敢动者。帝怜杨谋未发而诛,复封其子为真定王。
二月,己酉,车驾幸修武。
鲍永、冯衍审知更始已亡,乃发丧,出储大伯等,封上印绶,悉罢兵,幅巾诣河内,帝见永,问曰:“卿众安在?”永离席叩头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诚惭以其众幸富贵,故悉罢之。”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悦。既而永以立功见用,衍遂废弃。永谓衍曰:“昔高祖赏季布之罪,诛丁固之功;今遭明主,亦何忧哉!”衍曰:“人有挑其邻人之妻者,其长者骂而少者报之。后其夫死,取其长者。或谓之曰:‘夫非骂尔者邪?’曰:‘在人欲其报我,在我欲其骂人也!’夫天命难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亡!”
大司空王梁屡违诏命,帝怒,遣尚书宗广持节即军中斩梁;广槛车送京师。既至,赦之,以为中郎将,北守箕关。
壬子,以太中大夫京兆宋弘为大司空。弘荐沛国桓谭,为议郎、给事中。帝令谭鼓琴,爱其繁声。弘闻之,不悦;伺谭内出,正朝服坐府上,遣吏召之。谭至,不与席而让之,且曰:“能自改邪,将令相举以法乎?”谭顿首辞谢;良久,乃遣之。后大会群臣,帝使谭鼓琴。谭见弘,失其常度。帝怪而问之,弘乃离席免冠谢曰:“臣所以荐桓谭者,望能以忠正导主。而令朝廷耽悦郑声,臣之罪也。”帝改容谢之。湖阳公主新寡,帝与共论朝臣,微观其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帝曰:“方且图之。”后弘被引见,帝令主坐屏风后,因谓弘曰:“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顾谓主曰:“事不谐矣!”
帝之讨王郎也,彭宠发突骑以助军,转粮食,前后不绝,及帝追铜马至蓟,宠自负其功,意望甚高;帝接之不能满,以此怀不平。及即位,吴汉、王梁,宠之所遣,并为三公,而宠独无所加,愈怏怏不得志,叹曰:“如此,我当为王。但尔者,陛下忘我邪!”是时北州破散,而渔阳差完,有旧铁官,宠转以贸谷,积珍宝,益富强。幽州牧硃浮,年少有俊才,欲厉风迹,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及王莽时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多发诸郡仓谷禀赡其妻子。宠以为天下未定,师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属以损军实,不从其令。浮性矜急自多,宠亦狠强,嫌怨转积。浮数谮构之,密奏宠多聚兵谷,意计难量。上辄漏泄令宠闻,以胁恐之。至是,有诏征宠,宠上疏,愿与浮俱征;帝不许。宠益以自疑。其妻素刚,不堪抑屈,固劝无受征,曰:“天下未定,四方各自为雄。渔阳大郡,兵马最精,何故为人所奏,而弃此去乎!”宠又与所亲信吏计议,皆怀怨于浮,莫有劝行者。帝遣宠从弟子后兰卿喻之。宠因留子后兰卿,遂发兵反,拜署将帅,自将二万馀人,攻硃浮于蓟。又以与耿况俱有重功,而恩赏并薄,数遣使要诱况。况不受,斩其使。
延岑复反,围南郑。汉中王嘉兵败走。岑遂据汉中,进兵武都;为更始柱功侯李宝所破,岑走天水。公孙述遣将侯丹取南郑。嘉收散卒得数万人,以李宝为相,从武都南击侯丹,不利,还军河池、下辨,复与延岑连战。岑引北,入散关,至陈仓;嘉追击,破之。公孙述又遣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扞关,于是尽有益州之地。
辛卯,上还洛阳。
三月,乙未,大赦。
更始诸大将在南方未降者尚多。帝召诸将议兵事,以檄叩地曰:“郾最强,宛为次,谁当击之?”贾复率然对曰:“臣请击郾。”帝笑曰:“执金吾击郾,吾复何忧!大司马当击宛。”遂遣复击郾,破之;尹尊降。又东击更始淮阳太守暴汜,汜降。
夏,四月,虎牙大将军盖延督驸马都尉马武等四将军击刘永,破之;遂围永于睢阳。故更始将苏茂反,杀淮阳太守潘蹇,据广乐而臣于永;永以茂为大司马、淮阳王。
吴汉击宛,宛王赐奉更始妻子诣洛阳降;帝封赐为慎侯。叔父良、族父歙、族兄祉皆自长安来。甲午,封良为广阳王,祉为城阳王;又封兄縯子章为太原王,兴为鲁王;更始三子求、歆、鲤皆为列侯。
邓王王常降,帝见之甚欢,曰:“吾见王廷尉,不忧南方矣!”拜为左曹,封山桑侯。
五月,庚辰,封族父歙为泗水王。
帝以阴贵人雅性宽仁,欲立以为后。贵人以郭贵人有子,终不肯当。六月,戊戌,立贵人郭氏为皇后,以其子强为皇太子;大赦。
丙午,封泗水王子终为淄川王。
秋,贾复南击召陵、新息,平之。后部将杀人于颍川,颍川太守寇恂捕得,系狱。时尚草创,军营犯法,率多相容,恂戮之于市。复以为耻,还,过颍川,谓左右曰:“吾与寇恂并列将帅,而为其所陷,今见恂,必手剑之!”恂知其谋,不欲与相见。姊子谷崇曰:“崇,将也,得带剑侍侧。卒有变,足以相当。”恂曰:“不然,昔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者,为国也。”乃敕属县盛供具,储酒醪,执金吾军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馔。恂出迎于道,称疾而还。复勒兵欲追之,而吏士皆醉,遂过去。恂遣谷崇以状闻,帝乃征恂。恂至,引见;时贾复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两虎安得私斗!今日朕分之。”于是并坐极欢,遂共车同出,结友而去。
八月,帝自率诸将征五校。丙辰,幸内黄,大破五校于B111阳,降其众五万人。
帝遣游击将军邓隆助硃浮讨彭宠。隆军潞南,浮军雍奴,遣吏奏状。帝读檄,怒,谓使吏曰:“营相去百里,其势岂可得相及!比若还,北军必败矣。”彭宠果遣轻兵击隆军,大破之;浮远,遂不能救。
盖延围睢阳数月,克之。刘永走至虞,虞人反,杀其母、妻;永与麾下数十人奔谯。苏茂、佼强、周建合军三万馀人救永;延与战于沛西,大破之。永、强、建走保湖陵,茂奔还广乐;延遂定沛、楚、临淮。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节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国。青、徐群盗闻刘永破败,皆惶怖请降。张步遣其掾孙昱随隆诣阙上书,献鳆鱼。隆,湛之子也。
堵乡人董反宛城,执南阳太守刘粦。扬化将军坚镡攻宛,拔之;走还堵乡。
吴汉徇南阳诸县,所过多侵暴。破虏将军邓奉谒归新野,怒汉掠其乡里,遂反,击破汉军,屯据淯阳,与诸贼合从。
九月,壬戌,帝自内黄还。
陕贼苏况攻破弘农,帝使景丹讨之。会丹薨,征虏将军祭遵击弘农、柏华、蛮中贼,皆平之。
赤眉引兵欲西上陇,隗嚣遣将军杨广迎击,破之;又追败之于乌氏、泾阳间。赤眉至阳城番须中,逢大雪,坑谷皆满,士多冻死。乃复还,发掘诸陵,取其宝货。凡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贼遂污辱吕后尸。邓禹遣兵击之于郁夷,反为所败。禹乃出之云阳。赤眉复入长安。延岑屯杜陵,赤眉将逢安击之。邓禹以安精兵在外,引兵袭长安;会谢禄救至,禹兵败走。延岑击逢安,大破之,死者十馀万人。廖湛将赤眉十八万攻汉中王嘉;嘉与战于谷口,大破之,嘉手杀湛,遂到云阳就谷。嘉妻兄新野来歙,帝之姑子也。帝令邓禹招嘉,嘉因歙诣禹降。李宝倨慢,禹斩之。
冬,十一月,以廷尉岑彭为征南大将军。帝于大会中指王常谓群臣曰:“此家率下江诸将辅翼汉室,心如金石,真忠臣也!”即日,拜常为汉忠将军,使与岑彭率建义大将军硃祜等七将军讨邓奉、董。彭等先击堵乡,邓奉救之。硃祜军败,为奉所获。
铜马、青犊、尤来馀贼共立孙登为天子。登将乐玄杀登,以其众五万馀人降。
邓禹自冯愔叛后,威名稍损,又乏粮食,战数不利,归附者日益离散。赤眉、延岑暴乱三辅,郡县大姓各拥兵众,禹不能定。帝乃遣偏将军冯异代禹讨之,车驾送至河南,敕异曰:“三辅遭王莽、更始之乱,重以赤眉、延岑之酷,元元涂炭,无所依诉。将军今奉辞讨诸不轨,营保降者,遣其渠帅诣京师;散其小民,令就农桑;坏其营壁,无使复聚。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诸将非不健斗,然好虏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无为郡县所苦!”异顿首受命,引而西,所至布威信,群盗多降。
臣光曰:昔周人颂武王之德曰:“铺时绎思,我徂惟求定。”言王者之兵志,在布陈威德安民而已。观光武之所以取关中,用是道也。岂不美哉!
又诏征邓禹还,曰:“慎毋与穷寇争锋!赤眉无谷,自当来东。吾以饱待饥,以逸待劳,折棰笞之,非诸将忧也。无得复妄进兵!”
帝以伏隆为光禄大夫,复使于张步,拜步东莱太守,并与新除青州牧、守、都尉俱东。诏隆辄拜令、长以下。
十二月,戊午,诏宗室列侯为王莽所绝者,皆复故国。
三辅大饥,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遗民往往聚为营保,各坚壁清野。赤眉虏掠无所得,乃引而东归,众尚二十馀万,随道复散。帝遣破奸将军侯进等屯新安,建威大将军耿弇等屯宜阳,以要其还路,敕诸将曰:“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冯异与赤眉遇于华阴,相拒六十馀日,战数十合,降其将卒五千馀人。
●卷第四十一
【汉纪三十三】 起强圉大渊献,尽屠维赤奋若,凡三年。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下建武三年
春,正月,甲子,冯异为征西大将军。邓禹惭于受任无功,数以饥卒徼赤眉战,辄不利;乃率车骑将军邓弘等自河北度至湖,要冯异共攻赤眉。异曰:“异与贼相拒数十日,虽虏获雄将,馀众尚多,可稍以恩信倾诱,难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诸将屯渑池,要其东,而异击其西,一举取之,此万成计也!”禹、弘不从,弘遂大战移日。赤眉阳败,弃辎重走;车皆载土,以豆覆其上,兵士饥,争取之。赤眉引还,击弘,弘军溃乱;异与禹合兵救之,赤眉小却。异以士卒饥倦,可且休。禹不听,复战,大为所败,死伤者三千馀人,禹以二十四骑脱归宜阳。异弃马步走,上回溪孤,与麾下数人归营,收其散卒,复坚壁自守。
辛巳,立四亲庙于雒阳,祀父南顿君以上至春陵节候。
壬午,大赦。
闰月,乙巳,邓禹上大司徒、梁侯印绶;诏还梁侯印绶,以为右将军。冯异与赤眉约期会战,使壮士变服与赤眉同,伏于道侧。旦日,赤眉使万人攻异前部,异少出兵以救之;贼见势弱,遂悉众攻异,异乃纵兵大战。日昃,贼气衰,伏兵卒起,衣服相乱,赤眉不复识别,众遂惊溃;追击,大破之于崤底,降男女八万人。帝降玺书劳异曰:“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渑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
赤眉馀众东向宜阳。甲辰,帝亲勒六军,严阵以待之。赤眉忽遇大军,惊震不知所谓,乃遣刘恭乞降曰:“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丙午,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馀人肉袒降,上所得传国玺绶。积兵甲宜阳城西,与熊耳山齐。赤眉众尚十馀万人,帝令县厨皆赐食。明旦,大陈兵马临雒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观之。帝谓樊崇等曰:“得无悔降乎?朕今遣卿归营,勒兵鸣鼓相攻,决其胜负,不俗强相服也。”徐宣等叩头曰:“臣等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归命圣德。百姓可与乐成,难与图始,故不告众耳。今日得降,犹去虎口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也!”帝曰:“卿所谓铁中铮铮,亻庸中佼佼者也。”戊申,还自宜阳。帝令樊崇等各与妻子居雒阳,赐之田宅。其后樊崇、逢安反,诛;杨音、徐宣卒于乡里。帝怜盆子,以为赵王郎中;后病失明,赐荥阳均输官地,使食其税终身。刘恭为更始报仇,杀谢禄,自系狱;帝赦不诛。
二月,刘永立董宪为海西王。永闻伏隆至剧,亦遣使立张步为齐王。步贪王爵,犹豫未决。隆晓譬曰:“高祖与天下约,非刘氏不王;今可得为十万户侯耳!”步欲留隆,与共守二州;隆不听,求得反命,步遂执隆而受永封。隆遣间使上书曰:“臣隆奉使无状,受执凶逆;虽在困厄,授命不顾。又,吏民知步反畔,心不附之,愿以时进兵,无以臣隆为念!臣隆得生到阙廷,受诛有司,此其大愿。若令没身寇手,以父母、昆弟长累陛下。陛下与皇后、太子永享万国,与天无极!”帝得隆奏,召其父湛,流涕示之曰:“恨不且许而遽求还也!”其后步遂杀之。帝方北忧渔阳,南事梁、楚,故张步得专集齐地,据郡十二焉。
帝幸怀。
吴汉率耿弇、盖延击青犊于轵西,大破降之。
三月,壬寅,以司直伏湛为大司徒。
涿郡太守张丰反,自称天上大将军,与彭宠连兵。硃浮以帝不自征彭宠,上疏求救。诏报曰:“往年赤眉跋扈长安,吾策其无谷必东;果来归附。今度此反虏,势无久全,其中必有内相斩者。今军资未充,故须后麦耳!”浮城中粮尽,人相食,会耿况遣骑来救,浮乃得脱身走,蓟城遂降于彭宠。宠自称燕王,攻拔右北平、上谷数县,赂遣匈奴,借兵为助;又南结张步及富平、获索诸贼,皆与交通。
帝自将征邓奉,至堵阳。奉逃归淯阳,董降。夏,四月,帝追奉至小长安,与战,大破之;奉肉袒因硃祜降。帝怜奉旧功臣,且衅起吴汉,欲全宥之。岑彭、耿弇谏曰:“邓奉背恩反逆,暴师经年,陛下既至,不知悔善,而亲在行陈,兵败乃降;若不诛奉,无以惩恶!”于是斩之。复硃祜位。
延岑既破赤眉,即拜置牧守,欲据关中。时关中众寇犹盛,岑据蓝田,王歆据下邽,芳丹据新丰,蒋震据霸陵,张邯据长安,公孙守据长陵,杨周据谷口,吕鲔据陈仓,角闳据汧,骆延据盩厔,任良据雩阝,汝章据槐里,各称将军,拥兵多者万馀人,少者数千人,转相攻击。冯异且战且行,屯军上林苑中。延岑引张邯、任良共攻异;异击,大破之,诸营保附岑者皆来降,岑遂自武关走南阳。时百姓饥饿,黄金一斤易豆五升,道路断隔,委输不至,冯异军士悉以果实为粮。诏拜南阳赵匡为右扶风,将兵助异,并送缣、谷。异兵谷渐盛,乃稍诛击豪杰不从令者,褒赏降附有功劳者,悉遣诸营渠帅诣京师,散其众归本业,威行关中。唯吕鲔、张邯、蒋震遣使降蜀,其馀悉平。
吴汉率骠骑大将军杜茂等七将军,围苏茂于广乐,周建招集得十馀万人救之。汉迎与之战,不利,堕马伤膝,还营;建等遂连兵入城。诸将谓汉曰:“大敌在前,而公伤卧,众心惧矣!”汉乃勃然裹创而起,椎牛飨士,慰勉之,士气自倍。旦日,苏茂、周建出兵围汉;汉奋击,大破之,茂走还湖陵。睢阳人反城迎刘永,盖延率诸将围之;吴汉留杜茂、陈俊守广乐,自将兵助延围睢阳。
车驾自小长安引还,令岑彭率傅俊、臧宫、刘宏等三万馀人南击秦丰。五月,己酉,车驾还宫。
乙卯晦,日有食之。
六月,壬戌,大赦。
延岑攻南阳,得数城;建威大将军耿弇与战于穰,大破之。岑与数骑走东阳,与秦丰合;丰以女妻之。建义大将军硃祜率祭遵等与岑战于东阳,破之;岑走归秦丰。祜遂南与岑彭等军合。延岑护军邓仲况拥兵据阴县,而刘歆、孙龚为其谋主;前侍中扶风苏竟以书说之,仲况与龚降。竟终不伐其功,隐身乐道,寿终于家。秦丰拒岑彭于邓,秋,七月,彭击破之。进围丰于黎丘,别遣积弩将军傅俊将兵徇江东,扬州悉定。
盖延围睢阳百日,刘永、苏茂、周建突出,将走酂;延追击之急,永将庆吾斩永首降。苏茂、周建奔垂惠,共立永子纡为梁王。佼强奔保西防。冬,十月,壬申,上幸春陵,祠园庙。
耿弇从容言于帝,自请北收上谷兵未发者,定彭宠于渔阳,取张丰于涿郡,还收富平、获索,东攻张步,以平齐地。帝壮其意,许之。
十一月,乙未,帝还自春陵。
是岁,李宪称帝,置百官,拥九城,众十馀万。
帝谓太中大夫来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阳称帝,道里阻远,诸将方务关东,思西州方略,未知所在,奈何?”歙曰:“臣尝与隗嚣相遇长安。其人始起,以汉为名。臣愿得奉威命,开以丹青之信,嚣必束手自归。则述自亡之势,不足图也!”帝然之,始令歙使于嚣。嚣既有功于汉,又受邓禹爵署,其腹心议者多劝通使京师,嚣乃奉奏诣阙。帝报以殊礼,言称字,用敌国之仪,所以慰藉之甚厚。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下建武四年
正月,甲申,大赦。
二月,壬子,上行幸怀;壬申,还雒阳。
延岑复寇顺阳;遣邓禹将兵击破之。岑奔汉中。公孙述以岑为大司马,封汝宁王。
田戎闻秦丰破,恐惧,欲降。其妻兄辛臣图彭宠、张步、董宪、公孙述等所得郡国以示戎曰:“雒阳地如掌耳,不如且按甲以观其变。”戎曰:“以秦王之强,犹为征南所围,吾降决矣!”乃留辛臣使守夷陵,自将兵沿江溯沔止黎丘。辛臣于后盗戎珍宝,从间道先降于岑彭,而以书招戎曰:“宜以时降,无拘前计!”戎疑臣卖己,灼鱼卜降,兆中坼,遂复反,与秦丰合。岑彭击破之,戎亡归夷陵。
夏,四月,丁巳,上行幸鄴;己巳,幸临平,遣吴汉、陈俊、王梁击破五校于临平。鬲县五姓共逐守长,据城而反;诸将争欲攻之。吴汉曰:“使鬲反者,守长罪也。敢轻冒进兵者斩!”乃移檄告郡使收守长,而使人谢;城中五姓大喜,即相率降。诸将乃服,曰:“不战而下城,非众所及也!”
五月,上幸元氏,辛巳,幸卢奴,将亲征彭宠。伏湛谏曰:“今兗、豫、青、冀,中国之都,而寇贼纵横,未及从化。渔阳边外荒耗,岂足先图!陛下舍近务远,弃易求难,诚臣之所惑也!”上乃还。
帝遣建义大将军硃祜、建威大将军耿弇、征虏将军祭遵、骁骑将军刘喜讨张丰于涿郡。祭遵先至,急攻丰;禽之。初,丰好方术,有道士言丰当为天子,以五彩囊裹石系丰肘,云,“石中有玉玺”。丰信之,遂反。既执,当斩,犹曰:“肘石有玉玺。”傍人为椎破之,丰乃知被诈,仰天叹曰:“当死无恨!”上诏耿弇进击彭宠。弇以父况与宠同功,又兄弟无在京师者,不敢独进,求诣雒阳。诏报曰:“将军举宗为国,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欲求征!”况闻之,更遣弇弟国入侍。时祭遵屯良乡,刘喜屯阳乡,彭宠引匈奴兵欲击之;耿况使其子舒袭破匈奴兵,斩两王,宠乃退走。
六月,辛亥,车驾还宫。
秋,七月,丁亥,上幸谯,遣捕虏将军马武、骑都尉王霸围刘纡、周建于垂惠。董宪将贲休以兰陵降;宪闻之,自郯围之。盖延及平狄将军山阳庞萌在楚,请往救之。帝敕曰:“可直往捣郯,则兰陵自解。”延等以贲休城危,遂先赴之。宪逆战而阳败退,延等因拔围入城。明日,宪大出兵合围;延等惧,遽出突走,因往攻郯。帝让之曰:“间欲先赴郯者,以其不意故耳。今既奔走,贼计已立,围岂可解乎!”延等至郯,果不能克;而董宪遂拔兰陵,杀贲休。
八月,戊午,上幸寿春,遣扬武将军南阳马成,率诛虏将军南阳刘隆等三将军发会稽、丹杨、九江、六安四郡兵击李宪。九月,围宪于舒。
王莽末,天下乱,临淮大尹河南侯霸独能保全其郡。帝征霸会寿春,拜尚书令。时朝廷无故典,又少旧臣,霸明习故事,收录遗文,条奏前世善政法度,施行之。
冬,十月,甲寅,车驾还宫。
隗嚣使马援往观公孙述。援素与述同里闬,相善,以为既至,当握手欢如平生;而述盛陈陛卫以延援入,交拜礼毕,使出就馆。更为援制都布单衣、交让冠,会百官于宗庙中,立旧交之位,述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磬折而入,礼飨官属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将军位。宾客皆乐留,援晓之曰:“天下雄雌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反修饰边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辞归,谓嚣曰:“子阳,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嚣乃使援奉书雒阳。援初到,良久,中黄门引入。帝在宣德殿南庑下,但帻,坐,迎笑,谓援曰:“卿遨游二帝间,今见卿,使人大惭。”援顿首辞谢,因曰:“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矣。臣与公孙述同县,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后进臣。臣今远来,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帝复笑曰:“卿非刺客,顾说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盗名字者不可胜数;今见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
太傅卓茂薨。
十一月,丙申,上行幸宛。
岑彭攻秦丰三岁,斩首九万馀级;丰馀兵裁千人,食且尽。十二月,丙寅,帝幸黎丘,遣使招丰,丰不肯降;乃使硃祜等代岑彭围黎丘,使岑彭、傅俊南击田戎。
公孙述聚兵数十万人,积粮汉中;又造十层楼船,多刻天下牧守印章。遣将军李育、程乌将数万众出屯陈仓,就吕鲔,将徇三辅;冯异迎击,大破之,育、乌俱奔汉中。异还,击破吕鲔,营保降者甚众。是时,隗嚣遣兵佐异有功,遣使上状,帝报以手书曰:“慕乐德义,思相结纳。昔文王三分,犹服事殷,但驽马、铅刀,不可强扶,数蒙伯乐一顾之价。将军南拒公孙之兵,北御羌、胡之乱,是以冯异西征,得以数千百人踯躅三辅。微将军之助,则咸阳已为它人禽矣!如令子阳到汉中,三辅愿因将军兵马,鼓旗相当。傥肯如言,即智士计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鲍子。’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傍人间构之言。”其后公孙述数遣将间出,嚣辄与冯异合势,共摧挫之。述遣使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绶授嚣;嚣斩其使,出兵击之,以故蜀兵不复北出。
泰山豪杰多与张步连兵。吴汉荐强驽大将军陈俊为泰山太守,击破步兵,遂定泰山。
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下建武五年
春,正月,癸巳,车驾还宫。
帝使来歙持节送马援归陇右。隗嚣与援共卧起,问以东方事,曰:“前到朝廷,上引见数十,每接燕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敌也。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比。”嚣曰:“卿谓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无可无不可;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嚣意不怿,曰:“如卿言,反复胜邪!”
二月,丙午,大赦。
苏茂将五校兵救周建于垂惠。马武为茂、建所败,奔过王霸营,大呼求救。霸曰:“贼兵盛,出必两败,弩力而已!”乃闭营坚壁。军吏皆争之,霸曰:“茂兵精锐,其众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捕虏与吾相恃,两军不一,此败道也。今闭营固守,示不相援,贼必乘胜轻进;捕虏无救,其战自倍。如此,茂众疲劳,吾承其敝,乃可克也。”茂、建果悉出攻武,合战良久,霸军中壮士数十人断发请战,霸乃开营后,出精骑袭其背。茂、建前后受敌,惊乱败走,霸、武各归营。茂、建复聚兵挑战,霸坚卧不出,方飨士作倡乐;茂雨射营中,中霸前酒樽,霸安坐不动。军吏皆曰:“茂前日已破,今易击也。”霸曰:“不然。苏茂客兵远来,粮食不足,故数挑战,以徼一时之胜。今闭营休士,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茂、建既不得战,乃引还营。其夜,周建兄子诵反,闭城拒之。建于道死;茂奔下邳,与董宪合;刘纡奔佼强。
乙丑,上行幸魏郡。
彭宠妻数为恶梦,又多见怪变;卜筮、望气者皆言兵当从中起。宠以子后兰卿质汉归,不信之,使将兵居外,无亲于中。宠斋在便室,苍头子密等三人因宠卧寐,共缚著床,告外吏云:“大王斋禁,皆使吏休。”伪称宠命,收缚奴婢,各置一处。又以宠命呼其妻,妻入,惊曰:“奴反!”奴乃捽其头,击其颊。宠急呼曰:“趣为诸将军办装!”于是两奴将妻入取宝物,留一奴守宠。宠谓守奴曰:“若小儿,吾素所爱也。今为子密所迫劫耳!解我缚,当以女珠妻汝,家中财物皆以与若。”小奴意欲解之,视户外,见子密听其语,遂不敢解。于是收金玉衣物,至宠所装之,被马六匹,使妻缝两缣囊。昏夜后,解宠手,令作记告城门将军云:“今遣子密等至子后兰卿所,速开门出,勿稽留之。”书成,斩宠及妻头置囊中,使持记驰出城,因以诣阙。明旦,阁门不开,官属逾墙而入,见宠尸,惊怖。其尚书韩立等共立宠子午为王,国师韩利斩午首诣祭遵降,夷其宗族。帝封子密为不义侯。
权德舆议曰:伯通之叛命,子密之戕君,同归于乱,罪不相蔽,宜各致于法,昭示王度,反乃爵于五等,又以“不义”为名。且举以不义,莫可侯也;此而可侯,汉爵为不足劝矣。春秋书齐豹盗、三人名之义,无乃异于乎!
帝使光禄大夫樊宏持节迎耿况于上谷,曰:“边郡寒苦,不足久居。”况至京师,赐甲第,奉朝请,封牟平侯。
吴汉率耿弇、王常击富平、获索贼于平原,大破之;追讨馀党,至勃海,降者上万馀人。上因诏弇进讨张步。
平敌将军庞萌,为人逊顺,帝信爱之,常称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庞萌是也。”使与盖延共击董宪。归诏书独下延而不及萌,萌以为延谮己,自疑,遂反,袭延军,破之;与董宪连和,自号东平王,屯桃乡之北。帝闻之,大怒,自将讨萌,与诸将书曰:“吾常以庞萌为社稷之臣,将军得无笑其言乎!老贼当族,其各厉兵马,会睢阳!”庞萌攻破彭城,将杀楚郡太守孙萌。郡吏刘平伏太守身上,号泣请代其死,身被七创;庞萌义而舍之。太守已绝复苏,渴求饮,平倾创血以饮之。
岑彭攻拔夷陵,田戎亡入蜀,尽获其妻子、士众数万人。公孙述以戎为翼江王。岑彭谋伐蜀,以夹川谷少,水险难漕,留威虏将军冯骏军江州,都尉田鸿军夷陵,领军李玄军夷道;自引兵还屯津乡,当荆州要会,喻告诸蛮夷降者,奏封其君长。
夏,四月,旱,蝗。
隗嚣问于班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数世然后定。意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彪曰:“周之废兴,与汉殊异。昔周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从横之事,势数然也。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故王氏擅朝,因窃号位,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馀年间,中外骚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同辞。方今雄桀带州域者,皆无七国世业之资,而百姓讴吟思汉。汉必复兴,已可知矣。”
嚣曰:“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但见愚人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复兴,疏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掎之,时民复知汉乎?”彪乃为之著《王命论》以风切之曰:“昔尧之禅舜曰:‘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洎于稷、契,咸佐唐、虞,至汤、武而有天下。刘氏承尧之祚,尧据火德而汉绍之,有赤帝子之符,故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往。由是言之,未见运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夫饿馑流隶,饥寒道路,所愿不过一金,然终转死沟壑,何则?贫穷亦有命也。况乎天子之贵,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处哉!故虽遭厄会,窃其权柄,勇如信、布,强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润镬伏质,亨醢分裂;又况幺么尚不及数子,而欲暗奸天位者乎!昔陈婴之母以婴家世贫贱,卒富贵不祥,止婴勿王;王陵之母知汉王必得天下,伏剑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而全宗祀于无穷,垂策书于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婴母知废,陵母知兴,审此二者,帝王之分决矣。加之高祖宽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拔足挥洗,捐郦生之说;举韩信于行陈,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群策毕举,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若乃灵瑞符应,其事甚众,故淮阴、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诚知觉寤,超然远览,渊然深识,收陵、婴之明分,绝信、布之觊觎,距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毋贪不可冀,为二母之所笑,则福祚流于子孙,天禄其永终矣!”嚣不听。彪遂避地河西。窦融以为从事甚礼重之。彪遂为融画策,使之专意事汉焉。
初,窦融等闻帝威德,心欲东向,以河西隔远,未能自通,乃从隗嚣受建武王朔;嚣皆假其将军印绶。嚣外顺人望,内怀异心,使辩士张玄说融等曰:“更始事已成,寻复亡灭,此一姓不再兴之效也!今即有所主,便相系属,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后有危败,虽悔无及。方今豪桀竞逐,雌雄未决,当各据土宇,与陇、蜀合从,高可为六国,下不失尉佗。”融等召豪桀议之,其中识者皆曰:“今皇帝姓名见于图书,自前世博物道术之士谷子云、夏贺良等皆言汉有再受命之符,故刘子骏改易名字,冀应其占。及莽末,西门君惠谋立子骏,事觉被杀,出谓观者曰:‘谶文不误,刘秀真汝主也!’此皆近事暴著,众所共见者也。况今称帝者数人,而雒阳土地最广,甲兵最强,号令最明,观符命而察人事,它姓殆未能当也!”众议或同或异。融遂决策东向,遣长史刘钧等奉书诣雒阳。先是,帝亦发使遗融书以招之,遇钧于道,即与俱还。帝见钧欢甚,礼飨毕,乃遣令还,赐融玺书曰:“今益州有公孙子阳,天水有隗将军。方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以此言之,欲相厚岂有量哉!欲遂立桓、文,辅微国,当勉卒功业;欲三分鼎足,连衡合从,亦宜以时定。天下未并,吾与尔绝域,非相吞之国。今之议者,必有任嚣教尉佗制七郡之计。王者有分土,无分民,自适己事而已。”因授融为凉州牧。玺书至河西,河西皆惊,以为天子明见万里之外。
硃祜急攻黎丘,六月,秦丰穷困出降;轞车送洛阳。吴汉劾祜废诏命,受丰降。上诛丰,不罪祜。
董宪与刘纡、苏茂、佼强去下邳还兰陵,使茂,强助庞萌围桃城。帝时幸蒙,闻之,乃留辎重,自将轻兵晨夜驰赴。至亢父,或言百官疲倦,可且止宿;上不听,复行十里,宿任城,去桃城六十里。旦日,诸将请进,庞萌等亦勒兵挑战。帝令诸将不得出,休士养锐以挫其锋。时吴汉等在东郡,驰使召之。萌等惊曰:“数百里晨夜行,以为至当战,而坚坐任城,致人城下,真不可往也!”乃悉兵攻桃城。城中闻车驾至,众心益固;萌等攻二十馀日,众疲困,不能下。吴汉、王常、盖延、王梁、马武、王霸等皆至,帝乃率众军进救桃城,亲自搏战,大破之。庞萌、苏茂、佼强夜走从董宪。
秋,七月,丁丑,帝幸沛,进幸湖陵。董宪与刘纡悉其兵数万人屯昌虑;宪招诱五校馀贼,与之抿守建阳。帝至蕃,去宪所百馀里,诸将请进,帝不听,知五校乏食当退,敕各坚壁以待其敝。顷之,五校果引去。帝乃亲临,四面攻宪,三日,大破之。佼强将其众降,苏茂奔张步,宪及庞萌走保郯。八月,己酉,帝幸郯,留吴汉攻之,车驾转徇彭城、下邳。吴汉拔郯,董宪、庞萌走保朐。刘纡不知所归,其军士高扈斩之以降。吴汉进围朐。
冬,十月,帝幸鲁。
张步闻耿弇将至,使其大将军费邑军历下,又令兵屯祝阿,别于泰山、钟城列营数十以待之。弇渡河,先击祝阿,自旦攻城,日未中而拔之;故开围一角,令其众得奔归钟城。钟城人闻祝阿已溃,大恐惧,遂空壁亡去。费邑分遣弟敢守巨里。弇进兵先胁巨里,严令军中趣修攻具,宣敕诸部,后三日当悉力攻巨里城;阴缓生口,令得亡归,以弇期告邑。邑至日,果自将精兵三万馀人来救之。弇喜,谓诸将曰:“吾所以修攻具者,欲诱致之耳。野兵不击,何以城为!”即分三千人守巨里,自引精兵上冈阪,乘高合战,大破之,临陈斩邑。既而收首级以示城中,城中凶惧。费敢悉众亡归张步。弇复收其积聚,纵兵击诸未下者,平四十馀营,遂定济南。
时张步都剧,使其弟蓝将精兵二万守西安,诸郡太守合万馀人守临菑,相去四十里。弇进军画中,居二城之间。弇视西安城小而坚,且蓝兵又精,临菑名虽大而实易攻,乃敕诸校后五日会攻西安。蓝闻之,晨夜警守。至期,夜半,弇敕诸将皆蓐食,会明,至临菑城。护军荀梁等争之,以为“攻临菑,西安必救之,攻西安,临菑不能救,不如攻西安。”弇曰:“不然,西安闻吾欲攻之,日夜为备,方自忧,何暇救人!临菑出不意而至,必惊拢,吾攻之一日,必拔。拔临菑,即西安孤,与剧隔绝,必复亡去,所谓‘击一而得二’者也。若先攻西安,不能卒下,顿兵坚城,死伤必多。纵能拔之,蓝引军还奔临菑,并兵合势,观人虚实。吾深入敌地,后无转输,旬月之间,不战而困矣。”遂攻临菑。半日,拔之,入据其城。张蓝闻之,惧,遂将其众亡归剧。弇乃令军中无得虏掠、须张步至乃取之,以激怒步。步闻,大笑曰:“以尤来、大彤十馀万众,吾皆即其营而破之。今大耿兵少于彼,又皆疲劳,何足惧乎!”乃与三弟蓝、弘、寿及故大彤渠帅重异等兵号二十万,至临菑大城东,将攻弇。弇上书曰:“臣据临菑,深堑高垒;张步从剧县来攻,疲劳饥渴。欲进,诱而攻之;欲去,随而击之。臣依营而战,精锐百倍,以逸待劳,以实击虚,旬日之间,步首可获。”于是弇先出菑水上,与重异遇;突骑欲纵,弇恐挫其锋,令步不敢进,故示弱以盛其气,乃引归小城,陈兵于内,使都尉刘歆、泰山太守陈俊分陈于城下。步气盛,直攻弇营,与刘歆等合战。弇升王宫坏台望之,视歆等锋交,乃自引精兵以横突步陈于东城下,大破之。飞矢中弇股,以佩刀截之,左右无知者。至暮,罢。弇明旦复勒兵出。
是时帝在鲁,闻弇为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陈俊谓弇曰:“剧虏兵盛,可且闭营休士,以须上来。”弇曰:“乘舆且到,臣子当击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贼虏遗君父邪?”乃出兵大战。自旦及昏,复大破之;杀伤无数,沟堑皆满。弇知步困将退,豫置左右翼为伏以待之。人定时,步果引去,伏兵起纵击,追至臣昧水上,八九十里,僵尸相属,收得辎重二千馀两。步还剧,兄弟各分兵散去。后数日,车驾至临菑,自劳军,群臣大会。帝谓弇曰:“昔韩信破历下以开基,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皆齐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韩信袭击已降,将军独拔勍敌,其功又难于信也。又,田横亨郦生,及田横降,高帝诏卫尉不听为仇;张步前亦杀伏隆,若步来归命,吾当诏大司徒释其怨,又事尤相类也。将军前在南阳,建此大策,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事竟成也!”帝进幸剧。
耿弇复追张步,步奔平寿,苏茂将万馀人来救之。茂让步曰:“以南阳兵精,延岑善战,而耿弇走之,大王奈何就攻其营?既呼茂,不能待邪?”步曰:“负负,无可言者!”帝遣使告步、茂,能相斩降者,封为列侯。步遂斩茂,诣耿弇军门肉袒降。弇传诣行在所,而勒兵入据其城,树十二郡旗鼓,令步兵各以郡人诣旗下,众尚十馀万,辎重七千馀两,皆罢遣归乡里。张步三弟各自系所在狱,诏皆赦之,封步为安丘侯,与妻子居雒阳。于是琅邪未平,上徙陈俊为琅邪太守;始入境,盗贼皆散。耿弇复引兵至城阳,降五校馀党,齐地悉平,振旅还京师。弇为将,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焉。
初起太学。车驾还宫,幸太学,稽式古典,修明礼乐,焕然文物可观矣。
十一月,大司徒伏湛免,以侯霸为大司徒。霸闻太原闵仲叔之名而辟之,既至,霸不及政事,徒劳苦而已。仲叔恨曰:“始蒙嘉命,且喜且惧。今见明公,喜惧皆去。以仲叔为不足问邪,不当辟也。辟而不问,是失人也!”遂辞出,投劾而去。
初,五原人李兴、随昱、朔方人田飒、代郡人石鲔、闵堪各起兵自称将军。匈奴单于遣使与兴等和亲,欲令卢芳还汉地为帝。兴等引兵至单于庭迎芳。十二月,与俱入塞,都九原县;掠有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五郡,并置守、令,与胡通兵侵苦北边。
冯异治关中,出入三岁,上林成都。人有上章言:“异威权至重,百姓归心,号为咸阳王。”帝以章示异;异惶惧,上书陈谢。诏报曰:“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
隗嚣矜己饰智,每自比西伯,与诸将议欲称王。郑兴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尚服事殷;武王八百诸侯不谋同会,犹还兵待时;高帝征伐累年,犹以沛公行师。今令德虽明,世无宗周之祚;威略虽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举未可之事,昭速祸患,无乃不可乎!”嚣乃止。后又置广职位以自尊高,郑兴曰:“夫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节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当制也。无益于实,有损于名,非尊上之意也。”嚣病之而止。时关中将帅数上书,言蜀可击之状,帝以书示嚣,因使击蜀以效其信。嚣上书,盛言三辅单弱,刘文伯在边,未宜谋蜀。帝知嚣欲持要端,不愿天下统一,于是稍黜其礼,正君臣之仪。帝以嚣与马援、来歙相善,数使歙、援奉使往来,劝令入朝,许以重爵。嚣连遣使,深持谦辞,言无功德,须四方平定,退伏闾里。帝复遣来歙说嚣遣子入侍,嚣闻刘永、彭宠皆已破灭,乃遣长子恂随歙诣阙;帝以为胡骑校尉,封镌羌侯。郑兴因恂求归葬父母,嚣不听,而徒兴舍,益其秩礼。兴入见曰:“今为父母未葬,乞骸骨;若以增秩徒舍,中更停留,是以亲为饵也,无礼甚矣,将军焉用之!愿留妻子独归葬,将军又何猜焉!”嚣乃令与妻子俱东。马援亦将家属随恂归雒阳,以所将宾客猥多,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许之。
嚣将王元以为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专心内事,说嚣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一旦坏败,将军几无所厝。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而欲牵儒生之说,弃千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敝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与蚯蚓同!”嚣心然元计,虽遣子入质,犹负其险厄,欲专制方面。
申屠刚谏曰:“愚闻人所归者天所与,人所畔者天所去也。本朝诚天之所福,非人力也。今玺书数到,委国归信,欲与将军共同吉凶。布衣相与,尚有没身不负然诺之信,况于万乘者哉!今何畏何利,而久疑若是?卒有非常之变,上负忠孝、下愧当世。夫未至豫言,固常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是以忠言至谏,希得为用,诚愿反覆愚老之言!”嚣不纳,于是游士长者稍稍去之。
王莽末,交趾诸郡闭境自守。岑彭素与交趾牧邓让厚善,与让书,陈国家威德;又遣偏将军屈充移檄江南,班行诏命。于是让与江夏太守侯登、武陵太守王堂、长沙相韩福、桂阳太守张隆、零陵太守田翕、苍梧太守杜穆、交趾太守锡光等相率遣使贡献;悉封为列侯。锡光者,汉中人,在交趾,教民夷以礼义。帝复以宛人任延为九真太守,延教民耕种嫁娶。故岭南华风始于二守焉。
是岁,诏征处士太原周党、会稽严光等至京师。党入见,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博士范升奏曰:“伏见太原周党、东海王良、山阳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车。及陛见帝廷,党不以礼屈,伏而不谒,偃蹇骄悍,同时俱逝。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钓采华名,庶几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国之道。不如臣言,伏虚妄之罪;而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皆大不敬!”书奏,诏曰:“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其赐帛四十匹,罢之。”帝少与严光同游学,及即位,以物色访之。得于齐国,累征乃至;拜谏议大夫,不肯受,去,耕钓于富春山中。以寿终于家。
王良后历沛郡太守、大司徒司直,在位恭俭,布被瓦器,妻子不入官舍。后以病归,一岁复征;至荥阳,疾笃,不任进道,过其友人。友人不肯见,曰:“不有忠言奇谋而取大位,何其往来屑屑不惮烦也!”遂拒之。良惭,自后连征不应,卒于家。
元帝之世,莎车王延尝为侍子京师,慕乐中国。及王莽之乱,匈奴略有西域,唯延不肯附属,常敕诸子:“当世奉汉家,不可负也。”延卒,子康立。康率傍国拒匈奴,拥卫故都护吏士、妻子千馀口。檄书河西,问中国动静。窦融乃承制立康为汉莎车建功怀德王、西域大都尉,五十五国皆属焉。
●卷第四十二
【汉纪三十四】 起上章摄提格,尽旃蒙协洽,凡六年。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建武六年
春,正月,丙辰,以舂陵乡为章陵县,世世复徭役,比丰、沛。
吴汉等拔朐,斩董宪、庞萌,江、淮、山东悉平。诸将还京师,置酒赏赐。
帝积苦兵,间以隗嚣遣子内侍,公孙述远据边垂,乃谓诸将曰:“且当置此两子于度外耳。”因休诸将于雒阳,分军士於河内,数腾书陇、蜀,告示祸福。
公孙述屡移书中国,自陈符命,冀以惑众。帝与述书曰:“图谶言公孙,即宣帝也。代汉者姓当涂,其名高;君岂高之身邪!乃复以掌文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贼臣乱子,仓卒时人皆欲为君事耳。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当早为定计。天下神器,不可力争,宜留三思!”署曰:“公孙皇帝。”述不答。
其骑都尉平陵荆邯说述曰:“汉高祖起于行陈之中,兵破身困者数矣;然军败复合,疮愈复战。何则?前死而成功,愈于却就于灭亡也!隗嚣遭遇运会,割有雍州,兵强士附,威加山东;遇更始政乱,复失天下,众庶引领,四方瓦解,嚣不及此时推危乘胜以争天命,而退欲为西伯之事,尊师章句,宾友处士,偃武息戈,卑辞事汉,喟然自以文王复出也!令汉帝释关、陇之忧,专精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发间使,召携贰,使西州豪桀咸居心于山东,则五分而有其四;若举兵天水,必至沮溃,天水既定,则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内奉万乘,外给三军,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将有王氏自溃之变矣!臣之愚计,以为宜及天下之望未绝,豪桀尚可招诱,急以此时发国内精兵,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之会,倚巫山之固,筑垒坚守,传檄吴、楚,长沙以南必随风而靡。令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内震摇,冀有大利。”述以问群臣,博士吴柱曰:“武王伐殷,八百诸侯不期同辞,然犹还师以待天命。未闻无左右之助。而欲出师千里之外者也。”邯曰:“今东帝无尺十之柄,驱乌合之众,跨马陷敌,所向辄平,不亟乘时与之分功,而坐谈武王之说,是复效隗嚣欲为西伯也。”述然邯言,欲悉发北军屯士及山东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两道,与汉中诸将合兵并势。蜀人及其弟光以为不宜空国千里之外,决成败于一举,固争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数请兵立功,述终疑不听,唯公孙氏得任事。述废铜钱,置铁钱,货币不行,百姓苦之。为政苛细,察于小事,如为清水令时而已。好改易郡县官名。少尝为郎,习汉家故事,出入法驾,鸾旗旄骑。又立其两子为王,食犍为、广汉各数县。或谏曰:“成败未可知,戎士暴露而先王爱子,示无大志也!”述不从,由此大臣皆怨。
冯异自长安入朝,帝谓公卿曰:“是我起兵时主簿也,为吾披荆棘,定关中。”既罢,赐珍宝、钱帛,诏曰:“仓卒芜蒌亭豆粥,虖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异稽首谢曰:“臣闻管仲谓桓公曰:‘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齐国赖之。臣今亦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留十馀日,令与妻子还西。
申屠刚、杜林自隗嚣所来,帝皆拜侍御史。以郑兴为太中大夫。
三月,公孙述使田戎出江关,招其故众,欲以取荆州,不克。帝乃诏隗嚣,欲从天水伐蜀。嚣上言:“白水险阻,栈阁败绝。述性严酷,上下相患,须其罪恶孰著而攻之,此大呼响应之势也。”帝知其终不为用,乃谋讨之。
夏,四月,丙子,上行幸长安,谒园陵;遣耿弇、盖延等七将军从陇道伐蜀,先使中郎将来歙奉玺书赐嚣谕旨。嚣复多设疑故,事久豫不决。歙遂发愤质素嚣曰:“国家以君知臧否,晓废兴,故以手书畅意。足下推忠诚,既遣伯春委质,而反欲用佞惑之言,为族灭之计邪!”因欲前刺嚣。嚣起入,部勒兵将杀歙,歙徐杖节就车而去,嚣使牛邯将兵围守之。嚣将王遵谏曰:“君叔虽单车远使,而陛下之外兄也,杀之无损于汉,而随以族灭。昔宋执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祸。小国犹不可辱,况于万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歙为人有信义,言行不违,及往来游说,皆可按覆;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为其言,故得免而东归。
五月,己未,车驾至自长安。
隗嚣遂发兵反,使王元据陇坻,伐木塞道。诸将因与嚣战,大败,各引兵下陇;嚣追之急,马武选精骑为后拒,杀数千人,诸军乃得还。
六月辛卯,诏曰:“夫张官置吏,所以为民也。今百姓遭难,户口耗少,而县官吏职,所置尚繁。其令司隶、州牧各实所部,省减吏员,县国不足置长吏者并之。”于是并省四百馀县,吏职减损,十置其一。
九月,丙寅晦,日有食之。执金吾硃浮上疏曰:“昔尧、舜之盛,犹如三考;大汉之兴,亦累功效,吏皆积久,至长子孙。当时吏职,何能悉治,论议之徒,岂不喧哗!盖以为天地之功不可仓卒,艰难之业当累日也。而间者守宰数见换易,迎新相代,疲劳道路。寻其视事日浅,未足昭见其职,既加严切,人不自保,迫于举劾,惧于刺讥,故争饰诈伪以希虚誉,斯所以致日月失行之应也。夫物暴长者必夭折,功卒成者必亟坏。如摧长久之业而造速成之功,非陛下之福也。愿陛下游意于经年之外,望治于一世之后,天下幸甚!”帝采其言,自是牧守易代颇简。
十二月,壬辰,大司空宋弘免。
癸巳,诏曰:“顷者师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十一之税。今粮储差积,其令郡国收见田租三十税一,如旧制。”
诸将之下陇也,帝诏耿弇军漆,冯异军栒邑,祭遵军汧,吴汉等还屯长安。冯异引军未至栒邑,隗嚣乘胜使王元、行巡将二万馀人下陇,分遣巡取栒邑。异即驰兵欲先据之,诸将曰:“虏兵盛而乘胜,不可与争锋,宜止军便地,徐思方略。”异曰:“虏兵临境,忸忄犬小利,遂欲深入;若得栒邑,三辅动摇。夫攻者不足,守者有馀。今先据城,以逸待劳,非所以争也。”潜往,闭城,偃旗鼓。行巡不知,驰赴之。异乘其不意,卒击鼓、建旗而出。巡军惊乱奔走,追击,大破之。祭遵亦破王元于汧。于是北地诸豪长耿定等悉畔隗嚣降。诏异进军义渠,击破卢芳将贾览、匈奴奥鞬日逐王,北地、上郡、安定皆降。
窦融复遣其弟友上书曰:“臣幸得托先后末属,累世二千石,臣复假历将帅,守持一隅,故遣刘钧口陈肝胆,自以底里上露,长无纤介。而玺书盛称蜀、汉二主三分鼎足之权,任嚣、尉佗之谋,窃自痛伤。臣融虽无识,犹知利害之际、顺逆之分。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人;废忠贞小节,为倾覆之事;弃已成之基,求无冀之利。此三者,虽问狂夫,犹知去就,而臣独何以用心!谨遣弟友诣阙,口陈至诚。”友至高平,会隗嚣反,道不通,乃遣司马席封间道通书。帝复遣封,赐融、友书,所以尉藉之甚厚。融乃与隗嚣书曰:“将军亲遇厄会之际,国家不利之时,守节不回,承事本朝。融等所以欣服高义,愿从役于将军者,良为此也!而忿悁之间,改节易图,委成功,造难就,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岂不惜乎!殆执事者贪功建谋,以至于此。当今西州地势局迫,民兵离散,易以辅人,难以自建。计若失路不反,闻道犹迷,不南合子阳,则北入文伯耳。夫负虚交而易强御,恃远救而轻近敌,未见其利也。自兵起以来,城郭皆为丘墟,生民转于沟壑。幸赖天运少还,而将军复重其难,是使积疴不得遂瘳,幼孤将复流离,言之可为酸鼻。庸人且犹不忍,况仁者乎!融闻为忠甚易,得宜实难。忧人太过,以德取怨,知且以言获罪也!”嚣不纳。融乃与五郡太守共砥厉兵马,上疏请师期;帝深嘉美之。融即与诸郡守将兵入金城,击嚣党先零羌封何等,大破之。因并河,扬威武,伺候车驾。时大兵未进,融乃引还。帝以融信效著明,益嘉之,修理融父坟墓,祠以太牢,数驰轻使,致遗四方珍羞。梁统犹恐众心疑惑,乃使人刺杀张玄,遂与隗嚣绝,皆解所假将军印绶。
先是,马援闻隗嚣欲贰于汉,数以书责譬之,嚣得书增怒。及嚣发兵反,援乃上书曰:“臣与隗嚣本实交友,初遣臣东,谓臣曰:‘本欲为汉,愿足下往观之,于汝意可,即专心矣。’及臣还反,报以赤心,实欲导之于善,非敢谲以非义。而嚣自挟奸心,盗憎主人,怨毒之情,遂归于臣。臣欲不言,则无以上闻,愿听诣行在所,极陈灭嚣之术。”帝乃召之。援具言谋画。帝因使援将突骑五千,往来游说嚣将高峻、任禹之属,下及羌豪,为陈祸福,以离嚣支党。援又为书与嚣将杨广,使晓劝于嚣曰:“援窃见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闭拒背畔,为天下表的。常惧海内切齿,思相屠裂,故遗书恋恋,以致恻隐之计。乃闻季孟归罪于援,而纳王游翁谄邪之说,因自谓函谷以西,举足可定。以今而观,竟何如邪!援间至河内,过存伯春,见其奴吉从西方还,说伯春小弟仲舒望见吉,欲问伯春无它否,竟不能言,晓夕号泣,宛转尘中。又说其家悲愁之状,不可言也。夫怨雠可刺不可毁,援闻之,不自知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爱,曾、闵不过。夫孝于其亲,岂不慈于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拥兵众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国而完坟墓也,又言苟厚士大夫而已。而今所欲全者将破亡之,所欲完者将毁伤之,所欲厚者将反薄之。季孟尝折愧子阳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陆陆欲往附之,将难为颜乎!若复责以重质,当安从得子主给是哉!往时子阳独欲以王相待而春卿拒之,今者归老,更欲低头与小儿曹共槽枥而食,并肩侧身于怨家之朝乎!今国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与诸耆老大人共说季孟,若计画不从,真可引领去矣。前披舆地图,见天下郡国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区区二邦以当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义,内有朋友之道。言君臣邪,固当谏争;语朋友邪,应有切磋。岂有知其无成,而但萎腇咋舌,义手从族乎!及今成计,殊尚善也,过是,欲少味矣!且来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独为西州言。援商朝廷,尤欲立信于此,必不负约。援不得久留,愿急赐报。”广竟不答。诸将每有疑议,更请呼援,咸敬重焉。
隗嚣上疏谢曰:“吏民闻大兵卒至,惊恐自救,臣嚣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废臣子之节,亲自追还。昔虞舜事父,大杖则走,小杖则受,臣虽不敏,敢忘斯义!今臣之事,在于本朝,赐死则死,加刑则刑;如更得洗心,死骨不朽。”有司以嚣言慢,请诛其子。帝不忍,复使来歙至汧,赐嚣书曰:“昔柴将军云:陛下宽仁,诸侯虽有亡叛而后归,辄复位号,不诛也。’今若束手,复遣恂弟归阙庭者,则爵禄获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岁,厌浮语虚辞。即不欲,勿报。”嚣知帝审其诈,遂遣使称臣于公孙述。
匈奴与卢芳为寇不息,帝令归德侯飒使匈奴以修旧好。单于骄倨,虽遣使报命,而寇暴如故。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建武七年
春,三月,罢郡国轻车、骑士、材官,今还复民伍。
公孙述立隗嚣为朔宁王,遣兵往来,为之援势。
癸亥晦,日有食之。诏百僚各上封事,其上书者不得言圣,太中大夫郑兴上疏曰:“夫国无善政,则谪见日月。要在因人之心,择人处位。今公卿大夫多举渔阳太守郭亻及可大司空者,而不以时定;道路流言,咸曰‘朝廷欲用功臣’,功臣用则人位谬矣。愿陛下屈己从众,以济群臣让善之功。顷年日食每多在晦,先时而合,皆月行疾也。日君象而月臣象;君亢急而臣下促迫,故月行疾。今陛下高明而群臣惶促,宜留思柔克之政,垂意《洪范》之法。”帝躬勤政事,颇伤严急,故兴奏及之。
夏,四月,壬午,大赦。
五月,戊戌,以前将军李通为大司空。
大司农江冯上言:“宜令司隶校尉督察三公。”司空掾陈元上疏曰:“臣闻师臣者帝,宾臣者霸。故武王以太公为师,齐桓以夷吾为仲父,近则高帝优相国之礼,太宗假宰辅之权。及亡新王莽,遭汉中衰,专操国柄以偷天下,况己自喻,不信群臣,夺公辅之任,损宰相之威,以刺举为明,徼讦为直,至乃陪仆告其君长,子弟变其父兄,罔密法峻,大臣无所措手足;然不能禁董忠之谋,身为世戮。方今四方尚扰,天下未一,百姓观听,咸张耳目。陛下宜修文、武之圣典,袭祖宗之遗德,劳心下士,屈节待贤,诚不宜使有司察公辅之名。”帝从之。
酒泉太守竺曾以弟报怨杀人,自免去郡;窦融承制拜曾武锋将军,更以辛肜为酒泉太守。
秋,隗嚣将步骑三万侵安定,至阴槃,冯异率诸将拒之;嚣又令别将下陇攻祭遵于汧。并无利而还。帝将自征隗嚣,先戒窦融师期,会遇雨,道断,且嚣兵已退,乃止。帝令来歙以书招王遵,遵来降,拜太中大夫,封向义侯。
冬,卢芳以事诛其五原太守李兴兄弟。其朔方太守田飒、云中太守乔扈各举郡降,旁令领职如故。
帝好图谶,与郑兴议郊祀事,曰:“吾欲以谶断之,何如?”对曰:“臣不为谶。”帝怒曰:“卿不为谶,非之邪?”兴惶恐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帝意乃解。
南阳太守杜诗政治清平,兴利除害,百姓便之。又修治陂池,广拓土田,郡内比室殷足,时人方于召信臣。南阳为之语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建武八年
春,来歙将二千馀人伐山开道,从番须、回中径袭略阳,斩隗嚣守将金梁。嚣大惊曰:“何其神也!”帝闻得略阳,甚喜,曰:“略阳,嚣所依阻。心腹已坏,则制其支体易矣!”吴汉等诸将闻歙据略阳,争驰赴之。上以为嚣失所恃,亡其要城,势必悉以精锐来攻;旷日久围而城不拔,士卒顿敝,乃可乘危而进,皆追汉等还。隗嚣果使王元拒陇坻,行巡守番须口,王孟塞鸡头道,牛邯军瓦亭。嚣自悉其大众数万人围略阳,公孙述遣将李育、田弇助之,斩山筑堤,激水灌城。来歙与将士固死坚守,矢尽,发屋断木以为兵。嚣尽锐攻之,累月不能下。
夏,闰四月,帝自将征隗嚣,光禄勋汝南郭宪谏曰:“东方初定,车驾未可远征。”乃当车拔佩刀以断车靷。帝不从,西至漆。诸将多以王师之重,不宜远入险阻,计豫未决;帝召马援问之。援因说隗嚣将帅有土崩之势,兵进有必破之状;又于帝前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开示众军所从道径,往来分析,昭然可晓。帝曰:“虏在吾目中矣!”明旦,遂进军,至高平第一。窦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辎重五千馀两,与大军会。是时军旅草创,诸将朝会礼容多不肃,融先遣从事问会见仪适。帝闻而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会,待融等以殊礼。遂共进军,数道上陇。使王遵以书招牛邯,下之,拜邯太中大夫。于是嚣大将十三人、属县十六、众十馀万皆降。嚣将妻子奔西城,从杨广,而田弇、李育保上邽。略阳围解。帝劳赐来歙,班坐绝席,在诸将之右,赐歙妻缣千匹。进幸上邽,诏告隗嚣曰:“若束手自诣,父子相见,保无佗也。若遂欲为黥布者,亦自任也。”嚣终不降,于是诛其子恂。使吴汉、岑彭围西城,耿弇、盖延围上邽。以四县封窦融为安丰侯,弟友为显亲侯,及五郡太守皆封列侯,遣西还所镇。融以久专方面,惧不自安,数上书求代。诏报曰:“吾与将军如左右手耳,数执谦退,何不晓人意!勉循士民,无擅离部曲!”颍川盗贼群起,寇没属县,河东守兵亦叛,京师骚动。帝闻之曰:“吾悔不用郭子横之言。”
秋,八月,帝自上邽晨夜东驰,赐岑彭等书曰:“两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
九月,乙卯,车驾还宫。帝谓执金吾寇恂曰:“颍川迫近京师,当以时定。惟念独卿能平之耳,从九卿复出以忧国可也!”对曰:“颍川闻陛下有事陇、蜀,故狂狡乘间相诖误耳。如闻乘舆南向,贼必惶怖归死,臣愿执锐前驱。”帝从之。庚申,车驾南征,颍川盗贼悉降。寇恂竟不拜郡,百姓遮道曰:“愿从陛下复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长社,镇抚吏民,受纳馀降。东郡、济阴盗贼亦起,帝遣李通、王常击之。以东光侯耿纯尝为东郡太守,威信著于卫地,遣使拜太中大夫,使与大兵会东郡。东郡闻纯入界,盗贼九千馀人皆诣纯降,大兵不战而还;玺书复以纯为东郡太守。戊寅,车驾还自颍川。
安丘侯张步将妻子逃奔临淮,与弟弘、蓝欲招其故众,乘船入海。琅邪太守陈俊追讨,斩之。
冬,十月,丙午,上行幸怀;十一月,乙丑,还雒阳。
杨广死,隗嚣穷困,其大将王捷别在戎丘,登城呼汉军曰:“为隗王城守者,皆必死,无二心。愿诸军亟罢,请自杀以明之。”遂自刎死。
初,帝敕吴汉曰:“诸郡甲卒但坐费粮食,若有逃亡,则沮败众心,宜悉罢之。”汉等贪并力攻嚣,遂不能遣,粮食日少,吏士疲役,逃亡者多。岑彭壅谷水灌西城,城未没丈馀。会王元、行巡、周宗将蜀救兵五千馀人乘高卒至,鼓噪大呼曰:“百万之众方至!”汉军大惊,未及成陈,元等决围殊死战,遂得入城,迎嚣归冀。吴汉军食尽,乃烧辎重,引兵下陇,盖延、耿弇亦相随而退。嚣出兵尾击诸营,岑彭为后拒,诸将乃得全军东归;唯祭遵屯汧不退。吴汉等复屯长安,岑彭还津乡。于是安定、北地、天水、陇西复反为嚣。校尉太原温序为嚣将苟宇所获,宇晓譬数四,欲降之。序大怒,叱宇等曰:“虏何敢迫胁汉将!”因以节楇杀数人。宇众争欲杀之,宇止之曰:“此义士,死节,可赐以剑。”序受剑,衔须于口,顾左右曰:“既为贼所杀,无令须污土!”遂伏剑而死。从事王忠持其丧归雒阳,诏赐以冢地,拜三子为郎。
十二月,高句丽王遣使朝贡,帝复其王号。
是岁,大水。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建武九年
春,正月,颍阳成侯祭遵薨于军”诏冯异并将其营。遵为人,廉约小心,克己奉公,赏赐尽与士卒;约束严整,所在吏民不知有军。取士皆用儒术,对酒设乐,必雅歌投壶。临终,遗戒薄葬;问以家事,终无所言。帝愍悼之尤甚,遵丧至河南,车驾素服临之,望哭哀恸;还,幸城门,阅过丧车,涕泣不能已;丧礼成,复亲祠以太牢。诏大长秋、谒者、河南尹护丧事,大司农给费。至葬,车驾复临之;既葬,又临其坟,存见夫人、室家。其后朝会,帝每叹曰:“安得忧国奉公如祭征虏者乎!”卫尉铫期曰:“陛下至仁,哀念祭遵不已,群臣各怀惭惧。”帝乃止。
隗嚣病且饿,餐糗Я,恚愤而卒。王元、周宗立嚣少子纯为王,总兵据冀。公孙述遣将赵匡、田弇助纯。帝使冯异击之。
公孙述遣其翼江王田戎、大司徒任满、南郡太守程泛将数万人下江关,击破冯骏等军,遂拔巫及夷道、夷陵,因据荆门、虎牙,横江水起浮桥、关楼,立赞柱以绝水道,结营跨山以塞陆路,拒汉兵。
夏,六月,丙戌,帝幸缑氏,登轘辕。
吴汉率王常等四将军兵五万馀人击卢芳将贾览、闵堪于高柳;匈奴救之,汉军不利。于是匈奴转盛,钞暴日增。诏硃祜屯常山,王常屯涿郡,破奸将军侯进屯渔阳,以讨虏将军王霸为上谷太守,以备匈奴。
帝使来歙悉监护诸将屯长安,太中大夫马援为之副。歙上书曰:“公孙述以陇西、天水为籓蔽,故得延命假息;今二郡平荡,则述智计穷矣。宜益选兵马,储积资粮。今西州新破,兵人疲馑,若招以财谷,则其众可集。臣知国家所给非一,用度不足,然有不得已也!”帝然之。于是诏于汧积谷六万斛。秋,八月,来歙率冯异等五将军讨隗纯于天水。
骠骑将军杜茂与贾览战于繁畤,茂军败绩。
诸羌自王莽末入居塞内,金城属县多为所有。隗嚣不能讨,因就慰纳,发其众与汉相拒。司徒掾班彪上言:“今凉州部皆有降羌,羌胡被发左衽,而与汉人杂处,习俗既异,言语不通,数为小吏黠人所见侵夺,穷恚无聊,故致反叛。夫蛮夷寇乱,皆为此也。旧制,益州部置蛮夷骑都尉,幽州部置领乌桓校尉,凉州部置护羌校尉,皆持节领护,治其怨结,岁时巡行,问所疾苦。又数遣使译,通导动静,使塞外羌夷为吏耳目,州郡因此可得警备。今宜复如旧,以明威防。”帝从之。以牛邯为护羌校尉。
盗杀阴贵人母邓氏及弟。帝其伤之,封贵人弟就为宣恩侯,复召就兄侍中兴,欲封之,置印绶于前。兴固让曰:“臣未有先登陷陈之功,而一家数人,并蒙爵士,令天下觖望,诚所不愿!”帝嘉之,不夺其志。贵人问其故,兴曰:“夫外戚家苦不知谦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妇眄睨公主,愚心实不安也。富贵有极,人当知足,夸奢益为观听所讥。”贵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为宗亲求位。
帝召寇恂还,以渔阳太守郭亻及为颍川太守。亻及招降山贼赵宏、召吴等数百人,皆遣归附农;因自劾专命,帝不以咎之。后宏、吴等党与闻亻及威信,远自江南,或从幽、冀,不期俱降,骆驿不绝。
莎车王康卒,弟贤立,攻杀拘弥、西夜王,而使康两子王之。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建武十年
春,正月,吴汉复率捕虏将军王霸等四将军六万人出高柳击贾览,匈奴数千骑救之。连战于平城下,破走之。
夏阳节侯冯异等与赵匡、田弇战且一年,皆斩之。隗纯未下,诸将欲且还休兵,异固持不动,共攻落门,未拔。夏,异薨于军。
秋,八月,己亥,上幸长安。
初,隗嚣将安定高峻拥兵据高平第一,建威大将军耿弇等围之,一岁不拔。帝自将征之,寇恂谏曰:“长安道里居中,应接近便,安定、陇西必怀震惧;此从容一处,可以制四方也。今士马疲倦,方履险阻,非万乘之固也。前年颍川,可为至戒。”帝不从,戊戌,进幸汧。峻犹不下,帝遣寇恂往降之。恂奉玺书至第一,峻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辞礼不屈;恂怒,将诛之。诸将谏曰:“高峻精兵万人,率多强弩,西遮陇道,连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无乃不可乎?”恂不应,遂斩之,遣其副归告峻曰:“军师无礼,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欲,固守!”峻惶恐,即日开城门降。诸将皆贺,因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也。今来,辞意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则峻亡其胆,是以降耳。”诸将皆曰:“非所及也!”冬,十月,来歙与诸将攻破落门,周宗、行巡、苟宇、赵恢等将隗纯降,王元奔蜀。徙诸隗于京师以东。后隗纯与宾客亡入胡,至武威,捕得,诛之。
先零羌与诸种寇金城、陇西,来歙率盖延等进击,大破之,斩首虏数千人。于是开仓禀以赈饥乏,陇右遂安,而凉州流通焉。
庚寅,车驾还宫。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上建武十一年
春,三月,己酉,帝幸南阳,还幸章陵;庚午,车驾还宫。
岑彭屯津乡,数攻田戎等,不克。帝遣吴汉率诛虏将军刘隆等三将,发荆州兵凡六万馀人、骑五千匹,与彭会荆门。彭装战船数十艘,吴汉以诸郡棹卒多费粮谷,欲罢之。彭以为蜀兵盛,不可遣,上书言状。帝报彭曰:“大司马习用步骑,不晓水战,荆门之事,一由征南公为重而已。”闰月,岑彭令军中募攻浮桥,先登者上赏。于是偏将军鲁奇应募而前,时东风狂急,鲁奇船逆流而上,直冲浮桥,而欑柱有反杷钩,奇船不得去。奇等乘势殊死战,因飞炬焚之,风怒火盛,桥楼崩烧。岑彭悉军顺风并进,所向无前,蜀兵大乱,溺死者数千人,斩任满,生获程汎,而田戎走保江州。彭上刘隆为南郡太守;自率辅威将军臧宫、骁骑将军刘歆长驱入江关。令军中无得虏掠,所过,百姓皆奉牛酒迎劳,彭复让不受。百姓大喜,争开门降。诏彭守益州牧,所下郡辄行太守事,彭若出界,即以太守号付后将军。选官属守州中长吏。彭到江州,以其城固粮多,难卒拔,留冯骏守之;自引兵乘利直指垫江,攻破平曲,收其米数十万石。吴汉留夷陵,装露桡继进。
夏,先零羌寇临洮。来歙荐马援为陇西太守,击先零羌,大破之。
公孙述以王元为将军,使与领军环安拒河池。六月,来歙与盖延等进攻元、安,大破之,遂克下辨,乘胜遂进。蜀人大惧,使刺客刺歙,未殊,驰召盖延。延见歙,因伏悲哀,不能仰视。歙叱延曰:“虎牙何敢然!今使者中刺客,无以报国,故呼巨卿,欲相属以军事,而反效儿女子涕泣乎!刃虽在身,不能勒兵斩公邪?”延收泪强起,受所诫。歙自书表曰:“臣夜人定后,为何人所贼伤,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愿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被罪,陛下哀怜,数赐教督。”投笔抽刃而绝。帝闻,大惊,省书揽涕。以扬武将军马成守中郎将代之。歙丧还洛阳,乘舆缟素临吊、送葬。
赵王良从帝送歙丧还,入夏城门,与中郎将张邯争道,叱邯旋车,又诘责门候,使前走数十步。司隶校尉鲍永劾奏:“良无籓臣礼,大不敬。”良尊戚贵重,而永劾之,朝廷肃然。永辟扶风鲍恢为都官从事,恢亦抗直,不避强御。帝常曰:“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永行县到霸陵,路经更始墓,下拜,哭尽哀而去,西至扶风,椎牛上苟谏冢。帝闻之,意不平,问公卿曰:“奉使如此,何如?”太中大夫张湛对曰:“仁者,行之宗;忠者,义之主也。仁不遗旧,忠不忘君,行之高者也。”帝意乃释。
帝自将征公孙述;秋,七月,次长安。
公孙述使其将延岑、吕鲔、王元、公孙恢悉兵拒广汉及资中,又遣将侯丹率二万馀人拒黄石。岑彭使臧宫将降卒五万,从涪水上平曲,拒延岑,自分兵浮江下还江州,溯都江而上,袭击侯丹,大破之;因晨夜倍道兼行二千馀里,径拔武阳。使精骑驰击广都,去成都数十里,势若风雨,所至皆奔散。初,述闻汉兵在平曲,故遣大兵逆之。及彭至武阳,绕出延岑军后,蜀地震骇。述大惊,以杖击地曰:“是何神也!”延岑盛兵于沅水。臧宫众多食少,转输不至,降者皆欲散畔郡邑,复更保聚,观望成败。宫欲引还,恐为所反;会帝遣谒者将兵诣岑彭,有马七百匹,宫矫制取以自益,晨夜进兵,多张旗帜,登山鼓噪,右步左骑,挟船而引,呼声动山谷。岑不意汉军卒至,登山望之,大震恐;宫因纵击,大破之,斩首、溺死者万馀人,水为之浊。延岑奔成都,其众悉降,尽获其兵马珍宝。自是乘胜追北,降者以十万数。军至平阳乡,王元举众降。帝与公孙述书,陈言祸福,示以丹青之信。述省书叹息,以示所亲。太常常少、光禄勋张隆皆劝述降。述曰:“废兴,命也,岂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复言。少、隆皆以忧死。
帝还自长安。
冬,十月,公孙述使刺客诈为亡奴,降岑彭,夜,刺杀彭。太中大夫监军郑兴领其营,以俟吴汉至而授之。彭持军整齐,秋毫无犯。邛谷王任贵闻彭威信,数千里遣使迎降;会彭已被害,帝尽以任贵所献赐彭妻子。蜀人为立庙祠之。
马成等破河池,遂平武都。先零诸种羌数万人,屯聚寇钞,拒浩亹隘。成与马援深入讨击,大破之,徙降羌置天水、陇西、扶风。
是时,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涂远多寇,议欲弃之。马援上言:“破羌以西,城多完牢,易可依固。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如令羌在湟中,则为害不休,不可弃也。”帝从之。民归者三千馀口,援为置长吏,缮城郭,起坞候,开沟洫,劝以耕牧,郡中乐业。又招抚塞外氏、羌,皆来降附,援奏复其侯王君长,帝悉从之。乃罢马成军。
十二月,吴汉自夷陵将三万人溯江而上,伐公孙述。
郭亻及为并州牧,过京师,帝问以得失,亻及曰:“选补众职,当简天下贤俊,不宜专用南阳人。”是时在位多乡曲故旧,故亻及言及之。
●卷第四十三
【汉纪三十五】 起柔兆涒滩,尽柔兆敦牂,凡十一年。
◎建武十二丙申,公元三六年
春,正月,吴汉破公孙述将魏堂、公孙永于鱼涪津,遂围武阳。述遣子婿史兴救之,汉迎击,破之,因入犍为界;诸县皆城守。诏汉直取广都,据其心腹。汉乃进军攻广都,拔之,遣轻骑烧成都市桥。公孙述将帅恐惧,日夜离叛,述虽诛灭其家,犹不能禁。帝必欲降之,又下诏喻述曰:“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时自诣,则宗族完全。诏书手记,不可数得。”述终无降意。
秋,七月,冯骏拔江州,获田戎。
帝戒吴汉曰:“成都十馀万众,不可轻也。但坚据广都,待其来攻,忽与争锋。若不敢来,公转营迫之,须其力疲,乃可击也。”汉乘利,遂自将步骑二万进逼成都;去城十馀里,阻江北营,作浮桥,使副将武威将军刘尚将万馀人屯于江南,为营相去二十馀里。帝闻之大惊,让汉曰:“比敕公千条万端,何意临事勃乱!既轻敌深入,又与尚别营,事有缓急,不复相及。贼若出兵缀公,以大众攻尚,尚破,公即败矣。幸无它者,急引兵还广都。”诏书未到,九月,述果使其大司徒谢丰、执金吾袁吉将众十许万,分为二十馀营,出攻汉,使别将将万馀人劫刘尚,令不得相救。汉与大战一日,兵败,走入壁,丰因围之。汉乃召诸将厉之曰:“吾与诸君逾越险阻,转战千里,遂深入敌地,至其城下,而今与刘尚二处受围,势既不接,其祸难量;欲潜师就尚于江南,并兵御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为战,大功可立;如其不然,败必无馀。成败之机,在此一举。”诸将皆曰:“诺。”于是飨士秣马,闭营三日不出,乃多树幡旗,使烟火不绝,夜,衔枚引兵与刘尚合军。丰等不觉,明日,乃分兵拒水北,自将攻江南。汉悉兵迎战,自旦至晡,遂大破之,斩丰、吉。于是引还广都,留刘尚拒述,具以状上,而深自谴责。帝报曰:“公还广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击公也。若先攻尚,公从广都五十里悉步骑赴之,适当值其危困,破之必矣!”正是汉与述战于广都、成都之间,八战八克,遂军于其郭中。臧宫拔绵竹,破涪城,斩公孙恢;复攻拨繁、郫,与呈汉会于成都。
李通欲避权势,乞骸骨;积二岁,帝乃听上大司空印绶,以特进奉朝请。后有司奏封皇子,帝感通首创大谋,即日,封通少子雄为召陵侯。
公孙述困急,谓延岑曰:“事当奈何!”岑曰:“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财物易聚耳,不宜有爱。”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馀人以配岑。岑于市桥伪建旗帜,鸣鼓挑战,而潜遣奇兵出吴汉军后袭击破汉,汉堕水,缘马尾得出。汉军馀七日粮,阴具船,欲遁去。蜀郡太守南阳张堪闻之,驰往见汉,说述必败,不宜退师之策。汉从之,乃示弱以挑敌。冬,十一月,臧宫军咸阳门;戊寅,述自将数万人攻汉,使延岑拒宫。大战,岑三合三胜,自旦及日中,军士不得食,并疲。汉因使护军高午、唐邯将锐卒数万击之,述兵大乱;高午奔陈刺述,洞胸堕马,左右舆入城。述以兵属延岑,其夜,死;明旦,延岑以城降。辛巳,吴汉夷述妻子,尽灭公孙氏,并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宫室。帝闻之怒,以谴汉。又让刘尚曰:“城降三日,吏民从服,孩儿、老母,口以万数,一旦放兵纵火,闻之可为酸鼻。尚宗室子孙,尝更吏职,何忍行此!仰视天,俯视地,观放麑、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斩将吊民之义也!”
初,述征广汉李业为博士,业固称疾不起。述羞不能致,使大鸿胪尹融奉诏命以劫业,“若起则受公侯之位,不起,赐以毒酒。”融譬旨曰:“方今天下分崩,孰知是非,而以区区之身试于不测之渊乎!朝廷贪慕名德,旷官缺位,于今七年,四时珍御,不以忘君;宜上奉知己,下为子孙,身名俱全,不亦优乎!”业乃叹曰:“古人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为此故也。君子见危授命,何乃诱以高位重饵哉!”融曰:“宜呼室家计之。”业曰:“丈夫断之于心久矣,何妻子之为!”遂饮毒而死。述耻有杀贤之名,遣使吊祠,赙赠百匹,业子翚逃,辞不受。述又骋巴郡谯玄,玄不诣;亦遣使者以毒药劫之,太守自诣玄庐,劝之行,玄曰:“保志全高,死亦奚恨!”遂受毒药。玄子瑛泣血叩头于太守,愿奉家钱千万以赎父死,太守为请,述许之。述又征蜀郡王皓、王嘉,恐其不至,先系其妻子,使者谓嘉曰:“速装,妻子可全。”对曰:“犬马犹识主,况于人乎!”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述怒,遂诛皓家属。王嘉闻而叹曰:“后之哉!”乃对使者伏剑而死。犍为费贻不肯仕述,漆身为癞,阳狂以避之。同郡任永、冯信皆托青盲以辞征命。帝既平蜀,诏赠常少为太常,张隆为光禄勋。谯玄已卒,祠以中牢,敕所在还其家钱,而表李业之闾。征费贻、任永、冯信,会永、信病卒,独贻仕至合浦太守。上以述将程乌、李育有才干,皆擢用之。于是西土咸悦,莫不归心焉。
初,王莽以广汉文齐为益州太守,齐训农治兵,降集群夷,甚得其和。公孙述时,齐固守拒险,述拘其妻子,许以封侯,齐不降。闻上即位,间道遣使自闻。蜀平,征为镇远将军,封成义侯。
十二月,辛卯,扬武将军马成行大司空事。
是岁,参狼羌与诸种寇武都,陇西太守马援击破之,降者万馀人,于是陇右清静。援务开恩信,宽以待下,任吏以职,但总大体,而宾客故人日满其门。诸曹时白外事,援辄曰:“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烦!颇哀老子,使得遨游。若大姓侵小民,黠吏不从令,此乃太守事耳。”傍县尝有报雠者,吏民惊言羌反,百姓奔入城,狄道长诣门,请闭城发兵。援时与宾客饮,大笑曰:“虏何敢复犯我!晓狄道长,归守寺舍。良怖急者,可床下伏。”后稍定,郡中服之。
诏:“边吏力不足战则守,追虏料敌,不拘以逗留法。”
山桑节侯王常、牟平烈侯耿况、东光成侯耿纯皆薨。况疾病,乘舆数自临幸,复以弇弟广、举并为中郎将。弇兄弟六人皆垂青紫,省侍医药,当世以为荣。
卢芳与匈奴、乌桓连兵,数寇边。帝遣骠骑大将军杜茂等将兵镇守北边,治飞狐道,筑亭障,修烽燧,凡与匈奴、乌桓大小数十百战,终不能克。
上诏窦融与五郡太守入朝。融等奉诏而行,官属宾客相随,驾乘千馀两,马牛羊被野。既至,诣城门,上印绶。诏遣使者还侯印绶,引见,赏赐恩宠,倾动京师。寻拜融冀州牧。又以梁统为太中大夫,姑臧长孔奋为武都郡丞。姑臧在河西最为富饶,天下未定,土多不修检操,居县者不盈数月,辄致丰积;奋在职四年力行清洁,为众人所笑,以为身处脂膏不能自润。及从融入朝,诸守、令财货连毂,弥竟川泽;唯奋无资,单车就路,帝以是赏之。帝以睢阳令任延为武威太守,帝亲见,戒之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对曰:“臣闻忠臣不和,和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帝叹息曰:“卿言是也!”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三年
春,正月,庚申,大司徒侯霸薨。
戊子,诏曰:“郡国献异味,其令太官勿复受!远方口实所以荐宗庙,自如旧制。”时异国有献名马者,日行千里,又进宝剑,价直百金。诏以剑赐骑士,马驾鼓车。上雅不喜听音乐,手不持珠玉,尝出猎,车驾夜还,上东门候汝南郅恽拒关不开。上令从者见面于门间,恽曰:“火明辽远。”遂不受诏。上乃回,从东中门入。明日,恽上书谏曰:“昔文王不敢槃于游田,以万民惟正之供。而陛下远猎山林,夜以继昼,其如社稷宗庙何!”书奏,赐恽布百匹,贬东中门候为参封尉。
二月,遣捕虏将军马武屯虖沱河以备匈奴。
卢芳攻云中,久不下。其将随昱留守九原,欲胁芳来降;芳知之,与十馀骑亡入匈奴,其众尽归随昱,昱乃诣阙降。诏拜昱五原太守,封镌胡侯。
硃祜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丙辰,诏长沙王兴、真定王得、河间王邵、中山王茂皆降爵为侯。丁巳,以赵王良为赵公,太原王章为齐公,鲁王兴为鲁公。是时,宗室及绝国封侯者凡一百三十七人。富平侯张纯,安世之四世孙也,历王莽世,以孰谨守约保全前封;建武初,先来诣阙,为侯如故。于是有司奏:“列侯非宗室不宜复国。”上曰:“张纯宿卫十有馀年,其勿废!”更封武始侯,食富平之半。
庚午,以绍嘉公孔安为宋公,承休公姬常为卫公。
三月,辛未,以沛郡太守韩歆为大司徒。
丙子,行大司空马成复为扬武将军。
吴汉自蜀振旅而还,至宛,诏过家上冢,赐谷二万斛;夏,四月,至京师。于是大飨将士,功臣增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泽封者四十五人。定封邓禹为高密侯,食四县;李通为固始侯,贾复为胶东侯,食六县;馀各有差。已殁者益封其子孙,或更封支庶。帝在兵间久,厌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乐息肩,自陇、蜀平后,非警急,未尝复言军旅。皇太子尝问攻战之事,帝曰:“昔卫灵公问陈,孔子不对。此非尔所及。”邓禹、贾复知帝偃干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拥众京师,乃去甲兵,敦儒学。帝亦思念,欲完功臣爵土,不令以吏职为过,遂罢左、右将军官。耿弇等亦上大将军、将军印绶,皆以列侯就第,加位特进,奉朝请。邓禹内行淳备,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修整闺门,教养子孙,皆可以为后世法,资用国邑,不修产利。贾复为人刚毅方直,多大节,既还私第,阖门养威重。硃祜等荐复宜为宰相,帝方以吏事责三公,故功臣并不用。是时,列侯唯高密、固始、胶东三侯与公卿参议国家大事,恩遇甚厚。帝虽制御功臣,而每能回容,宥其小失。远方贡珍甘,必先遍赐诸侯,而太官无馀,故皆保其福禄,无诛谴者。
益州传送公孙述瞽师、郊庙乐器、葆车、舆辇,于是法物始备。时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寡,至乃十存一焉。
甲寅,以冀州牧窦融为大司空。融自以非旧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召会进见,容貌辞气,卑恭已甚,帝以此愈亲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数辞爵位,上疏曰:“臣融有子,朝夕教导以经艺,不令观天文,见谶记,诚欲令恭肃畏事,恂恂守道,不愿其有才能,何况乃当传以连城广土,享故诸侯王国哉!”因复请间求见,帝不许。后朝罢,逡巡席后,帝知欲有让,遂使左右传出。它日会见,迎诏融曰:“日者知公欲让职还土,故命公暑热且自便。今相见,宜论它事,勿得复言。”融不敢重陈请。
王月,匈奴寇河东。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四年
夏,邛谷王任贵遣使上三年计,即授越巂太守。
秋,会稽大疫。
莎车王贤、鄯善王安皆遣使奉献。西域苦匈奴重敛,皆愿属汉,复置都护;上以中国新定,不许。
太中大夫梁统上疏曰:“臣窃见元帝初元五年,轻殊死刑三十四事,哀帝建平元年,轻殊死刑八十一事;其四十二事手杀人者,减死一等。自是以后,著为常准,故人轻犯法,吏易杀人。臣闻立君之道,仁义为主,仁者爱人,义者正理。爱人以除残为务,正理以去乱为心;刑罚在衷,无取于轻。高帝受命,约令定律,诚得其宜,文帝唯除省肉刑、相坐之法,自馀皆率由旧章。至哀、平继体,即位日浅,听断尚寡。丞相王嘉轻为穿凿,亏除先帝旧约成律,数年之间百有馀事,或不便于理,或不厌民心,谨表其尤害于体者,傅奏于左。愿陛下宣诏有司,详择其善,定不易之典。”事下公卿。光禄勋杜林奏曰:“大汉初兴,蠲除苛政,海内欢欣;及至其后,渐以滋章。果桃菜茹之馈,集以成赃,小事无妨于义,以为大戮。至于法不能禁,令不能止,上下相遁,为敝弥深。臣愚以为宜如旧制,不合翻移。”统复上言曰:“臣之所奏,非曰严刑。《经》曰:‘爰制百姓,于刑之衷。’衷之为言,不轻不重之谓也。自高祖至于孝宣,海内称治,至初元、建平而盗贼浸多,皆刑罚不衷,愚人易犯之所致也。由此观之,则刑轻之作,反生大患,惠加奸轨,而害及良善也!”事寝,不报。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五年
春,正月,辛丑,大司徒韩歆免。歆好直言,无隐讳,帝每不能容。歆于上前证岁将饥凶,指天画地,言甚刚切,故坐免归田里。帝犹不释,复遣使宣诏责之;歆及子婴皆自杀。歆素有重名,死非其罪,众多不厌;帝乃追赐钱谷,以成礼葬之。
臣光曰:昔高宗命说曰:“若药弗瞑眩,厥疾弗瘳。”夫切直之言,非人臣之利,乃国家之福也。是以人君夙夜求之,唯惧弗得闻。惜乎,以光武之世而韩歆用直谏死,岂不为仁明之累哉!
丁未,有星孛于昴。
以汝南太守欧阳歙为大司徒。
匈奴寇钞日盛,州郡不能禁。二月,遣吴汉率马成、马武等北击匈奴,徙雁门、代郡、上谷吏民六万馀口置居庸、常山关以东,以避胡寇。匈奴左部遂复转居塞内,朝廷患之,增缘边兵,部数千人。
夏,四月,丁巳,封皇子辅为右翊公,英为楚公,阳为东海公,康为济南公,苍为东平公,延为淮阳公,荆为山阳公,衡为临淮公,焉为左翊公,京为琅邪公。癸丑,追谥兄縯为齐武公,兄仲为鲁哀公。帝感縯功业不就,抚育二子章、兴,恩爱甚笃。以其少贵,欲令亲吏事,使章试守平阴令,兴缑氏令。其后章迁梁郡太守,兴迁弘农太守。
帝以天下垦田多不以实自占,又户口、年纪互有增减,乃诏下州郡检核。于是刺史、太守多为诈巧,苟以度田为名,聚民田中,并度庐屋、里落,民遮道啼呼;或优饶豪右,侵刻赢弱。时诸郡各遣使奏事,帝见陈留吏牍上有书,视之云:“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帝诘吏由趣,吏不肯服,抵言“于长奉街上得之”,帝怒。时东海公阳年十二,在幄后言曰:“吏受郡敕,当欲以垦田相方耳。”帝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阳不可问?”对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准。”帝令虎贲将诘问吏,吏乃实首服,如东海公对。上由是益奇爱阳。遣谒者考实二千石长吏阿枉不平者。
冬,十一月,甲戌,大司徒歙坐前为汝南太守,度田不实,赃罪千馀万,下狱。歙世授《尚书》,八世为博士,诸生守阙为歙求哀者千馀人,至有自髡剔者。平原礼震年十七,求代歙死。帝竟不赦,歙死狱中。
十二月,庚午,以关内侯戴涉为大司徒。卢芳自匈奴复入居高柳。是岁,骠骑大将军杜茂坐使军吏杀人,免。使扬武将军马成代茂,缮治障塞,十里一候,以备匈奴。使骑都尉张堪领杜茂营,击破匈奴于高柳。拜堪渔阳太守。堪视事八年,匈奴不敢犯塞,劝民耕稼,以致殷富。百姓歌曰:“桑无附枝,麦穗两歧。张君为政,乐不可支!”
安平侯盖延薨。
交趾麊泠县雒将女子征侧,甚雄勇,交趾太守苏定以法绳之,征侧忿怨。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六年
春,二月,征侧与其妹征贰反,九真、日南、合浦蛮俚皆应之,凡略六十五城,自立为王,都麊泠。交趾剌史及诸太守仅得自守。
三月,辛丑晦,日有食之。秋,九月,河南尹张亻及及诸郡守十馀人皆坐度田不实,下狱死。后上从容谓虎贲中郎将马援曰:“吾甚恨前杀守、相多也!”对曰:“死得其罪,何多之有!但死者既往,不可复生也!”上大笑。
郡国群盗处处并起,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冬,十月,遣使者下郡国,听群盗自相纠擿,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吏虽逗留回避故纵者,皆勿问,听以禽讨为效。其牧守令长坐界内有盗贼而不收捕者,又以畏忄耎捐城委守者,皆不以为负,但取获贼多少为殿最,唯蔽匿者乃罪之。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徙其魁帅于它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自是牛马放牧不收,邑门不闭。
卢芳与闵堪使使请降,帝立芳为代王,堪为代相,赐缯二万匹,因使和集匈奴。芳上疏谢,自陈思望阙庭;诏报芳朝明年正月。初,匈奴闻汉购求芳,贪得财帛,故遣芳还降。既而芳以自归为功,不称匈奴所遣,单于复耻言其计,故赏遂不行。由是大恨,入寇尤深。
马援奏宜如旧铸五铢钱,上从之;天下赖其便。
卢芳入朝,南及昌平,有诏止,令更朝明岁。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七年
春,正月,赵孝公良薨。初,怀县大姓李子春二孙杀人,怀令赵熹穷治其奸,二孙自杀,收系子春。京师贵戚为请者数十,熹终不听。及良病,上临视之,问所欲言,良曰:“素与李子春厚,今犯罪,怀令赵熹欲杀之,愿乞其命。”帝曰:“吏奉法律,不可枉也。更道它所欲。”良无复言。既薨,上追思良,乃贳出子春。迁熹为平原太守。二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夏,四月,乙卯,上行幸章陵;五月,乙卯,还宫。六月,癸巳,临淮怀公衡薨。
妖贼李广攻没皖城,遣虎贲中郎将马援、骠骑将军段志讨之。秋,九月,破皖城,斩李广。
郭后宠衰,数怀怨怼,上怒之。冬,十月,辛巳,废皇后郭氏,立贵人阴氏为皇后。诏曰:“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郅恽言于帝曰:“臣闻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况臣能得之于君乎!是臣所不敢言。虽然,愿陛下念其可否之计,无令天下有议社稷而已。”帝曰:“恽善恕己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轻天下也!”帝进郭后子右翊公辅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国,郭后为中山太后,其馀九国公皆为王。
甲申,帝幸章陵,修园庙,祠旧宅,观田庐,置酒作乐,赏赐。时宗室诸母因酣悦相与语曰:“文叔少时谨信,与人不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帝闻之,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十二月,还自章陵。
是岁,莎车王贤复遣使奉献,请都护;帝赐贤西域都护印绶及车旗、黄金、锦绣。敦煌太守裴遵上言:“夷狄不可假以大权;又令诸国失望。”诏书收还都护印绶,更赐贤以汉大将军印绶;其使不肯易,遵迫夺之。贤由是始恨,而犹诈称大都护,移书诸国,诸国悉服属焉。
匈奴、鲜卑、赤山乌桓数连兵入塞,杀略吏民;诏拜襄贲令祭肜为辽东太守。肜有勇力,虏每犯塞,常为士卒锋,数破走之。肜,遵之从弟也。
征侧等寇乱连年,诏长沙、合浦、交趾具车船,修道桥,通障谿,储粮谷,拜马援为伏波将军,以扶乐侯刘隆为副,南击交趾。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八年
二月,蜀郡守将史歆反,攻太守张穆,穆逾城走;宕渠杨伟等起兵以应歆。帝遣吴汉等将万馀人讨之。
甲寅,上行幸长安;三月,幸蒲坂,祠后土。
马援缘海而进,随山刊道千馀里,至浪泊上,与征侧等战,大破之,追至禁谿,贼遂散走。
夏,四月,甲戌,车驾还宫。
戊申,上行幸河内;戊子,还宫。
五月,旱。
卢芳自昌平还,内自疑惧,遂复反,与闵堪相攻连月,匈奴遣数百骑迎芳出塞。芳留匈奴中十馀年,病死。
吴汉发广汉、巴、蜀三郡兵,围成都百馀日,秋,七月,拔之,斩史歆等。汉乃乘桴沿江下巴郡,杨伟等惶恐解散。汉诛其渠帅,徙其党与数百家于南郡、长沙而还。
冬,十月,庚辰,上幸宜城;还,祠章陵;十二月,还宫。
是岁,罢州牧,置刺史。
五宫中郎将线纯与太仆硃浮奏议:“礼,为人子,事大宗,降其私亲。当除今亲庙四,以先帝四庙代之。”大司徒涉等奏“立元、成、哀、平四庙。”上自以昭穆次第,当为元帝后。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十九年
春,正月,庚子,追尊宣帝曰中宗。始祠昭帝、元帝于太庙,成帝、哀帝、平帝于长安,舂陵节侯以下于章陵;其长安、章陵,皆太守、令、长侍祠。
马援斩征侧、征贰。
妖贼单臣、傅镇等相聚入原武城,自称将军。诏太中大夫臧宫将兵围之,数攻不下,士卒死伤。帝召公卿、诸侯王问方略,皆曰:“宜重其购赏。”东海王阳独曰:“妖巫相劫,势无久立,其中必有悔欲亡者,但外围急,不得走耳。宜小挺缓,令得逃亡,逃亡,则一亭长足以禽矣。”帝然之,即敕宫彻围缓贼,贼众分散。夏四月,拔原武,斩臣、镇等。
马援进击征侧馀党都阳等,至居风,降之;峤南悉平。援与越人申明旧制以约束之,自后骆越奉行马将军故事。
闰月,戊申,进赵、齐、鲁三公爵皆为王。
郭后既废,太子畺意不自安。郅恽说太子曰:“久处疑位,上违孝道,下近危殆,不如辞位以奉养母氏。”太子从之,数因左右及诸王陈其恳诚,愿备籓国。上不忍,迟回者数岁。六月,戊申,诏曰:“《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皇太子畺,崇执谦退,愿备籓国,父子之情,重久违之。其以畺为东海王,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
袁宏论曰:夫建太子,所以重宗统,一民心也,非有大恶于天下,不可移也。世祖中兴汉业,宜遵正道以为后法。今太子之德未亏于外,内宠既多,嫡子迁位,可谓失矣。然东海归籓,谦恭之心弥亮;明帝承统,友于之情愈笃。虽长幼易位,兴废不同,父子兄弟,至性无间。夫以三代之道处之,亦何以过乎!
帝以太子舅阴识守执金吾,阴兴为卫尉,皆辅导太子。识性忠厚,入虽极言正议,及与宾客语,未尝及国事。帝敬重之,常指识以敕戒贵戚,激厉左右焉。兴虽礼贤好施,而门无游侠,与同郡张宗、上谷鲜于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犹称所长而达之;友人张汜、杜禽,与兴厚善,以为华而少实,但私之以财,终不为言。是以世称其忠。上以沛国桓荣为议郎,使授太子经。车驾幸太学,会诸博士论难于前,荣辨明经义,每以礼让相厌,不以辞长胜人,儒者莫之及,特加赏赐。又诏诸生雅歌击磬,尽日乃罢。帝使左中郎将汝南钟兴授皇太子及宗室诸侯《春秋》,赐兴爵关内侯。兴辞以无功,帝曰:“生教训太子及诸王侯,非大功邪?”兴曰:“臣师少府丁恭。”于是复封恭,而兴遂固辞不受。
陈留董宣为雒阳令。湖阳公主苍头白日杀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行,以奴骖乘。宣于夏门亭候之,驻车叩马,以刀画地,大言数主之失。叱奴下车,因格杀之。主即还宫诉帝,帝大怒,召宣,欲棰杀之。宣叩头曰:“愿乞一言而死。”帝曰:“欲何言?”宣曰:“陛下圣德中兴,而纵奴杀人,将何以治天下乎?臣不须棰,请得自杀!”即以头击楹,流血被面。帝令小黄门持之,使宣叩头谢主,宣不从。强使顿之,宣两手据地,终不肯俯。主曰:“文叔为白衣时,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门;今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帝笑曰:“天子不与白衣同。”因敕:“强项令出。”赐钱三十万,宣悉以班诸吏。由是能搏击豪强,京师莫不震忄票。
九月,壬申,上行幸南阳;进幸汝南南顿县舍,置酒会,赐吏民,复南顿田租一岁。父老前叩头言:“皇考居此日久,陛下识知寺舍,每来辄加厚恩,愿赐复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日复一日,安敢远期十岁乎!”吏民又言:“陛下实惜之,何言谦也!”帝大笑,复增一岁。进幸淮阳、梁、沛。
西南夷栋蚕反,杀长吏;诏武威将军刘尚讨之。路由越巂,邛谷王任贵恐尚既定南边,威法必行,己不得自放纵,即聚兵起营,多酿毒酒,欲先劳军,因袭击尚。尚知其谋,即分兵先据邛都,遂掩任贵,诛之。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二十年
春,二月,戊子,车驾还宫。
夏,四月,庚辰,大司徒戴涉坐入故太仓令奚涉罪,下狱死。帝以三公连职,策免大司空窦融。
广平忠侯吴汉病笃,车驾亲临,问所欲言,对曰:“臣愚,无所知识,惟愿陛下慎无赦而已。”五月,辛亥,汉薨;诏送葬如大将军霍光故事。汉性强力,每从征伐,帝未安,常侧足而立。诸将见战陈不利,或多惶惧,失其常度,汉意气自若,方整厉器械,激扬吏士。帝时遣人观大司马何为,还言方修战攻之具,乃叹曰:“吴公差强人意,隐若一敌国矣!”每当出师,朝受诏,夕则引道,初无办严之日。及在朝廷,斤斤谨质,形于体貌。汉尝出征,妻子在后买田业,汉还,让之曰:“军师在外,吏士不足,何多买田宅乎!”遂尽以分与昆弟、外家。故能任职以功名终。
匈奴寇上党、天水,遂至扶风。
帝苦风眩,疾甚,以阴兴领侍中,受顾命于云台广室。会疾瘳,召见兴,欲以代吴汉为大司马,兴叩头流涕固让,曰:“臣不敢惜身,诚亏损圣德,不可苟冒!”至诚发中,感动左右,帝遂听之。
太子太傅张湛,自郭后之废,称疾不朝,帝强起之,欲以为司徒,湛固辞疾笃,不能复任朝事,遂罢之。六月,庚寅,以广汉太守河内蔡茂为大司徒,太仆硃浮为大司空。
壬辰,以左中郎将刘隆为骠骑将军,行大司马事。
乙未,徙中山王辅为沛王。以郭况为大鸿胪,帝数幸其第,赏赐金帛,丰盛莫比,京师号况家为“金穴”。
秋,九月,马援自交趾还,平陵孟冀迎劳之。援曰:“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冀曰:“谅!为烈士当如是矣!”
冬,十月,甲午,上行幸鲁、东海、楚、沛国。
十二月,匈奴寇天水、扶风、上党。
壬寅,车驾还宫。
马援自请击匈奴,帝许之,使出屯襄国,诏百官祖道。援谓黄门郎梁松、窦固曰:“凡人富贵,当使可复贱也;如卿等欲不可复贱,居高坚自持。勉思鄙言!”松,统之子;固,友之子也。
刘尚进兵与栋蚕等连战,皆破之。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二十一年
春,正月,追至不韦,斩栋蚕帅,西南诸夷悉平。
乌桓与匈奴、鲜卑连兵为寇,代郡以东尤被乌桓之害。其居止近塞,朝发穹庐,暮至城郭,五郡民庶,家受其辜,至于郡县损坏,百姓流亡,边陲萧条,无复人迹。秋,八月,帝遣马援与谒者分筑保塞,稍兴立郡县,或空置太守、令、长,招还人民。乌桓居上谷塞外白山者最为强富,援将三千骑击之,无功而还。鲜卑万馀骑寇辽东,太守祭肜率数千人迎击之,自被甲陷陈。虏大奔,投水死者过半,遂穷追出塞。虏急,皆弃兵裸身散走。是后鲜卑震怖,畏肜,不敢复窥塞。
冬,匈奴寇上谷、中山。
莎车王贤浸以骄横,欲兼并西域,数攻诸国,重求赋税,诸国愁惧。车师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国俱遣子入侍,献其珍宝;及得见,皆流涕稽首,愿得都护。帝以中国初定,北边未服,皆还其侍子,厚赏赐之。诸国闻都护不出,而侍子皆还,大忧恐,乃与敦煌太守檄:“愿留侍子以示莎车,言侍子见留,都护寻出,冀且息其兵。”裴遵以状闻,帝许之。
世祖光武皇帝中之下建武二十二年
春,闰正月,丙戌,,上幸长安;二月,己巳,还雒阳。
夏,五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秋,九月,戊辰,地震。
冬,十月,壬子,大司空硃浮免。
癸丑,以光禄勋杜林为大司空。
初,陈留刘昆为江陵令,县有火灾,昆向火叩头,火寻灭;后为弘农太守,虎皆负子渡河。帝闻而异之,征昆代林为光禄勋。帝问昆曰:“前在江陵,反风灭火,后守弘农,虎北渡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对曰:“偶然耳。”左右皆笑,帝叹曰:“此乃长者之言也!”顾命书诸策。
是岁,青州蝗。
匈奴单于舆死,子左贤王乌达鞮侯立;复死,弟左贤王蒲奴立。匈奴中连年旱蝗,赤地数千里,人畜饥疫,死耗太半。单于畏汉乘其敝,乃遣使诣渔阳求和亲;帝遣中郎将李茂报命。
乌桓乘匈奴之弱,击破之,匈奴北徙数千里,幕南地空。诏罢诸边郡亭候、吏卒,以币帛招降乌桓。
西域诸国侍子久留敦煌,皆愁思亡归。莎车王贤知都护不至,击破鄯善,攻杀龟兹王。鄯善王安上书:“愿复遣子入侍,更请都护;都护不出,诚迫于匈奴。”帝报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诸国力不从心,东西南北自在也。”于是鄯善、车师复附匈奴。
班固论曰:孝武之世,图制匈奴,患其兼从西国,结党南羌,乃表河曲,列四郡,开玉门,通西域,以断匈奴右臂,隔绝南羌、月氏。单于失援,由是远遁,而幕南无王庭。遭值文、景玄默,养民五世,财力有馀,士马强盛。故能睹犀布、玳瑁,则建珠厓七郡;感蒟酱、竹杖,则开牂柯、越巂;闻天马、蒲陶,则通大宛、安息;自是殊方异物,四面而至。于是开苑囿,广宫室,盛帷帐,美服玩。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作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及赂遗赠送,万里相奉,师旅之费,不可胜计。至于用度不足,乃榷酒酤,筦盐铁,铸白金,造皮币,算至车船,租及六畜。民力屈,财用竭,因之以凶年,寇盗并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绣杖斧,断斩于郡国,然后胜之。是以末年遂弃轮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岂非仁圣之所悔哉!
且通西哉,近有龙堆,远则葱岭,身热、头痛、悬度之厄,淮南、杜钦、扬雄之论,皆以为此天地所以界别区域,绝外内也。西域诸国,各有君长,兵众分弱,无所统一,虽属匈奴,不相亲附;匈奴能得其马畜、旃罽而不能统率,与之进退。与汉隔绝,道里又远,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故自建武以来,西域思汉威德,咸乐内属,数遣使置质于汉,愿请都护。圣上远览古今,因时之宜,辞而未许;虽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让白雉,太宗之却走马,义兼之矣!
●卷第四十四
【汉纪三十六】 起强圉协洽,尽上章涒滩,凡十四年。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三年
春,正月,南郡蛮叛;遣武威将军刘尚讨破之。
夏,五月,丁卯,大司徒蔡茂薨。
秋,八月,丙戌,大司空杜林薨。
九月,辛未,以陈留太守王况为大司徒。
冬,十月,丙申,以太仆张纯为大司空。
武陵蛮精夫相单程等反,遣刘尚发兵万馀人溯沅水入武谿击之。尚轻敌深入,蛮乘险邀之,尚一军悉没。
初,匈奴单于舆弟右谷蠡王知牙师,以次当为左贤王,左贤王次即当为单于。单于欲传其子,遂杀知牙师。乌珠留单于有子曰比,为右薁鞬日逐王,领南边八部。比见知牙师死,出怨言曰:“以兄弟言之,右谷蠡王次当立;以子言之,我前单于长子,我当立。”遂内怀猜惧,庭会稀阔。单于疑之,乃遣两骨都侯监领比所部兵。及单于蒲奴立,比益恨望,密遣汉人郭衡奉匈奴地图,诣西河太守求内附。两骨都侯颇觉其意,会五月龙祠,劝单于诛比。比弟渐将王在单于帐下,闻之,驰以报比。比遂聚八部兵四五万人,待两骨都侯还,欲杀之。骨都侯且到,知其谋,亡去。单于遣万骑击之,见比众盛,不敢进而还。
是岁,鬲侯硃祜薨。祜为人质直,尚儒学;为将多受降,以克定城邑为本,不存首级之功。又禁制士卒不得虏掠百姓。军人乐放纵,多以此怨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四年
春,正月,乙亥,赦天下。
匈奴八部大人共议立日逐王比为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愿永为籓蔽,扦御北虏。事下公卿,议者皆以为:“天下初定,中国空虚,夷狄情伪难知,不可许。”五官中郎将耿国独以为:“宜如孝宣故事,受之。令东扞鲜卑,北拒匈奴,率厉四夷,完复边郡。”帝从之。
秋,七月,武陵蛮寇临沅。遣谒者李嵩、中山太守马成讨之,不克。马援请行,帝愍其老,未许,援曰:“臣尚能被甲上马。”帝令试之。援据鞍顾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铄哉是翁!”遂遣授率中郎将马武、耿舒等将四万馀人,征五溪。援谓友人杜愔曰:“吾受厚恩,年迫日索,常恐不得死国事。今获所愿,甘心瞑目,但畏长者家儿或在左右,或与从事,殊难得调,介介独恶是耳!”
冬,十月,匈奴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遣使诣阙奉籓称臣。上以问朗陵侯臧宫。宫曰:“匈奴饥疫分争,臣愿得五千骑以立功。”帝笑曰:“常胜之家,难与虑敌,吾方自思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五年
春,正月,辽东徼外貊人寇边,太守祭肜招降之。肜又以财利抚纳鲜卑大都护偏何,使招致异种,骆驿款塞。肜曰:“审欲立功,当归击匈奴,斩送头首,乃信耳。”偏何等即击匈奴,斩首二千馀级,持头诣郡。其后岁岁相攻,辄送首级,受赏赐。自是匈奴衰弱,边无寇警,鲜卑、乌桓并入朝贡。肜为人质厚重毅,抚夷狄以恩信,故皆畏而爱之,得其死力。
南单于遣其弟左贤王莫将兵万馀人击北单于弟薁建左贤王,生获之;北单于震怖,却地千馀里。北部薁建骨都侯与右骨都侯率众三万馀人归南单于。三月,南单于复遣使诣阙贡献,求使者监护,遣侍子,修旧约。
戊申晦,日有食之。马援军至临乡,击破蛮兵,斩获二千馀人。
初,援尝有疾,虎贲中郎将梁松来候之,独拜床下,援不答。松去后,诸子问曰:“梁伯孙,帝婿,贵重朝庭,公卿已下莫不惮之,大人奈何独不为礼?”援曰:“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援兄子严、敦并喜讥议,通轻侠,援前在交趾,还书诫之曰:“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政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伯高者,山都长龙述也,季良者,越骑司马杜保也,皆京兆人。会保仇人上书,讼“保为行浮薄,乱群惑众,伏波将军万望还书以诫兄子,而梁松、窦固与之交结,将扇其轻伪,败乱诸夏。”
书奏,帝召责松、固,以讼书及援诫书示之,松、固叩头流血,而得不罪。诏免保官,擢拜龙述为零陵太守。松由是恨援。
及援讨武陵蛮,军次下隽,有两道可入:从壶头则路近而水险,从充则涂夷而运远。耿舒欲从充道,援以为弃日费粮,不如进壶头,扼其喉咽,充贼自破。以事上之,帝从援策。进营壶头,贼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会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乃穿岸为室以避炎气。贼每升险鼓噪,援辄曳足以观之,左右哀其壮意,莫不为之流涕。耿舒与兄好畤侯弇书曰:“前舒上书当先击充,粮虽难运而兵马得用,军人数万,争欲先奋。今壶头竟不得进,大众怫郁行死,诚可痛惜!前到临乡,贼无故自致,若夜击之,即可殄灭。伏波类西域贾胡,到一处辄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弇得书奏之,帝乃使梁松乘驿责问援,因代监军。会援卒,松因是构陷援。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绶。初,援在交趾,常饵薏苡实,能轻身,胜障气,军还,载之一车。及卒后,有上书谮之者,以为前所载还皆明珠文犀。帝益怒。援妻孥惶惧,不敢以丧还旧茔,稿葬城西,宾客故人,莫敢吊会。严与援妻子草索相连,诣阙请罪。帝乃出松书以示之,方知所坐,上书诉冤,前后六上,辞甚哀切。
前云阳令扶风硃勃诣阙上书曰:“窃见故伏波将军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闻关险难,触冒万死,经营陇、冀,谋如涌泉,势如转规,兵动有功,师进辄克。诛锄先零,飞矢贯胫,出征交趾,与妻子生诀。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未竟而死。吏士虽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度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事,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遮未闻其毁,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忄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夫明主农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尝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问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间哉!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帝意稍解。
初,勃年十二,能诵《诗》、《书》,常候援兄况,辞言娴雅,援裁知书,见之自失。况知其意,乃自酌酒慰援曰:“硃勃小器速成,智尽此耳,卒当从汝禀学,勿畏也。”勃未二十,右扶风清试守渭城宰。及援为将军封侯,而勃位不过县令。援后虽贵,常待以旧恩而卑侮之,勃愈身自亲。及援遇谗,唯勃能终焉。
谒者南阳宗均监援军,援既卒,军士疫死者太半,蛮亦饥困。均乃与诸将议曰:“今道远士病,不可以战,欲权承制降之,何如?”诸将皆伏地莫敢应。均曰:“夫忠臣出竟,有可以安国家,专之可也。”乃矫制调伏波司马吕种守沅陵长,命种奉诏书入虏营,告以恩信,因勒兵随其后。蛮夷震怖,冬十月,共斩其大帅而降。于是均入贼营,散其众,遣归本郡,为置长吏而还,群蛮遂平。均未至,先自劾矫制之罪。上嘉其功,迎,赐以金帛,令过家上冢。
是岁,辽西乌桓大人郝旦等率众内属,诏封乌桓渠帅为侯、王、君长者八十一人,使居塞内,布于缘边诸郡,令招来种人,给其衣食,遂为汉侦候,助击匈奴、鲜卑。时司徒掾班彪上言:“乌桓天性轻黠,好为寇贼,若久放纵而无总领者,必复掠居人,但委主降掾吏,恐非所能制。臣愚以为宜复置乌桓校尉,诚有益于附集,省国家之边虑。”帝从之,于是始复置校尉于上谷宁城,开营府,并领鲜卑赏赐、质子,岁时互市焉。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六年
正月,诏增百官奉,其千石已上,减于西京旧制,六百石已下,增于旧秩。
初作寿陵。帝曰:“古者帝王之葬,皆陶人、瓦器、木车、茅马,使后世之人不知其处。太宗识终始之义,景帝能述遵孝道,遭天下反覆,而霸陵独完受其福,岂不美哉!今所制地不过二三顷,无为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使迭兴之后,与丘陇同体。”
诏遣中郎将段郴、副校尉王郁使南匈奴,立其庭,去五原西部塞八十里。使者令单于伏拜受诏,单于顾望有顷,乃伏称臣。拜讫,令译晓使者曰:“单于新立,诚惭于左右,愿使者众中无相屈折也。”诏听南单于入居云中,始置使匈奴中郎将,将兵卫护之。
夏,南单于所获北虏薁建左贤王,将其众及南部五骨都侯合三万馀人畔归,去北庭三百馀里,自立为单于。月馀,日更相攻击,五骨都侯皆死,左贤王自杀,诸骨都侯子各拥兵自守。秋,南单于遣子入侍。诏赐单于冠带、玺绶、车马、金帛、甲兵、什器。又转河东米Я二万五千斛,牛羊三万六千头以赡给之。令中郎将将弛刑五十人,随单于所处,参辞讼,察动静。单于岁尽辄遣奉奏,送侍子入朝,汉遣谒者送前侍子还单于庭,赐单于及阏氏、左、右贤王以下缯彩合万匹,岁以为常。于是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代八郡民归于本土。遣谒者分将弛刑,补治城郭,发遣边民在中国者布还诸县,皆赐以装钱,转给粮食。时城郭丘墟,扫地更为,上乃悔前徙之。
冬,南匈奴五骨都侯子复将其众三千人归南部,北单于使骑追击,悉获其众。南单于遣兵拒之,逆战不利,于是复诏单于徙居西河美稷,因使段郴、王郁留西河拥护之,令西河长史岁将骑二千、弛刑五百人助中郎将卫护单于,冬屯夏罢,自后以为常。南单于既居西河,亦列置诸部王,助汉扞戍北地、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皆领部众,为郡县侦逻耳目。北单于惶恐,颇还所略汉民以示善意,钞兵每到南部下,还过亭候,辄谢曰:“自击亡虏薁建日逐耳,非敢犯汉民也。”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七年
夏,四月,戊午,大司徒王况薨。
五月,丁丑,诏司徒、司空并去“大”名,改大司马为太尉。骠骑大将军行大司马刘隆即日罢,以太仆赵熹为太尉,大司农冯勤为司徒。
北匈奴遣使诣武威求和亲,帝召公卿廷议,不决。皇太子言曰:“南单于新附,北虏惧于见伐,故倾耳而听,争欲归义耳。今未能出兵而反交通北虏,臣恐南单于将有二心,北虏降者且不复来矣。”帝然之,告武威太守勿受其使。
朗陵侯臧宫、扬虚侯马武上书曰:“匈奴贪利,无有礼信,穷则稽首,安则侵盗。虏今人畜疫死,旱蝗赤地,疲困乏力,不当中国一郡,万里死命,县在陛下。福不再来,时或易失,岂宜固守文德而堕武事乎!今命将临塞,厚县购赏,喻告高句骊、乌桓、鲜卑攻其左,发河西四郡、天水、陇西羌、胡击其右,如此,北虏之灭,不过数年。臣恐陛下仁恩不忍,谋臣狐疑,令万世刻石之功不立于圣世!”诏报曰:“《黄石公记》曰:‘柔能制刚,弱能制强。舍近谋远者,劳而无功;舍远谋近者,逸而有终。故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败。’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惶,人不自保,而复欲远事边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且北狄尚强,而屯田警备,传闻之事,恒多失实。诚能举下下之半以灭大寇,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民。”自是诸将莫敢复言兵事者。
上问赵熹以久长之计,熹请遣诸王就国。冬,上始遣鲁王兴、齐王石就国。是岁,帝舅寿张恭侯樊宏薨。宏为人谦柔畏慎,每当朝会,辄迎期先到,俯伏待事;所上便宜,手自书写,毁削草本;公朝访逮,不敢众对。宗族染其化,未尝犯法。帝甚重之。及病困,遗令薄葬,一无所用。以为棺柩一藏,不宜复见,如有腐败,伤孝子之心,使与夫人同坟异藏。帝善其令,以书示百官,因曰:“今不顺寿张侯意,无以彰其德;且吾万岁之后,欲以为式。”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八年
春,正月,己巳,徙鲁王兴为北海王;以鲁益东海。帝以东海王强去就有礼,故优以大封,食二十九县,赐虎贲、旄头,设钟虡之乐,拟于乘舆。
夏,六月,丁卯,沛太后郭后薨。
初,马援兄子婿王磐,平阿侯仁之子也。王莽败,磐拥富赀为游侠,有名江、淮间。后游京师,与诸贵戚友善,援谓姊子曹训曰:“王氏,废姓也,子石当屏居自守,而反游京师长者,用气自行,多所陵折,其败必也。”后岁馀,磐坐事死;磐子肃复出入王侯邸第。时禁罔尚疏,诸王皆在京师,竞修名誉,招游士。马援谓司马吕种曰:“建武之元,名为天下重开,自今以往,海内日当安耳。但忧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卿曹戒慎之!”至是,有上书告肃等受诛之家,为诸王宾客,虑因事生乱。会更始之子寿光侯鲤得幸于沛王,怨刘盆子,结客杀故式侯恭。帝怒,沛王坐系诏狱,三日乃得出。因诏郡县收捕诸王宾客,更相牵引,死者以千数;吕种亦与其祸,临命叹曰:“马将军诚神人也!”
秋,八月,戊寅,东海王强、沛王辅、楚王英、济南王康、淮阳王延始就国。
上大会群臣,问:“谁可傅太子者?”群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执金吾原鹿侯阴识可。博士张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为阴氏乎,为天下乎?即为阴氏,则阴侯可;为天下,则固宜用天下之贤才!”帝称善,曰:“欲置傅者,以辅太子也;今博士不难正朕,况太子乎!”即拜佚为太子太傅,以博士桓荣为少傅,赐以辎车、乘马。荣大会诸生,陈其车马、印绶,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
北匈奴遣使贡马及裘,更乞和亲,并请音乐,又求率西域诸国胡客俱献见。帝下三府议酬答之宜,司徒掾班彪曰:“臣闻孝宣皇帝敕边守尉曰:‘匈奴大国,多变诈,交接得其情,则却敌折冲;应对入其数,则反为轻欺。’今北匈奴见南单于来附,惧谋其国,故数乞和亲,又远驱牛马与汉合市,重遣名王,多所贡献,斯皆外示富强以相欺诞也。臣见其献益重,知其国益虚;归亲愈数,为惧愈多。然今既未获助南,则亦不宜绝北,羁縻之义,礼无不答。谓可颇加赏赐,略与所献相当,报答之辞,令必有适。今立稿草并上,曰:‘单于不忘汉恩,追念先祖旧约,欲修和亲以辅身安国,计议甚高,为单于嘉之!往者匈奴数有乖乱,呼韩邪、郅支自相仇戾,自绝皇泽,而呼韩附亲,忠孝弥著。及汉灭郅支,遂保国传嗣,子孙相继。今南单于携众向南,款塞归命,自以呼韩嫡长,次第当立,而侵夺失职,猜疑相背,数请兵将,归扫北庭,策谋纷纭,无所不至。惟念斯言不可独听,又以北单于比年贡献,欲修和亲,故拒而未许,将以成单于忠孝之义。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殊俗百蛮,义无亲疏,服顺者褒赏,畔逆者诛罚,善恶之效,呼韩、郅支是也。今单于欲修和亲,款诚已达,何嫌而欲率西域诸国俱来献见!西域国属匈奴与属汉何异!单于数连兵乱,国内虚耗,贡物裁以通礼,何必献马裘!今赍杂缯五百匹,弓鞬韣丸一,矢四发,遗单于;又赐献马左骨都侯、右谷蠡王杂缯各四百匹,斩马剑各一。单于前言“先帝时所赐呼韩邪竽、瑟、空侯皆败,愿复裁赐。”念单于国尚未安,方厉武节,以战攻为务,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剑,故未以赍。朕不爱小物,於单于便宜所欲,遣驿以闻。’”闻悉纳从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二十九年
春,二月,丁巳朔,日有食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三十年
春,二月,车驾东巡。群臣上言:“即位三十年,宜封禅泰山。”诏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编录!若郡县远遣吏上寿,盛称虚美,必髡,令屯田。”于是群臣不敢复言。
甲子,上幸鲁济南;闰月,癸丑,还宫。
有星孛于紫宫。
夏,四月,戊子,徙左翊王焉为中山王。
五月,大水。
秋,七月,丁酉,上行幸鲁;冬,十一月,丁酉,还宫。
胶东刚侯贾复薨。复从征伐,未尝丧败,数与诸将溃围解急,身被十二创。帝以复敢深入,希令远征,而壮其勇节,常自从之,故复光方面之勋。诸将每论功伐,复未尝有言,帝辄曰:“贾君之功,我自知之。”
世祖光武皇帝下建武三十一年
夏,五月,大水。
癸酉晦,日有食之。
蝗。京兆掾第五伦领长安市,公平廉介,市无奸枉。每读诏书,常叹息曰:“此圣主也,一见决矣。”等辈笑之曰:“尔说将尚不能下,安能动万乘乎!”伦曰:“未遇知己,道不同故耳。”后举孝廉,补淮阳王医工长。
世祖光武皇帝下中元元年
春,正月,淮阳王入朝,伦随官属得会见。帝问以政事,伦因此酬对,帝大悦;明日,复特召入,与语至夕。帝谓伦曰:“闻卿为吏,篣妇公,不过从兄饭,宁有之邪?”对曰:“臣三娶妻,皆无父。少遭饥乱,实不敢妄过人食。众人以臣愚蔽,故生是语耳。”帝大笑。以伦为扶夷长,未到官,追拜会稽太守;为政清而有惠,百姓爱之。
上读《河图会昌符》曰;“赤刘之九,会命岱宗。”上感此文,乃诏虎贲中郎将梁松等按索《河》、《雒》谶文,言九世当封禅者凡三十六事。于是张纯等复奏请封禅,上乃许焉。诏有司求元封故事,当用方石再累,玉检、金泥。上以石功难就,欲因孝武故封石,置玉牒其中。梁松争以为不可,乃命石工取完青石,无必五色。丁卯,车驾东巡。二月,己卯,幸鲁,进幸泰山。辛卯,晨,燎,祭天于泰山下南方,群神皆从,用乐如南郊。事毕,至食时,天子御辇登山,日中后,到山上,更衣。晡时,升坛北面,尚书令奉玉牒检,天子以寸二分玺亲封之,讫,太常命驺骑二千馀人发坛上方石,尚书令藏玉牒已,复石覆讫,尚书令以五寸印封石检。事毕,天子再拜。群臣称万岁,乃复道下。夜半后,上乃到山下,百官明旦乃讫。甲午,禅祭地于梁阴,以高后配,山川群神从,如元始中北郊故事。
三月,戊辰,司空张纯薨。
夏,四月,癸酉,车驾还宫;己卯,赦天下,改元。
上行幸长安;五月,乙丑,还宫。
六月,辛卯,以太仆冯鲂为司空。
乙未,司徒冯勤薨。
京师醴泉涌出,又有赤草生于水崖,郡国频上甘露。群臣奏言:“灵物仍降,宜令太史撰集,以传来世。”帝不纳。常自谦无德,每郡国所上,辄抑而不当,故史官罕得记焉。
秋,郡国三蝗。
冬,十月,辛未,以司隶校尉东莱李讠斤为司徒。
甲申,使司空告祠高庙,上薄太后尊号曰高皇后,配食地祇。迁吕太后庙主于园,四时上祭。十一月,甲子晦,日有食之。
是岁,起明堂、灵台、辟雍,宣布图谶于天下。初,上以《赤伏符》即帝位,由是信用谶文,多以决定嫌疑。给事中桓谭上疏谏曰:“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远之哉!臣谭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甚为明矣;而乃欲听纳谶记,又何误也!其事虽有时合,譬犹卜数只偶之类。陛下宜垂明听,发圣意,屏君小之曲说,述《五经》之正义。”疏奏,帝不悦。会议灵台所处,帝谓谭曰:“吾以谶决之,何如?”谭默然,良久曰:“臣不读谶。”帝问其故,谭复极言谶之非经。帝大怒曰:“桓谭非圣无法,将下,斩之!”谭叩头流血,良久,乃得解。出为六安郡丞,道病卒。
〓〓范晔论曰:桓谭以不善谶流亡,郑兴以逊辞仅免;贾逵能附会文致,最差贵显;世主以此论学,悲哉!
逵,扶风人也。
南单于比死,弟左贤王莫立,为丘浮尤鞮单于。帝遣使赍玺书拜授玺绶,赐以衣冠及缯彩,是后遂以为常。
世祖光武皇帝下中元二年
春,正月,辛未,初立北郊,祀后土。
二月,戊戌,帝崩于南宫前殿,年六十二。帝每旦视朝,日昃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承间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愿颐爱精神,优游自宁。”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虽以征伐济大业,及天下既定,乃退功臣而进文吏,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举无过事,故能恢复前烈,身致太平。
太尉赵熹典丧事。时经王莽之乱,旧典不存,皇太子与诸王杂止同席,籓国官属出入宫省,与百僚无别。熹正色,横剑殿阶,扶下诸王以明尊卑;奏遣谒者将护官属分止它县,诸王并令就邸,唯得朝晡入临;整礼仪,严门卫,内外肃然。
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山阳王荆哭临不哀,而作飞书,令苍头诈称大鸿胪郭况书与东海王强,言其无罪被废,及郭后黜辱,劝令东归举兵以取天下,且曰:“高祖起亭长,陛下兴白水,何况于王,陛下长子、故副主哉!当为秋霜,无为槛羊。人主崩亡,闾阎之伍尚为盗贼,欲有所望,何况王邪!”强得书惶怖,即执其使,封书上之。明帝以荆母弟,秘其事,遣荆出止河南宫。
三月,丁卯,葬光武皇帝于原陵。
夏,四月,丙辰,诏曰:“方今上无天子,下无方伯,若涉渊水而无舟楫。夫万乘至重而壮者虑轻,实赖有德左右小子。高密侯禹,元功之首;东平王苍,宽博有谋。有以禹为太傅,苍为骠骑将军。”苍恳辞,帝不许。又诏骠骑将军置长史、掾史员四十人,位在三公上。苍尝荐西曹掾齐国吴良,帝曰:“荐贤助国,宰相之职也。萧何举韩信,设坛而拜,不复考试,今以良为议郎。”
初,烧当羌豪滇良击破先零,夺居其地;滇良卒,子滇吾立,附落转盛。秋,滇吾与弟滇岸率众寇陇西,败太守刘盱于允街,于是守寨诸羌皆叛。诏谒者张鸿领诸郡兵击之,战于允吾,鸿军败没。冬,十一月,复遣中郎将窦固监捕虏将军马武第二将军、四万人讨之。
是岁,南单于莫死,弟汗立,为伊伐于虑鞮单于。
显宗孝明皇帝上
世祖光武皇帝下永平元年
春,正月,帝率公卿已下朝于原陵,如元会仪。乘舆拜神坐,退,坐东厢;侍卫官皆在神坐后,太官上食,太常奏乐;郡国上计吏以次前,当神轩占其郡谷价及民所疾苦。是后遂以为常。
夏,五月,高密元侯邓禹薨。
东海恭王强病,上遣使者太医乘驿视疾,骆驿不绝。诏沛王辅、济南王康、淮阳王延诣鲁省疾。戊寅,强薨,临终,上疏谢恩,言:“身既夭命,孤弱复为皇太后、陛下忧虑,诚悲诚惭!息政,小人也,猥当袭臣后,必非所以全利之也,愿还东海郡。今天下新罹大忧,惟陛下加供养皇太后,数进御餐。臣强困劣,言不能尽意,愿并谢诸王,不意永不复相见也!”帝览书悲恸,从太后出幸津门亭发哀,使大司空持节护丧事,赠送以殊礼,诏楚王英、赵王栩、北海王兴及京师亲戚皆会葬。帝追惟强深执谦俭,不欲厚葬以违其意,于是特诏:“遗送之物,务从约省,衣足敛形,茅车瓦器,物减于制,以彰王卓尔独行之志。”将作大匠留起陵庙。
秋,七月,马武等击烧当羌,大破之,馀皆降散。
山阳王荆私迎能为星者,与谋议,冀天下有变。帝闻之,徙封荆广陵王,遣之国。辽东太守祭肜使偏何讨赤山乌桓,大破之,斩其魁帅。塞外震詟,西自武威,东尽玄菟,皆来内附,野无风尘,乃悉罢缘边屯兵。
东平王苍以为中兴三十馀年,四方无虞,宜修礼乐,乃与公卿共议定南北郊冠冕、车服制度及光武庙登歌、八俏舞数,上之。
好畦愍侯耿弇薨。
世祖光武皇帝下永平二年
春,正月,辛未,宗祀光琥皇帝于明堂,帝及公卿列侯,始服冠冕、玉佩以行事。礼毕,登灵台,望云物。赦天下。
三月,临辟雍,初行大射礼。
冬,十月,壬子,上幸辟雍,初行养老礼;以李躬为三老,桓荣为五更。三老服都纻大袍,冠进贤,扶玉杖;五更亦如之,不杖。乘舆到壁雍礼殿,御坐东厢,遣使者安车迎三老、五更于太学讲堂,天子迎于门屏,交礼;道自阼阶,三老升自宾阶;至阶,天子揖如礼。三老升,东面,三公设几,九卿正履,天子亲袒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祝鲠在前,祝饐在后。五更南面,三公进供,礼亦如之。礼毕,引桓荣及弟子升堂,上自为下说,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搢绅之人圜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于是下诏赐荣爵关内侯;三老、五更皆以二千石禄养终厥身。赐天下三老酒,人一石,肉四十斤。上自为太子,受《尚书》于桓荣,及即帝位,犹尊荣以师礼。尝幸太常府,令荣坐东面,设几杖,会百官及荣门生数百人,上亲自执业;诸生或避位发难,上谦曰:“太师在是。”既罢,悉以太官供具赐太常家。荣每疾病,帝辄遣使者存问,太官、太医相望于道。及笃,上疏谢恩,让还爵士。帝幸其家问起居,入街,下车,拥经而前,抚荣垂涕,赐以床茵、帷帐、刀剑、衣被,良久乃去。自是诸侯、将军、大夫问疾者,不敢复乘车到门,皆拜床下。荣卒,帝亲自变服临丧送葬,赐冢茔于首山之阳。子郁当嗣,让其兄子泛;帝不许,郁乃受封,而悉以租入与之。帝以郁为侍中。
上以中山王焉,郭太后少子,太后尤爱之,故独留京师,至是始与诸王俱就国,赐以虎贲、官骑,恩宠尤厚,独得往来京师。帝礼待阴、郭,每事必均,数受赏赐,恩宠俱渥。
甲子,上行幸长安。十一月,甲申,遣使者以中牢祠萧何、霍光。帝过,式其墓。进幸河东;癸卯,还宫。
十二月,护羌校尉窦林坐欺罔及臧罪,下狱死。林者,融之从兄子也。于是窦氏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相与并时,自祖及孙,官府邸第相望京邑,于亲戚功臣中莫与为比。及林诛,帝数干诏切责融,融惶恐乞骸骨,诏令归第养病。
是岁,初迎气于五郊。
新阳侯阴就子丰尚郦邑公主。公主骄妒,丰杀之,被诛,父母皆自杀。
南单于汗死,单于比之子適立,为盆僮尸逐侯鞮单于。
世祖光武皇帝下永平三年
春,二月,甲寅,太尉赵、司徒李讠斤免。
丙辰,以左冯翊郭丹为司徒。
己未,以南阳太守虞延为太尉。
甲子,立贵人马氏为皇后,皇子炟为太子。后,援之女也,光武时,以选入太子宫,能奉承阴后,傍接同列,礼则修备,上下安之,遂见宠异;及帝即位,为贵人。时后前母姊女贾氏亦以选入,生皇子炟。帝以后无子,命养之,谓曰:“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后于是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太子亦孝性淳笃,母子慈爱,始终无纤介之间。后常以皇嗣未广,荐达左右,若恐不及。后宫有进见者,每加慰纳;若数所宠引,辄加隆遇。及有司奏立长秋宫,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马贵人德冠后宫,即其人也。”后既正位宫闱,愈自谦肃,好读书。常衣大练,裙不加缘;朔望诸姬主朝请,望见后袍衣疏粗,以为绮縠,就视,乃笑。后曰:“此缯特宜染色,故用之耳。”群臣奏事有难平者,帝数以试后,后辄分解趣理,各得其情,然未尝以家私干政事。帝由是宠敬,始终无衰焉。
帝思中兴功臣,乃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以邓禹为首,次马成、吴汉、王梁、贾复、陈俊、耿弇、杜茂、寇恂、傅俊、岑彭、坚钅覃、冯异、王霸、硃祜、任光、祭遵、李忠、景丹、万修、盖延、邳肜、銚期、刘植、耿纯、臧宫、马武、刘隆,又益以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合三十二人。马援以椒房之亲,独不与焉。
夏,四月,辛酉,封皇子建为千乘王,羡为广平王。
六月,丁卯,有星孛于天船北。
帝大起北宫。时天旱,尚书仆射会稽钟离意诣阙,免冠,上疏曰:“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邪?使民疾邪?宫室荣邪?女谒盛邪?苞苴行邪?谗夫昌邪?’窃见北宫大作,民失农时;自古非苦宫室小狭,但患民不安宁,宜且罢止,以应天心。”帝策诏报曰:“汤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谢!”又敕大匠止作诸宫,减省不急。诏因谢公卿百僚,遂庆时澍雨。意荐全椒长刘平,诏征拜议郎。平在全椒,政有恩惠,民或增赀就赋,或减年从役。剌史、太守行部,狱无系囚,人自以得所,不知所问,唯班诏书而去。帝性褊察,好以耳目隐发为明,公卿大臣数被诋毁,近臣尚书以下至见提曳。常以事怒郎药崧,以杖撞之;崧走入床下,帝怒甚,疾言曰:“郎出!”崧乃曰:“天子穆穆,诸侯皇皇,未闻人君,自起撞郎。”帝乃赦之。是时朝廷莫不悚忄栗,争为严切以避诛责,唯锺离意独敢谏争,数封还诏书,臣下过失,辄救解之。会连有变异,上疏曰:“陛下敬畏鬼神,忧恤黎元,而天气未和,寒暑违节者,咎在群臣不能宣化治职,而以苛刻为俗,百官无相亲之心,吏民无雍雍之志,至于感逆和气,以致天灾。百姓可以德胜,难以力服,《鹿鸣》之诗必言宴乐者,以人神之心洽,然后天气和也。愿陛下垂圣德,缓刑罚,顺时气以调阴阳。”帝虽不能用,然知其至诚,终爱厚之。
秋,八月,戊辰,诏改太乐官曰太予,用谶文也。
壬申晦,日有食之。诏曰:“昔楚庄无灾,以致戒惧,鲁哀祸大,天不降谴。今之动变,倘尚可救,有司勉思厥职,以匡无德。”
冬,十月,甲子,车驾从皇太后幸章陵。荆州剌史郭贺,官有殊政,上赐以三公之服,黼黻,冕旒;敕行部去襜帷,使百姓见其容服,以章有德,戊辰,还自章陵。
是岁,京师及郡国七大水。
莎车王贤以兵威逼夺于窴、大宛、妫塞王国,使其将守之。于窴人杀其将君德,立大人休莫霸为王。贤率诸国兵数万击之,大为休莫霸所败,脱身走还。休莫霸进围莎车,中流矢死,于窴人复立其兄子广德为王,广德使其弟仁攻贤。广德父先拘在莎车,贤乃归其父,以女妻之,与之和亲。
●卷第四十五
【汉纪三十七】 起重光作噩,尽旃蒙大渊献,凡十五年。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四年
春,帝近出观览城第,欲遂校猎河内;东平王苍上书谏;帝览奏,即还宫。
秋,九月,戊寅,千乘哀王建薨,无子,国除。
冬,十月,乙卯,司徒郭丹、司空冯鲂免,以河南尹沛国范迁为司徒,太仆伏恭为司空。恭,湛之兄子也。
陵乡侯梁松坐怨望、县飞书诽谤,下狱死。初,上为太子,太中大夫郑兴子众以通经知名,太子及山阳王荆因梁松以缣帛请之,众曰:“太子储君,无外交之义。汉有旧防,蕃王不宜私通宾客。”松曰:“长者意,不可逆。”众曰:“犯禁触罪,不如守正而死。”遂不往。及松败,宾客多坐之,唯众不染于辞。
于窴王广德将诸国兵三万人攻莎车,诱莎车王贤,杀之,并其国。匈奴发诸国兵围于窴,广德请降。匈奴立贤质子不居征为莎车王,广德又攻杀之,更立其弟齐黎为莎车王。东平王苍自以至亲辅政,声望日重,意不自安,前后累上疏称:“自汉兴以来,宗室子弟无得在公卿位者,乞上骠骑将军印绶,退就蕃国。”辞甚恳切,帝乃许苍还国,而不听上将军印绶。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五年
春,二月,庚戌,苍罢归籓。帝以骠骑长史为东平太傅,掾为中大夫,令史为王家郎,加赐钱五千万,布十万匹。
冬,十月,上行幸鄴;是月还宫。
十一月,北匈奴寇五原;十二月,寇云中。南单于击却之。
是岁,发遣边民在内郡者,赐装钱,人二万。
安丰戴侯窦融年老,子孙纵诞,多不法。长子穆尚内黄公主。矫称阴太后诏,令六安侯刘盱去妇,以女妻之。盱妇家上书言状,帝大怒。尽免穆等官,诸窦为郎吏者,皆将家属归故郡,独留融京师;融寻薨。后数岁,穆等复坐事与子勋、宣皆下狱死。久之,诏还融夫人与小孙一人居雒阳。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六年
春,二月,王雒山出宝鼎,献之。夏,四月,甲子,诏曰:“祥瑞之降,以应有德;方今政化多僻,何以致兹!《易》曰:‘鼎象三公,’岂公卿奉职得其理邪!其赐三公帛五十匹,九卿、二千石半之。先帝诏书,禁人上事言圣,而间者章奏颇多浮词;自今若有过称虚誉,尚书皆宜抑而不省,示不为谄子蚩也。”
冬,十月,上行幸鲁;十二月,还幸阳城;壬午,还宫。
是岁,南单于適死,单于莫之子苏立,为丘除车林鞮单于;数月,复死,单于適之弟长立,为湖邪尸逐侯鞮单于。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七年
春,正月,癸卯,皇太后阴氏崩。二月,庚申,葬光烈皇后。
北匈奴犹盛,数寇边,遣使求合市;上冀其交通,不复为寇,许之。
以东海相宋均为尚书令。初,均为九江太守,五日一听事,悉省掾、史,闭督邮府内,属县无事,百姓安业。九江旧多虎暴,常募设槛阱,而犹多伤害。均下记属县曰:“夫江、淮之有猛兽,犹北土之有鸡豚也,今为民害,咎在残吏,而劳勤张捕,非忧恤之本也。其务退奸贪,思进忠善,可一去槛阱,除削课制。”其后无复虎患。帝闻均名,故任以枢机。均谓人曰:“国家喜文法、廉吏,以为足止奸也;然文吏习为欺谩,而廉吏清在一己,无益百姓流亡、盗贼为害也。均欲叩头争之,时未可改也,久将自苦之,乃可言耳!”未及言,会迁司隶校尉。后上闻其言,追善之。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八年
春,正月,己卯,司徒范迁薨。
三月,辛卯,以太尉虞延为司徒,卫尉赵熹行太尉事。
越骑司马郑众使北匈奴,单于欲令众拜,众不为屈。单于围守,闭之不与水火;众拔刀自誓,单于恐而止,乃更发使,随众还京师。初,大司农耿国上言:“宜置度辽将军屯五原,以防南匈奴逃亡。”朝廷不从,南匈奴须卜骨都侯等知汉与北虏交使,内怀嫌怨,欲畔,密使人诣北虏,令遣兵迎之。郑众出塞,疑有异;伺候,果得须卜使人。乃上言:“宜更置大将,以防二虏交通。”由是始置度辽营,以中郎将吴棠行度辽将军事,将黎阳虎牙营士屯五原曼柏。
秋,郡国十四大水。
冬,十月,北宫成。
丙子,募死罪系囚诣度辽营;有罪亡命者,令赎罪各有差。楚王英奉黄缣、白纨诣国相曰:“托在籓辅,过恶累积,欢喜大恩,奉送缣帛,以赎愆罪。”国相以闻。诏报曰:“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齐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初,帝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书及沙门以来。其书大抵以虚无为宗,贵慈悲不杀;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修练精神,以至为佛;善为宏阔胜大之言以劝诱愚俗。精于其道者,号曰沙门。于是中国始传其术,图其形像,而王公贵人,独楚王英最先好之。
壬寅晦,日有食之,既。诏群司勉修职事,极言无讳。于是在位者皆上封事,各言得失;帝览章,深自引咎,以所上班示百官。诏曰:“群僚所言,皆朕之过。民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而轻用民力,缮修宫宇,出入无节,喜怒过差。永览前戒,辣然兢惧;徒恐薄德,久而致怠耳!”
北匈奴虽遣使入贡,而寇钞不息,边城昼闭。帝议遣使报其使者,郑众上疏谏曰:“臣闻北单于所以要致汉使者,欲以离南单于之众,坚三十六国之心也;又当扬汉和亲,夸示邻敌,令西域欲归化者局足狐疑,怀土之人绝望中国耳。汉使既到,便偃蹇自信;若复遣之,虏必自谓得谋,其群臣驳议者不敢复言。如是,南庭动摇,乌桓有离心矣。南单于久居汉地,具知形势,万分离析,旋为边害。今幸有度辽之众扬威北垂,虽勿报答,不敢为患。”帝不从,复遣众往。众因上言:“臣前奉使,不为匈奴拜,单于恚恨。遣兵围臣;今复衔命,必见陵折,臣诚不忍持大汉节对氈裘独拜,如令匈奴遂能服臣,将有损大汉之强。”帝不听。众不得已,既行,在路连上书固争之;诏切责众,追还,系廷尉,会赦,归家。其后帝见匈奴来者,闻众与单于争礼之状,乃复召众为军司马。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九年
夏,四月,甲辰,诏司隶校尉、部刺史岁上墨绶长吏视事三岁已上、治状尤异者各一人与计偕上,及尤不治者亦以闻。
是岁,大有年。
赐皇子恭号曰灵寿王,党号曰重熹王,未有国邑。
帝崇尚儒学,自皇太子、诸王侯及大臣子弟、功臣子孙,莫不受经。又为外戚樊氏、郭氏、阴氏、马氏诸子立学于南宫,号“四姓小侯”。置《五经》师,搜选高能以授其业。自期门、羽林之士,悉令通《孝经》章句。匈奴亦遣子入学。
广陵王荆复呼相工谓曰:“我貌类先帝,先帝三十得天下,我今亦三十,可起兵未?”相者诣吏告之,荆惶恐,自系狱,帝加恩,不考极其事,诏不得臣属吏民,唯食租如故,使相、中尉谨宿卫之。荆又使巫祭祀、祝诅。诏长水校尉樊鯈等杂治其狱,事竟,奏请诛刑。帝怒曰;“诸卿以我弟故,欲诛之。即我子,卿等敢尔邪?”鯈对曰:“天下者高帝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春秋》之义,君亲无将,将而必诛。臣等以荆属托母弟,陛下留圣心,加恻隐,故敢请耳;如令陛下子,臣等专诛而已。”帝叹息善之。鯈,宏之子也。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年
春,二月,广陵思王荆自杀,国除。
夏,四月,戊子,赦天下。
闰月,甲午,上幸南阳,召校官弟子作雅乐,奏《鹿鸣》,帝自御埙篪和之,以娱嘉宾。还,幸南顿。冬,十二月,甲午,还宫。
初,陵阳侯丁綝卒,子鸿当袭封,上书称病,让国于弟盛,不报。既葬,乃挂衰绖于冢庐而逃去。友人九江鲍骏遇鸿于东海,让之曰;“昔伯夷、吴札,乱世权行,故得申其志耳。《春秋》之义,不以家事废王事。今子以兄弟私恩而绝父不灭之基,可乎?”鸿感悟垂涕,乃还就国。鲍骏因上书荐鸿经学至行,上征鸿为侍中。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一年
春,正月,东平王苍与诸王俱来朝,月馀,还国。帝临送归宫,凄然怀思,乃遣使手诏赐东平国中傅曰:“辞别之后,独坐不乐,因就车归,伏轼而吟,瞻望永怀,实劳我心。诵及《采菽》,以增叹息。日者问东平王:‘处家何等最乐?’王言:‘为善最乐。’其言甚大,副是要腹矣。今送列侯印十九枚,诸王子年五岁已上能趋拜者,皆令带之。”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二年
春,哀牢王柳貌率其民五万馀户内附,以其地置哀牢、博南二县。始通博南山,度兰仓水,行者苦之,歌曰:“汉德广,开不宾;度兰仓,为它人。”
初,平帝时,河、汴决坏,久而不修。建武十年,光武欲修之;浚仪令乐俊上言,民新被兵革,未宜兴役,乃止。其后汴渠东侵,日月弥广,兗、豫百姓怨叹,以为县官恒兴佗役,不先民急,会有荐乐浪王景能治水者,夏,四月,诏发卒数十万,遣景与将作谒者王吴修汴渠堤,自荥阳东至千乘海口千馀里,十里立一水门,令更相洄注,无复溃漏之患。景虽简省役费,然犹以百亿计焉。
秋,七月,乙亥,司空伏恭罢;乙未,以大司农牟融为司空。
是时,天下安平,人无徭役,岁比登稔,百姓殷富,粟斛三十,牛羊被野。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三年
夏,四月,汴渠成;河、汴分流,复其旧迹。辛乙,帝行幸荥阳,巡行河渠,遂渡河,登太行,幸上党;壬寅,还宫。
冬,十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楚王英与方士作金龟、玉鹤,刻文字为符瑞。男子燕广告英与渔阳王平、颜忠等造作图书,有逆谋;事下案验。有司奏“英大逆不道,请诛之。”帝以亲亲不忍。十一月,废英,徙丹杨泾县,赐汤沐邑五百户;男女为侯、主者,食邑如故;许太后勿上玺绶,留住楚宫。先是有私以英谋告司徒虞延者,延以英籓戚至亲,不然其言。及英事觉,诏书切让延。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四年
春,三月,甲戌,延自杀。以太常周泽行司徒事;顷之,复为太常。夏,四月,丁巳,以巨鹿太守南阳邢穆为司徒。
楚王英至丹杨,自杀。诏以诸侯礼葬于泾。封燕广为折奸侯。是时,穷治楚狱,遂至累年。其辞语相连,自京师亲戚、诸侯、州郡豪桀及考案吏,阿附坐死、徙者以千数,而系狱者尚数千人。
初,樊鯈弟鲔为其子赏求楚王英女,鯈闻而止之曰:“建武中,吾家并受荣宠,一宗五侯。时特进一言,女可以配王,男可以尚主;但以贵宠过盛,即为祸患,故不为也,且尔一子,奈何弃之于楚乎!”鲔不从。及楚事觉,鯈已卒,上追念鯈谨恪,故其诸子皆得不坐。
英阴疏天下名士,上得其录,有吴郡太守尹兴名,乃征兴及掾史五百馀人诣廷尉就考。诸吏不胜掠治,死者太半;惟门下掾陆续、主簿梁宏、功曹史驷勋,备受五毒,肌肉消烂,终无异辞。续母自吴来雒阳,作食以馈续。续虽见考,辞色未尝变,而对食悲泣不自胜。治狱使者问其故,续曰:“母来不得见,故悲耳。”问:“何以知之?”续曰:“母截肉未尝不方,断葱以寸为度,故知之。”使者以状闻,上乃赦兴等,禁锢终身。
颜忠、王平辞引隧乡侯耿建、朗陵侯臧信、护泽侯邓鲤、曲成侯刘建。建等辞未尝与忠、平相见。是时,上怒甚,吏皆惶恐,诸所连及,率一切陷入,无敢以情恕者。侍御史寒朗心伤其冤,试以建等物色,独问忠、平,而二人错愕不能对。朗知其诈,乃上言:“建等无奸,专为忠、平所诬;疑天下无辜,类多如此。”帝曰:“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对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虚引,冀以自明。”帝曰:“即如是,何不早奏?”对曰:“臣恐海内别有发其奸者。”帝怒曰:“吏持两端!”促提下捶之。左右方引去,朗曰:“愿一言而死。”帝曰:“谁与共为章?”对曰:“臣独作之。”上曰:“何以不与三府议?”对曰:“臣自知当必族灭,不敢多污染人。”上曰:“何故族灭?”对曰:“臣考事一年,不能穷尽奸状,反为罪人讼冤,故知当族灭,然臣所以言者,诚冀陛下一觉悟而已。臣见考囚在事者,咸共言妖恶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无后责。是以考一连十,考十连百。又公卿朝会,陛下问以得失,皆长跪言:‘旧制,大罪祸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于身,天下幸甚!’及其归舍,口虽不言而仰屋窃叹,莫不知其多冤,无敢悟陛下言者。臣今所陈,诚死无悔!”帝意解,诏遣朗出。后二日,车驾自幸洛阳狱录囚徒,理出千馀人。时天旱,即大雨。马后亦以楚狱多滥,乘间为帝言之,帝恻然感悟,夜起彷徨,由是多所降宥。
任城令汝南袁安迁楚郡太守,到郡不入府,先往案楚王英狱事,理其无明验者,条上出之。府丞、掾史皆叩头争,以为“阿附反虏,法与同罪,不可。”安曰:“如有不合,太守自当坐之,不以相及也。”遂分别具奏。帝感悟,即报许,得出者四百馀家。
夏,五月,封故广陵王荆子元寿为广陵侯,食六县。又封窦融孙嘉为安丰侯。
初作寿陵,制:“令流水而已,无得起坟。万年之后,扫地而祭,杅水脯Я而已。过百日,唯四时设奠。置吏卒数人,供给洒扫。敢有所兴作者。以擅议宗庙法从事。”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五年
春,二月,庚子,上东巡。癸亥,耕于下邳。三月,至鲁,幸孔子宅,亲御讲堂,命皇太子、诸王说《经》;又幸东平、大梁。夏,四月,庚子,还宫。
封皇子恭为巨鹿王,党为乐成王,衍为下邳王,畅为汝南王,昞为常山王,长为济阴王;帝亲定其封域,裁令半楚、淮阳。马后曰:“诸子数县,于制不已俭乎?”帝曰:“我子岂宜与先帝子等,岁给二千万足矣!”
乙巳,赦天下。
谒者仆射耿秉数上言请击匈奴,上以显亲侯窦固尝从其世父融在河西,明习边事,乃使秉、固与太仆祭肜、虎贲中郎将马廖、下博侯刘张、好畤侯耿忠等共议之。耿秉曰:“昔者匈奴援引弓之类,并左衽之属,故不可得而制。孝武既得河西四郡及居延、朔方,虏失其肥饶畜兵之地,羌、胡分离;唯有西域,俄复内属;故呼韩邪单于请事款塞,其势易乘也。今有南单于,形势相似;然西域尚未内属,北虏未有衅作。臣愚以为当先击白山,得伊吾,破车师,通使乌孙诸国以断其右臂;伊吾亦有匈奴南呼衍一部。破此,复为折其左角,然后匈奴可击也。”上善其言。议者或以为“今兵出白山,匈奴必并兵相助,又当分其东以离其众。”上从之。十二月,以秉为驸马都尉,固为奉车都尉;以骑都尉秦彭为秉副,耿忠为固副,皆置从事、司马,出屯凉州。秉,国之子;忠,弇之子;廖,援之子也。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六年
春,二月,遣肜与度辽将军吴棠将河东、西河羌、胡及南单于兵万一千骑出高阙塞,窦固、耿忠率酒泉、敦煌、张掖甲卒及卢水羌、胡万二千骑出酒泉塞,耿秉、秦彭率武威、陇西、天水募士及羌、胡万骑出张掖居延塞,骑都尉来苗、护乌桓校尉文穆将太原、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定襄郡兵及乌桓、鲜卑万一千骑出平城塞,伐北匈奴。窦固、耿忠至天山,击呼衍王,斩首千馀级;追至蒲类海,取伊吾卢地,置宜禾都尉,留吏士屯田伊吾卢城。耿秉、秦彭击匈林王,绝幕六百馀里,至三木楼山而还。来苗、文穆至匈河水上,虏皆奔走,无所获。祭肜与南匈奴左贤王信不相得,出高阙塞九百馀里,得小山,信妄言以为涿邪山,不见虏而还。肜与吴棠坐逗留畏懦,下狱,免。肜自恨无功,出狱数日,欧血死。临终,谓其子曰:“吾蒙国厚恩,奉使不称,身死诚惭恨,义不可以无功受赏。死后,若悉簿上所得物,身自诣兵屯,效死前行,以副吾心。”既卒,其子逢上疏,具陈遗言。帝雅重肜,方更任用,闻之,大惊,嗟叹良久。乌桓、鲜卑每朝贺京师,常过肜冢拜谒,仰天号泣。辽东吏民为立祠,四时奉祭焉。
窦固独有功,加位特进。固使假司马班超与从事郭恂俱使西域。超行到善阝善,善阝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官属曰:“胡人不能常久,无它故也。”超曰:“此必有北虏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邪!”乃召侍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曰:“到已三日,去此三十里。”超乃闭侍胡,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绝域,今虏使到才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令善阝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善阝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超遂将吏士往奔虏营。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皆当鸣鼓大呼。”馀人悉持兵弩,夹门而伏,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馀级,馀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恂乃悦。超于是召善阝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超告以汉威德,“自今以后,勿复与北虏通。”广叩头:“愿属汉,无二心。”遂纳子为质。还白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更选使使西域。帝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
固复使超使于窴,欲益其兵,超愿但将本所从三十六人,曰:“于窴国大而远,今将数百人,无益于强;如有不虞,多益为累耳。”是时于窴王广德雄张南道,而匈奴遣使监护其国。超既至于窴,广德礼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呙马,急求取以祠我!”广德乃遣国相私来比就超请马。超密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收私来比,鞭笞数百。以巫首送广德;因责让之。广德素闻超在善阝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杀匈奴使者而降。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于是诸国皆遣子入侍,西域与汉绝六十五载,至是乃复通焉。超,彪之子也。
淮阳王延,性骄奢,而遇下严烈。有上书告“延与姬兄谢弇及姊婿韩光招奸猾,作图谶,祠祭祝诅。”事下案验。五月,癸丑,弇、光及司徒邢穆皆坐死,所连及死、徙者甚众。
戊午晦,日有食之。
六月,丙寅,以大司农西河王敏为司徒。有司奏请诛淮阳王延,上以延罪薄于楚王英,秋,七月,徙延为阜陵王,食二县。
是岁,北匈奴大入云中,云中太守廉范拒之;吏以众少,欲移书傍郡求救,范不许。会日暮,范令军士各交缚两炬,三头爇火,营中星列。虏谓汉兵救至,大惊,待旦将退。范令军中蓐食,晨,往赴之,斩首数百级,虏自相辚藉,死者千馀人,由此不敢复向云中。范,丹之孙也。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七年
春,正月,上当谒原陵,夜,梦先帝、太后如平生欢,既寤,悲不能寐;即案历,明旦日吉,遂率百官上陵。其日,降甘露于陵树,帝令百官采取以荐。会毕,帝从席前伏御床,视太后镜奁中物,感动悲涕,令易脂泽装具;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北海敬王睦薨。睦少好学,光武及上皆爱之,尝遣中大夫诣京师朝贺,召而谓之曰:“朝廷设问寡人,大夫将何辞以对?”使者曰:“大王忠孝慈仁,敬贤乐士,臣敢不以实对!”睦曰:“吁,子危我哉!此乃孤幼时进趣之行也。大夫其对以孤袭爵以来,志意衰惰,声色是娱,犬马是好,乃为相爱耳。”其智虑畏慎如此。
二月,乙巳,司徒王敏薨。
三月,癸丑,以汝南太守鲍昱为司徒。昱,永之子也。
益州刺史梁国硃辅宣示汉德,威怀远夷,自汶山以西,前世所不至,正朔所未加,白狼、槃木等百馀国。皆举种称臣奉贡。白狼王唐取作诗三章,歌颂汉德,辅使犍为郡掾由恭译而献之。
初,龟兹王建为匈奴所立,倚恃虏威,据有北道,攻杀疏勒王,立其臣兜题为疏勒王。班超从间道至疏勒,去兜题所居槃橐城九十里,逆遣吏田虑先往降之,敕虑曰:“兜题本非疏勒种,国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执之。”虑既到,兜题见虑轻弱,殊无降意。虑因其无备,遂前劫缚兜题,左右出其不意,皆惊惧奔走。虑驰报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将吏,说以龟兹无道之状,因立其故王兄子忠为王,国人大悦。超问忠及官属:“当杀兜题邪,生遣之邪?”咸曰:“当杀之。”超曰;“杀之无益于事,当令龟兹知汉威德。”遂解遣之。
夏,五月,戊子,公卿百官以帝威德怀远,祥物显应,并集朝堂奉觞上寿。制曰:“天生神物,以应王者;远人慕化,实由有德;朕以虚薄,何以享斯!唯高祖、光武圣德所被,不敢有辞,其敬举觞,太常择吉日策告宗庙。”仍推恩赐民爵及粟有差。
冬,十一月,遣奉车都尉窦固、驸马都尉耿秉、骑都尉刘张出敦煌昆仑塞,击西域,秉、张皆去符,传以属固,合兵万四千骑,击破白山虏于蒲类海上,遂进击车师。车师前王,即后王之子也,其廷相去五百馀里。固以后王道远,山谷深,士卒寒苦,欲攻前王;秉以为先赴后王,并力根本,则前王自服。固计未决,秉奋身而起曰:“请行前。”乃上马引兵北入,众军不得已,并进,斩首数千级。后王安得震怖,走出门迎秉,脱帽,抱马足降,秉将以诣固;其前王亦归命,遂定车师而还。于是固奏复置西域都护及戊、己校尉。以陈睦为都护;司马耿恭为戊校尉,屯后王部金蒲城;谒者关宠为己校尉,屯前王部柳中城,屯各置数百人。恭,况之孙也。
显宗孝明皇帝下永平十八年
春,二月,诏窦固等罢兵还京师。
北单于遣左鹿蠡王率二万骑击车师,耿恭遣司马将兵三百人救之,皆为所没,匈奴遂破杀车师后王安得而攻金蒲城。恭以毒药傅矢,语匈奴曰:“汉家箭神,其中疮者必有异。”虏中矢者,视创皆沸,大惊,会天暴风雨,随雨击之,杀伤甚众;匈奴震怖,相谓曰:“汉兵神,真可畏也!”遂解去。
夏,六月,己未,有星孛于太微。
耿恭以疏勒城傍有涧水可固,引兵据之。秋,七月,匈奴复来攻,拥绝涧水;恭于城中穿井十五丈,不得水,吏士渴乏,至笮马粪汁而饮之。恭身自率士挽笼,有顷,水泉奔出,众皆称万岁。乃令吏士扬水以示虏,虏出不意,以为神明,遂引去。
八月,壬子,帝崩于东宫前殿,年四十八。遗诏:“无起寝庙,藏主于光烈皇后更衣别室。”帝遵奉建武制度,无所变更,后妃之家不得封侯与政。馆陶公主为子求郎,不许,而赐钱千万,谓群臣曰:“郎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则民受其殃,是以难之。”公车以反支日不受章奏,帝闻而怪曰:“民废农桑,远来诣阙,而复拘以禁忌,岂为政之意乎!”于是遂蠲其制。尚书阎章二妹为贵人,章精力晓旧典,久次当迁重职,帝为后宫亲属,竟不用。是以吏得其人,民乐其业,远近畏服,户口滋殖焉。
太子即位,年十八。尊皇后曰皇太后。
明帝初崩,马氏兄弟争欲入宫。北宫卫士令杨仁被甲持戟,严勒门卫,人莫敢轻进者。诸马乃共谮仁于章帝,言其峻刻。帝知其忠,愈善之,拜为什邡令。
壬戌,葬孝明皇帝于显节陵。
冬,十月,丁未,赦天下。
诏以行太尉事节乡侯熹为太傅,司空融为太尉,并录尚书事。
十一月,戊戌,以蜀郡太守第五伦为司空。伦在郡公清,所举吏多得其人,故帝自远郡用之。焉耆、龟兹攻没都护陈睦,北匈奴围关宠于柳中城。会中国有大丧,救兵不至,车师复叛,与匈奴共攻耿恭。恭率厉士众御之,数月,食尽穷困,乃煮铠弩,食其筋革。恭与士卒推诚同死生。故皆无二心,而稍稍死亡。馀数十人。单于知恭已困,欲必降之,遣使招恭曰:“若降者,当封为白屋王。妻以女子。”恭诱其使上城,手击杀之,炙诸城上。单于大怒,更益兵围恭,不能下。关宠上书求救。诏公卿会议,司空伦以为不宜救,司徒鲍昱曰:“今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之臣,诚令权时,后无边事可也。匈奴如复犯塞为寇,陛下将何以使将!又二部兵人裁各数十,匈奴围之,历旬不下,是其寡弱力尽之效也。可令敦煌、酒泉太守各将精骑二千,多其幡帜,倍道兼行以赴其急;匈奴疲极之兵,必不敢当,四十日间足还入塞。”帝然之。乃遣征西将军耿秉屯酒泉,行太守事,遣酒泉太守段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援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及善阝善兵合七千馀人以救之。
甲辰晦,日有食之。
太后兄弟虎贲中郎廖及黄门郎防、光,终明帝世未尝改官。帝以廖为卫尉,防为中郎将,光为越骑校尉。廖等倾身交结,冠盖之士争赴趣之。第五伦上疏曰:“臣闻《书》曰:‘臣无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近世光烈皇后虽友爱天至,而抑损阴氏,不假以权势。其后梁、窦之家,互有非法,明帝即位,竟多诛之。自是雒中无复权戚,书记请托,一皆断绝。又谕诸外戚曰:‘苦身待士,不如为国。戴盆望天,事不两施。’今之议者,复以马氏为言。窃闻卫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门校尉防以钱三百万,私赡三辅衣冠,知与不知,莫不毕给。又联腊日亦遗其在雒中者钱各五千。越骑校尉光,腊用羊三百头,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为不应经义。惶恐,不敢不以闻。陛下情欲厚之,亦宜所以安之。臣今言此,诚欲上忠陛下,下全后家也。”
是岁,京师及兗、豫、徐州大旱。
●卷第四十六
【汉纪三十八】 起柔兆困敦,尽阏逢涒滩,凡九年。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元年
春,正月,诏兗、豫、徐三州禀赡饥民。上问司徒鲍昱:“何以消复旱灾?”对曰:“陛下始践天位,虽有失得,未能致异。臣前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系者千馀人,恐未能尽当其罪。夫大狱一起,冤者过半。又,诸徙者骨肉离分,孤魂不祀。宜一切还诸徙家。蠲除禁锢,使死生获所,则和气可致。”帝纳其言。校书郎杨终上疏曰:“间者北征匈奴,西开三十六国,百姓频年服役,转输烦费;愁困之民足以感动天地。陛下宜留念省察。”帝下其章,第五伦亦同终议。牟融、饱昱皆以为:“孝子无改父之道。征伐匈奴,屯戍西域,先帝所建,不宜回异。”终复上疏曰:“秦筑长城,功役繁兴;胡亥不革,卒亡四海。故孝元弃珠厓之郡,光武绝西域之国,不以介鳞易我衣裳。鲁文公毁泉台,《春秋》讥之曰:‘先祖为之而己毁之,不如勿居而已,’以其无妨害于民也;襄公作三军,昭公舍之,君子大其复古,以为不舍则有害于民也。今伊吾之役,楼兰之屯兵久而未还,非天意也。”帝从之。丙寅,诏:“二千石勉劝农桑。罪非殊死,须秋案验。有司明慎选举,进柔良,退贪猾,顺时令,理冤狱。”是时承永平故事,吏政尚严切,尚书决事,率近于重。尚书沛国陈宠以帝新即位,宜改前世苛俗,乃上疏曰:“臣闻先王之政,赏不僭,刑不滥。与其不得已,宁僭无滥。往者断狱严明,所以威惩奸慝;奸慝既平,必宜济之以宽。陛下即位,率由此义,数诏群僚,弘崇晏晏,而有司未悉奉承,犹尚深刻。断狱者急于篣格酷烈之痛,执宪者烦于诋欺放滥之文,或因公行私,逞纵威福。夫为政犹张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绝。陛下宜隆先王之道,荡涤烦苛之法,轻薄棰楚以济群生,全广至德以奉天心。”帝深纳宠言,每事务于宽厚。
酒泉太守段彭等兵会柳中,击车师,攻交河城,斩首三千八百级,获生口三千馀人。北匈奴惊走,车师复降。会关宠已殁,谒者王蒙等欲引兵还;耿恭军吏范羌,时在军中,固请迎恭。诸将不敢前,乃分兵二千人与羌,从山北迎恭,遇大雪丈馀,军仅能至。城中夜闻兵马声,以为虏来,大惊。羌遥呼曰:“我范羌也,汉遣军迎校尉耳。”城中皆称万岁。开门,共相持涕泣。明日,遂相随俱归。虏兵追之,且战且行。吏士素饥困,发疏勒时,尚有二十六人,随路死没,三月至玉门,唯馀十三人,衣屦穿决,形容枯槁。中郎将郑众为恭已下洗沐,易衣冠,上疏奏:“恭以单兵守孤城,当匈奴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前后杀伤丑虏数百千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宜蒙显爵,以厉将帅。”恭至雒阳,拜骑都尉。诏悉罢戊、己校尉及都护官,征还班超。超将发还,疏勒举国忧恐;其都尉黎弇曰:“汉使弃我,我必复为龟兹所灭耳,诚不忍见汉使去。”因以刀自刭。超还至于窴,王侯以下皆号泣,曰:“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互抱超马脚不得行。超亦欲遂其本志,乃更还疏勒。疏勒两城已降龟兹,而与尉头连兵。超捕斩反者,击破尉头,杀六百馀人,疏勒复安。
甲寅,山阳、山平地震。
东平王苍上便宜三事。帝报书曰:“间吏民奏事亦有此言,但明智浅短,或谓倘是,复虑为非,不知所定。得王深策,恢然意解;思惟嘉谋,以次奉行。特赐王钱五百万。”后帝欲为原陵、显节陵起县邑,苍上疏谏曰:“窃见光武皇帝躬履俭约之行,深睹始终之分,勤勤恳恳,以葬制为言;孝明皇帝大孝无违,承奉遵行。谦德之美,于斯为盛。臣愚以园邑之兴,始自强秦。古者丘陇且不欲其著明,岂况筑郭邑、建都郛哉!上违先帝圣心,下造无益之功,虚费国用,动摇百姓,非所以致和气、祈丰年也。陛下履有虞之至性,追祖祢之深思,臣苍诚伤二帝纯德之美不畅于无穷也。”帝乃止。自是朝廷每有疑政,辄驿使谘问,苍悉心以对,皆见纳用。秋,八月,庚寅,有星孛于天市。
初,益州西部都尉广汉郑纯,为政清洁,化行夷貊,君长感慕,皆奉珍内附;明帝为之置永昌郡,以纯为太守。纯在官十年而卒,后人不能抚循夷人。九月,哀牢王类牢杀守令反,攻博南。
阜陵王延数怀怨望,有告延与子男鲂造逆谋者;上不忍诛,冬十一月,贬延为阜陵侯,食一县,不得与吏民通。
北匈奴皋林温禺犊王将众还居涿邪山,南单于与边郡及乌桓共击破之。是岁,南部大饥,诏禀给之。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二年
春,三月,甲辰,罢伊吾卢屯兵,匈奴复遣兵守其地。
永昌、越巂、益州三郡兵及昆明夷卤承等,击哀牢王类牢于博南,大破,斩之。
夏,四月,戊子,诏还坐楚、淮阳事徙者四百馀家。
上欲封爵诸舅,太后不听。会大旱,言事者以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请依旧典。太后诏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黄雾四塞,不闻澍雨之应。夫外戚贵盛,鲜不倾覆;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又言‘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马氏比阴氏乎!且阴卫尉,天下称之,省中御者至门,出不及履,此蘧伯玉之敬也;新阳侯虽刚强,微失理,然有方略,据地谈论,一朝无双;原鹿贞侯,勇猛诚信;此三人者,天下选臣,岂可及哉!马氏不及阴氏远矣。吾不才,夙夜累息,常恐亏先后之法,有毛发之罪吾不释,言之不舍昼夜,而亲属犯之不止,治丧起坟,又不时觉,是吾言之不立而耳目之塞也。
吾为天下母,而身服大练,食不求甘,左右但著帛布,无香蕃之饰者,欲身率下也。以为外亲见之,当伤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俭’。前过濯龙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仓头衣绿褠,领袖正白,顾视御者,不及远矣。故不加谴怒,但绝岁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犹懈怠无忧国忘家之虑。知臣莫若君,况亲属乎!吾岂可上负先帝之旨,下亏先人之德,重袭西京败亡之祸哉!”固不许。帝省诏悲叹,复重请曰:“汉兴,舅氏之封侯,犹皇子之为王也。太后诚存谦虚,奈何令臣独不加恩三舅乎!且卫尉年尊,两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讳,使臣长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时,不可稽留。”太后报曰:“吾反覆念之,思令两善,岂徒欲获谦让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窦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条侯言:‘高祖约,无军功不侯。’今马氏无功于国,岂得与阴、郭中兴之后等邪!常观富贵之家,禄位重叠,犹再实之木,其根必伤。且人所以愿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不求温饱耳;今祭祀则受太官之赐,衣食则蒙御府馀资,斯岂不可足,而必当得一县乎!吾计之孰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亲为上。今数遭变异,谷价数倍,忧惶昼夜,不安坐卧,而欲先营外家之封,违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刚急,有胸中气,不可不顺也。子之未冠,由于父母,已冠成人,则行子之志。念帝,人君也;吾以未逾三年之故,自吾家族,故得专之。若阴阳调和,边境清静,然后行子之志;吾但当含饴弄孙,不能复关政矣。”上乃止。
太后尝诏三辅:诸马昏亲有属托郡县、干乱吏治者,以法闻。太夫人葬起坟微高,太后以为言,兄卫尉廖等即时减削。其外亲有谦素义行者,辄假借温言,赏以财位;如有纤介,则先见严恪之色,然后加谴。其美车服、不尊法度者,便绝属籍,遣归田里。广平、巨鹿、乐成王,车骑朴素,无金银之饰,帝以白太后,即赐钱各五百万。于是内外从化,被服如一;诸家惶恐,倍于永平时。置织室,蚕于濯龙中,数往观视,以为娱乐。常与帝旦夕言道政事,及教授小王《论语》经书,述叙平生,雍和终日。
马廖虑美业难终,上疏劝成德政曰:“昔元帝罢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乐府,然而侈费不息,至于衰乱者,百姓从行不从言也。夫改政移风,必有其本。《传》曰: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长安语曰:‘城中好高结,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戏,有切事实。前下制度未几,后稍不行,虽或吏不奉法,良由慢起京师。今陛下素简所安,发自圣性,诚令斯事一竟,则四海诵德,声薰天地,神明可通,况于行令乎!”太后深纳之。
初,安夷县吏略妻卑湳种羌人妇,吏为其夫所杀,安夷长宗延追之出塞。种人恐见诛,遂共杀延而与勒姐、吾良二种相结为寇。于是烧当羌豪滇吾之子迷吾率诸种俱反,败金城太守郝崇。诏以武威太守北地傅育为护羌校尉,自安夷徙居临羌。迷吾又与封养种豪布桥等五万馀人共寇陇西、汉阳。秋,八月,遣行车骑将军马防、长水校尉耿恭将北军五校兵及诸郡射士三万人击之。第五伦上疏曰:“臣愚以为贵戚可封侯以富之,不当任以职事。何者?绳以法则伤恩,私以亲则违宪。伏闻马防今当西征,臣以太后恩仁,陛下至孝,恐卒有纤介,难为意爱。”帝不从。马防等军到冀,布桥等围南部都尉于临洮,防进击,破之,斩首虏四千馀人,遂解临洮围;其众皆降,唯布桥等二万馀人屯望曲谷不下。
十二月,戊寅,有星孛于紫宫。
帝纳窦勋女为贵人,有宠。贵人母,即东海恭王女沘公主也。
第五伦上疏曰:“光武承王莽之馀,颇以严猛为政,后代因之,遂成风化;郡国所举,类多办职俗吏,殊未有宽博之选以应上求者也。陈留令刘豫,冠军令驷协,并以刻薄之姿,务为严苦,吏民愁怨,莫不疾之。而今之议者反以为能,违天心,失经义;非徒应坐豫、协,亦宜谴举者。务进仁贤以任时政,不过数人,则风俗自化矣。臣尝读书记,知秦以酷急亡国,又目见王莽亦以苛法自灭,故勤勤恳恳,实在于此。又闻诸王、主、贵戚,骄奢逾制,京师尚然,何以示远!故曰:‘其身不正,虽令不行。’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上善之。伦虽天性峭直,然常疾俗吏苛刻,论议每依宽厚云。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三年
春,正月,己酉,宗祀明堂,登灵台,赦天下。
马防击布桥,大破之,布桥将种人万馀降,诏征防还。留耿恭击诸未服者,斩首虏千馀人,勒姐、烧何等十三种数万人,皆诣恭降。恭尝以言事忤马防,监营谒者承旨,奏恭不忧军事,坐征下狱,免官。
三月,癸巳,立贵人窦氏为皇后。
初,显宗之世,治虖沱、石臼河,从都虑至羊肠仓,欲令通漕。太原吏民苦役,连年无成,死者不可胜算。帝以郎中邓训为谒者,监领其事。训考量隐括,知其难成,具以上言。夏,四月,己巳,诏罢其役,更用驴辇,岁省费亿万计,全活徒士数千人。训,禹之子也。
闰月,西域假司马班超率疏勒、康居、于窴、拘弥兵一万人攻姑墨石城,破之,斩首七百级。
冬,十二月,丁酉,以马防为车骑将军。
武陵漊中蛮反。
是岁,有司奏遣广平王羡、巨鹿王恭、乐成王党俱就国。上性笃爱,不忍与诸王乖离,遂皆留京师。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四年
春,二月,庚寅,太尉牟融薨。
夏,四月,戊子,立皇子庆为太子。
己丑,徙巨鹿王恭为江陵王,汝南王畅为梁王,常山王昞为淮阳王。
辛卯,封皇子伉为千乘王,全为平春王。
有司连据旧典,请封诸舅。帝以天下丰稔,方垂无事,癸卯,遂封卫尉廖为顺阳侯,车骑将军防为颍阳侯,执金吾光为许侯。太后闻之曰:“吾少壮时,但慕竹帛,志不顾命。今虽已老,犹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厉,思自降损,冀乘此道,不负先帝。所以化导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无所复恨,何意老志复不从哉!万年之日长恨矣!”廖等并辞让,愿就关内侯,帝不许。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上书辞位,帝许之。五月,丙辰,防、廖、光皆以特进就第。
甲戌,以司徒鲍昱为太尉,南阳太守桓虞为司徒。六月,癸丑,皇太后马氏崩。帝既为太后所养,专以马氏为外家,故贾贵人不登极位,贾氏亲族无受宠荣者。及太后崩,但加贵人王赤绶,安车一驷,永巷宫人二百,御府杂帛二万匹,大司农黄金千斤,钱二千万而已。
秋,七月,壬戌,葬明德皇后。
校书郎杨终建言:“宣帝博征群儒,论定《五经》于石渠阁。方今天下少事,学者得成其业,而章句之徒,破环大体。宜如石渠故事,永为后世则。”帝从之。冬,十一月,壬戌,诏太常:“将、大夫、博士、郎官及诸儒会白虎观,议《五经》同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作《白虎议奏》,名儒丁鸿、楼望、成封、桓郁、班固、贾逵及广平王羡皆与焉。固,超之兄也。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五年
春,二月,庚辰朔,日有食之。诏举直言极谏。
荆、豫诸郡兵讨漊中蛮,破之。
夏,五月,辛亥,诏曰:“朕思迟直士,侧席异闻,其先至者,各已发愤吐懑,略闻子大夫之志矣。皆欲置于左右,顾问省纳。建武诏书又曰:‘尧试臣以职,不直以言语笔札。’今外官多旷,并可以补任。”
戊辰,太傅赵熹薨。
班超欲遂平西域,上疏请兵曰:“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故北击匈奴,西使外国,善阝善、于窴即时向化,今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复愿归附,欲共并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若得龟兹,则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前世议者皆曰:‘取三十六国,号为断匈奴右臂。’今西域诸国,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贡奉不绝,唯焉耆、龟兹独未服从。臣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使绝域,备遭艰厄,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问其城郭小大,皆言倚汉与依天等。以是效之,则葱领可通,龟兹可伐。今宜拜龟兹侍子白霸为其国王,以步骑数百送之,与诸国连兵,岁月之间,龟兹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计之善者也。臣见莎车、疏勒田地肥广,草故饶衍,不比敦煌、善阝善间也,兵可不费中国而粮食自足。且姑墨、温宿二王,特为龟兹所置,既非其种,更相厌苦,其势必有降者。若二国来降,则龟兹自破。愿下臣章,参考行事,诚有万分,死复何恨!臣超区区特蒙神灵,窃冀未便僵仆,目见西域平定,陛下举万年之觞,荐勋祖庙,布大喜于天下。”书奏,帝知其功可成,议欲给兵。平陵徐幹上疏,愿奋身佐超,帝以幹为假司马,将驰刑及义从千人就超。先是莎车以为汉兵不出,遂降于龟兹,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叛。会徐幹适至,超遂与幹击番辰,大破之,斩首千馀级。欲进攻龟兹,以乌孙兵强,宜因其力,乃上言:“乌孙大国,控弦十万。故武帝妻以公主,至孝宣帝卒得其用。今可遣使招慰,与共合力。”帝纳之。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六年
春。二月,辛卯,琅邪孝王京薨。
夏,六月,丙辰,太尉鲍昱薨。
辛未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癸巳,以大司农邓彪为太尉。
武都太守廉范迁蜀郡太守。成都民物丰盛,邑宇逼侧,旧制,禁民夜作以防火灾,而更相隐蔽,烧者日属。范乃毁削先令,但严使储水而已。百姓以为便,歌之曰:“廉叔度,来何暮!不禁火,民安作。昔无襦,今五绔。”
帝以沛王等将入朝,遣谒者赐貂裘及太官食物、珍果,又使大鸿胪窦固持节郊迎。帝亲自循行邸第,豫设帷床,其钱帛、器物无不充备。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七年
春,正月,沛王辅、济南王康、东平王苍、中山王焉、东海王政、琅邪王宇来朝。诏沛、济南、东平、中山王赞拜不名,升殿乃拜,上亲答之,所以宠光荣显,加于前古。每入宫,辄以辇迎,至省阁乃下,上为之兴席改容,皇后亲拜于内,皆鞠躬辞谢不自安。三月,大鸿胪奏遣诸王归国,帝特留东平王苍于京师。
初,明德太后为帝纳扶风宋杨二女为贵人,大贵人生太子庆。梁松弟竦有二女,亦为贵人,小贵人生皇子肇。窦皇后无子,养肇为子。宋贵人有宠于马太后,太后崩,窦皇后宠盛,与母沘阳公主谋陷宋氏,外令兄弟求其纤过,内使御者侦伺得失。宋贵人病,思生兔,令家求之,因诬言欲为厌胜之术,由是太子出居承禄观。夏,六月,甲寅,诏曰:“皇太子有失惑无常之性,不可以奉宗庙。大义灭亲,况降退乎!今废庆为清河王。皇子肇,保育皇后,承训怀衽,今以肇为皇太子。”遂出宋贵人姊妹置丙舍,使小黄门蔡伦案之。二贵人皆饮药自杀,父议郎杨免归本郡。庆时虽幼,亦知避嫌畏祸,言不敢及宋氏;帝更怜之,敕皇后令衣服与太子齐等。,太子亦亲爱庆,入则共室,出则同舆。己未,徙广平王羡为西平王。
秋,八月,饮酎毕,有司复奏遣东平王苍归国,帝乃许之,手诏赐苍曰:“骨肉天性,诚不以远近为亲疏;然数见颜色,情重昔时。念王久劳,思得还休,欲署大鸿胪奏,不忍下笔,顾授小黄门;中心恋恋,恻然不能言。”于是车驾祖送,流涕而诀;复赐乘舆服御,珍宝、舆马,钱布以亿万计。
九月,甲戌,帝幸偃师,东涉卷津,至河内,下诏曰:“车驾行秋稼,观收获,因涉郡界,皆精骑轻行,无它辎重。不得辄修道桥,远离城郭,遣吏逢迎,刺探起居,出入前后,以为烦扰。动务省约,但患不能脱粟瓢饮耳。”己酉,进幸鄴。辛卯,还宫。
冬,十月,癸丑,帝行幸长安,封萧何末孙熊为酂侯。进幸槐里、岐山;又幸长平,御池阳宫,东至高陵。十二月,丁亥,还宫。
东平献王苍疾病,驰遣名医、小黄门侍疾,使者冠盖不绝于道。又置驿马,千里传问起居。
肃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八年
春,正月,壬辰,王薨。诏告中傅“封上王自建武以来章奏,并集览焉。”遣大鸿胪持节监丧,令四姓小侯、诸国王、主悉会葬。
夏,六月,北匈奴三木楼訾大人稽留斯等率三万馀人款五原塞降。
冬,十二月,甲午,上行幸陈留、梁国、淮阳、颍阳;戊申,还宫。
太子肇之立也,梁氏私相庆;诸窦闻而恶之。皇后欲专名外家,忌梁贵人姊妹,数谮之于帝,渐致疏嫌。是岁,窦氏作飞书,陷梁竦以恶逆,竦遂死狱中,家属徙九真,贵人姊妹以忧死。辞语连及梁松妻舞阴公主,坐徙新城。
顺阳侯马廖,谨笃自守,而性宽缓,不能教勒子弟,皆骄奢不谨。校书郎杨终与廖书,戒之曰;“君位地尊重,海内所望。黄门郎年幼,血气方盛,既无长君退让之风,而要结轻狡无行之客,纵而莫诲,视成任性,览念前往,可为寒心!”廖不能从。防、光兄弟资产巨亿,大起第观,弥亘街路,食客常数百人。防又多牧马畜,赋敛羌、胡。帝不喜之,数加谴敕,所以禁遏甚备。由是权势稍损,宾客亦衰。廖子豫为步兵校尉,投书怨诽。于是有司并奏防、光兄弟奢侈逾僭,浊乱圣化,悉免就国。临上路,诏曰:“舅氏一门俱就国封,四时陵庙无助祭先后者,朕甚伤之,其令许侯思愆田庐,有司勿复请,以慰朕渭阳之情。”光比防稍为谨密,故帝特留之,后复位特进。豫随廖归国,考击物故。后复有诏还廖京师。
诸马既得罪,窦氏益贵盛。皇后兄宪为侍中、虎贲中郎将,弟笃为黄门侍郎,并侍宫省,赏赐累积;喜交通宾客。司空第五伦上疏曰:“臣伏见虎贲中郎将窦宪,椒房之亲,典司禁兵,出入省闼,年盛志美,卑让乐善,此诚其好士交结之方。然诸出入贵戚者,类多瑕衅禁锢之人,尤少守约安贫之节。士大夫无志之徒,更相贩卖,云集其门,盖骄佚所从生也。三辅论议者至云:‘以贵戚废锢,当复以贵戚浣濯之,犹解酲当以酒也。’诐险趣势之徒,诚不可亲近。臣愚愿陛下、中宫严敕宪等闭门自守,无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虑于无形,令宪永保福禄,君臣交欢,无纤介之隙,此臣之所至愿也。”宪恃宫掖声势,自王、主及阴、马诸家,莫不畏惮。宪以贱直请夺泌水公主园田,主逼畏不敢计。后帝出过园,指以问宪,宪阴喝不得对。后发觉,帝大怒,召宪切责曰:“深思前过夺主田园时,何用愈赵高指鹿为马!久念使人惊怖。昔永平中,常令阴党、阴博、邓叠三人更相纠察,故诸豪戚莫敢犯法者。今贵主尚见枉夺,何况小民哉!国家弃宪,如孤雏、腐鼠耳!”宪大惧,皇后为毁服深谢,良久乃得解,使以田还主。虽不绳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臣光曰:人臣之罪,莫大于欺罔,是以明君疾之。孝章谓窦宪何异指鹿为马,善矣;然卒不能罪宪,则奸臣安所惩哉!夫人主之于臣下,患在不知其奸,苟或知之而复赦之,则不若不知之为愈也。何以言之?彼或为奸而上不之知,犹有所畏;既知而不能讨,彼知其不足畏也,则放纵而无所顾矣!是故知善而不能用,知恶而不能去,人主之深戒也。
下邳周纡为雒阳令,下车,先问大姓主名;吏数闾里豪强以对。纡厉声怒曰:“本问贵戚若马、窦等辈,岂能知此卖菜佣乎!”于是部吏望风旨,争以激切为事,贵戚跼蹐,京师肃清。窦笃夜至止奸亭,亭长霍延拔剑拟笃,肆詈恣口。笃以表闻,诏召司隶校尉、河南尹诣尚书谴问;遣剑戟士收纡,送廷尉诏狱,数日,贳出之。
帝拜班超为将兵长史,以徐幹为军司马,别遣卫侯李邑护送乌孙使者。邑到于窴,值龟兹攻疏勒,恐惧不敢前,因上书陈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毁超:“拥爱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超闻之叹曰:“身非曾参而有三至之谗,恐见疑于当时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责邑曰:“纵超拥爱妻,抱爱子,思归之士千余人,何能尽与超同心乎!”令邑诣超受节度,诏:“若邑任在外者,便留与从事。”超即遣邑将乌孙侍子还京师。徐幹谓超曰:“邑前亲毁君,欲败西域,今何不缘诏书留之,更遣它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毁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帝以侍中会稽郑弘为大司农。旧交趾七郡贡献转运,皆从东冶泛海而至,风波艰阻,没溺相系。弘奏开零陵、桂阳峤道,自是夷通,遂为常路。在职二年,所息省以亿万计。遭天下旱,边方有警,民食不足,而帑藏殷积。弘又奏宜省贡献,减徭费以利饥民;帝从之。
肃宗孝章皇帝上元和元年
春,闰正月,辛丑,济阴悼王长薨。
夏,四月,己卯,分东平国,封献王子尚为任城王。
六月,辛酉,沛献王辅薨。
陈事者多言“郡国贡举,率非功次,故守职益懈而吏事浸疏,咎在州郡。”有诏下公卿朝臣议。大鸿胪韦彪上议曰:“夫国以简贤为务,贤以孝行为首,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夫人才行少能相兼,是以孟公绰优于赵、魏老,不可以为滕、薛大夫。忠孝之人,持心近厚;锻练之吏,持心近薄。士宜以才行为先,不可纯以阀阅。然其要归,在于选二千石。二千石贤,则贡举皆得其人矣。”彪又上疏曰:“天下枢要,在于尚书,尚书之选,岂可不重!而间者多从郎官超升此位,虽晓习文法,长于应对,然察察小慧,类无大能。宜鉴啬夫捷急之对,深思绛侯木讷之功也。”帝皆纳之。彪,贤之玄孙也。
秋,七月,丁未,诏曰:“律云:‘掠者唯得榜、笞、立’;又《令丙》,棰长短有数。自往者大狱已来,掠者多酷,钻钅赞之属,惨苦无极。念其痛毒,怵然动心。宜及秋冬治狱,明为其禁。”
八月,甲子,太尉邓彪罢,以大司农郑弘为太尉。
癸酉,诏改元。
丁酉,车驾南巡。诏:“所经道上郡县,无得设储跱。命司空自将徒支柱桥梁。有遣使奉迎,探知起居,二千石当坐。”
九月,辛丑,幸章陵;十月,己未,进幸江陵;还,幸宛。召前临淮太守宛人硃晖,拜尚书仆射。晖在临淮,有善政,民歌之曰:“强直自遂,南阳硃季,吏畏其威,民怀其惠。”时坐法免,家居,故上召而用之。十一月,己丑,车驾还宫。尚书张林上言:“县官经用不足,宜自煮盐,及复修武帝均输之法。”硃晖固执以为不可,曰:“均输之法,与贾贩无异,盐利归官,则下民穷怨,诚非明主所宜行。”帝因发怒切责诸尚书,晖等皆自系狱。三日,诏敕出之,曰:“国家乐闻驳议,黄发无愆。诏书过耳,何故自系!”晖因称病笃,不肯复署议。尚书令以下惶怖,谓晖曰:“今临得谴让,奈何称病,其祸不细!”晖曰:“行年八十,蒙恩得在机密,当以死报。若心知不可,而顺旨雷同,负臣子之义!今耳目无所闻见,伏待死命。”遂闭口不复言。诸尚书不知所为,乃共劾奏晖。帝意解,寝其事。后数日,诏使直事郎问晖起居,太医视疾,太官赐食,晖乃起谢;复赐钱十万,布百匹,衣十领。
鲁国孔僖、涿郡崔因同游太学,相与论:“孝武皇帝,始为天子,崇信圣道,五六年间,号胜文、景;及后恣己,忘其前善。”邻房生梁郁上书,告“骃、僖诽谤先帝,刺讥当世”,事下有司。因诣吏受讯。僖以书自讼曰:“凡言诽谤者,谓实无此事而虚加诬之也。至如孝武皇帝,政之美恶,显在汉史,坦如日月,是为直说书传实事,非虚谤也。夫帝者,为善为恶,天下莫不知,斯皆有以致之,故不可以诛于人也。且陛下即位以来,政教未过而德泽有加,天下所具知也,臣等独何讥刺哉!假使所非实是,则固应悛改,傥其不当,亦宜含容,又何罪焉!陛下不推原大数,深自为计,徒肆私忌以快其意,臣等受戮,死即死耳,顾天下之人,必回视易虑,以此事窥陛下心,自今以后,苟见不可之事,终莫复言者矣。齐桓公亲扬其先君之恶以唱管仲,然后群臣得尽其心,今陛下乃欲为十世之武帝远讳实事,岂不与桓公异哉!臣恐有司卒然见构,衔恨蒙枉,不得自叙,使后世论者擅以陛下有所比方,宁可复使子孙追掩之乎!谨诣阙伏待重诛。”书奏,帝立诏勿问,拜僖兰台令史。
十二月,壬子,诏:“前以妖恶禁锢三属者,一皆蠲除之,但不得在宿卫而已。”
庐江毛义,东平郑均,皆以行义称于乡里。南阳张奉慕义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适至,以义守安阳令,以捧檄而入,喜动颜色,奉心贱之,辞去。后义母死。征辟皆不至,奉乃叹曰:“贤者固不可测。往日之喜,乃为亲屈也。”均兄为县吏,颇受礼遗,均谏不听,乃脱身为佣,岁馀得钱帛,归以与兄曰:“物尽可复得,为吏坐臧,终身捐弃。”兄感其言,遂为廉洁。均仕为尚书,免归。帝下诏褒宠义、均,赐谷各千斛,常以八月长吏差问起居,加赐羊酒。
武威太守孟云上言:“北匈奴复愿与吏民合市。”诏许之。北匈奴大且渠伊莫訾王等驱牛马万馀头来与汉交易,南单于遣轻骑出上郡钞之,大获而还。
帝复遣假司马和恭等将兵八百人诣班超,超因发疏勒、于窴兵击莎车。莎车以赂诱疏勒王忠,忠遂反,从之,西保乌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为疏勒王,悉发其不反者以攻忠。使人说康居王执忠以归其国,乌即城遂降。
●卷第四十七
【汉纪三十九】 起旃蒙作噩,尽重光单阏,凡七年。
肃宗孝章皇帝下元和二年
春,正月,乙酉,诏曰:“令云:‘民有产子者,复勿算三岁。’今诸怀妊者,赐胎养谷人三斛,复其夫勿算一岁。著以为令!”又诏三公曰:“夫欲吏矫饰外貌,似是而非,朕甚餍之,甚苦之!安静之吏,悃愊无华,日计不足,月计有余。如襄城令刘方,吏民同声谓之不烦,虽未有它异,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为察,以刻为明,以轻为德,以重为威,四者或兴,则下有怨心。吾诏书数下,冠盖接道,而吏不加治,民或失职,其咎安在?勉思旧令,称朕意焉!”
北匈奴大人车利涿兵等亡来入塞,凡七十三辈。时北虏衰耗,党众离畔,南部攻其前,丁零寇其后,鲜卑击其左,西域侵其右,不复自立,乃远引而去。
南单于长死,单于汗之子宣立,为伊屠于闾鞮单于。
《太初历》施行百馀年,历稍后天。上命治历编、本梵等综校其状,作《四分历》;二月,甲寅,始施行之。帝之为太子也,受《尚书》于东郡太守汝南张酺。丙辰,帝东巡,幸东郡,引酺及门生并郡县掾史并会庭中。帝先备弟子之仪,使酺讲《尚书》一篇,然后修君臣之礼;赏赐殊特,莫不沾洽。行过任城,幸郑均舍,赐尚书禄以终其身,时人号为“白衣尚书”。
乙丑,帝耕于定陶。辛未,幸泰山,柴告岱宗;进幸奉高。壬申,宗祀五帝于汶上明堂;丙子,赦天下。戊寅,进幸济南。三月,己丑,幸鲁,庚寅,祠孔子于阙里,及七十二弟子,作六代之乐,大会孔氏男子二十以上者六十二人。帝谓孔僖曰:“今日之会,宁于卿宗有光荣乎?”对曰:“臣闻明王圣主,莫不尊师贵道。今陛下亲屈万乘,辱临敝里,此乃崇礼先师,增辉圣德;至于光荣,非所敢承。”帝大笑曰:“非圣者子孙焉有斯言乎!”拜僖郎中。
壬辰,帝幸东平,追念献王,谓其诸子曰:“思其人,至其乡;其处在,其人亡。”因泣下沾襟。遂幸献王陵,祠以太牢,亲拜祠坐,哭泣尽哀。献王之归国也,骠骑府吏丁牧、周栩以王爱贤下士,不忍去之,遂为王家大夫数十年,事祖及孙。帝闻之,皆引见,既愍其淹滞,且欲扬献王德美,即皆擢为议郎。乙未,幸东阿,北登太行山,至天井关。夏,四月,乙卯,还宫。庚申,假于祖祢。
五月,徙江陵王恭为六安王。
秋,七月,庚子,诏曰:“《春秋》重三正,慎三微。其定律无以十一月、十二月报囚,止用冬初十月而已。”
冬,南单于遣兵与北虏温禺犊王战于涿邪山,斩获而还。武威太守孟云上言:“北虏以前既和亲,而南部复往抄掠,北单于谓汉欺之,谋欲犯塞,谓宜还南所掠生口以慰安其意。”诏百官议于朝堂。太尉郑弘、司空第五伦以为不可许,司徒桓虞及太仆袁安以为当与之。弘因大言激厉虞曰:“诸言当还生口者,皆为不忠!”虞延叱之,伦及大鸿胪韦彪各作色变容。司隶校尉举奏弘等,弘等皆上印绶谢。诏报曰:“久议沉滞,各有所志,盖事以议从,策由众定,訚訚衎衎,得礼之容,寝嘿抑心,更非朝廷之福。君何尤而深谢!其各冠覆!”帝乃下诏曰:“江海所以能长百川者,以其下之也。少加屈下,尚何足病!况今与匈奴君臣分定,辞顺约明,贡献累至,岂宜违信,自受其曲!其敕度辽及领中郎将庞奋,倍雇南部所得生口以还北虏;其南部斩首获生,计功受赏,如常科。”
肃宗孝章皇帝下元和三年
春,正月,丙申,帝北巡,辛丑,耕于;二月,乙丑,敕侍御史、司空曰:“方春所过,无得有所伐杀,车可以引避,引避之:騑马可辍解,辍解之。”戊辰,进幸中山,出长城;癸酉,还,幸元氏;三月,己卯,进幸赵;辛卯,还宫。太尉郑弘数陈侍中窦宪权势太盛,言甚苦切,宪疾之。会弘奏宪党尚书张林、雒阳令杨光在官贪残。书奏,吏与光故旧,因以告之,光报宪。宪奏弘大臣,漏泄密事,帝诘让弘。夏,四月,丙寅,收弘印缓。弘自诣延尉,诏敕出之,因乞骸骨归,未许。病笃,上书陈谢曰:“窦宪奸恶,贯天达地,海内疑惑,贤愚疾恶,谓‘宪何术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祸,昞然可见。’陛下处天子之尊,保万世之祚,而信谗佞之臣,不计存亡之机;臣虽命在晷刻,死不忘忠,愿陛下诛四凶之罪,以厌人鬼愤结之望!”帝省章,遣医视弘病,比至,已薨。
以大司农宋由为太尉。
司空第五伦以老病乞身,五月,丙子,赐策罢,以二千石俸终其身。伦奉公尽节,言事无所依违。性质悫,少文采,在位以贞白称。或问伦曰:“公有私乎?”对曰:“昔人有与吾千里马者,吾虽不受,每三公有所选举,心不能忘,而亦终不用也。若是者,岂可谓无私乎!”
以太仆袁安为司空。
秋,八月,乙丑,帝幸安邑,观盐池。九月,还宫。
烧当羌迷吾复与弟号吾及诸种反。号吾先轻入,寇陇西界,督烽掾李章追之,生得号吾,将诣郡。号吾曰:“独杀我,无损于羌;诚得生归,必悉罢兵,不复犯塞。”陇西太守张纡放遣之,羌即为解散,各归故地。迷吾退居河北归义城。
疏勒王忠从康居王借兵,还据损中,遣使诈降于班超,超知其奸而伪许之。忠从轻骑诣超,超斩之,因击破其众,南道遂通。
楚许太后薨。诏改葬楚王英,追爵谥曰楚厉侯。
帝以颍川郭躬为廷尉。决狱断刑,多依矜恕,条诸重文可从轻者四十一,奏之,事皆施行。
博士鲁国曹褒上疏,以为“宜定文制,著成汉礼”,太常巢堪以为“一世大典,非褒所定,不可许。”帝知诸儒拘挛,难与图始,朝廷礼宪,宜以时立,乃拜褒侍中。玄武司马班固以为“宜广集诸儒,共议得失。”帝曰:“谚言:‘作舍道边,三年不成。’会礼之家,名为聚讼,互生疑异,笔不得下,昔尧作《大章》,一夔足矣。”
肃宗孝章皇帝下章和元年
春,正月,帝召褒,授以叔孙通《汉仪》十二篇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经,今宜依礼条正,使可施行。”
护羌校尉傅育欲伐烧当羌,为其新降,不欲出兵,乃募人斗诸羌、胡;羌、胡不肯,遂复叛出塞,更依迷吾。育请发诸郡兵数万人共击羌。未及会,三月,育独进军。迷吾闻之,徙庐落去。育遣精骑三千穷追之,夜,至三兜谷,不设备,迷吾袭击,大破之,杀育及吏士八百八十人。及诸郡兵到,羌遂引去。诏以陇西太守张纡为校尉,将万人屯临羌。
夏,六月,戊辰,司徒桓虞免。癸卯,以司空袁安为司徒,光禄勋任隗为司空。隗,光之子也。
齐王晃及弟利侯刚,与母太姬更相诬告。秋,七月,癸卯,诏贬晃爵为芜湖侯,削刚户三千,收太姬玺缓。
壬子,淮阳顷王昞薨。
鲜卑入左地,击北匈奴,大破之,斩优留单于而还。
羌豪迷吾复与诸种寇金城塞,张纡遣从事河内司马防与战于木乘谷。迷吾兵败走,因译使欲降,纡纳之。迷吾将人众诣临羌,纡设兵大会,施毒酒中,伏兵杀其酋豪八百馀人,斩迷吾头以祭傅育冢,复放兵击其馀众,斩获数千人。迷吾子迷唐,与诸种解仇,结婚交质,据大、小榆谷以叛,种众炽盛,张纡不能制。
壬戌,诏以瑞物仍集,改元章和。是时,京师四方屡有嘉瑞,前后数百千,言事者咸以为美。而太尉掾平陵何敞独恶之,谓宋由、袁安曰:“夫瑞应依德而至,灾异缘政而生。今异乌翔于殿屋,怪草生于庭际,不可不察!”由、安惧不敢答。
八月,癸酉,帝南巡。戊子,幸梁;乙未晦,幸沛。
日有食之。
九月,庚子,帝幸彭城。辛亥,幸寿春;复封阜陵侯延为阜陵王。己未,幸汝阴。冬,十月,丙子,还宫。
北匈奴大乱,屈兰储等五十八部、口二十八万诣云中、五原、朔方、北地降。
曹褒依准旧典,杂以《五经》、《谶记》之文,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婚、吉、凶终始制度凡百五十篇,奏之。帝以众论难一,故但纳之,不复令有司平奏。
是岁,班超发于窴诸国兵共二万五千人击莎车,龟兹王发温宿、姑墨、尉头兵合五万人救之。超召将校乃于窴王议曰:“今兵少不敌,其计莫若各散去。于窴从是而东,长史亦于此西归,可须夜鼓声而发。”阴缓所得生口。龟兹王闻之,大喜,自以万骑于西界遮超,温宿王将八千骑于东界徼于窴。超知二虏已出,密召诸部勒兵。鸡鸣,驰赴莎车营。胡大惊乱,奔走,追斩五千馀级;莎车遂降,龟兹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肃宗孝章皇帝下章和二年
春,正月,济南王康、阜陵王延、中山王焉来朝。上性宽仁,笃于亲亲,故叔父济南、中山二王,每数入朝,特加恩宠,及诸昆弟并留京师,不遣就国。又赏赐群臣,过于制度,仓帑为虚。何敞奏记宋由曰:“比年水旱,民不收获。凉州缘边,家被凶害;中州内郡,公私屈竭。此实损膳节用之时,国恩覆载,赏赉过度,但闻腊赐,自郎官以上,公卿、王侯以下,至于空竭帑藏,损耗国资。寻公家之用,皆百姓之力。明君赐赉,宜有品制;忠臣受赏,亦应有度。是以夏禹玄圭,周公束帛。今明公位尊任重,责深负大,上当匡正纲纪,下当济安元元,岂但空空无违而已哉!宜先正己以率群下,还所得赐,因陈得失,奏王侯就国,除苑囿之禁,节省浮费,赈恤穷孤,则恩泽下畅,黎庶悦豫矣。”由不能用。尚书南阳宋意上疏曰:“陛下至孝烝烝,恩家隆深,礼宠诸王,同之家人,车入殿门,即席不拜,分甘损膳,赏赐优渥。康、焉幸以支庶,享食大国,陛下恩宠逾制,礼敬过度。《春秋》之义,诸父、昆弟,无所不臣,所以尊尊卑卑,强干弱枝者也。陛下德业隆盛,当为万世典法,不宜以私恩损上下之序,失君臣之正。又西平王羡等六王,皆妻子成家,官属备具,当早就蕃国,为子孙基址;而室第相望,久磐京邑,骄奢僭拟,宠禄隆过。宜割情不忍,以义断恩,发遣康、焉,各归蕃国,令羡等速就便时,以塞众望。”帝未及遣。
壬辰,帝崩于章德前殿,年三十一。遣诏:“无起寝庙,一如先帝法制。”
范晔论曰:魏文帝称明帝察察,章帝长者。章帝素知人,厌明帝苛切,事从宽厚;奉承明德太后,尽心孝道;平徭简赋,而民赖其庆;又体之以忠恕,文之以礼乐。谓之长者,不亦宜乎!
太子即位,年十岁,尊皇后曰皇太后。
三月,丁酉,用遗诏徙西平王羡为陈王,六安王恭为彭城王。
癸卯,葬孝章皇帝于敬陵。
南单于宣死,单于长之弟屯屠何立,为休兰尸逐侯鞮单于。
太后临朝,窦宪以侍中内干机密,出宣诰命;弟笃为虎贲中郎将,笃弟景、寰并为中常侍,兄弟皆在亲要之地。宪客崔骃以书戒宪曰:“《传》曰:‘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慠。’生富贵而能不骄慠者,未之有也。今宠禄初隆,百僚观行,岂可不庶几夙夜,以永终誉乎!昔冯野王以外戚居位,称为贤臣;近阴卫尉克己复礼,终受多福。外戚所以获讥于时,垂愆于后者,盖在满而不挹,位有馀而仁不足也。汉兴以后,迄于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书》曰:‘鉴于有殷,’可不慎哉!”
庚戌,皇太后诏:“以故太尉邓彪为太傅,赐爵关内侯,录尚书事,百官总己以听。”窦宪以彪有义让,先帝所敬,而仁厚委随,故尊崇之。其所施为,辄外令彪奏,内白太后,事无不从。彪在位,修身而已,不能有所匡正。宪性果急,睚眦之怨,莫不报复。永平时,谒者韩纡考劾宪父勋狱,宪遂令客斩纡子,以首祭勋冢。
癸亥,陈王羡、彭城王恭、乐成王党、下邳王衍、梁王畅始就国。
夏,四月,戊寅,以遗诏罢郡国盐铁之禁,纵民煮铸。
五月,京师旱。
北匈奴饥乱,降南部者岁数千人。秋,七月,南单于上言:“宜及北虏分争,出兵讨伐,破北成南,并为一国,令汉家长无北念。臣等生长汉地,开口仰食,岁时赏赐,动辄亿万,虽垂拱安枕,惭无报效之义,愿发国中及诸部故胡新降精兵,分道并出,期十二月同会虏地。臣兵众单少,不足以防内外,愿遣执金吾耿秉、度辽将军邓鸿及西河、云中、五原、朔方、上郡太守并力而北。冀因圣帝威神,一举平定。臣国成败,要在今年,已敕诸部严兵马,唯裁哀省察!”太后以示耿秉。秉上言:“昔武帝单极天下,欲臣虏匈奴,未遇天时,事遂无成。今幸遭天授,北虏分争,以夷伐夷,国家之利,宜可听许。”秉因自陈受恩,分当出命效用。太后议欲从之。尚书宋意上书曰:“夫戎狄简贱礼义,无有上下,强者为雄,弱即屈服。自汉兴以来,征伐数矣。其所克获,曾不补害。光武皇帝躬服金革之难,深昭天地之明,故因其来降,羁縻畜养,边民得生,劳役休息,于兹四十馀年矣。今鲜卑奉顺,斩获万数,中国坐享大功,而百姓不知其劳。汉兴功烈,于斯为盛。所以然者,夷虏相攻,无损汉兵者也。臣察鲜卑侵伐匈奴,正是利其抄掠;及归功圣朝,实由贪得重赏。今若听南虏还都北庭,则不得不禁制鲜卑。鲜卑外失暴掠之愿,内无功劳之赏,豺狼贪婪,必为边患。今北虏西遁,请求和亲,宜因其归附,以为外扞,巍巍之业,无以过此。若引兵费赋,以顺南虏,则坐失上略,去安即危矣。诚不可许。”
会齐殇王子都乡侯畅来吊国忧,太后数召见之,窦宪惧畅分宫省之权,遣客刺杀畅于屯卫之中,而归罪于畅弟利侯刚,乃使侍御史与青州刺史杂考刚等。尚书颍川韩稜以为“贼在京师,不宜舍近问远,恐为奸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责稜,稜固执其议。何敞说宋由曰:“畅宗室肺府,茅土籓臣,来吊大忧,上书须报,亲在武卫,致此残酷。奉宪之吏,莫适讨捕,踪迹不显,主名不立。敞备数股肱,职典贼曹,欲亲至发所,以纠其变。而二府执事以为故事:三公不与贼盗。公纵奸慝,莫以为咎。敞请独奏案之。”由乃许焉。二府闻敞行,皆遣主者随之。于是推举,具得事实。太后怒,闭宪于内宫。宪惧诛,因自求击匈奴以赎死。冬,十月,乙亥,以宪为车骑将军,伐北匈奴,以执金吾耿秉为副。发北军五校、黎阳、雍营、缘边十二郡骑士及羌、胡兵出塞。
公卿举故张掖太守邓训代张纡为护羌校尉。迷唐率兵万骑来至塞下,未敢攻训,先欲胁小月氏胡。训拥卫小月氏胡,令不得战。议者咸以羌、胡相攻,县官之利,不宜禁护。训曰:“张纡失信,众羌大动,凉州吏民,命县丝发。原诸胡所以难得意者,皆恩信不厚耳。今因其追急,以德怀之,庶能有用。”遂令开城及所居园门,悉驱群胡妻子内之,严兵守卫。羌掠无所得,又不敢逼诸胡,因即解去。由是湟中诸胡皆言:“汉家常欲斗我曹;今邓使君待我以恩信,开门内我妻子,乃是得父母也!”咸欢喜叩头曰:“唯使君所命!”训遂抚养教谕,小大莫不感悦。于是赏赂诸羌种,使相招诱,迷唐叔父号吾将其种人八百户来降。训因发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击迷唐于写谷,破之,迷唐乃去大、小榆,居颇岩谷,众悉离散。
汉孝和皇帝上
肃宗孝章皇帝下永元元年
春,迷唐欲复归故地。邓训发湟中六千人,令长史任尚将之,缝革为船,置于箄上以渡河,掩击迷唐,大破之,斩首前后一千八百馀级,获生口二千人,马牛羊三万馀头,一种殆尽。迷唐收其馀众西徙千馀里,诸附落小种皆畔之。烧当豪帅东号稽颡归死,馀皆款塞纳质。于是训绥接归附,威信大行,遂罢屯兵,各令归郡,唯置弛刑徒二千馀人,分以屯田、修理坞壁而已。
窦宪将征匈奴,三公、九卿诣朝堂上书谏,以为:“匈奴不犯边塞,而无故劳师远涉,损费国用,徼功万里,非社稷之计。”书连上,辄寝,宋由惧,遂不敢复署议,而诸卿稍自引止。唯袁安、任隗守正不移,至免冠朝堂固争,前后且十上,众皆为之危惧,安、隗正色自若。侍御史鲁恭上疏曰:“国家新遭大忧,陛下方在谅阴,百姓阙然,三时不闻警跸之音,莫不怀思皇皇,若有求而不得。今乃以盛春之月兴发军役,扰动天下,以事戎夷,诚非所以垂恩中国,改元正时,由内及外也。万民者,天之所生;天爱其所生,犹父母爱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则正气为之舛错,况于人乎!故爱民者必有天报。夫戎狄者,四方之异气,与鸟兽无别;若杂居中国,则错乱天气,污辱善人,是以圣王之制,羁縻不绝而已。今匈奴为鲜卑所破,远藏于史侯河西,去塞数千里,而欲乘其虚耗,利其微弱,是非义之所出也。今始征发,而大司农调度不足,上下相迫,民间之急,亦已甚矣。群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独奈何以一人之计,弃万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观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国不为中国,岂徒匈奴而已哉!”尚书令韩稜、骑都尉硃晖、议郎京兆乐恢,皆上疏谏,太后不听。又诏使者为宪弟笃、景并起邸第,劳役百姓。侍御史何敞上疏曰:“臣闻匈奴之为桀逆久矣,平城之围,慢书之耻,此二辱者,臣子所谓捐躯而必死,高祖、吕后忍怒还忿,舍而不诛。今匈奴无逆节之罪,汉朝无可惭之耻,而盛春东作,兴动大役,元元怨恨,咸怀不悦。又猥复为卫尉笃、奉车都尉景缮修馆第,弥街绝里。笃、景亲近贵臣,当为百僚表仪。今众军在道,朝廷焦脣,百姓愁苦,县官无用,而遽起大第,崇饰玩好,非所以垂令德、示无穷也。宜且罢工匠,专忧北边,恤民之困。”书奏,不省。
窦宪尝使门生赍书诣尚书仆射郅寿,有所请托,寿即送诏狱,前后上书,陈宪骄恣,引王莽以诫国家;又因朝会,刺讥宪等以伐匈奴、起第宅事,厉音正色,辞旨甚切。宪怒,陷寿以买公田、诽谤,下吏,当诛,何敝上疏曰:“寿机密近臣,匡救为职,若怀默不言,其罪当诛。今寿违众正议以安宗庙,岂其私邪!臣所以触死瞽言,非为寿也。忠臣尽节,以死为归;臣虽不知寿,度其甘心安之。诚不欲圣朝行诽谤之诛,以伤晏晏之化,杜塞忠直,垂讥无穷。臣敞谬与机密,言所不宜,罪名明白,当填牢狱,先寿僵仆,万死有馀。”书奏,寿得减死论,徙合浦,未行,自杀。寿,恽之子也。
夏,六月,窦宪、耿秉出朔方鸡鹿塞,南单于出满夷谷,度辽将军邓鸿出固阳塞,皆会涿邪山。宪分遣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将南匈奴精骑万馀,与北单于战于稽洛山,大破之,单于遁走。追击诸部,遂临私渠北鞮海,斩名王以下万三千级,获生口甚众,杂畜百馀万头,诸裨小王率众降者,前后八十一部二十馀万人。宪、秉出塞三千馀里,登燕然山,命中护军班固刻石勒功,纪汉威德而还。遣军司马吴汜、梁讽奉金帛遗北单于,时虏中乖乱,汜、讽及单于于西海上,宣国威信,以诏致赐,单于稽首拜受。讽因说令修呼韩邪故事,单于喜悦,即将其众与讽俱还;到私渠海,闻汉军已入塞,乃遣弟右温禺鞮王奉贡入侍,随讽诣阙。宪以单于不自身到,奏还其侍弟。
秋,七月,乙未,会稽山崩。
九月,庚申,以窦宪为大将军,中郎将刘尚为车骑将军,封宪武阳侯,食邑二万户;宪固辞封爵,诏许之。旧,大将军位在三公下,至是,诏宪位次太傅下、三公上;长史、司马秩中二千石。封耿秉为美阳侯。窦氏兄弟骄纵,而执金吾景尤甚,奴客缇骑强夺人财货,篡取罪人,妻略妇女。商贾闭塞,如避寇仇。又擅发缘边诸郡突骑有才力者,有司莫敢举奏,袁安劾景“擅发边兵,惊惑吏民;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辄承景檄,当伏显诛。”又奏“司隶校尉河南尹阿附贵戚,不举劾,请免官案罪。”并寝不报。驸马都尉瑰,独好经书,节约自修。
尚书何敞上封事曰:“昔郑武姜之幸叔段,卫庄公之宠州吁,爱而不教,终至凶戾。由是观之,爱子若此,犹饥而食之以毒,适所以害之也。伏见大将军宪,始遭大忧,公卿比奏,欲令典干国事。宪深执谦退,固辞盛位,恳恳勤勤,言之深至,天下闻之,莫不悦喜。今逾年未几,大礼未终,卒然中改,兄弟专朝,宪秉三军之重,笃、景总宫卫之权,而虐用百姓,奢侈僭逼,诛戳无罪,肆心自快。今者论议讻讻,咸谓叔段、州吁复生于汉。臣观公卿怀持两端,不肯极言者,以为宪等若有匪懈之志,则已受吉甫褒申伯之功;如宪等陷于罪辜,则自取陈平、周勃顺吕后之权,终不以宪等吉凶为忧也!臣敞区区诚欲计策两安,绝其绵绵,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损文母之号、陛下有誓泉之讥,下使宪等得长保其福祐也。驸马都尉瑰,比请退身,愿抑家权,可与参谋,听顺其意,诚宗庙至计,窦氏之福!”时济南王康尊贵骄甚,宪乃白出敞为济南太傅。康有违失,敞辄谏争,康虽不能从,然素敬重敞,无所嫌牾焉。
冬,十月,庚子,阜陵质王延薨。
是岁,郡国九大水。
肃宗孝章皇帝下永元二年
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二月,壬午,日有食之。
夏,五月,丙辰,封皇弟寿为济北王,开为河间王,淑为城阳王;绍封故淮南顷王子侧为常山王。
窦宪遣副校尉阎盘将二千馀骑掩击北匈奴之守伊吾者,复取其地。车师震慑,前、后王各遣子入侍。
月氏求尚公主,班超拒还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超众少,皆大恐;超譬军士曰:“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逾葱岭来,非有运输,何足忧邪!但当收谷坚守,彼饥穷自降,不过数十日决矣!”谢遂前攻超,不下,又钞掠无所得。超度其粮将尽,必从龟兹求食,乃遣兵数百于东界要之。谢果遣骑赍金银珠玉以赂龟兹,超伏兵遮击,尽杀之,持其使首以示谢。谢大惊,即遣使请罪,愿得生归,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
初,北海哀王无后,肃宗以齐武王首创大业而后嗣废绝,心常愍之,遗诏令复齐、北海二国。丁卯,封芜湖侯无忌为齐王,北海敬王庶子威为北海王。
六月,辛卯,中山简王焉薨。焉,东海恭王之母弟,而窦太后,恭王之甥也;故加赙钱一亿,大为修冢茔,平夷吏民冢墓以千数,作者万馀人,凡征发摇动六州十八郡。
诏封窦宪为冠军侯,笃为郾侯,瑰为夏阳侯;宪独不受封。
秋,十月,乙卯,窦宪出屯凉州,以侍中邓叠行征西将军事为副。
北单于以汉还其侍弟,九月,复遣使款塞称臣,欲入朝见。冬十月,窦宪遣班固、梁讽迎之。会南单于复上书求灭北庭,于是遣左谷蠡王师子等将左右部八千骑出鸡鹿塞,中郎将耿谭遣从事将护之,袭击北单于。夜至,围之,北单于被创,仅而得免,获阏氏及男女五人,斩首八千级,生虏数千口。班固至私渠海而还。是时,南部党众益盛,邻户三万四千,胜兵五万。
肃宗孝章皇帝下永元三年
春,正月,甲子,帝用曹褒新礼,加元服;擢褒监羽林左骑。
窦宪以北匈奴微弱,欲遂灭之,二月,遣左校尉耿夔、司马任尚出居延塞,围北单于于金微山,大破之,获其母阏氏、名王以下五千馀级,北单于逃走,不知所在,出塞五千馀里而还,自汉出师所未尝至也。封夔为粟邑侯。
窦宪既立大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等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门,竞赋敛吏民,共为赂遗。司徒袁安、司空任隗举奏诸二千石并所连及,贬秩免官者四十馀人,窦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尚书仆射乐恢,刺举无所回避,宪等疾之。恢上疏曰:“陛下富于春秋,纂承大业,诸舅不宜干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方今之宜,上以义自割,下以谦自引,四舅可长保爵土之荣,皇太后永无惭负宗庙之忧,诚策之上者也。”书奏,不省。恢称疾乞骸骨,归长陵;宪风厉州郡,迫胁恢饮药死。于是朝臣震慑,望风承旨,无敢违者。袁安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权,每朝会进见及与公卿言国家事,未尝不喑呜流涕;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赖之。
冬,十月,癸未,上行幸长安,诏求萧、曹近亲宜为嗣者,绍其封邑。
诏窦宪与车驾会长安。宪至,尚书以下议欲拜之,伏称万岁,尚书韩稜正色曰:“夫上交不谄,下交不黩;礼无人臣称万岁之制!”议者皆惭而止。尚书左丞王龙私奏记、上牛酒于宪,稜举奏龙,论为城旦。
龟兹、姑墨、温宿诸国皆降。十二月,复置西域都护、骑都尉、戊己校尉官。以班超为都护,徐幹为长史。拜龟兹侍子白霸为龟兹王,遣司马姚光送之。超与光共胁龟兹,废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使光将尤利多还诣京师。超居龟兹它乾城,徐幹屯疏勒,惟焉耆、危须、尉犁以前没都护,犹怀二心,其馀悉定。
庚辰,上至自长安。
初,北单于既亡,其弟右谷蠡王于除鞬自立为单于,将众数千人止蒲类海,遣使款塞。窦宪请遣使立于除鞬为单于,置中郎将领护,如南单于故事。事下公卿议,宋由等以为可许;袁安、任隗奏以为:“光武招怀南虏,非谓可永安内地,正以权时之算,可得扞御北狄故也。今朔漠既定,宜令南单于反其北庭,并领降众,无缘复更立于除鞬以增国费。”事奏,未以时定。安惧宪计遂行,乃独上封事曰:“南单于屯先父举众归德,自蒙恩以来四十馀年,三帝积累以遗陛下,陛下深宜遵述先志,成就其业,况屯首唱大谋,空尽北虏,辍而弗图,更立新降;以一朝之计,违三世之规,失信于所养,建立于无功。《论语》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行焉。’今若失信于一屯,则百蛮不敢复保誓矣。又,乌桓、鲜卑新杀北单于,凡人之情,咸畏仇雠,今立其弟,则二虏怀怨。且汉故事,供给南单于,费直岁一亿九十馀万,西域岁七千四百八十万;今北庭弥远,其费过倍,是乃空尽天下而非建策之要地。”诏下其议,安又与宪更相难折。宪险急负执,言辞骄讦,至诋毁安,称光武诛韩歆、戴涉故事,安终不移;然上竟从宪策。
●卷第四十八
【汉纪四十】 起玄黓执徐,尽旃蒙大荒落,凡十四年。
孝和皇帝下永元四年
春,正月,遣大将军左校尉耿夔,授于除鞬印绶,使中郎将任尚,持节卫护屯伊吾,如南单于故事。
初,庐江周荣辟袁安府,安举奏窦、景及争立北单于事,皆荣所具草,窦氏客太尉掾徐齮深恶之,胁荣曰:“子为袁公腹心之谋,排奏窦氏,窦氏悍士、刺客满城中,谨备之矣!”荣曰:“荣,江淮孤生,得备宰士,纵为窦氏所害,诚所甘心!”因敕妻子:“若卒遇飞祸,无得殡敛,冀以区区腐身觉悟朝廷。”
三月,癸丑,司徒袁安薨。
闰月,丁丑,以太常丁鸿为司徒。
夏,四月,丙辰,窦宪还至京师。
六月,戊戌朔,日有食之。丁鸿上疏曰:“昔诸吕握权,统嗣几移;哀、平之末,庙不血食。故虽有周公之亲而无其德,不得行其势也。今大将军虽欲敕身自约,不敢僭差;然而天下远近,皆惶怖承旨。刺史、二千石初除,谒辞、求通待报,虽奉符玺,受台敕,不敢便去,久者至数十日,背王室,向私门,此乃上威损,下权盛也。人道悖于下,效验见于天,虽有隐谋。神照其情,垂象见戒,以告人君。禁微则易,救末者难;人莫不忽于微细以致其大,恩不忍诲,义不忍割,去事之后,未然之明镜也。夫天不可以不刚,不刚则三光不明;王不可以不强,不强则宰牧从横。宜因大变,改政匡失,以塞天意。”
丙辰,郡国十三地震。
旱,蝗。
窦氏父子兄弟并为卿、校,充满朝廷,穰侯邓叠、叠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宪女婿射声校尉郭举、举父长乐少府璜共相交结;元、举并出入禁中,举得幸太后,遂共图为杀害,帝阴知其谋。是时,宪兄弟专权,帝与内外臣僚莫由亲接,所与居者阉宦而已。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宪,独中常侍钩盾令郑众,谨敏有心几,不事豪党,遂与众定议诛宪,以宪在外,虑其为乱,忍而未发。会宪与邓叠皆还京师。时清河王庆,恩遇尤渥,常入省宿止;帝将发其谋,欲得《外戚传》,惧左右,不敢使,令庆私从千乘王求,夜,独内之;又令庆传语郑众,求索故事。庚申,帝幸北宫,诏执金吾、五校尉勒兵屯卫南、北宫,闭城门,收捕郭璜、郭举、邓叠、邓磊,皆下狱死。遣谒者仆射收宪大将军印绶,更封为冠军侯,与笃、景、瑰皆就国。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诛宪,为选严能相督察之。宪、笃、景到国,皆迫令自杀。
初,河南尹张酺,数以正法绳治窦景,及窦氏败,酺上疏曰:“方宪等宠贵,群臣阿附唯恐不及,皆言宪受顾命之托,怀伊、吕之忠,至乃复比邓夫人于文母。今严威既行,皆言当死,不顾其前后,考折厥衷。臣伏见夏阳侯瑰每存忠善,前与臣言,常有尽节之心,检敕宾客,未尝犯法。臣闻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义,过厚不过薄。今议者欲为瑰选严能相,恐其迫切,必不完免,宜裁加贷宥,以崇厚德。”帝感共言,由是瑰独得全。窦氏宗族宾客以宪为官者,皆免归故郡。
初,班固奴尝醉骂洛阳令种兢,兢因逮考窦氏宾客,收捕固,死狱中。固尝著《汉书》,尚未就,诏固女弟曹寿妻昭踵而成之。
〓〓华峤论曰:固之序事,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使读之者亹亹而不厌,信哉其能成名也!固讥司马迁是非颇谬于圣人,然其论议,常排死节,否正直,而不叙杀身成仁之为美,则轻仁义,贱守节甚矣!
初,窦宪纳妻,天下郡国皆有礼庆。汉中郡亦当遣吏,户曹李郃谏曰:“窦将军椒房之亲,不修德礼而专权骄恣,危亡之祸,可翘足而待;愿明府一心王室,勿与交通。”太守固遣之,郃不能止,请求自行,许之。郃遂所在迟留以观其变,行至扶风而宪就国。凡交通者皆坐免官,汉中太守独不与焉。帝赐清河王庆奴婢、舆马、钱帛、珍宝,充牣其第。庆或时不安,帝朝夕问讯,进膳药,所以垂意甚备。庆亦小心恭孝,自以废黜,尤畏事慎法,故能保其宠禄焉。
帝除袁安子赏为郎,任隗子屯为步兵校尉,郑众迁大长秋。帝策勋班赏,众每辞多受少,帝由是贤之,常与之议论政事,宦官用权自此始矣。
秋,七月,己丑,太尉宋由以窦氏党策免,自杀。
八月,辛亥,司空任隗薨。
癸丑,以大司农尹睦为太尉。太傅邓彪以老病上还枢机职,诏许焉,以睦代彪录尚书事。
冬,十月,己亥,以宗正刘方为司空。
武陵、零陵、澧中蛮叛。
护羌校尉邓训卒,吏、民、羌、胡旦夕临者日数千人。羌、胡或以刀自割,又刺杀其犬马牛羊,曰:“邓使君已死,我曹亦俱死耳!”前乌桓吏士皆奔走道路,至空城郭;吏执,不听,以状白校尉徐傿,傿叹息曰:“此为义也!”乃释之。遂家家为训立祠,每有疾病,辄请祷求福。蜀郡太守聂尚代训为护羌校尉,欲以恩怀诸羌,乃遣译使招呼迷唐,使还居大、小榆谷。迷唐既还,遣祖母卑缺诣尚,尚自送至塞下,为设祖道,令译田汜等五人护送至庐落。迷唐遂反,与诸种共生屠裂汜等,以血盟诅,复寇金城塞。尚坐免。
孝和皇帝下永元五年
春,正月,乙亥,宗祀明堂,登灵台,赦天下。
戊子,千乘贞王伉薨。
辛卯,封皇弟万岁为广宗王。
甲寅,太傅邓彪薨。
戊午,陇西地震。
夏,四月,壬子,绍封阜陵殇王兄鲂为阜陵王。
九月,辛酉,广宗殇王万岁薨,无子,国除。
初,窦宪既立于除鞬为此单于,欲辅归北庭,会宪诛而止。于除鞬自畔还北,诏遣将兵长史王辅以千馀骑与任尚共追讨,斩之,破灭其众。耿夔之破北匈奴也,鲜卑因此转徙据其地。匈奴馀种留者尚有十馀万落,皆自号鲜卑;鲜卑就此渐盛。
冬,十月,辛未,太尉尹睦薨。十一月,乙丑,太仆张酺为太尉。酺与尚书张敏等奏“射声校尉曹褒,擅制汉礼,破乱圣术,宜加刑诛。”书凡五奏。帝知酺守学不通,虽寝其奏,而汉礼遂不行。
是岁,武陵郡兵破叛蛮,降之。
梁王畅与从官卞忌祠祭求福,忌等谄媚云:“神言王当为天子。”畅与相应答,为有司所奏,请征诣诏狱。帝不许,但削成武、单父二县。畅惭惧,上疏深自刻责曰:“臣天性狂愚,不知防禁,自陷死罪,分伏显诛。陛下圣德,枉法曲平,横贷赦臣,为臣受污。臣知大贷不可再得,自誓束身约妻子,不敢复出入失绳墨,不敢复有所横费,租入有馀,乞裁食睢阳、穀熟、虞、蒙、宁陵五县,还馀所食四县。臣畅小妻三十七人,其无子者,愿还本家,自选择谨敕奴婢二百人,其馀所受虎贲、官骑及诸工技、鼓吹、仓头、奴婢、兵弩、厩马,皆上还本署。臣畅以骨肉近亲,乱圣化,污清流,既得生活,诚无心面目以凶恶复居大宫,食大国,张官属,藏什物,愿陛下加恩开许。”上优诏不听。
护羌校尉贯友遣译使构离诸羌,诱以财货,由是解散。乃遣兵出塞,攻迷唐于大、小榆谷,获首虏八百馀人,收麦数万斛。遂夹逢留大河筑城坞,作大航,造河桥,欲度兵击迷唐。迷唐率部落远徙,依赐支河曲。
单于顿屠何死,单于宣弟安国立。安国初为左贤王,无称誉;及为单于,单于適之子左谷蠡王师子以次转为左贤王。师子素勇黠多知,前单于宣及屯屠何皆爱其气决,数遣将兵出塞,掩击北庭,还,受赏赐,天子亦加殊异。由是国中尽敬师子而不附安国,安国欲杀之。诸新降胡,初在塞外数为师子所驱掠,多怨之。安国因是委计降者,与同谋议。师子觉其谋,乃别居五原界,每龙庭会议,师子辄称病不往。度辽将军皇甫稜知之,亦拥护不遣,单于怀愤益甚。
孝和皇帝下永元六年
春,正月,皇甫稜免,以执金吾硃徽行度辽将军。时单于与中郎将杜崇不相平,乃上书告崇;崇讽西河太守令断单于章,单于无由自闻。崇因与硃徽上言:“南单于安国,疏远故胡,亲近新降,欲杀左贤王师子及左台且渠刘利等;又,右部降者,谋共迫胁安国起兵背畔,请西河、上郡、安定为之儆备。”帝下公卿议,皆以为:“蛮夷反覆,虽难测知,然大兵聚会,必未敢动摇。今宜遣有方略使者之单于庭,与杜崇、硃徽及西河太守并力,观其动静。如无它变,可令崇等就安国会其左右大臣,责其部众横暴为边害者,共平罪诛。若不从命,令为权时方略,事毕之后。裁行赏赐,亦足以威示百蛮。”帝从之,于是徽、崇遂发兵造其庭。安国夜闻汉军至,大惊,弃帐而去。因举兵欲诛师子。师子先知,乃悉将庐落入曼柏城,安国追到城下,门闭,不得入。硃徽遣吏晓譬和之,安国不听。城既不下,乃引兵屯五原。崇、徽因发诸郡骑追赴之急,众皆大恐,安国舅骨都侯喜为等虑并被诛,乃格杀安国,立师子为亭独尸逐侯鞮单于。
己卯,司徒丁鸿薨。
二月,丁未,以司空刘方为司徒,太常张奋为司空。
夏,五月,城阳怀王淑薨,无子,国除。
秋,七月,京师旱。
西域都护班超发龟兹、鄯善等八国兵合七万馀人讨焉耆,到其城下,诱焉耆王广、尉犁王泛等于陈睦故城,斩之,传首京师;因纵兵钞掠,斩首五千馀级,获生口万五千人,更立焉耆左侯元孟为焉耆王。超留焉耆半岁,慰抚之。于是西域五十馀国悉纳质内属,至于海滨,四万里外,皆重译贡献。
南单于师子立,降胡五六百人夜袭师子,安集掾王恬将卫护士与战,破之。于是降胡遂相惊动,十五部二十馀万人皆反,胁立前单于屯屠何子薁鞮日逐王逢侯为单于,遂杀略吏民,燔烧邮亭、庐帐,将车重向朔方,欲度幕北。九月,癸丑,以光禄勋邓鸿行车骑将军事,与越骑校尉冯柱、行度辽将军硃徽将左右羽林、北军五校士及郡国迹射、缘边兵,乌桓校尉任尚将乌桓、鲜卑,合四万人讨之。时南单于及中郎将杜崇屯牧师城,逢侯将万馀骑攻围之。冬,十一月,邓鸿等至美稷,逢侯乃解围去,向满夷谷。南单于遣子将万骑及杜崇所领四千骑,与邓鸿等追击逢侯于大城塞,斩首四千馀级。任尚率鲜卑、乌桓要击逢侯于满夷谷,复大破之,前后凡斩万七千馀级。逢侯遂率众出塞,汉兵不能追而还。
以大司农陈宠为廷尉。宠性仁矜,数议疑狱,每附经典,务从宽恕,刻敝之风,于此少衰。
帝以尚书令江夏黄香为东郡太守,香辞以:“典郡从政,才非所宜,乞留备冗官,赐以督责小职,任之宫台烦事。”帝乃复留香为尚书令,增秩二千石,甚见亲重。香亦祗勤物务,忧公如家。
孝和皇帝下永元七年
春,正月,邓鸿等军还,冯柱将虎牙营留屯五原。鸿坐逗留失利,下狱死。后帝知硃徽、杜崇失胡和,又禁其上书,以致胡反,皆征下狱死。夏,四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乙巳,易阳地裂。
九月,癸卯,京师地震。
乐成王党坐贼杀人,削东光、鄡二县。
孝和皇帝下永元八年
春,二月,立贵人阴氏为皇后。后,识之曾孙也。
夏,四月,癸亥,乐成靖王党薨。子哀王崇立,寻薨,无子,国除。
五月,河内、陈留蝗。
南匈奴右温禺犊王乌居战畔出塞。秋,七月,度辽将军庞奋、越骑校尉冯柱追击破之,徙其馀众及诸降胡二万馀人于安定、北地。
东师后部王涿鞮反,击前王尉毕大,获其妻子。
九月,京师蝗。
冬,十月,乙丑,北海王威以非敬王子,又坐诽谤,自杀。
十二月,辛亥,陈敬王羡薨。
丁巳,南宫宣室殿火。
护羌校尉贯友卒,以汉阳太守史充代之。充至,遂发湟中羌、胡出塞击迷唐。迷唐迎败充兵,杀数百人。充坐征,以代郡太守吴祉代之。
孝和皇帝下永元九年
春,三月,庚辰,陇西地震。
癸巳,济南安王康薨。
西域长史王林击车师后王,斩之。
夏,四月,丁卯,封乐成王党子巡为乐成王。
五月,封皇后父屯骑校尉阴纲为吴防侯,以特进就第。
六月,旱,蝗。
秋,八月,鲜卑寇肥如,辽东太守祭参坐沮败,下狱死。
闰月,辛巳,皇太后窦氏崩。初,梁贵人既死,宫省事秘,莫有知帝为梁氏出者。舞阴公主子梁扈遣从兄礻亶奏记三府,以为“汉家旧典,崇贵母氏,而梁贵人亲育圣躬,不蒙尊号,求得申议。”太尉张酺言状,帝感恸良久,曰:“于君意若何?”酺请追上尊号,存录诸舅。帝从之,会贵人姊南阳樊调妻A148上书自讼曰:“妾父竦冤死牢狱,骸骨不掩;母氏年逾七十,及弟棠等远在绝域,不知死生。愿乞收竦朽骨,使母、弟得归本郡。”帝引见A148,乃知贵人枉殁之状。三公上奏,“请依光武黜吕太后故事,贬窦太后尊号,不宜合葬先帝,”百官亦多上言者。帝手诏曰:“窦氏虽不遵法度,而太后常自减损。朕奉事十年,深惟大义,礼,臣子无贬尊上之文,恩不忍离,义不忍亏。案前世,上官太后亦无降黜,其勿复议。”丙申,葬章德皇后。
烧当羌迷唐率众八千人寇陇西,胁塞内诸种羌合步骑三万人击破陇西兵,杀大夏长。诏遣行征西将军刘尚、越骑校尉赵世副之,将汉兵、羌、胡共三万人讨之。尚屯狄道,世屯枹罕;尚遣司马寇盱监诸郡兵,四面并会。迷唐惧,充老弱,奔入临洮南。尚等追至高山,大破之,斩虏千馀人,迷唐引去,汉兵死伤亦多,不能复追。乃还。
九月,庚申,司徒刘方策免,自杀。
甲子,追尊梁贵人为皇太后,谥曰恭怀,追服丧制。冬,十月,乙酉,改葬梁太后及其姊大贵人于西陵。擢樊调为羽林左监。追封谥皇太后父竦为褒亲愍侯,遣使迎其丧,葬于恭怀皇后陵傍。征还竦妻子;封子棠为乐平侯,棠弟雍为乘氏侯,雍弟翟为单父侯,位皆特进,赏赐以巨万计,宠遇光于当世,梁氏自此盛矣。
清河王庆始敢求上母宋贵人冢,帝许之,诏太官四时给祭具。庆垂涕曰:“生虽不获供养,终得奉祭祀,私愿足矣!”欲求作祠堂,恐有自同恭怀梁后之嫌,遂不敢言,常泣向左右,以为没齿之恨。后上言:“外祖母王年老,乞诣雒阳疗疾。”于是诏宋氏悉归京师,除庆舅衍、俊、盖、暹等皆为郎。
十一月,癸卯,以光禄勋河南吕盖为司徒。
十二月,丙寅,司空张奋罢。壬申,以太仆韩稜为司空。
西域都护定远侯班超遣掾甘英使大秦、条支,穷西海,皆前世所不至,莫不备其风土,传其珍怪焉。及安息西界,临大海,欲度,船人谓英曰:“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迟风,亦有二岁者。故入海,人皆赍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乃止。
孝和皇帝下永元十年
夏,五月,京师大水。
秋,七月,己巳,司空韩稜薨。八月,丙子,以太常太山巢堪为司空。
冬,十月,五州雨水。
行征西将军刘尚、越骑校尉赵世坐畏懦征,下狱,免。谒者王信领尚或屯枹罕,谒者耿谭领世营屯白石。谭乃设购赏,诸种颇来内附,迷唐恐,乃请降;信、谭遂受降罢兵。十二月,迷唐等率种人诣阙贡献。
戊寅,梁节王畅薨。初,居巢侯刘般薨,子恺当嗣,称父遗意,让其弟宪,遁逃久之,有司奏请绝恺国。肃宗美其义,特优假之,凯犹不出。积十馀岁,有司复奏之,侍中贾逵上书曰:“孔子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有司不原乐善之心,而绳以循常之法,惧非长克让之风,成含弘之化也。”帝纳之,下诏曰:“王法崇善,成人之美,其听宪嗣爵。遭事之宜,后不得以为比。”乃征恺,拜为郎。
南单于师子死,单于长之子檀立,为万氏尸逐鞮单于。
孝和皇帝下永元十一年
夏,四月,丙寅,赦天下。
帝因朝会,召见诸儒,使中大夫鲁丕与侍中贾逵、尚书令黄香等相难数事,帝善丕说,罢朝,特赐衣冠。丕因上疏曰:“臣闻说经者,传先师之言,非从己出,不得相让;相让则道不明,若规矩权衡之不可枉也。难者必明其据,说者务立其义,浮华无用之言,不陈于前,故精思不劳而道术愈章。法异者各令自说师法,博观其义,无令刍荛以言得罪,幽远独有遗失也。”
孝和皇帝下永元十二年
夏,四月,戊辰,秭归山崩。
秋,七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九月,戊午,太尉张酺免。丙寅,以大司农张禹为太尉。
烧当羌豪迷唐既入朝。其馀种人不满二千,饥窘不立,入居金城。帝令迷唐将其种人还大、小榆谷;迷唐以汉作河桥,兵来无常,故地不可复居,辞以种人饥饿,不肯远出。护羌校尉吴祉等多赐迷唐金帛,令籴谷市畜。促使出塞,种人更怀猜惊。是岁,迷唐复叛,胁将湟中诸胡寇钞而去,王信、耿谭、吴祉皆坐征。
孝和皇帝下永元十三年
秋,八月,己亥,北宫盛馔门阁火。
迷唐复还赐支河曲,将兵向塞。护羌校尉周鲔与金城太守侯霸及诸郡兵、属国羌、胡合三万人出塞至允川。侯霸击破迷唐,种人瓦解,降者六千馀口,分徙汉阳、安定、陇西。迷唐遂弱,远逾赐支河首,依发羌居。久之,病死,其子来降,户不满数十。
荆州雨水。
冬,十一月,丙辰,诏曰:“幽、并、凉州户口率少,边役众剧,束脩良吏进仕路狭。抚接夷狄,以人为本,其令缘边郡口十万以上,岁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二岁举一人,五万以下,三岁举一人。”鲜卑寇右北平,遂入渔阳,渔阳太守击破之。
戊辰,司徒吕盖以老病致仕。
巫蛮许圣以郡收税不均,怨恨,遂反;辛卯,寇南郡。
孝和皇帝下永元十四年
春,安定降羌烧何种反,郡兵击灭之。时西海及大、小榆谷左右无复羌寇,隃麋相曹凤上言:“自建武以来,西羌犯法者,常从烧当种起,所以然者,以其居大、小榆谷,土地肥美,有西海鱼盐之利,阻大河以为固。又,近塞内诸种,易以为非,难以攻伐,故能强大,常雄诸种,恃其权勇,招诱羌、胡。今者衰困,党援坏沮,亡逃栖窜,远依发羌。臣愚以为宜及此时建复西海郡县,规固二榆,广设屯田,隔塞羌、胡交关之路,遏绝狂狡窥欲之源。又殖谷富边,省委输之役,国家可以无西方之忧。”上从之,缮修故西海郡,徙金城西部都尉以戍之,拜凤为金城西部都尉,屯龙耆。后增广屯田,列屯夹河,合三十四部。其功垂立,会永初中诸羌叛,乃罢。
三月,戊辰,临辟雍飨射,赦天下。
夏,四月,遣使者督荆州兵万馀人,分道讨巫蛮许圣等,大破之。圣等乞降,悉徙置江夏。
阴皇后多妒忌,宠遇浸衰,数怀恚恨。后外祖母邓硃,出入宫掖,有言后与硃共挟巫蛊道者;帝使中常侍张慎与尚书陈褒案之,劾以大逆无道,硃二子奉、毅,后弟辅皆考死狱中。六月,辛卯,后坐废,迁于桐宫,以忧死。父特进纲自杀,后弟轶、敞及硃家属徙日南比景。
秋,七月,壬子,常山殇王侧薨,无子,立其兄防子侯章为常山王。
三州大水。
班超久在绝域,年老思土,上书乞归曰:“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谨遣子勇随安息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朝廷久之未报,超妹曹大家上书曰:“蛮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见代,恐开奸宄之源,生逆乱之心。而卿大夫咸怀一切,莫肯远虑,如有卒暴,超之气力不能从心,便为上损国家累世之功,下弃忠臣竭力之用,诚可痛也!故超万里归诚,自陈苦急,延颈逾望,三年于今,未蒙省录。妾窃闻古者十五受兵,六十还之,亦有休息,不任职也。故妾敢触死为超求哀,匄超馀年,一得生还,复见阙庭,使国家无劳远之虑,西域无仓卒之忧,超得长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帝感其言,乃征超还。八月,超至洛阳,拜为射声校尉;九月,卒。超之被征,以戊己校尉任尚代为都护。尚谓超曰:“君侯在外国三十馀年,而小人猥承君后,任重虑浅,宜有以诲之!”超曰:“年老失智。君数当大位,岂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愿进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今君性严急,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超去,尚私谓所亲曰:“我以班君当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后竟失边和,如超所言。
初,太傅邓禹尝谓人曰:“吾将百万之众,未尝妄杀一人,后世必有兴者。”其子护羌校尉训,有女曰绥,性孝友,好书传,常昼修妇业,暮诵经典,家人号曰“诸生”。叔父陔曰:“尝闻活千人者子孙有封。兄训为谒者,使修石臼河,岁活数千人,天道可信,家必蒙福。”绥后选入宫为贵人,恭肃小心,动有法度,承事阴后,接抚同列,常克己以下之,虽宫人隶役,皆加恩借,帝深嘉焉。尝有疾,帝特令其母、兄弟入亲医药,不限以日数,贵人辞曰:“宫禁至重,而使外舍久在内省,上令陛下有私幸之讥,下使贱妾获不知足之谤,上下交损,诚不愿也!”帝曰:“人皆以数入为荣,贵人反以为忧邪!”每有宴会,诸姬竞自修饰,贵人独尚质素,其衣有与阴后同色者,即时解易,若并时进见,则不敢正坐离立,行则偻身自卑,帝每有所问,常逡巡后对,不敢先后言。阴后短小,举止时失仪,左右掩口而笑,贵人独怆然不乐,为之隐讳,若己之失。帝知贵人劳心曲体,叹曰:“修德之劳,乃如是乎!”后阴后宠衰,贵人每当御见,辄辞以疾。时帝数失皇子,贵人忧继嗣不广,数选进才人以博帝意。阴后见贵人德称日盛,深疾之。帝尝寝病,危甚,阴后密言:“我得意,不令邓氏复有遗类!”贵人闻之,流涕言曰:“我竭诚尽心以事皇后,竟不为所祐。今我当从死,上以报帝之恩,中以解宗族之祸,下不令阴氏有人豕之讥。”即欲饮药,宫人赵玉者固禁之,因诈言“属有使来,上疾已愈”,贵人乃止。明日,上果瘳。及阴后之废,贵人请救,不能得。帝欲以贵人为皇后,贵人愈称疾笃,深自闭绝。冬,十月,辛卯,诏立贵人邓氏为皇后;后辞让,不得已,然后即位。郡国贡献,悉令禁绝,岁时但供纸墨而已,帝每欲官爵邓氏,后辄哀请谦让,故兄骘终帝世不过虎贲中郎将。
丁酉,司空巢堪罢。
十一月,癸卯,以大司农沛国徐防为司空。防上疏,以为:“汉立博士十有四家,设甲乙之科以勉劝学者。伏见太学试博士弟子,皆以意说,不修家法,私相容隐,开生奸路。每有策试,辄兴诤讼,论议纷错,互相是非。孔子称‘述而不作’,又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今不依章句,妄生穿凿,以遵师为非义,意说为得理,轻侮道术,浸以成俗,诚非诏书实选本意。改薄从忠,三代常道;专精务本,儒学所先。臣以为博士及甲乙策试,宜从其家章句,开五十难以试之,解释多者为上第,引文明者为高说。若不依先师,义有相伐,皆正以为非。”上从之。
是岁,初封大长秋郑众为巢刂乡侯。
孝和皇帝下永元十五年
夏,四月,甲子晦,日有食之。时帝遵肃宗故事,兄弟皆留京师,有司以日食阴盛,奏遣诸王就国。诏曰:“甲子之异,责由一人。诸王幼稚,早离顾复,弱冠相育,常有《蓼莪》、《凯风》之哀。选儒之恩,知非国典,且复宿留。”
秋,九月,壬年,车驾南巡,清河、济北、河间三王并从。
四州雨水。
冬,十月,戊申,帝幸章陵;戊午,进幸云梦。时太尉张禹留守,闻车驾当幸江陵,以为不宜冒险远游,驿马上谏。诏报曰:“祠谒既讫,当南礼大江;会得君奏,临汉回舆而旋。”十一月,甲申,还宫。
岭南旧献生龙眼、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候,昼夜传送。临武长汝南唐羌上书曰:“臣闻上不以滋味为德,下不以贡膳为功。伏见交趾七郡献生龙眼等,鸟惊风发;南州土地炎热,恶虫猛兽,不绝于路,至于触犯死亡之害。死者不可复生,来者犹可救也。此二物升殿,未必延年益寿。”帝下诏曰:“远国珍羞,本以荐奉宗庙,苟有伤害,岂爱民之本,其敕太官勿复受献!”
是岁,初令郡国以日北至按薄刑。
孝和皇帝下永元十六年
秋,七月,旱。
辛酉,司徒鲁恭免。
庚午,以光禄勋张酺为司徒;八月,己酉,酺薨。
冬,十月,辛卯,以司空徐防为司徒,大鸿胪陈宠为司空。
十一月,己丑,帝行幸缑氏,登百岯山。
北匈奴遣使称臣贡献,愿和亲,修呼韩邪故约。帝以其旧礼不备,未许;而厚加赏赐,不答其使。
孝和皇帝下元兴元年
春,高句骊王宫入辽东塞,寇略六县。夏,四月,庚午,赦天下,改元。
秋,九月,辽东太守耿夔击高句骊,破之。冬,十二月,辛未,帝崩于章德前殿。初,帝失皇子,前后十数,后生者辄隐秘养于民间,群臣无知者。及帝崩,邓皇后乃收皇子于民间。长子胜,有痼疾;少子隆,生始百馀日,迎立以为皇太子,是夜,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是时新遭大忧,法禁未设,宫中亡大珠一箧;太后念欲考问,必有不辜,乃亲阅宫人,观察颜色,即时首服。又,和帝幸人吉成御者共枉吉成以巫蛊事,下掖庭考讯,辞证明白。太后以吉成先帝左右,待之有恩,平日常无恶言,今反若此,不合人情;更自呼见实核,果御者所为,莫不叹服以为圣明。
北匈奴重遣使诣敦煌贡献,辞以国贫未能备礼,愿请大使,当遣子入侍。太后亦不答其使,加赐而已。
雒阳令广汉王涣,居身平正,能以明察发擿奸伏,外行猛政,内怀慈仁。凡所平断,人莫不悦服,京师以为有神。是岁卒官,百姓市道,莫不咨嗟流涕。涣丧西归,道经弘农,民庶皆设般木案于路,吏问其故,咸言:“平常持米到雒,为吏卒所钞,恒亡其半,自王君在事,不见侵枉,故来报恩。”雒阳民为立祠、作诗,每祭,辄弦歌而荐之。太后诏曰:“夫忠良之吏,国家之所以为治也,求之甚勤,得之至寡,今以涣子石为郎中,以劝劳勤。”
●卷第四十九
【汉纪四十一】 起柔兆敦牂,尽旃蒙单阏,凡十年。
孝殇皇帝延平元年
春,正月,辛卯,以太尉张禹为太傅,司徒徐防为太尉,参录尚书事。太后以帝在襁褓,欲令重臣居禁内。乃诏禹舍宫中,五日一归府;每朝见,特赞,与三公绝席。
封皇兄胜为平原王。
癸卯,以光禄勋梁鲔为司徒。
三月,甲申,葬孝和皇帝于慎陵,庙曰穆宗。
丙戌,清河王庆、济北王寿、河间王开、常山王章始就国;太后特加庆以殊礼。庆子祜,年十三,太后以帝幼弱,远虑不虞,留祜与嫡母耿姬居清河邸。耿姬,况之曾孙也;祜母,犍为左姬也。
夏,四月,鲜卑寇渔阳,渔阳太守张显率数百人出塞追之。兵马掾严授谏曰:“前道险阻,贼势难量,宜且结营,先令轻骑侦视之。”显意甚锐,怒,欲斩之,遂进兵。愚虏伏发,士卒悉走,唯授力战,身被十创,手杀数人而死。主簿卫福、功曹徐咸皆自投赴显,俱殁于陈。
丙寅,以虎贲中郎将邓骘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骘弟黄门侍郎悝为虎贲中郎将,弘、阊皆侍中。
司空陈宠薨。
五月,辛卯,赦天下。
壬辰,河东垣山崩。
六月,丁未,以太常尹勤为司空。
郡国三十七雨水。
己未,太后诏减太官、导官、尚方、内署诸服御、珍膳、靡丽难成之物,自非供陵庙,稻梁米不得导择,朝夕一肉饭而已。旧太官、汤官经用岁且二万万,自是裁数千万。及郡国所贡,皆减其过半;悉斥卖上林鹰犬;离宫、别馆储峙米Я、薪炭,悉令省之。
丁卯,诏免遣掖庭宫人及宗室没入者皆为庶民。
秋,七月,庚寅,敕司隶校尉、部刺史曰:“间者郡国或有水灾,防害秋稼,朝廷惟咎,忧惶悼惧。而郡国欲获丰穰虚饰之誉,遂覆蔽灾害,多张垦田,不揣流亡,竞增户口,掩匿盗贼,令奸恶无惩,署用非次,选举乖宜,贪苛惨毒,延及平民。刺史垂头塞耳,阿私下比,不畏于天,不愧于人。假贷之恩,不可数恃,自今以后,将纠其罚。二千石长吏其各实核所伤害,为除田租刍稿。”
八月,辛卯,帝崩。癸丑,殡于崇德前殿。太后与兄车骑将军骘、虎贲中郎将悝等定策禁中,其夜,使骘持节以王青盖车迎清河王子祜,斋于殿中。皇太后御崇德殿,百官皆吉服陪位,引拜祜为长安侯。乃下诏,以祜为孝和皇帝嗣,又作策命。有司读策毕,太尉奉上玺绶,即皇帝位,太后犹临朝。
诏告司隶校尉、河南尹、南阳太守曰:“每览前代,外戚宾客浊乱奉公,为民患苦,咎在执法怠懈,不辄行其罚故也。今车骑将军骘等虽怀敬顺之志,而宗门广大,姻戚不少,宾客奸猾,多干禁宪,其明加检敕,勿相容护。”自是亲属犯罪,无所假贷。
九月,六州大水。
丙寅,葬孝殇皇帝于康陵。以连遭大忧,百姓苦役,方中秘藏及诸工作事,事减约十分居一。
乙亥,殒石于陈留。
诏以北地梁慬为西域副校尉。慬行至河西,会西域诸国反,攻都护任尚于疏勒;尚上书求救,诏慬将河西四郡羌,胡五千骑驰赴之。慬未至而尚己得解,诏征尚还,以骑都尉段禧为都护,西域长史赵博为骑都尉。禧、博守它乾城,城小,梁慬以为不可固,乃谲说龟兹王白霸,欲入共保其城;白霸许之,吏民固谏,白霸不听。慬既入,遣将急迎段禧、赵博,合军八九千人。龟兹吏民并叛其王,而与温宿、姑墨数万兵反,共围城,慬等出战,大破之。连兵数月,胡众败走,乘胜追击,凡斩首万馀级,获生口数千人,龟兹乃定。
冬,十月,四州大水,雨雹。
清河孝王庆病笃,上书求葬樊濯宋贵人冢旁。十二月,甲子,王薨。
乙酉,罢鱼龙曼延戏。
尚书郎南阳樊准以儒风浸衰,上疏曰:“臣闻人君不可以不学。光武皇帝受命中兴,东西诛战,不遑启处,然犹投戈讲艺,息马论道。孝明皇帝庶政万机,无不简心,而垂情古典,游意经艺,每飨射礼毕,正坐自讲,诸儒并听,四方欣欣。又多征名儒,布在廓庙,每宴会则论难衎衎,共求政化,期门、羽林介胄之士,悉通《孝经》,化自圣躬,流及蛮荒,是以议者每称盛时,咸言永平。今学者益少,远方尤甚,博士倚席不讲,儒者竞论浮丽,忘謇謇之忠,习諓諓之辞,臣愚以为宜下明诏,博求幽隐,宠进儒雅,以俟圣上讲习之期。”太后深纳其言,诏:“公、卿、中二千石各举隐士、大儒,务取高行,以劝后进,妙简博士,必得其人。”
汉孝安皇帝上
孝殇皇帝永初元年
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
蜀郡徼外羌内属。
二月,丁卯,分清河国封帝弟常保为广川王。
庚午,司徒梁鲔薨。
三月,癸酉,日有食之。
己卯,永昌徼外僬侥种夷陆类等举种内附。
甲申,葬清河孝王于广丘,司空、宗正护丧事,仪比东海恭王。
自和帝之丧,邓骘兄弟常居禁中,骘不欲久在内,连求还第,太后许之。夏,四月,封太傅张禹、太尉徐防、司空尹勤、车骑将军邓骘,城门校尉邓悝、虎贲中郎将邓弘、黄门郎邓阊皆为列侯,食邑各万户,骘以定策功增三千户;骘及诸弟辞让不获,遂逃避使者,间关诣阙,上疏自陈,至于五六,乃许之。
五月,甲戌,以长乐卫尉鲁恭为司徒。恭上言:“旧制,立秋乃行薄刑,自永元十五年以来,改用孟夏。而刺史、太守因以盛夏征召农民,拘对考验,连滞无已。上逆时气,下伤农业。按月令‘孟夏断薄刑’者,谓其轻罪已正,不欲令久系,故时断之也。臣愚以为今孟夏之制,可从此令。其决狱案考,皆以立秋为断。”又奏:“孝章皇帝欲助三正之微,定律著令,断狱皆以冬至之前。小吏不与国同心者,率入十一月得死罪贼,不问曲直,便即格杀,虽有疑罪,不复谳正。可令大辟之科,尽冬月乃断。”朝廷皆从之。
丁丑,诏封北海王睦孙寿光侯普为北海王。
九真徼外、夜郎蛮夷,举土内属。
西域都护段禧等虽保龟兹,而道路隔塞,檄书不通。公卿议者以为“西域阻远,数有背叛,吏士屯田。其费无已。”六月,壬戌,罢西域都护,遣骑都尉王弘发关中兵,迎禧及梁慬、赵博、伊吾卢、柳中屯田吏士而还。
初,烧当羌豪东号之子麻奴随父来降,居于安定。时诸降羌布在郡县,皆为吏民豪右所徭役,积以愁怨。及王弘西迎段禧,发金城、陇西、汉阳羌数百千骑与俱,郡县迫促发遣。群羌惧远屯不还,行到酒泉,颇有散叛,诸郡各发兵邀遮,或覆其庐落;于是勒姐、当煎大豪东岸等愈惊,遂同时奔溃。麻奴兄弟因此与种人俱西出塞,先零别种,滇零与锺羌诸种大为寇掠,断陇道。时羌归附既久,无复器甲,或持竹竿木枝以代戈矛,或负板案以为楯,或执铜镜以象兵,郡县畏懦不能制,丁卯,赦除诸羌相连结谋叛逆者罪。
秋,九月,午,太尉徐防以灾异,寇贼策免。三公以灾异免,自防始。辛未,司空尹勤以水雨漂流策免。
〓〓仲长统昌言曰:光武皇帝愠数世之失权,忿强臣之窃命,矫枉过直,政不任下,虽置三公,事归台阁。自此以来,三公之职,备员而已;然政有不治,犹加谴责。而权移外戚之家,宠被近习之竖,亲其党类,用其私人,内充京师,外布列郡,颠倒贤愚,贸易选举,疲驽守境,贪残牧民,挠扰百姓,忿怒四夷,招致乖叛,乱离斯瘼,怨气并作,阴阳失和,三光亏缺,怪异数至,虫螟食稼,水旱为灾。此皆戚宦之臣所致然也,反以策让三公,至于死、免,乃足为叫呼苍天,号咷泣血者矣!又,中世之选三公也,务于清悫谨慎,循常习故者,是乃妇女之检柙,乡曲之常人耳,恶足以居斯位邪!势既如彼,选又如此,而欲望三公勋立于国家,绩加于生民,不亦远乎!昔文帝之于邓通,可谓至爱,而犹展申徒嘉之志。夫见任如此,则何患于左右小臣哉!至如近世,外戚、宦竖,请托不行,意气不满,立能陷人于不测之祸,恶可得弹正者哉!曩者任之重而责之轻,今者任之轻而责之重。光武夺三公之重,至今而加甚;不假后党以权,数世而不行;盖亲疏之势异也!今人主诚专委三公,分任责成,而在位病民,举用失贤,百姓不安,争讼不息,天地多变,人物多妖,然后可以分此罪矣!
壬午,诏:太仆、少府减黄门鼓吹以补羽林士;厩马非乘舆常所御者,皆减半食;诸所造作,非供宗庙园陵之用,皆且止。
庚寅,以太傅张禹为太尉,太常周章为司空。
大长秋郑众、中常侍蔡伦等皆秉势豫政,周章数进直言,太后不能用。初,太后以平原王胜有痼疾,而贪殇帝孩抱,养为己子,故立焉。及殇帝崩,群臣以胜疾非痼,意咸归之;太后以前不立胜,恐后为怨,乃迎帝而立之。周章以众心不附,密谋闭宫门,诛邓骘兄弟及郑众、蔡伦,劫尚书,废太后于南宫,封帝为远国王而立平原王。事觉,冬,十一月,丁亥,章自杀。
戊子,敕司隶校尉、冀、并二州刺史,“民讹言相惊,弃捐旧居,老弱相携,穷困道路。其各敕所部长吏躬亲晓喻:若欲归本郡,在所为封长檄;不欲,勿强。”
十二月,乙卯,以颍川太守张敏为司空。
诏车骑将军邓骘、征西校尉任尚将五营及诸郡兵五万人,屯汉阳以备羌。
是岁,郡国十八地震,四十一大水,二十八大风,雨雹。
鲜卑大人燕荔阳诣阙朝贺。太后赐燕荔阳王印绶、赤车、参驾,令止乌桓校尉所居宁城下,通胡市,因筑南、北两部质馆。鲜卑邑落百二十部各遗入质。
孝殇皇帝永初二年
春,正月,邓骘至汉阳;诸郡兵未至,钟羌数千人击败骘军于冀西,杀千馀人。梁慬还,至敦煌,逆诏慬留为诸军援。慬至张掖,破诸羌万馀人,其能脱者十二三;进至姑臧,羌大豪三百余人诣慬降,并慰譬,遣还故地。
御史中丞樊准以郡国连年水旱,民多饥困,上疏:“请令太官、尚方、考功、上林池御诸官,实减无事之物;五府调省中都官吏、京师作者。又,被灾之郡,百姓凋残,恐非赈给所能胜赡,虽有其名,终无其实。可依征和元年故事,遣使持节慰安,尤困乏者徙置荆、扬孰郡。今虽有西屯之役,宜先东州之急。”太后从之。悉以公田赋与贫民,即擢准与议郎吕仓并守光禄大夫。二月,乙丑,遗准使冀州、仓使兗州禀贷,流民咸得苏息。夏,旱。五月,丙寅,皇太后幸洛阳寺及若卢狱录囚徒。洛阳有囚,实不杀人而被考自诬,羸困舆见,畏吏不敢言,将去,举头若欲自诉。太后察视觉之,即呼还问状,具得枉实。即时收洛阳令下狱抵罪。行未还宫,澍雨大降。
六月,京师及郡国四十大水,大风,雨雹。秋,七月,太白入北斗。闰月,辛丑,广川王常保薨。无子,国除。
癸未,蜀郡徼外羌举士内属。
冬,邓骘使任尚及从事中郎河内司马钧率诸郡兵,与滇零等数万人战于平襄,尚军大败,死者八千馀人,羌众遂大盛,朝廷不能制。湟中诸县,粟石万钱,百姓死亡不可胜数,而转运难剧。故左校令河南庞参先坐法输作若卢,使其子俊上书曰:“方今西州流民扰动,而征发不绝,水潦不沐,地力不复,重之以大军,疲之以远戍,农功消于转运,资财竭于征发,田畴不得垦辟,禾稼不得收入,搏手困穷,无望来秋,百姓力屈,不复堪命。臣愚以为万里运粮,远就羌戎,不若总兵养众,以待其疲。车骑将军骘宜且振旅,留征西校尉任尚,使督凉州士民转居三辅,休徭役以助其时,止烦赋以益其财,令男得耕种,女得织纴,然后畜精锐,乘懈沮,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则边民之仇报,奔北之耻雪矣。”书奏,会樊准上疏荐参,太后即擢参于徒中,召拜谒者,使西督三辅诸军屯。十一月,辛酉,诏邓骘还师,留任尚屯汉阳为诸军节度。遣使迎拜骘为大将军。既至,使大鸿胪亲迎,中常侍郊劳,王、主以下候望于道,宠灵显赫,光震都鄙。
滇零自称天子,于北地招集武都参狼、上郡、西河诸杂种羌断陇道,寇钞三辅,南入益州,杀汉中太守董炳。梁慬受诏当屯金城,闻羌寇三辅,即引兵赴击,转战武功、美阳间,连破走之,羌稍退散。
十二月,广汉塞外参狼羌降。
是岁,郡国十二地震。
孝殇皇帝永初三年
春,正月,庚子,皇帝加元服,赦天下。
遣骑都尉任仁督诸郡屯兵救三辅。仁战数不利,当煎、勒姐羌攻没破羌县,锺羌攻没临洮县,执陇西南部都尉。
三月,京师大饥,民相食。壬辰,公卿诣阙谢;诏“务思变复,以助不逮。”
壬寅,司徒鲁恭罢。恭再在公位,选辟高第至列卿、郡守者数十人,而门下耆旧或不蒙荐举,至有怨望者。恭闻之,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诸生不有乡举者乎!”终无所言,亦不借之议论。学者受业,必穷核问难,道成,然后谢遣之。学者曰:“鲁公谢与议论,不可虚得。”
夏,四月,丙寅,以大鸿胪九江夏勤为司徒。
三公以国用未足,奏令吏民入钱谷得为关内侯、虎贲、羽林郎、五官、大夫、官府吏、缇骑、营士各有差。
甲申,清河愍王虎威薨,无子。五月,丙申,封乐安王宠子延平为清河王,奉孝王后。
六月,渔阳乌恒与右北平胡千馀寇代郡、上谷。
汉人韩琮随匈奴南单于入朝,既还,说南单于云:“关东水潦,人民饥饿死尽,可击也。”单于信其言,遂反。
秋,七月,海贼张伯路等寇滨海九郡,杀二千石、令、长;遣侍御史巴郡庞雄督州郡兵击之,伯路等乞降,寻复屯聚。
九月,雁门乌桓率众王无何允与鲜卑大人丘伦等,及南匈奴骨都侯合七千骑寇五原,与太守战于高渠谷,汉兵大败。
南单于围中郎将耿种于美稷。冬,十一月,以大司农陈国何熙行车骑将军事,中郎将庞雄为副,将五营及边郡兵二万馀人,又诏辽东太守耿夔率鲜卑及诸郡兵共击之。以梁慬行度辽将军事。雄、夔击南匈奴薁鞬日逐王,破之。
十二月,辛酉,郡国九地震。
乙亥,有星孛于天苑。
是岁,京师及郡国四十一雨水,并、凉二州大饥,人相食。
太后以阴阳不和,军旅数兴,诏岁终飨遣卫士勿设戏作乐,减逐疫侲子之半。
孝殇皇帝永初四年
春,正月,元会,彻乐,不陈充庭车。
邓骘在位,颇能推进贤士,荐何熙、李郃等列于朝廷,又辟弘农杨震、巴郡陈禅等置之幕府,天下称之。震孤贫好学,明欧阳《尚书》,通达博览,诸儒为之语曰:“关西孔子杨伯起。”教授二十馀年,不答州郡礼命,众人谓之晚暮,而震志愈笃。骘闻而辟之,时震年已五十馀,累迁荆州刺史、东莱太守。当之郡,道经昌邑,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昌邑令,夜怀金十斤以遗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无知者。”震曰:“天知,地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者!”密愧而出。后转涿郡太守。性公廉,子孙常蔬食、步行;故旧或欲令为开产业,震不肯,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以此遗之,不亦厚乎!”张伯路复攻郡县,杀吏,党众浸盛。诏遣御史中丞王宗持节发幽、冀诸郡兵合数万人,征宛陵令扶风法雄为青州刺史,与宗并力讨之。
南单于围耿种数月,梁慬、耿夔击斩其别将于属国故城,单于自将迎战,慬等复破之,单于遂引还虎泽。
丙午,诏减百官及州郡县奉各有差。二月,南匈奴寇常山。
滇零遣兵寇褒中,汉中太守郑勤移屯褒中。任尚军久出无功,民废农桑,乃诏尚将吏兵还屯长安,罢遣南阳、颍川、汝南吏士。乙丑,初置京兆虎牙都尉于长安,扶风都尉于雍,如西京三辅都尉故事。
谒者庞参说邓骘徙边郡不能自存者入居三辅,骘然之,欲弃凉州,并力北边。乃会公卿集议,骘曰:“譬若衣败坏,一以相补,犹有所完,若不如此,将两无所保。”公卿皆以为然。郎中陈国虞诩言于太尉张禹曰:“若大将军之策,不可者三:先帝开拓土宇,劬劳后定,而今惮小费,举而弃之,此不可一也。凉州既弃,即以三辅为塞,则园陵单外,此不可二也。喭曰:‘关西出将,关东出相。’烈士武臣,多出凉州,士风壮猛,便习兵事。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据三辅为心腹之害者,以凉州在后故也。凉州士民所以推锋执锐,蒙矢石于行陈,父死于前,子战于后,无反顾之心者,为臣属于汉故也。今推而捐之,割而弃之,民庶安土重还,必引领而怨曰:‘中国弃我于夷狄!’虽赴义从善之人,不能无恨。如卒然起谋,因天下之饥敝,乘海内之虚弱,豪雄相聚,量材立帅,驱氏、羌以为前锋,席卷而东,虽贲、育为卒,太公为将,犹恐不足当御;如此,则函谷以西,园陵旧京非复汉有,此不可三也。议者喻以补衣犹有所完,诩恐其疽食侵淫而无限极也!”禹曰:“吾意不及此,微子之言,几败国事!”诩因说禹:“收罗凉土豪杰,引其牧守子弟于朝,令诸府各辟数人,外以劝厉答其功勤,内以拘致防其邪计。”禹善其言,更集四府,皆从诩议。于是辟西州豪桀为掾属,拜牧守、长吏子弟为郎,以安慰之。邓骘由是恶诩,欲以吏法中伤之。会朝歌贼宁季等数千人攻杀长吏,屯聚连年,州郡不能禁,乃以诩为朝歌长。故旧皆吊之,诩笑曰:“事不避难,臣之职也。不遇槃根错节,无以别利器,此乃吾立功之秋也。”始到,谒河内太守马稜。稜曰:“君儒者,当谋谟庙堂,乃在朝歌,甚为君忧之。”诩曰:“此贼犬羊相聚,以求温饱耳,愿明府不以为忧。”稜曰:“何以言之?”诩曰:“朝歌者,韩、魏之郊,背太行,临黄河,去敖仓不过百里,而青、冀之民流亡万数,贼不知开仓招众,劫库兵,守成皋,断天下右臂,此不足忧也。今其众新盛,难与争锋;兵不厌权,愿宽假辔策,勿令有所拘阂而已。”及到官,设三科以募求壮士,自掾史以下各举所知,其攻劫者为上,伤人偷盗者次之,不事家业者为下,收得百馀人,诩为飨会,悉贳其罪,使入贼中诱令劫掠,乃伏兵以待之,遂杀贼数百人。又潜遣贫人能缝者佣作贼衣,以采线缝其裾,有出市里者,吏辄禽之。贼由是骇散,咸称神明,县境皆平。
三月,何熙军到五原曼柏,暴疾,不能进;遣庞雄与梁慬、耿种将步骑万六千人攻虎泽,连营稍前。单于见诸军并进,大恐怖,顾让韩琮曰:“汝言汉人死尽,今是何等人也!”乃遣使乞降,许之。单于脱帽徒跣,对庞雄等拜陈,道死罪。于是赦之,遇待如初,乃还所钞汉民男女及羌所略转卖入匈奴中者合万馀人。会熙卒,即拜梁慬度辽将军。庞雄还,为大鸿胪。
先零羌复寇褒中,郑勤欲击之,主簿段崇谏,以为“虏乘胜,锋不可当,宜坚守待之。”勤不从,出战,大败,死者三千馀人,段崇及门下吏王宗、原展以身扞刃,与勤俱死。
徙金城郡居襄武。
戊子,杜陵园火。
癸巳,郡国九地震。
夏,四月,六州蝗。
丁丑,赦天下。
王宗、法雄与张伯路连战,破走之,会赦到,贼以军未解甲,不敢归降。王宗召刺史太守共议,皆以为当遂击之,法雄曰:“不然。兵凶器,战危事,勇不可恃,胜不可必。贼若乘船浮海,深入远岛,攻之未易也。及有赦令,可且罢兵以慰诱其心,势必解散,然后图之,可不战而定也。”宗善其言,即罢兵。贼闻,大喜,乃还所略人;而东莱郡兵独未争甲,贼复惊恐,遁走辽东,止海岛上。
秋,七月,乙酉,三郡大水。
骑都尉任仁与羌战累败,而兵士放纵,槛车征诣延尉,死。护羌校尉段禧卒,复以前校尉侯霸代之,移居张掖。
九月,甲申,益州郡地震。
皇太后母新野君病,太后幸其第,连日宿止;三公上表固争,乃还宫。冬,十月,甲戌,新野君薨,使司空护丧事,仪比东海恭王。邓骘等乞身行服,太后欲不许,以问曹大家,大家上疏曰:“妾闻谦让之风,德莫大焉。今四舅深执忠孝,引身自退,而以方垂未静,拒而不许,如后有豪毛加于今日,诚恐推让之名不可再得。”太后乃许之。乃服除,诏骘复还辅朝政,更授前封,骘等叩头固让,乃止。于是并奉朝请,位次三公下,特进、侯上,其有大议,乃诣朝堂,与公卿参谋。
太后诏阴后家属皆归故郡,还其资财五百馀万。
孝殇皇帝永初五年
春,正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丙戌,郡国十地震。
己丑,太尉张禹免。甲申,以光禄勋颍川李修为太尉。
先零羌寇河东,至河内,百姓相惊,多南奔渡河,使北军中候硃宠将五营士屯孟津,诏魏郡、赵国、常山、中山缮作坞候六百一十六所。羌既转盛,而缘边二千石、令、长多内郡人,并无守战意,皆争上徙郡县以避寇难。三月,诏陇西徒襄武,安定徙美阳,北地徙池阳,上郡徙衙。百姓恋土,不乐去旧,遂乃刈其禾稼,发彻室屋,夷营壁,破积聚。时连旱蝗饥荒,而驱蹙劫掠,流离分散,随道死亡,或弃捐老弱,或为人仆妾,丧其太半。复以任尚为侍御史,击羌于上党羊头山,破之,乃罢孟津屯。
夫馀王寇乐浪。
高句骊王宫与濊貊寇玄菟。
夏,闰四月,丁酉,赦凉州、河西四郡。
海郡张伯路复寇东莱,青州刺史法雄击破之;贼逃还辽东,辽东人李久等共斩之,于是州界清静。
秋,九月,汉阳人杜琦及弟季贡、同郡王信等与羌通谋,聚众据上邽城。冬,十二月,汉阳太守赵博遣客杜习刺杀琦;封习讨奸侯。杜季贡、王信等将其众据樗泉营。
是岁,九州蝗,郡国八雨水。
孝殇皇帝永初六年
春,正月,甲寅,诏曰:“凡供荐新味,多非其节,或郁养强孰,或穿掘萌牙,味无所至而夭折生长,岂所以顺时育物乎!《传》曰:‘非其时不食。’自今当奉祠陵庙及给御者,皆须时乃上。”凡所省二十三种。
三月,十州蝗。
夏,四月,乙丑,司空张敏罢。己卯,以太常刘恺为司空。
诏建武元功二十八将皆绍封。
五月,旱。
丙寅,诏令中二千石下至黄绶,一切复秩。六月,壬辰,豫章员谿原山崩。
辛巳,赦天下。
侍御史唐喜讨汉阳贼王信,破斩之。杜季贡亡,从滇零。是岁,滇零死,子零昌立,年尚少,同种狼莫为其计策,以季贡为将军,别居丁奚城。
孝殇皇帝永初七年
春,二月,丙午,郡国十八地震。
夏,四月,乙未,平原怀王胜薨,无子;太后立乐安夷王宠子得为平原王。
丙申晦,日有食之。
秋,护羌校尉侯霸、骑都尉马贤击先零别部牢羌于安定,获首虏千人。
蝗。
孝殇皇帝元初元年
春,正月,甲子,改元。
二月,乙卯,日南地坼,长百馀里。
三月,癸亥,日有食之。
诏遣兵屯河内通谷冲要三十三所,皆为坞壁,设鸣鼓,以备羌寇。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京师及郡国五旱,蝗。
五月,先零羌寇雍城。
秋,七月,蜀郡夷寇蚕陵,杀县令。
九月,乙丑,太尉李修罢。
羌豪号多与诸种钞掠武都、汉中、巴郡,板楯蛮救之,汉中五官掾程信率郡兵与蛮共击破之。号多走还,断陇道,与零昌合,侯霸、马贤与战于枹罕,破之。
辛未,以大司农山阳司马苞为太尉。
冬,十月,戊子朔,日有食之。
凉州刺史皮杨击羌于狄道,大败,死者八百馀人。
是岁,郡国十五地震。
孝殇皇帝元初二年
春,护羌校尉庞参以恩信招诱诸羌,号多等帅众降;参遣诣阙,赐号多侯印,遣之。参始还治令居,通河西道。
零昌分兵寇益州,遣中郎将尹就讨之。夏,四月,丙午,立贵人荥阳阎氏为皇后。后性妒忌,后宫李氏生皇子保,后鸩杀李氏。
五月,京师旱,河南及郡国十九蝗。
六月,丙戌,太尉司马苞薨。
秋,七月,辛巳,以太仆泰山马英为太尉。
八月,辽东鲜卑围无虑;九月,又攻夫犁营,杀县令。
壬午晦,日有食之。
尹就击羌党吕叔都等,蜀人陈省、罗横应募刺杀叔都,皆封侯,赐钱。
诏屯骑校尉班雄屯三辅。雄,超之子也。以左冯翊司马钧行征西将军,督关中诸郡兵八千馀人。庞参将羌、胡兵七千馀人,与钧分道并击零昌。参兵至勇士东,为杜季贡所败,引退。钧等独进,攻拔丁奚城,杜季贡率众伪逃。钧令右扶风仲光等收羌禾稼,光等违钧节度,散兵深入,羌乃设伏要击之,钧在城中,怒而不救。冬,十月,乙未,光等兵败,并没,死者三千馀人,钧乃遁还。庞参既失期,称病引还。皆坐征,下狱,钧自杀。时度辽将军梁慬亦坐事抵罪。校书郎中扶风马融上书称参、慬智能,宜宥过责效。诏赦参等,以马贤代参领护羌校尉,复以任尚为中郎将,代班雄屯三辅。
怀令虞诩说尚曰:“兵法:弱不攻强,走不逐飞,自然之势也。今虏皆马骑,日行数百里,来如风雨,去如绝弦,以步追之,势不相及,所以虽屯兵二十馀万,旷日而无功也。为使君计,莫如罢诸郡兵,各令出钱数千,二十人共市一马,以万骑之众,逐数千之虏,追尾掩截,其道自究。便民利事,大功立矣。”尚即上言,用其计,遣轻骑击杜季贡于丁奚城,破之。
太后闻虞诩有将帅之略,以为武都太守,羌众数千遮诩于陈仓崤谷,诩即停军不进,而宣言:“上书请兵,须到当发。”羌闻之,乃分钞傍县。诩因其兵散,日夜进道,兼行百馀里,令吏士各作两灶,日增倍之,羌不敢逼。或问曰:“孙膑减灶而君增之,兵法日行不过三十里,以戒不虞,而今日且二百里,何也?”诩曰:“虏众多,吾兵少,徐行则易为所及,速进则彼所不测。虏见吾灶日增,必谓郡兵来迎,众多行速,必惮追我。孙膑见弱,吾今示强,势有不同故也。”既到郡,兵不满三千,而羌众万馀,攻围赤亭数十日。诩乃令军中,强弩勿发,而潜发小弩;羌以为矢力弱,不能至,并兵急攻。诩于是使二十强弩共射一人,发无不中,羌大震,退。诩因出城奋击,多所伤杀。明日,悉陈其兵众,令从东郭门出,北郭门入,贸易衣服,回转数周;羌不知其数,更相恐动。诩计贼当退,乃潜遣五百馀人于浅水设伏,候其走路;虏果大奔,因掩击,大破之,斩获甚众。贼由是败散。诩乃占相地势,筑营壁百八十所,招还流亡,假赈贫民,开通水运。诩始到郡,谷石千,盐石八千,见户万三千;视事三年,米石八十,盐石四百,民增至四万馀户,人足家给,一郡遂安。
十一月,庚申,郡国十地震。
十二月,武陵澧中蛮反,州郡讨平之。
己酉,司徒夏勤罢,庚戌,以司空刘恺为司徒,光禄勋袁敞为司空。敞,安之子也。
前虎贲中郎将邓弘卒。弘性俭素,治欧阳《尚书》,授帝禁中。有司奏赠弘骠骑将军,位特进,封西平侯。太后追弘雅意,不加赠位、衣服,但赐钱千万,布万匹;兄骘等复辞不受。诏封弘子广德为西平侯。将葬,有司复奏发五营轻车骑士,礼仪如霍光故事。太后皆不听,但白盖双骑,门生輓送。后以帝师之重,分西平之都乡,封广德弟甫德为都乡侯。
●卷第五十
【汉纪四十二】 起柔兆执徐,尽阏逢困敦,凡九年。
孝安皇帝元初三年
春,正月,苍梧、郁林、合浦蛮夷反;二月,遣侍御史任逴督州郡兵讨之。
郡国十地震。
三月,辛亥,日有食之。
夏,四月,京师旱。
五月,武陵蛮反,州郡讨破之。
癸酉,度辽将军邓遵率南单于击零昌于灵州,斩首八百馀级。
越巂徼外夷举种内属。
六月,中郎将任尚遣兵击破先零羌于丁奚城。
秋,七月,武陵蛮复反,州郡讨平之。
九月,筑冯翊北界候坞五百所以备羌。
冬,十一月,苍梧、郁林、合浦蛮夷降。旧制:公卿、二千石、刺史不得行三年丧,司徒刘恺以为“非所以师表百姓,宣美风俗。”丙戌,初听大臣行三年丧。
癸卯,郡国九地震。
十二月,丁巳,任尚遣兵击零昌于北地,杀其妻子,烧其庐落,斩首七百馀级。
孝安皇帝元初四年
春,二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乙卯,赦天下。
壬戌,武库灾。
任尚遣当阗种羌榆鬼等刺杀杜季贡,封榆鬼为破羌侯。
司空袁敞,廉劲不阿权贵,失邓氏旨。尚书郎张俊有私书与敞子俊,怨家封上之。夏,四月,戊申,敞坐策免,自杀;俊等下狱当死。俊上书自讼;临刑,太后诏以减死论。
己巳,辽西鲜卑连休等入寇,郡兵与乌桓大人于秩居等共击,大破之,斩首千三百级。
六月,戊辰,三郡雨雹。
尹就坐不能定益州,征抵罪;以益州刺史张乔领其军屯,招诱叛羌,稍稍降散。
秋,七月,京师及郡国十雨水。
九月,护羌校尉任尚复募效功种羌号封刺杀零昌;封号封为羌王。
冬,十一月,己卯,彭城靖王恭薨。
越巂夷以郡县赋敛烦数,十二月,大牛种封离等反,杀遂久令。
甲子,任尚与骑都尉马贤共击先零羌狼莫,追至北地,相持六十馀日,战于富平河上,大破之,斩首五千级,狼莫逃去。于是西河虔人种羌万人诣邓遵降,陇右平。
是岁,郡国十三地震。
孝安皇帝元初五年
春,三月,京师及郡国五旱。
夏,六月,高句骊与濊貊寇玄菟。
永昌、益州、蜀郡夷皆叛应封离,众至十馀万,破坏二十馀县,杀长吏,焚掠百姓,骸骨委积,千里无人。
秋,八月,丙申朔,日有食之。
代郡鲜卑入寇,杀长史;发缘边甲卒、黎阳营兵屯上谷以备之。冬,十月,鲜卑寇上谷,攻居庸关,复发缘边诸郡黎阳营兵、积射士步骑二万人屯列冲要。
邓遵募上郡全无种羌雕何刺杀狼莫;封雕何为羌侯。自羌叛十馀年间,军旅之费,凡用二百四十馀亿,府帑空竭,边民及内郡死者不可胜数,并、凉二州遂至虚耗。及零昌、狼莫死,诸羌瓦解,三辅、益州无复寇警。诏封邓遵为武阳侯,邑三千户。遵以太后从弟,故爵封优大。任尚与遵争功,又坐诈增首级、受赇枉法赃千万已上,十二月,槛车征尚,弃市,没入财物。邓骘子侍中凤尝受尚马,骘髡妻及凤以谢罪。
是岁,郡国十四地震。
太后弟悝、阊皆卒,封悝子广宗为叶侯,阊子忠为西华侯。
孝安皇帝元初六年
春,二月,乙巳,京师及郡国四十二地震。
夏,四月,沛国、勃海大风,雨雹。
五月,京师旱。
六月,丙戌,平原哀王得薨,无子。
秋,七月,鲜卑寇马城塞,杀长吏,度辽将军邓遵及中郎将马续率南单于追击,大破之。
九月,癸巳,陈怀王竦薨,无子,国除。
冬,十二月,戊午朔,日有食之,既。
郡国八地震。
是岁,太和征和帝弟济北王寿、河间王开子男女年五岁以上四十馀人,及邓氏近亲子孙三十馀人,并为开邸第,教学经书,躬自监试。诏从兄河南尹豹、越骑校尉康等曰:“末世贵戚食禄之家,温衣美饭,乘坚驱良,而面墙术学,不识臧否,斯故祸败所从来也。”
豫章有芝草生,太守刘祗欲上之,以问郡人唐檀,檀曰:“方今外戚豪盛,君道微弱,斯岂嘉瑞乎!”祗乃止。
益州刺史张乔遣从事杨竦将兵至楪榆,击封离等,大破之,斩首三万馀级,获生口千五百人。封离等惶怖,斩其同谋渠帅,诣竦乞降。竦厚加慰纳,其馀三十六种皆来降附。竦因奏长吏奸猾,侵犯蛮夷者九十人,皆减死论。
初,西域诸国既绝于汉,北匈奴复以兵威役属之,与共为边寇。敦煌太守曹宗患之,乃上遣行长史索班将千馀人屯伊吾以招抚之。于是车师前王及鄯善王复来降。
初,疏勒王安国死,无子,国人立其舅子遗腹为王,遗腹叔父臣磐在月氏,月氏纳而立之。后莎车畔于窴,属疏勒,疏勒遂强,与龟兹、于窴为敌国焉。
孝安皇帝永宁元年
春,三月,丁酉,济北惠王寿薨。
北匈奴率车师后王军就共杀后部司马及敦煌长史索班等,遂击走其前王,略有北道。鄯善逼急,求救于曹宗,宗因此请出兵五千人击匈奴,以报索班之耻,因复取西域;公卿多以为宜闭玉门关,绝西域。太后闻军司马班勇有父风,召诣朝堂问之。为上议曰:“昔孝武皇帝患匈奴强盛,于是开通西域,论者以为夺匈奴府藏,断其右臂。光武中兴,未遑外事,故匈奴负强,驱率诸国;及至永平,再攻敦煌,河西诸郡,城门昼闭。孝明皇帝深惟庙策,乃命虎臣出征西域,故匈奴远遁,边境得安;及至永元,莫不内属。会间者羌乱,西域复绝,北虏遂遣责诸国,备其逋租,高其价直,严以期会,鄯善、车师皆怀愤怨,思乐事汉,其路无从;前所以时有叛者,皆由牧养失宜,还为其害故也。今曹宗徒耻于前负,欲报雪匈奴,而不寻出兵故事,未度当时之宜也。夫要功荒外,万无一成。若兵连祸结,悔无所及。况今府藏未充,师无后继,是示弱于远夷,暴短于海内,臣愚以为不可许也。旧敦煌郡有营兵三百人,今宜复之,复置护西域副校尉,居于敦煌,如永元故事,又宜遣西域长史将五百人屯楼兰,西当焉耆、龟兹径路,南强鄯善、于窴心胆,北扞匈奴,东近敦煌,如此诚便。”
尚书复问勇:“利害云何?”勇对曰:“昔永平之末,始通西域,初遣申郎将居敦煌,后置副校于车师,既为胡虏节度,又禁汉人不得有所侵扰,故外夷归心,匈奴畏威。今鄯善王尤还,汉人外孙。若匈奴得志,则尤还必死。此等虽同鸟兽,亦知避害,若出屯楼兰,足以招附其心,愚以为便。”长乐卫尉镡显、廷尉綦毋参、司隶校尉崔据难曰:“朝廷前所以弃西域者,以其无益于中国,而费难供也。今车师已属匈奴,鄯善不可保信,一旦反覆,班将能保北虏不为边害乎?”勇对曰;“今中国置州牧者,以禁郡县奸猾盗贼也。若州牧能保盗贼不起者,臣亦愿以要斩保匈奴之不为边害也。今通西域则虏势必弱,虏势弱则为患微矣;孰与归其府藏,续其断臂哉?今置校尉以扞抚西域,设长史以招怀诸国,若弃而不立,则西域望绝,望绝之后,屈就北虏,缘边之郡将受困害,恐河西城门必须复有昼闭之儆矣!今不廓开朝廷之德而拘屯戍之费,若此,北虏遂炽,岂安边久长之策哉!”太尉属毛轸难曰:“今若置校尉,则西域骆驿遣使,求索无厌,与之则费难供,不与则失其心,一旦为匈奴所迫,当复求救,则为役大矣。”勇对曰:“今设以西域归匈奴,而使其恩德大汉,不为钞盗,则可矣。如其不然,则因西域租入之饶,兵马之众,以扰动缘边,是为富仇雠之财,增暴夷之势也。置校尉者,宣威布德,以系诸国内向之心,以疑匈奴觊觎之情,而无费财耗国之虑也。且西域之人,无它求索,其来入者不过禀食而已;今若拒绝,势归北属夷虏,并力以寇并、凉,则中国之费不止十亿。置之诚便。”于是从勇议,复敦煌郡营兵三百人,置西域副校尉居敦煌,虽复羁縻西域,然亦未能出屯。其后匈奴果数与车师共入寇钞,河西大被其害。沈氐羌寇张掖。
夏,四月,丙寅,立皇子保为太子,改元,赦天下。
己巳,绍封陈敬王子崇为陈王,济北惠王子苌为乐成王,河间孝王子翼为平原王。
六月,护羌校尉马贤将万人讨沈氐羌于张掖,破之,斩首千八百级,获生口千馀人,馀虏悉降。时当煎种大豪饥五等,以贤兵在张掖,乃乘虚寇金城,贤还军追之出塞,斩首数千级而还。烧当、烧何种闻贤军还,复寇张掖,杀长吏。
秋,七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冬,十月,己巳,司空李郃免。癸酉,以卫尉庐江陈褒为司空。
京师及郡国三十三大水。
十二月,永昌徼外掸国王雍曲调遣使者献乐及幻人。
戊辰,司徒刘恺请致仕;许之,以千石禄归养。
辽西鲜卑大人乌伦、其至鞬各以其众诣度辽将军邓遵降。
癸酉,以太常杨震为司徒。
是岁,郡国二十三地震。
太后从弟越骑校尉康,以太后久临朝政,宗门盛满,数上书太后,以为宜崇公室,自损私权,言甚切至,太后不从。康谢病不朝,太后使内侍者问之;所使者乃康家先婢,自通“中大人”,康闻而诟之。婢怨恚,还,白康诈疾而言不逊。太后大怒,免康官,遣归国,绝属籍。
初,当煎种饥五同种大豪卢匆心、忍良等千馀户别留允街,而首施两端。
孝安皇帝建光元年
春,护羌校尉马贤召卢匆++心,斩之,因放兵击其种人,获首虏二千馀,忍良等皆亡出塞。
幽州刺史巴郡冯焕、玄菟太守姚光、辽东太守蔡讽等将兵击高句丽,高句丽王宫遣嗣子遂成诈降,而袭玄菟、辽东,杀伤二千馀人。
二月,皇太后寝疾,癸亥,赦天下。三月,癸巳,皇太后邓氏崩。未及大敛,帝复申前命,封邓骘为上蔡侯,位特进。丙午,葬和熹皇后。太后自临朝以来,水旱十载,四夷外侵,盗贼内起,每闻民饥,或达旦不寐,躬自减彻以救灾厄,故天下复平,岁还丰穰。上始亲政事,尚书陈忠荐隐逸及直道之士颍川杜根、平原成翊世之徒,上皆纳用之。忠,宠之子也。初,邓太后临朝,根为郎中,与同时郎上书言:“帝年长,宜亲政事。”太后大怒,皆令盛以缣囊,于殿上扑杀之,既而载出城外,根得苏;太后使人检视,根遂诈死,三日,目中生蛆,因得逃窜,为宜城山中酒家保,积十五年。成翊世以郡吏亦坐谏太后不归政抵罪。帝皆征诣公车,拜根侍御史,翊世尚书郎。或问根曰:“往者遇祸,天下同义,知故不少,何至自苦如此?”根曰:“周旋民间,非绝迹之处,邂逅发露,祸及亲知,故不为也。”
戊申,追尊清河孝王曰孝德皇,皇妣左氏曰孝德后,祖妣宋贵人曰敬隐后。初,长乐太仆蔡伦受窦后讽旨诬陷宋贵人,帝敕使自致延尉,伦饮药死。
夏,四月,高句丽复与鲜卑入寇辽东,蔡讽追击于新昌,战殁。功曹掾龙端、兵马掾公孙酺以身扞讽,俱没于陈。
丁巳,尊帝嫡母耿姬为甘陵大贵人。
甲子,乐成王苌坐骄淫不法,贬为芜湖侯。
己巳,令公卿下至郡国守相各举有道之士一人。尚书陈忠以诏书既开谏争,虑言事者必多激切,或致不能容,乃上疏豫通广帝意曰:“臣闻仁君广山薮之大,纳切直之谋,忠臣尽謇谔之节,不畏逆耳之害,是以高祖舍周昌桀、纣之譬,孝文嘉袁盎人豕之讥,武帝纳东方朔宣室之正,元帝容薛广德自刎之切。今明诏崇高宗之德,推宋景之诚,引咎克躬,谘访群吏。言事者见杜根、成翊世等新蒙表录,显列二台,必承风响应,争为切直。若嘉谋异策,宜辄纳用;如其管穴,妄有讥刺,虽苦口逆耳,不得事实,且优游宽容,以示圣朝无讳之美;若有道之士对问高者,宜垂省览,特迁一等,以广直言之路。”书御,有诏,拜有道高第士沛国施延为侍中。
初,汝南薛包,少有至行,父娶后妻而憎包,分出之。包日夜号泣,不能去,至被驱扑,不得已,庐于舍外,旦入洒扫。父怒,又逐之,乃庐于里门,昏晨不废。积岁馀,父母惭而还之。及父母亡,弟子求分财异居。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财,奴婢引其老者,曰:“与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田庐取其荒顿者,曰:“吾少时所治,意所恋也。”器物取朽败者,曰:“我素所服食,身口所安也。”弟子数破其产,辄复赈给。帝闻其名,令公车特征,至,拜侍中。包以死自乞,有诏赐告归,加礼如毛义。
帝少号聪明,故邓太后立之。及长,多不德,稍不可太后意;帝乳母王圣知之。太后征济北、河间王子诣京师,河间王子冀美容仪,太后奇之,以为平原怀王后,留京师。王圣见太后久不归政,虑有废置,常与中黄门李闰、江京候伺左右,共毁短太后于帝,帝每怀忿惧。及太后崩,宫人先有受罚者怀怨恚,因诬告太后兄弟悝、弘、阊先从尚书邓访取废帝故事,谋立平原王。帝闻,追怒,今有司奏悝等大逆无道,遂废西平侯广宗、叶侯广德、西华侯忠、阳安侯珍、都乡侯甫德皆为庶人,邓骘以不与谋,但免特进,遣就国;宗族免官归故郡,没入骘等赀财田宅。徙邓访及家属于远郡,郡县逼迫,广宗及忠皆自杀。又徙封骘为罗侯;五月,庚辰,骘与子凤并不食而死。骘从弟河南尹豹、度辽将军舞阳侯遵、将作大匠畅皆自杀;唯广德兄弟以母与阎后同产,得留京师。复以耿夔为度辽将军,征乐安侯邓康为太仆。丙申,贬平原王翼为都乡侯,谴归河间。翼谢绝宾客,闭门自守,由是得免。
初,邓后之立也,太尉张禹、司徒徐防欲与司空陈宠共奏追封后父训,宠以先世无奏请故事,争之,连日不能夺。及训追加封谥,禹、防复约宠俱遣子奉礼于虎贲中郎将骘,宠不从,故宠子忠不得志于邓氏。骘等败,忠为尚书,数上疏陷成其恶。大司农京兆硃宠痛骘无罪遇祸,乃肉袒舆榇上疏曰:“伏惟和熹皇后圣善之德,为汉文母。兄弟忠孝,同心忧国,宗庙有主,王室是赖。功成身退,让国逊位,历世外戚,无与为比,当享积善履谦祐。而横为宫人单辞所陷,利口倾险,反乱国家,罪无申证,狱不讯鞫,遂令骘等罹此酷滥,一门七人,并不以命,尸骸流离,冤魂不反,逆天感人,率土丧气。宜收还冢次,宠树遗孤,奉承血祀,以谢亡灵。”宠知其言切,自致廷尉;陈忠复劾奏宠,诏免官归田里。众庶多为骘称枉者,帝意颇悟,乃谴让州郡,还葬骘等于北芒,诸从昆弟皆得归京师。
帝以耿贵人兄牟平侯宝监羽林左军车骑,封宋杨四子皆为列侯,宋氏为卿、校、侍中大夫、谒者、郎吏十馀人;阎皇后兄弟显、景、耀,并为卿、校,典禁兵。于是内宠始盛。
帝以江京尝迎帝于邸,以为京功,封都乡侯,封李闰为雍乡侯,闰、京并迁中常侍,京兼大长秋,与中常侍樊丰、黄门令刘安、钩盾令陈达及王圣、圣女伯荣扇动内外,竞为侈虐;伯荣出入宫掖,传通奸赂。司徒杨震上疏曰:“臣闻政以得贤为本,治以去秽为务;是以唐、虞俊乂在官,四凶流放,天下咸服,以致雍熙。方今九德未事,嬖幸充庭。阿母王圣,出自贱微,得遭千载,奉养圣躬,虽有推燥居湿之勤,前后赏惠,过报劳苦,而无厌之心不知纪极,外交属托,扰乱天下,损辱清朝,尘点日月。夫女子、小人,近之喜,远之怨,实为难养。宜速出阿母,令居外舍,断绝伯荣,莫使往来。令恩德两隆,上下俱美。”奏御,帝以示阿母等,内幸皆怀忿恚。而伯荣骄淫尤甚,通于故朝阳侯刘护从兄瑰,瑰遂以为妻,官至侍中,得袭护爵。震上疏曰:“经制,父死子继,兄亡弟及,以防篡也。伏见诏书,封故朝阳侯刘护再从兄瑰袭护爵为侯;护同产弟威,今犹见在。臣闻天子专封,封有功;诸侯专爵,爵有德。今瑰无佗功行,但以配阿母女,一时之间,既位侍中,又至封侯,不稽旧制,不合经义,行人喧哗,百姓不安。陛下宜鉴镜既往,顺帝之则。”尚书广陵翟瑰上疏曰:“昔窦、邓之宠,倾动四方,兼官重绂,盈金积货,至使议弄神器,改更社稷,岂不以势尊威广以致斯患乎!及其破坏,头颡堕地,愿为孤豚,岂可得哉!夫致贵无渐,失必暴;受爵非道,殃必疾。今外戚宠幸,功均造化,汉元以来未有等比。陛下诚仁恩周洽,以亲九族,然禄去公室,政移私门,覆车重寻,宁无摧折!此最安危之极戒,社稷之深计也。昔文帝爱百金于露台,饰帷帐于皁囊,或有讥其俭者,上曰:‘朕为天下守财耳,岂得妄用之哉!’今自初政已来,日月未久,费用赏赐,已不可算。敛天下之财,积无功之家,帑藏单尽,民物雕伤,卒有不虞,复当重赋,百姓怨叛既生,危敌可待也。愿陛下勉求忠贞之臣,诛远佞谄之党,割情欲之欢,罢宴私之好,心存亡国所以失之,鉴观兴王所以得之,庶灾害可息,丰年可招矣。”书奏,皆不省。
秋,七月,己卿,改元,赦天下。
壬寅,太尉马英薨。
烧当羌忍良等,以麻奴兄弟本烧当世嫡,而校尉马贤抚恤不至,常有怨心,遂相结,共胁将诸种寇湟中,攻金城诸县。八月,贤将先零种击之,战于牧苑,不利。麻奴等又败武威、张掖郡兵于令居,因胁将先零、沈氐诸种四千馀户缘山西走,寇武威。贤追到鸾鸟,招引之,诸种降者数千,麻奴南还湟中。
甲子,以前司徒刘恺为太尉。初,清河相叔孙光坐臧抵罪,遂增禁锢二世。至是,居延都尉范邠复犯臧罪,朝廷欲依光比;刘恺独以为:“《春秋》之义,善善及子孙,恶恶止其身,所以进人于善也。如今使臧吏禁锢子孙,以轻从重,惧及善人,非先王详刑之意也。”尚书陈忠亦以为然。有诏:“太尉议是。”
鲜卑其至鞬寇居庸关。九月,云中太守成严击之,兵败,功曹杨穆以身捍严,与之俱殁;鲜卑于是围乌桓校尉徐常于马城。度辽将军耿夔与幽州刺史庞参发广阳、渔阳、涿郡甲卒救之,鲜卑解去。
戊子,帝幸卫尉冯石府,留饮十许日,赏赐甚厚,拜其子世为黄门侍郎,世弟二人皆为郎中。石,阳邑侯鲂之孙也,父柱尚显宗女获嘉公主,石袭公主爵,为获嘉侯,能取悦当世,故为帝所宠。京师及郡国二十七雨水。
冬,十一月,己丑,郡国三十五地震。
鲜卑寇玄菟。
尚书令礻殳讽等奏,以为“孝文皇帝定约礼之制,光武皇帝绝告宁之典,贻则万世,诚不可改,宜复断大臣行三年丧。”尚书陈忠上疏曰:“高祖受命,萧何创制,大臣有宁告之科,合于致忧之义。建武之初,新承大乱,凡诸国政,多趣简易,大臣既不得告宁而群司营禄念私,鲜循三年之丧以报顾复之恩者,礼义之方,实为雕损。陛下听大臣终丧,圣功美业,靡以尚兹。《孟子》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如掌。’臣愿陛下登高北望,以甘陵之思揆度臣子之心,则海内咸得其所。”时宦官不便之,竟寝忠奏。庚子,复断二千石以上行三年丧。
袁宏论曰:古之帝王所以笃化美俗,率民为善,因其自然而不夺其情,民犹有不及者,而况毁礼止哀,灭其天性乎!
十二月,高句骊王宫率马韩、濊貊数千骑围玄菟,夫馀王遣子尉仇台将二万馀人与州郡并力讨破之。是岁,宫死,子遂成立。玄菟太守姚光上言,欲因其丧,发兵击之,议者皆以为可许。陈忠曰:“宫前桀黠,光不能讨,死而击之,非义也。宜遣使吊问,因责让前罪,赦不加诛,取其后善。”帝从之。
孝安皇帝延光元年
春,三月,丙午,改元,赦天下。
护羌校尉马贤追击麻奴,到湟中,破之,种众散遁。
夏,四月,癸未,京师、郡国二十一雨雹,河西雹大者如斗。
幽州刺史冯焕、玄菟太守姚光数纠发奸恶,怨者诈作玺书,谴责焕、光,赐以欧刀,又下辽东都尉庞奋,使速行刑。奋即斩光,收焕。焕欲自杀,其子绲疑诏文有异,止焕曰:“大人在州,志欲去恶,实无它故。必是凶人妄诈,规肆奸毒。愿以事自上,甘罪无晚。”焕从其言,上书自讼,果诈者所为,征奋,抵罪。
癸巳,司空陈褒免。五月,庚戌,宗正彭城刘授为司空。
己巳,封河间孝王子德为安平王,嗣乐成靖王后。
六月,郡国蝗。
秋,七月,癸卯,京师及郡国十三地震。
高句骊王遂成还汉生口,诣玄菟降,其后濊貊率服,东垂少事。
虔人羌与上郡胡反,度辽将军耿夔击破之。八月,阳陵园寝火。
九月,甲戌,郡国二十七地震。
鲜卑既累杀郡守,胆气转盛,控弦数万骑,冬,十月,复寇雁门、定襄;十一月,寇太原。
烧当羌麻奴饥困,将种众诣汉阳太守耿种降。
是岁,京师及郡国二十七雨水。
帝数遣黄门常侍及中使伯荣往来甘陵,尚书仆射陈忠上疏曰:“今天心未得,隔并屡臻,青、冀之域,淫雨漏河,徐、岱之滨,海水盆溢,兗、豫蝗蝝滋生,荆、扬稻收俭薄,并、凉二州羌戎叛戾,加以百姓不足,府帑虚匮。陛下以不得亲奉孝德皇园庙,比遣中使致敬甘陵,硃轩骈马,相望道路,可谓孝至矣。然臣窃闻使者所过,威权翕赫,震动郡县,王、侯、二千石至为伯荣独拜车下,发民修道,缮理亭传,多设储偫,征役无度,老弱相随,动有万计,赂遗仆从,人数百匹,顿踣呼嗟,莫不叩心。河间托叔父之属,清河有陵庙之尊,及剖符大臣,皆猥为伯荣屈节车下,陛下不问,必以为陛下欲其然也。伯荣之威,重于陛下,陛下之柄,在于臣妾,水灾之发,必起于此。昔韩嫣托副车之乘,受驰视之使,江都误为一拜,而嫣受欧刀之诛。臣愿明主严天元之尊,正乾刚之位,不宜复令女使干错万机。重察左右,得无石显泄漏之奸?尚书纳言,得无赵昌谮崇之诈?公卿大臣,得无硃博阿傅之援?外属近戚,得无王凤害商之谋?若国政一由帝命,王事每决于己,则下不得逼上,臣不得干君,常雨大水必当霁止,四方众异不能为害。”书奏,不省。时三府任轻,机事专委尚书,而灾眚变咎,辄切免三公,陈忠上疏曰:“汉典旧事,丞相所请,靡有不听。今之三公,虽当其名而无其实,选举诛赏,一由尚书,尚书见任,重于三公,陵迟以来,其渐久矣。臣忠心常独不安。近以地震,策免司空陈褒,今者灾异,复欲切让三公。昔孝成皇帝以妖星守心,移咎丞相,卒不蒙上天之福,徒乖宋景之诚。故知是非之分,较然有归矣。又尚书决事,多违故典,罪法无例,诋欺为先,文惨言丑,有乖章宪。宜责求其意,割而勿听,上顺国典,下防威福,置方员于规矩,审轻重于衡石,诚国家之典,万世之法也!”
汝南太守山阳王龚,政崇温和,好才爱士。以袁阆为功曹,引进郡人黄宪、陈蕃等;宪虽不屈,蕃遂就吏。阆不修异操而致名当时,蕃性气高明,龚皆礼之,由是群士莫不归心。
宪世贫贱,父为牛医。颍川荀淑至慎阳,遇宪于逆旅,时年十四;淑辣然异之,揖与语,移日不能去,谓宪曰:“子,吾之师表也。”既而前至袁阆所,未及劳问,逆曰:“子国有颜子,宁识之乎?”阆曰:“见吾叔度邪?”是时同郡戴良,才高倨傲,而见宪未尝不正容,及归,罔然若有失也。其母问曰:“汝复从牛医儿来邪?”对曰:“良不见叔度,自以为无不及;既睹其人,则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固难得而测矣。”陈蕃及同郡周举常相谓曰:“时月之间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复存乎心矣。”太原郭泰,少游汝南,先过袁阆,不宿而退;进,往从宪,累日方还。或以问泰,曰:“奉高之器,譬诸氿滥,虽清而易挹。叔度汪汪若千顷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宪初举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劝其仕,宪亦不拒之,暂到京师,即还,竟无所就,年四十八终。
范晔论曰:黄宪言论风旨,无所传闻;然士君子见之者,靡不服深远,去玭吝,将以道周性全,无德而称乎!余曾祖穆侯以为:“宪,隤然其处顺,渊乎其似道,浅深莫臻其分,清浊未议其方,若及门于孔氏,其殆庶乎!”
孝安皇帝延光二年
春,正月,旄牛夷反,益州刺史张乔击破之。
夏,四月,戊子,爵乳母王圣为野王君。
北匈奴连与车师入寇河西,议者欲复闭玉门、阳关以绝其患。敦煌太守张珰上书曰:“臣在京师,亦以为西域宜弃,今亲践其土地,乃知弃西域则河西不能自存。谨陈西域三策:北虏呼衍王常展转蒲类、秦海之间,专制西域,共为寇钞。今以酒泉属国吏士二千馀人集昆仑塞,先击呼衍王,绝其根本,因发鄯善兵五千人胁车师后部,此上计也。若不能出兵,可置军司马,将士五百人,四郡供其犁牛、谷食,出据柳中,此中计也。如又不能,则宜弃交河城,收鄯善等悉使入塞,此下计也。”朝廷下其议。陈忠上疏曰:“西域内附日久,区区东望扣关者数矣,此其不乐匈奴、慕汉之效也。今北虏已破车师,势必南攻鄯善,弃而不救,则诸国从矣。若然,则虏财贿益增,胆势益殖,威临南羌,与之交通,如此,河西四郡危矣。河西既危,不可不救,则百倍之役兴,不訾之费发矣。议者但念西域绝远,恤之烦费,不见孝武苦心勤劳之意也。方今敦煌孤危,远来告急;复不辅助,内无以慰劳吏民,外无以威示百蛮,蹙国减土,非良计也。臣以为敦煌宜置校尉,按旧增四郡屯兵,以西抚诸国。”帝纳之,于是复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将兵五百人出屯柳中。
秋,七月,丹杨山崩。
九月,郡国五雨水。
冬,十月,辛未,太尉刘恺罢;甲戌,以司徒杨震为太尉,光禄勋东莱刘熹为司徒。大鸿胪耿宝自候震,荐中常侍李闰兄于震曰:“李常侍国家所重,欲令公辟其兄;宝唯传上意耳。”震曰:“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故宜有尚书敕。”宝大恨而去。执金吾阎显亦荐所亲于震,震又不从。司空刘授闻之,即辟此二人;由是震益见怨。时诏遣使者大为王圣修第;中常侍樊丰及侍中周广、谢恽等更相扇动,倾摇朝廷。震上疏曰:“臣伏念方今灾害滋甚,百姓空虚,三边震扰,帑藏匮乏,殆非社稷安宁之时。诏书为阿母兴起第舍,合两为一,连里竟街,雕修缮饰,穷极巧伎,攻山采石,转相迫促,为费巨亿。周广、谢恽兄弟,与国无肺府枝叶之属,依倚近幸奸佞之人,与之分威共权,属托州郡,倾动大臣。宰司辟召,承望旨意,招来海内贪污之人,受其货赂,至有臧锢弃世之徒,复得显用;白黑混淆,清浊同源,天下讙哗,为朝结讥。臣闻师言,上之所取,财尽则怨,力尽则叛,怨叛之人,不可复使,惟陛下度之!”上不听。
鲜卑其至鞬自将万馀骑攻南匈奴于曼柏,薁鞬日逐王战死,杀千馀人。
十二月,戊辰,京师及郡国三地震。
陈忠荐汝南周燮、南阳冯良学行深纯,隐居不仕,名重于世;帝以玄纁羔币聘之;燮宗族更劝之曰:“夫修德立行,所以为国,君独何为守东冈之陂乎?”燮曰:“夫修道者度其时而动,动而不时,焉得亨乎!”与良皆自载至近县,称病而还。
孝安皇帝三年
春,正月,班勇至楼兰,以鄯善归附,特加三绶,而龟兹王白英犹自疑未下。勇开以恩信,白英乃率姑墨、温宿,自缚诣勇,因发其兵步骑万馀人到车师前王庭,击走匈奴伊蠡王于伊和谷,收得前部五千馀人,于是前部始复开通。还,屯田柳中。
二月,丙子,车驾东巡。辛卯,幸泰山。三月,戊戌,幸鲁,还,幸东平,至东郡,历魏郡、河内而还。
初,樊丰、周广、谢恽等见杨震连谏不从,无所顾忌,遂诈作诏书,调发司农钱谷、大匠见徒材木,各起家舍、园池、庐观,役费无数。震复上疏曰:“臣备台辅,不能调和阴阳,去年十二月四日,京师地动,其日戊辰;三者皆土,位在中宫,此中臣、近官持权用事之象也。臣伏惟陛下以边境未宁,躬身菲薄,宫殿垣屋倾倚,枝拄而已。而亲近幸臣,未崇断金,骄溢逾法,多请徒士,盛修第舍,卖弄威福,道路讙哗,地动之变,殆为此发。又,冬无宿雪,春节未雨,百僚焦心,而缮修不止,诚致旱之征也。惟陛下奋乾刚之德,弃骄奢之臣,以承皇天之戒!”震前后所言转切,帝既不平之,而樊丰等皆侧目愤怨,以其名儒,未敢加害。会河间男子赵腾上书指陈得失,帝发怒,遂收考诏狱,结以罔上不道。震上疏救之曰:“臣闻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则还自敬德。今赵腾所坐,激讦谤语,为罪与手刃犯法有差,乞为亏除,全腾之命,以诱刍荛舆论人之言。”帝不听,腾竟伏尸都市。及帝东巡,樊丰等因乘舆在外,竞修第宅,太尉部掾高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得丰等所诈下诏书,具奏,须行还上之,丰等惶怖。会太史言星变逆行,遂共谮震云:“自赵腾死后,深用怨怼;且邓氏故吏,有恚恨之心。”壬戌,车驾还京师,便时太学,夜,遗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绶;震于是柴门绝宾客。丰等复恶之,令大鸿胪耿宝奏:“震大臣,不服罪,怀恚望。”有诏,遣归本郡。震行至城西几阳亭,乃慷慨谓其诸子、门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何面目复见日月!身死之日,以杂木为棺,布单被,裁足盖形,勿归冢次,勿设祭祀!”因饮鸩而卒。弘农太守移良承樊丰等旨,遣吏于陕县留停震丧,露棺道侧,谪震诸子代邮行书;道路皆为陨涕。
太仆征羌侯来历曰:“耿宝托元舅之亲,荣宠过厚,不念报国恩,而倾侧奸臣,伤害忠良,其天祸亦将至矣。”历,歙之曾孙也。
夏,四月,乙丑,车驾入宫。
戊辰,以光禄勋冯石为太尉。
南单于檀死,弟拔立,为乌稽侯尸逐鞮单于。时鲜卑数寇边,度辽将军耿夔与温禺犊王呼尤徽将新降者连年出塞击之,还使屯列冲要。耿夔征发烦剧,新降者皆怨恨,大人阿族等遂反,胁呼尤徽欲与俱去。呼尤徽曰:“我老矣,受汉家恩,宁死,不能相随!”众所杀之,有救者,得免。阿族等遂将其众亡去。中郎将马翼与胡骑追击,破之,斩获殆尽。
日南徼外蛮夷内属。
六月,鲜卑寇玄菟。
庚午,阆中山崩。
秋,八月,辛巳,以大鸿胪耿宝为大将军。
王圣、江京、樊丰等谮太子乳母王男、厨监邴吉等,杀之,家属徙比景;太子思男、吉,数为叹息。京、丰惧有后害,乃与阎后妄造虚无,构谗太子及东宫官属。帝怒,召公卿以下,议废太子。耿宝等承旨,皆以为当废。太仆来历与太常桓焉、廷尉犍为张皓议曰:“经说,年未满十五,过恶不在其身;且男、吉之谋,皇太子容有不知;宜选忠良保傅,辅以礼义。废置事重,此诚圣恩所宜宿留!”帝不从。焉,郁之子也。张皓退,复上书曰:“昔贼臣江充造构谗逆,倾覆戾园,孝武久乃觉寤,虽追前失,悔之何及。今皇太子方十岁,未习保傅之教,可遽责乎!”书奏,不省。九月,丁酉,废皇太子保为济阴王,居于德阳殿西钟下。来历乃要结光禄勋礻殳讽、宗正刘玮、将作大匠薛皓、侍中闾丘弘、陈光、赵代、施延、太中大夫九江硃伥等十馀人,俱诣鸿都门证太子无过。帝与左右患之,乃使中常侍奉诏胁群臣曰:“父子一体,天性自然;以义割恩,为天下也。历、讽等不识大典,而与群小共为欢哗,外见忠直而内希后福,饰邪违义,岂事君之礼!朝廷广开言事之路,故且一切假贷;若怀迷不反,当显明刑书。”谏者莫不失色。薛皓先顿首曰:“固宜如明诏。”历怫然,廷诘皓曰:“属通谏何言,而今复背之?大臣乘朝车,处国事,固得辗转若此乎!”乃各稍自引起。历独守阙,连日不肯去。帝不怒,尚书令陈忠与诸尚书遂共劾奏历等,帝乃免历兄弟官,削国租,黜历母武安公主不得会见。
陇西郡始还狄道。
烧当羌豪麻奴死,弟犀苦立。
庚申晦,日有食之。
冬,十月,上行幸长安;十一月,乙丑,还雒阳。
是岁,京师及诸郡国二十三地震,三十六大水、雨雹。
●卷第五十一
【汉纪四十三】 起旃蒙赤奋若,尽昭阳作噩,凡九年。
孝安皇帝下延光四年
春,二月,乙亥,下邳惠王衍薨。
甲辰,车驾南巡。
三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庚申,帝至宛,不豫。乙丑,帝发自宛;丁卯,至叶,崩于乘舆。年三十二。
皇后与阎显兄弟、江京、樊丰等谋曰:“今晏驾道次,济阴王在内,邂逅公卿立之,还为大害。”乃伪云“帝疾甚”,徙御卧车,所在上食、问起居如故。驱驰行四日,庚午,还宫。辛未,遣司徒刘熹诣郊庙、社稷,告天请命;其夕,发丧。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以显为车骑将军、仪同三司。太后欲久专国政,贪立幼年,与显等定策禁中,迎济北惠王子北乡侯懿为嗣。济阴王以废黜,不得上殿亲临梓宫,悲号不食;内外群僚莫不哀之。
甲戌,济南孝王香薨,无子,国绝。乙酉,北乡侯即皇帝位。
夏,四月,丁酉,太尉冯石为太傅,司徒刘熹为太尉,参录尚书事,前司空李郃为司徒。
阎显忌大将军耿宝位尊权重,威行前朝,乃风有司奏“宝及其党与中常侍樊丰、虎贲中郎将谢恽、侍中周广、野王君王圣、圣女永等更相阿党,互作威福,皆大不道。”辛卯,丰、恽、广皆下狱,死;家属徙比景。贬宝及弟子林虑侯承皆为亭侯,遣就国;宝于道自杀。王圣母子徙雁门。于是以阎景为卫尉,耀为城门校尉,晏为执金吾,兄弟并处权要,威福自由。
己酉,葬孝安皇帝于恭陵,庙曰恭宗。
六月,乙巳,赦天下。
秋,七月,西域长史班勇发敦煌、张掖、酒泉六千骑及鄯善、疏勒、车师前部兵击后部王军就,大破之,获首虏八千馀人,生得军就及匈奴持节使者,将至索班没处斩之,传首京师。
冬,十月,丙午,越巂山崩。
北乡侯病笃,中常侍孙程谓济阴王谒者长兴渠曰:“王以嫡统,本无失德。先帝用谗,遂至废黜。若北乡侯不起,相与共断江京、阎显,事无不成者。”渠然之。又中黄门南阳王康,先为太子府史,及长乐太官丞京兆王国等并附同于程。江京谓阎显曰:“北乡侯病不解,国嗣宜以时定,何不早征诸王子,简所置乎!”显以为然。辛亥,北乡侯薨。显白太后,秘不发丧,而更征诸王子,闭宫门,屯兵自守。
十一月,乙卯,孙程、王康、王国与中黄门黄龙、彭恺、孟叔、李建、王成、张贤、史泛、马国、王道、李元、杨佗、陈予、赵封、李刚、魏猛、苗光等聚谋于西钟下,皆截单衣为誓。丁巳,京师及郡国十六地震。是夜,程等共会崇德殿上,因入章台门。时江京、刘发及李闰、陈达等俱坐省门下,程与王康共就斩京、安、达。以李闰权势积为省内所服,欲引为主,因举刃胁闰曰:“今当立济阴王,无得摇动!”闰曰:“诺。”于是扶闰起,俱于西钟下迎济阴王即皇帝位,时年十一。召尚书令、仆射以下从辇幸南宫,程等留守省门,遮扞内外。帝登云台,召公卿、百僚,使虎贲、羽林士屯南、北宫诸门。阎显时在禁中,忧迫不知所为,小黄门樊登劝显以太后诏召越骑校尉冯诗、虎贲中郎将阎崇将兵屯平朔门以御程等。显诱诗入省,谓曰:“济阴王立,非皇太后意,玺绶在此。苟尽力效功,封侯可得。”太后使授之印曰:“能得济阴王者,封万户侯;得李闰者,五千户侯。”诗等皆许诺,辞以“卒被召,所将众少。”显使与登迎吏士于左掖门外,诗因格杀登,归营屯守。显弟卫尉景遽从省中还外府,收兵至盛德门。孙程传召诸尚书使收景。尚书郭镇时卧病,闻之,即率直宿羽林出南止车门,逢景从吏士拔白刃呼曰:“无干兵!”镇即下车持节诏之,景曰:“何等诏!”因斫镇,不中。镇引剑击景堕车,左右以戟叉其胸,遂禽之,送廷尉狱,即夜死。
戊午,遣使者入省,夺得玺绶,帝乃幸嘉德殿,遣侍御史持节收阎显及其弟城门校尉耀、执金吾晏,并下狱,诛;家属皆徙比景。迁太后于离宫。己未,开门,罢屯兵。壬戌,诏司隶校尉:“惟阎显、江京近亲,当伏辜诛,其馀务崇宽贷。”封孙程等皆为列侯:程食邑万户,王康、王国食九千户,黄龙食五千户,彭恺、孟叔、李建食四千二百户,王成、张贤、史泛、马国、王道、李元、杨佗、陈予、赵封、李刚食四千户,魏猛食二千户,苗光食千户:是为十九侯,加赐车马、金银、钱帛各有差;李闰以先不豫谋,故不封。擢孙程为骑都尉。初,程等入章台门,苗光独不入。诏书录功臣,令王康疏名,康诈疏光入章台门。光未受符策,心不自安,诣黄门令自告。有司奏康、光欺诈主上;诏书勿问。以将作大匠来历为卫尉。礻殳讽、刘玮、闾丘弘等先卒,皆拜其子为郎。硃伥、施延、陈光、赵代皆见拔用,后至公卿。征王男、邴吉家属还京师,厚加赏赐。帝之见废也,监太子家小黄门籍建、傅高梵、长秋长赵熹、丞良贺、药长夏珍皆坐徙朔方;帝即位,并擢为中常侍。
初,阎显辟崔因之子瑗为吏,瑗以北乡侯立不以正,知显将败,欲说令废立,而显日沉醉,不能得见,乃谓长史陈禅曰:“中常侍江京等惑蛊先帝,废黜正统,扶立疏孽。少帝即位,发病庙中,周勃之征,于斯复见。今欲与君共求见说将军,白太后,收京等,废少帝,引立济阴王,必上当天心,下合人望,伊、霍之功不下席而立,则将军兄弟传祚于无穷;若拒违天意,久旷神器,则将以无罪并辜元恶。此所谓祸福之会,分功之时也。”禅犹豫未敢从。会显败,瑗坐被斥;门生苏祗欲上书言状,瑗遽止之。时陈禅为司隶校尉,召瑗谓曰:“弟听祗上书,禅请为之证。”瑗曰:“此譬犹儿妾屏语耳,愿使君勿复出口。”遂辞归,不复应州郡命。
己卯,以诸王礼葬北乡侯。
司空刘授以阿附恶逆,辟召非其人,策免。
十二月,甲申,以少府河南陶敦为司空。
杨震门生虞放、陈翼诣阙追讼震事;诏除震二子为郎,赠钱百万,以礼改葬于华阴潼亭,远近毕至。有大鸟高丈馀集震丧前,郡以状上。帝感震忠直,诏复以中牢具祠之。议郎陈禅以为:“阎太后与帝无母子恩,宜徙别馆,绝朝见,”群臣议者咸以为宜。司徒掾汝南周举谓李郃曰:“昔瞽瞍常欲杀舜,舜事之逾谨;郑武姜谋杀庄公,庄公誓之黄泉,秦始皇怨母失行,久而隔绝,后感颍考叔、茅焦之言,复修子道;书传美之。今诸阎新诛,太后幽在离宫,若悲愁生疾,一旦不虞,主上将何以令于天下!如从禅议,后世归咎明公。宜密表朝廷,令奉太后,率群臣朝觐如旧,以厌天心,以答人望!”郃即上疏陈之。
孝和皇帝上
孝安皇帝下永建元年
春,正月,帝朝太后于东宫,太后意乃安。
甲寅,赦天下。
辛未,皇太后阎氏崩。
辛巳,太傅冯石、太尉刘熹以阿党权贵免。司徒李郃罢。
二月,甲申,葬安思皇后。
丙戌,以太常桓焉为太傅;大鸿胪京兆硃宠为太尉,参录尚书事;长乐少府硃伥为司徒。
封尚书郭镇为定颍侯。
陇西钟羌反,校尉马贤击之,战于临洮,斩首千馀级,羌众皆降;由是凉州复安。
六月,己亥,封济南简王错子显为济南王。
秋,七月,庚午,以卫尉来历为车骑将军。
八月,鲜卑寇代郡,太守李超战殁。
司隶校尉虞诩到官数月,奏冯石、刘熹,免之,又劾奏中常侍程璜、陈秉、孟生、李闰等,百官侧目,号为苛刻。三公劾奏:“诩盛夏多拘系无辜,为吏民患。”诩上书自讼曰:“法禁者,俗之堤防;刑罚者,民之衔辔。今州曰任郡,郡曰任县,更相委远,百姓怨穷;以苟容为贤,尽节为愚。臣所发举,臧罪非一。三府恐为臣所奏,遂加诬罪。臣将从史鱼死,即以尸谏耳!”帝省其章,乃不罪诩。中常侍张防卖弄权势,请托受取;诩案之,屡寝不报。诩不胜其愤,乃自系廷尉,奏言曰:“昔孝安皇帝任用樊丰,交乱嫡统,几亡社稷。今者张防复弄威柄,国家之祸将重至矣。臣不忍与防同朝,谨自系以闻,无令臣袭杨震之迹!”书奏,防流涕诉帝,诩坐论输左校;防必欲害之,二日之中,传考四狱。狱吏劝诩自引,诩曰:“宁伏欧刀以示远近!喑呜自杀,是非孰辨邪!”浮阳侯孙程、祝阿侯张贤相率乞见,程曰:“陛下始与卧等造事之时,常疾奸臣,知其倾国。今者即位而复自为,何以非先帝乎!司隶校尉虞诩为陛下尽忠,而更被拘系;常侍张防臧罪明正,反构忠良。今客星守羽林,其占宫中有奸臣;宜急收防送狱,以塞天变。”时防立在帝后,程叱防曰:“奸臣张防,何不下殿!”防不得已,趋就东箱。程曰:“陛下急收防,无令从阿母求请!”帝问诸尚书,尚书贾朗素与防善,证诩之罪;帝疑焉,谓程曰:“且出,吾方思之!”于是诩子顗与门生百馀人,举幡候中常侍高梵车,叩头流血,诉言枉状。梵入言之,防坐徙边,贾朗等六人或死或黜;即日赦出诩。程复上书陈诩有大功,语甚切激。帝感悟,复征拜议郎;数日,迁尚书仆射。诩上疏荐议郎南阳左雄曰:“臣见方今公卿以下,类多拱默,以树恩为贤,尽节为愚,至相戒曰:‘白璧不可为,容容多后福。’伏见议郎左雄,有王臣蹇蹇之节,宜擢在喉舌之官,必有国弼之益。”由是拜雄尚书。
浮阳侯孙程等怀表上殿争功,帝怒。有司劾奏“程等于乱悖逆,王国等皆与程党,久留京都,益其骄恣。”帝乃免程等官,悉徙封远县。因遗十九侯就国,敕洛阳令促期发遗。司徒掾周举说硃伥曰:“朝廷在西钟下时,非孙程等岂立!今忘其大德,录其小过。如道路夭折,帝有杀功臣之讥。及今未去,宜急表之!伥曰:“今诏指方怒,吾独表此,必致罪谴。”举曰:“明公年过八十,位为台辅,不于今时竭忠报国,惜身安,欲以何求!禄位虽全,必陷佞邪之机;谏而获罪,犹有忠贞之名。若举言不足采,请从此辞!”伥乃表谏,帝果从之。程徙封宜城侯,到国,怨恨恚怼,封还印绶、符策,亡归京师,往来山中。诏书追求,复故爵土,赐车马、衣物,遣还国。
冬,十月,丁亥,司空陶敦免。
朔方以西,障塞多坏,鲜卑因此数侵南匈奴;单于忧恐,上书乞修复障塞。庚寅,诏:“黎阳营兵出屯中山北界;令缘边郡增置步兵,列屯塞下,教习战射。”
以廷尉张皓为司空。
班勇更立车师后部故王子加特奴为王。勇又使别校诛斩东且弥王,亦更立其种人为王;于是车师六国悉平。勇遂发诸国兵击匈奴,呼衔王亡走,其众二万馀人皆降。生得单于人兄,勇使加特奴手斩之,以结车师、匈奴之隙。北单于自将万馀骑入后部,至金且谷;勇使假司马曹俊救之,单于引去,俊追斩其贵人骨都侯。于是呼衍王遂徙居枯梧河上,是后车师无复虏迹。
孝安皇帝下永建二年
春,正月,中郎将张国以南单于兵击鲜卑其至鞬,破之。二月,辽东鲜卑寇辽东玄菟;乌桓校尉耿晔发缘边诸郡兵及乌桓出塞击之,斩获甚众;鲜卑三万人诣辽东降。
三月,旱。
初,帝母李氏瘗在洛阳北,帝初不知;至是,左右白之,帝乃发哀,亲到瘗所,更以礼殡。六月,乙酉,追谥为恭愍皇后,葬于恭陵之北。
西域城郭诸国皆服于汉,唯焉耆王元孟未降,班勇奏请攻之。于是遣敦煌太守张朗将河西四郡兵三千人配勇,因发诸国兵四万馀人分为两道击之。勇从南道,朗从北道,约期俱至焉耆。而朗先有罪,欲徼功自赎,遂先期至爵离关,遣司马将兵前战,获首虏二千馀人,元孟惧诛,逆遣使乞降。张朗径入焉耆,受降而还。朗得免诛,勇以后期征,下狱,免。
秋,七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壬午,太尉硃宠、司徒硃伥免。庚子,以太常刘光为太尉、录尚书事,光禄勋汝南许敬为司徒。光,矩之弟也。敬仕于和、安之间,当窦、邓、阎氏之盛,无所屈挠;三家既败,士大夫多染污者,独无谤言及于敬,当世以此贵之。
初,南阳樊英,少有学行,名著海内,陷于壶山之阳,州郡前后礼请,不应;公卿举贤良、方正、有道,皆不行;安帝赐策书征之,不赴。是岁,帝复以策书、玄纁,备礼征英,英固辞疾笃。诏切责郡县,驾载上道。英不得已,到京,称疾不肯起;强舆入殿,犹不能屈。帝使出就太医养疾,月致羊酒。其后帝乃为英设坛,令公车令导,尚书奉引,赐几、杖,待以师傅之礼,延问得失,拜五官中郎将。数月,英称疾笃;诏以为光禄大夫,赐告归,令在所送谷,以岁时致牛酒。英辞位不受,有诏譬旨,勿听。英初被诏命,众皆以为必不降志。南郡王逸素与英善,因与其书,多引古譬谕,劝使就聘。英顺逸议而至;及后应对无奇谋深策,谈者以为失望。河南张楷与英俱征,谓英曰:“天下有二道,出与处也。吾前以子之出,能辅是君也,济斯民也。而子始以不訾之身,怒万乘之主,及其享受爵禄,又不闻匡救之术,进退无所据矣。”
臣光曰:古之君子,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隐非君子之所欲也。人莫己知而道不得行,群邪共处而害将及身,故深藏以避之。王者举逸民,扬仄陋,固为其有益于国家,非以徇世俗之耳目也。是故有道德足以尊主,智能足以庇民,被褐怀玉,深藏不市,则王者当尽礼以致之,屈体以下之,虚心以访之,克己以从之,然后能利泽施于四表,功烈格于上下。盖取其道不取其人,务其实不务其名也。
其或礼备而不至,意勤而不起,则姑内自循省而不敢强致其人,曰:岂吾德之薄而不足慕乎?政之乱而不可辅乎?群小在朝而不敢进乎?诚心不至而忧其言之不用乎?何贤者之不我从也?苟其德已厚矣,政已治矣,群小远矣,诚心至矣,彼将扣阍以自售,又安有勤求而不至者哉!荀子曰:“耀蝉者,务在明其火,振其木而已;火不明,虽振其木,无益也。今人主有能明其德,则天下归之,若蝉之归明火也。”或者人主耻不能致,乃至诱之以高位,胁之以严刑。使彼诚君子邪,则位非所贪,刑非所畏,终不可得而致也;可致者,皆贪位畏刑之人也,乌足贵哉!若乃孝弟著于家庭,行谊隆于乡曲,利不苟取,仕不苟进,洁己安分,优游卒岁,虽不足以尊主庇民,是亦清修之吉士也。王者当褒优安养,俾遂其志。若孝昭之待韩福,光武之遇周党,以励廉耻,美风俗,斯亦可矣,固不当如范升之诋毁,又不可如张楷之责望也。至于饰伪以邀誉,钓奇以惊俗,不食君禄而争屠沽之利,不受小官而规卿相之位,名与实反,心与迹违,斯乃华士、少正卯之流,其得免于圣王之诛幸矣,尚何聘召之有哉!
时又征广汉杨厚、江夏黄琼。琼,香之子也。厚既至,豫陈汉有三百五十年之厄以为戒,拜议郎。琼将至,李固以书逆遗之曰:“君子谓伯夷隘,柳下惠不恭。不夷不惠,可否之间,圣贤居身之所珍也。诚遂欲枕山栖谷,拟迹巢、由,斯则可矣;若当辅政济民,今其时也。自生民以来,善政少而乱俗多,必待尧、舜之君,此为士行其志终无时矣。常闻语曰:‘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近鲁阳樊君被征,初至,朝廷设坛席,犹待神明,虽无大异,而言行所守,亦无所缺;而毁谤布流,应时折减者,岂非观听望深,声名太盛乎!是故俗论皆言‘处士纯盗虚声’。愿先生弘此远谟,令众人叹服,一雪此言耳!”琼至,拜议郎,稍迁尚书仆射。琼昔随父在台阁,习见故事;及后居职,达练官曹,争议朝堂,莫能抗夺。数上疏言事,上颇采用之。
李固,郃之子,少好学,常改易姓名,杖策驱驴,负笈从师,不远千里,遂究览坟籍,为世大儒。每到太学,密入公府,定省父母,不令同业诸生知其为郃子也。
孝安皇帝下永建三年
春,正月,丙子,京师地震。
夏,六月,旱。
秋,七月,丁酉,茂陵园寝灾。
九月,鲜卑寇渔阳。
冬,十二月,己亥,太傅桓焉免。车骑将军来历罢。
南单于拔死,弟休利立,为去特若尸逐就单于。
帝悉召孙程等还京师。
孝安皇帝下永建四年
春,正月,丙寅,赦天下。
丙子,帝加元服。
夏,五月,壬辰,诏曰:“海内颇有灾异,朝廷修政,太官减膳,珍玩不御。而桂阳太守文砻,不惟竭忠宣畅本朝,而远献大珠以求幸媚,今封以还之!”
五州雨水。
秋,八月,丁巳,太尉刘光、司空张皓免。
尚书侦射虞诩上言:“安定、北地、上郡,山川险厄,沃野千里,土宜畜牧,水可溉漕。顷遭元元之灾,众羌内溃,郡县兵荒,二十馀年。夫弃沃壤之饶,捐自然之财,不可谓利;离河山之阻,守无险之处,难以为固。今三郡未复,园陵单外,而公卿选懦,容头过身,张解设难,但计所费,不图其安。宜开圣听,考行所长。”九月,诏复安定、北地、上郡归旧土。
癸酉,以大鸿胪庞参为太尉、录尚书事。太常王龚为司空。
冬,十一月,庚辰,司徒许敬免。
鲜卑寇朔方。
十二月,巳卯,以宗正弘农刘崎为司徒。
是岁,于窴王放前杀拘弥王兴,自立其子为拘弥王,而遣使者贡献,敦煌太守徐由上求讨之。帝赦于窴罪,令归拘弥国;放前不肯。
孝安皇帝下永建五年
夏,四月,京师旱。
京师及郡国十二蝗。
定远侯班超之孙始尚帝姑阴城公主。主骄淫无道;始积忿怒,伏刃杀主。冬,十月,乙亥,始坐腰斩,同产皆弃市。
孝安皇帝下永建六年
春,二月,庚午,河间孝王开薨;子政嗣。政慠很不奉法,帝以侍御史吴郡沈景有强能,擢为河间相。景到国,谒王,王不正服,箕踞殿上;侍郎赞拜,景峙不为礼,问王所在。虎贲曰:“是非王邪!”景曰:“王不正服,常人何别!今相谒王,岂谒无礼者邪!”王惭而更服,景然后拜;出,住宫门外,请王傅责之曰:“前发京师,陛见受诏,以王不恭,使相检督。诸君空受爵禄,曾无训导之义!”因奏治其罪,诏书让政而诘责傅。景因捕诸奸人,奏案其罪,杀戮尤恶者数十人,出冤狱百馀人。政遂为改节,悔过自修。
帝以伊吾膏腴之地,傍近西域,匈奴资之以为钞暴;三月,辛亥,复令开设屯田,如永元时事,置伊吾司马一人。
初,安帝薄于艺文,博士不复讲习,朋徒相视怠散,学舍颓敝,鞠为园蔬,或牧儿、荛竖薪刈其下。将作大匠翟酺上疏请更修缮,诱进后学,帝从之。秋,九月,缮起太学,凡所造构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
护乌桓校尉耿晔遣兵击鲜卑,破之。
护羌校尉韩皓转湟中屯田置两河间,以逼群羌。皓坐事征,以张掖太守马续代为校尉。两河间羌以屯田近之,恐必见图,乃解仇诅盟,各自儆备;续上移屯田还湟中,羌意乃安。
帝欲立皇后,而贵人有宠者四人,莫知所建,议欲探筹,以神定选。尚书仆射南郡胡广与尚书冯翊郭虔、史敞上疏谏曰:“窃见诏书,以立后事大,谦大自专,欲假之筹策,决疑灵神;篇籍所记,祖宗典故,未尝有也。恃神任筮,既不必当贤;就值其人,犹非德选。夫歧嶷形于自然,伣天必有异表,宜参良家,简求有德,德同以年,年钧以貌;稽之典经,断之圣虑。”帝从之。恭怀皇后弟子乘氏侯商之女,选入掖庭为贵人,常特被引御,从容辞曰:“夫阳以博施为德,阴以不专为义。《螽斯》则百福所由兴也。愿陛下思云雨之均泽,小妾得免于罪。”帝由是贤之。
孝安皇帝下阳嘉元年
春,正月,乙巳,立贵人梁氏为皇后。
京师旱。
三月,扬州六郡妖贼章河等寇四十九县,杀伤长吏。
庚寅,赦天下,改元。
夏,四月,梁商加位特进;顷之,拜执金吾。
冬,耿晔遣乌桓戎末魔等钞击鲜卑,大获而还。鲜卑复寇辽东属国,耿晔移屯辽东无虑城以拒之。
尚书令左雄上疏曰:“昔宣帝以为吏数变易,则下不安业;久于其事,则民服教化。其有政治者,辄以玺书勉励,增秩赐金,公卿缺则以次用之。是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汉世良吏,于兹为盛。今典城百里,转动无常,各怀一切,莫虑长久。谓杀害不辜为威风,聚敛整办为贤能;以治己安民为劣弱,奉法循理为不治。髡钳之戮,生于睚眦;覆尸之祸,成于喜怒。视民如寇仇,税之如豺虎。监司项背相望,与同疾疢,见非不举,闻恶不察。观政于亭传,责成于期月;言善不称德,论功不据实。虚诞者获誉,拘检者离毁;或因罪而引高,或色斯而求名,州宰不覆,竞共辟召,踊跃升腾,超等逾匹。或考奏捕案,而亡不受罪,会赦行赂,复见洗涤,硃紫同色,清浊不分。故使奸猾枉滥,轻忽去就,拜除如流,缺动百数。乡官、部吏,职贱禄薄,车马衣服,一出于民,廉者取足,贪者充家;特选、横调,纷纷不绝,送迎烦费,损政伤民。和气未洽,灾眚不消,咎皆在此。臣愚以为守相、长吏惠和有显效者,可就增秩,勿移徙;非父母丧,不得去官。其不从法禁,不式王命,锢之终身,虽会赦令,不得齿列。若被劾奏,亡不就法者,徙家边郡,以惩其后。其乡部亲民之吏,皆用儒生清白任从政者,宽其负算,增其秩禄;吏职满岁,宰府州郡乃得辟举。如此,威福之路塞,虚伪之端绝,送迎之役损,赋敛之源息,循理之吏得成其化,率土之民各宁其所矣。”帝感其言,复申无故去官之禁,又下有司考吏治真伪,详所施行;而宦官不便,终不能行。
雄又上言:“孔子曰:‘四十不惑’,《礼》称强仕。请自今,孝廉年不满四十,不得察举,皆先诣公府,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副之端门,练其虚实,以观异能,以美风俗。有不承科令者,正其罪法。若有茂材异行,自可不拘年齿。”帝从之。胡广、郭虔、史敞上书驳之曰:“凡选举因才,无拘定制。六奇之策,不出经学;郑、阿之政,非必章奏;甘、奇显用,年乖强仁;终、贾扬声,亦在弱冠。前世以来,贡举之制,莫或回革。今以一臣之言,刬戾旧章,便利未明,众心不厌。矫枉变常,政之所重,而不访台司,不谋卿士,若事下之后,议者剥异,异之则朝失其便,同之则王言已行。臣愚以为可宣下百官,参其同异,然后览择胜否,详采厥衷。”帝不从。
辛卯,初令“郡国举孝廉,限年四十以上;诸生通章句,文吏能笺奏,乃得应选。其有茂才异行,若颜渊、子奇,不拘年齿。”久之,广陵所举孝廉徐淑,年未四十。台郎诘之,对曰:“诏书曰:‘有如颜回、子奇,不拘年齿。’是故本郡以臣充选。”郎不能屈。左雄诘之曰:“昔颜回闻一知十,孝廉闻一知几邪?”淑无以对,乃罢却之。郡守坐免。
袁宏论曰:夫谋事作制,以经世训物,必使可为也。古者四十而仕,非谓弹冠之会必将是年也。以为可事之时在于强盛,故举其大限以为民衷。且颜渊、子奇,旷代一有,而欲以斯为格,岂不偏乎!然雄公直精明,能审核真伪,决志行之。顷之,胡广出为济阴太守,与诸郡守十馀人皆坐谬举免黜;唯汝南陈蕃、颍川李膺、下邳陈球等三十馀人得拜郎中。自是牧、守畏栗,莫敢轻举。迄于永嘉,察选清平,多得其人。
闰月,庚子,恭陵百丈庑灾。
上闻北海郎顗精于阴阳之学。
孝安皇帝下阳嘉二年
春,正月,诏公车征顗,问以灾异。顗上章曰:“三公上应台阶,不同元首,政失其道,则寒阴反节。今之在位,竞托高虚,纳累钟之奉,亡天下之忧。栖迟偃仰,寝疾自逸,被策文,得赐钱,即复起矣,何疾之易而愈之速!以此消伏灾眚,兴致升平,其可得乎!今选牧、守,委任三府;长吏不良,既咎州、郡,州、郡有失,岂得不归责举者!而陛下崇之弥优,自下慢事愈甚,所谓‘大网疏,小网数’。三公非臣之仇,臣非狂夫之作,所以发愤忘食,恳恳不已者,诚念朝廷欲致兴平。臣书不择言,死不敢恨!”因条便宜七事:“一,园陵火灾,宜念百姓之劳,罢缮修之役。二,立春以后阴寒失节,宜采纳良臣,以助圣化。三,今年少阳之岁,春当旱,夏必有水,宜遵前典,惟节惟约。四,去年八月,荧惑出入轩辕,宜简出宫女,恣其姻嫁。五,去年闰十月,有白气从西方天苑趋参左足,入玉井,恐立秋以后,将有羌寇畔戾之患,宜豫宣告诸郡,严为备御。六,今月十四日乙卯,白虹贯日,宜令中外官司,并须立秋然后考事。七,汉兴以来三百三十九岁,于诗三期,宜大蠲法令,有所变更。王者随天,譬犹自春徂夏,改青服绛也。自文帝省刑,适三百年,而轻微之禁,渐已殷积。王者之法,譬犹江、河,当使易避而难犯也。”
二月,顗复上书荐黄琼、李固,以为宜加擢用。又言:“自冬涉春,讫无嘉泽,数有西风,反逆时节,朝廷劳心,广为祷祈,荐祭山川,暴龙移市。臣闻皇天感物,不为伪动;灾变应人,要在责己。若令雨可请降,水可攘止,则岁无隔并,太平可待。然而灾害不息者,患不在此也。”书奏,特拜郎中;辞病不就。
三月,使匈奴中郎将赵稠遣从事将南匈奴兵出塞击鲜卑,破之。
初,帝之立也,乳母宋娥与其谋,帝封娥为山阳君,又封执金吾梁商子冀为襄邑侯。尚书令左雄上封事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王,非有功不侯。孝安皇帝封江京、王圣等,遂致地震之异。永建二年封阴谋之功,又有日食之变。数术之士,咸归咎于封爵。今青州饥虚,盗贼未息,诚不宜追寻小恩,亏失大典。”诏不听。雄复谏曰:“臣闻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恶谗谀,然而历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谗谀蒙幸者,盖听忠难,从谀易也。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恶,贵宠,人情之所甚欲,是以时俗为忠者少而习谀者多。故令人主数闻其美,稀知其过,迷而不悟,以至于危亡。臣伏见诏书,顾念阿母旧德宿恩,欲特加显赏。案尚书故事,无乳母爵邑之制,唯先帝时阿母王圣为野王君,圣造生谗贼废立之祸,生为天下所咀嚼,死为海内所欢快。桀、纣贵为天子,而庸仆羞与为比者,以其无义也;夷、齐贱为匹夫,而王侯争与为伍者,以其有德也。今阿母躬蹈俭约,以身率下,群僚蒸庶,莫不向风。而与王圣并同爵号,惧违本操,失其常愿。臣愚以为凡人之心,理不相远,其所不安,古今一也。百姓深惩王圣倾覆之祸,民萌之命危于累卵,常惧时世复有此类,怵惕之念未离于心,恐惧之言未绝乎口。乞如前议,岁以千万给奉阿母,内足以尽恩爱之欢,外可不为吏民所怪。梁冀之封,事非机急,宜过灾顾之运,然后平议可否。”于是冀父商让还冀封;书十馀上,帝乃从之。
夏,四月,己亥,京师地震。五月,庚子,诏群公、卿士各直言厥咎,仍各举敦朴士一人。左雄复上疏曰:“先帝封野王君,汉阳地震,今封山阳君而京城复震,专政在阴,其灾尤大。臣前后瞽言,封爵至重,王者可私人以财,不可以官,宜还阿母之封以塞灾异。今冀已高让,山阳君亦宜崇其本节。”雄言切至,娥亦畏惧辞让。而帝恋恋不能已,卒封之。是时,大司农刘据以职事被谴,召诣尚书,传呼促步,又加以捶扑。雄上言:“九卿位亚三事,班在大臣,行有佩玉之节,动有痒序之仪。孝明皇帝始有扑罚,皆非古典。”帝纳之,是后九卿无复捶扑者。
戊午,司空王龚免。六月,辛未,以太常鲁国孔扶为司空。
丁丑,洛阳宣德亭地坼,长八十五丈;帝引公卿所举敦朴之士,使之对策,及特问以当世之敝,为政所宜。李固对曰:“前孝安皇帝变乱旧典,封爵阿母,因造妖孽,改乱嫡嗣,至令圣躬狼狈,亲遇其艰。既拔自困殆,龙兴即位,天下喁喁,属望风政。积敝之后,易致中兴,诚当沛然思惟善道,而论者犹云‘方今之事,复同于前’。臣伏在草泽,痛心伤臆!实以汉兴以来三百馀年,贤圣相继十有八主,岂无阿乳之恩,岂忘贵爵之宠?然上畏天威,俯案经典,知义不可,故不封也。今宋阿母虽有大功、勤谨之德,但加赏赐,足以酬其劳苦;至于裂土开国,实乖旧典。闻阿母体性谦虚,必有逊让,陛下宜许其辞国之高,使成万安之福。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岂天性当然?但以爵位尊显,颛总权柄,天道恶盈,不知自损,故致颠仆。先帝宠遇阎氏,位号太疾,故其受祸曾不旋时,《老子》曰:‘其进锐者其退速也。’今梁氏戚为椒房,礼所不臣,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群从,荣显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诸侍中还居黄门之官,使权去外戚,政归国家,岂不休乎!又,诏书所以禁侍中、尚书、中臣子弟不得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威权,容请托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侧,声势振天下,子弟禄任,曾无限极,虽外托谦默,不干州郡,而谄伪之徒,望风进举。今可为设常禁,同之中臣。昔馆陶公主为子求郎,明帝不许,赐钱千万,所以轻厚赐,重薄位者,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窃闻长水司马武宣、开阳城门候羊迪等,无它功德,初拜便真,此虽小失而渐坏旧章。先圣法度,所宜坚守,故政教一跌,百年不复。《诗》云:‘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刺周王变祖法度,故使下民将尽病也。今陛下之有尚书,犹天之有北斗也。斗为天喉舌,尚书亦为陛下喉舌。斗斟酌元气,运乎四时;尚书出纳王命,赋政四海,权尊势重,责之所归,若不平心,灾眚必至,诚宜审择其人,以毘圣政。今与陛下共天下者,外则公、卿、尚书,内则常侍、黄门,譬犹一门之内,一家之事,安则共其福庆,危则通其祸败。刺史、二千石,外统职事,内受法则。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洁,犹叩树本,百枝皆动也。由此言之,本朝号令,岂可蹉跌!天下之纪纲,当今之急务也。夫人君之有政,犹水之有堤坊。堤坊完全,虽遭雨水霖潦,不能为变。政教一立,暂遭凶年,不足为忧。诚令堤防穿漏,万夫同力,不能复救;政教一坏,贤智驰鹜,不能复还。今堤防虽坚,渐有孔穴。譬之一人之身,本朝者,心腹也,州、郡者,四支也,心腹痛则四支不举。故臣之所忧,在腹心之疾,非四支之患也。苟坚堤防,务政教,先安心腹,整理本朝,虽有寇贼、水旱之变,不足介意也;诚令堤防坏漏,心腹有疾,虽无水旱之灾,天下固可以忧矣。又宜罢退宦官,去其权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黄门五人才智闲雅者给事殿中。如此,则论者厌塞,升平可致也!”
扶风功曹马融对曰:“今科条品制,四时禁令,所以承天顺民者,备矣,悉矣,不可加矣。然而天犹有不平之效,民犹有咨嗟之怨者,百姓屡闻恩泽之声,而未见惠和之实也。古之足民者,非能家赡而人足之,量其财用,为之制度。故嫁娶之礼俭,则婚者以时矣;丧制之礼约,则终者掩藏矣;不夺其时,则农夫利矣。夫妻子以累其心,产业以重其志,舍此而为非者,有必不多矣!”
太史令南阳张衡对曰:“自初举孝廉,迄今二百岁矣,皆先孝行;行有馀力,始学文法。辛卯诏书,以能章句、奏案为限;虽有至孝,犹不应科,此弃本而取末。曾子长于孝,然实鲁钝,文学不若游、夏,政事不若冉、季。今欲使一人兼之,苟外有可观,内必有阙,则违选举孝廉之志矣。且郡国守相,剖符宁境,为国大臣,一旦免黜十有馀人,吏民罢于送迎之役,新故交际,公私放滥,或临政为百姓所便而以小过免之,是为夺民父母使嗟号也。《易》不远复,《论》不惮改,朋友交接且不宿过,况于帝王,承天理物,以天下为公者乎!中间以来,妖星见于上,震裂著于下,天诫详矣,可为寒心。明者消祸于未萌。今既见矣,修政恐惧,则祸转为福矣。”
上览众对,以李固为第一,即时出阿母还舍,诸常侍悉叩头谢罪,朝廷肃然。以固为议郎;而阿母、宦者皆疾之,诈为飞章以陷其罪。事从中下,大司农南郡黄尚等请之于梁商,仆射黄琼复救明其事。久乃得释,出为洛令,固弃官归汉中。融博通经籍,美文辞;对奏,亦拜议郎。衡善属文,通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作浑天仪,著《灵宪》。性恬憺,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
太尉宠参,在三公中最名忠直,数为左右所毁。会所举用忤帝旨,司隶承风案之。时当会茂才、孝廉,参以被奏,称疾不会。广汉上计掾段恭因会上疏曰:“伏见道路行人、农夫、织妇皆曰:‘太尉参竭忠尽节,徒以直道不能曲心,孤立群邪之间,自处中伤之地。’夫以谗佞伤毁忠正,此天地之大禁,人主之至诫也!昔白起赐死,诸侯酌酒相贺;季子来归,鲁人喜其纾难。夫国以贤治,君以忠安。今天下咸欣陛下有此忠贤,愿卒宠任以安社稷。”书奏,诏即遣小黄门视参疾,太医致羊酒。后参夫人疾前妻子,投于井而杀之;雒阳令祝良奏参罪。秋,七月,己未,参竟以灾异免。
八月,己巳,以大鸿胪施延为太尉。
鲜卑寇马城,代郡太守击之,不克。顷之,其至鞬死。鲜卑由是抄盗差稀。
●卷第五十二
【汉纪四十四】 起阏逢阉茂,尽旃蒙作噩,凡十二年。
孝顺皇帝下阳嘉三年
夏,四月,车师后部司马率后王加特奴等,掩击北匈奴于阊吾陆谷,大破之;获单于母。
五月,戊戌,诏以春夏连旱,赦天下。上亲自露坐德阳殿东厢请雨。以尚书周举才学优深,特加策问。举对曰:“臣闻阴阳闭隔,则二气否塞。陛下废文帝、光武之法,而循亡秦奢移之欲,内积怨女,外有旷夫。自枯旱以来,弥历年岁,未闻陛下改过之效,徒劳至尊暴露风尘,诚无益也。陛下但务其华,不寻其实,犹缘木希鱼,却行求前。诚宜推信革政,崇道变惑,出后宫不御之女,除太官重膳之费。《易?传》曰:‘阳惑天不旋日。’惟陛下留神裁察!”帝复召举面问得失,举对以“宜慎官人,去贪污,远佞邪。”帝曰:“官贪污、佞邪者为谁乎?”对曰:“臣从下州超备机密,不足以别群臣。然公卿大臣数有直言者,忠贞也;阿谀苟容者,佞邪也。”
太史令张衡亦上疏言:“前年京师地震土裂。裂者,威分;震者,民扰也。窃惧圣思厌倦,制不专己,恩不忍割,与众共威。威不可分,德不可共。愿陛下思惟所以稽古率旧,勿使刑德八柄不由天子,然后神望允塞,灾消不至矣。”衡又以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上疏言:“《春秋元命包》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又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皆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欺罔较然,莫之纠禁。且律历、卦候、九宫、风角,数有征效,世莫肯学,而竞称不占之书,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硃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
秋,七月,钟羌良封等复寇陇西、汉阳。诏拜前校尉马贤为谒者,镇抚诸种。冬,十月,护羌校尉马续遣兵击良封,破之。
十一月,壬寅,司徒刘崎、司空孔扶免,用国举之言也。乙己,以大司农黄尚为司徒,光禄勋河东王卓为司空。
耿贵人数为耿氏请,帝乃绍封耿宝子箕为牟平侯。
孝顺皇帝下阳嘉四年
春,北匈奴呼衍王侵车师后部。帝令敦煌太守发兵救之,不利。
二月,丙子,初听中官得以养子袭爵。初,帝之复位,宦官之力也,由是有宠,参与政事。御史张纲上书曰:“窃寻文、明二帝,德化尤盛,中官常侍,不过两人,近幸赏赐,裁满数金,惜费重民,故家给人足。而顷者以来,无功小人,皆有官爵,非爱民重器、承天顺道者也。”书奏,不省。纲,皓之子也。
旱。
谒者马贤击钟羌,大破之。
夏,四月,甲子,太尉施延免。戊寅,以执金吾梁商为大将军,故太尉宠参为太尉。商称疾不起且一年,帝使太常桓焉奉策就第即拜,商乃诣阙受命。商少通经传,谦恭好士,辟汉阳巨览、上党陈龟为掾属,李固为从事中郎,杨伦为长史。李固以商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裁,乃奏记于商曰:“数年以来,灾怪屡见。孔子曰:‘智者见变思形,愚者睹怪讳名。’天道无亲,可为祗畏。诚令王纲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踵伯成之高,全不朽之誉,岂与此外戚凡辈耽荣好位者同日而论哉!”商不能用。
秋,闰八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冬,十月,乌桓寇云中,度辽将军耿晔追击,不利。十一月,乌桓围晔于兰池城;发兵数千人救之,乌桓乃退。
十二月,甲寅,京师地震。
孝顺皇帝下永和元年
春,正月,己巳,改元,赦天下。
冬,十月,丁亥,承福殿火。
十一月,丙子,太尉宠参罢。
十二月,象林蛮夷反。
乙巳,以前司空王龚为太尉。
龚疾宦官专权,上书极言其状。诸黄门使客诬奏龚罪;上命龚亟自实。李固奏记于梁商曰:“王公以坚贞之操,横为谗佞所构,众人闻知,莫不叹栗。夫三公尊重,无诣理诉冤之义,纤微感概,辄引分决,是以旧典不有大罪,不至重问。王公卒有它变,则朝廷获害贤之名,群臣无救护之节矣!语曰:‘善人在患,饥不及餐。’斯其时也!”商即言之于帝,事乃得释。
是岁,以执金吾梁冀为河南尹。冀性嗜酒,逸游自恣,居职多纵暴非法。父商所亲客雒阳令吕放以告商,商以让冀。冀遣人于道刺杀放,而恐商知之,乃推疑放之怨仇,请以放弟禹为雒阳令,使捕之;尽灭其宗、亲、宾客百馀人。
武陵太守上书,以蛮夷率服,可比汉人,增其租赋。议者皆以为可。尚书令虞诩曰:“自古圣王,不臣异俗。先帝旧典,贡税多少,所由来久矣;今猥增之,必有怨叛。计其所得,不偿所费,必有后悔。”帝不从。澧中、漊中蛮果争贡布非旧约,遂杀乡吏,举种反。
孝顺皇帝下永和二年
春,武陵蛮二万人围充城,八千人寇夷道。
二月,广汉属国都尉击破白马羌。
帝遣武陵太守李进击叛蛮,破平之。进乃简选良吏,抚循蛮夷,郡境遂安。
三月,乙卯,司空王卓薨。丁丑,以光禄勋郭虔为司空。
夏,四月,丙申,京师地震。
五月,癸丑,山阳君宋娥坐构奸诬罔,收印绶,归里舍。黄龙、杨佗、孟叔、李建、张贤、史泛、王道、李元、李刚等九侯坐与宋娥更相赂遗,求高官增邑,并遣就国,减租四分之一。
象林蛮区怜等攻县寺,杀长吏。交趾刺史樊演发交趾、九真兵万馀人救之;兵士惮远役,秋,七月,二郡兵反,攻其府。府虽击破反者,而蛮势转盛。
冬,十月,甲申,上行幸长安。扶风田弱荐同郡法真博通内外学,隐居不仕,宜就加衮职。帝虚心欲致之,前后四征,终不屈。友人郭正称之曰:“法真名可得闻,身难得而见。逃名而名我随,避名而名我追,可谓百世之师者矣!”真,雄之子也。
丁卯,京师地震。
太尉王龚以中常侍张昉等专弄国权,欲奏诛之。宗亲有以杨震行事谏之者,龚乃止。
十二月,乙亥,上还自长安。
孝顺皇帝下永和三年
春,二月,乙亥,京师及金城、陇西地震,二郡山崩。
夏,闰四月,己酉,京师地震。
五月,吴郡丞羊珍反,攻郡府;太守王衡破斩之。
侍御史贾昌与州郡并力讨区怜等,不克,为所攻围;岁馀,兵谷不继。帝召公卿百官及四府掾属问以方略;皆议遣大将,发荆、扬、兗、豫四万人赴之。李固驳曰:“若荆、扬无事,发之可也。今二州盗贼磐结不散,武陵、南郡蛮夷未辑,长沙、桂阳数被征发,如复扰动,必更生患,其不可一也。又,兗、豫之人卒被征发,远赴万里,无有还期,诏书迫促,必致叛亡,其不可二也。南州水土温暑,加有瘴气,致死亡者十必四五,其不可三也。远涉万里,士卒疲劳,比至岭南,不复堪斗,其不可四也。军行三十里为程,而去日南九千馀里,三百日乃到,计人禀五升,用米六十万斛,不计将吏驴马之食,但负甲自致,费便若此,其不可五也。设军所在,死亡必众,既不足御敌,当复更发,此为刻割心腹以补四支,其不可六也。九真、日南相去千里,发其吏民犹尚不堪,何况乃苦四州之卒以赴万里之艰哉!其不可七也。前中郎将尹就讨益州叛羌,益州谚曰:‘虏来尚可,尹来杀我。’后就征还,以兵付刺史张乔;乔因其将吏,旬月之间破殄寇虏。此发将无益之效,州郡可任之验也。宜更选有勇略仁惠任将帅者,以为刺史、太守,悉使共住交趾。今日南兵单无谷,守既不足,战又不能,可一切徙其吏民,北依交趾,事静之后,乃命归本;还募蛮夷使自相攻,转输金帛以为其资;有能反间致头首者,许以封侯裂土之赏。故并州刺史长沙祝良,性多勇决,又南阳张乔,前在益州有破虏之功,皆可任用。昔太宗就加魏尚为云中守,哀帝即拜龚舍为泰山守;宜即拜良等,便道之官。”四府悉从固议,即拜祝良为九真太守,张乔为交趾刺史。乔至,开示慰诱,并皆降散。良到九真,单车入贼中,设方略,招以威信,降者数万人,皆为良筑起府寺。由是岭外复平。
秋,八月,己未,司徒黄尚免。九月,己酉,以光禄勋长沙刘寿为司徒。丙戌,令大将军、三公举刚毅、武猛、谋谟任将帅者各二人,特进、卿、校尉各一人。初,尚书令左雄荐冀州刺史周举为尚书。既而雄为司隶校尉,举故冀州刺史冯直任将帅。直尝坐臧受罪,举以此劾奏雄。雄曰:“诏书使我选武猛,不使我选清高。”举曰:“诏书使君选武猛,不使君选贪污也。”雄曰:“进君,适所以自伐也。”举曰:“昔赵宣子任韩厥为司马,厥以军法戮宣子仆,宣子谓诸大夫曰:‘可贺我矣!吾选厥也任其事。’今君不以举之不才误升诸朝,不敢阿君以为君羞;不寤君之意与宣子殊也。”雄悦,谢曰:“吾尝事冯直之父,又与直善;今宣光以此奏吾,是吾之过也!”天下益以此贤之。是时,宦官竞卖恩势,唯大长秋良贺清俭退厚。及诏举武猛,贺独无所荐。帝问其故,对曰:“臣生自草茅,长于宫掖,既无知人之明,又未尝交加士类。昔卫鞅因景监以见,有识知其不终。今得臣举者,匪荣伊辱,是以不敢!”帝由是赏之。
冬,十月,烧当羌那离等三千馀骑寇金城,校尉马贤击破之。
十二月,戊戌朔,日有食之。
大将军商以小黄门南阳曹节等用事于中,遣子冀、不疑与为交友;而宦言忌其宠,反欲陷之。中常侍张逵、蘧政、杨定等与左右连谋,共谮商及中常侍曹腾、孟贲,云:“欲征诸王子,图议废立,请收商等案罪。”帝曰:“大将军父子,我所亲,腾、贲,我所爱,必无是,但汝曹共妒之耳。”逵等知言不用,惧迫,遂出,矫诏收缚腾、贲于省中。帝闻,震怒,敕宦者李歙急呼腾、贲释之;收逵等下狱。
孝顺皇帝下永和四年
春,正月,庚辰,逵等伏诛。事连弘农太守张凤、安平相杨皓,皆坐死。辞所连染,延及在位大臣。商惧多侵枉,乃上疏曰:“《春秋》之义,功在元帅,罪止首恶。大狱一起,无辜者众,死囚久系,纤微成大,非所以顺迎和气,平政成化也。宜早讫章,以止逮捕之烦。”帝纳之,罪止坐者。二月,帝以商少子虎贲中郎将不疑为步兵校尉。商上书辞曰:“不疑童孺,猥处成人之位。昔晏平仲辞鄁殿以守其富,公仪休不受鱼飧以定其位。臣虽不才,亦愿固福禄于圣世!”上乃以不疑为侍中、奉车都尉。
三月,乙亥,京师地震。
烧当羌那离等复反;夏,四月,癸卯,护羌校尉马贤讨斩之,获首虏千二百馀级。
戊午,赦天下。
五月,戊胡,封故济北惠王寿子安为济北王。
秋,八月,太原旱。
孝顺皇帝下永和五年
春,二月,戊申,京师地震。
南匈奴句龙王吾斯、车纽等反,寇西河;招诱右贤王合兵围美稷,杀朔方、代郡长吏。夏,五月,度辽将军马续与中郎将梁并等发边兵及羌、胡合二万馀人掩击,破之。吾斯等复更屯聚,攻没城邑。天子遣使责让单于;单于本不预谋,乃脱帽避帐,诣并谢罪。并以病征,五原太守陈龟代为中郎将。龟以单于不能制下,逼迫单于及其弟左贤王皆令自杀。龟又欲徙单于近亲于内郡,而降者遂更狐疑。龟坐下狱,免。
大将军商上表曰:“匈奴寇畔,自知罪极。穷鸟困兽,皆知救死,况种类繁炽,不可单尽。今转运日增,三军疲苦,虚内给外,非中国之利。度辽将军马续,素有谋谟,且典边日久,深晓兵要;每得续书,与臣策合。宜令续深沟高壁,以恩信招降,宣示购赏,明为期约。如此,则丑类可服,国家无事矣。”帝从之,乃诏续招降畔虏。商又移书续等曰:“中国安宁,忘战日久。良骑野合,交锋接矢,决胜当时,戎狄之所长而中国之所短也;强弩乘城,坚营固守,以待其衰,中国之所长而戎狄之所短也。宜务先所长以观其变,设购开赏,宣示反悔,勿贪小功以乱大谋。”于是右贤王部抑鞮等万三千口皆诣续降。
己丑晦,日有食之。
初,那离等既平,朝廷以来机为并州刺史,刘秉为凉州刺史。机等天性虐刻,多所扰发;且冻、傅难种羌遂反,攻金城,与杂种羌、胡大寇三辅,杀害长吏。机、秉并坐征。于是拜马贤为征西将军,以骑都尉耿叔为副,将左右羽林五校士及诸州郡兵十万人屯汉阳。
九月,令扶风、汉阳筑陇道坞三百所,置屯兵。
辛未,太尉王龚以老病罢。
且冻羌寇武都,烧陇关。
壬午,以太常桓焉为太尉。
匈奴句龙王吾斯等立车纽为单于,东引乌桓,西收羌、胡等数万人攻破京兆虎牙营,杀上郡都尉及军司马,遂寇掠并、凉、幽、冀四州。乃徙西河治离石,上郡治夏阳,朔方治五原。十二月,遣使匈奴中郎将张耽将幽州、乌桓诸郡营兵击车纽等,战于马邑,斩首三千级,获生口甚众。车纽乞降,而吾斯犹率其部曲与乌桓寇钞。
初,上命马贤讨西羌,大将军商以为贤老,不如太中大夫宋汉;帝不从。汉,由之子也。贤到军,稽留不进。武都太守马融上疏曰:“今杂种诸羌转相钞盗,宜及其未并,亟遣深入,破其支党;而马贤等处处留滞。羌、胡百里望尘,千里听声,今逃匿避回,漏出其后,则必侵寇三辅,为民大害。臣愿请贤所不可,用关东兵五千,裁假部队之号,尽力率厉,埋根、行首以先吏士;三旬之中,必克破之。臣又闻吴起为将,暑不张盖,寒不披裘;今贤野次垂幕,珍肴杂遝,儿子侍妾,事与古反。臣惧贤等专守一城,言攻于西而羌出于东,且其将士将不堪命,必有高克溃叛之变也。”安定人皇甫规亦见贤不恤军事,审其必败,上书言状。朝廷皆不从。
孝顺皇帝下永和六年
春,正月,丙子,征西将军马贤与且冻羌战于射姑山,贤军败;贤及二子皆没,东、西羌遂大合。闰月,巩唐羌寇陇西,遂及三辅,烧园陵,杀掠吏民。
二月,丁巳,有星孛于营室。
三月,上巳,大将军商大会宾客,宴于雒水;酒阑,继以《韭露之歌》。从事中郎周举闻之,叹曰:“此所谓哀乐失时,非其所也,殃将及乎!”
武都太守赵冲追击巩唐羌,斩首四百馀级,降二千馀人。诏冲督河西四郡兵为节度。
安定上计掾皇甫规上疏曰:“臣比年以来,数陈便宜:羌戎未动,策其将反;马贤始出,知其必败。误中之言,在可考校。臣每惟贤等拥众四年,未有成功,县师之费,且百亿计,出于平民,回入奸吏。故江湖之人,群为盗贼,青、徐荒饥,襁负流散。夫羌戎溃叛,不由承平,皆因边将失于绥御,乘常守安则加侵暴,苟竞小利则致大害,微胜则虚张首级,军败则隐匿不言。军士劳怨,困于猾吏,进不得快战以徼功,退不得温饱以全命,饿死沟渠,暴骨中原;徒见王师之出,不闻振旅之声。酋豪泣血,惊惧生变,是以安不能久,叛则经年,臣所以搏手扣心而增叹者也!愿假臣两营、二郡屯列坐食之兵五千,出其不意,与赵冲共相首尾。土地山谷,臣所晓习;兵势巧便,臣已更之;可不烦方寸之印,尺帛之赐,高可以涤患,下可以纳降。若谓臣年少、官轻,不足用者,凡诸败将,非官爵之不高,年齿之不迈。臣不胜至诚,没死自陈!”帝不能用。
庚子,司空郭虔免。丙午,以太仆赵戒为司空。
夏,使匈奴中郎将张耽、度辽将军马续率鲜卑到谷城,击乌桓于通天山,大破之。
巩唐羌寇北地。北地太守贾福与赵冲击之,不利。
秋,八月,乘氏忠侯梁商病笃,敕子冀等曰:“吾生无以辅益朝廷,死何可耗费帑藏!衣衾、饭含、玉匣、珠贝之属,何益朽骨!百僚劳扰,纷华道路,只增尘垢耳。宜皆辞之。”丙辰,薨;帝亲临丧。诸子欲从其诲,朝廷不听,赐以东园秘器、银镂、黄肠、玉匣。及葬,赐轻车、介士,中宫亲送。帝至宣阳亭,瞻望车骑。壬戌,以河南尹、乘氏侯梁冀为大将军,冀弟侍中不疑为河南伊。
臣光曰:成帝不能选任贤俊,委政舅家,可谓暗矣;犹知王立之不材,弃而不用。顺帝援大柄,授之后族,梁冀顽嚚凶暴,著于平昔,而使之继父之位,终于悖逆,荡覆汉室;校于成帝,暗又甚焉!
初,梁商病笃,帝亲临幸,问以遗言。对曰:“臣从事中郎周举,清高忠正,可重任也。”由是拜举谏议大夫。
九月,诸羌寇武威。
辛亥晦,日有食之。
冬,十月,癸丑,以羌寇充斥,凉部震恐,复徙安定居扶风,北地居冯翊。十一月,庚子,以执金吾张乔行车骑将军事,将兵万五千人屯三辅。
荆州盗贼起,弥年不定;以大将军从事中郎李固为荆州刺史。固到,遣吏劳问境内,赦寇盗前衅,与之更始。于是贼帅夏密等率其魁党六百馀人自缚归首,固皆原之,遣还,使自相招集,开示威法;半岁间,馀类悉降,州内清平。奏南阳太守高赐等臧秽;赐等重赂大将军梁冀,冀为之千里移檄,而固持之愈急,冀遂徙固为泰山太守。时泰山盗贼屯聚历年,郡兵常千人追讨,不能制;固到,悉罢遣归农,但选留任战者百馀人,以恩信招诱之。未满岁,贼皆弭散。
孝顺皇帝下汉安元年
春,正月,癸巳,赦天下,改元。
秋,八月,南匈奴句龙吾斯与薁鞬、台耆等复反,寇掠并部。
丁卯,遗侍中河内杜乔、周举、守光禄大夫周栩、冯羡、魏郡栾巴、张纲、郭遵、刘班分行州郡,表贤良,显忠勤;其贪污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驿马上之,墨绶以下便辄收举。乔等受命之部,张纲独埋其车轮于雒阳都亭,曰:“豺狼当路,安问狐狸!”遂劾奏:“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以外戚蒙恩,居阿衡之任,而专肆贪叨,纵恣无极,多树谄谀以害忠良,诚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谨条其无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齿者也。”书御,京师震竦。时皇后宠方盛,诸梁姻族满朝,帝虽知纲言直,不能用也。杜乔至冶金兗州,表奏泰山太守李固政为天下第一,上征固为将作大匠。八使所劾奏,多梁冀及宦者亲党;互为请救,事皆寝遏。侍御史河南种暠疾之,复行案举。廷尉吴雄、将作大匠李固亦上言:“八使所纠,宜急诛罚。”帝乃更下八使奏章,令考正其罪。梁冀恨张纲,思有以中伤之。时广陵贼张婴寇乱扬、徐间积十馀年,二千石不能制,冀乃以纲为广陵太守。前太守率多求兵马,纲独请单车之职。既到,径诣婴垒门;婴大惊,遽走闭垒。纲于门外罢遣吏兵,独留所亲者十馀人,以书喻婴,请与相见。婴见纲至诚,乃出拜谒。纲延置上坐,譬之曰:“前后二千石多肆贪暴,故致公等怀愤相聚。二千石信有罪矣,然为之者又非义也。今主上仁圣,欲以文德服叛,故遣太守来,思以爵禄相荣,不愿以刑罚相加,今诚转祸为福之时也。若闻义不服,天子赫然震怒,荆、扬、兗、豫大兵云合,身首横分,血嗣俱绝。二者利害,公其深计之!”婴闻,泣下曰:“荒裔愚民,不能自通朝廷,不堪侵枉,遂复相聚偷生,若鱼游釜中,知其不可久,且以喘息须臾间耳!今闻明府之言,乃婴等更生之辰也!”乃辞还营。明日,将所部万馀人与妻子面缚归降。纲单车入婴垒,大会,置酒为乐,散遣部众,任从所之;亲为卜居宅、相田畴;子弟欲为吏者,皆引召之。人情悦服,南州晏然。朝廷论功当封,梁冀遏之。在郡一岁,卒;张婴等五百馀人为之制服行丧,送到犍为,负土成坟。诏拜其子续为郎中,赐钱百万。
是时,二千石长吏有能政者,有雒阳令渤海任峻、冀州刺史京兆苏章、胶东相陈留吴祐。雒阳令自王涣之后,皆不称职。峻能选用文武吏,各尽其用,发奸不旋踵,民间不畏吏,其威禁猛于涣,而文理政教不如也。章为冀州刺史,有故人为清河太守,章行部,欲案其奸臧,乃主太守为设酒肴,陈平生之好甚欢。太守喜曰:“人皆有一天,我独有二天!”章曰:“今夕苏孺文与故人饮者,私恩也;明日冀州刺史案事者,公法也。”遂举正其罪,州境肃然。后以摧折权豪忤旨,坐免。时天下日敝,民多愁苦,论者日夜称章,朝廷遂不能复用也。祐为胶东相,政崇仁简,民不忍欺。啬夫孙性,私赋民钱,市衣以进其父,父得而怒曰:“有君如是,何忍欺之!”促归伏罪。性惭惧诣阁,持衣自首。祐屏左右问其故,性具谈父言。祐曰:“掾以亲故受污秽之名,所谓‘观过斯知仁矣。’”使归谢其父,还以衣遗之。
冬,十月,辛未,太尉桓焉、司徒刘寿免。
罕羌邑落五千馀户诣赵冲降,唯烧何种据参丝未下。甲戌,罢张乔军屯。
十一月,壬午,以司隶校尉下邳赵峻为太尉,大司农胡广为司徒。
孝顺皇帝下汉安二年
夏,四月,庚戌,护羌校尉赵冲与汉阳太守张贡击烧当羌于参丝,破之。
六月,丙寅,立南匈奴守义王兜楼储为呼兰若尸逐就单于。时兜楼储在京师,上亲临轩授玺绶,引上殿,赐车马、器服、金帛甚厚。诏太常、大鸿胪与诸国侍子于广阳城门外祖会,飨赐、作乐、角抵、百戏。
冬,闰十月,赵冲击烧当羌于阿阳,破之。
十一月,使匈奴中郎将扶风马寔遣人刺杀句龙吾斯。
凉州自九月以来,地百八十震,山谷坼裂,坏败城寺,民压死者甚众。
尚书令黄琼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选,专用儒学、文吏,于取士之义犹有所遗,乃奏增孝悌及能从政者为四科;帝从之。
孝顺皇帝下建康元年
春,护羌从事马玄为诸羌所诱,将羌众亡出塞,领护羌校尉卫琚追击玄等,斩首八百馀级。赵冲复追叛羌到建威鹯阴河;军度竟,所将降胡六百馀人叛走;冲将数百人追之,遇羌伏后,与战而殁。冲虽死,而前后多所斩获,羌由是衰耗。诏封冲子为义阳亭侯。
夏,四月,使匈奴中郎将马寔击南匈奴左部,破之。于是胡、羌、乌桓悉诣寔降。
辛巳,立皇子炳为太子,改元,赦天下。太子居承光宫,帝使侍御史种暠监其家。中常侍高梵从中单驾出迎太子,时太傅杜乔等疑不欲从而未决,暠乃手剑当车曰:“太子,国之储副,人命所系。今常侍来,无诏信,何以知非奸邪?今日有死而已!”梵辞屈,不敢对,驰还奏之。诏报,太子乃得去。乔退而叹息,愧暠临事不惑;帝亦嘉其持重,称善者良久。
扬、徐盗贼群起,盘互连岁。秋,八月,九江范容、周生等寇掠城邑,屯据历阳,为江、淮巨患;遣御史中丞冯绲督州兵讨之。
庚午,帝崩于玉堂前殿。太子即皇帝位,年二岁。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
丁丑,以太尉赵峻为太傅,大司农李固为太尉,参录尚书事。
九月,丙午,葬孝顺皇帝于宪陵,庙曰敬宗。
是日,京师及太原、雁门地震。
庚戌,诏举贤良方正之士,策问之。皇甫规对曰:“伏惟孝顺皇帝初勤王政,纪纲四方,几以获安;后遭奸伪,威分近习,受赂卖爵,宾客交错,天下扰扰,从乱如归,官民并竭,上下穷虚。陛下体兼乾坤,聪哲纯茂,摄政之初,拔用忠贞,其馀维纲,多所改正,远近翕然望见太平,而灾异不息,寇贼纵横,殆以奸臣权重之所致也。其常侍尤无状者,宜亟黜遣,披扫凶党,收入财贿,以塞痛怨,以答天诫。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亦宜增修谦节,辅以儒术,省去游娱不急之务,割减庐第无益之饰。夫君者,舟也;民者,水也;群臣,乘舟者也;将军兄弟,操楫者也。若能平志毕力,以度元元,所谓福也。如其怠弛,将沦波涛,可不慎乎!夫德不称禄,犹凿墉之趾以益其高,岂量力审功,安固之道哉!凡诸宿猾、酒徒、戏客,皆宜贬斥,以惩不轨。令冀等深思得贤之福,失人之累。”梁冀忿之,以规为下第,拜郎中;托疾,免归,州郡承冀旨,几陷死者再三,遂沉废于家,积十馀年。
扬州刺史尹耀、九江太守邓显讨范容等于历阳,败殁。
冬,十月,日南蛮夷复反,攻烧县邑。交趾刺史九江夏方招诱降之。
十一月,九江盗贼徐凤、马勉等攻烧城邑;凤称无上将军,勉称皇帝,筑营于当涂山中,建年号,置百官。
十二月,九江贼黄虎等攻合肥。
是岁,群盗发宪陵。
汉孝皇帝
孝顺皇帝下永嘉元年
春,正月,戊戌,帝崩于玉堂前殿。梁太后以扬、徐盗贼方盛,欲须所征诸王侯到乃发丧。太尉李固曰:“帝虽幼少,犹天下之父。今日崩亡,人神感动,岂有人子反共掩匿乎!昔秦皇沙丘之谋及近日北乡之事,皆秘不发丧,此天下大忌,不可之甚者也!”太后从之,即暮发丧。征清河王蒜及渤海孝王鸿之子缵皆至京师。蒜父曰清河恭王延平;延平及鸿皆乐安夷王宠之子,千乘贞王伉之孙也。清河王为人严重,动止有法度,公卿皆归心焉。李固谓大将军冀曰:“今当立帝,宜择长年,高明有德,任亲政事者,愿将军审详大计,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邓、阎之利幼弱!”冀不从,与太后定策禁中。丙辰,冀持节以王青盖车迎缵入南宫。丁巳,封为建平侯。其日,即皇帝位,年八岁。蒜罢归国。
将卜山陵,李固曰:“今处处寇贼,军兴费广,新创宪陵,赋发非一。帝尚幼小,可起陵于宪陵茔内,依康陵制度。”太后从之。己未,葬孝冲皇帝于怀陵。
太后委政宰辅,李固所言,太后多从之,黄门宦官为恶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治平。而梁冀深忌疾之。初,顺帝时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在事,奏免百馀人。此等既怨,又希望冀旨,遂共作飞章诬奏固曰:“太尉李固,因公假私,依正行邪,离间近戚,自隆支党。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槃旋偃仰,从容治步,曾无惨怛伤悴之心。山陵未成,违矫旧政,善则称己,过则归君;斥逐近臣,不得侍送。作威作福,莫固之甚矣!夫子罪莫大于累父,臣恶莫深于毁君,固之过衅,事合诛辟。”书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书;太后不听。
广陵贼张婴复聚众数千人反,据广陵。
二月,乙酉,赦天下。
西羌叛乱积年,费用八十馀亿。诸将多断盗牢禀,私自润入,皆以珍宝货赂左右。上下放纵,不恤军事,士卒不得其死者,白骨相望于野。左冯翊梁并以恩信招诱叛羌;离湳、狐奴等五万馀户皆诣并降,陇右复平。
太后以徐、扬盗贼益炽,博求将帅。三公举涿令北海滕抚有文武才;诏拜抚九江都尉,与中郎将赵序助冯绲,合州郡兵数万人共讨之。又广开赏募,钱、邑各有差。又议遣太尉李固,未及行。三月,抚等进击众贼,大破之,斩马勉、范容、周生等千五百级。徐凤以馀众烧东城县。夏,五月,下邳人谢安应募,率其宗亲设伏击凤,斩之。封安为平乡侯。拜滕抚中郎将,督扬、徐二州事。
丙辰,诏曰:“孝殇皇帝即位逾年,君臣礼成。孝安皇帝承袭统业,而前世遂令恭陵在康陵之上,先后相逾,失其次序。今其正之!”
六月,鲜卑寇代郡。
秋,庐江盗贼攻寻阳,又攻盱台。滕抚遣司马王章击破之。
九月,庚戌,太傅赵峻薨。
滕抚进击张婴;冬,十一月,丙午,破婴,斩获千馀人。丁未,中郎将赵序坐畏懦、诈增首级,弃市。
历阳贼华孟自称黑帝,攻杀九江太守杨岑。滕抚进击,破之,斩孟等三千八百级,虏获七百馀人。于是东南悉平,振旅而还。以抚为左冯翊。
永昌太守刘君世,铸黄金为文蛇,以献大将军冀;益州刺史种暠纠发逮捕,驰传上言。冀由是恨暠。会巴郡人服直聚党数百人,自称天王,暠与太守应承讨捕,不克,吏民多被伤害;冀因此陷之,传逮暠、承。李固上疏曰:“臣伏闻讨捕所伤,本非暠、承之意,实由县吏惧法畏罪,迫逐深苦,致此不详。比盗贼群起,处处未绝。暠、承以首举大奸而相随受罪,臣恐沮伤州县纠发之意,更共饰匿,莫复尽心!”太后省奏,乃赦暠、承罪,免官而已。金蛇输司农,冀从大司农杜乔借观之,乔不肯与;冀小女死,令公卿会丧,乔独不往,冀由是衔之。
●卷第五十三
【汉纪四十五】 起柔兆阉茂,尽柔兆涒滩,凡十一年。
孝质皇帝本初元年
夏,四月,庚辰,令郡、国举明经诣太学,自大将军以下皆遣子受业;岁满课试,拜官有差。又千石、六百石、四府掾属、三署郎、四姓小侯先能通经者,各令随家法,其高第者上名牒,当以次赏进。自是游学增盛,至三万馀生。
五月,庚寅,徙乐安王鸿为渤海王。
海水溢,漂没民居。
六月,丁巳,赦天下。
帝少而聪慧,尝因朝会,目梁冀曰:“此跋扈将军也!”冀闻,深恶之。闰月,甲申,冀使左右置毒于煮饼以进之。帝若烦甚,使促召太尉李固。固入前,问帝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饼。今腹中闷,得水尚可活。”时冀亦在侧,曰:“恐吐,不可饮水。”语未绝而崩。固伏尸号哭,推举侍医。冀虑其事泄,大恶之。将议立嗣,固与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先与冀书曰:“天下不幸,频年之间,国祚三绝。今当立帝,天下重器,诚知太后垂心,将军劳虑,详择其人,务存圣明。然愚情眷眷,窃独有怀。远寻先世废立旧仪,近见国家践祚前事,未尝不询访公卿,广求群议,令上应天心,下合众望。《传》曰:‘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昔昌邑之立,昏乱日滋;霍光忧愧发愤,悔之折骨。自非博陆忠勇,延年奋发,大汉之祀,几将倾矣。至忧至重,可不熟虑!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国之兴衰,在此一举。”冀得书,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议所立。固、广、戒及大鸿胪杜乔皆以为清河王蒜明德著闻,又属最尊亲,宜立为嗣,朝臣莫不归心。而中常侍曹腾尝谒蒜,蒜不为礼,宦者由此恶之。初,平原王冀既贬归河间,其父请分蠡吾县以侯之;顺帝许之。翼卒,子志嗣;梁太后欲以女弟妻志,征到夏门亭。会帝崩,梁冀欲立志。众论既异,愤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夺。曹腾等闻之,夜往说冀曰:“将军累世有椒房之亲,东摄万机,宾客纵横,多有过差。清河王严明,若果立,则将军受祸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可长保也。”冀然其言,明日,重会公卿,冀意气凶凶,言辞激切,自胡广、赵戒以下莫不慑惮,皆曰:“惟大将军令!”独李固、杜乔坚守本议。冀厉声曰:“罢会!”固犹望众心可立,复以书劝冀,冀愈激怒。丁亥,冀说太后,先策免固。戊子,以司徒胡广为太尉;司空赵戒为司徒,与大将军冀参录尚书事;太仆袁汤为司空。汤,安之孙也。庚寅,使大将军冀持节以王青盖车迎蠡吾侯志入南宫;其日,即皇帝位,时年十五。太后犹临朝政。
秋,七月,乙卯,葬孝质皇帝于静陵。
大将军掾硃穆奏记劝戒梁冀曰:“明年丁亥之岁,刑德合于乾位,《易经》龙战之会,阳道将胜,阴道将负。愿将军专心公朝,割除私欲,广求贤能,斥远佞恶,为皇帝置师傅,得小心忠笃敦礼之士,将军与之俱入,参劝讲援,师贤法古,此犹倚南山、坐平原也,谁能倾之!议郎大夫之位,本以式序儒术高行之士,今多非其人,九卿之中亦有乖其任者,惟将军察焉!”又荐种暠、栾巴等,冀不能用。穆,晖之孙也。
九月,戊戌,追尊河间孝王为孝穆皇,夫人赵氏曰孝穆后,庙曰清庙,陵曰乐成陵;蠡吾先侯曰孝崇皇,庙曰烈庙,陵曰博陵;皆置令、丞、使司徒持节奉策书玺绶,祠以太牢。
冬,十月,甲午,尊帝母匽氏为博园贵人。
滕抚性方直,不交权势,为宦官所恶;论讨贼功当封,太尉胡广承旨奏黜之;卒于家。
孝桓皇帝上之上
孝质皇帝建和元年
春,正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戊午,赦天下。
三月,龙见谯。
夏,四月,庚寅,京师地震。
立阜陵王代兄勃遒亭侯便为阜陵王。
六月,太尉胡广罢。光禄勋杜乔为太尉。自李固之废,内外丧气,群臣侧足而立,唯乔正色无所回桡,由是朝野皆倚望焉。
秋,七月,渤海孝王鸿薨,无子;太后立帝弟蠡吾侯悝为渤海王,以奉鸿祀。
诏以定策功,益封梁冀万三千户,封冀弟不疑为颍阳侯,蒙为西平侯,冀子胤为襄邑侯,胡广为安乐侯,赵戒为厨亭侯,袁汤为安国侯。又封中常侍刘广等皆为列侯。杜乔谏曰:“古之明君,皆以用贤、赏罚为务。失国之主,其朝岂无贞干之臣,典诰之篇哉?患得贤不用其谋,韬书不施其教,闻善不信其义,听谗不审其理也。陛下自籓臣即位,天人属心,不急忠贤之礼而先左右之封,梁氏一门,宦者微孽,并带无功之绂,裂劳臣之土,其为乖滥,胡可胜言!夫有功不赏,为善失其望;奸回不诘,为恶肆其凶。故陈资斧而人靡畏,班爵位而物无劝。苟遂斯道,岂伊伤政为乱而已,丧身亡国,可不慎哉!”书奏,不省。
八月,乙未,立皇后梁氏。梁冀欲以厚礼迎之,杜乔据执旧典不听。冀属乔举汜宫为尚书,乔以宫为臧罪,不用。由是日忤于冀。九月,丁卯,京师地震。乔以灾异策免。冬,十月,以司徒赵戒为太尉,司空袁汤为司徒,前太尉胡广为司空。
宦者唐衡、左忄官共谮杜乔于帝曰:“陛下前当即位,乔与李固抗议,以为不堪奉汉宗祀。”帝亦怨之。十一月,清河刘文与南郡妖贼刘鲔交通,妄言:清河王当统天下,欲共立蒜。事觉,文等遂劫清河相谢暠曰:“当立王为天子,以暠为公。”暠骂之,文刺杀暠。于是捕文、鲔,诛之。有司劾奏蒜;坐贬爵为尉氏侯,徙桂阳,自杀。梁冀因诬李固、杜乔,云与文、鲔等交通,请逮按罪;太后素知乔忠,不许。冀遂收固下狱;门生渤海王调贯械上书,证固之枉,河内赵承等数十人亦要鈇锧诣阙通诉;太后诏赦之。及出狱,京师市里皆称万岁。冀闻之,大惊,畏固名德终为己害,乃更据奏前事。大将军长史吴祐伤固之枉,与冀争之。冀怒,不从。从事中郎马融主为冀作章表,融时在坐,祐谓融曰:“李公之罪,成于卿手。李公若诛,卿何面目视天下人!”冀怒,起,入室;祐亦径去。固遂死于狱中;临命,与胡广、赵戒书曰:“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顾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图一朝梁氏迷谬,公等曲从,以吉为凶,成事为败乎!汉家衰微,从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禄,颠而不扶,倾覆大事,后之良史岂有所私!固身已矣,于义得矣,夫复何言!”广、戒得书悲惭,皆长叹流涕而已。冀使人胁杜乔曰:“早从宜,妻子可得全。”乔不肯。明日,冀遣骑至其门,不闻哭者,遂白太后收系之;亦死狱中。
冀暴固、乔尸于城北四衢,令:“有敢临者加其罪。”固弟子汝南郭亮尚未冠,左提章、钺,右秉鈇锧,诣厥上书,乞收固尸,不报;与南阳董班俱往临哭,守丧不去。夏门亭长呵之曰:“卿曹何等腐生!公犯诏书,欲干试有司乎!”亮曰:“义之所动,岂知性命,何为以死相惧邪!”太后闻之,皆赦不诛。杜乔故掾陈留杨匡,号泣星行,到雒阳,著故赤帻,托为夏门亭吏,守护尸丧,积十二日;都官从事执之以闻,太后赦之。匡因诣厥上书,并乞李、杜二公骸骨,使得归葬,太后许之。匡送乔丧还家,葬讫,行服,遂与郭亮、董班皆隐匿,终身不仕。梁冀出吴祐为河间相,祐自免归,卒于家。冀以刘鲔之乱,思硃穆之言,于是请种暠为从事中郎,荐栾巴为议郎,举穆高第,为侍御史。
是岁,南单于兜楼储死,伊陵尸逐就单于车儿立。
孝质皇帝建和二年
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庚午,赦天下。
三月,戊辰,帝从皇太后幸大将军冀府。
白马羌寇广汉属国,杀长吏。益州刺史率板楯蛮讨破之。
夏,四月,丙子,封帝弟顾为平原王,奉孝崇皇祀;尊孝崇皇夫人马氏为孝崇园贵人。
五月,癸丑,北宫掖廷中德阳殿及左掖门火,车驾移幸南宫。
六月,改清河为甘陵。立安平孝王得子经侯理为甘陵王。奉孝德皇祀。
秋,七月,京师大水。
孝质皇帝建和三年
夏,四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秋,八月,乙丑,有星孛于天市。
京师大水。
九月,己卯,地震。庚寅,地又震。
郡、国五山崩。冬,十月,太尉赵戒免;以司徒袁汤为太尉,大司农河内张歆为司徒。
是岁,前朗陵侯相荀淑卒。淑少博学有高行,当世名贤李固、李膺皆师宗之。在朗陵、莅事明治,称为神君。有子八人:俭、绲、靖、焘、汪、爽、肃、专,并有名称,时人谓之八龙。所居里旧名西豪,颍阴令渤海苑康以为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更命其里曰高阳里。膺性简亢,无所交接,唯以淑为师,以同郡陈寔为友。荀爽尝就谒膺,因为其御;既还,喜曰:“今日乃得御李君矣!”其见慕如此。陈寔出于单微,为郡西门亭长。同郡锤皓以笃行称,前后九辟公府,年辈远在寔前,引与为友。皓为郡功曹,辟司徒府;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卿者?”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寔可。”寔闻之曰:“钟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独识我!”太守遂以寔为功曹。时中常侍山阳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伦教署为文学掾,寔知非其人,怀檄请见,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违,寔乞从外署,不足以尘明德。”伦从之。于是乡论怪其非举,寔终无所言。伦后被征为尚书,郡中士大夫送至纶氏,伦谓众人曰:“吾前为侯常侍用吏,陈君密持教还而于外白署,比闻议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惮强御,陈君可谓‘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者也。”寔固自引愆,闻者方叹息,由是天下服其德。后为太丘长,修德清静,百姓以安。邻县民归附者,寔辄训导譬解发遣,各令还本。司官行部,吏虑民有讼者,白欲禁之。寔曰:“讼以求直,禁之,理将何申!其勿有所拘。”司官闻而叹息曰:“陈君所言若是,岂有冤于人乎!”亦竟无讼者。以沛相赋敛违法,解印绶去;吏民追思之。钟皓素与荀淑齐名,李膺常叹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瑾好学慕古,有退让风,与膺同年,俱有声名。膺祖太尉修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复以膺妹妻之。膺谓瑾曰:“孟子以为‘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弟于是何太无皁白邪!”瑾尝以膺言白皓。皓曰:“元礼祖、父在位,诸宗并盛,故得然乎!昔国武子好招人过,以致怨恶,今岂其时邪!必欲保身全家,尔道为贵。”
孝质皇帝和平元年
春,正月,甲子,赦天下。改元。
乙丑,太后诏归政于帝,始罢称制。二月,甲寅,太后梁氏崩。
三月,车驾徙幸北宫。
甲午,葬顺烈皇后。增封大将军冀万户,并前合三万户;封冀妻孙寿为襄城君,兼食阳翟租,岁入五千万,加赐赤绂,比长公主。寿善为妖态以蛊惑冀,冀甚宠惮之。冀爱监奴秦宫,官至太仓令,得出入寿所,威权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谒辞之。冀与寿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竞,金玉珍怪,充积藏室;又广开园圃,采土筑山,十里九阪,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冀、寿共乘辇车,游观第内,多从倡伎,酣讴竟路。或连日继夜以聘娱恣。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又多拓林苑,周遍近县,起兔苑于河南城西,经亘数十里,移檄所在调发生兔,刻其毛以为识,人有犯者,罪至死刑。尝有西域贾胡不知禁忌,误杀一兔,转相告言,坐死者十馀人。又起别第于城西,以纳奸亡;或取良人悉为奴婢,至数千口,名曰自卖人。冀用寿言,多斥夺诸梁在位者,外以示谦让,而实崇孙氏。孙氏宗亲冒名为侍中、卿、校、郡守、长吏者十馀人,皆贪饕凶淫,各遣私客籍属县富人,被以它罪,闭狱掠拷,使出钱自赎,赀物少者至于死、徙。扶风人士孙奋,居富而性吝,冀以马乘遗之,从贷钱五千万,奋以三千万与之。冀大怒,乃告郡县,认奋母为其守藏婢,云盗白珠十斛、紫金千斤以叛,遂收考奋兄弟死于狱中,悉没赀财亿七千馀万。冀又遣客周流四方,远至塞外,广求异物,而使人复乘势横暴,妻略妇女,驱击吏卒,所在怨毒。
侍御史硃穆自以冀故吏,奏记谏曰:“明将军地有申伯之尊,位为群公之首,一日行善,天下归仁;终朝为恶,四海倾覆。顷者官民俱匮,加以水虫为害,京师诸官费用增多,诏书发调,或至十倍,各言官无见财,皆当出民,扌旁掠割剥,强令充足。公赋既重,私敛又深,牧守长吏多非德选,贪聚无厌,遇民如虏,或绝命于棰楚之下,或自贼于迫切之求。又掠夺百姓,皆托之尊府,遂令将军结怨天下,吏民酸毒,道路叹嗟。昔永和之末,纲纪少弛,颇失人望,四五岁耳,而财空户散,下有离心,马勉之徒乘敝而起,荆、扬之间几成大患;幸赖顺烈皇后初政清静,内外同力,仅乃讨定。今百姓戚戚,困于永和,内非仁爱之心可得容忍,外非守国之计所宜久安也。夫将相大臣,均体元首,共舆而驰,同舟而济,舆倾舟覆,患实共之。岂可以去明即昧,履危自安,主孤时困而莫之恤乎!宜时易宰守非其人者,减省第宅园池之费,拒绝郡国诸所奉送,内以自明,外解人惑;使挟奸之吏无所依托,司察之臣得尽耳目。宪度既张,远迩清壹,则将军身尊事显,德燿无穷矣!”冀不纳。冀虽专朝纵横,而犹交结左右宦官,任其子弟、宾客以为州郡要职,欲以自固恩宠。穆又奏记极谏,冀终不悟,报书云:“如此,仆亦无一可邪!”然素重穆,亦不甚罪也。
冀遣书诣乐安太守陈蕃,有所请托,不得通。使者诈称它客求谒蕃;蕃怒,笞杀之。坐左转修武令。时皇子有疾,下郡县市珍药,而冀遣客赍书诣京兆,并货牛黄。京兆尹南阳延笃发书收客,曰:“大将军椒房外家,而皇子有疾,必应陈进医方,岂当使客千里求利乎!”遂杀之。冀惭而不得言。有司承旨求其事,笃以病免。夏,五月,庚辰,尊博园匽贵人曰孝崇后,宫曰永乐;置太仆、少府以下,皆如长乐宫故事。分巨鹿九县为后汤沐邑。
秋,七月,梓潼山崩。
孝质皇帝元嘉元年
春,正月朔,群臣朝贺,大将军冀带剑入省。尚书蜀郡张陵呵叱令出,敕羽林、虎贲夺剑。冀跪谢,陵不应,即劾奏冀,请廷尉论罪。有诏,以一岁俸赎;百僚肃然。河南尹不疑尝举陵孝廉,乃谓陵曰:“昔举君,适所以自罚也!”陵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误见擢序,今申公宪以报私恩!”不疑有愧色。
癸酉,赦天下,改元。
梁不疑好经书,喜待士,梁冀疾之,转不疑为光禄勋;以其子胤为河南尹。胤年十六,客貌甚陋,不胜冠带,道路见者莫不蚩笑。不疑自耻兄弟有隙,遂让位归第,与弟蒙闭门自守。冀不欲令与宾客交通,阴使人变服至门,记往来者。南郡太守马融、江夏太守田明初除,守谒不疑;冀讽有司奏融在郡贪浊,及以它事陷明,皆髡笞徙朔方。融自刺不殊,明遂死于路。
夏,四月,己丑,上微行,幸河南尹梁胤府舍。是日,大风拔树,昼昏。尚书杨秉上疏曰:“臣闻天下言语,以灾异谴告。王者至尊,出入有常,警跸而行,静室而止,自非郊庙之事,则銮旗不驾。故诸侯入诸臣之家,《春秋》尚列其诫;况于以先王法服而私出槃游,降乱尊卑,等威无序,侍卫守空宫,玺绂委女妾!设有非常之变,任章之谋,上负先帝,下悔靡及!”帝不纳。秉,震之子也。
京师旱,任城、梁国饥,民相食。
司徒张歆罢,以光禄勋吴雄为司徒。
北匈奴呼衔王寇伊吾,败伊吾司马毛恺,攻伊吾屯城。诏敦煌太守马达将兵救之;至蒲类海,呼衍王引去。
秋,七月,武陵蛮反。
冬,十月,司空胡广致仕。
十一月,辛巳,京师地震。诏百官举独行之士。涿郡举崔寔,诣公车,称病,不对策;退而论世事,名曰《政论》。其辞曰:“凡天下所以不治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渐敝而不悟,政浸衰而不改,习乱安危,怢不自睹。或荒耽耆欲,不恤万机;或耳蔽箴诲,厌伪忽真;或犹豫歧路,莫适所以;或见信之佐,括囊守禄;或疏远之臣,言以贱废。是以王纲纵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悲夫!自汉兴以来,三百五十馀岁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百姓嚣然,咸复思中兴之救矣!且济时拯世之术,在于补衤定决坏,枝拄邪倾,随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宁之域而已。故圣人执权,遭时定制,步骤之差,各有云设,不强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闻也。盖孔子对叶公以来远,哀公以临人,景公以节礼,非其不同,所急异务也。俗人拘文牵占,不达权制,奇伟所闻,简忽所见,乌可与论国家之大事哉!故言事者虽合圣德,辄见掎夺。何者?其顽士暗于时权,安习所见,不知乐成,况可虑始,苟云率由旧章而已。其达者或矜名妒能,耻策非己,舞笔奋辞以破其义。寡不胜众,遂见摈弃,虽稷、契复存,犹将困焉。斯贤智之论所以常愤郁而不伸者也。
“凡为天下者,自非上德,严之则治,宽之则乱。何以明其然也?近孝宣皇帝明于君人之道,审于为政之理,故严刑峻法,破奸轨之胆,海内清肃,天下密如,逄计见效,优于孝文。及元帝即位,多行宽政,卒以堕损,威权始夺,遂为汉室基祸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鉴。昔孔子作《春秋》,褒齐桓,懿晋文,叹管仲之功,夫岂不美文、武之道哉?诚达权救敝之理也。故圣人能与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变,以为结绳之约,可复治乱秦之绪;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围。夫熊经鸟伸,虽延历之术,非伤寒之理;呼吸吐纳,虽度纪之道,非续骨之膏。盖为国之法,有似治身,平则致养,疾则攻焉。夫刑罚者,治乱之药石也;德教者,兴平之粱肉也。夫以德教除残,是以粱肉治疾也;以刑罚治平,是以药石供养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运之会,自数世以来,政多恩贷,驭委其辔。马骀其衔,四牡横奔,皇路险倾,方将拑勒鞬辀以救之,岂暇鸣和銮,请节奏哉!昔文帝虽除肉刑,当斩右趾者弃市,笞者往往至死。是文帝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也。”寔,瑗之子也。山阳仲长统尝见其书,叹曰:“凡为人主,宜写一通,置之坐侧。”
〓〓臣光曰:汉家之法已严矣,而崔寔犹病其宽,何哉?盖衰世之君,率多柔懦,凡愚之佐,唯知姑息,是以权幸之臣有罪不坐,豪猾之民犯法不诛;仁恩所施,止于目前;奸宄得志,纪纲不立。故崔寔之论,以矫一时之枉,非百世之通义也。孔子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斯不易之常道矣。
闰月,庚午,任城节王崇薨;无子,国绝。
以太常黄琼为司空。
帝欲褒崇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会议其礼。特进胡广、太常羊浦、司隶校尉祝恬、太中大夫边韶等咸称冀之勋德宜比周公,锡之山川、土田、附庸。黄琼独曰:“冀前以亲迎之劳,增邑成三千户;又其子胤亦加封赏。今诸侯以户邑为制,不以里数为限,冀可比邓禹,合食四县。”朝廷从之。于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礼仪比萧何;悉以定陶、阳成馀户增封为四县,比邓禹;赏赐金钱、奴婢、彩帛、车马、衣服、甲第,比霍光;以殊元勋。每朝会,与三会绝席。十日一入,平尚书事。宣布天下,为万世法。”冀犹以所奏礼簿,意不悦。
孝质皇帝元嘉二年
春,正月,西域长史王敬为于窴所杀。初,西域长史赵评在于窴,病痈死。评子迎丧,道经拘弥。拘弥王成国与于窴王建素有隙,谓评子曰:“于窴王令胡医持毒药著创中,故致死耳!”评子信之,还,以告敦煌太守马达。会敬代为长史,马达令敬隐核于窴事。敬先过拘弥,成国复说云。“于窴国人欲以我为王;今可因此罪诛建,于窴必服矣。”敬贪立功名,前到于窴,设供具,请建而阴图之。或以敬谋告建,建不信,曰:“我无罪,王长史何为欲杀我?”旦日,建从官属数十人诣敬,坐定,建起行酒,敬叱左右执之。吏士并无杀建意,官属悉得突走。时成国主簿秦牧随敬在会,持刀出,曰:“大事已定,何为复疑!”即前斩建。于窴侯、将输僰等遂会兵攻敬,敬持建头上楼宣告曰:“天子使我诛建耳!”输僰不听,上楼斩敬,悬首于市。输僰自立为王;国人杀之,而立建子安国。马达闻王敬死,欲将诸郡兵出塞击于窴;帝不听,征达还,而以宋亮代为敦煌太守。亮到,开募于窴,令自斩输僰;时输僰死已经月,乃断死人头送敦煌而不言其状,亮后知其诈,而竟不能讨也。
丙辰,京师地震。
夏,四月,甲辰,孝崇皇后匽氏崩;以帝弟平原王石为丧主,敛送制度比恭怀皇后。五月,辛卯,葬于博陵。
秋,七月,庚辰,日有食之。
冬,十月,乙亥,京师地震。
十一月,司空黄琼免。十二月,以特进赵戒为司空。
孝质皇帝永兴元年
春,三月,丁亥,帝幸鸿池。
夏,四月,丙申,赦天下,改元。
丁酉,济南悼王广薨;无子,国除。
秋,七月,郡、国三十二蝗,河水溢。百姓饥穷流冗者数十万户,冀州尤甚。诏以侍御史硃穆为冀州刺史。冀部令长闻穆济河,解印绶去者四十馀人。及到,奏劾诸郡贪污者,有至自杀,或死狱中。宦者赵忠丧父,归葬安平,僭为玉匣;穆下郡案验,吏畏其严,遂发墓剖棺,陈尸出之。帝闻,大怒,征穆诣廷尉,输作左校。太学书生颍川刘陶等数千人诣阙上书讼穆曰:“伏见弛刑徒硃穆,处公忧国,拜州之日,志清奸恶。诚以常侍贵宠,父兄子弟布在州郡,竞为虎狼,噬食小民,故穆张理天纲,补缀漏目,罗取残祸,以塞天意。由是内官咸共恚疾,谤讟烦兴,谗隙仍作,极其刑谪,输作左校。天下有识,皆以穆同勤禹、稷而被共、鲧之戾,若死者有知,则唐帝怒于崇山,重华忿于苍墓矣!当今中官近习,窃持国柄,手握王爵,口衔天宪,运赏则使饿隶富于季孙,呼噏则令伊、颜化为桀、跖;而穆独亢然不顾身害,非恶荣而好辱,恶生而好死也,徒感王纲之不摄,惧天网之久失,故竭心怀忧,为上深计。臣愿黥首系趾,代穆校作。”帝览其奏,乃赦之。
冬,十月,太尉袁汤免,以太常胡广为太尉。司徒吴雄、司空赵戒免。以太仆黄琼为司徒,光禄勋房植为司空。
武陵蛮詹山等反,武陵太守汝南应奉招降之。
车师后部王阿罗多与戊部候严皓不相得,忿戾而反,攻围屯田,杀伤吏士。后部侯炭遮领馀民畔阿罗多,诣汉吏降。阿罗多迫急,从百馀骑亡入北匈奴。敦煌太守宋亮上立后部故王军就质子卑君为王。后阿罗多复从匈奴中还,与卑君争国,颇收其国人。戊校尉阎详虑其招引北虏,将乱西域,乃开信告示,许复为王;阿罗多及诣详降。于是更立阿罗多为王,将卑君还敦煌,以后部人三百帐与之。
孝质皇帝永兴二年
春,正月,甲午,赦天下。
二月,辛丑,复听刺史、二千石行三年丧。
癸卯,京师地震。
夏,蝗。
东海朐山崩。
乙卯,封乳母马惠子初为列候。
秋,九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太尉胡广免;以司徒黄琼为太尉。闰月,以光禄勋尹颂为司徒。
冬,十一月,甲辰,帝校猎上林苑,遂至函谷关。
泰山、琅邪贼公孙举、东郭窦等反,杀长吏。
孝质皇帝永寿元年
春,正月,戊申,赦天下,改元。
二月,司隶、冀州饥,人相食。
太学生刘陶上疏陈事曰:“夫天之与帝,帝之与民,犹头之与足,相须而行也。陛下目不视鸣条之事,耳不闻檀车之声,天灾不有痛于肌肤,震食不即损于圣体,故蔑三光之谬,轻上天之怒。伏念高祖之起,始自布衣,合散扶伤,克成帝业,勤亦至矣;流福遗祚,至于陛下。陛下既不能增明烈考之轨,而忽高祖之勤,妄假利器,委授国柄,使群丑刑隶,芟刈小民,虎豹窟于鏖场,豺狼乳于春囿,货殖者为穷冤之魂,贫馁者作饥寒之鬼,死者悲于窀穸,生者戚于朝野,是愚臣所为咨嗟长怀叹息者也!且秦之将亡,正谏者诛,谀进者赏,嘉言结于忠舌,国命出于谗口,擅阎乐于咸阳,授赵高以车府,权去己而不知,威离身而不顾。古今一揆,成败同势,愿陛下远览强秦之倾,近察哀、平之变,得失昭然,祸福可见。臣又闻危非仁不扶,乱非智不救。窃见故冀州刺史南阳硃穆、前乌桓校尉臣同郡李膺,皆履正清平,贞高绝俗,斯实中兴之良佐,国家之柱臣也,宜还本朝,挟辅王室。臣敢吐不时之义于讳言之朝,犹冰霜见日,必至消灭。臣始悲天下之可悲,今天下亦悲臣之愚惑也。”书奏,不省。
夏,南阳大水。
司空房植免;以太常韩縯为司空。
巴郡、益州郡山崩。
秋,南匈奴左薁鞬台耆、且渠伯德等反,寇美稷;东羌复举种应之。安定属国都尉敦煌张奂初到职,壁中唯有二百许人,闻之,即勒兵而出;军吏以为力不敌,叩头争止之。奂不听,遂进屯长城,收集兵士,遣将王卫招诱东羌,因据龟兹县,使南匈奴不得交通。东羌诸豪遂相率与奂共击薁鞬等,破之。伯德惶恐,将其众降,郡界以宁。羌豪遗奂马二十匹,金鐻八枚。奂于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马如羊,不以入厩;使金如粟,不以入怀。”悉以还之。前此八都尉率好财货,为羌所患苦;及奂正身洁己,无不悦服,威化大行。
孝质皇帝永寿二年
春,三月,蜀郡属国夷反。
初,鲜卑檀石槐,勇健有智略,部落畏服,乃施法禁,平曲直,无敢犯者,遂推以为大人。檀石槐立庭于弹汙山、歠仇水上,去高柳北三百馀里,兵马甚盛;东、西部大人皆归焉。因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馀里。秋,七月,檀石槐寇云中。以故乌桓校尉李膺为度辽将军。膺到边,羌、胡皆望风畏服,先所掠男女,悉诣塞下送还之。
公孙举、东郭窦等聚众至三万人,寇青、兗、徐三州,破坏郡县。连年讨之,不能克。尚书选能治剧者,以司徒掾颍川韩韶为嬴长。贼闻其贤,相戒不入嬴境。馀县流民万馀户入县界,韶开仓赈之,主者争谓不可。韶曰:“长活沟壑之人,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太守素知韶名德,竟无所坐。韶与同郡荀淑、钟皓、陈寔皆尝为县长,所至以德政称,时人谓之“颍川四长”。
初,鲜卑寇辽东,属国都尉武威段颎率所领驰赴之。既而恐贼惊去,乃使驿骑诈赍玺书召颎,颎于道伪退,潜于还路设伏;虏以为信然,乃入追颎,颎因大纵兵,悉斩获之。坐诈为玺书,当伏重刑;以有功,论司寇;刑竟,拜议郎。至是,诏以东方盗贼昌炽,令公卿选将帅有文武材者。司徒尹颂荐颎,拜中郎将,击举、窦等,大破斩之,获首万馀级,馀党降散。封颎为列侯。
冬,十二月,京师地震。
封梁不疑子马为颍阴侯,梁胤子桃为城父侯。
●卷第五十四
【汉纪四十六】 起强圉作噩,尽昭阳单阏,凡七年。
孝桓皇帝上之下永寿三年
春,正月,己未,赦天下。
居风令贪暴无度,县人硃达等与蛮夷同反,攻杀令,聚众至四五千人。夏,四月,进攻九真,九真太守儿式战死。诏九真都尉魏朗讨破之。
闰月,庚辰晦,日有食之。
京师蝗。
或上言:“民之贫困以货轻钱薄,宜改铸大钱。”事下四府群僚及太学能言之士议之。太学生刘陶上议曰:“当今之忧,不在于货,在乎民饥。窃见比年已来,良苗尽于蝗螟之口,杼轴空于公私之求。民所患者,岂谓钱货之厚薄,铢两之轻重哉!就使当今沙砾化为南金,瓦石变为和玉,使百姓渴无所饮,饥无所食,虽皇、羲之纯德,唐、虞之文明,犹不能以保萧墙之内也。盖民可百年无货,不可一朝有饥,故食为至急也。议者不达农殖之本,多言铸冶之便。盖万人铸之,一人夺之,犹不能给;况今一人铸之,则万人夺之乎!虽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役不食之民,使不饥之士,犹不能足无厌之求也。夫欲民殷财阜,要在止役禁夺,则百姓不劳而足。陛下愍海内之忧戚,欲铸钱齐货以救其弊,犹养鱼沸鼎之中。栖鸟烈火之上;水、木,本鱼鸟之所生也,用之不时,必至焦烂。愿陛下宽锲薄之禁,后冶铸之议,听民庶之谣吟,问路叟之所忧,瞰三光之文耀,视山河之分流,天下之心,国家大事,粲然皆见,无有遗惑者矣。伏念当今地广而不得耕,民众而无所食,群小竞进,秉国之位,鹰扬天下,鸟钞求饱,吞肌及骨,并噬无厌。诚恐卒有役夫、穷匠起于板筑之间,投斤攘臂,登高远呼,使怨之民响应云合。虽方尺之钱,何有能救其危也!”遂不改钱。
冬,十一月,司徒尹颂薨。
长沙蛮反,寇益阳。
以司空韩縯为司徒,以太常北海孙朗为司空。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元年
夏,五月,甲戊晦,日有食之。太史令陈授因小黄门徐璜陈“日食之变咎在大将军冀”。冀闻之,讽雒阳收考授,死于狱。帝由是怒冀。
京师蝗。
六月,戊寅,赦天下,改元。
大雩。
秋,七月,甲子,太尉黄琼免;以太常胡广为太尉。
冬,十月,帝校猎广成,遂幸上林苑。
十二月,南匈奴诸部并叛,与乌桓、鲜卑寇缘边九郡。帝以京兆尹陈龟为度辽将军。龟临行,上疏曰:“臣闻三辰不轨,擢士为相;蛮夷不恭,拔卒为将。臣无文武之才,而忝鹰扬之任,虽殁躯体,无所云补。今西州边鄙,土地脊角,民数更寇虏,室家残破,虽含生气,实同枯朽。往岁并州水雨,灾螟互生,稼穑荒耗,租更空阙。陛下以百姓为子,焉可不垂抚循之恩哉!古公、西伯天下归仁,岂复舆金辇宝以为民惠乎!陛下继中兴之统,承光武之业,临朝听政而未留圣意。且牧守不良,或出中官,惧逆上旨,取过目前。呼嗟之声,招致灾害,胡虏凶悍,因衰缘隙;而令仓库单于豺狼之口,功业无铢两之效,皆由将帅不忠,聚奸所致。前凉州刺史祝良,初除到州,多所纠罚,太守令长,贬黜将半,政未逾时,功效卓然,实应赏异,以劝功能;改任牧守,去斥奸残;又宜更选匈奴、乌桓护羌中郎将、校尉,简练文下,授之法令;除并、凉二州今年租、更,宽赦罪隶,扫除更始。则善吏知奉公之祐,恶者觉营私之祸,胡马可不窥长城,塞下无候望之患矣。”帝乃更选幽、并刺史,自营、郡太守、都尉以下,多所革易。下诏为陈将军除并、凉一年租赋,以赐吏民。龟到职,州郡重足震栗,省息经用,岁以亿计。诏拜安定属国都尉张奂为北中郎将,以讨匈奴、乌桓等。匈奴、乌桓烧度辽将军门,引屯赤阬,烟火相望。兵众大恐,各欲亡去。奂安坐帷中,与弟子讲诵自若,军士稍安。乃潜诱乌桓,阴与和通,遂使斩匈奴、屠各渠帅,袭破其众,诸胡悉降。奂以南单于车儿不能统理国事,乃拘之,奏立左谷蠡王为单于。诏曰:“《春秋》大居正;车儿一心向化,何罪而黜!其遣还庭!”
大将军冀与陈龟素有隙,谮其沮毁国威,挑取功誉,不为胡虏所畏,坐征还,以种暠为度辽将军。龟遂乞骸骨归田里,复征为尚书。冀暴虐日甚,龟上疏言其罪状,请诛之,帝不省。龟自知必为冀所害,不食七日而死。种暠到营所,先宣恩信,诱降诸胡,其有不服,然后加讨;羌虏先时有生见获质于郡县者,悉遣还之;诚心怀抚,信赏分明,由是羌、胡皆来顺服。暠乃去烽燧,除候望,边方晏然无警;入为大司农。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二年
春,二月,鲜卑寇雁门。
蜀郡夷寇蚕陵。
三月,复断刺史、二千石行三年丧。
夏,京师大水。
六月,鲜卑寇辽东。
梁皇后恃姊、兄廕势,恣极奢靡,兼倍前世,专宠妒忌,六宫莫得进见。及太后崩,恩宠顿衰。后既无嗣,每宫人孕育,鲜得全者。帝虽迫畏梁冀,不敢谴怒,然进御转希,后益忧恚。秋,七月,丙午,皇后梁氏崩。乙丑,葬懿献皇后于懿陵。梁冀一门,前后七侯,三皇后,六贵人,二大将军,夫人、女食邑称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馀卿、将、尹、校五十七人。冀专擅威柄,凶恣日积,宫卫近侍,并树所亲,禁省起居,纤微必知。其四方调发,岁时贡献,皆先输上第于冀,乘舆乃其次焉。吏民赍货求官、请罪者,道路相望。百官迁召,皆先到冀门笺檄谢恩,然后敢诣尚书。下邳吴树为宛令,之官辞冀,冀宾客布在县界,以情托树,树曰:“小人奸蠹,比屋可诛。明将军处上将之位,宜崇贤善以补朝阙。自侍坐以来,未闻称一长者,而多托非人,诚非敢闻!”冀嘿然不悦。树到县,遂诛杀冀客为人害者数十人。树后为荆州刺史,辞冀,冀鸩之,出,死车上。辽东太守侯猛初拜,不谒冀,冀托以它事腰斩之。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诣阙上书曰:“夫四时之运,功成则退,高爵厚宠,鲜不致灾。今大将军位极功成,可为至戒,宜遵县车之礼,高枕颐神。传曰:‘木实繁者披枝害心。’若不抑损盛权,将无以全其身矣!”冀闻而密遣掩捕,著乃变易姓名,托病伪死,结蒲为人,市棺殡送。冀知其诈,求得,笞杀之。太原郝絜、胡武,好危言高论,与著友善,絜、武尝连名奏记三府,荐海内高士,而不诣冀。冀追怒之,敕中都官称檄禽捕,遂诛下家,死者六十馀人。絜初逃亡,知不得免,因舆梓奏书冀门,书入,仰药而死,家乃得全。安帝嫡母耿贵人薨,冀从贵人从子林虑侯承求贵人珍玩,不能得,冀怒,并族其家十馀人。涿郡崔琦以文章为冀所善,琦作《外戚箴》、《白鹄赋》以风,冀怒。琦曰:“昔管仲相齐,乐闻讥谏之言;萧何佐汉,乃设书过之吏。今将军屡世台辅,任齐伊、周,而德政未闻,黎元涂炭,不能结纳贞良以救祸败,反欲钳塞士口,杜蔽主听,将使玄黄改色、马鹿易形乎!”冀无以对,因遣琦归。琦惧而亡匿,冀捕得,杀之。
冀秉政几二十年,威行内外,天子拱手,不得有所亲与,帝既不平之;及陈授死,帝愈怒。和熹皇后从兄子郎中邓香妻宣,生女猛,香卒,宣更适梁纪;纪,孙寿之舅也。寿以猛色美,引入掖庭,为贵人,冀欲认猛为其女,易猛姓为梁。冀恐猛姊婿议郎邴尊沮败宣意,遣客刺杀之。又欲杀宣,宣家与中常侍袁赦相比,冀客登赦屋,欲入宣家,赦觉之,鸣鼓会众以告宣。宣驰入白帝,帝大怒,因如厕,独呼小黄门史唐衡,问:“左右与外舍不相得者,谁乎?”衡对:“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史左忄官与梁不疑有隙;中常侍徐璜、黄门令具瑗常私忿疾外舍放横,口不敢道。”于是帝呼超、忄官入室,谓曰:“梁将军兄弟专朝,迫胁内外,公卿以下,从其风旨,今欲诛之,于常侍意如何?”超等对曰:“诚国奸贼,当诛日久;臣等弱劣,未知圣意如何耳。”帝曰:“审然者,常侍密图之。”对曰:“图之不难,但恐陛下腹中狐疑。”帝曰:“奸臣胁国,当伏其罪,何疑乎!”于是更召璜、瑗等,五人共定其议,帝齧超臂出血为盟。超等曰:“陛下今计已决,勿复更言,恐为人所疑。”
冀心疑超等,八月,丁丑,使中黄门张恽入省宿,以防其变。具瑗敕吏收恽,以“辄从外入,欲图不轨。”帝御前殿,召诸尚书入,发其事,使尚书令尹勋持节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阁,敛诸符节送省中,使具瑗将左右厩驺、虎贲、羽林、都候剑戟士合千馀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共围冀第,使光禄勋袁于持节收冀大将军印绶,徙封比景都乡侯。冀及妻寿即日皆自杀;不疑、蒙先卒。悉收梁氏、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长少皆弃市;它所连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数十人。太尉胡广、司徒韩縯、司空孙朗皆坐阿附梁冀,不卫宫,止长寿亭,减死一等,免为庶人。故吏、宾客免黜者三百馀人,朝廷为空。是时,事猝从中发,使者交驰,公卿失其度,官府市里鼎沸,数日乃定;百姓莫不称庆。收冀财货,县官斥卖,合三十馀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税租之半,散其苑囿,以业穷民。
壬午,立梁贵人为皇后,追废懿陵为贵人冢。帝恶梁氏,改皇后姓为薄氏,久之,知为邓香女,乃复姓邓氏。
诏赏诛梁冀之功,封单超、徐璜、具瑗、左忄官、唐衡皆为县侯,超食二万户,璜等各万馀户,世谓之五侯。仍以忄官、衡为中常侍。又封尚书令尹勋等七人皆为亭侯。
以大司农黄琼为太尉,光禄大夫中山祝恬为司徒,大鸿胪梁国盛允为司空。是时,新诛梁冀,天下想望异政,黄琼首居公位,乃举奏州郡素行贪污,至死徙者十馀人,海内翕然称之。
琼辟汝南范滂。滂少厉清节,为州里所服。尝为清诏使,案察冀州,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守令臧污者,皆望风解印绶去;其所举奏,莫不厌塞众议。会诏三府掾属举谣言,滂奏刺史、二千石权豪之党二十馀人。尚书责滂所劾猥多,疑有私故。滂对曰:“臣之所举,自非叨秽奸暴,深为民害,岂以污简札哉!间以会日迫促,故先举所急,其未审者,方更参实。臣闻农夫去草,嘉谷必茂;忠臣除奸,王道以清。若臣言有贰,甘受显戮!”尚书不能诘。
尚书令陈蕃上疏荐五处士,豫章徐稚、彭城姜肱、汝南袁闳、京兆韦著,颍川李昙。帝悉以安车、玄纁备礼征之,皆不至。稚家贫,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俭义让,所居服其德;屡辟公府,不起。陈蕃为豫章太守,以礼请署功曹;稚不之免,既谒而退。蕃性方峻,不接宾客,唯稚来,特设一榻,去则县之。后举有道,家拜太原太守,皆不就。稚虽不应诸公之辟,然闻其死丧,辄负笈赴吊。常于家豫炙鸡一只,以一两绵絮渍酒中暴干,以裹鸡,径到所赴冢隧外,以水渍绵,使有酒气,斗米饭,白茅为藉。以鸡置前,醊酒毕,留谒则去,不见丧主。
肱与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友著闻,常同被而寝,不应征聘。肱尝与弟季江俱诣郡,夜于道为盗所劫,欲杀之,肱曰:“弟年幼,父母所怜,又未聘娶,愿杀身济弟。”季江曰:“兄年德在前,家之珍宝,国之英俊,乞自受戮,以代兄命。”盗遂两释焉,但掠夺衣资而已。既至,郡中见肱无衣服,怪问其故,肱托以它辞,终不言盗。盗闻而感悔,就精庐求见征君,叩头谢罪,还所略物。肱不受,劳以酒食而遣之。帝既征肱不至,乃下彭城,使画工图其形状。肱卧于幽暗,以被韬面,言患眩疾,不欲出风,工竟不得见之。
闳,安之玄孙也,苦身修节,不应辟召。著隐居讲授,不修世务。昙继母酷烈,昙奉之逾谨,得四时珍玩,未尝不先拜而后进,乡里以为法。
帝又征安阳魏桓,其乡人劝之行,桓曰:“夫干禄求进,所以行其志也。今后宫千数,其可损乎?厩马万匹,其可减乎?左右权豪,其可去乎?”皆对曰:“不可。”桓乃慨然叹曰:“使桓生行死归,于诸子何有哉!”遂隐身不出。
帝既诛梁冀,故旧恩敌,多受封爵:追赠皇后父邓香为车骑将军,封安阳侯;更封后母宣为昆阳君,兄子康、秉皆为列侯,宗族皆列校、郎将,赏赐以巨万计。中常侍侯览上缣五千匹,帝赐爵关内侯,又托以与议诛冀,进封高乡侯;又封小黄门刘普、赵忠等八人为乡侯。自是权势专归宦官矣。五侯尤贪纵,倾动内外。时灾异数见,白马令甘陵李云露布上书,移副三府曰:“梁冀虽持权专擅,虐流天下,今以罪行诛,犹召家臣扼杀之耳,而猥封谋臣万户以上;高祖闻之,得无见非!西北列将,得无解体!孔子曰:‘帝者,谛也。’今官位错乱,小人谄进,财货公行,政化日损;尺一拜用,不经御省,是帝欲不谤乎!”帝得奏震怒,下有司逮云,诏尚书都护剑戟送黄门北寺狱,使中常侍管霸与御史、廷尉杂考之。时弘农五官掾杜众伤云以忠谏获罪,上书“愿与云同日死”,帝愈怒,遂并下廷尉。大鸿胪陈蕃上疏曰:“李云所言,虽不识禁忌,干上逆旨,其意归于忠国而已。昔高祖忍周昌不讳之谏,成帝赦硃云腰领之诛,今日杀云,臣恐剖心之讥,复议于世矣!”太常杨秉、雒阳市长沐茂、郎中上官资并上疏请云。帝恚甚,有司奏以为大有敬。诏切责蕃、秉,免归田里,茂、资贬秩二等。时帝在濯龙池,管霸奏云等事,霸跪言曰:“李云野泽愚儒,杜众郡中小吏,出于狂戆,不足加罪。”帝谓霸曰:“‘帝欲不谛’,是何等语,而常侍欲原之邪!”顾使小黄门可其奏,云、众皆死狱中,于是嬖宠益横。太尉琼自度力不能制,乃称疾不起,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有胜政,诸梁秉权,竖宦充朝,李固、杜乔既以忠言横见残灭,而李云、杜众复以直道继踵受诛,海内伤惧,益以怨结,朝野之人,以忠为讳。尚书周永,素事梁冀,假其威势,见冀将衰,乃阳毁示忠,遂因奸计,亦取封侯。又,黄门挟邪,群辈相党,自冀兴盛,腹背相亲,朝夕图谋,共构奸轨;临冀当诛,无可设巧,复记其恶以要爵赏。陛下不加清征,审别真伪,复与忠臣并时显封,使硃紫共色,粉墨杂糅,所谓抵金玉于沙砾,碎珪璧于泥涂,四方闻之,莫不愤叹。臣世荷国恩,身轻位重,敢以垂绝之日,陈不讳之言。”书奏,不纳。
冬,十月,壬申,上行幸长安。
中常侍单超疾病;壬寅,以超为车骑将军。
十二月,己巳,上还自长安。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种羌寇陇西金城塞,护羌校尉段颍击破之,追至罗亭,斩其酋豪以下二千级,获生口万馀人。
诏复以陈蕃为光禄勋,杨秉为河南尹。单超兄子匡为济阴太守,负势贪放。兗州刺史第五种使从事卫羽案之,得臧五六千万,种即奏匡,并以劾超。匡窘迫,赂客任方刺羽。羽觉其奸,捕方,囚系雒阳。匡虑杨秉穷竟其事,密令方等突狱亡走。尚书召秉诘责,秉对曰:“方等无状,衅由单匡,乞槛车征匡,考核其事,则奸慝踪绪,必可立得。”秉竟坐论作左校。时泰山贼叔孙无忌寇暴徐、兗,州郡不能讨,单超以是陷第五种,坐徙朔方;超外孙董援为朔方太守,稸怒以待之。种故吏孙斌知种必死,结客追种,及于太原,劫之以归,亡命数年,会赦得免。种,伦之曾孙也。
是时,封赏逾制,内宠猥盛。陈蕃上疏曰:“夫诸侯上象四七,籓屏上国;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而闻追录河南尹邓万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书令黄俊先人之绝封。近习以非义授邑,左右以无功传赏,至乃一门之内,侯者数人,故纬象失度,阴阳谬序。臣知封事已行,言之无及,诚欲陛下从是而止。又,采女数千,食肉衣绮,脂油粉黛,不可赀计。鄙谚言‘盗不过五女门’,以女贫家也;今后宫之女,岂不贫国乎!”帝颇采其言,为出宫女五百馀人,但赐俊爵关内侯,而封万世南乡侯。
帝从容问侍中陈留爰延:“朕何如主也?”对曰:“陛下为汉中主。”帝曰:“何以言之?”对曰:“尚书令陈蕃任事则治,中常侍黄门与政则乱。是以知陛下可与为善,可与为非。”帝曰:“昔硃云廷折栏槛,今侍中面称朕违,敬闻阙矣。”拜五官中郎将,累迁大鸿胪。会客星经帝坐,帝密以问延,延上封事曰:“陛下以河南尹邓万世有龙潜之旧,封为通侯,恩重公卿,惠丰宗室;加顷引见,与之对博,上下枼黩,有亏尊严。臣闻之,帝左右者,所以咨政德也。善人同处,则日闻嘉训;恶人从游,则日生邪情。惟陛下远谗谀之人,纳謇謇之士,则灾变可除。”帝不能用。延称病,免归。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三年
春,正月,丙申,赦天下,诏求李固后嗣。初,固既策罢,知不免祸,乃遣三子基、兹、燮皆归乡里,时燮年十三,姊文姬为同郡赵伯英妻,见二兄归,具知事本,默然独悲曰:“李氏灭矣!自太公已来,积德累仁,何以遇此!”密与二兄谋,豫藏匿燮,托言还京师,人咸信之。有顷,难作,州郡收基、兹,皆死狱中。文姬乃告父门生王成曰:“君执义先公,有古人之节;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灭,其在君矣!”成乃将燮乘江东下,入徐州界,变姓名为酒家佣,而成卖卜于市,各为异人,阴相往来。积十馀年,梁冀既诛,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车重厚遣之,燮皆不受,遂还乡里,追行丧服,姊弟相见,悲感傍人。姊戒燮曰:“吾家血食将绝,弟幸而得济,岂非天邪!宜杜绝众人,勿妄往来,慎无一言加于梁氏!加梁氏则连主上,祸重至矣,唯引咎而已。”燮谨从其诲。后王成卒,燮以礼葬之,每四节为设上宾之位而祠焉。
丙午,新丰侯单超卒,赐东园秘器,棺中玉具;及葬,发五营骑士、将作大匠起冢茔。其后四侯转横,天下为之语曰:“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雨堕。”皆竞起第宅,以华侈相尚,其仆从皆乘牛车而从列骑,兄弟姻戚,宰州临郡,辜较百姓,与盗无异,虐遍天下;民不堪命,故多为盗贼焉。
中常侍侯览,小黄门段珪,皆有田业近济北界,仆从宾客,劫掠行旅。济北相滕延,一切收捕,杀数十人,陈尸路衢。览、珪以事诉帝,延坐征诣廷尉,免。
左忄官兄胜为河东太守,皮氏长京兆岐耻之,即日弃官西归。唐衡兄玹为京兆尹,素与岐有隙,收岐家属宗亲,陷以重法,尽杀之。岐逃难四方,靡所不历,自匿姓名,卖饼北海市中;安丘孙嵩见而异之,载与俱归,藏于复壁中。及诸唐死,遇赦,乃敢出。
闰月,西羌馀众复与烧何大豪寇张掖,晨,薄校尉段颎军。颎下马大战,至日中,刀折矢尽,虏亦引退。颎追之,且斗且行,昼夜相攻,割肉食雪,四十馀日,遂至积石山,出塞二千馀里,斩烧何大帅,降其馀众而还。
夏,五月,甲戌,汉中山崩。
六月,辛丑,司徒祝恬薨。
秋,七月,以司空盛允为司徒,太常虞放为司空。
长沙蛮反,屯益阳,零陵蛮寇长沙。
九真馀贼屯据日南,众转强盛;诏复拜桂阳太守夏方为交趾刺史。方威惠素著,冬,十一月,日南贼二万馀人相率诣方降。
勒姐、零吾种羌围允街;段颎击破之。
泰山贼叔孙无忌攻杀都尉侯章;遣中郎将宗资讨破之。诏征皇甫规,拜泰山太守。规到官,广设方略,寇虏悉平。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四年
春,正月,辛酉,南宫嘉德殿火;戊子,丙署火。
大疫。
二月,壬辰,武库火。
司徒盛允免,以大司农种暠为司徒。
三月,太尉黄琼免;夏,四月,以太常沛国刘矩为太尉。初,矩为雍丘令,以礼让化民;有讼者,常引之于前,提耳训告,以为忿恚可忍,县官不可入,使归更思。讼者感之,辄各罢去。
甲寅,封河间孝王子参户亭侯博为任城王,奉孝王后。
五月,辛酉,有星孛于心。
丁卯,原陵长寿门火。
己卯,京师雨雹。
六月,京兆、扶风及凉州地震。
庚子,岱山及博尤来山并颓裂。
己酉,赦天下。
司空虞放免,以前太尉黄琼为司空。
犍为属国夷寇钞百姓。益州刺史山昱击破之。
零吾羌与先零诸种反,寇三辅。
秋,七月,京师雩。
减公卿已下奉,貣王侯半租,占卖关内侯、虎贲、羽林缇骑、营士、五大夫钱各有差。
九月,司空黄琼免,以大鸿胪东莱刘宠为司空。
宠常为会稽太守,简除烦苛,禁察非法,郡中大治;征为将作大匠。山阴县有五六老叟,自若邪山谷间出,人赍百钱以送宠曰:“山谷鄙生,未尝识郡朝,它守时,吏发求民间,至夜不绝,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自明府下车以来,狗不夜吠,民不见吏;年老遭值圣明,今闻当见弃去,故自扶奉送。”宠曰:“吾政何能及公言邪!勤苦父老!”为人选一大钱受之。
冬,先零、沈氐羌与诸种羌寇并、凉二州,校尉段颎将湟中义从讨之。凉州刺史郭闳贪共其功,稽固颎军,使不得进;义从役久恋乡旧,皆悉叛归。郭闳归罪于颎,颎坐征下狱,输作左校,以济南相胡闳代为校尉。胡闳无威略,羌遂陆梁,覆没营坞,转相招结,唐突诸郡,寇患转盛。泰山太守皇甫规上疏曰:“今猾贼就灭,泰山略平,复闻群羌并皆反逆。臣生长邠岐,年五十有九,昔为郡吏,再更叛羌,豫筹其事,有误中之言。臣素有痼疾,恐犬马齿穷,不报大恩,愿乞冗官,备单车一介之使,劳来三辅,宣国威泽,以所习地形兵势佐助诸军。臣穷居孤危之中,坐观郡将已数十年,自鸟鼠至于东岱,其病一也。力求猛敌,不如清平;勤明孙、吴,未若奉法。前变未远,臣诚戚之,是以越职尽其区区。”诏以规为中郎将,持节监关西兵讨零吾等。十一月,规击羌,破之,斩首八百级。先零诸种羌慕规威信,相劝降者十馀万。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五年
春,正月,壬午,南宫丙署火。
三月,沈氐羌寇张掖、酒泉。皇甫规发先零诸种羌,共讨陇右,而道路隔绝,军中大疫,死者十三四。规亲入庵庐,巡视将士,三军感悦。东羌遂遣使乞降,凉州复通。先是安定太守孙俊受取狼藉,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多杀降羌,凉州刺史郭闳、汉阳太守赵熹并老弱不任职,而皆倚恃权贵,不遵法度。规到,悉条奏其罪,或免或诛。羌人闻之,翕然反善,沈氐大豪滇昌、饥恬等十馀万口复诣规降。
夏,四月,长沙贼起,寇桂阳、苍梧。
乙丑,恭陵东阙火。戊辰,虎贲掖门火。五月,康陵园寝火。
长沙、零陵贼入桂阳、苍梧、南海,交趾刺史及苍梧太守望风逃奔,遣御史中丞盛修督州郡募兵讨之,不能克。
乙亥,京师地震。
甲申,中藏府丞禄署火。秋,七月,己未,南宫承善闼火。
鸟吾羌寇汉阳,陇西、金城诸郡兵讨破之。
艾县贼攻长沙郡县,杀益阳令,众至万馀人;谒者马睦督荆州刺史刘度击之,军败,睦、度奔走。零陵蛮亦反。冬,十月,武陵蛮反,寇江陵,南郡太守李肃奔走,主簿胡爽扣马首谏曰:“蛮夷见郡无儆备,故敢乘间而进。明府为国大臣,连城千里,举旗鸣鼓,应声十万,奈何委符守之重,而为逋逃之人乎!”肃拔刃向爽曰:“掾促去!太守今急,何暇此计!”爽抱马固谏,肃遂杀爽而走。帝闻之,征肃,弃市;度、睦减死一等;复爽门闾,拜家一人为郎。
尚书硃穆举右校令山阳度尚为荆州刺史。辛丑,以太常冯绲为车骑将军,将兵十馀万讨武陵蛮。先是,所遣将帅,宦官多陷以折耗军资,往往抵罪,绲愿请中常侍一人监军财费。尚书硃穆奏“绲以财自嫌,失大臣之节;”有诏勿劾。绲请前武陵太守应奉与俱,拜从事中郎。十一月,绲军至长沙,贼闻之,悉诣营乞降。进击武陵蛮夷,斩首四千馀级,受降十馀万人,荆州平定。诏书赐钱一亿,固让不受,振旅还京师,推功于应奉,荐以为司隶校尉;而上书乞骸骨,朝廷不许。
滇那羌寇武威、张掖、酒泉。
太尉刘矩免,以太常杨秉为太尉。
皇甫规持节为将,还督乡里,既无它私惠,而多所举奏,又恶绝宦官,不与交通。于是中外并怨,遂共诬规货赂群羌,令其文降,帝玺书诮让相属。
规上书自讼曰:“四年之秋,戎丑蠢戾,旧都惧骇,朝廷西顾。臣振国威灵,羌戎稽首,所省之费一亿以上。以为忠臣之义不敢告劳,故耻以片言自及微效,然比方先事,庶免罪悔。前践州界,先奏孙俊、李翕、张禀;旋师南征,又上郭闳、赵熹,陈其过恶,执据大辟。凡此五臣,支党半国,其馀墨绶下至小吏,所连及者复有百馀。吏托报将之怨,子思复父之耻,载贽驰车,怀粮步走,交构豪门,竞流谤讟,云臣私报诸羌,雠以钱货。若臣以私财,则家无担石;如物出于官,则文簿易考。就臣愚惑,信如言者,前世尚遗匈奴以宫姬,镇乌孙以公主;今臣但费千万以怀叛羌,则良臣之才略,兵家之所贵,将有何罪负义违理乎!自永初以来,将出不少,覆军有五,动资巨亿,有旋车完封,写之权门,而名成功立,厚加爵封。今臣还督本土,纠举诸郡,绝交离亲,戮辱旧故,众谤阴害,固其宜也!”
帝乃征规还,拜议郎,论功当封;而中常侍徐璜、左忄官欲从求货,数遣宾客就问功状,规终不答。璜等忿怒,陷以前事,下之于吏。官属欲赋敛请谢,规誓而不听,遂以馀寇不绝,坐系廷尉,论输左校。诸公及太学生张凤等三百馀人诣阙讼之,会赦,归家。
孝桓皇帝上之下延熹六年
春,二月,戊午,司徒种暠薨。
三月,戊戌,赦天下。
以卫尉颍川许栩为司徒。
夏,四月,辛亥,康陵东署火。
五月,鲜卑寇辽东属国。
秋,七月,甲申,平陵园寝火。
桂阳贼李研等寇郡界,武陵蛮复反。太守陈奉讨平之。宦官素恶冯绲,八月,绲坐军还盗贼复发,免。
冬,十月,丙辰,上校猎广成,遂幸函谷关、上林苑。光禄勋陈蕃上疏谏曰:“安平之时,游畋宜有节,况今有三空之厄哉!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加之兵戎未戢,四方离散,是陛下焦心毁颜,坐以待旦之时也,岂宜扬旗曜武,骋心舆马之观乎!又前秋多雨,民始种麦,今失其劝种之时,而令给驱禽除路之役,非贤圣恤民之意也。”书奏,不纳。
十一月,司空刘宠免。十二月,以卫尉周景为司空。景,荣之孙也。时宦官方炽,景与太尉杨秉上言:“内外吏职,多非其人。旧典,中臣子弟,不得居位秉势;而今枝叶宾客,布列职署,或年少庸人,典据守宰;上下忿患,四方愁毒。可遵用旧章,退贪残,塞灾谤。请下司隶校尉、中二千石、城门、五营校尉、北军中候,各实核所部;应当斥罢,自以状言三府,兼察有遗漏,续上。”帝从之。于是秉条奏牧、守、青州刺史羊亮等五十馀人,或死或免,天下莫不肃然。
诏征皇甫规为度辽将军。初,张奂坐梁冀故吏,免官禁锢,凡诸交旧,莫敢为言;唯规荐举,前后七上,由是拜武威太守。及规为度辽,到营数月,上书荐奂,“才略兼优,宜正元帅,以从众望。若犹谓愚臣宜充举事者,愿乞冗官,以为奂副。”朝廷从之。以奂代规为度辽将军,以规为使匈奴中郎将。
西州吏民守阙为前护羌校尉段颎讼冤者甚众,会滇那等诸种羌益炽,凉州几亡,乃复以颎为护羌校尉。
尚书硃穆疾宦官恣横,上疏曰:“按汉故事,中常侍参选士人,建武以后,乃悉用宦者。自延平以来,浸益贵盛,假貂珰之饰,处常伯之任,天朝政事,一更其手。权倾海内,宠贵无极,子弟亲戚,并荷荣任。放滥骄溢,莫能禁御,穷破天下,空竭小民。愚臣以为可悉罢省,遵复往初,更选海内清淳之士明达国体者,以补其处,即兆庶黎萌,蒙被圣化矣!”帝不纳。后穆因进见,复口陈曰:“臣闻汉家旧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书事;黄门侍郎一人,传发书奏;皆用姓族。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称制,不接公卿,乃以阉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两宫。自此以来,权倾人主,穷困天下,宜皆罢遣,博选耆儒宿德,与参政事。”帝怒,不应。穆伏不肯起,左右传“出!”良久,乃趋而去。自此中官数因事称诏诋毁之。穆素刚,不得意,居无几,愤懑发疽卒。
●卷第五十五
【汉纪四十七】 起阏逢执徐,尽柔兆敦牂,凡三年。
孝桓皇帝中延熹七年
春,二月,丙戌,邟乡忠侯黄琼薨。将葬,四方远近名士会者六七千人。
初,琼之教授于家。徐稚从之咨访大义,及琼贵,稚绝不复交。至是,稚往吊之,进酹,哀哭而去,人莫知者。诸名士推问丧宰,宰曰:“先时有一书生来,衣粗薄而哭之哀,不记姓字。”众曰:“必徐孺子也。”于是选能言者陈留茅容轻骑追之,及于涂。容为沽酒市肉,稚为饮食。容问国家之事,稚不答。更问稼穑之事,稚乃答之。容还,以语诸人,或曰:“孔子云:‘可与言而不与言,失人。’然则孺子其失人乎?”太原郭泰曰:“不然。孺子之为人,清洁高廉,饥不可得食,寒不可得衣,而为季伟饮酒食肉,此为已知季伟之贤故也。所以不答国事者,是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
泰博学,善谈论。初游雒阳,时人莫识,陈留符融一见嗟异,因以介于河南尹李膺。膺与相见,曰:“吾见士多矣,未有如郭林宗者也。其聪识通朗,高雅密博,今之华夏,鲜见其俦。”遂与为友,于是名震京师。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两,膺唯与泰同舟而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焉。泰性明知人,好奖训士类,周游郡国。茅容,年四十馀,耕于野,与等辈避雨树下,众皆夷踞相对,容独危坐愈恭;泰见而异之,因请寓宿。旦日,容杀鸡为馔,泰谓为己设;容分半食母,馀半庋置,自以草蔬与客同饭。泰曰:“卿贤哉远矣!郭林宗犹减三牲之具以供宾旅,而卿如此,乃我友也。”起,对之揖,劝令从学,卒为盛德。巨鹿孟敏,客居太原,荷甑堕地,不顾而去。泰见而问其意,对曰:“甑已破矣,视之何益!”泰以为有分决,与之言,知其德性,因劝令游学,遂知名当世。陈留申屠蟠,家贫,佣为漆工;鄢陵庾乘,少给事县廷为门士;泰见而奇之,其后皆为名士。自馀或出于屠沽、卒伍,因泰奖进成名者甚众。
陈国童子魏昭请于泰曰:“经师易遇,人师难遭,愿在左右,供给洒扫。”泰许之。泰尝不佳,命昭作粥,粥成,进泰,泰呵之曰:“为长者作粥,不加意敬,使不可食!”以杯掷地。昭更为粥重进,泰复呵之。如此者三,昭姿容无变。泰乃曰:“吾始见子之面,而今而后,知卿心耳!”遂友而善之。陈留左原,为郡学生,犯法见斥,泰遇诸路,为设酒肴以慰之。谓曰:“昔颜涿聚,梁甫之巨盗,段干木,晋国之大驵,卒为齐之忠臣,魏之名贤;蘧瑗、颜回尚不能无过,况其馀乎!慎勿恚恨,责躬而已!”原纳其言而去。或有讥泰不绝恶人者,泰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原后忽更怀忿结客,欲报诸生,其日,泰在学,原愧负前言,因遂罢去。后事露,众人咸谢服焉。或问范滂曰:“郭林宗何如人?”滂曰:“隐不违亲,贞不绝俗,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它。”泰尝举有道,不就,同郡宋冲素服其德,以为自汉元以来,未见其匹,尝劝之仕。泰曰:“吾夜观乾象,昼察人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吾将优游卒岁而已。”然犹周旋京师,诲诱不息。徐稚以书戒之曰:“夫大木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遑宁处!”泰感寤曰:“谨拜斯言,以为师表。”济阴黄允,以俊才知名,泰见而谓曰:“卿高才绝人,足成伟器,年过四十,声名著矣。然至于此际,当深自匡持,不然,将失之矣!”后司徒袁隗欲为从女求姻,见允,叹曰:“得婿如是,足矣。”允闻而黜遣其妻。妻请大会宗亲为别,因于众中攘袂数允隐慝十五事而去,允以此废于时。
初,允与汉中晋文经并恃其才智,曜名远近,征辟不就。托言疗病京师,不通宾客,公卿大夫遗门生旦暮问疾,郎吏杂坐其门,犹不得见;三公所辟召者,辄以询访之,随所臧否,以为与夺。符融谓李膺曰:“二子行业无闻,以豪桀自置,遂使公卿问疾,王臣坐门,融恐其小道破义,空誉违实,特宜察焉。”膺然之。二人自是名论渐衰,宾徒稍省,旬日之间,惭叹逃去,后并以罪废弃。陈留仇香,至行纯嘿,乡党无知者。年四十,为蒲亭长。民有陈元,独与母居,母诣香告元不孝。香惊曰:“吾近日过元舍,庐落整顿,耕耘以时,此非恶人,当是教化未至耳。母守寡养孤,苦身投老,奈何以一旦之忿,弃历年之勤乎!且母养人遗孤,不能成济,若死者有知,百岁之后,当何以见亡者!”母涕泣而起,香乃亲到元家,为陈人伦孝行,譬以祸福之言,元感悟,卒为孝子。考城令河内王奂署香主簿,谓之曰:“闻在蒲亭,陈元不罚而化之,得无少鹰鹯之志邪?”香曰:“以为鹰鹯不若鸾凤,故不为也。”奂曰:“枳棘之林非鸾凤所集,百里非大贤之路。”乃以一月奉资香,使入太学。郭泰、符融赍刺谒之,因留宿。明旦,泰起,下床拜之曰:“君,泰之师,非泰之友也。”香学毕归乡里,虽在宴居,必正衣服,妻子事之若严君;妻子有过,免冠自责,妻子庭谢思过,香冠,妻子乃敢升堂,终不见其喜怒声色之异。不应征辟,卒于家。
三月,癸亥,陨石于鄠。
夏,五月,己丑,京师雨雹。
荆州刺史度尚募诸蛮夷击艾县城,大破之,降者数万人。桂阳宿贼卜阳、潘鸿等逃入深山。尚穷追数百里,破其三屯,多获珍宝。阳、鸿党众犹盛,尚欲击之,而士卒骄富,莫有斗志。尚计缓之则不战,逼之必逃亡,乃宣言:“卜阳、潘鸿作贼十年,习于攻守,今兵寡少,未易可进,当须诸郡所发悉至,乃并力攻之。”申令军中恣听射猎,兵士喜悦,大小皆出。尚乃密使所亲客潜焚其营,珍积皆尽。猎者来还,莫不润涕。尚人人慰劳,深自咎责,因曰:“卜阳等财宝足富数世,诸卿但不并力耳,所亡少少,何足介意!”众咸愤踊。尚敕令秣马蓐食,明旦,径赴贼屯,阳、鸿等自以深固,不复设备,吏士乘锐,遂破平之。尚出兵三年,群寇悉定,封右乡侯。
冬,十月,壬寅,帝南巡;庚申,幸章陵;戊辰,幸云梦,临汉水,还,幸新野。时公卿、贵戚车骑万计,征求费役,不可胜极。护驾从事桂阳胡腾上言:“天子无外,乘舆所幸,即为京师。臣请以荆州刺史比司隶校尉,臣自同都官从事。”帝从之。自是肃然,莫敢妄干扰郡县。帝在南阳,左右并通奸利,诏书多除人为郎,太尉杨秉上疏曰:“太微积星,名为郎位,入奉宿卫,出牧百姓,宜割不忍之恩,以断求欲之路。”于是诏除乃止。
护羌校尉段颎击当煎羌,破之。
十二月,辛丑,车驾还宫。
中常侍汝阳侯唐衡、武原侯徐璜皆卒。
初,侍中寇荣,恂之曾孙也,性矜洁,少所与,以此为权宠所疾。荣从兄子尚帝妹益阳长公主,帝又纳其从孙女于后宫。左右益忌之,遂共陷以罪,与宗族免归故郡,吏承望风旨,持之浸急。荣恐不免,诣阙自论。未至,刺史张敬追劾荣以擅去边,有诏捕之。荣逃窜数年,会赦,不得除,积穷困,乃自亡命中上书曰:“陛下统天理物,作民父母,自生齿以上,咸蒙德泽;而臣兄弟独以无辜,为专权之臣所见批抵,青蝇之人所共构会,令陛下忽慈母之仁,发投杼之怒。残谄之吏,张设机网,并驱争先,若赴仇敌,罚及死没,髡剔坟墓,欲使严朝必加滥罚;是以不敢触突天威而自窜山林,以俟陛下发神圣之听,启独睹之明,救可济之人,援没溺之命。不意滞怒不为春夏息,淹恚不为岁时怠,遂驰使邮驿,布告远近,严文克剥,痛于霜雪,遂臣者穷人途,追臣者极车轨。虽楚购伍员,汉求季布,无以过也。臣遇罚以来,三赦再赎,无验之罪,足以蠲除;而陛下疾臣愈深,有司咎臣甫力,止则见扫灭,行则为亡虏,苟生则为穷人,极死则为冤鬼,天广而无以自覆,地厚而无以自载,蹈陆土而有沉沦之忧,远岩墙而有镇压之患。如臣犯元恶大憝,足以陈原野,备刀锯,陛下当班布臣之所坐,以解众论之疑。臣思入国门,坐于肺石之上,使三槐九棘平臣之罪,而阊阖九重,陷阱步设,举趾触罘罝,动行絓罗网,无缘至万乘之前,永无见信之期。悲夫,久生亦复何聊!盖忠臣杀身以解君怒,孝子殒命以宁亲怨,故大舜不避涂廪、浚井之难,申生不辞姬氏谗邪之谤;臣敢忘斯义,不自毙以解明朝之忿哉!乞以身塞责,愿陛下匄亡兄弟死命,使臣一门颇有遗类,以崇陛下宽饶之惠。先死陈情,临章泣血!”帝省章愈怒,遂诛荣,寇氏由是衰废。
孝桓皇帝中延熹八年
春,正月,帝遣中常侍左忄官之苦县祠老子。
勃海王悝,素行险僻,多僭傲不法。北军中候陈留史弼上封事曰:“臣闻帝王之于亲戚,爱虽隆必示之以威,体虽贵必禁之以度,如是,和睦之道兴,骨肉之恩遂矣。窃闻勃海王悝,外聚剽轻不逞之徒,内荒酒乐,出入无常,所与群居,皆家之弃子,朝之斥臣,必有羊胜、伍被之变。州司不敢弹纠,傅相不能匡辅,陛下隆於友于,不忍遏绝,恐遂滋蔓,为害弥大。乞露臣奏,宣示百僚,平处其法。法决罪定,乃下不忍之诏;臣下固执,然后少有所许。如是,则圣朝无伤亲之讥,勃海有享国之庆。不然,惧大狱将兴矣。”上不听。悝果谋为不道;有司请废之,诏贬为瘿陶王,食一县。
丙申晦,日有食之。诏公、卿、校尉举贤良方正。
千秋万岁殿火。
中常侍侯览兄参为益州刺史,残暴贪婪,累臧亿计。太尉杨秉奏槛车征参,参于道自杀,阅其车重三百馀两,皆金银锦帛。秉因奏曰:“臣案旧典,宦官本在给使省闼,司昏守夜;而今猥受过宠,执政操权,附会者因公褒举,违忤者求事中伤,居法王公,富拟国家,饮食极肴膳,仆妾盈纨素。中常侍侯览弟参,贪残元恶,自取祸灭。览顾知衅重,必有自疑之意,臣愚以为不宜复见亲近。昔懿公刑邴蜀阝之父,夺阎职之妻,而使二人参乘,卒有竹中之难。览宜急屏斥,投畀有虎,若斯之人,非恩所宥,请免官送归本郡。”书奏,尚书召对秉掾属,诘之曰:“设官分职,各有司存。三公统外,御史察内。今越奏近官,经典、汉制,何所依据?其开公具对!”秉使对曰:“《春秋传》曰:‘除君之恶,唯力是视。’邓通懈慢,申屠嘉召通诘责,文帝从而请之。汉世故事,三公之职,无所不统。尚书不能诘,帝不得已,竟免览官。司隶校尉韩縯因奏左忄官罪恶,及其兄太仆南乡侯称请托州郡,聚敛为奸,宾客放纵,侵犯吏民。忄官、称皆自杀。又奏中常侍具瑗兄沛相恭臧罪,征诣廷尉。瑗诣狱谢,上还东武侯印绶,诏贬为都乡侯。超及璜、衡袭封者,并降为乡侯,子弟分封者,悉夺爵土。刘普等贬为关内侯,尹勋等亦皆夺爵。
帝多内宠,宫女至五六千人,及驱役从使复兼倍于此,而邓后恃尊骄忌,与帝所幸郭贵人更相谮诉。癸亥,废皇后邓氏,送暴室,以忧死。河南尹邓万世、虎贲中郎将邓会皆下狱诛。
护羌校尉段颎击罕姐羌,破之。
三月,辛巳,赦天下。
宛陵大姓羊元群罢北海郡,臧污狼籍;郡舍溷轩有奇巧,亦载之以归。河南尹李膺表按其罪;元群行赂宦官,膺竟反坐。单超弟迁为山阳太守,以罪系狱,廷尉冯绲考致其死;中官相党,共飞章诬绲以罪。中常侍苏康、管霸,固天下良田美业,州郡不敢诘,大司农刘祐移书所在,依科品没入之;帝大怒,与膺、绲俱输作左校。
夏,四月,甲寅,安陵园寝火。
丁巳,诏坏郡国诸淫祀,特留雒阳王涣、密县卓茂二祠。
五月,丙戌,太尉杨秉薨。秉为人,清白寡欲,尝称“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
秉既没,所举贤良广陵刘瑜乃至京师上书言:“中官不当比肩裂土,竞立胤嗣,继体传爵。又,嬖女充积,冗食空宫,伤生费国。又,第舍增多,穷极奇巧,掘山攻石,促以严刑。州郡官府,各自考事,奸情赇赂,皆为吏饵。民愁郁结,起入贼党,官辄兴兵诛讨其罪。贫困之民,或有卖其首级以要酬赏,父兄相代残身,妻孥相视分裂。又,陛下好微行近习之家,私幸宦者之舍,宾客市买,熏灼道路,因此暴纵,无所不容。惟陛下开广谏道,博观前古,远佞邪之人,放郑、卫之声,则政致和平,德感祥风矣。”诏特召瑜问灾咎之征。执政者欲令瑜依违其辞,乃更策以它事,瑜复悉心对八千馀言,有切于前,拜为议郎。
荆州兵硃盖等叛,与桂阳贼胡兰等复攻桂阳,太守任胤弃城走,贼众遂至数万。转攻零陵,太守下邳陈球固守拒之。零陵下湿,编木为城,郡中惶恐。掾史白球遣家避难,球怒曰:“太守分国虎符,受任一邦,岂顾妻孥而沮国威乎!复言者斩!”乃弦大木为方,羽矛为矢,引机发之,多所杀伤。贼激流灌城,球辄于内因地势,反决水淹贼,相拒十馀日不能下。时度尚征还京师,诏以尚为中郎将,率步骑二万馀人救球,发诸郡兵并势讨击,大破之,斩兰等首三千馀级,复以尚为荆州刺史。苍梧太守张叙为贼所执,及任胤皆征弃市。胡兰馀党南走苍梧,交趾刺史张磐击破之,贼复还入荆州界。度尚惧为己负,乃伪上言苍梧贼入荆州界,于是征磐下廷尉。辞状未正,会赦见原,磐不肯出狱,方更牢持械节。狱吏谓磐曰:“天恩旷然,而君不出,何乎?”磐曰:“磐备位方伯,为尚所枉,受罪牢狱。夫事有虚实,法有是非,磐实不辜,赦无所除;如忍以苟免,永受侵辱之耻,生为恶吏,死为敝鬼。乞传尚诣廷尉,面对曲直,足明真伪。尚不征者,磐埋骨牢槛,终不虚出,望尘受枉!”廷尉以其状上,诏书征尚,到廷尉,辞穷,受罪,以先有功得原。
闰月,甲午,南宫朔平署火。
段颎击破西羌,进兵穷追,展转山谷间,自春及秋,无日不战,虏遂败散,凡斩首二万三千级,获生口数万人,降者万馀落。封颎都乡侯。
秋,七月,以太史大夫陈蕃为太尉。蕃让于太常胡广、议郎王畅、弛刑徒李膺,帝不许。畅,龚之子也,尝为南阳太守,疾其多贵戚豪族,下车,奋厉威猛,大姓有犯,或使吏发屋伐树,堙井夷灶。功曹张敞奏记谏曰:“文翁、召父、卓茂之徒,皆以温厚为政,流闻后世。发屋伐树,将为严烈,虽欲惩恶,难以闻远。郡为旧都,侯甸之国,园庙出于章陵,三后生自新野,自中兴以来,功臣将相,继世而隆。愚以为恳恳用刑,不如行恩;孳孳求奸,未若礼贤。舜举皋陶,不仁者远,化人在德,不在用刑。”畅深纳其言,更崇宽政,教化大行。
八月,戊辰,初令郡国有田者亩敛税钱。
九月,丁未,京师地震。
冬,十月,司空周景免;以太常刘茂为司空,茂,恺之子也。郎中窦武,融之玄孙也,有女为贵人。采女田圣有宠于帝,帝将立之为后。司隶校尉应奉上书曰:“母后之重,兴废所因;汉立飞燕,胤嗣泯绝。宜思《关雎》之所求,远五禁之所忌。”太尉陈蕃亦以田氏卑微,窦族良家,争之甚固。帝不得已,辛巳,立窦贵人为皇后,拜武为特进、城门校尉,封槐里侯。
十一月,壬子,黄门北寺火。
陈蕃数言李膺、冯绲、刘祐之枉,请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覆,诚辞恳切,以至流涕;帝不听。应奉上疏曰:“夫忠贤武将,国之心膂。窃见左校弛刑徒冯绲、刘祐、李膺等,诛举邪臣,肆之以法;陛下既不听察,而猥受谮诉,遂令忠臣同愆元恶,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迩观听,为之叹息。夫立政之要,记功忘失;是以武帝舍安国于徒中,宣帝征张敞于亡命。绲前讨蛮荆,均吉甫之功;祐数临督司,有不吐茹之节;膺著威幽、并,遗爱度辽。今三垂蠢动,王旅未振,乞原膺等,以备不虞。”书奏,乃悉免其刑。久之,李膺复拜司隶校尉。时小黄门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畏膺威严,逃还京师,匿于兄家合柱中。膺知其状,率吏卒破柱取朔,付雒阳狱,受辞毕,即杀之。让诉冤于帝,帝召膺,诘以不先请便加诛之意。对曰:“昔仲尼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今臣到官已积一旬,私惧以稽留为愆,不意获速疾之罪。诚自知衅责,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克殄元恶,退就鼎镬,始生之愿也。”帝无复言,顾谓让曰:“此汝弟之罪,司隶何愆!”乃遣出。自此诸黄门、常侍皆鞠躬屏气,休沐不敢出宫省。帝怪问其故,并叩头泣曰:“畏李校尉。”时朝廷日乱,纲纪颓弛,而膺独特风裁,以声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名为登龙门云。
征东海相刘宽为尚书令。宽,崎之子也,历典三郡,温仁多恕,虽在仓卒,未尝疾言遽色。吏民有过,但用蒲鞭罚之,示辱而已,终不加苦。每见父老,慰以农里之言,少年,勉以孝悌之训,人皆悦而化之。
孝桓皇帝中延熹九年
春,正月,辛卯朔,日有食之。诏公卿、郡国举至孝。太常赵典所举荀爽对策曰:“昔者圣人建天地之中而谓之礼,众礼之中,昏礼为首。阳性纯而能施,阴体顺而能化,以礼济乐,节宣其气,故能丰子孙之祥,致老寿之福。及三代之季,淫而无节,阳竭于上,阴隔于下,故周公之戒曰:‘时亦罔或克寿。’《传》曰:‘截趾适屦,孰云其愚,何与斯人,追欲丧躯。’诚可痛也。臣窃闻后宫采女五六千人,从官、侍使复在其外,空赋不辜之民,以供无用之女,百姓穷困于外,阴阳隔塞于内,故感动和气,灾异屡臻。臣愚以为诸未幸御者,一皆遣出,使成妃合,此诚国家之大福也。”诏拜郎中。司隶、豫州饥,死者什四五,至有灭户者。
诏征张奂为大司农,复以皇甫规代为度辽将军。规自以连在大位,欲求退避,数上病,不见听。会友人丧至,规越界迎之,因令客密告并州刺史胡芳,言规擅远军营,当急举奏。芳曰:“威明欲避第仕涂,故激发我耳。吾当为朝廷爱才,何能申此子计邪!”遂无所问。
夏,四月,济阴、东郡、济北、平原河水清。
司徒许栩免;五月,以太常胡广为司徒。
庚午,上亲祠老子于濯龙宫,以文罽为坛饰,淳金釦器,设华盖之坐,用郊天乐。
鲜卑闻张奂去,招结南匈奴及乌桓同叛。六月,南匈奴、乌桓、鲜卑数道入塞,寇掠缘边九郡。秋,七月,鲜卑复入塞,诱引东羌与共盟诅。于是上郡沈氐、安定先零诸种共寇武威、张掖,缘边大被其毒。诏复以张奂为护匈奴中郎将,以九卿秩督幽、并、凉三州及度辽、乌桓二营,兼察刺史、二千石能否。
初,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为尚书。时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当朝,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二家宾客,互相讥揣,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党人之议自此始矣。汝南太守宗资以范滂为功曹,南阳太守成瑨以岑晊为功曹,皆委心听任,使之褒善纠违,肃清朝府。滂尤刚劲,疾恶如仇。滂甥李颂,素无行,中常侍唐衡以属资,资用为吏;滂寝而不召。资迁怒,捶书佐硃零,零仰曰:“范滂清裁,今日宁受笞而死,滂不可违。”资乃止。郡中中人以下,莫不怨之。于是二郡为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
太学诸生三万馀人,郭泰及颍川贾彪为其冠,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于是中外承风,竞以臧否相尚,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
宛有富贾张汎者,与后宫有亲,又善雕镂玩好之物,颇以赂遗中宫,以此得显位,用势纵横。岑晊与贼曹史张牧劝成瑨收捕汎等,既而遇赦;瑨竟诛之,并收其宗族宾客,杀二百馀人,后乃奏闻。小黄门晋阳赵津,贪横放恣,为一县巨患。太原太守平原刘质使郡吏王允讨捕,亦于赦后杀之。于是中常侍侯览使张泛妻上书讼冤,宦官因缘谮诉瑨、质。帝大怒,征瑨、质,皆下狱。有司承旨,奏瑨、质罪当弃市。
山阳太守翟超以郡人张俭为东部督邮。侯览家在防东,残暴百姓。览丧母还家,大起茔冢。俭举奏览罪,而览伺候遮截,章竟不上。俭遂破览冢宅,藉没资财,具奏其状,复不得御。徐璜兄子宣为下邳令,暴虐尤甚。尝求故汝南太守李暠女不能得,遂将吏卒至家,载其女归,戏射杀之。东海相汝南黄浮闻之,收宣家属,无少长,悉考之。掾史以下固争,浮曰:“徐宣国贼,今日杀之,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即案宣罪弃市,暴其尸,于是宦官诉冤于帝,帝大怒,超、浮并坐髡钳,输作右校。
太尉陈蕃、司空刘茂共谏,请瑨、质、超、浮等罪;帝不悦。有司劾奏之,茂不敢复言。蕃乃独上疏曰:“今寇贼在外,四支之疾;内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寝不能寐,食不能饱,实忧左右日亲,忠言日疏,内患渐积,外难方深。陛下超从列侯,继承天位,小家畜产百万之资,子孙尚耻愧失其先业,况乃产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轻忽乎!诚不爱己,不当念先帝得之勤苦邪!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内,天启圣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议,冀当小平;明鉴未远,覆车如昨,而近习之权,复相扇结。小黄门赵津、大猾张泛等,肆行贪虐,奸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刘质、南阳太守成瑨纠而戮之,虽言赦后不当诛杀,原其诚心,在乎去恶,至于陛下,有何悁悁!而小人道长,营惑圣听,遂使天威为之发怒,必加刑谪,已为过甚,况乃重罚令伏欧刀乎!又,前山阳太守翟超、东海相黄浮,奉公不桡,疾恶如仇,超没侯览财物,浮诛徐宣之罪,并蒙刑坐,不逢赦恕。览之从横,没财已幸;宣犯衅过,死有馀辜。昔丞相申屠嘉召责邓通,雒阳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从而请之,光武加以重赏,未闻二臣有专命之诛。而今左右群竖,恶伤党类,妄相交构,致此刑谴,闻臣是言,当复啼诉。陛下深宜割塞近习与政之源,引纳尚书朝省之士,简练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和于上,地洽于下,休祯符瑞,岂远乎哉!”帝不纳。宦官由此疾蕃弥甚,选举奏议,辄以中诏谴却,长史以下多至抵罪,犹以蕃名臣,不敢加害。
平原襄楷诣阙上疏曰:“臣闻皇天不言,以文象设教。臣窃见太微、天廷五帝之坐,而金、火罚星扬光其中,于占,天子凶;又俱入房、心,法无继嗣。前年冬大寒,杀鸟兽,害鱼鳖,城傍竹柏之叶有伤枯者。臣闻于师曰:‘柏伤竹枯,不出二年,天子当之。’今自春夏以来,连有霜雹及大雨雷电,臣作威作福,刑罚急刻之所感也。太原太守刘质,南阳太守成瑨,志除奸邪,其所诛翦,皆合人望。而陛下受阉竖之谮,乃远加考逮。三公上书乞哀质等,不见采察而严被谴让,忧国之任,将遂杜口矣。臣闻杀无罪,诛贤者,祸及三世。自陛下即位以来,频行诛罚,梁、寇、孙、邓并见族灭,其从坐者又非其数。李云上书,明主所不当讳;杜众乞死,谅以感悟圣朝;曾无赦宥而并被残戮,天下之人咸知其冤,汉兴以来,未有拒谏诛贤,用刑太深如今者也。昔文王一妻,诞致十子;今宫女数千,未闻庆育,宜修德省刑以广《螽斯》之祚。案春秋以来,及古帝王,未有河清。臣以为河者,诸侯位也。清者,属阳;浊者,属阴。河当浊而反清者,阴欲为阳,诸侯欲为帝也。京房《易传》曰:‘河水清,天下平。’今天垂异,地吐妖,人疠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孔子书之以为异也。愿赐清闲,极尽所言。”书奏,不省。
十馀日,复上书曰:“臣闻殷纣好色,妲己是出;叶公好龙,真龙游廷。今黄门、常侍,天刑之人,陛下爱待,兼倍常宠,系嗣未兆,岂不为此!又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此道清虚,贵尚无为,好生恶杀,省欲去奢。今陛下耆欲不去,杀罚过理,既乖其道,岂获其祚哉!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爱,精之至也;其守一如此,乃能成道。今陛下淫女艳妇,极天下之丽,甘肥饮美,单天下之味,奈何欲如黄、老乎!”书上,即召入,诏尚书问状。楷言:“古者本无宦臣,武帝末数游后宫,始置之耳。”尚书承旨,奏:“楷不正辞理,而违背经艺,假借星宿,造合私意,诬上罔事,请下司隶正楷罪法,收送雒阳狱。”帝以楷言虽激切,然皆天文恒象之数,故不诛;犹司寇论刑。自永平以来,臣民虽有习浮屠术者,而天子未之好;至帝,始笃好之,常躬自祷祠,由是其法侵盛,故楷言及之。
符节令汝南蔡衍、议郎刘瑜表救成瑨、刘质,言甚切厉,亦坐免官。瑨、质竟死狱中。瑨、质素刚直,有经术,知名当时,故天下惜之。岑晊、张牧逃窜获免。晊之亡也,亲友竞匿之;贾彪独闭门不纳,时人望之。彪曰:“传言‘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公孝以要君致衅,自遗其咎,至已不能奋戈相待,反可容隐之乎!”于是咸服其裁正。彪尝为新息长,小民困贫,多不养子;彪严为其制,与杀人同罪。城南有盗劫害人者,北有妇人杀子者。彪出案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贼寇害人,此则常理;母子相残,逆天违道!”遂驱车北行,案致其罪。城南贼闻之,亦面缚自首。数年间,人养子者以千数。曰:“此贾父所生也。”皆名之为贾。
河内张成,善风角,推占当赦,教子杀人。司隶李膺督促收捕,既而逢宥获免;膺愈怀愤疾,竟案杀之。成素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颇讯其占;宦官教成弟子牢修上书,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案经三府,太尉陈蕃却之曰:“今所案者,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此等犹将十世宥也,岂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乎!”不肯平署。帝愈怒,遂下膺等于黄门北寺狱,其辞所连及,太仆颍川杜密、御史中丞陈翔及陈寔、范滂之徒二百馀人。或逃遁不获,皆悬金购募,使者四出相望。陈寔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恃。”乃自往请囚。范滂至狱,狱吏谓曰:“凡坐系者,皆祭皋陶。”滂曰:“皋陶,古之直臣,知滂无罪,将理之于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众人由此亦止。陈蕃复上书极谏,帝讳其言切,托以蕃辟召非其人,策免之。
时党人狱所染逮者,皆天下名贤,度辽将军皇甫规,自以西州豪桀,耻不得与,乃自上言:“臣前荐故大司农张奂,是附党也。又,臣昔论输左校时,太学生张凤等上书讼臣,是为党人所附也,臣宜坐之。”朝廷知而不问。杜密素与李膺名行相次,时人谓之李、杜,故同时被系。密尝为北海相,行春,到高密,见郑玄为乡啬夫,知其异器,即召署郡职,遂遣就学,卒成大儒。后密去官还家,每谒守令,多所陈托。同郡刘胜,亦自蜀郡告归乡里,闭门扫轨,无所干及。太守王昱谓密曰:“刘季陵清高士,公卿多举之者。密知昱以激己,对曰:“刘胜位为大夫,见礼上宾,而知善不荐,闻恶无言,隐情惜己,自同寒蝉,此罪人也。今志义力行之贤而密达之,违道失节之士而密纠之,使明府赏刑得中,令问休扬,不亦万分之一乎!”昱惭服,待之弥厚。
九月,以光禄勋周景为太尉。
司空刘茂免。
冬,十二月,以光禄勋汝南宣酆为司空。
以越骑校尉窦武为城门校尉。武在位,多辟名士,清身疾恶,礼赂不通。妻子衣食裁充足而已。得两宫赏赐,悉散与太学诸生及匄施贫民。由是众誉归之。
匈奴乌桓闻张奂至,皆相率还降,凡二十万口;奂但诛其首恶,馀皆慰纳之。唯鲜卑出塞去。朝廷患檀石槐不能制,遣使持印绶封为王,欲与和亲。檀石槐不肯受,而寇抄滋甚。自分其地为三部:从右北平以东至辽东,接夫馀、濊貊二十馀邑,为东部;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馀邑,为中部;从上谷以西至敦煌、乌孙二十馀邑,为西部。各置大人领之。
●卷第五十六
【汉纪四十八】 起强圉协洽,尽重光大渊献,凡五年。
孝桓皇帝下永康元年
春,正月,东羌先零围礻殳祤,掠云阳,当煎诸种复反。段颎击之于鸾鸟,大破之,西羌遂定。
夫馀王夫台寇玄菟;玄菟太守公孙域击破之。
夏,四月,先零羌寇三辅,攻没两营,杀千馀人。
五月,壬子晦,日有食之。
陈蕃既免,朝臣震栗,莫敢复为党人言者。贾彪曰:“吾不西行,大祸不解。”乃入雒阳,说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魏郡霍谞等,使讼之。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闻善政,常侍、黄门,竞行谲诈,妄爵非人。伏寻西京,佞臣执政,终丧天下。今不虑前事之失,复循覆车之轨。臣恐二世之难,必将复及,赵高之变,不朝则夕。近者奸臣牢修造设党议,遂收前司隶校尉李膺等逮考,连及数百人。旷年拘录,事无效验。臣惟膺等建忠抗节,志经王室,此诚陛下稷、伊、吕之佐;而虚为奸臣贼子之所诬枉,天下寒心,海内失望。惟陛下留神澄省,时见理出,以厌人鬼喁喁之心。今台阁近臣,尚书硃寓、荀绲、刘祐、魏朗、刘矩、尹勋等,皆国之贞士,朝之良佐;尚书郎张陵、妫皓、苑康、杨乔、边韶、戴恢等,文质彬彬,明达国典,内外之职,群才并列。而陛下委任近习,专树饕餮,外典州郡,内干心膂,宜以次贬黜,案罪纠罚;信任忠良,平决臧否,使邪正毁誉,各得其所,宝爱天官,唯善是授,如此,咎征可消,天应可待。间者有嘉禾、芝草、黄龙之见。夫瑞生必于嘉士,福至实由善人,在德为瑞,无德为灾。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称庆。”书奏,因以病上还城门校尉、槐里侯印绶。霍谞亦为表请。帝意稍解,因中常侍王甫就狱讯党人范滂等,皆三木囊头,暴于阶下,甫以次辨诘曰:“卿等更相拔举,迭为脣齿,其意如何?”滂曰:“仲尼之言:‘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谓王政之所愿闻,不悟更以为党。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甫愍然为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惧,请帝以天时宜赦。六月,庚申,赦天下,改元;党人二百馀人皆归田里,书名三府,禁锢终身。范滂往候霍谞而不谢。或让之,滂曰:“昔叔向不见祁奚,吾何谢焉!”滂南归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车数千两,乡人殷陶、黄穆侍卫于旁,应对宾客。滂谓陶等曰:“今子相随,是重吾祸也!”遂遁还乡里。
初,诏书下举钩党,郡国所奏相连及者,多至百数,唯平原相史弼独无所上。诏书前后迫切州郡,髡笞掾史,从事坐传舍责曰:“诏书疾恶党人,旨意恳恻。青州六郡,其五有党,平原何治而得独无?”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画界分境,水土异齐,风俗不同。它郡自有,平原自无,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诬陷良善,淫刑滥罚,以逞非理,则平原之人,户可为党。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从事大怒,即收郡僚职送狱,遂举奏弼。会党禁中解,弼以俸赎罪。所脱者甚众。窦武所荐:硃寓,沛人;苑康,勃海人;杨乔,会稽人;边韶,陈留人。乔容仪伟丽,数上言政事,帝爱其才貌,欲妻以公主,乔固辞,不听,遂闭口不食,七日而死。
秋,八月,巴部言黄龙见。初,郡人欲就池浴,见池水浊,因戏相恐,“此中有黄龙,”语遂行民间,太守欲以为美。故上之。郡吏傅坚谏曰:“此走卒戏语耳。”太守不听。
六月大水,勃海海溢。
冬,十月,先零羌寇三辅,张奂遣司马尹端、董卓拒击,大破之,斩其酋豪,首虏万馀人,三州清定。奂论功当封,以不事宦官故不果封,唯赐钱二十万,除家一人为郎。奂辞不受,请徙属弘农。旧制,边人不得内徙,诏以奂有功,特许之。拜董卓为郎中。卓,陇西人,性粗猛有谋,羌胡畏之。
十二月,壬申,复瘿陶王悝为勃海王。
丁丑,帝崩于德阳前殿。戊寅,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初,窦后既立,御见甚稀,唯采女田圣等有宠。后素忌忍,帝梓宫尚在前殿,遂杀田圣。城门校尉窦武议立嗣,召侍御史河间刘鲦,问以国中宗室之贤者,鯈称解渎亭侯宏。宏者,河间孝王之曾孙也,祖淑,父苌,世封解渎亭侯。武乃入白太后,定策禁中,以鯈守光禄大夫,与中常侍曹节并持节将中黄门、虎贲、羽林千人,奉迎宏,时年十二。
孝灵皇帝上之上
孝桓皇帝下建宁元年
春,正月,壬午,以城门校尉窦武为大将军。前太尉陈蕃为太傅,与武及司徒胡广参录尚书事。时新遭大丧,国嗣未立,诸尚书畏惧,多托病不朝。陈蕃移书责之曰:“古人立节,事亡如存。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于义安乎!”诸尚书惶怖,皆起视事。
己亥,解渎亭侯至夏门亭,使窦武持节,以王青盖车迎入殿中;庚子,即皇帝位,改元。
二月,辛酉,葬孝桓皇帝于宣陵,庙曰威宗。
辛未,赦天下。
初,护羌校尉段颎既定西羌,而东羌先零等种犹未服,度辽将军皇甫规、中郎将张奂招之连年,既降又叛。桓帝诏问颎曰:“先零东羌造恶反逆,而皇甫规、张奂各拥强众,不时辑定,欲令颎移兵东讨,未识其宜,可参思术略。”颎上言曰:“臣伏见先零东羌虽数叛逆,而降于皇甫规者,已二万许落;善恶既分,馀寇无几。今张奂踌躇久不进者,当虑外离内合,兵往必惊。且自冬践春,屯结不散,人畜疲羸,有自亡之势,欲更招降,坐制强敌耳。臣以为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计东种所馀三万馀落,近居塞内,路无险所,非有燕、齐、秦、赵从横之势,而久乱并、凉,累侵三辅,西河、上郡,已各内徙,安定、北地,复至单危。自云中、五原,西至汉阳二千馀里,匈奴、诸羌,并擅其地,是为痈疽伏疾,留滞胁下,如不加诛,转就滋大。若以骑五千、步万人、车三千两,三冬二夏,足以破定,无虑用费为钱五十四亿,如此,则可令群羌破尽,匈奴长服,内徙郡县,得反本土。伏计永初中,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亿;永和之末,复经七年,用八十馀亿。费耗若此,犹不诛尽,馀孽复起,于兹作害。今不暂疲民,则永宁无期。臣庶竭驽劣,伏待节度。”帝许之,悉听如所上,颎于是将兵万馀人,赍十五日粮,从彭阳直指高平,与先零诸种战于逢义山。虏兵盛,颎众皆恐。颎乃令军中长镞利刃,长矛三重,挟以强弩,列轻骑为左右翼,谓将士曰:“今去家数千里,进则事成,走必尽死,努力共功名!”因大呼,众皆应声腾赴,驰骑于傍,突而击之,虏众大溃,斩首八千馀级。太后赐诏书褒美曰:“须东羌尽定,当并录功勤;今且赐颎钱二十万,以家一人为郎中。”敕中藏府调金钱、彩物增助军费,拜颎破羌将军。
闰月,甲午,追尊皇祖为孝元皇,夫人夏氏为孝元后,考为孝仁皇,尊帝母董氏为慎园贵人。
夏,四月,戊辰,太尉周景薨,司空宣酆免;以长乐卫尉王畅为司空。
五月,丁未朔,日有食之。
以太中大夫刘矩为太尉。
六月,京师大水。
癸巳,录定策功,封窦武为闻喜侯,武子机为渭阳侯,兄子绍为鄠侯,靖为西乡侯,中常侍曹节为长安乡侯,侯者凡十一人。涿郡卢植上书说武曰:“足下之于汉朝,犹旦、奭之在周室,建立圣主,四海有系,论者以为吾子之功,于斯为重。今同宗相后,披图案牒,以次建之,何勋之有!岂可横叨天功,以为己力乎!宜辞大赏,以全身名。”武不能用。植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钟,性刚毅,有大节。少事马融,融性豪侈,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眄,融以是敬之。太后以陈蕃旧德,特封高阳乡侯。蕃上疏让曰:“臣闻割地之封,功德是为。臣虽无素洁之行,窃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若受爵不让,掩面就之,使皇天振怒,灾流下民,于臣之身,亦何所寄!”太后不许。蕃固让,章前后十上,竟不受封。
段颎将轻兵追羌,出桥门,晨夜兼行,与战于奢延泽、落川、令鲜水上,连破之;又战于灵武谷,羌遂大败。秋,七月,颎至泾阳,馀寇四千落,悉散入汉阳山谷间。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上言:“东羌虽破,馀种难尽,段颎性轻果,虑负败难常,宜且以恩降,可无后悔。”诏书下颎,颎复上言:“臣本知东羌虽众,而软弱易制,所以比陈愚虑,思为永宁之算,而中郎将张奂说虏强难破,宜用招降。圣朝明监,信纳瞽言,故臣谋得行,奂计不用。事势相反,遂怀猜恨,信叛羌之诉,饰润辞意,云臣兵‘累见折衄,又言‘羌一气所生,不可诛尽,山谷广大,不可空静,血流污野,伤和致灾。’臣伏念周、秦之际,戎狄为害,中兴以来,羌寇最盛,诛之不尽,虽降复叛。今先零杂种,累以反覆,攻没县邑,剽略人物,发冢露尸,祸及生死,上天震怒,假手行诛。昔邢为无道,卫国伐之,师兴而雨;臣动兵涉夏,连获甘澍,岁时丰稔,人无疵疫。上占天心,不为灾伤;下察人事,众和师克。自桥门以西、落川以东,故宫县邑,更相通属,非为深险绝域之地,车骑安行,无应折衄。案奂为汉吏,身当武职,驻军二年,不能平寇,虚欲修文戢戈,招降犷敌,诞辞空说,僭而无征。何以言之?昔先零作寇,赵充国徙令居内,煎当乱边,马援迁之三辅,始服终叛,至今为鲠,故远识之士,以为深忧。今傍郡户口单少,数为羌所创毒,而欲令降徒与之杂居,是犹种枳棘于良田,养虺蛇于室内也。故臣奉大汉之威,建长久之策,欲绝其本根,不使能殖。本规三岁之费,用五十四亿;今适期年,所耗未半,而馀寇残烬,将向殄灭。臣每奉诏书,军不内御,愿卒斯言,一以任臣,临时量宜,不失权便。”
八月,司空王畅免,宗正刘宠为司空。
初,窦太后之立也,陈蕃有力焉。及临朝,政无大小,皆委于蕃。蕃与窦武同心戮力,以奖王室,征天下名贤李膺、杜密、尹勋、刘瑜等,皆列于朝廷,与共参政事。于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赵娆及诸女尚书,旦夕在太后侧,中常侍曹节、王甫等共相朋结,谄事太后。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蕃、武疾之,尝共会朝堂,蕃私谓武曰:“曹节、王甫等,自先帝时操弄国权,浊乱海内,今不诛之,后必难图。”武深然之。蕃大喜,以手椎席而起。武于是引同志尚书令尹勋等共定计策。会有日食之变,蕃谓武曰:“昔萧望之困一石显,况今石显数十辈乎!蕃以八十之年,欲为将军除害,今可因日食斥罢宦官,以塞天变。”武乃白太后曰:“故事,黄门、常侍但当给事省内典门户,主近署财物耳;今乃使与政事,任重权,子弟布列,专为贪暴。天下匈匈,正以此故,宜悉诛废以清朝廷。”太后曰:“汉元以来故事,世有宦官,但当诛其有罪者,岂可尽废邪!”时中常侍管霸,颇有才略,专制省内,武先白收霸及中常侍苏康等,皆坐死。武复数白诛曹节等,太后豫未忍,故事久不发。蕃上疏曰:“今京师嚣嚣,道路喧哗,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与赵夫人、诸尚书并乱天下,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东西,耽禄畏害。陛下今不急诛此曹,必生变乱,倾危社稷,其祸难量。愿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诸奸知臣疾之。”太后不纳。
是月,太白犯房之上将,入太微。侍中刘瑜素善天官,恶之,上书皇太后曰:“案《占书》:宫门当闭,将相不利,奸人在主傍,愿急防之。”又与武、蕃书,以星辰错缪,不利大臣,宜速断大计。于是武、蕃以硃寓为司隶校尉,刘祐为河南尹、虞祁为雒阳令。武奏免黄门令魏彪,以所亲小黄门山冰代之,使冰奏收长乐尚书郑飒,送北寺狱。蕃谓武曰:“此曹子便当收杀,何复考为!”武不从,令冰与尹勋、侍御史祝瑨杂考飒,辞连及曹节、王甫。勋、冰即奏收节等,使刘瑜内奏。
九月,辛亥,武出宿归府。典中书者先以告长乐五官史硃瑀,瑀盗发武奏,骂曰:“中官放纵者,自可诛耳,我曹何罪,而当尽见族灭!”因大呼曰:“陈蕃、窦武奏白太后废帝,为大逆!”乃夜召素所亲壮健者长乐从官史共普、张亮等十七人,歃血共盟,谋诛武等。曹节白帝曰:“外间切切,请出御德阳前殿。”令帝拔剑踊跃,使乳母赵娆等拥卫左右,取棨信,闭诸禁门,召尚书官属,胁以白刃,使作诏板,拜王甫为黄门令,持节至北寺狱,收尹勋、山冰。冰疑,不受诏,甫格杀之,并杀勋;出郑飒,还兵劫太后,夺玺绶。令中谒者守南宫,闭门绝复道。使郑飒等持节及侍御史谒者捕收武等。武不受诏,驰入步兵营,与其兄子步兵校尉绍共射杀使者。召会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屯都亭,下令军士曰:“黄门、常侍反,尽力者封侯重赏。”陈蕃闻难,将官属诸生八十馀人,并拔刃突入承明门,到尚书门,攘臂呼曰:“大将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云窦氏不道邪!”王甫时出与蕃相遇,适闻其言,而让蕃曰:“先帝新弃天下,山陵未成,武有何功,兄弟父子并封三侯!又设乐饮宴,多取掖廷宫人,旬日之间,赀财巨万,大臣若此,为是道邪!公为宰辅,苟相阿党,复何求贼!”使剑士收蕃,蕃拔剑叱甫,辞色逾厉。遂执蕃,送北寺狱。黄门从官驺蹋踧蕃曰:“死老魅!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禀假不!”即日,杀之。时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征还京师,曹节等以奂新至,不知本谋,矫制以少府周靖行车骑将军、加节,与奂率五营士讨武。夜漏尽,王甫将虎贲、羽林等合千馀人,出屯硃雀掖门,与奂等合,已而悉军阙下,与武对陈。甫兵渐盛,使其士大呼武军曰:“窦武反,汝皆禁兵,当宿卫宫省,何故随反者乎!先降有赏!”营府兵素畏服中官,于是武军稍稍归甫,自旦至食时,兵降略尽。武、绍走,诸军追围之,皆自杀,枭首雒阳都亭;收捕宗亲宾客姻属,悉诛之,及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皆夷其族。宦官又谮虎贲中郎将河间刘淑、故尚书会稽魏朗,云与武等通谋,皆自杀。迁皇太后于南宫,徙武家属于日南;自公卿以下尝为蕃、武所举者及门生故吏,皆免官禁锢。议郎勃海巴肃,始与武等同谋,曹节等不知,但坐禁锢,后乃知而收之。肃自载诣县,县令见肃,入阁,解印绶,欲与俱去。肃曰:“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既不隐其谋矣,又敢逃其刑乎!”遂被诛。
曹节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王甫迁中常侍,黄门令如故。硃瑀、共普、张亮等六人皆为列侯,十一人为关内侯。于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丧气。蕃友人陈留硃震收葬蕃尸,匿其子逸,事觉,系狱,合门桎梏。震受考掠,誓死不言,逸由是得免。武府掾桂阳胡腾殡敛武尸,行丧,坐以禁锢。武孙辅,年二岁,腾诈以为己子,与令史南阳张敞共匿之于零陵界中,亦得免。张奂迁大司农,以功封侯。奂深病为曹节等所卖,固辞不受。
以司徒胡广为太傅,录尚书事,司空刘宠为司徒,大鸿胪许栩为司空。
冬,十月,甲辰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太尉刘矩免,以太仆沛国闻人袭为太尉。
十二月,鲜卑及濊貊寇幽、并二州。
是岁,疏勒王季父和得杀其王自立。
乌桓大人上谷难楼有众九千馀落,辽西丘力居有众五千馀落,自称王。辽东苏仆延有众千馀落,自称峭王。右北平乌延有众八百馀落,自称汗鲁王。
孝桓皇帝下建宁二年
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帝迎董贵人于河间。三月,乙巳,尊为孝仁皇后,居永乐宫,拜其兄宠为执金吾,兄子重为五官中郎将。
夏,四月,壬辰,有青蛇见于御坐上。癸巳,大风,雨雹,霹雳,拔大木百馀。诏公卿以下各上封事。大司农张奂上疏曰:“昔周公葬不如礼,天乃动威。今窦武、陈蕃忠贞,未被明宥,妖眚之来,皆为此也。宜急为改葬,徙还家属,其从坐禁锢,一切蠲除。又,皇太后虽居南宫,而恩礼不接,朝臣莫言,远近失望。宜思大义顾复之报。”上深嘉奂言,以问诸常侍,左右皆恶之,帝不得自从。奂又与尚书刘猛等共荐王畅、李膺可参三公之选,曹节等弥疾其言,遂下诏切责之。奂等皆自囚廷尉,数日,乃得出,并以三月俸赎罪。
郎中东郡谢弼上封事曰:“臣闻‘惟虺惟蛇,女子之祥’。伏惟皇太后定策宫闼,援立圣明,《书》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窦氏之诛,岂宜咎延太后!幽隔空宫,愁感天心,如有雾露之疾,陛下当何面目以见天下!孝和皇帝不绝窦氏之恩,前世以为美谈。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今以桓帝为父,岂得不以太后为母哉!愿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俯思《凯风》慰母之念。臣又闻‘开国承家,小人勿用’。今功臣久外,未蒙爵秩,阿母宠私,乃享大封,大风雨雹,亦由于兹。又,故太傅陈蕃,勤身王室,而见陷群邪,一旦诛灭,其为酷滥,骇动天下;而门生故吏,并离徙锢。蕃身已往,人百何赎!宜还其家属,解除禁网,夫台宰重器,国命所系,今之四公,唯司空刘宠断断守善,馀皆素餐致寇之人,必有折足覆餗之凶,可因灾异,并加罢黜,征故司空王畅、长乐少府李膺并居政事,庶灾变可消,国祚惟永。”左右恶其言,出为广陵府丞,去官,归家。曹节从子绍为东郡太守,以它罪收弼,掠死于狱。
帝以蛇妖问光禄勋杨赐,赐上封事曰:“夫善不妄来,灾不空发。王者心有所想,虽未形颜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阴阳为其变度。夫皇极不建,则有龙蛇之孽,《诗》云:‘惟虺惟蛇,女子之祥。’惟陛下思乾刚之道,别内外之宜,抑皇甫之权,割艳妻之爱,则蛇变可消,祯祥立应。”赐,秉之子也。
五月,太尉闻人袭、司空许栩免;六月,以司徒刘宠为太尉,太常汝南许训为司徒,太仆长沙刘嚣为司空。嚣素附诸常侍,故致位公辅。
诏遣谒者冯禅说降汉阳散羌。段颎以春农,百姓布野,羌虽暂降,而县官无廪,必当复为盗贼,不如乘虚放兵,势必殄灭。颎于是自进营,去羌所屯凡亭山四五十里,遣骑司马田晏、假司马夏育将五千人先进,击破之。羌众溃东奔,复聚射虎谷,分兵守谷上下门,颎规一举灭之,不欲复令散走。秋,七月,颎遣千人于西县结木为栅,广二十步,长四十里遮之。分遣晏、育等将七千人衔枚夜上西山,结营穿堑,去虏一里许,又遣司马张恺等将三千人上东山,虏乃觉之。颎因与恺等夹东、西山,纵兵奋击,破之,追至谷上下门,穷山深谷之中,处处破之,斩其渠帅以下万九千级。冯禅等所招降四千人,分置安定、汉阳、陇西三郡。于是东羌悉平。颎凡百八十战,斩三万八千馀级,获杂畜四十二万七千馀头,费用四十四亿,军士死者四百馀人;更封新丰县侯,邑万户。
臣光曰:书称:“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夫蛮夷戎狄,气类虽殊,其就利避害,乐生恶死,亦与人同耳。御之得其道则附顺服从,失其道则离叛侵扰,固其宜也。是以先王之政,叛则讨之,服则怀之,处之四裔,不使乱礼义之邦而已。若乃视之如草木禽兽,不分臧否,不辨去来,悉艾杀之,岂作民父母之意哉!且夫羌之所以叛者,为郡县所侵冤故也;叛而不即诛者,将帅非其人故也。苟使良将驱而出之塞外,择良吏而牧之,则疆场之臣也,岂得专以多杀为快邪!夫御之不得其道,虽华夏之民,亦将蜂起而为寇,又可尽诛邪!然则段纪明之为将,虽克捷有功,君子所不与也。
九月,江夏蛮反,州郡讨平之。
丹杨山越围太守陈夤,夤击破之。
初,李膺等虽废锢,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希之者唯恐不及,更共相标榜,为之称号:以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硃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范滂、尹勋、巴肃及南阳宗慈、陈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阳刘表、汝南陈翔、鲁国孔昱、山阳檀敷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及东平张邈、王孝、东郡刘儒、泰山胡母班、陈留秦周、鲁国蕃向、东莱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及陈、窦用事,复举拔膺等;陈、窦诛,膺等复废。宦官疾恶膺等,每下诏书,辄申党人之禁。侯览怨张俭尤甚,览乡人硃并素佞邪,为俭所弃,承览意指,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诏刊章捕俭等。冬,十月,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诸钩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硃、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考治。”是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上曰:“不轨欲如何?”对曰:“欲图社稷。”上乃可其奏。或谓李膺曰:“可去矣!”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考死;门生故吏并被禁锢。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顾为膺门徒,未有录牒,不及于谴,毅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脱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归。
汝南督邮吴导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传舍,伏床而泣,一县不知所为。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仲博者,滂弟也。龙舒君者,滂父龙舒侯相显也。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顾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凡党人死者百馀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桀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
郭泰闻党人已死,私为之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耳!”泰虽好臧否人伦,而不为危言核论,故能处浊世而怨祸不及焉。
张俭亡命困迫,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就席曰:“张俭负罪亡命,笃岂得藏之!若审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宁宜执之乎!”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专取仁义!”笃曰:“今欲分之,明廷载半去矣。”钦叹息而去。笃导俭经北海戏子然家,遂入渔阳出塞。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连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俭与鲁国孔褒有旧,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后事泄,俭得亡走,国相收褒、融送狱,未知所坐。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诏书竟坐褒。及党禁解,俭乃还乡里,后为卫尉,卒,年八十四。夏馥闻张俭亡命,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乃自翦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姓名,为冶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馥弟静载缣帛追求饷之,馥不受曰:“弟奈何载祸相饷乎!”党禁未解而卒。
初,中常侍张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陈寔独吊焉。及诛党人,让以寔故,多所全宥。南阳何颙,素与陈蕃、李膺善,亦被收捕,乃变名姓匿汝南间,与袁绍为奔走之交,常私入雒阳,从绍计议,为诸名士罹党事者求救援,设权计,使得逃隐,所全免甚众。
初,太尉袁汤三子,成、逢、隗。成生绍,逢生术。逢、隗皆有名称,少历显官。时中常侍袁赦以逢、隗宰相家,与之同姓,推崇以为外援,故袁氏贵宠于世,富奢甚,不与它公族同。绍壮健有威容,爱士养名,宾客辐凑归之,辎井、柴毂,填接街陌。术亦以侠气闻。逢从兄子闳,少有操行,以耕学为业,逢、隗数馈之,无所受。闳见时方险乱,而家门富盛,常对兄弟叹曰:“吾先公福祚,后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竞为骄奢,与乱世争权,此即晋之三郤矣。”及党事起,闳欲投迹深林,以母老,不宜远遁,乃筑土室四周于庭,不为户,自牖纳饮食。母思闳时,往就视,母去,便自掩闭,兄弟妻子莫得见也。潜身十八年,卒于土室。
初,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申屠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彗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乃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之锅,唯蟠超然免于评论。
臣光曰:天下有道,君子扬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天下无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祸,而犹或不免。党人生昏乱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横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浊扬清,撩虺蛇之头,践虎狼之属,以至身被淫刑,祸及朋友,士类歼灭而国随以亡,不亦悲乎!夫唯郭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申屠蟠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卓乎其不可及已!
庚子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太尉刘宠免;太仆扶沟郭禧为太尉。
鲜卑寇并州。
长乐太仆曹节病困,诏拜车骑将军。有顷,疾瘳,上印绶,复为中常侍,位特进,秩中二千石。
高句骊王伯固寇辽东,玄菟太守耿临讨降之。
孝桓皇帝下建宁三年
春,三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征段颎还京师,拜侍中。颎在边十馀年,未尝一日蓐寝,与将士同甘苦,故皆乐为死战,所向有功。
夏,四月,太尉郭禧罢;以太中大夫闻人袭为太尉。
秋,七月,司空刘嚣罢;八月,以大鸿胪梁国桥玄为司空。
九月,执金吾董宠坐矫永乐太后属请,下狱死。
冬,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乌浒人十馀万,皆内属,受冠带,开置七县。
凉州刺史扶风孟佗遣从事任涉将敦煌兵五百人,与戊己司马曹宽、西域长史张宴将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合三万馀人讨疏,攻桢中城,四十馀日不能下,引去。其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朝廷亦不能复治。初,中常侍张让有监奴,典任家事,威形喧赫。孟佗资产饶赡,与奴朋结,倾竭馈问,无所遗爱。奴咸德之,问其所欲。佗曰:“吾望汝曹为我一拜耳!”时宾客求谒让者,车常数百千两,佗诣让,后至,不得进,监奴乃率诸仓头迎拜于路,遂共舆车入门,宾客咸惊,谓佗善于让,皆争以珍玩赂之。佗分以遗让,让大喜,由是以佗为凉州刺史。
孝桓皇帝下建宁四年
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赦天下,唯党人不赦。
二月,癸卯,地震。
三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太尉闻人袭免;以太仆汝南李咸为太尉。
大疫。
司徒许训免;以司空桥玄为司徒;夏,四月,以太常南阳来艳为司空。秋,七月,司空来艳免。
癸丑,立贵人宋氏为皇后,后,执金吾酆之女也。
司徒桥玄免;以太常南阳宗俱为司空,前司空许栩为司徒。
帝以窦太后有援立之功,冬,十月,戊子朔,率群臣朝太后于南宫,亲馈上寿。黄门令董萌因此数为太后诉冤,帝深纳之,供养资奉,有加于前。曹节、王甫疾之,诬萌以谤讪永乐宫,下狱死。
鲜卑寇并州。
●卷第五十七
【汉纪四十九】 起玄黓困敦,尽上章涒滩,凡九年。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元年
春,正月,车驾上原陵。司徒掾陈留蔡邕曰:“吾闻古不墓祭。朝廷有上陵之礼,始谓可损;今见威仪,察其本意,乃知孝明皇帝至孝恻隐,不易夺也。礼有烦而不可省者,此之谓也。”
三月,壬戌,太傅胡广薨,年八十二。广周流四公,三十馀年,历事六帝,礼任极优,罢免未尝满岁,辄复升进。所辟多天下名士,与故吏陈蕃、李咸并为三司。练达故事,明解朝章,故京师谚曰:“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然温柔谨悫,常逊言恭色以取媚于时,无忠直之风,天下以此薄之。
五月,己巳,赦天下,改元。
长乐太仆侯览坐专权骄奢,策收印绶,自杀。
六月,京师大水。
窦太后母卒于比景,太后忧思感疾,癸巳,崩于云台。宦者积怨窦氏,以衣车载太后尸置城南市舍,数日,曹节、王甫欲用贵人礼殡。帝曰:“太后亲立朕躬,统承大业,岂宜以贵人终乎!”于是发丧成礼。节等欲别葬太后,而以冯贵人配祔。诏公卿大会朝堂,令中常侍赵忠监议。太尉李咸时病,扶舆而起,捣椒自随,谓妻子曰:“若皇太后不得配食桓帝,吾不生还矣!”既议,坐者数百人,各瞻望良久,莫肯先言。赵忠曰:“议当时定!”廷尉陈球曰:“皇太后以盛德良家,母临天下,宜配先帝,是无所疑。”忠笑而言曰:“陈廷尉宜便操笔。”球即下议曰:“皇太后自在椒房,有聪明母仪之德;遭时不造,援立圣明承继宗庙,功烈至重。先帝晏驾,因遇大狱,迁居空宫,不幸早世,家虽获罪,事非太后,今若别葬,诚失天下之望。且冯贵人冢尝被发掘,骸骨暴露,与贼并尸,魂灵污染,且无功于国,何宜上配至尊!”忠省球议,作色俯仰,蚩球曰:“陈廷尉建此议甚健!”球曰:“陈、窦既冤,皇太后无故幽闭,臣常痛心,天下愤叹!今日言之,退而受罪,宿昔之愿也!”李咸曰:“臣本谓宜尔,诚与意合。”于是公卿以下皆从球议。曹节、王甫犹争,以为:“梁后家犯恶逆,别葬懿陵,武帝黜废卫后,而以李夫人配食,今窦氏罪深,岂得合葬先帝!”李咸复上疏曰:“臣伏惟章德窦后虐害恭怀,安思阎后家犯恶逆,而和帝无异葬之议,顺朝无贬降之文。至于卫后,孝武皇帝身所废弃,不可以为比。今长乐太后尊号在身,亲尝称制,且援立圣明,光隆皇祚。太后以陛下为子,陛下岂得不以太后为母!子无黜母,臣无贬君,宜合葬宣陵,一如旧制。”帝省奏,从之。
秋,七月,甲寅,葬桓思皇后于宣陵。
有人书硃雀阙,言:“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公卿皆尸禄,无忠言者。”诏司隶校尉刘猛逐捕,十日一会。猛以诽书言直,不肯急捕。月馀,主名不立;猛坐左转谏议大夫,以御史中丞段颎代之。颎乃四出逐捕,及太学游生系者千馀人。节等又使颎以它事奏猛,论输左校。
初,司隶校尉王寓依倚宦官,求荐于太常张奂,奂拒之,寓遂陷奂以党罪禁锢。奂尝与段颎争击羌,不相平,颎为司隶,欲逐奂归敦煌而害之;奂奏记哀请于颎,乃得免。
初,魏郡李暠为司隶校尉,以旧怨杀扶风苏谦;谦子不韦瘗而不葬,变姓名,结客报仇。暠迁大司农,不韦匿于谕廥中,凿地旁达暠之寝室,杀其妾并小儿。暠大惧,以板藉地,一夕九徙。又掘暠父冢,断取其头,标之于市。暠求捕不获,愤恚,呕血死。不韦遇赦还家,乃葬父行丧。张奂素睦于苏氏,而段颎与暠善,颎辟不韦为司隶从事,不韦惧,称病不诣。颎怒,使从事张贤就家杀之,先以鸩与贤父曰:“若贤不得不韦,便可饮此!”贤遂收不韦,并其一门六十馀人,尽诛之。
渤海王悝之贬瘿陶也,因中常侍王甫求复国,许谢钱五千万;既而桓帝遗诏复悝国,悝知非甫功,不肯还谢钱。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数与悝交通,甫密司察以告段颎。冬,十月,收飒送北寺狱,使尚书令廉忠诬奏“飒等谋迎立悝,大逆不道”,遂诏冀州刺史收悝考实,迫责悝,令自杀;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悉伏诛。甫等十二人皆以功封列侯。
十一月,会稽妖贼许生起句章,自称阳明皇帝,众以万数;遣扬州刺史臧旻、丹杨太守陈寅讨之。
十二月,司徒许栩罢,以大鸿胪袁隗为司徒。
鲜卑寇并州。
是岁,单于车儿死,子屠特若尸逐就单于立。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二年
春,正月,大疫。
丁丑,司空宗俱薨。
二月,壬午,赦天下。
以光禄勋杨赐为司空。
三月,太尉李咸免。
夏,五月,以司隶校尉段颎为太尉。
六月,北海地震。
秋,七月,司空杨赐免;以太常颍川唐珍为司空。珍,衡之弟也。
冬,十二月,太尉段颎罢。
鲜卑寇幽、并二州。
癸酉晦,日有食之。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三年
春,二月,己巳,赦天下。
以太常东海陈耽为太尉。
三月,中山穆王畅薨,无子,国除。
夏,六月,封河间王利子康为济南王,奉孝仁皇祀。
吴郡司马富春孙坚召募精勇,得千馀人,助州郡讨许生。冬,十一月,臧旻、陈寅大破生于会稽,斩之。任城王博薨,无子,国绝。
十二月,鲜卑入北地,太守夏育率屠各追击,破之。迁育为护乌桓校尉。鲜卑又寇并州。
司空唐珍罢,以永乐少府许训为司空。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四年
春,三月,诏诸儒正《五经》文字,命议郎蔡邕为古文、篆、隶三体书之,刻石,立于太学门外,使后儒晚学咸取正焉。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馀两,填塞街陌。
初,朝议以州郡相党,人情比周,乃制昏姻之家及两州人士不得对相监临,至是复有三互法,禁忌转密,选用艰难,幽、冀二州久缺不补。蔡邕上疏曰:“伏见幽、冀旧壤,铠、马所出,比年兵饥,渐至空耗。今者阙职经时,吏民延属,而三府选举,逾月不定。臣怪问其故,云避三互。十一月有禁,当取二州而已。又,二州之士或复限以岁月,狐疑迟淹,两州悬空,万里萧条,无所管系。愚以为三互之禁,禁之薄者。今但申以威灵,明其宪令,对相部主,尚畏惧不敢营私;况乃三互,何足为嫌!昔韩安国起自徒中,硃买臣出于幽贱,并以才宜,还守本邦,岂复顾循三互,系以末制乎!臣愿陛下上则先帝,蠲除近禁,其诸州刺史器用可换者,无拘日月、三互,以差厥中。”朝廷不从。
〓〓臣光曰:叔向有言:“国将亡,必多制。”明王之政,谨择忠贤而任之,凡中外之臣,有功则赏,有罪则诛,无所阿私,法制不烦而天下大治。所以然者何哉?执其本故也。及其衰也,百官之任不能择人,而禁令益多,防闲益密,有功者以阂文不赏,为奸者以巧法免诛,上下劳扰而天下大乱。所以然者何哉?逐其末故也。孝灵之时,刺史、二千石贪如豺虎,暴殄烝民,而朝廷方守三互之禁。以令视之,岂不适足为笑而深可为戒哉!
封河间王建孙佗为任城王。
夏,四月,郡、国七大水。
五月,丁卯,赦天下。
延陵园灾。
鲜卑寇幽州。
六月,弘农、三辅螟。
于窴王安国攻拘弥,大破之,杀其王。戊己校尉、西域长史各发兵辅立拘弥侍子定兴为王,人众裁千口。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五年
夏,四月,癸亥,赦天下。
益州郡夷反,太守李颙讨平之。
大雩。
五月,太尉陈耽罢,以司空许训为太尉。
闰月,永昌太守曹鸾上书曰:“夫党人者,或耆年渊德,或衣冠英贤,皆宜股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而久被禁锢,辱在涂泥。谋反大逆尚蒙赦宥,党人何罪,独不开恕乎!所以灾异屡见,水旱荐臻,皆由于斯。宜加沛然,以副天心。”帝省奏,大怒,即诏司隶、益州槛车收鸾,送槐里狱,掠杀之。于是诏州郡更考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在位者,悉免官禁锢,爰及五属。
六月,壬戌,以太常南阳刘逸为司空。
秋,七月,太尉许训罢。以光禄勋刘宽为太尉。
冬,十月,司徒袁隗罢;十一月,丙戌,以光禄大夫杨赐为司徒。
是岁,鲜卑寇幽州。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六年
春,正月,辛丑,赦天下。
夏,四月,大旱,七州蝗。
令三公条奏长吏苛酷贪污者,罢免之。平原相渔阳阳球坐严酷,征诣廷尉。帝以球前为九江太守讨贼有功,特赦之,拜议郎。
鲜卑寇三边。
市贾小民有相聚为宣陵孝子者数十人,诏皆除太子舍人。
秋,七月,司空刘逸免,以卫尉陈球为司空。
初,帝好文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并待制鸿都门下。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多引无行趣势之徒置其间,熹陈闾里小事;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又久不亲行郊庙之礼。会诏群臣各陈政要,蔡邕上封事曰:“夫迎气五郊,清庙祭祀,养老辟雍,皆帝者之大业,祖宗所祗奉也。而有司数以蕃国疏丧、宫内产生及吏卒小污,废阙不行,忘礼敬之大,任禁忌之书,拘信小故,以亏大典。自今斋制宜如故典,庶答风霆、灾妖之异。又,古者取士必使诸侯岁贡。孝武之世,郡举孝廉,又有贤良、文学之选,于是名臣辈出,文武并兴。汉之得人,数路而已。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治政,未有其能。陛下即位之初,先涉经术,听政馀日,观省篇章,聊以游意当代博奕,非以为教化取士之本。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经训风喻之言,下则连偶俗语,有类徘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臣每受诏于盛化门,差次录第,其未及者,亦复随辈皆见拜擢。既加之恩,难复收改,但守奉禄,于义已弘,不可复使治民及在州郡。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其事优大,文武之道,所宜从之。若乃不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以为致远则泥,君子固当志其大者。又,前一切以宣陵孝子为太子舍人,臣闻孝文皇帝制丧服三十六日,虽继体之君,父子至亲,公卿列臣受恩之重,皆屈情从制,不敢逾越。今虚伪小人,本非骨肉,既无幸私之恩,又无禄仕之实,恻隐之心,义无所依,至有奸轨之人通容其中。桓思皇后祖载之时,东郡有盗人妻者,亡在孝中,本县追捕,乃伏其辜。虚伪杂秽,难得胜言。太子官属,宜搜选令德,岂有但取丘墓凶丑之人!其为不祥,莫与大焉,宜遣归田里,以明诈伪。”书奏,帝乃亲迎气北郊及行辟雍之礼。又诏宣陵孝子为舍人者悉改为丞、尉焉。
护乌桓校尉夏育上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馀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先是护羌校尉田晏坐事论刑,被原,欲立功自效,乃请中常侍王甫求得为将。甫因此议遣兵与育并力讨贼,帝乃拜晏为破鲜卑中郎将;大臣多有不同,乃召百官议于朝堂。蔡邕议曰:“征讨殊类,所由尚矣。然而时有同异,势有可否,故谋有得失,事有成败,不可齐也。夫以世宗神武,将帅良猛,财赋充实,所括广远,数十年间,官民俱匮,犹有悔焉。况今人财并乏,事劣昔时乎!自匈奴遁逃,鲜卑强盛,据其故地,称兵十万,才力劲健,意智益生;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昔段颎良将,习兵善战,有事西羌,犹十馀年。今育、晏才策未必过颎,鲜卑种众不弱曩时,而虚计二载,自许有成,若祸结兵连,岂得中休?当复征发众人,转运无已,是为耗竭诸夏,并力蛮夷。夫边垂之患,手足之疥搔,中国之困,胸背之瘭疽,方今郡县盗贼尚不能禁,况此丑虏而可伏乎!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慢书之诟,方之于今,何者为甚?天设山河,秦筑长城,汉起塞垣,所以别内外,异殊俗也。苟无蹙国内侮之患则可矣,岂与虫蚁之虏,校往来之数哉!虽或破之,岂可殄尽,而方令本朝为之旰食乎!昔淮南王安谏伐越曰:‘如使越人蒙死以逆执事,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犹为大汉羞之。’而欲以齐民易丑虏,皇威辱外夷,就如其言,犹已危矣,况乎得失不可量邪!”帝不从。八月,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单于出雁门,各将万骑,三道出塞二千馀里。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帅众逆战,育等大败,丧其节传辎重,各将数十骑奔还,死者什七八。三将槛车征下狱,赎为庶人。
冬,十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太尉刘宽免。辛丑,京师地震。
十一月,司空陈球免。
十二月,甲寅,以太常河南孟彧为太尉。
庚辰,司徒杨赐免。
以太常陈耽为司空。
辽西太守甘陵赵苞到官,遣使迎母及妻子,垂当到郡;道经柳城,值鲜卑万馀人入塞寇钞,苞母及妻子遂为所劫质,载以击郡。苞率骑二万与贼对陈,贼出母以示苞,苞悲号,谓母曰:“为子无状,欲以微禄奉养朝夕,不图为母作祸,昔为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唯当万死,无以塞罪。”母遥谓曰:“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顾以亏忠义,尔其勉之!”苞即时进战,贼悉摧破,其母妻皆为所害。苞自上归葬,帝遣使吊慰,封鄃侯。苞葬讫,谓乡人曰:“食禄而避难,非忠也;杀母以全义,非孝也。如是,有何面目立于天下!”遂欧血而死。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元年
春,正月,合浦、交趾乌浒蛮反,招引九真、日南民攻没郡县。
太尉孟彧罢。
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癸丑,以光禄勋陈国袁滂为司徒。
己未,地震。
置鸿都门学,其诸生皆敕州郡、三公举用辟召,或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有封侯、赐爵者;士君子皆耻与为列焉。
三月,辛丑,赦天下,改元。
以太常常山张颢为太尉。颢,中常侍奉之弟也。
夏,四月,丙辰,地震。
侍中寺雌鸡化为雄。
司空陈耽免;以太常来艳为司空。
六月,丁丑,有黑气堕帝所御温德殿东庭中,长十馀丈,似龙。
秋,七月,壬子,青虹见玉堂后殿庭中。诏召光禄大夫杨赐等诣金商门,问以灾异及消复之术。赐对曰:“《春秋讠韯》曰:‘天投蜺,天下怨,海内乱。’加四百之期,亦复垂及。今妾媵、阉尹之徒共专国朝,欺罔日月;又,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见宠于时,更相荐说,旬月之间,并各拔擢。乐松处常伯,任芝居纳言,郤俭、梁鹄各受丰爵不次之宠,而令搢绅之徒委伏畎畮,口诵尧、舜之言,身蹈绝俗之行,弃捐沟壑,不见逮及。冠履倒易,陵谷代处,幸赖皇天垂象谴告。《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唯陛下斥远佞巧之臣,速征鹤鸣之士,断绝尺一,抑止槃游,冀上天还威,众变可弭!”
议郎蔡邕对曰:“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祅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今蜺堕、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前者乳母赵娆,贵重天下,谗谀骄溢,续以永乐门史霍玉,依阻城社,又为奸邪。今道路纷纷,复云有程大人者,察其风声,将为国患;宜高为堤防,明设禁令,深惟赵、霍,以为至戒。今太尉张颢,为玉所进;光禄勋伟璋,有名贪浊;又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并叨时幸,荣富优足;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贤之福。伏见廷尉郭禧,纯厚老成;光禄大夫桥玄,聪达方直;故太尉刘宠,忠实守正;并宜为谋主,数见访问。夫宰相大臣,君之四体,委任责成,优劣已分,不宜听纳小吏,雕琢大臣也,又,尚方工技之作,鸿都篇赋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优。宰府孝廉,士之高选,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责三公,而今并以小文超取选举,开请托之门,违明王之黄,众心不厌,莫之敢言。臣愿陛下忍而绝之,思惟万机,以答天望。圣朝既自约厉,左右近臣亦宜从化,人自抑损,以塞咎戒,则天道亏满,鬼神福谦矣。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祸,愿寝臣表,无使尽忠之吏受怨奸仇。”章奏,帝览而叹息。因起更衣,曹节于后窃视之,悉宣语左右,事遂漏露。其为邕所裁黜者,侧目思报。初,邕与大鸿胪刘命素不相平,叔父卫尉质又与将作大匠阳球有隙。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也。璜遂使人飞章言“邕、质数以私事请托于郃,郃不听。邕含隐切,志欲相中。”于中诏下尚书召邕诘状。邕上书曰:“臣实愚戆,不顾后害,陛下不念忠臣直言,宜加掩蔽,诽谤卒至,便用疑怪。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得托名忠臣,死有馀荣,恐陛下于此不复闻至言矣!”于是下邕、质于雒阳狱,劾以“仇怨奉公,议害大臣,大不敬,弃市。”事奏,中常侍河南吕强愍邕无罪,力为伸请。帝亦更思其章,有诏:“减死一等,与家属髡钅甘,徙朔钳方,不得以赦令除。”阳球使客追路刺邕,客感其义,皆莫为用。球又赂其部主,使加毒害,所赂者反以其情戒邕,由是得免。
八月,有星孛于天市。九月,太尉张颢罢,以太常陈球为太尉。
司空来艳薨。
冬,十月,以屯骑校尉袁逢为司空。
宋皇后无宠,后宫幸姬众共谮毁。渤海王悝妃宋氏,即后之姑也,中常侍王甫恐后怨之,因谮后挟左道祝诅;帝信之,遂策收玺绶。后自致暴室,以忧死。父不其乡侯酆及兄弟并被诛。
丙子晦,日有食之。
尚书卢植上言:“凡诸党锢多非其罪,可加赦恕,申宥回枉。又,宋后家属并以无辜委骸横尸,不得敛葬,宜敕收拾,以安游魂。又,郡守、刺史一月数迁,宜依黜陟以章能否,纵不九载,可满三岁。又,请谒希求,一宜禁塞,选举之事,责成主者。又,天子之体,理无私积,宜弘大务,蠲略细微。”帝不省。
十一月,太尉陈球免。
十二月,丁巳,以光禄大夫桥玄为太尉。
鲜卑寇酒泉;种众日多,缘边莫不被毒。
诏中尚方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图象立赞,以劝学者。尚书令阳球谏曰:“臣案松、览等皆出于微蔑,斗筲小人,依凭世戚,附托权豪,俛眉承睫,徼进明时。或献赋一篇,或鸟篆盈简,而位升郎中,形图丹青。亦有笔不点牍,辞不辨心,假手请字,妖伪百品,莫不被蒙殊恩,蝉蜕滓浊。是以有识掩口,天下嗟叹。臣闻图象之设,以昭劝戒,欲令人君动鉴得失,未闻竖子小人诈作文颂,而可妄窃天官,垂象图素者也。今太学、东观足以宣明圣化,愿罢鸿都之选,以销天下之谤。”书奏,不省。
是岁,初开西邸卖官,入钱各有差;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其以德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于西园立库以贮之。或诣阙上书占令长,随县好丑,丰约有贾。富者则先入钱,贫者到官然后倍输。又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初,帝为侯时常苦贫,及即位,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曾无私钱,故卖官聚钱以为私藏。帝尝问侍中杨奇曰:“朕何如桓帝?”对曰:“陛下之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帝不悦曰:“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奇,震之曾孙也。
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死,子呼征立。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二年
春,大疫。
三月,司徒袁滂免,以大鸿胪刘郃为司徒。乙丑,太尉桥玄罢,拜太中大夫;以太中大夫段颎为太尉。玄幼子游门次,为人所劫,登楼求货;玄不与。司隶校尉、河南尹围守玄家,不敢迫。玄瞋目呼曰:“奸人无状,玄岂以一子之命而纵国贼乎!”促令攻之,玄子亦死。玄因上言:“天下凡有劫质,皆并杀之,不得赎以财宝,开张奸路。”由是劫质遂绝。
京兆地震。
司空袁逢罢;以太常张济为司空。
夏,四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王甫、曹节等奸虐弄权,扇动内外,太尉段颎阿附之。节、甫父兄子弟为卿、校、牧、守、令、长者布满天下,所在贪暴。甫养子吉为沛相,尤残酷,凡杀人,皆磔尸车上,随其罪目,宣示属县,夏月腐烂,则以绳连其骨,周遍一郡乃止,见者骇惧。视事五年,凡杀万馀人。尚书令阳球常拊髀发愤曰:“若阳球作司隶,此曹子安得容乎!”即而球果迁司隶。
甫使门生于京兆界辜榷官财物七千馀万,京兆尹杨彪发其奸,言之司隶。彪,赐之子也。时甫休沐里舍,颎方以日食自劾。球诣阙谢恩,因奏甫、颎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羽等罪恶,辛巳,悉收甫、颎等送洛阳狱,及甫子永乐少府萌、沛相吉。球自临考甫等,五毒备极;萌先尝为司隶,乃谓球曰:“父子既当伏诛,亦以先后之义,少以楚毒假借老父。”球曰:“尔罪恶无状,死不灭责,乃欲论先后求假借邪!”萌乃骂曰:“尔前奉事吾父子如奴,奴敢反汝主乎!今日临坑相挤,行自及也!”球使以土窒萌口,箠扑交至,父子悉死于杖下;颎亦自杀。乃僵磔甫尸于夏城门,大署榜曰:“贼臣王甫。”尽没入其财产,妻子皆徙比景。
球既诛甫,欲以次表曹节等,乃敕中都官从事曰:“且先去权贵大猾,乃议其馀耳。公卿豪右若袁氏儿辈,从事自办之,何须校尉邪!”权门闻之,莫不屏气。曹节等皆不敢出沐。会顺帝虞贵人葬,百官会丧还,曹节见磔甫尸道次,慨然抆泪曰:“我曹可自相食,何宜使犬舐其汁乎!”语诸常侍:“今且俱入,勿过里舍也。”节直入省,白帝曰:“阳球故酷暴吏,前三府奏当免官,以九江微功,复见擢用。愆过之人,好为妄作,不宜使在司隶,以骋毒虐。”帝乃徙球为卫尉。时球出谒陵,节敕尚书令召拜,不得稽留尺一。球被召急,因求见帝,叩头曰:“臣无清高之行,横蒙鹰犬之任,前虽诛王甫、段颎,盖狐狸小丑,未足宣示天下。愿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鸱枭各服其辜。”叩头流血。殿上呵叱曰:“卫尉扞诏邪!”至于再三,乃受拜。
于是曹节、硃瑀等权势复盛。节领尚书令。郎中梁人审忠上书曰:“陛下即位之初,未能万机,皇太后念在抚育,权时摄政,故中常侍苏康、管霸应时诛殄。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考其党与,志清朝政。华容侯硃瑀知事觉露,祸及其身,遂兴造逆谋,作乱王室,撞蹋省闼,执夺玺绶,迫胁陛下,聚会群臣,离间骨肉母子之恩,遂诛蕃、武及尹勋等。因共割裂城社,自相封赏,父子兄弟,被蒙尊荣,素所亲厚,布在州郡,或登九列,或据三司。不惟禄重位尊之责,而苟营私门,多蓄财货,缮修第舍,连里竟巷,盗取御水,以作渔钓,车马服玩,拟于天家。群公卿士,杜口吞声,莫敢有言;州牧郡守,承顺风旨,辟召选举,释贤取愚。故虫蝗为之生,夷寇为之起,天意愤盈,积十馀年,故频岁日食于上,地震于下,所以谴戒人主,欲令觉悟,诛钅甘无状。昔高宗以雉雊之变,故获中兴之功;近者神祇启悟陛下,发赫斯之怒,故王甫父子应时馘截,路人士女莫不称善,若除父母之仇。诚恐陛下复忍孽臣之类,不悉殄灭。昔秦信赵高,以危其国;吴使刑人,身遘其祸。今以不忍之恩,赦夷族之罪,奸谋一成,悔亦何及!臣为郎十五年,皆耳目闻见,瑀之所为,诚皇天所不复赦。愿陛下留漏刻之听,裁省臣表,扫灭丑类,以答天怒。与瑀考验,有不如言,愿受汤镬之诛,妻子并徙,以绝妄言之路。”章寝不报。
中常侍吕强清忠奉公,帝以众例封为都乡侯,强固辞不受,因上疏陈事曰:“臣闻高祖重约,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劝戒也。中常侍曹节等,宦官祐薄,品卑人贱,谗谄媚主,佞邪徼宠,有赵高之祸,未被轘裂之诛。陛下不悟,妄授茅土,开国承家,小人是用,又并及家人,重金兼紫,交结邪党,下比群佞。阴阳乖剌,稼穑荒芜,人用不康,罔不由兹。臣诚知封事已行,言之无逮,所以冒死干触陈愚忠者,实愿陛下损改既谬,从此一止。臣又闻后宫采女数千馀人,衣食之费日数百金,比谷虽贱而户有饥色,案法当贵而今更贱者,由赋发繁数,以解县官,寒不敢衣,饥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宫女无用,填积后庭,天下虽复尽力耕桑,犹不能供。又,前召议郎蔡邕对问于金商门,邕不敢怀道迷国,而切言极对,毁刺贵臣,讥呵宦官。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群邪项领,膏脣拭舌,竞欲咀嚼,造作飞条。陛下回受诽谤,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离,岂不负忠臣哉!今群臣皆以邕为戒,上畏不测之难,下惧剑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复得闻忠言矣!故太尉段颎,武勇冠世,习于边事,垂发服戎,功成皓首,历事二主,勋烈独昭。陛下既已式序,位登台司,而为司隶校尉阳球所见诬胁,一身既毙,而妻子远播,天下惆怅,功臣失望。宜征邕更加授任,反颎家属,则忠贞路开,众怨以弭矣。”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丁酉,赦天下。上禄长和海上言:“礼,从祖兄弟别居异财,恩义已轻,服属疏末。而今党人锢及五族,既乖典训之文,有谬经常之法。”帝览之而悟,于是党锢自从祖以下皆得解释。
五月,以卫尉刘宽为太尉。
护匈奴中郎将张修与南单于呼征不相能,修擅斩之,更立右贤王羌渠为单于。秋,七月,修坐不先请而擅诛杀,槛车征诣廷尉,死。
初,司徒刘郃兄侍中鯈与窦武同谋,俱死。永乐少府陈球说郃曰:“公出自宗室,位登台鼎,天下瞻望,社稷镇卫,岂得雷同,容容无违而已。今曹节等放纵为害,而久在左右,又公兄侍中受害节等,今可表徙卫尉阳球为司隶校尉,以次收节等诛之,政出圣主,天下太平,可翘足而待也!”郃曰:“凶竖多耳目,恐事未会,先受其祸。”尚书刘纳曰:“为国栋梁,倾危不持,焉用延彼相邪!”郃许诺,亦与阳球结谋。球小妻,程璜之女,由是节等颇得闻知,乃重赂璜,且胁之。璜惧迫,以球谋告节,节因共白帝曰:“郃与刘纳、陈球、阳球交通书疏,谋议不轨。”帝大怒。冬,十月,甲申,刘郃、陈球、刘纳、阳球皆下狱死。
巴郡板楯蛮反,遣御史中丞萧瑗督益州刺史讨之,不克。
十二月,以光禄勋杨赐为司徒。
鲜卑寇幽、并二州。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三年
春,正月,癸酉,赦天下。
夏,四月,江夏蛮反。
秋,酒泉地震。
冬,有星孛于狼、弧。
鲜卑寇幽、并二州。
十二月,己巳,立贵人何氏为皇后。征后兄颖川太守进为侍中。后本南阳屠家,以选入掖庭,生皇子辩,故立之。
是岁作罼圭、灵昆苑。司徒杨赐谏曰:“先帝之制,左开鸿池,右作上林,不奢不约,以合礼中。今猥规郊城之地以为苑囿,坏沃衍,废田园,驱居民,畜禽兽,殆非所谓若保赤子之义。今城外之苑已有五六,可以逞情意,顺四节也。宜惟夏禹卑宫、太宗露台之意,以尉下民之劳。”书奏,帝欲止,以问侍中任芝、乐松;对曰:“昔文王之囿百里,人以为小;齐宣五里,人以为大。今与百姓共之,无害于政也。”帝悦,遂为之。
巴郡板楯蛮反。
苍梧、桂阳贼攻郡县,零陵太守杨璇制马车数十乘,以排囊盛石灰于车上,系布索于马尾;又为兵车,专彀弓弩。及战,令马车居前,顺风鼓灰,贼不得视,因以火烧布然,马惊,奔突贼阵,因使后车弓弩乱发,钲鼓鸣震,群盗波骇破散,追逐伤斩无数,枭其渠帅,郡境以清。荆州刺史赵凯诬奏璇实非身破贼,而妄有其功;璇与相章奏。凯有党助,遂槛车征璇,防禁严密,无由自讼;乃噬臂出血,书衣为章,具陈破贼形势,及言凯所诬状,潜令亲属诣厥通之。诏书原璇,拜议郎;凯受诬人之罪。璇,乔之弟也。
●卷第五十八
【汉纪五十】 起重光作噩,尽强圉单阏,凡七年。
孝灵皇帝中光和四年
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豪右辜榷,马一匹至二百万。
夏,四月,庚子,赦天下。
交趾乌浒蛮久为乱,牧守不能禁。交趾人梁龙等复反,攻破郡县。诏拜兰陵令会稽硃俊为交趾刺史,击斩梁龙,降者数万人,旬月尽定;以功封都亭侯,征为谏议大夫。
六月,庚辰,雨雹如鸡子。
秋,九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太尉刘宽免;卫尉许彧为太尉。
闰月,辛酉,北宫东掖庭永巷署灾。
司徒杨赐罢。
冬,十月,太常陈耽为司徒。
鲜卑寇幽、并二州。檀石槐死,子和连代立。和连才力不及父而贪淫,后出攻北地,北地人射杀之。其子骞曼尚幼,兄子魁头立。后骞曼长大,与魁头争国,众遂离散。魁头死,弟步度根立。
是岁,帝作列肆于后宫,使诸采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帝著商贾服,从之饮宴为乐。又于西园弄狗,著进贤冠,带绶。又驾四驴,帝躬自操辔,驱驰周旋;京师转相仿效,驴价遂与马齐。帝好为私稸,收天下之珍货,每郡国贡献,先输中署,名为“导行费”。中常侍吕强上疏谏曰:“天下之财,莫不生之阴阳,归之陛下,岂有公私!而今中尚方敛诸郡之宝,中御府积天下之缯,西园引司农之藏,中厩聚太仆之马;而所输之府,辄有导行之财,调广民困,费多献少,奸吏因其利,百姓受其敝。又,阿媚之臣,好献其私,容谄姑息,自此而进。旧典:选举委任三府,尚书受奏御而已;受试任用,责以成功,功无可察,然后付之尚书举劾,请下廷尉覆案虚实,行其罪罚。于是三公每有所选,参议掾属,咨其行状,度其器能;然犹有旷职废官,荒秽不治。今但任尚书,或有诏用,如是,三公得免选举之负,尚书亦复不坐,责赏无归,岂肯空自劳苦乎!”书奏,不省。
何皇后性强忌,后宫王美人生皇子协,后鸩杀美人。帝大怒,欲废后;诸中官固请,得止。
大长秋华容侯曹节卒;中常侍赵忠代领大长秋。
孝灵皇帝中光和五年
春,正月,辛未,赦天下。
诏公卿以谣言举刺史、二千石为民蠹害者。太尉许彧、司空张济承望内官,受取货赂,其宦者子弟、宾客,虽贪污秽浊,皆不敢问,而虚纠边远小郡清修有惠化者二十六人,吏民诣阙陈诉。司徒陈耽上言:“公卿所举,率党其私,所谓放鸱枭而囚鸾凤。”帝以让彧、济,由是诸坐谣言征者,悉拜议郎。
二月,大疫。
三月,司徒陈耽免。
夏,四月,旱。
以太常袁隗为司徒。
五月,庚申,永乐宫署灾。
秋,七月,有星孛于太微。
板楯蛮寇乱巴郡,连年讨之,不能克。帝欲大发兵,以问益州计吏汉中程包,对曰:“板楯七姓,自秦世立功,复其租赋。其人勇猛善战。昔永初中,羌入汉川,郡县破坏,得板楯救之,羌死败殆尽,羌人号为神兵,传语种辈,勿复南行。至建和二年,羌复大入,实赖板楯连摧破之。前车骑将军冯绲南征武陵,亦倚板楯以成其功。近益州郡乱,太守李颙亦以板楯讨而平之。忠功如此,本无恶心。长吏乡亭更赋至重,仆役棰楚,过于奴虏。亦有嫁妻卖子,或乃至自刭割,虽陈冤州郡,而牧守不为通理,阙庭悠远,不能自闻,含怨呼天,无所叩诉。故邑落相聚以致叛戾,非有谋主僭号以图不轨。今但选明能牧守,自然安集,不烦征伐也。”帝从其言,选用太守曹谦,遣宣诏赦之,即时皆降。
八月,起四百尺观于阿亭道。
冬,十月,太尉许彧罢;以太常杨赐为太尉。
帝校猎上林苑,历函谷关,遂狩于广成苑。十二月,还,幸太学。
桓典为侍御史,宦官畏之。典常乘骢马,京师为之语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典,焉之孙也。
孝灵皇帝中光和六年
春,三月,辛未,赦天下。
夏,大旱。
爵号皇后母为舞阳君。
秋,金城河水溢出二十馀里。
五原山岸崩。
初,巨鹿张角奉事黄、老,以妖术教授,号“太平道。”咒符水以疗病,令病者跪拜首过,或时病愈,众共神而信之。角分遣弟子周行四方,转相诳诱,十馀年间,徒众数十万,自青、徐、幽、冀、荆、扬、兗、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或弃卖财产、流移奔赴,填塞道路,未至病死者亦以万数。郡县不解其意,反言角以善道教化,为民所归。
太尉杨赐时为司徒,上书言:“角诳曜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宜切敕刺史、二千石,简别流民,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会赐去位,事遂留中。司徒掾刘陶复上疏申赐前议,言:“角等阴谋益甚,四方私言,云角等窃入京师,觇视朝政。鸟声兽心,私共鸣呼。州郡忌讳,不欲闻之,但更相告语,莫肯公文。宜下明诏,重募角等,赏以国土,有敢回避,与之同罪。”帝殊不为意,方诏陶次第春秋条例。角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也。大方万馀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扬数万人,期会发于鄴。元义数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
孝灵皇帝中中平元年
春,角弟子济南唐周上书告之。于是收马元义,车裂于雒阳。诏三公、司隶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诛杀千馀人;下冀州逐捕角等。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驰敕诸方,一时俱起,皆著黄巾以为标帜,故时人谓之“黄巾贼”。二月,角自称天公将军,角弟宝称地公将军,宝弟梁称人公将军,所在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长吏多逃亡;旬月之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安平、甘陵人各执其王应贼。
三月,戊申,以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封慎侯,率左右羽林、五营营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镇京师;置函谷、太谷、广成、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都尉。帝召群臣会议。北地太守皇甫嵩以为宜解党禁,益出中藏钱、西园厩马以班军士。嵩,规之兄子也。上问计于中常侍吕强,对曰:“党锢久积,人情怨愤,若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今请先诛左右贪浊者,大赦党人,料简刺史、二千石能否,则盗无不平矣。”帝惧而从之。壬子,赦天下党人,还诸徙者;唯张角不赦。发天下精兵,遗北中郎将卢植讨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硃俊讨颍川黄巾。
是时中常侍赵忠、张让、夏恽、郭胜、段珪、宋典等皆封侯贵宠,上常言:“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由是宦官无所惮畏,并起第宅,拟则宫室。上尝欲登永安候台,宦官恐望见其居处,乃使中大人尚但谏曰:“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上自是不敢复升台榭。及封谞、徐奉事发,上诘责诸常侍曰:“汝曹常言党人欲为不轨,皆令禁锢,或有伏诛者。今党人更为国用,汝曹反与张角通,为可斩未?”皆叩头曰:“此王甫、侯览所为也!”于是诸常侍人人求退,各自征还宗亲、子弟在州郡者。赵忠、夏恽等遂共谮吕强,云与党人共议朝廷,数读霍光传。强兄弟所在并皆贪秽。帝使中黄门持兵召强。强闻帝召,怒曰:“吾死,乱起矣!丈夫欲尽忠国家,岂能对狱吏乎!”遂自杀。忠、恽复谮曰:“强见召,未知所问而就外自屏,有奸明审。”遂收捕其宗亲,没入财产。侍中河内向栩上便宜,讥刺左右。张让诬栩与张角同心,欲为内应,收送黄门北寺狱,杀之。郎中中山张钧上书曰:“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民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宜斩十常侍,县头南郊,以谢百姓,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须师旅而大寇自消。”帝以钧章示诸常侍,皆免冠徒跣顿首,乞自致雒阳诏狱,并出家财以助军费。有诏,皆冠履视事如故。帝怒钧曰:“此真狂子也!十常侍固常有一人善者不!”御史承旨,遂诬奏钧学黄巾道,收掠,死狱中。
庚子,南阳黄巾张曼成攻杀太守褚贡。
帝问太尉杨赐以黄巾事,赐所对切直,帝不悦。夏,四月,赐坐寇贼免。以太仆弘农邓盛为太尉。已而帝阅录故事,得赐与刘陶所上张角奏,乃封赐为临晋侯,陶为中陵乡侯。
司空张济罢;以大司农张温为司空。
皇甫嵩、硃俊合将四万馀人,共讨颍川,嵩、俊各统一军。俊与贼波才战,败;嵩进保长社。
汝南黄巾败太守赵谦于邵陵。广阳黄巾杀幽州刺吏郭勋及太守刘卫。
波才围皇甫嵩于长社。嵩兵少,军中皆恐。贼依草结营,会大风,嵩约敕军士皆束苣乘城,使锐士间出围外,纵火大呼,城上举燎应之,嵩从城中鼓噪而出,奔击贼陈,贼惊乱,奔走。会骑都尉沛国曹操将兵适至,五月,嵩、操与硃俊合军,更与贼战,大破之,斩首数万级。封嵩都乡侯。
操父嵩,为中常侍曹腾养子,不能审其生出本末,或云夏侯氏子也。操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世人未之奇也,唯太尉桥玄及南阳何颙异焉。玄谓操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颙见操,叹曰:“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玄谓操曰:“君未有名,可交许子将。”子将者,训之从子劭也,好人伦,多所赏识,与从兄靖俱有高名,好共覈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尝为郡功曹,府中闻之,莫不改操饰行。曹操往造劭而问之曰:“我何如人?”劭鄙其为人,不答。操乃劫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操大喜而去。
硃俊之击黄巾也,其护军司马北地傅燮上疏曰:“臣闻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兴于内。是故虞舜先除四凶,然后用十六相,明恶人不去,则善人无由进也。今张角起于赵、魏,黄巾乱于六州,此皆衅发萧墙而祸延四海者也。臣受戎任,奉辞伐罪,始到颍川,战无不克。黄巾虽盛,不足为庙堂忧也。臣之所惧,在于治水不自其源,末流弥增其广耳。陛下仁德宽容,多所不忍,故阉竖弄权,忠臣不进。诚使张角枭夷,黄巾变服,臣之所忧,甫益深耳。何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国,亦犹冰炭不可同器。彼知正人之功显而危亡之兆见,皆将巧辞饰说,共长虚伪。夫孝子疑于屡至,市虎成于三夫,若不详察真伪,忠臣将复有杜邮之戮矣!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举,速行谗佞之诛,则善人思进,奸凶自息。”赵忠见其疏而恶之。燮击黄巾,功多当封,忠谮诉之。帝识燮言,得不加罪,竟亦不封。
张曼成屯宛下百馀日。六月,南阳太守秦颉击曼成,斩之。
交趾土多珍货,前后刺史多无清行,财计盈给,辄求迁代,故吏民怨叛,执刺史及合浦太守来达,自称柱天将军。三府选京令东郡贾琮为交趾刺史。琮到部,讯其反状,咸言“赋敛过重,百姓莫不空单。京师遥远,告冤无所,民不聊生,故聚为盗贼。”琮即移书告示,各使安其资业,招抚荒散,蠲复徭役,诛斩渠帅为大害者,简选良吏试守诸县,岁间荡定,百姓以安。巷路为之歌曰:“贾父来晚,使我先反;今见清平,吏不敢饭!”
皇甫嵩、硃俊乘胜进讨汝南、陈国黄巾,追波才于阳翟,击彭脱于西华,并破之,馀贼降散,三郡悉平。嵩乃上言其状,以功归俊,于是进封俊西乡侯,迁镇贼中郎将。诏嵩讨东郡,俊讨南阳。
北中郎将卢植连战破张角,斩获万馀人,角等走保广宗。植筑围凿堑,造作云梯,垂当拔之。帝遣小黄门左丰视军,或劝植以赂送丰,植不肯。丰还,言于帝曰:“广宗贼易破耳,卢中郎固垒息军,以待天诛。”帝怒,槛车征植,减死一等;遣东中郎将陇西董卓代之。
巴郡张脩以妖术为人疗病,其法略与张角同,令病家出五斗米,号“五斗米师”。秋,七月,脩聚众反,寇郡县;时人谓之“米贼”。
八月,皇甫嵩与黄巾战于苍亭,获其帅卜已。董卓攻张角无功,抵罪。己已,诏嵩讨角。
九月,安平王续坐不道,诛,国除。初,续为黄巾所虏,国人赎之得还,朝廷议复其国。议郎李燮曰:“续守籓不称,损辱圣朝,不宜复国。”朝廷不从。燮坐谤毁宗室,输作左校,未满岁,王坐诛,乃复拜议郎。京师为之语曰:“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
冬,十月,皇甫嵩与张角弟梁战于广宗,梁众精勇,嵩不能克。明日,乃闭营休士以观其变,知贼意稍懈,乃潜夜勒兵,鸡鸣,驰赴其陈,战至晡时,大破之,斩梁,获首三万级,赴河死者五万许人。角先已病死,剖棺戮尸,传首京师。十一月,嵩复攻角弟宝于下曲阳,斩之,斩获十馀万人。即拜嵩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嵩能温恤士卒,每军行顿止,须营幔修立,然后就舍,军士皆食,尔乃尝饭,故所向有功。
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关群盗反,共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护羌校尉泠征。金城人边章、韩遂素著名西州,群盗诱而劫之,使专任军政,杀金城太守陈懿,攻烧州郡。
初,武威太守倚恃权贵,恣行贪暴,凉州从事武都苏正和案致其罪。刺史梁鹄惧,欲杀正和以免其负,访于汉阳长史敦煌盖勋。勋素与正和有仇,或劝勋因此报之,勋曰:“谋事杀良,非忠也;乘人之危,非仁也。”乃谏鹄曰:“夫绁食鹰隼,欲其鸷也。鸷而亨之,将何用哉!”鹄乃止。正和诣勋求谢,勋不见,曰:“吾为梁使君谋,不为苏正和也。”怨之如初。后刺史左昌盗军谷数万,勋谏之。昌怒,使勋与从事辛曾、孔常别屯阿阳以拒贼,欲因军事罪之;而勋数有战功。及北宫伯玉之攻金城也,勋劝昌救之,昌不从。陈懿既死,边章等进围昌于冀。昌召勋等自救,辛曾等疑不肯赴,勋怒曰:“昔庄贾后期,穰苴奋剑。今之从事,岂重于古之监军乎!”曾等惧而从之。勋至冀,诮让章等以背叛之罪。皆曰:“左使君若早从君言,以兵临我,庶可自改;今罪已重,不得降也。”乃解围去。叛羌围校尉夏育于畜官,勋与州郡合兵救育,至狐槃,为羌所败。勋馀众不及百人,身被三创,坚坐不动,指木表曰:“尸我于此!”句就种羌滇吾以兵扞众曰:“盖长史贤人,汝曹杀之者为负天。”勋仰骂曰:“死反虏,汝何如,促来杀我!”众相视而惊。滇吾下马与勋,勋不肯上,遂为羌所执。羌服其义勇,不敢加害,送还汉阳。后刺史杨雍表勋领汉阳太守。
张曼成馀党更以赵弘为帅,众复盛,至十馀万,据宛城。硃俊与荆州刺史徐璆等合兵围之,自六月至八月不拔。有司奏征俊,司空张温上疏曰:“昔秦用白起,燕任乐毅,皆旷年历载,乃能克敌。俊讨颍川已有功效,引师南指,方略已设;临军易将,兵家所忌,宜假日月,责其成功。”帝乃止。俊击弘,斩之。贼帅韩忠复据宛拒俊,俊鸣鼓攻其西南,贼悉众赴之;俊自将精卒掩其东北,乘城而入。忠乃退保小城,惶惧乞降。诸将皆欲听之,俊曰:“兵固有形同而势异者。昔秦、项之际,民无定主,故赏附以劝来耳。今海内一统,唯黄巾造逆。纳降无以劝善,讨之足以惩恶。今若受之,更开逆意,贼利则进战,钝则乞降,纵敌长寇,非良计也。”因急攻,连战不克。俊登土山望之,顾谓司马张超曰:“吾知之矣。贼今外围周固,内营逼急,乞降不受,欲出不得,所以死战也。万人一心,犹不可当,况十万乎!不如彻围,并兵入城,忠见围解,势必自出。自出则意散,易破之道也。”既而解围,忠果出战,俊因击,大破之,斩首万馀级。南阳太守秦颉杀忠,馀众复奉孙夏为帅,还屯宛。俊急攻之,司马孙坚率众先登;癸巳,拔宛城。孙夏走,俊追至西鄂精山,复破之,斩万馀级。于是黄巾破散,其馀州郡所诛,一郡数千人。十二月,己巳,赦天下,改元。
豫州刺史太原王允破黄巾,得张让宾客书,与黄巾交通,上之。上责怒让;让叩头陈谢,竟亦不能罪也。让由是以事中允,遂传下狱,会赦,还为刺史;旬日间,复以它罪被捕。杨赐不欲使更楚辱,遣客谢之曰:“君以张让之事,故一月再征,凶慝难量,幸为深计!”诸从事好气决者,共流涕奉药而进之。允厉声曰:“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药求死乎!”投杯而起,出就槛车。既至廷尉,大将军进与杨赐、袁隗共上疏请之,得减死论。
孝灵皇帝中中平二年
春,正月,大疫。
二月,己酉,南宫云台灾。庚戌,乐城门灾。
中常侍张让、赵忠说帝敛天下田,畮十钱,以修宫室、铸铜人。乐安太守陆康上疏谏曰:“昔鲁宣税畮而蝝灾自生。哀公增赋而孔子非之,岂有聚夺民物以营无用之铜人,捐舍圣戒,自蹈亡王之法哉!”内幸谮康援引亡国以譬圣明,大不敬,槛车征诣廷尉。侍御史刘岱表陈解释,得免归田里。康,续之孙也。又诏发州郡材木文石,部送京师。黄门常侍辄令谴呵不中者,因强折贱买,仅得本贾十分之一,因复货之,宦官复不为即受,材木遂至腐积,宫室连年不成。刺史、太守复增私调,百姓呼嗟。又令西园驺分道督趣,恐动州郡,多受赇赂。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迁除皆至西园谐价,然后得去,其守清者乞不之官,皆迫遣之。时巨鹿太守河内司马直新除,以有清名,减责三百万。直被诏,怅然曰:“为民父母而反割剥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辞疾,不听。行至孟津,上书极陈当世之失,即吞药自杀。书奏,帝为暂绝修宫钱。
以硃俊为右车骑将军。
自张角之乱,所在盗贼并起,博陵张牛角、常山褚飞燕及黄龙、左校、于氐根、张白骑、刘石、左髭文八、平汉大计、司隶缘城、雷公、浮云、白雀、杨凤、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绕、眭固、苦蝤之徒,不可胜数,大者二三万,小者六七千人。张牛角、褚飞燕合军攻瘿陶,牛角中流矢且死,令其众奉飞燕为帅,改姓张。飞燕名燕,轻勇走趫捷,故军中号曰“飞燕”。山谷寇贼多附之,部众寝广,殆至百万,号“黑山贼”,河北诸郡县并被其害,朝廷不能讨。燕乃遣使至京师,奏书乞降;遂拜燕平难中郎将,使领河北诸山谷事,岁得举孝廉、计吏。
司徒袁隗免。
三月,以廷尉崔烈为司徒。烈,寔之从兄也。是时,三公往往因常侍、阿保入钱西园而得之,段颖、张温等虽有功勤名誉,然皆行输货财,乃登公位。烈因傅母入钱五百万,故得为司徒。及拜日,天子临轩,百僚毕会,帝顾谓亲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万!”程夫人于傍应曰:“崔公,冀州名士,岂肯买官!赖我得是,反不知姝邪!”烈由是声誉顿衰。
北宫伯玉等寇三辅,诏左车骑将军皇甫嵩镇长安以讨之。
时凉州兵乱不解,征发天下役赋无已,崔烈以为宜弃凉州。诏会公卿百官议之,议郎傅燮厉言曰:“斩司徒,天下乃安!”尚书奏燮廷辱大臣。帝以问燮,对曰:“樊哙以冒顿悖逆,愤激思奋,未失人臣之节,季布犹曰‘哙可斩也’。今凉州天下要冲,国家籓卫。高祖初兴,使郦商别定陇石;世宗拓境,列置四郡,议者以为断匈奴右臂。今牧御失和,使一州叛逆;烈为宰相,不念为国思所以弭之之策,乃欲割弃一方万里之土,臣窃惑之!若使左衽之虏得居此地,士劲甲坚,因以为乱,此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若烈不知,是极蔽也;知而故言,是不忠也。”帝善而从之。
夏,四月,庚戌,大雨雹。
五月,太慰邓盛罢;以太仆河南张延为太尉。
六月,以讨张角功,封中常侍张让等十二人为列侯。
秋,七月,三辅螟。
皇甫嵩之讨张角也,过鄴,见中常侍赵忠舍宅逾制,奏没入之。又中常侍张让私求钱五千万,嵩不与。二人由是奏嵩连战无功,功费者多,征嵩还,收左军骑将车印绶,削户六千。八月,以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执金吾袁滂为副,以讨北宫伯玉;拜中郎将董卓为破虏将军,与荡寇将军周慎并统于温。
九月,以特进杨赐为司空。冬,十月,庚寅,临晋文烈侯杨赐薨。以光禄大夫许相为司空。相,训之子也。
谏议大夫刘陶上言:“天下前遇张角之乱,后遭边章之寇,今西羌逆类已攻河东,恐遂转盛,豕突上京。民有百走退死之心,而无一前斗生之计,西寇浸前,车骑孤危,假令失利,其败不救。臣自知言数见厌,而言不自裁者,以为国安则臣蒙其庆,国危则臣亦先亡也。谨复陈当今要急八事。”大较言天下大乱,皆由宦官。宦官共谗陶曰:“前张角事发,诏书示以威恩,自此以来,各各改悔。今者四方安静,而陶疾害圣政,专言妖孽。州郡不上,陶何缘知?疑陶与贼通情。”于是收陶下黄门北寺狱,掠按日急。陶谓使者曰:“臣恨不与伊、吕同畴,而以三仁为辈。今上杀忠謇之臣,下有憔悴之民,亦在不久,后悔何及!”遂闭气而死。前司徒陈耽为人忠正,宦官怨之,亦诬陷,死狱中。
张温将诸郡兵步骑十馀万屯美阳,边章、韩遂亦进兵美阳,温与战,辄不利。十一月,董卓与右扶风鲍鸿等并兵攻章、遂,大破之,章、遂走榆中。温遣周慎将三万人追之。参军事孙坚说慎曰:“贼城中无谷,当外转粮食,坚愿得万人断其运道,将军以大兵继后,贼必困乏而不敢战,走入羌中,并力讨之,则凉州可定也!”慎不从,引军围榆中城,而章、遂分屯葵园峡,反断慎运道,慎惧,弃车重而退。温又使董卓将兵三万讨先零羌,羌、胡围卓于望垣北,粮食乏绝,乃于所度水中伪立焉以捕鱼,而潜从焉下过军。比贼追之,决水已深,不得度,遂还屯扶风。张温以诏书召卓,卓良久乃诣温;温责让卓,卓应对不顺。孙坚前耳语谓温曰:“卓不怖罪而鸱张大语,宜以召不时至,陈军法斩之。”温曰:“卓素著威名于河、陇之间,今日杀之,西行无依。”坚曰:“明公亲率王师,威震天下,何赖于卓!观卓所言,不假明公,轻上无礼,一罪也;章、遂跋扈经年,当以时进讨,而卓云未可,沮军疑众,二罪也;卓受任无功,应召稽留,而轩昂自高,三罪也。古之名将仗钺临众,未有不断斩以成功者也。今明公垂意于卓,不即加诛,亏损威刑,于是在矣。”温不忍发,乃曰:“君且还,卓将疑人。”坚遂出。
是岁,帝造万金堂于西园,引司农金钱、缯帛牣积堂中,复藏寄小黄门、常侍家钱各数千万,又于河间买田宅,起第观。
孝灵皇帝中中平三年
春,二月,江夏兵赵慈反,杀南阳太守秦颉。
庚戌,赦天下。
太尉张延罢。遣使者持节就长安拜张温为太尉。三公在外始于温。
以中常侍赵忠为车骑将军。帝使忠论讨黄巾之功,执金吾甄举谓忠曰:“傅南容前在东军,有功不侯,天下失望。今将军亲当重任,宜进贤理屈,以副众心。”忠纳其言,遣弟城门校尉延致殷勤于傅燮。延谓燮曰:“南容少答我常侍,万户侯不足得也!”燮正色拒之曰:“有功不论,命也。傅燮岂求私赏哉!”忠愈怀恨,然惮其名,不敢害,出为汉阳太守。
帝使钩盾令宋典缮修南宫玉堂,又使掖庭令毕岚铸四铜人,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又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又作翻车、渴乌,施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为可省百姓洒道之费。
五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六月,荆州刺史王敏讨赵慈,斩之。车骑将军赵忠罢。
冬,十月,武陵蛮反,郡兵讨破之。
前太尉张廷为宦官所谮,下狱死。
十二月,鲜卑寇幽、并二州。
征张温还京师。
孝灵皇帝中中平四年
春,正月,己卯,赦天下。
二月,荥阳贼杀中矣令。三月,河南尹何苗讨荥阳贼,破之;拜苗为车骑将军。
韩遂杀边章及北宫伯玉、李文侯,拥兵十馀万,进围陇西,太守李相如叛,与遂连和。凉州刺史耿鄙率六郡兵讨遂。鄙任治中程球,球通奸利,士民怨之。汉阳太守傅燮谓鄙曰:“使君统政日浅,民未知教。贼闻大军将至,必万人一心,边兵多勇,其锋难当;而新合之众,上下未和,万一内变,虽悔无及。不若息军养德,明赏必罚,贼得宽挺,必谓我怯,群恶争势,其离可必。然后率已教之民,讨成离之贼,其功可坐而待也。”鄙不从。夏,四月,鄙行至狄道,州别驾反应贼,先杀程球,次害鄙,贼遂进围汉阳。城中兵少粮尽,燮犹固守。
时北地胡骑数千随贼攻郡,皆夙怀燮恩,共于城外叩头,求送燮归乡里。燮子幹,年十三,言于燮曰:“国家昏乱,遂令大人不容于朝。今后不足以自守,宜听羌、胡之请,还乡里,徐俟有道而辅之。”言未终,燮慨然叹曰:“汝知吾必死邪!圣达节,次守节。殷纣暴虐,伯夷不食周粟而死。再遭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吾行何之,必死于此!汝有才智,勉之勉之!主簿杨会,吾之程婴也。”狄道人王国使故酒泉太守黄衍说燮曰:“天下已非复汉有,府君宁有意为吾属帅乎?”燮按剑叱衍曰:“若剖符之臣,反为贼说邪!”遂麾左右进兵,临陈战殁。耿鄙司马扶风马腾亦拥兵反,与韩遂合,共推王国为主,寇掠三辅。
太尉张温以寇贼未平,免;以司徒崔烈为太尉。五月,以司空许相为司徒;光禄勋沛国丁宫为司空。
初,张温发幽州乌桓突骑三千以讨凉州,故中山相渔阳张纯请将之,温不听,而使涿令辽西公孙瓚将之。军到蓟中,乌桓以牢禀逋县,多叛还本国。张纯忿不得将,乃与同郡故泰山太守张举及乌桓大人丘力居等连盟,劫略蓟中,杀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众至十馀万,屯肥如。举称天子,纯称弥天将军、安定王,移收州郡,云举当代汉,告天子避位,敕公卿奉迎。冬,十月,长沙贼区星自称将军,众万馀人;诏以议郎孙坚为长沙太守,讨击平之,封坚乌程侯。
十一月,太尉崔烈罢;以大司农曹嵩为太尉。
十二月,屠各胡反。
是岁,卖关内侯,直五百万钱。
前大丘长陈寔卒,海内赴吊者三万余人。寔在乡闾,平心率物,其有争论,辄求判正,晓譬曲直,退无怨者,至乃叹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杨赐、陈耽,每拜公卿,群僚毕贺,辄叹寔大位未登,愧于先之。
●卷第五十九
【汉纪五十一】 起著雍执徐,尽上章敦牂,凡三年。
孝灵皇帝下中平五年
春,正月,丁酉,赦天下。二月,有星孛于紫宫。
黄巾馀贼郭大等起于河西白波谷,寇太原、河东。
三月,屠各胡攻杀并州刺史张懿。
太常江夏刘焉见王室多故,建议以为:“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以致离叛。宜改置牧伯,选清名重臣以居其任。”焉内欲求交趾牧。侍中广汉董扶私谓焉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焉乃更求益州。会益州刺史郤俭赋敛烦扰,谣言远闻,而耿鄙、张懿皆为盗所杀,朝廷遂从焉议,选列卿、尚书为州牧,各以本秩居任。以焉为益州牧,太仆黄琬为豫州牧,宗正东海刘虞为幽州牧。州任之重,自此而始。焉,鲁恭王之后;虞,东海恭王之五世孙也。虞尝为幽州刺史,民夷怀其恩信,故用之。董扶及太仓令赵韪皆弃官,随焉入蜀。
诏发南匈奴兵配刘虞讨张纯,单于羌渠遣左贤王将骑诣幽州。国人恐发兵无已,于是右部盆落反,与屠各胡合,凡十馀万人,攻杀羌渠。国人立其子右贤王于扶罗为持至尸逐侯单于。
夏,四月,太尉曹嵩罢。
五月,以永乐少府南阳樊陵为太尉;六月,罢。
益州贼马相、赵祗等起兵绵竹,自号黄巾,杀刺史郤俭,进击巴郡、犍为,旬月之间,破坏三郡,有众数万,相自称天子。州从事贾龙率吏民攻相等,数日破走,州界清静。龙乃选吏卒迎刘焉。焉徙治绵竹,抚纳离叛,务行宽惠,以收人心。
郡国七大水。
故太傅陈蕃子逸与术士襄楷会于冀州刺史王芬坐,楷曰:“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逸喜。芬曰:“若然者,芬愿驱除!”因与豪杰转相招合,上书言黑山贼攻劫郡县,欲因以起兵。会帝欲北巡河间旧宅,芬等谋以兵徼劫,诛诸常侍、黄门,因废帝,立合肥侯,以其谋告议郎曹操。操曰:“夫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古人有权成败、计轻重而行之者,伊、霍是也。伊、霍皆怀至忠之诚,据宰辅之势,因秉政之重,同众人之欲,故能计从事立。今诸君徒见曩者之易,未睹当今之难,而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亦危乎!”芬又呼平原华歆、陶丘洪共定计。洪欲行,歆止之曰:“夫废立大事,伊、霍之所难。芬性疏而不武,此必无成。”洪乃止。会北方夜半有赤气,东西竟天,太史上言:“北方有阴谋,不宜北行。”帝乃止。敕芬罢兵,俄而征之。芬惧,解印绶亡走,至平原,自杀。
秋,七月,以射声校尉马日磾为太尉。日磾,融之族孙也。
八月,初置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皆统于蹇硕。帝自黄巾之起,留心戎事;硕壮健有武略,帝亲任之,虽大将军亦领属焉。
九月,司徒许相罢;以司空丁宫为司徒,光禄勋南阳刘弘为司空。
以卫尉条侯董重为票骑将军。重,永乐太后兄子也。
冬,十月,青、徐黄巾复起,寇郡县。
望气者以为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帝欲厌之,乃大发四方兵,讲武于平乐观下,起大坛,上建十二重华盖,高十丈。坛东北为小坛,复建九重华盖,高九丈。列步骑数万人,结营为陈。甲子,帝亲出临军,驻大华盖下,大将军进驻小华盖下。帝躬擐甲、介马,称“无上将军”,行陈三匝而还,以兵授进。帝问讨虏校尉盖勋曰:“吾讲武如是,何如?”对曰:“臣闻先王翟德不观兵。今寇在远而设近陈,不足以昭果毅,只黩武耳!”帝曰:“善!恨见君晚,群臣初无是言也。”勋谓袁绍曰:“上甚聪明,但蔽于左右耳。”与绍谋共诛嬖幸,蹇硕惧,出勋为京兆尹。
十一月,王国围陈仓。诏复拜皇甫嵩为左将军,督前将军董卓,合兵四万人以拒之。
张纯与丘力居钞略青、徐、幽、冀四州;诏骑都尉公孙瓚讨之。瓚与战于属国石门,纯等大败,弃妻子,逾塞走;悉得所略男女。瓚深入无继,反为丘力居等所围于辽西管子城,二百馀日,粮尽众溃,士卒死者什五六。
董卓谓皇甫嵩曰:“陈仓危急,请速救之。”嵩曰:“不然。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屈人兵。陈仓虽小,城守固备,未易可拔。王国虽强,攻陈仓不下,其众必疲,疲而击之,全胜之道也,将何救焉!”国攻陈仓八十馀日,不拔。
孝灵皇帝下中平六年
春,二月,国众疲敝,解围去,皇甫嵩进兵击之。董卓曰:“不可。兵法,穷寇勿迫,归众勿追。”嵩曰:“不然。前吾不击,避其锐也;今而击之,待其衰也;所击疲师,非归众也;国众且走,莫有斗志,以整击乱,非穷寇也。”遂独进击之,使卓为后拒,连战,大破之,斩首万馀级。卓大惭恨,由是与嵩有隙。韩遂等共废王国,而劫故信都令汉阳阎忠使督统诸部。忠病死,遂等稍争权利,更相杀害,由是寝衰。
幽州牧刘虞到部,遣使至鲜卑中,告以利害,责使送张举、张纯首,厚加购尝。丘力居等闻虞至,喜,各遣译自归。举、纯走出塞,馀皆降散。虞上罢诸屯兵,但留降虏校尉公孙瓚,将步骑万人屯右北平。三月,张纯客王政杀纯,送首诣虞。公孙瓚志欲扫灭乌桓,而虞欲以恩信招降,由是与瓚有隙。
夏,四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太尉马日磾免;遣使即拜幽州牧刘虞为太尉,封容丘侯。
蹇硕忌大将军进,与诸常侍共说帝遣进西击韩遂;帝从之。进阴知其谋,奏遣袁绍收徐、兗二州兵,须绍还而西,以稽行期。
初,帝数失皇子,何皇后生子辩,养于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王美人生子协,董太后自养之,号曰“董侯”。群臣请立太子。帝以辩轻佻无威仪,欲立协,犹豫未决。会疾笃,属协于蹇硕。丙辰,帝崩于嘉德殿。硕时在内,欲先诛何进而立协,使人迎进,欲与计事;进即驾往。硕司马潘隐与进早旧,迎而目之。进惊,驰从儳道归营,引兵入屯百郡邸,因称疾不入。戊午,皇子辩即皇帝位,年十四。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赦天下,改元为光熹。封皇弟协为渤海王。协年九岁。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进既秉朝政,忿蹇硕图己,阴规诛之。袁绍因进亲客张津,劝进悉诛诸宦官。进以袁氏累世贵宠,而绍与从弟虎贲中郎将术皆为豪桀所归,信而用之。复博征智谋之士何颙、荀攸及河南郑泰等二十馀人,以颙为北军中候,攸为黄门侍郎,泰为尚书,与同腹心。攸,爽之从孙也。蹇硕疑不自安,与中常侍赵忠、宋典等书曰:“大将军兄弟秉国专朝,今与天下党人谋诛先帝左右,扫灭我曹,但以硕典禁兵,故且沉吟。今宜共闭上阁,急捕诛之。”中常侍郭胜,进同郡人也,太后及进之贵幸,胜有力焉,故亲信何氏;与赵忠等议,不从硕计,而以其书示进。庚午,进使黄门令收硕,诛之,因悉领其屯兵。
票骑将军董重,与何进权势相害,中官挟重以为党助。董太后每欲参干政事,何太后辄相禁塞,董后忿恚詈曰:“汝今舟张,怙汝兄耶!吾敕票骑断何进头,如反手耳!”何太后闻之,以告进。五月,进与三公共奏:“孝仁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等交通州郡,辜较财利,悉入西省。故事,蕃后不得留京师;请迁宫本国。”奏可。辛巳,进举兵围票骑府,收董重,免官,自杀。六月,辛亥,董后忧怖,暴崩。民间由是不附何氏。
辛酉,葬孝灵皇帝于文陵。何进惩蹇硕之谋,称疾,不入陪丧,又不送山陵。
大水。
秋,七月,徙渤海王协为陈留王。
司徒丁宫罢。
袁绍复说何进曰:“前窦武欲诛内宠而反为所害者,但坐言语漏泄;五营兵士皆畏服中人,而窦氏反用之,自取祸灭。今将军兄弟并领劲兵,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乐尽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赞之时也。将军宜一为天下除患,以垂名后世,不可失也!”进乃白太后,请尽罢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补其处。太后不听,曰:“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汉家故事,不可废也。且先帝新弃天下,我奈何楚楚与士人共对事乎!”进难违太后意,且欲诛其放纵者。绍以为中官亲近至尊,出纳号令,今不悉废,后必为患。而太后母舞阳君及何苗数受诸宦官赂遣,知进欲诛之。数白太后为其障蔽;又言:“大将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太后疑以为然。进新贵,素敬惮中官,虽外慕大名而内不能断,故事久不决。绍等又为画策,多召四方猛将及诸豪杰,使并引兵向京城,以胁太后;进然之;主簿广陵陈琳谏曰:“谚称‘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要以诈立乎!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此犹鼓洪炉燎毛发耳。但当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而反委释利器,更征外助,大兵聚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为乱阶耳!”进不听。典军校尉曹操闻而笑曰:“宦者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既治其罪,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何至纷纷召外兵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
初,灵帝征董卓为少府,卓上书言:“所将湟中义从及秦、胡兵皆诣臣言:‘牢直不毕,禀赐断绝,妻子饥冻。’率挽臣车,使不得行。羌、胡憋肠狗态,臣不能禁止,辄将顺安慰。增异复上。”朝廷不能制。及帝寝疾,玺书拜卓并州牧,今以兵属皇甫嵩。卓复上书言:“臣误蒙天恩,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乞将之北州,效力边垂。”嵩从子郦说嵩曰:“天下兵柄,在大人与董卓耳。今怨隙已结,势不俱存,卓被诏委兵而上书自请,此逆命也。彼率京师政乱,故敢踌躇不进,此怀奸也。二者,刑所不赦。且其凶戾无亲,将士不附。大人今为元帅,杖国威以讨之,上显忠义,下除凶害,无不济也。”嵩曰:“违命虽罪,专诛亦有责也。不如显奏其事,使朝廷裁之。”乃上书以闻。帝以让卓。卓亦不奉诏,驻兵河东以观时变。
何进召卓使将兵诣京师。侍御史郑泰谏曰:“董卓强忍寡义,志欲无厌,若借之朝政,授以大事,将恣凶欲,必危朝廷。明公以亲德之重,据阿衡之权,秉意独断,诛除有罪,诚不宜假卓以为资援也!且事留变生,殷鉴不远,宜在速决。”尚书卢植亦言不宜召卓,进皆不从。泰乃弃官去,谓荀攸曰:“何公未易辅也。”进府掾王匡,骑都尉鲍信,皆泰山人,进使还乡里募兵;并召工郡太守桥瑁屯成皋,使武猛都尉丁原将数千人寇河内,烧孟津,火照城中,皆以诛宦官为言。董卓闻召,即时就道,并上书曰:“中常侍张让等,窃幸承宠,浊乱海内。臣闻扬汤止沸,莫若支薪;溃痈虽痛,胜于内食。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今臣辄鸣钟鼓如雒阳,请收让等以清奸秽!”太后犹不从。何苗谓进曰:“始共从南阳来,俱以贪贱依省内以致富贵,国家之事,亦何容易。覆水不收,宜深思之,且与省内和也。”卓至渑池,而进更狐疑,使谏议大夫种邵宣诏止之。卓不受诏,遂前至河南;邵迎劳之,因譬令还军。卓疑有变,使其军士以兵胁邵。邵怒,称诏叱之,军士皆披,遂前质责卓;卓辞屈,乃还军夕阳亭。劭,暠之孙也。
袁绍惧进变计,因胁之曰:“交构已成,形势已露,将军复欲何待而不早决之乎?事久变生,复为窦氏矣!”进于是以绍为司隶校尉,假节,专命击断;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绍使雒阳方略武吏司察宦者,而促董卓等使驰驿上奏,欲进兵平乐观。太后乃恐,悉罢中常侍、小黄门使还里舍,唯留进素所私人以守省中。诸常侍、小黄门皆诣进谢罪,唯所措置。进谓曰:“天下匈匈,正患诸君耳。今董卓垂至,诸君何不早各就国!”袁绍劝进便于此决之,至于再三;进不许。绍又为书告诸州郡,诈宣进意,使捕案中官亲属。进谋积日,颇泄,中官惧而思变。张让子妇,太后之妹也,让向子妇叩头曰:“老臣得罪,当与新妇俱归私门。唯受恩累世,今当远离宫殿,情怀恋恋,愿复一入直,得暂奉望太后陛下颜色,然后退就沟壑,死不恨矣!”子妇言于舞阳君,入白太后,乃诏诸常侍皆复入直。
八月,戊辰,进入长乐宫,白太后,请尽诛诸常侍。中常侍张让、段珪相谓曰:“大将军称疾,不临丧,不送葬,今欻入省,此意何为?窦氏事竟复起邪?”使潜听,具闻其语。乃率其党数十人持兵窃自侧闼入,伏省户下,进出,因诈以太后诏召进,入坐省阁。让等诘进曰:“天下愦愦,亦非独我曹罪也。先帝尝与太后不快,几至成败,我曹涕泣救解,各出家财千万为礼,和悦上意,但欲托卿门户耳。今乃欲灭我曹种族,不亦太甚乎!”于是尚方监渠穆拔剑斩进于嘉德殿前。让、珪等为诏,以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尚书得诏板,疑之,曰:“请大将军出共议。”中黄门以进头掷与尚书曰:“何进谋反,已伏诛矣!”
进部曲将吴匡、张璋在外,闻进被害,欲引兵入宫,宫门闭。虎贲中郎将袁术与匡共斫攻之,中黄门持兵守阁。会日暮,术因烧南宫青琐门,欲以胁出让等。让等入白太后,言大将军兵反,烧宫,攻尚书闼,因将太后、少帝及陈留王,劫省内官属,从复道走北宫。尚书卢植执戈于阁道窗下,仰数段珪;珪惧,乃释太后,太后投阁,得免。袁绍与叔父隗矫诏召樊陵、许相,斩之。绍及何苗引兵屯硃雀阙下,捕得赵忠等,斩之。吴匡等素怨苗不与进同心,而又疑其与宦官通谋,乃令军中曰:“杀大将军者,即车骑也,吏士能为报仇乎?”皆流涕曰:“愿致死!”匡遂引兵与董卓弟奉车都尉旻攻杀苗,弃其尸于苑中。绍遂闭北宫门,勒兵捕诸宦者,无少长皆杀之,凡二千馀人,或有无须而误死者。绍因进兵排宫,或上端门屋,以攻省内。
庚午,张让、段珪等困迫,遂将帝与陈留王数十人步出谷门,夜,至小平津,六玺不自随,公卿无得从者,唯尚书卢植、河南中部掾闵贡夜至河上。贡厉声质责让等,且曰:“今不速死,吾将杀汝!”因手剑斩数人。让等惶怖,叉手再拜,叩头向帝辞曰:“臣等死,陛下自爱!”遂投河而死。贡扶帝与陈留王夜步逐萤光南行,欲还宫,行数里,得民家露车,共乘之,至雒舍止,辛未,帝独乘一马,陈留王与贡共乘一马,从雒舍南行,公卿稍有至者。董卓至显阳苑,远见火起,知有变,引兵急进;未明,到城西,闻帝在北,因与公卿往奉迎于北芒阪下。帝见卓将兵卒至,恐怖涕泣。群公谓卓曰:“有诏却兵。”卓曰:“公诸人为国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国家播荡,何却兵之有!”卓与帝语,语不可了;乃更与陈留王语,问祸乱由起,王答,自初至终,无所遗失。卓大喜,以王为贤,且为董太后所养,卓自以与太后同族,遂有废立之意。是日,帝还宫,赦天下,改光熹为昭宁。失传国玺,馀玺皆得之。以丁原为执金吾。骑都尉鲍信自泰山募兵适至,说袁绍曰:“董卓拥强兵,将有异志,今不早图,必为所制;乃其新至疲劳,袭之,可禽也!”绍畏卓,不敢发。信乃引兵还泰山。
董卓之入也,步骑不过三千,自嫌兵少,恐不为远近所服,率四五日辄夜潜出军近营,明旦,乃大陈旌鼓而还,以为西兵复至,雒中无知者。俄而进及递苗部曲皆归于卓,卓又阴使丁原部曲司马五原吕布杀原而并其众,卓兵于是大盛。乃讽朝廷,以久雨,策免司空刘弘而代之。
初,蔡邕徙朔方,会赦得还。五原太守王智,甫之弟也,奏蔡邕谤讪朝廷;邕遂亡命江海,积十二年,董卓闻其名而辟之,称疾不就。卓怒,詈曰:“我能族人!”邕惧而应命,到,署祭酒,甚见敬重,举高第,三日之间,周历三台,迁为侍中。
董卓谓袁绍曰:“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董侯似可,今欲立之,为能胜史侯否?人有小智大痴,亦知复何如?为当且尔。刘氏种不足复遗!”绍曰:“汉家君天下四百许年,恩泽深渥,兆民戴之。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公欲废嫡立庶,恐众不从公议也。”卓按剑叱绍曰:“竖子敢然!天下之事,岂不在我!我欲为之,谁敢不从!尔谓董卓刀为不利乎!”绍勃然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引佩刀,横揖,径出。卓以新至,见绍大家,故不敢害。绍县节于上东门,逃奔冀州。
九月,癸酉,卓大会百寮,奋首而言曰:“皇帝暗弱,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陈留王,何如?”公卿以下皆惶恐,莫敢对。卓又抗言曰:“昔霍光定策,延年按剑。有敢沮大议,皆以军法从事!”坐者震动,尚书卢植独曰:“昔太甲既立不明,昌邑罪过千馀,故有废立之事。今上富于春秋,行无失德,非前事之比也。”卓大怒,罢坐。将杀植,蔡邕为之请,议郎彭伯亦谏卓曰:“卢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今先害之,天下震怖。”卓乃止,但免植官,植遂逃隐于上谷。卓以废立议示太傅袁隗,隗报如议。
甲戌,卓复会群僚于崇德前殿,遂胁太后策废少帝,曰:“皇帝在丧,无人子之心,威仪不类人君,今废为弘农王,立陈留王协为帝。”袁隗解帝玺绶,以奉陈留王,扶弘农王下殿,北面称臣。太后鲠涕,群臣含悲,莫敢言者。卓又议:“太后踧迫永乐宫,至令忧死,逆妇姑之礼。”乃迁太后于永安宫。赦天下,改昭宁为永汉。丙子,卓鸩杀何太后,公卿以下不布服,会葬,素衣而已。卓又发何苗棺,出其尸,支解节断,弃于道边,杀苗母舞阳君,弃尸于苑枳落中。
诏除公卿以下子弟为郎,以补宦官之职,侍于殿上。
乙酉,以太尉刘虞为大司马,封襄贲侯。董卓自为太尉,领前将军事,加节传、斧钺、虎贲,更封郿侯。
丙戌,以太中大夫杨彪为司空。
甲午,以豫州牧黄琬为司徒。
董卓率诸公上书,追理陈蕃、窦武及诸党人,悉复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孙。
自六月雨至于是月。
冬,十月,乙巳,葬灵思皇后。
白波贼寇河东,董卓遣其将牛辅击之。
初,南单于于扶罗既立,国人杀其父者遂叛,共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于扶罗指阙自讼。会灵帝崩,天下大乱,于扶罗将数千骑与白波贼合兵寇郡县。时民皆保聚,钞掠无利,而兵遂挫伤。复欲归国,国人不受,乃止河东平阳。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一年而死,南庭遂虚其位,以老王行国事。
十一月,以董卓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十二月,戊戌,以司徒黄琬为太尉,司空杨彪为司徒,光禄勋荀爽为司空。
初,尚书武威周毖、城门校尉汝南伍琼,说董卓矫桓、灵之政,擢用天下名士以收众望,卓从之,命毖、琼与尚书郑泰、长史何颙等沙汰秽恶,显拔幽滞。于是征处士荀爽、陈纪、韩融、申屠蟠。复就拜爽平原相,行至宛陵,迁光禄勋,视事三日,进拜司空。自被征命及登台司,凡九十三日。又以纪为五官中郎将,融为大鸿胪。纪,寔之子;融,韶之子也。爽等皆畏卓之暴,无敢不至。独申屠蟠得征书,人劝之行,蟠笑而不答,卓终不能屈,年七十馀,以寿终。卓又以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兗州刺史,陈留孔伷为豫州刺史,东平张邈为陈留太守,颍川张咨为南阳太守。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但将校而已。
诏除光熹、昭宁、永汉三号。
董卓性残忍,一旦专政,据有国家甲兵、珍宝,威震天下,所愿无极,语宾客曰:“我相,贵无上也!”侍御史扰龙宗诣卓白事,不解剑,立挝杀之。是时,洛中贵戚,室第相望,金帛财产,家家充积,卓纵放兵士,突其庐舍,剽虏资物,妻略妇女,不避贵贱。人情崩恐,不保朝夕。卓购求袁绍急,周毖、伍琼说卓曰:“夫废立大事,非常人所及。袁绍不达大体,恐惧出奔,非有它志。今急购之,势必为变。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卓以为然,乃即拜绍勃海太守,封邟乡侯。又以袁术为后将军,曹操为骁骑校尉。术畏卓,出奔南阳。操变易姓名,间行东归,过中牟,为亭长所疑,执诣县。时县已被卓书,唯功曹心知是操,以世方乱,不宜拘天下雄俊,因白令释之。操至陈留,散家财,合兵得五千人。
是时,豪杰多欲起兵讨卓者,袁绍在勃海,冀州牧韩馥遣数部从事守之,不得动摇。东郡太守桥瑁,诈作京师三公移书与州郡,陈卓罪恶,云:“见逼迫,无以自救,企望义兵,解国患难。”馥得移,请诸从事问曰:“今当助袁氏邪,助董氏邪?”治中从事刘子惠曰:“今兴兵为国,何谓袁、董!”馥有惭色。子惠复言:“兵者凶事,不可为首。今宜往视他州,有发动者,然后和之。冀州于他州不为弱也,他人功未有在冀州之右者也。”馥然之。馥乃作书与绍,道卓之恶,听其举兵。
孝献皇帝甲
孝灵皇帝下初平元年
春,正月,关东州郡皆起兵以讨董卓,推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绍自号车骑将军,诸将皆板授官号。绍与河内太守王匡屯河内,冀州牧韩馥留鄴,给其军粮,豫州刺史孔伷屯颍川,兗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邈弟广陵太守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与曹操俱屯酸枣,后将军袁术屯鲁阳,众名数万。豪杰多归心袁绍者,鲍信独谓曹操曰:“夫略不世出,能拨乱反正者,君也。苟非其人,虽强必毙。君殆天之所启乎!”
辛亥,赦天下。
癸酉,董卓使郎中令李儒鸩杀弘农王辩。
卓议大发兵以讨山东。尚书郑泰曰:“夫政在德,不在众也。”卓不悦曰:“如卿此言,兵为无用邪!”泰曰:“非谓其然也,以为山东不足加大兵耳。明公出自西州,少为将帅,闲习军事。袁本初公卿子弟,生处京师,张孟卓东平长者,坐不窥堂,孔公绪清谈高论,嘘枯吹生。并无军旅之才,临锋决敌,非公之俦也。况王爵不加,尊卑无序,若恃众怙力,将各棋峙以观成败,不肯同心共胆,与齐进退也。且山东承平日久,民不习战;关西顷遭羌寇,妇女皆能挟弓而斗,天下所畏者,无若并、凉之人与羌、胡义从;而明公拥之以为爪牙,譬犹驱虎兕以赴犬羊,鼓烈风以扫枯叶,谁敢御之!无事征兵以惊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为非,弃德恃众,自亏威重也。”卓乃悦。
董卓以山东兵盛,欲迁都以避之,公卿皆不欲而莫敢言。卓表河南尹硃俊为太仆以为己副,使者召拜,俊辞,不肯受,因曰:“国家西迁,必孤天下之望,以成山东之衅,臣不知其可也。”使者曰:“召君受拜而君拒之,不问徙事而君陈之,何也?”俊曰:“副相国,非臣所堪也;迁都非计,事所急也。辞所不堪,言其所急,臣之宜也。”由是止不为副。
卓大会公卿议,曰:“高祖都关中,十有一世,光武宫雒阳,于今亦十一世矣。案《石包谶》,宜徙都长安,以应天人之意。”百官皆默然。司徒杨彪曰:“移都改制,天下大事,故盘庚迁亳,殷民胥怨。昔关中遭王莽残破,故光武更都雒邑,历年已久,百姓安乐。今无故捐宗庙,弃园陵,恐百姓惊动,必有糜沸之乱。《石包谶》,妖邪之书,岂可信用!”卓曰:“关中肥饶,故秦得并吞六国。且陇石材木自出,杜陵有武帝陶灶,并功营之,可使一朝而办。百姓何足与议!若有前却,我以大兵驱之,可令诣沧海。”彪曰:“天下动之至易,安之甚难,惟明公虑焉!”卓作色曰:“公欲沮国计邪!”太尉黄琬曰:“此国之大事,杨公之言得无可思?”卓不答。司空荀爽见卓意壮,恐害彪等,因从容言曰:“相国岂乐此邪!山东兵起,非一日可禁,故当迁以图之,此秦、汉之势也。”卓意小解。琬退,又为驳议。二月,乙亥,卓以灾异奏免琬、彪等,以光禄勋赵谦为太尉,太仆王允为司徒城门校尉伍琼、督军校尉周毖固谏迁都,卓大怒曰:“卓初入朝,二君劝用善士,故卓相从。而诸君到官,举兵相图,此二君卖卓,卓何用相负!”庚辰,收琼、毖,斩之。杨彪、黄琬恐惧,诣卓谢,卓亦悔杀琼、毖,乃复表彪、琬为光禄大夫。
卓征京兆尹盖勋为议郎,时左将军皇甫嵩将兵三万屯扶风。勋密与嵩谋讨卓。会卓亦征嵩为城门校尉,嵩长史梁衍说嵩曰:“董卓寇掠京邑,废立从意,今征将军,大则危祸,小则困辱。今及卓在雒阳,天子来西,以将军之众迎接至尊,奉令讨逆,征兵群帅,袁氏逼其东,将军迫其西,此成禽也!”嵩不从,遂就征。勋以众弱不能独立,亦还京师。卓以勋为直骑校尉。河南尹硃俊为卓陈军事,卓折俊曰:“我百战百胜,决之于心,卿勿妄说,且污我刀!”盖勋曰:“昔武丁之明,犹求箴谏,况如卿者,而欲杜人之口乎!”卓乃谢之。
卓遣军至阳城,值民会于社下,悉就斩之,驾其车重,载其妇女,以头系车辕,歌呼还雒,云攻贼大获。卓焚烧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
丁亥,车驾西迁。董卓收诸富室,以罪恶诛之,没入其财物,死者不可胜计。悉驱徙其馀民数百万口于长安。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卓自留屯毕圭苑中,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室屋荡尽,无复鸡犬。又使吕布发诸帝陵及公卿以下冢墓,收其珍宝。卓获山东兵,以猪膏涂布十馀匹,用缠其身,然后烧之,先从足起。
三月,乙巳,车驾入长安,居京兆府舍,后乃稍葺宫室而居之。时董卓未至,朝政大小皆委之王允。允外相弥缝,内谋王室,甚有大臣之度,自天子及朝中皆倚允。允屈意承卓,卓亦雅信焉。
董卓以袁绍之故,戊午,杀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及其家尺口以上五十馀人。
初,荆州刺史王睿,与长沙太守孙坚共击零、桂贼,以坚武官,言颇轻之。及州郡举兵讨董卓,睿与坚亦皆起兵。睿素与武陵太守曹寅不相能,扬言当先杀寅。寅惧,诈作按行使者檄移坚,说睿罪过,令收,行刑讫,以状上。坚承檄,即勒兵袭睿。睿闻兵至,登楼望之,遣问:“欲何为?”坚前部答曰:“兵久战劳苦,欲诣使君求资直耳。”睿见坚惊曰:“兵自求赏,孙府君何以在其中?”坚曰:“被使者檄诛君!”睿曰:“我何罪?”坚曰:“坐无所知!”睿穷迫,刮金饮之而死。坚前至南阳,众已数万人。南阳太守张咨不肯给军粮,坚诱而斩之;郡中震栗,无求不获。前到鲁阳,与袁术合兵。术由是得据南阳。表坚行破虏将军,领预州刺史。诏以北军中候刘表为荆州刺史。时寇贼纵横,道路梗塞,表单马入宜城,请南郡名士蒯良、蒯越与之谋曰:“今江南宗贼甚盛,各拥众不附,若袁术因之,祸必至矣。吾欲征兵,恐不能集,其策焉出?”蒯良曰:“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义不足也。苟仁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水之趣下,何患征兵之不集乎?”蒯越曰:“袁术骄而无谋,宗贼帅多贪暴,为下所患,若使人示之以利,必以众来。使君诛其无道,抚而用之,一州之人有乐存之心,闻君威德,必襁负而至矣。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公路虽至,无能为也。”表曰:“善!”乃使越诱宗贼帅,至者五十五人,皆斩之而取其众。遂徙治襄阳,镇抚郡县,江南悉平。
董卓在雒阳,袁绍等诸军皆畏其强,莫敢先进。曹操曰:“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诸君何疑!向使董卓倚王室,据旧京,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遂引兵西,将据成皋,张邈遣将卫兹分兵随之。进至荥阳汴水,遇卓将玄菟徐荣,与战,操兵败,为流矢所中,所乘马被创。从弟洪以马与操,操不受。洪曰:“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遂步从操,夜遁去。荣见操所将兵少,力战尽日,谓酸枣未易攻也,亦引兵还。操到酸枣,诸军十馀万,日置酒高会,不图进取,操责让之,因为谋曰:“诸君□能听吾计,使渤海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将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全制其险,使袁将军率南阳之军军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皆高垒深壁,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以顺诛逆,可立定也。今兵以义动,持疑不进,失天下望,窃为诸君耻之!”邈等不能用。操乃与司马沛国夏侯惇等诣扬州募兵,得千馀人,还屯河内。顷之,酸枣诸军食尽,众散。刘岱与桥瑁相恶,岱杀瑁,以王肱领东郡太守。青州刺史焦和亦起兵讨董卓,务及诸将西行,不为民人保障,兵始济河,黄巾已入其境。青州素殷实,甲兵甚盛,和每望寇奔北,未尝接风尘、交旗鼓也。性好卜筮,信鬼神。入见其人,清谈干云,出观其政,赏罚淆乱,州遂萧条,悉为丘墟。顷之,和病卒,袁绍使广陵臧洪领青州以抚之。
夏,四月,以幽州牧刘虞为太傅,道路壅塞,信命竟不得通。先是,幽部应接荒外,资费甚广,岁常割青、冀赋调二亿有馀以足之。时处处断绝,委输不至,而虞敝衣绳屦,食无兼肉,务存宽政,劝督农桑,开上谷胡市之利,通渔阳盐铁之饶,民悦年登,谷石三十,青、徐士庶避难归虞者百馀万口,虞皆收视温恤,为安立生业,流民皆忘其迁徙焉。
五月,司空荀爽薨。六月,辛丑,以光禄大夫种拂为司空。拂,邵之父也。
董卓遣大鸿胪韩融、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毋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安集关东,解譬袁绍等。胡毋班、吴修、王瑰至河内,袁绍使王匡悉收系杀之。袁术亦杀阴修,惟韩融以名德免。
董卓坏五铢钱,更铸小钱,悉取雒阳及长安铜人、钟虡、飞廉、铜马之属以铸之,由是货贱物贵,谷石至数万钱。
冬,孙坚与官属会饮于鲁阳城东,董卓步骑数万猝至,坚方行酒谈笑,整顿部曲,无得妄动。后骑渐益,坚徐罢坐,导引入城,乃曰:“向坚所以不即起走,恐兵相蹈藉,诸君不得入耳。”卓兵见其整,不敢攻而还。
王匡屯河阳津,董卓袭击,大破之。
左中郎将蔡邕议:“孝和以下庙号称宗者,皆宜省去,以遵先典。”从之。
中郎将徐荣荐同郡故冀州刺史公孙度于董卓,卓以为辽东太守。度到官,以法诛灭郡中名豪大姓百馀家,郡中震栗,乃东伐高句骊,西击乌桓,语所亲吏柳毅、阳仪等曰:“汉祚将绝,当与诸卿图王耳。”于是分辽东为辽西、中辽郡,各置太守,越海收东莱诸县,置营州刺史。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立汉二祖庙,承制,郊祀天地,藉田,乘鸾路,设旄头、羽骑。
●卷第六十
【汉纪五十二】 起重光协洽,尽昭阳作噩,凡三年。
孝献皇帝乙初平二年
春,正月,辛丑,赦天下。
关东诸将议:以朝廷幼冲,逼于董卓,远隔关塞,不知存否,幽州牧刘虞,宗室贤俊,欲共立为主。曹操曰:“吾等所以举兵而远近莫不响应者,以义故也。今幼主微弱,制于奸臣,非有昌邑亡国之衅,而一旦改易,天下其孰安之!诸君北面,我自西向。”韩馥、袁绍以书与袁术曰:“帝非孝灵子,欲依绛、灌诛废少主、迎立代王故事,奉大司马虞为帝。”术阴有不臣之心,不利国家有长君,乃外托公义以拒之。绍复与术书曰:“今西名有幼君,无血脉之属,公卿以下皆媚事卓,安可复信!但当使兵往屯关要,皆自蹙死。东立圣君,太平可冀,如何有疑?又室家见戮,不念子胥可复北面乎?”术答曰:“圣主聪睿,有周成之质。贼卓因危乱之际,威服百寮,此乃汉家小厄之会,乃云今上‘无血脉之属’,岂不诬乎!又曰‘室家见戮,可复北面’,此卓所为,岂国家哉!慺慺赤心,志在灭卓,不识其他!”馥、绍竟遣故乐浪太守张岐等赍议上虞尊号。虞见岐等,厉色叱之曰:“今天下崩乱,主上蒙尘,吾被重恩,未能清雪国耻。诸君各据州郡,宜共戮力尽心王室,而反造逆谋以相垢污邪!”固拒之。馥等又请虞领尚书事,承制封拜,复不听,欲奔匈奴以自绝,绍等乃止。
二月,丁丑,以董卓为太师,位在诸侯王上。
孙坚移屯梁东,为卓将徐荣所败,复收散卒进屯阳人。卓遣东郡太守胡轸督步骑五千击之,以吕布为骑督。轸与布不相得,坚出击,大破之,枭其都督华雄。或谓袁术曰:“坚若得雒,不可复制,此为除狼而得虎也。”术疑之,不运军粮。坚夜驰见术,画地计校曰:“所以出身不顾者,上为国家讨贼,下慰将军家门之私雠。坚与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将军受浸润之言,还相嫌疑,何也?”术踧,即调发军粮。
坚还屯,卓遣将军李傕说坚,欲与和亲,令坚疏子弟任刺史、郡守者,许表用之。坚曰:“卓逆天无道,今不夷汝三族,县示四海,则吾死不瞑目,岂将与乃和亲邪!”复进军大谷,距雒九十里。卓自出,与坚战于诸陵间。卓败走,却屯渑池,聚兵于陕。坚进至雒阳,击吕布,复破走。坚乃扫除宗庙,祠以太牢,得传国玺于城南甄宫井中;分兵出新安、渑池间以邀卓。卓谓长史刘艾曰:“关东军败数矣,皆畏孤,无能为也。惟孙坚小戆,颇能用人,当语诸将,使知忌之。孤昔与周慎西征边、韩于金城,孤语张温,求引所将兵为慎作后驻,温不听。温又使孤讨先零叛羌,孤知其不克而不得止,遂行,留别部司马刘靖将步骑四千屯安定以为声势。叛羌欲截归道,孤小击辄开,畏安定有兵故也。虏谓安定当数万人,不知但靖也。而孙坚随周慎行,谓慎求先将万兵造金城,使慎以二万作后驻。边、韩畏慎大兵,不敢轻与坚战,而坚兵足以断其运道。儿曹用其言,凉州或能定也。温既不能用孤,慎又不能用坚,卒用败走。坚以佐军司马,所见略与人同,固自为可;但无故从诸袁儿,终亦死耳!”乃使东中郎将董越屯渑池,中郎将段煨屯华阴,中郎将牛辅屯安邑,其馀诸将布在诸县,以御山东。辅,卓之婿也。卓引还长安。孙坚修塞诸陵,引军还鲁阳。
夏,四月,董卓至长安,公卿皆迎拜车下。卓抵手谓御史中丞皇甫嵩曰:“义真,怖未乎?”嵩曰:“明公以德辅朝廷,大庆方至,何怖之有!若淫刑以逞,将天下皆惧,岂独嵩乎!”卓党欲尊卓比太公,称尚父。卓以问蔡邕,邕曰:“明公威德,诚为巍巍,然比之太公,愚意以为未可。宜须关东平定,车驾还反旧京,然后议之。”卓乃止。卓使司隶校尉刘器籍吏民有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者,皆身诛,财物没官。于是更相诬引,冤死者以千数。百姓嚣嚣,道路以目。
六月,丙戌,地震。
秋,七月,司空种拂免;以光禄大夫济南淳于嘉为司空,太尉赵谦罢;以太常马日磾为太尉。
初,何进遣云中张杨还并州募兵,会进败,杨留上党,有众数千人。袁绍在河内,杨往归之,与南单于于扶罗屯漳水。韩馥以豪杰多归心袁绍,忌之;阴贬节其军粮,欲使其众离散。会馥将麹义叛,馥与战而败,绍因与义相结。绍客逢纪谓绍曰:“将军举大事而仰人资结,不据一州,无以自全。”绍曰:“冀州兵强,吾士饥乏,设不能办,无所容立。”纪曰:“韩馥庸才,可密要公孙瓚使取冀州,馥必骇惧,因遣辩士为陈祸福,馥迫于仓卒,必肯逊让。”绍然之,即以书与瓚。瓚遂引兵而至,外托讨董卓而阴谋袭馥,馥与战不利。会董卓入关,绍还军延津,使外甥陈留高幹及馥所亲颍川辛评、荀谌、郭图等说馥曰:“公孙瓚将燕、代之卒乘胜来南,而诸郡应之,其锋不可当。袁车骑引军东向,其意未可量也。窃为将军危之!”馥惧,曰:“然则为之奈何?”谌曰:“君自料宽仁容众为天下所附,孰与袁氏?”馥曰:“不如也。”“监危吐决,智勇过人,又孰与袁氏?”馥曰:“不如也。”谌曰:“袁氏一时之杰,将军资三不如之势,久处其上,彼必不为将军下也。夫冀州,天下之重资也,彼若与公孙瓚并力取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将军之旧,且为同盟,当今之计,若举冀州以让袁氏,彼必厚德将军,瓚亦不能与之争矣。是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于泰山也。”馥性恇怯,因然其计。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闻而谏曰:“冀州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奈何欲以州与之!”馥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让,古人所贵,诸君独何病焉!”先是,馥从事赵浮、程涣将强弩万张屯孟津,闻之,率兵驰还。时绍在朝歌清水,浮等从后来,船数百艘,众万馀人,整兵鼓,夜过绍营,绍甚恶之。浮等到,谓馥曰:“袁本初军无头粮,各已离散,虽有张杨、于扶罗新附,未肯为用,不足敌也。小从事等请以见兵拒之,旬日之间,必土崩瓦解。明将军但当开阁高枕,何忧何惧!”馥又不听,乃避位,出居中常侍赵忠故舍,遣子送印绶以让绍。绍将至,从事十人争弃馥去,独耿武、闵纯杖刀拒之,不能禁,乃止;绍皆杀之。
绍遂领冀州牧,承制以馥为奋威将军,而无所将御,亦无官属。绍以广平沮授为奋武将军,使监护诸将,宠遇甚厚。魏郡审配、巨鹿田丰并以正直不得志于韩馥,绍以丰为别驾,配为治中,及南阳许攸、逢纪、颍川荀谌皆为谋主。绍以河内硃汉为都官从事。汉先为韩馥所不礼,且欲徼迎绍意,擅发兵围守馥第,拔刃登屋,馥走上楼,收得馥大儿,槌折两脚。绍立收汉,杀之。馥犹忧怖,从绍索去,往依张邈。后绍遣使诣邈,有所计议,与邈耳语;馥在坐上,谓为见图,无何,起至溷,以书刀自杀。
鲍信谓曹操曰:“袁绍为盟主,因权夺利,将自生乱,是复有一卓也。若抑之,则力不能制,只以遘难。且可规大河之南以待其变。”搡善之。会黑山、于毒、白绕、眭固等十馀万众人略东郡,王肱不能御。曹操引兵入东郡,击白绕于濮阳,破之。袁绍因表操为东郡太守,治东武阳。
南单于劫张杨以叛袁绍,屯于黎阳。董卓以杨为建义将军、河内太守。
太史望气,言当有大臣戮死者。董卓使人诬卫尉张温与袁术交通,冬,十月,壬戌,笞杀温于市以应之。
青州黄巾寇勃海,众三十万,欲与黑山合。公孙瓚率步骑二万人逆击于东光南,大破之,斩首三万馀级。贼弃其辎重,奔走渡河。瓚因其半济薄之,贼复大破,死者数万,流血丹水,收得生口七万馀人,车甲财物不可胜算,威名大震。
刘虞子和为侍中,帝思东归,使和伪逃董卓,潜出武关诣虞,令将兵来迎。和至南阳,袁术利虞为援,留和不遣,许兵至俱西,令和为书与虞。虞得书,遣数千骑诣和。公孙瓚知术有异志,止之,虞不听。瓚恐术闻而怨之,亦遣其从弟越将千骑诣术。而阴教术执和,夺其兵,由是虞、瓚有隙。和逃术来北,复为袁绍所留。
是时关东州、郡务相兼并以自强大,袁绍、袁术亦自相离贰。术遣孙坚击董卓未返,绍以会稽周昂为豫州刺史,袭夺坚阳城。坚叹曰:“同举义兵,将救社稷,逆贼垂破而各若此,吾当谁与戮力乎!”引兵击昂,走之。袁术遣公孙越助坚攻昂,越为流矢所中死。公孙瓚怒曰:“余弟死,祸起于绍。”遂出军屯磐河,上疏数绍罪恶,进兵攻绍。冀州诸城多畔绍从瓚。绍惧,以所佩勃海太守印绶授瓚从弟范,遣之郡,而范遂背绍,领勃海兵以助瓚。瓚乃自署其将帅严纲为冀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单经为兗州刺史。又悉改置郡、县守、令。
初,涿郡刘备,中山靖王之后也。少孤贫,与母以贩履为业,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有大志,少语言,喜怒不形于色。尝与公孙瓚同师事卢植,由是往依瓚。瓚使备与田楷徇青州有功,因以为平原相。备少与河东关羽、涿郡张飞相友善;以羽、飞为别部司马,分统部曲。备与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备周旋,不避艰险。常山赵云为本郡将吏兵诣公孙瓚,瓚曰:“闻贵州人皆愿袁氏,君何独迷而能反乎?”云曰:“天下讻讠凶,未知孰是,民有倒县之厄,鄙州论议,从仁政所在,不为忽袁公,私明将军也。”刘备见而奇之,深加接纳,云遂从备至平原,为备主骑兵。初,袁术之得南阳,户口数百万,而术奢淫肆欲,征敛无度,百姓苦之,稍稍离散。既与袁绍有隙,各立党援以相图谋。术结公孙瓚而绍连刘表,豪桀多附于绍。术怒曰:“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又与公孙瓚书曰:“绍非袁氏子。”绍闻大怒。
术使孙坚击刘表,表遣其将黄祖逆战于樊、邓之间,坚击破之,遂围襄阳。表夜遣黄祖潜出发兵,祖将兵欲还,坚逆与战,祖败走,窜岘山中。坚乘胜夜追祖,祖部兵从竹木间暗射坚,杀之。坚所举孝廉长沙桓阶诣表坚丧,表义而许之。坚兄子贲率其士众就袁术,术复表贲为豫州刺史。术由是不能胜表。
初,董卓入关,留硃俊守雒阳,而俊潜与山东诸将通谋,惧为卓所袭,出奔荆州。卓以弘农杨懿为河南尹;俊复引兵还雒,击懿,走之。俊以河南残破无所资,乃东屯中牟,移书州郡,请师讨卓。徐州刺史陶谦上俊行车骑将军,遣精兵三千助之,馀州郡亦有所给。谦,丹杨人。朝廷以黄巾寇乱徐州,用谦为刺史。谦至,击黄巾,大破走之,州境晏然。
刘焉在益州阴图异计。沛人张鲁,自祖父陵以来世为五斗米道,客居于蜀。鲁母以鬼道常往来焉家,焉乃以鲁为督义司马,以张脩为别部司马,与合兵掩杀汉中太守苏固,断绝斜谷阁,杀害汉使。焉上书言:“米贼断道,不得复通。”又托他事杀州中豪强王咸、李权等十馀人,以立威刑。犍为太守任岐及校尉贾龙由此起兵攻焉,焉击杀岐、龙。焉意渐盛,作乘舆车具千馀乘,刘表上“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时焉子范为左中郎将,诞为治书御史,璋为奉车都尉,皆从帝在长安,惟小子别部车马瑁素随焉;帝使璋晓喻焉,焉留璋不遣。
公孙度威行海外,中国人士避乱者多归之,北海管宁、邴原、王烈皆往依焉。宁少时与华歆为友,尝与歆共锄菜,见地有金,宁挥锄不顾,与瓦石无异,歆捉而掷之,人以是知其优劣。邴原远行游学,八九年而归,师友以原不饮酒,会米肉送之,原曰:“本能饮酒,但以荒思废业,故断之耳。今当远别,可一饮燕。”于是共坐饮酒,终日不醉。宁、原俱以操尚称,度虚馆以候之。宁既见度,乃庐于山谷。时避难者多居郡南,而宁独居北,示无还志,后渐来从之,旬月而成邑。宁每见度,语唯经典,不及世事;还山,专讲《诗》、《书》,习俎豆,非学者无见也。由是度安其贤,民化其德。邴原性刚直,清议以格物,度已下心不安之。宁谓原曰:“潜龙以不见成德。言非其时,皆招祸之道也。”密遣原逃归,度闻之,亦不复追也。王烈器业过人,少时名闻在原、宁之右。善于教诱,乡里有盗牛者,主得之,盗请罪,曰:“刑戮是甘,乞不使王彦方知也!”烈闻而使人谢之,遗布一端。或问其故,烈曰:“盗惧吾闻其过,是有耻恶之心,既知耻恶,则善心将生,故与布以劝为善也。”后有老父遗剑于路,行道一人见而守之。至暮,老父还,寻得剑,怪之,以事告烈,烈使推求,乃先盗牛者也。诸有争讼曲直将质之于烈,或至涂而反,或望庐而还,皆相推以直,不敢使烈闻之。度欲以为长史,烈辞之,为商贾以自秽,乃免。
孝献皇帝乙初平三年
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董卓遣牛辅将兵屯陕,辅分遣校尉北地李傕、张掖郭汜、武威张济将步骑数万击破硃俊于中牟,因掠陈留、颍川诸县,所过杀虏无遗。
初,荀淑有孙曰彧,少有才名,何颙见而异之,曰:“王佐才也!”及天下乱,彧谓父老曰:“颍川四战之地,宜亟避之。”乡人多怀土不能去,彧独率宗族去依韩馥。会袁绍已夺馥位,待彧以上宾之礼。彧度绍终不能定大业,闻曹操有雄略,乃去绍从操。操与语,大悦,曰:“吾子房也!”以为奋武司马。其乡人留者,多为傕、汜等所杀。
袁绍自出拒公孙瓚,与瓚战于界桥南二十里。瓚兵三万,其锋甚锐。绍令麹义领精兵八百先登,强弩千张夹承之。瓚轻其兵少,纵骑腾之。义兵伏楯下不动,未至十数步,一时同发,欢呼动地,瓚军大败。斩其所置冀州刺史严纲,获甲首千馀级。追至界桥,瓚敛兵还战,义复破之,遂到瓚营,拔其牙门,馀众皆走。
初,兗州刺史刘岱与绍、瓚连和,绍令妻子居岱所,瓚亦遣从事范方将骑助岱。及瓚击破绍军,语岱令遣绍妻子,别敕范方:“若岱不遣绍家,将骑还!吾定绍,将加兵于岱。”岱与官属议,连日不决,闻东郡程昱有智谋,召而问之,昱曰:“若弃绍近援而求瓚远助,此假人于越以救溺子之说也。夫公孙瓚非袁绍之敌也,今虽坏绍军,然终为绍所禽。”岱从之。范方将其骑归,未至而瓚败。
曹操军顿丘,于毒等攻东武阳。操引兵西入山,攻毒等本屯。诸将皆请救武阳。操曰:“使贼闻我西而还,武阳自解也,不过,我能败其本屯;虏不能拔武阳必矣。”遂行。毒闻之,弃武阳还。操遂击眭固及匈奴于夫罗于内黄,皆大破之。
董卓以其弟旻为左将军,兄子璜为中军校尉,皆典兵事,宗族内外并列朝廷。卓侍妾怀抱中子皆封侯,弄以金紫。卓车服僭拟天子,召呼三台,尚书以下皆自诣卓府启事。又筑坞于郿,高厚皆七丈,积谷为三十年储,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卓忍于诛杀,诸将言语有蹉跌者,便戮于前,人不聊生。司徒王允与司隶校尉黄琬、仆射士孙瑞、尚书杨瓚密谋诛卓。中郎将吕布,便弓马,膂力过人,卓自以遇人无礼,行止常以布自卫,甚爱信之,誓为父子。然卓性刚褊,尝小失卓意,卓拔手戟掷布,布拳捷避之,而改容顾谢,卓意亦解。布由是阴怨于卓。卓又使布守中阁,而私于傅婢,益不自安。王允素善待布,布见允,自陈卓几见杀之状,允因以诛卓之谋告布,使为内应。布曰:“如父子何?”曰:“君自姓吕,本非骨肉。今忧死不暇,何谓父子?掷戟之时,岂有父子情邪!”布遂许之。
夏,四月,丁巳,帝有疾新愈,大会未央殿。卓朝服乘车而入,陈兵夹道,自营至宫,左步右骑,屯卫周匝,令吕布等扞卫前后。王允使士孙瑞自书诏以授布,布令同郡骑都尉李肃与勇士秦谊、陈卫等十馀人伪著卫士服,守北掖门内以待卓。卓入门,肃以戟刺之;卓衷甲,不入,伤臂,堕车,顾大呼曰:“吕布何在?”布曰:“有诏讨贼臣!”卓大骂曰:“庸狗,敢如是邪!”布应声持矛刺卓,趣兵斩之。主簿田仪及卓仓头前赴其尸,布又杀之,凡所杀三人。布即出怀中诏版以令吏士曰:“诏讨卓耳,馀皆不问。”吏士皆正立不动,大称万岁。百姓歌舞于道,长安中士女卖其珠玉衣装市酒肉相庆者,填满街肆。弟旻、璜等及宗族老弱在郿,皆为其群下所斫射死。暴卓尸于市。天时始热,卓素充肥,脂流于地,守尸吏为大炷,置卓脐中然之,光明达曙,如是积日。诸袁门生聚董氏之尸,焚灰扬之于路。坞中有金二三万斤,银八九万斤,锦绮奇玩积如丘山。以王允录尚书事,吕布为奋威将军、假节、仪比三司,封温侯,共秉朝政。
卓之死也,左中郎将高阳侯蔡邕在王允坐,闻之惊叹。允勃然叱之曰:“董卓,国之大贼!几亡汉室。君为王臣,所宜同疾,而怀其私遇,反相伤痛,岂不共为逆哉!”即收付廷尉。邕谢曰:“身虽不忠,古今大义,耳所厌闻,口所常玩,岂当背国而向卓也!愿黥首刖足,继成汉史。”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太尉马日磾谓允曰:“伯喈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而所坐至微。诛之,无乃失人望乎!”允曰:“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方今国祚中衰,戎马在郊,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既无益圣德,复使吾党蒙其讪议。”日磾退而告人曰:“王公其无后乎!善人,国之纪也;制作,国之典也;灭纪废典,其能久乎!”邕遂死狱中。
初,黄门侍郎荀攸与尚书郑泰、侍中种辑等谋曰:“董卓骄忍无亲,虽资强兵,实一匹夫耳,可直刺杀也。”事垂就而觉,收攸系狱,泰逃奔袁术。攸言语饮食自若,会卓死。得免。
青州黄巾寇兗州,刘岱欲击之,济北相鲍信谏曰:“今贼众百万,百姓皆震恐,士卒无斗志,不可敌也。然贼军无辎重,唯以钞略为资。今不若畜士众之力,先为固守。彼欲战不得,攻又不能,其势必离散。然后选精锐,据要害,击之可破也。”岱不从,遂与战,果为所杀。曹操部将东郡陈宫谓操曰:“州今无主,而王命断绝,宫请说州中纲纪,明府寻往牧之,资之以收天下,此霸王之业也。”宫因往说别驾、治中曰:“今天下分裂而州无主;曹东郡,命世之才也,若迎以牧州,必宁生民。”鲍信等亦以为然,乃与州吏万潜等至东郡,迎操领兗州刺史。操遂进兵击黄巾于寿张东。不利。贼众精悍,操兵寡弱,操抚循激励,明设赏罚,承间设奇,昼夜会战,战辄禽获,贼遂退走。鲍信战死,操购求其丧不得,乃刻木如信状,祭而哭焉。诏以京兆金尚为兗州刺史,将之部,操逆击之,尚奔袁术。
五月,以征西将军皇甫嵩为车骑将军。
初,吕布劝王允尽杀董卓部曲,允曰:“此辈无罪,不可。”布欲以卓财物班赐公卿、将校,允又不从。允素以剑客遇布,布负其功劳,多自夸伐,既失意望,渐不相平。允性刚稜疾恶,初惧董卓,故折节下之。卓既歼灭,自谓无复患难,颇自骄傲,以是群下不甚附之。允始与士孙瑞议,特下诏赦卓部曲,既而疑曰:“部曲从其主耳。今若名之恶逆而赦之,恐适使深自疑,非所以安之也。”乃止。又议悉罢其军,或说允曰:“凉州人素惮袁氏而畏关东,今若一旦解兵开关,必人人自危。可以皇甫义真为将军,就领其众,因使留陕以安抚之。”允曰:“不然。关东举义兵者,皆吾徒也。今若距险屯陕,虽安凉州,而疑关东之心,不可也。”
时百姓讹言当悉诛凉州人,卓故将校遂转相恐动,皆拥兵自守,更相谓曰:“蔡伯喈但以董公亲厚,尚从坐,今既不赦我曹而欲使解兵,今日解兵,明日当复为鱼肉矣!”吕布使李肃至陕,以诏命诛牛辅,辅等逆与肃战,肃败,走弘农,布诛杀之。辅恇怯失守,会营中无故自惊,辅欲走,为左右所杀。李傕等还,辅已死,傕等无所依,遣使诣长安求赦。王允曰:“一岁不可再赦。”不许。傕等益惧,不知所为,欲各解散,间行归乡里,讨虏校尉武威贾诩曰:“诸君若弃军单行,则一亭长能束君矣。不如相率而西,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事济,奉国家以正天下;若其不合,走未后也。”傕等然之,乃相与结盟,率军数千,晨夜西行。王允以胡文才、杨整修皆凉州大人,召使东,解释之,不假以温颜,谓曰:“关东鼠子,欲何为邪?卿往呼之!”于是二人往,实召兵而还。傕随道收兵,比至长安,已十馀万,与卓故部曲樊稠、李蒙等合围长安城,城峻不可攻,守之八日。
吕布军有叟兵内反,六月,戊午,引傕众入城,放兵虏掠。布与战城中,不胜,将数百骑以卓头系马鞍出走,驻马青琐门外,招王允同去。允曰:“若蒙社稷之灵,上安国家,吾之愿也;如其不获,则奉身以死之。朝廷幼少,恃我而已,临难苟免,吾不忍也。努力谢关东诸公,勤以国家为念!”太常种拂曰:“为国大臣,不能禁暴御侮,使白刃向宫,去将安之!”遂战而死。傕、汜屯南宫掖门,杀太仆鲁馗、大鸿胪周奂、城门校尉崔烈、越骑校尉王颀。吏民死者万馀人,狼藉满道。
王允扶帝上宣平门避兵,傕等于城门下伏地叩头,帝谓傕等曰:“卿等放兵纵横,欲何为乎?”傕等曰:“董卓忠于陛下,而无故为吕布所杀,臣等为卓报仇,非敢为逆也。请事毕诣廷尉受罪。”傕等围门楼,共表请司徒王允出,问:“太师何罪?”允穷蹙,乃下见之。己未,赦天下,以李傕为扬武将军,郭汜为扬烈将军,樊稠等皆为中郎将。傕等收司隶校尉黄琬,下狱。杀之。
初,王允以同郡宋翼为左冯翊,王宏为右扶风,傕等欲杀允,恐二郡为患,乃先征翼、宏。宏遣使谓翼曰:“郭汜、李傕以我二人在外,故未危王公。今日就征,明日俱族,计将安出?”翼曰:“虽祸福难量,然王命,所不得避也!”宏曰:“关东义兵鼎沸,欲诛董卓,今卓已死,其党与易制耳。若举兵共讨傕等,与山东相应,此转祸为福之计也。”翼不从,宏不能独立,遂俱就征。甲子,傕收允及翼、宏,并杀之;允妻子皆死。宏临命诟曰:“宋翼竖儒,不足议大计!”傕尸王允于市,莫敢收者,故吏平陵令京兆赵戬弃官收而葬之。始,允自专讨卓之劳,士孙瑞归功不侯,故得免于难。
臣光曰:《易》称“劳谦君子有终吉”,士孙瑞有功不伐,以保其身,可不谓之智乎!
傕等以贾诩为左冯翊,欲侯之。诩曰:“此救命之计,何功之有!”固辞不受。又以为尚书仆射,诩曰:“尚书仆射,官之师长,天下所望,诩名不素重,非所以服人也。”乃以为尚书。
吕布自武关奔南阳,袁术待之甚厚。布自恃有功于袁氏,恣兵钞掠。术患之,布不自安,去从张杨于河内。李傕等购求布急,布又逃归袁绍。
丙子,以前将军赵谦为司徒。
秋,七月,庚子,以太尉马日磾为太傅,录尚书事;八月,以车骑将军皇甫嵩为太尉。
诏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杖节镇抚关东。
九月,以李傕为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假节;郭汜为后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张济为骠骑将军,皆封侯。傕、汜、稠筦朝政,济出屯弘农。
司徒赵谦罢。甲申,以司空淳于嘉为司徒,光禄大夫杨彪为司空,录尚书事。
初,董卓入关,说韩遂、马腾与共图山东,遂、腾率众诣长安,会卓死,李傕等以遂为镇西将军,遣还金城;腾为征西将军,遣屯郿。
冬,十月,荆州刺史刘表遣使贡献。以表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
十二月,太尉皇甫嵩免,以光禄大夫周忠为太尉,参录尚书事。
曹操追黄巾至济北,悉降之,得戎卒三十馀万,男女百馀万口,收其精锐者,号青州兵。
操辟陈留毛玠为治中从事,玠言于操曰:“今天下分崩,乘舆播荡,生民废业,饥馑流亡,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志,难以持久。夫兵义者胜,守位以财,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操纳其言,遣使诣河内太守张杨,欲假涂西至长安,杨不听。定陶董昭说杨曰:“袁、曹虽为一家,势不久群。曹今虽弱,然实天下之英雄也,当故结之。况今有缘,宜通其上事,并表荐之,若事有成,永为深分。”杨是通操上事,仍表荐操。昭为操作书与李傕、郭汜等,各随轻重致殷勤。傕、汜见操使,以为关东欲自立天子,今曹操虽有使命,非其诚实,议留操使。黄门侍郎钟繇说傕、汜曰:“方今英雄并起,各矫命专制,唯曹兗州乃心王室,而逆其忠款,非所以副将来之望也?”傕、汜乃厚加报答。繇,皓之曾孙也。
徐州刺史陶谦与诸守相共奏记,推硃俊为太师,因移檄牧伯,欲以同讨李亻隺等,奉迎天子。会李傕用太尉周忠、尚书贾诩策,征俊入朝,俊乃辞谦议而就征,复为太仆。
公孙瓚复遣兵击袁绍,至龙氵奏,绍击破之。瓚遂幽州,不敢复出。
扬州刺史汝南陈温卒,袁绍使袁遗领扬州;袁术击破之。遗走至沛,为兵所杀。术以下邳陈瑀为扬州刺史。
孝献皇帝乙初平四年
春,正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丁卯,赦天下。
曹操军鄄城。袁术为刘表所逼,引军屯封丘,黑山别部及匈奴于扶罗皆附之。曹操击破术军,遂围封丘。术走襄邑,又走宁陵。操追击。连破之。术走九江,扬州剌史陈瑀拒术不纳。术退保阴陵,集兵于淮北,复进向寿春。瑀惧,走归下邳,术遂领其州,兼称徐州伯。李傕欲结术为援,以术为左将军,封阳翟侯,假节。
袁绍与公孙瓚所置青州刺史田楷连战二年,士卒疲困,粮食并尽,互掠百姓,野无青草。绍以其子谭为青州刺史,楷与战,不胜。会赵岐来和解关东,瓚乃与绍和亲,各引兵去。
三月,袁绍在薄落津。魏郡兵反,与黑山贼于毒等数万人共覆鄴城,杀其太守。绍还屯斥丘。
夏,曹操还军定陶。
徐州治中东海王朗及别驾琅邪赵昱说刺史陶谦曰:“求诸侯莫如勤王,今天子越在西京,宜遣使奉贡。”谦乃遣昱奉章至长安。诏拜谦徐州牧,加安东将军,封溧阳侯。以昱为广陵太守,朗为会稽太守。是时,徐方百姓殷盛,谷实差丰,流民多归之。而谦信用谗邪,疏远忠直,刑政不治,由是徐州渐乱。许劭避地广陵,谦礼之甚厚,劭告其徒曰:“陶恭祖外慕声名,内非真正,待吾虽厚,其势必薄。”遂去之。后谦果捕诸寓士,人乃服其先识。
六月,扶风大雨雹。
华山崩裂。
太尉周忠免,以太仆硃俊为太尉,录尚书事。
下邳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陶谦击杀之。
大雨,昼夜二十馀日,漂没民居。
袁绍出军入朝歌鹿肠山,讨于毒,围攻五日,破之,斩毒及其众万馀级。绍遂寻山北行,进击诸贼左髭丈八等,皆斩之。又击刘石、青牛角、黄龙左校、郭大贤、李大目、于氐根等,复斩数万级,皆屠其屯壁。遂与黑山贼张燕及四营屠各、雁门乌桓战于常山。燕精兵数万,骑数千匹。绍与吕布共击燕,连战十馀日,燕兵死伤虽多,绍军亦疲,遂俱退。
吕布将士多暴横,绍患之,布因求还雒阳。绍承制以布领司隶校尉,遣壮士送布,而阴图之。布使人鼓筝于帐中,密亡去,送者夜起,斫帐被皆坏。明旦,绍闻布尚在,惧,闭城自守。布引军复归张杨。
前太尉曹嵩避难在琅邪,其子操令泰山太守应邵迎之。嵩辎重百馀两,陶谦别将守阴平,士卒利嵩财宝,掩袭嵩于华、费间,杀之,并少子德。秋,操引兵击谦,攻拔十馀城,至彭城,大战,谦兵败,走保郯。初,京、雒遭董卓之乱,民流移东出,多依徐土,遇操至,坑杀男女数十万口于泗水,水为不流。操攻郯不能克,乃去,攻取应、睢陵、夏丘,皆暑之,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
冬,十月,辛丑,京师地震。
有星孛于天市。司空杨彪免。丙午,以太常赵温为司空,录尚书事。
刘虞与公孙瓚积不相能,瓚数与袁绍相攻,虞禁之,不可,而稍节其禀假。瓚怒,屡违节度,又复侵犯百姓。虞不能制,乃遣驿使奉章陈其暴掠之罪,瓚亦上虞禀粮不周。二奏交驰,互相非毁,朝廷依违而已。瓚乃筑小城于蓟城东南以居之。虞数请会,瓚辄称病不应;虞恐其终为乱,乃率所部兵合十万人以讨之。时瓚部曲放散在外,仓卒掘东城欲走,虞兵无部伍,不习战,又爱民庐舍,敕不听焚烧,戒军士曰:“无伤馀人,杀一伯珪而已。”攻围不下。瓚乃简募锐士数百人,因风纵火,直冲突之,虞众大溃。虞与官属北奔居庸,瓚追攻之,三日,城陷,执虞并妻子还蓟,犹使领州文书。会诏遣使者段训增虞封邑,督六州事;拜瓚前将军,封易侯。瓚乃诬虞前与袁绍等谋称尊号,胁训斩虞及妻子于蓟市。故常山相孙瑾、掾张逸、张瓚等相与就虞,骂瓚极口,然后同死,瓚传虞首于京师,故吏尾敦于路劫虞首,归葬之。虞以恩厚得众心,北州百姓流旧莫不痛惜。
初,虞欲遣使奉章诣长安,而难其人,众咸曰:“右北平田畴,年二十二,年虽少,然有奇材。”虞乃备礼,请以为掾。具车骑将行,畴曰:“今道路阻绝,寇虏纵横,称官奉使,为众所指。愿以私行,期于得达而已。”虞从之。畴乃自选家客二十骑,俱上西关,出塞,傍北山,直趣朔方,循间道至长安致命。诏拜畴为骑都尉。畴以天子方蒙尘未安,不可以荷佩荣宠,固辞不受。得报,驰还,比至,虞已死,畴谒祭虞墓,陈发章表,哭泣而去。公孙瓚怒,购求获畴,谓曰:“汝不送章报我,何也?”畴曰:“汉室衰颓,人怀异心,唯刘公不失忠节。章报所言,于将军未美,恐非所乐闻,故不进也。且将军既灭无罪之君,又雠守义之臣,畴恐燕、赵之士皆将蹈东海而死,莫有从将军者也。”瓚乃释之。
畴北归无终,率宗族及他附从者数百人,扫地而盟曰:“君仇不报,吾不可立于世!”遂入徐无山中,营深险平敞地而居,躬耕以养父母,百姓归之,数年间至五千馀家。畴谓其父老曰:“今众成都邑,而莫相统一,又无法制以治之,恐非久安之道。畴有愚计,愿与诸君共施之,可乎?”皆曰:“可!”畴乃为约束,相杀伤、犯盗、诤讼者,随轻重抵罪,重者至死,凡一十馀条。又制为婚姻嫁娶之礼,与学校讲授之业,班行于众,众皆便之,至道不拾遗。北边翕然服其威信,乌桓、鲜卑各遣使致馈,畴悉抚纳,令不为寇。
十二月,辛丑,地震。
司空赵温免。乙巳,以卫尉张喜为司空。
●卷第六十一
【汉纪五十三】 起瘀逢阉茂,尽旃蒙大渊献,凡二年。
孝献皇帝丙兴平元年(甲戌,公元一九四年)
春,正月,辛酉,赦天下。
甲子,帝加元服。
二月,戊寅,有司奏立长秋宫。诏曰:“皇妣宅兆未卜,何忍言后宫之选乎!”壬午,三公奏改葬皇妣王夫人,追上尊号曰灵怀皇后。
陶谦告急于田楷,楷与平原相刘备救之。备自有兵数千人,谦益以丹杨兵四千,备遂去楷归谦,谦表为豫州刺史,屯小沛。曹操军食亦尽,引兵还。
马腾私有求于李傕,不获而怒,欲举兵相攻;帝遣使者和解之,不从。韩遂率众来和腾、傕,即而复与腾合。谏议大夫种邵、侍中马宇、左中郎将刘范谋使腾袭长安,己为内应,以诛傕等。壬申,腾、遂勒兵屯长平观。邵等谋泄,出奔槐里。傕使樊稠、郭汜及兄子利击之,腾、遂败走,还凉州。又攻槐里,邵等皆死。庚申,诏赦腾等。夏,四月,以腾为安狄将军,遂为安降将军。曹操使司马荀彧、寿张令程昱守鄄城,复往攻陶谦,遂略地至琅邪、东海,所过残灭。还,击破刘备于郯东。谦恐,欲走归丹杨。会陈留太守张邈叛操迎吕布,操乃引军还。
初,张邈少时,好游侠,袁绍、曹操皆与之善。及绍为盟主,有骄色,邈正议责绍;绍怒,使操杀之。操不听,曰:“孟卓,亲友也,是非当容之。今天下未定,奈何自相危也!”操之前攻陶谦,志在必死,敕家曰:“我若不还,往依孟卓。”后还见邈,垂泣相对。
陈留高柔谓乡人曰:“曹操军虽据兗州,本有四方之图,未得安坐守也。而张府君恃陈留之资,将乘间为变,欲与诸君避之,何如?”众人皆以曹、张相亲,柔又年少,不然其言。柔从兄幹自河北呼柔,柔举宗从之。
吕布之舍袁绍从张杨也,过邈,临别,把手共誓。绍闻之,大恨。邈畏操终为绍杀己也,心不自安。前九江太守陈留边让尝讥议操,操闻而杀之,并其妻子。让素有才名,由是兗州士大夫皆恐惧。陈宫性刚直壮烈,内亦自疑,乃与从事中郎许汜、王楷及邈弟超共谋叛操。宫说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杰并起,君以千里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眄,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受制于人,不亦鄙乎!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若权迎之,共牧兗州,观天下形势,俟时事之变,此亦纵横之一时也。”邈从之。时操使宫将兵留屯东郡,遂以其众潜迎布为兗州牧。布至,邈乃使其党刘翊告荀彧曰:“吕将军业助曹使君击陶谦,宜亟供其军食。”众疑惑,彧知邈为乱,即勒兵设备,急召东郡太守夏侯惇于濮阳;惇来,布遂据濮阳。时操悉军攻陶谦,留守兵少,而督将、大吏多与邈、宫通谋。惇至,其夜,诛谋叛者数十人,众乃定。
豫州剌史郭贡率众数万来至城下,或言与吕布同谋,众甚惧。贡求见荀彧,彧将往,惇等曰:“君一州镇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贡与邈等,分非素结也,今来速,计必未定,及其未定说之,纵不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将怒而成计。”贡见彧无惧意,谓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
是时,兗州郡县皆应布,唯鄄城、范、东阿不动。布军降者言:“陈宫欲自将兵取东阿,又使氾嶷取范。”吏民皆恐。程昱本东阿人,彧谓昱曰:“今举州皆叛,唯有此三城,宫等以重兵临之,非有以深结其心,三城必动。君,民之望也,宜往抚之。”昱乃归过范,说其令靳允曰:“闻吕布执君母、弟、妻子,孝子诚不可为心。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乱者,此智者所宜详择也。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陈宫叛迎吕布而百城皆应,似能有为;然以君观之,布何如人哉?夫布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宫等以势假合,不能相君也;兵虽众,终必无成。曹使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君必固范,我守东阿,则田单之功可立也。孰与违忠从恶而母子俱亡乎?唯君详虑之!”允流涕曰:“不敢有贰心。”时泛嶷已在县,允乃见嶷,伏兵刺杀之,归,勒兵自守。
徐众评曰:允于曹公未成君臣;母至亲也,于义应去。卫公子开方仕齐,积年不返,管仲以为不怀其亲,安能爱君!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允宜先救至亲。徐庶母为曹公所得,刘备遣庶归北,欲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曹公亦宜遣允。
昱又遣别骑绝仓亭津,陈宫至,不得渡。昱至东阿,东阿令颍川枣祗已率厉吏民拒城坚守,卒完三城以待操。操还,执昱手曰:“微子之力,吾无所归矣。”表昱为东平相,屯范。吕布攻鄄城不能下,西屯濮阳。曹操曰:“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据东平,断亢父、泰山之道,乘险要我,而乃屯濮阳,吾知其无能为也。”乃进攻之。
五月,以扬武将军郭汜为后将军,安集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并开府如三公,合为六府,皆参选举。李傕等各欲用其所举,若一违之,便忿愤喜怒。主者患之,乃以次第用其所举。先从傕起,汜次之,稠次之,三公所举,终不见用。
河西四郡以去凉州治远,隔以河寇,上书求别置州。六月,丙子,诏以陈留邯郸商为雍州剌史,典治之。
丁丑,京师地震;戊寅,又震。
乙酉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壬子,太尉硃俊免。
戊午,以太常杨彪为太尉,录尚书事。
甲子,以镇南将军杨定为安西将军,开府如三公。
自四月不雨至于是月,谷一斛直钱五十万,长安中人相食。帝令侍御史侯汶出太仓米豆为贫人作糜,饿死者如故。帝疑禀赋不实,取米豆各五升于御前作糜,得二盆。乃杖汶五十,于是悉得全济。
八月,冯翊羌寇属县,郭汜、樊稠等率众破之。
吕布有别屯在濮阳西,曹操夜袭破之,未及还。会布至,身自搏战,自旦至日,数十合,相持甚急。操募人陷陈,司马陈留典韦将应募者进当之,布弓弩乱发,矢至如雨。韦不视,谓等人曰:“虏来十步,乃白之。”等人曰:“十步矣。”又曰:“五步乃白。”等人惧,疾言:“虏至矣!”韦持戟大呼而起,所抵无不应手倒者,布众退。会日暮,操乃得引去。拜韦都尉,令常将亲兵数百人,绕大帐左右。濮阳大姓田氏为反间,操得入城,烧其东门,示无反意。及战,军败,布骑得操而不识,问曰:“曹操何在?”操曰:“乘黄马走者是也。”布骑乃释操而追黄马者。操突火而出,至营,自力劳军,令军中促为攻具,进,复攻之,与布相守百馀日。蝗虫起,百姓大饿,布粮食亦尽,各引去。九月,操还鄄城。布到乘氏,为其县人李进所破,东屯山阳。
冬,十月,操至东阿。袁绍使人说操,欲使操遣家居鄴。操新失兗州,军食尽,将许之,程昱曰:“意者将军殆临事而惧,不然,何虑之不深也!夫袁绍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济也;将军自度能为之下乎?将军以龙虎之威,可为之韩、彭邪?今兗州虽残,尚有三城,能战之士,不下万人,以将军之神武,与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业可成也,愿将军更虑之!”操乃止。
十二月,司徒淳于嘉罢,以卫尉赵温为司徒,录尚书事。
马腾之攻李傕也,刘焉二子范、诞皆死。议郎河南庞羲,素与焉善,乃募将焉诸孙入蜀。会天火烧城,焉徙治成都,疽发背而卒。州大吏赵韪等贪焉子璋温仁,共上璋为益州刺史,诏拜颍川扈瑁为刺史。璋将沈弥、娄发、甘宁反,击璋,不胜,走入荆州;诏乃以璋为益州牧。璋以韪为征东中郎将,率众击刘表,屯朐忍。
徐州牧陶谦疾笃,谓别驾东海麋竺曰:“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谦卒,竺率州人迎备。备未敢当,曰:“袁公路近在寿春,君可以州与之。”典农校尉下邳陈登曰:“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今欲为使君合步骑十万,上可以匡主济民,下可以割地守境;若使君不见听许,登亦未敢听使君也。”北海相孔融谓备曰:“袁公路岂忧国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与能。天与不取,悔不可追。”备遂领徐州。
初,太傅马日磾与赵岐俱奉使至寿春,岐守志不桡,袁术惮之。日磾颇有求于术。术侵侮之,从日磾借节视之,因夺不还,条军中十馀人,使促辟之。日磾从术求去,术留不遣,又欲逼为军师。日磾病其失节,呕血而死。
初,孙坚娶钱唐吴氏,生四男策、权、翊、匡及一女。坚从军于外,留家寿春。策年十馀岁,已交结知名。舒人周瑜与策同年,亦英达夙成。闻策声问,自舒来造焉,便推结分好,劝策徙居舒;策从之。瑜乃推道南大宅与策,升堂拜母,有无通共。及坚死,策年十七,还葬曲阿;已乃渡江,居江都,结纳豪俊,有复仇之志。
丹杨太守会稽周昕与袁术相恶,术上策舅吴景领丹杨太守,攻昕,夺其郡,以策从兄贲为丹杨都尉。策以母弟托广陵张纮,径到寿春见袁术。涕泣言曰:“亡父昔从长沙入讨董卓,与明使君会于南阳,同盟结好,不幸遇难,勋业不终。策感惟先人旧恩,欲自凭结,愿明使君垂察其城!”术甚奇之,然未肯还其父兵,谓策曰:“孤用贵舅为丹杨太守,贤从伯阳为都尉,彼精兵之地,可还依召募。”策遂与汝南吕范及族人孙河迎其母诣曲阿,依舅氏。因缘召募,得数百人,而为泾县大帅祖郎所袭,几至危殆。于是复往见术。术以坚馀兵千馀人还策,表拜怀义校尉。策骑士有罪,逃入术营,隐于内厩。策指使人就斩之,讫,诣术谢。术曰:“兵人好叛,当共疾之,何为谢也!”由是军中益畏惮之。术初许以策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丹杨陈纪。后术欲攻徐州,从庐江太守陆康求米三万斛;康不与。术大怒,遣策攻康,谓曰:“前错用陈纪,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庐江真卿有也。”策攻康,拔之,术复用其故吏刘勋为太守;策益失望。侍御史刘繇,岱之弟也,素有盛名,诏书用为扬州刺史。州旧治寿春,术已据之,繇欲南渡江,吴景、孙贲迎置曲阿。及策攻庐江,繇闻之,以景、贲本术所置,惧为袁、孙所并,遂构嫌隙,迫逐景、贲。景、贲退屯历阳。繇遣将樊能、于糜屯横江,张英屯当利口以拒之。术乃自用故吏惠衢为扬州刺史,以景为督军中郎将,与贲共将兵击英等。
孝献皇帝丙兴平二年(乙亥,公元一九五年)
春,正月,癸丑,赦天下。
曹操败吕布于定陶。
诏即拜袁绍为右将军。
董卓初死,三辅民尚数十万户,李傕等放兵劫略,加以饥馑,二年间,民相食略尽。李傕、郭汜、樊稠各相与矜功争权,欲斗者数矣,贾诩每以大体责之,虽内不能善,外相含容。樊稠之击马腾、韩遂也,李利战不甚力,稠叱之曰:“人欲截汝父头,何敢如此!我不能斩卿邪!”及腾、遂败走,稠追至陈仓,遂语稠曰:“本所争者非私怨,王家事耳。与足下州里人,欲相与善语而别。”乃俱却骑,前接马,交臂相加,共语良久而别。军还,李利告傕:“韩、樊交马语,不知所道,意爱甚密。”傕亦以稠勇而得众,忌之。稠欲将兵东出关,从傕索益兵。二月,傕请稠会议,便于坐杀稠。由是诸将转相疑贰。傕数设酒请郭汜,或留汜止宿。汜妻恐汜爱傕婢妾,思有以间之。会傕送馈,妻以豉为药,擿以示汜曰:“一栖不两雄,我固疑将军信李公也。”他日,傕复请汜,饮大醉,汜疑其有毒,绞粪汁饮之。于是各治兵相攻矣。
帝使侍中、尚书和傕、汜,傕、汜不从。汜谋迎帝幸其营,夜有亡者。告傕。三月,丙寅,傕使兄子暹将数千兵围宫,以车三乘迎帝。太尉杨彪曰:“自古帝王无在人家者,诸君举事,奈何如是!”暹曰:“将军计定矣。”于是君臣步从乘舆以出,兵即入殿中,掠宫人、御物。帝至傕营,傕又徙御府金帛置其营,遂放火烧宫殿、官府、民居悉尽。帝复使公卿和傕、汜,汜留杨彪及司空张喜、尚书王隆、光禄勋刘渊、卫尉士孙瑞、太仆韩融、廷尉宣璠、大鸿胪荣郃、大司农硃俊、将作大匠梁邵、屯骑校尉姜宣等于其营为质。硃俊愤懑发病死。
夏,四月,甲子,立贵人琅邪伏氏为皇后;以后父侍中完为执金吾。
郭汜飨公卿,议政李傕。杨彪曰:“群臣共斗,一人劫天子,一人质公卿,可行乎!”汜怒,欲手刃之。彪曰:“卿尚不奉国家,吾岂求生邪!”中郎将杨密固谏,汜乃止。傕召羌、胡数千人,先以御物缯纟采与之,许以宫人、妇女,欲令攻郭汜。汜阴与傕党中郎将张苞等谋攻傕。丙申,汜将兵夜攻傕门,矢及帝帘帷中,又贯傕左耳。苞等烧屋,火不然。杨奉于外拒汜,汜兵退,苞等因将所领兵归汜。
是日,傕复移乘舆境北坞,使校尉监坞门,内外隔绝,侍臣皆有饥色。帝求米五斗、牛骨五具以赐左右。傕曰:“朝晡上飰,何用米为?”乃以臭牛骨与之。帝大怒,欲诘责之。侍中杨琦谏曰:“傕自知所犯悖逆,欲转车驾幸池阳黄白城,臣愿陛下忍之。”帝乃止。司徒赵温与傕书曰:“公前屠陷王城,杀戮大臣,今争睚眦之隙,以成千钧之雠。朝廷欲令和解,诏命不行,而复欲转乘舆于黄白城,此诚老夫所不解也。于《易》,一为过,再为涉,三而弗改,灭其顶,凶。不如早共和解。”傕大怒,欲杀温,其弟应谏之,数日乃止。傕信巫觋厌胜之术,常以三牲祠董卓于省门外。每对帝或言“明陛下”,或言“明帝”,为帝说郭汜无状,帝亦随其意应答之。傕喜,自谓良得天子欢心也。
闰月,己卯,帝使竭者仆射皇甫郦和傕、汜。郦先诣汜,汜从命;又诣亻隺,傕不肯,曰:“郭多,盗马虏耳,何敢欲与吾等邪!必诛之!君观吾方略士众,足办郭多否邪?郭多又劫质公卿,所为如是,而君苟欲左右之邪?”郦曰:“近者董公之强,将军所知也;吕布受恩而反图之,斯须之间,身首异处,此有勇而无谋也。今将军身为上将,荷国宠荣,汜质公卿而将军胁主,谁轻重乎!张济与汜有谋,杨奉,白波贼帅耳,犹知将军所为非是,将军虽宠之,犹不为用也。”傕呵之令出。郦出,诣省门,白“傕不肯奉诏,辞语不顺。”帝恐傕闻之,亟令郦去。傕遣虎贲王昌呼,欲杀之,昌知郦忠直,纵令去,还答傕,言“追之不及”。
辛巳,以车骑将军李傕为大司马,在三公之右。
吕布将薛兰、李封屯巨野,曹操攻之,布救兰等,不胜而走,操遂斩兰等。操军乘氏,以陶谦已死。欲遂取徐州,还乃定布。荀彧曰:“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将军本以兗州首事,平山东之难,百姓无不归心悦服。且河、济,天下之要地也,今虽残坏,犹易以自保,是亦将军之关中、河内也,不可以不先定。今已破李封、薛兰,若分兵东击陈宫,宫必不敢西顾,以其间勒兵收熟麦,约食畜谷,一举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后南结扬州,共讨袁术,以临淮、泗。若舍布而东,多留兵则不足用,少留兵则民皆保城,不得樵采,布乘虚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卫可全,其馀非己之有,是无兗州也。若徐州不定,将军当安所归乎!且陶谦虽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惩往年之败,将惧而结亲,相为表里。今东方皆已收表,必坚壁清野以待将军,攻之不拔,略之无获,不出十日,则十万之众,未战而先自困耳。前讨徐州,威罚实行,其子弟念父兄之耻,必人自为守,无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惟将军熟虑之。”操乃止。布复从东缗与陈宫将万馀人来战,操兵皆出收麦,在者不能千人,屯营不固。屯西有大堤,其南树木幽深,操隐兵堤里,出半兵堤外。布益进,乃令轻兵挑战,既合,伏兵乃悉乘堤,步骑并进,大破之,追至其营而还。布夜走,操复攻拔定陶,分兵平诸县。
布东奔刘备,张邈从布,使其弟超将家属保雍兵。布初见备,甚尊敬之,谓备曰:“我与卿同边地人也!布见关东起兵,欲诛董卓。布杀卓东出,关东诸将无安布者,皆欲杀布耳。”请备于帐中,坐妇床上,令妇向拜,酌酒饮食,名备为弟。备见布语言无常,外然之而内不悦。
李傕、郭汜相攻连月,死者以万数。六月,傕将杨奉谋杀傕,事泄,遂将兵叛傕,傕众稍衰。庚午,镇东将军张济自陕至,欲和傕、汜,迁乘舆权幸弘农。帝亦思旧京,遣使宣谕,十反,汜、傕许和,欲质其爱子。傕妻爱其男,和计未定,而羌、胡数来窥省门,曰:“天子在此中邪!李将军许我宫人,今皆何在?”帝患之,使侍中刘艾谓宣义将军贾诩曰:“卿前奉职公忠,故仍升荣宠;今羌、胡满路,宜思方略。”诩乃召羌、胡大帅饮食之,许以封赏,羌、胡皆引去,傕由此单弱。于是复有言和解之计者,傕乃从之,各以女为质。
秋,七月,甲子,车驾出宣平门,当渡桥,汜兵数百人遮桥曰:“此天子非也?”车不得前。傕兵数百人,皆持大戟在乘舆车前,兵欲交,侍中刘艾大呼曰:“是天子也!”使侍中杨琦高举车帷,帝曰:“诸君何敢迫近至尊邪?”汜兵乃却。既渡桥,士众皆称万岁。夜到霸陵,从者皆饥,张济赋给各有差。傕出屯池阳。丙寅,以张济为票骑将军,开府如三公;郭汜为车骑将军,杨定为后将军,杨奉为兴义将军。皆封列侯。又以故牛辅部曲董承为安集将军。郭汜欲令车驾幸高陵,公卿及济以为宜幸弘农,大会议之,不决。帝遣使谕汜曰:“弘农近郊庙,勿有疑也。”汜不从。帝遂终日不食。汜闻之曰:“可且幸近县。”八月,甲辰,车驾幸新丰。丙子,郭汜复谋胁帝还都郿,侍中种辑知之,密告杨定、董承、杨奉令会新丰。郭汜自知谋泄,乃弃军入南山。
曹操围雍丘,张邈诣袁术求救,未至,为其下所杀。
冬,十月,以曹操为兗州牧。
戊戌,郭汜党夏育、高硕等谋胁乘舆西行。侍中刘艾见火起不止,请帝出幸一营以避火。杨定、董承将兵迎天子幸杨奉营,夏育等勒兵欲止乘舆,杨定、杨奉力战,破之,乃得出。壬寅,行幸华阴。宁辑将军段煨具服御及公卿已下资储,欲上幸其营。煨与杨定有隙,定党种辑、左灵言煨欲反,太尉杨彪、司徒赵温、侍中刘艾、尚书梁绍皆曰:“段煨不反,臣等敢以死保。”董承、杨定胁弘农督邮令言郭汜来在煨营,帝疑之,乃露次于道南。
丁未,杨奉、董承、杨定将攻煨,使种辑、左灵请帝为诏,帝曰:“煨罪未著,奉等攻之而欲令朕有诏耶?”辑固请,至夜半,犹弗听。奉等乃辄攻煨营,十馀日不下。煨供给御膳,禀赡百官,无有二意。诏使侍中、尚书告谕定等,令与煨和解,定等奉诏还营。李傕、郭汜悔令车驾东,闻定攻煨,相诏共救之,因欲劫帝而西。杨定闻傕、汜至,欲还蓝田,为汜所遮,单骑亡走荆州。张济与杨奉、董承不相平,乃复与傕、汜合。十二月,帝幸弘农,张济、李傕、郭汜共追乘舆,大虞于弘农东涧,陈、奉军败,百官、士卒死者,不可胜数,弃御物、符策、典籍,略无所遗。射声校尉沮俊被创坠马,傕谓左右曰:“尚可活否?”俊骂之曰:“汝等凶逆,逼劫天子,使公卿被害,宫人流离。乱臣贼子,未有如此也!”傕乃杀之。
壬申,帝露次曹阳。承、奉乃谲傕等与连和,而密遣间使至河东,招故白波帅李乐、韩暹、胡才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并率其众数千骑来,与承、奉共击傕等,大破之,斩首数千级。于是董承等以新破傕等,可复东引。庚申,车驾发东,董承、李乐卫乘舆,胡才、杨奉、韩暹、匈奴右贤王于后为拒。傕等复来战,奉等大败,死者甚于东涧。光禄勋邓渊、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皆死。司徒赵温、太常王绛、卫尉周忠、司隶校尉管郃为傕所遮,欲杀之,贾诩曰:“此皆大臣,卿奈何害之!”乃止。李乐曰:“事急矣,陛下宜御马。”上曰:“不可舍百官而去,此何境哉!”兵相连缀四十里,方得至陕,乃结营自守。时残破之馀,虎贲、羽林不满百人,傕、汜兵绕营叫呼,吏士失色,各有分散之意。李乐惧,欲令车驾御船过砥柱,出孟津。杨彪以为河道险难,非万乘所宜乘;乃使李乐夜渡,潜具船,举火为应。上与公卿步出营,皇后兄伏德扶后,一手挟绢十匹。董承使符节令孙徽从人间斫之,杀旁侍者,血溅后衣。河岸高十馀丈,不得下,乃以绢为辇,使人居前负帝,馀皆匍匐而下,或从上自投,冠帻皆坏。既至河边,士卒争赴舟,董承、李乐以戈击之,手指于舟中可掬。帝乃御船。同济者,皇后及杨彪以下才数十人,其宫女及吏民不得渡者,皆为兵所掠夺,衣服俱尽,发亦被截,冻死者不可胜计。卫尉士孙瑞为傕所杀。傕见河北有火,遣骑候之,适见上渡河,呼曰:“汝等将天子去邪!”董承惧射之,以被为幔。毁到大阳,幸李乐营。河内太守张杨使数千人负米来贡饷。
乙亥,帝御牛车,幸安邑,河东太守王邑奉献绵帛,悉赋公卿以下,封邑为列侯,拜胡才为征东将军,张杨为安国将军,皆假节开府。其垒壁群帅竞求拜职,刻印不给,至乃以锥画之。乘舆居棘篱中,门户无关闭,天子与群臣会,兵士伏篱上观,互相镇压以为笑。帝又遣太仆韩融至弘农与傕、汜等连和,傕乃放遣公卿百官,颇归所掠宫人及乘舆器服。已而粮谷尽,宫人皆食菜果。
乙卯,张杨自野王来朝,谋以乘舆还雒阳;诸将不听,杨复还野王。是时,长安城空四十馀日,强者四散,羸者相食,二三年间,关中无复人迹。沮授说袁绍曰:“将军累叶台辅,世济忠义。今朝廷播越,宗庙残毁,观诸州郡虽外托义兵,内实相图,未有忧存社稷恤民之意。今州域粗定,兵强士附,西迎大驾,即宫鄴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颍川郭图、淳于琼曰:“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且英雄并起,各据州郡,连徒聚众,动有万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今迎天子自近,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者也。”授曰:“今迎朝廷,于义为得,于时为宜,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矣。”绍不从。
初,丹杨硃治尝为孙坚校尉,见袁术政德不立,劝孙策归取江东。时吴景攻樊能、张英等,岁馀不克,策说术曰:“家有旧恩在东,愿助舅讨横江。横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三万兵,以佐明使君定天下。”术知其恨,而以刘繇据曲阿,王朗在会稽,谓策未必能定,乃许之。表策为折冲校尉,将兵千馀人、骑数十匹。行收兵,比至历阳,众五六千。时周瑜从父尚为丹杨太守,瑜将兵迎之,仍助以资粮。策大喜,曰:“吾得卿,谐也!”进攻横江、当利,皆拔之,樊能、张英败走。
策渡江转斗,所向皆破,莫敢当其锋者。百姓闻孙郎至,皆失魂魄。长吏委城郭,窜伏山草。及策至,军士奉令,不敢虏略,鸡犬菜茹,一无所犯,民乃大悦,竞以牛酒劳军。策为人,美姿颜,能笑语,性阔达听受,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
策攻刘繇牛渚营,尽得邸阁粮谷、战具。时彭城相薛礼、下邳相丹杨笮融依繇为盟主,礼据秣陵城,融屯县南,策皆击破之。又破繇别将于梅陵,攻湖孰、江乘,皆下之,进击繇于曲阿。繇同郡太史慈时自东莱来省繇,会策至,或劝繇可以慈为大将。繇曰:“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但使慈侦视轻重。时独与一骑卒遇策于神亭,策从骑十三,皆坚旧将辽西韩当、零陵黄盖辈也。慈便前斗,正与策对,策刺慈马,而揽得慈项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会两家兵骑并各来赴,于是解散。繇与策战,兵败,走丹徒。策入曲阿,劳赐将士,发恩布令,告谕诸县:“其刘繇、笮融等故乡部曲来降首者,一无所问;乐从军者,一身行,复除门户;不乐者不强。”旬日之间,四面云集,得见兵二万馀人,马千馀匹,威震江东。
丙辰,袁术表策行殄寇将军。策将吕范言于策曰:“今将军事业日大,士众日盛,而纲纪犹有不整者,范愿暂领都督,佐将军部分之。”策曰:“子衡既士大夫,加手下已有大众,立功于外,岂宜复屈小职,知军中细事乎!”范曰:“不然。今舍本土而托将军者,非为妻子也,欲济世务也。譬犹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即俱受其败。此亦范计,非但将军也。”策笑,无以答。范出,便释傕,著袴褶,执鞭诣阁下启事,自称领都督,策乃授传,委以众事。由是军中肃睦,威禁大行。
策以张纮为正议校尉,彭城张昭为长史,常令一人居守,一人从征讨,及广陵秦松、陈端等亦参与谋谟。策待昭以师友之礼,文武之事,一以委昭。昭每得北方士大夫书疏,专归美于昭,策闻之,欢笑曰:“昔管子相齐,一则仲父,二则仲父,而桓公为霸者宗。今子布贤,我能用之,其功名独不在我乎!”
袁术以从弟胤为丹杨太守。周尚、周瑜皆还寿春。刘繇自丹徒将奔会稽,许邵曰:“会稽富实,策之所贪,且穷在海隅,不可往也。不如豫章,北达豫壤,西接荆州;若收合吏民,遣使贡献,与曹兗州相闻,虽有袁公路隔在其间,其人豺狼,不能久也。足下受王命,孟德、景升必相救济。”繇从之。
初,陶谦以笮融为下邳相,使督广陵、下邳、彭城粮运。融遂断三郡委输以自入,大起浮屠祠,课人读佛经,招致旁郡好佛者至五千馀户。每浴佛,辄多设饮食,布席于路,经数十里,费以巨亿计。及曹操击破陶谦,徐土不安,融乃将男女万口走广陵,广陵太守赵昱待以宾礼。先是彭城相薛礼为陶谦所逼,屯秣陵,融利广陵资货,遂乘酒酣杀昱,放兵大掠,因过江依礼,既而复杀之。刘繇使豫章太守硃皓攻袁术所用太守诸葛玄,玄退保西城。及繇溯江西上,驻于彭泽,使融助皓攻玄。许邵谓繇曰:“笮融出军,不顾名义者也。硃文明喜推诚以信人,宜使密防之。”融到,果诈杀皓,代领郡事。繇进讨融,融败走,入山,为民所杀。诏以前太傅掾华歆为豫章太守。丹杨都尉硃治逐吴郡太守许贡而据其郡,贡南依山贼严白虎。
张超在雍丘,曹操围之急,韩曰:“惟臧洪当来救吾。”众曰:“袁、曹方睦,洪为袁所表用,必不败好以招祸。”超曰:“子源天下义士,终不背本;但恐见制强力,不相及耳。”洪时为东郡太守,徒跣号泣,从绍请兵,将赴其难,绍不与;请自率所领以行,亦不许。雍丘遂溃,张超自杀,操夷其三族。洪由是怨绍,绝不与通。绍兴兵围之,历年不下。绍令洪邑人陈琳以书喻之,洪复书曰:“仆小人也,本乏志用;中因行役,蒙主人倾盖,恩深分厚,遂窃大州,宁乐今日自还接刃乎!当受任之初,自谓究竟大事,共尊王室。岂悟本州被侵,郡将遘厄,请师见拒,辞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沦灭,区区微节,无所获申,岂得复全交友之道,重亏忠孝之名乎!斯所以忍悲挥戈,收泪告绝。行矣孔璋,足下徼利于境外,臧洪投命于君亲;吾子托身于盟主,臧洪策名于长安;子谓余身死而名灭,仆亦笑子生而无闻焉!”绍见洪书,知无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粮谷已尽,外无强救,洪自度必不免,呼将吏士民谓曰:“袁氏无道,所图不轨,且不救洪郡将,洪于大义,不得不死。念诸君无事空与此祸,可先城未败,将妻子出。”皆垂泣曰:“明府与袁氏本无怨隙,今为本朝郡将之故,自致残困;吏民何忍当舍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煮筋角,后无可复食者。主簿启内厨米三升,请稍以为饘粥,洪叹曰:“何能独甘此邪!”使作薄糜,遍班士众,又杀其爱妾以食将士。将士咸流涕,无能仰视者。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莫有离叛者。城陷,生执洪。绍大会诸将见洪,谓曰:“臧洪,何相负若此!今日服未?”洪据地瞋目曰:“诸袁事洪,四世五公,可谓受恩。今王室衰弱,无扶翼之意,欲因际会,希冀非望,多杀忠良以立奸威。洪亲见呼张陈留为兄,则洪府君亦宜为弟,同共戮力,为国除害,奈何拥众观人屠灭!惜洪力劣,不能推刃为天下报仇,何谓服乎!”绍本爱洪,意欲令屈服,原之;见洪辞切,知终不为己用,乃杀之。洪邑人陈容少亲慕洪,时在绍坐,起谓绍曰:“将军举大事,欲为天下除暴,而先诛忠义,岂合天意!臧洪发举为郡将,奈何杀之!。绍惭,使人牵出,谓曰:“汝非臧洪俦,空复尔为!”容顾曰:“仁义岂有常,蹈之则君子,背之则小人。今日宁与臧洪同日而死,不与将军同日而生也!”遂复见杀。在坐无不叹息,窃相谓曰:“如何一日杀二烈士!”
公孙瓚既杀刘虞,尽有幽州之地,志气益盛,恃其才力,不恤百姓,记过忘善,睚眦必报。衣冠善士,名在其右者,必以法害之;有材秀者,必抑困使在穷苦之地。或问其故,瓚曰:“衣冠皆自以职分当贵,不谢人惠。”故所宠爱,类多商贩、庸儿,与为兄弟,或结婚姻;所在侵暴,百姓怨之。刘虞从事渔阳鲜于辅等,合率州兵欲共报仇,以燕国阎柔素有恩信,推为乌桓司马。柔招诱胡、汉数万人,与瓚所置渔阳太守邹丹战于潞北,斩丹等四千馀级。乌桓峭王亦率种人及鲜卑七千馀骑,随辅南迎虞子和与袁绍将麹义,合兵十万共攻瓚,破瓚于鲍丘,斩首二万馀级。于是代郡、广阳、上谷、右北平各杀瓚所置长吏,复与鲜于辅、刘和兵合,瓚军屡败。
先是有童谣曰:“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唯有此中可避世。”瓚自谓易地当之,遂徙镇易,为围堑十重,于堑里筑京,皆高五六丈,为楼其上;中堑为京,特高十丈,自居焉。以铁为门,斥去左右,男人七岁以上不得入门,专与姬妾居。其文簿、书记皆汲而上之。令妇人习为大声,使闻数百步,以传宣教令。疏远宾客,无所亲信,谋臣猛将,稍稍乖散。自此之后,希复攻战。或问其故,瓚曰:“我昔驱畔胡于塞表,扫黄巾于孟津,当此之时,谓天下指麾可定。至于今日,兵革方始,观此,非我所决,不如休兵力耕,以救凶年。兵法,百楼不攻。今吾诸营楼橹数十重,积谷三百万斛。食尽此谷,足以待天下之事矣。”
南单于于扶罗死,弟呼厨泉立,居于平阳。
●卷第六十二
【汉纪五十四】 起柔兆困敦,尽著雍摄提格,凡三年。
孝献皇帝丁建安元年(丙子,公元一九六年)
春,正月,癸酉,大赦,改元。
董承、张杨欲以天子还雒阳,杨奉、李乐不欲,由是诸将更相疑贰。二月,韩暹攻董承,承奔野王。韩暹屯闻喜,胡才、杨奉之坞乡。胡才欲攻韩暹,上使人谕止之。
汝南、颍川黄巾何仪等拥众附袁术,曹操击破之。
张杨使董承先缮修雒阳宫。太仆赵岐为承说刘表,使遣兵诣雒阳,助修宫室;军资委输,前后不绝。夏,五月,丙寅,帝遣使至杨奉、李乐、韩暹营,求送至雒阳,奉等从诏。六月乙未,车驾幸闻喜。
袁术攻刘备以争徐州,备使司马张飞守下邳,自将拒术于盱眙、淮阴,相持经月,更有胜负。下邳相曹豹,陶谦故将也,与张飞相失,飞杀之,城中乖乱。袁术与吕布书,劝令袭下邳,许助以军粮。布大喜,引军水陆东下。备中郎将丹杨许耽开门迎之。张飞败走,布虏备妻子及将吏家口。备闻之,引还,比至下邳,兵溃。备收馀兵东取广陵,与袁术战,又败,屯于海西。饥饿困踧,吏士相食,从事东海麋竺以家财助军。备请降于布,布亦忿袁术运粮不继,乃召备,复以为豫州刺史,与并势击术,使屯小沛。布自称徐州牧。布将河内郝萌夜攻布,布科头袒衣,走诣都督高顺营。顺即严兵入府讨之,萌败走;比明,萌将曹性击斩萌。
庚子,杨奉、韩暹奉帝东还,张杨以粮迎道路。秋,七月,甲子,车驾至雒阳,幸故中常侍赵忠宅。丁丑,大赦。八月,辛丑,幸南宫杨安殿。张杨以为己功,故名其殿曰杨安。杨谓诸将曰:“天子当与天下共之,朝廷自有公卿大臣,杨当出扞外难。”遂还野王。杨奉亦出屯梁,韩暹、董承并留宿卫。癸卯,以安国将军张杨为大司马,杨奉为车骑将军,韩暹为大将军、领司隶校尉,皆假节钺。是时,宫室烧尽,百官披荆棘,依墙壁间,州郡各拥强兵,委输不至;群僚饥乏,尚书郎以下自出采稆,或饥死墙壁间,或为兵士所杀。
袁术以谶言“代汉者当涂高”,自云名字应之。又以袁氏出陈,为舜后,以黄代赤,德运之次,遂有偕逆之谋。闻孙坚得传国玺,拘坚妻而夺之。乃闻天子败于曹阳,乃会群下议称尊号;众莫敢对。主簿阎象进曰:“昔周自后稷至于文王,积德累功,参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明公虽弈世克昌,未若有周之盛;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也!”术默然。术聘处士张范,范不往,使其弟承谢之。术谓承曰:“孤以土地之广,士民之众,欲徼福齐桓,拟迹高祖,何如?”承曰:“在德不在强。夫用德以同天下之欲,虽由匹夫之资而兴霸王之功,不足为难。若苟欲僭拟,干时而动,众之所弃,谁能兴之!”术不悦。孙策闻之,与术书曰:“成汤讨桀称‘有夏多罪’,武王伐纣曰‘殷有重罚’,此二主者,虽有圣德,假使时无失道之过,无由逼而取也。今主上非有恶于天下,徒以幼小,胁于强臣,异于汤、武之时也。且董卓贪淫骄陵,志无纪极,至于废主自兴,亦犹未也,而天下同心疾之,况效尤而甚焉者乎!又闻幼主明智聪敏,有夙成之德,天下虽未被其恩,咸归心焉。使君五世相承,为汉宰辅,荣宠之盛,莫与为比,宜效忠守节,以报王室,则旦、奭之美,率土所望也。时人多惑图纬之言,妄牵非类之文,苟以悦主为美,不顾成败之计,古今所慎,可不孰虑!忠言逆耳,驳议致憎,苟有益于尊明,无所敢辞!”术始自以为有淮南之众,料策必与己合,及得其书,愁沮发疾。既不纳其言,策遂与之绝。
曹操在许,谋迎天子。众以为“山东未定,韩暹、杨奉,负功恣睢,未可卒帛。”荀彧曰:“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汉高祖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自天子蒙尘,将军首唱义兵,徒以山东扰乱,未遑远赴。今銮驾旋轸,东京榛芜,义士有存本之思,兆民怀感旧之哀。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人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四方虽有逆节,其何能为?韩暹、杨奉,安足恤哉!若不时定,使豪杰生心,后虽为虑,亦无及矣。”操乃遣扬武中郎将曹洪将兵西迎天子,董承等据险拒之,洪不得进。议郎董昭以杨奉兵马最强而少党援,作操书与奉曰:“吾与次军闻名慕义,便推赤心。今将军拔万乘之艰难,反之旧都,翼佐之功,超世无畴,何其休哉!方今群凶猾夏,四海未宁,神器至重,事在维辅;必须众贤以清王轨,诚非一人所能独建,心腹四支,实相恃赖,一物不备,则有阙焉。将军当为内主,吾为外援。今吾有粮,将军有兵,有无相通,足以相济,死生契阔,相与共之。”奉得书喜悦,语诸将军曰:“兗州诸军近在许耳,有兵有粮,国家所当依仰也。”遂共表操为镇东将军,袭父爵费亭侯。
韩暹矜功专恣,董承患之,因潜召操;操乃将兵诣雒阳。既至,奏韩暹、张杨之罪。暹惧诛,单骑奔杨奉。帝以暹、杨有翼车驾之功,诏一切勿问。辛亥,以曹操领司隶校尉、录尚书事。操于是诛尚书冯硕等三人,讨有罪也;封卫将军董承等十三人为列侯,赏有功也;赠射声校尉沮俊为弘农太守,矜死节也。操引董昭并坐,问曰:“今孤为此,当施何计?”昭曰:“将军兴义兵以诛暴乱,入朝天子,辅翼三室,此五伯之功也。此下诸将,人殊意异,未必服从,今留匡弼,事势不便,惟有移驾幸许耳。然朝廷播越,新还旧京,远近跂望,冀一朝获安,今复徙驾,不厌众心。夫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愿将军算其多者。”操曰:“此孤本志也。杨奉近在梁耳,闻其兵精,得无为孤累乎?”昭曰:“奉少党援,心相凭结,镇东、费亭之事,皆奉所定,宜进遣使厚遗答谢,以安其意,说‘京都无粮,欲车驾暂幸鲁阳,鲁阳近许,转运稍易,可无县乏之忧。’奉为人勇而寡虑,必不见疑,比使往来,足以定计,奉何能为累!”操曰:“善!”即遣使诣奉。庚申,车驾出轘辕而东,遂迁都许。己巳,幸曹操营,以操为大将军,封武平侯。始立宗庙社稷于许。
孙策将取会稽,吴人严白虎等众各万馀人,处处屯聚,诸将欲先击白虎等。策曰:“白虎等群盗,非有大志,此成禽耳。”遂引兵渡浙江。会稽功曹虞翻说太守王朗曰:“策善用兵,不如避之。”朗不从。发兵拒策于固陵。策数渡水战,不能克。策叔父静说策曰:“朗负阻城守,难可卒拔。查渎南去此数十里,宜从彼据其内,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者也。”策从之,夜,多然火为疑兵,分军投查渎道,袭高迁屯。朗大惊,遣故丹杨太守周昕等帅兵逆战,策破昕等,斩之。朗遁去,虞翻追随营护朗,浮海至东冶,策追击,大破之,朗乃诣策降。策自领会稽太守,复命虞翻为功曹,待以交友之礼。策好游猎,翻谏曰:“明府喜轻出微行,从官不暇严,吏卒常苦之。夫君人者不重则不威,故白龙鱼服,困于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愿少留意!”策曰:“君言是也。”然不能改。
九月,司徒淳于嘉、太尉杨彪、司空张喜皆罢。
车驾之东迁也,杨奉自梁欲邀之,不及。冬,十月,曹操征奉,奉南奔袁术,遂攻其梁屯,拔之。
诏书下袁绍,责以“地广兵多,而专自树党,不闻勤王之师,但擅相讨伐。”绍上书深自陈诉,戊辰,以绍为太尉,封鄴侯,绍耻班在曹操下,怒曰:“曹操当死数矣,我辄救存之,今乃挟天子以令我乎!”表辞不受。操惧,请以大将军让绍。丙戌,以操为司空,行车骑将军事。操以荀彧为侍中,守尚书令。操问彧以策谋之士,彧荐其从子蜀郡太守攸及颍川郭嘉。操征攸为尚书,与语,大悦,曰:“公达,非常人也。吾得与之计事,天下当何忧哉!”以为军师。初,郭嘉往见袁绍,绍甚敬礼之,居数十日,谓绍谋臣辛评、郭图曰:“夫智者审于量主,故百全而功名可立。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不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欲与共济天下大难,定霸王之业,难矣。吾将更举以求主,子盍去乎!”二人曰:“袁氏有恩德于天下,人多归之,且今最强,去将何之!”嘉知其不寤,不复言,遂去之。操召见,与论天下事,豆曰:“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嘉出,亦喜曰:“真吾主也!”操表嘉为司空祭酒。操以山阳满宠为许令,操从弟洪,有宾客在许界数犯法,宠收治之,洪书报宠,宠不听。洪以白操,操寻许主旨,宠知将欲原客,乃速杀之。操喜曰:“当事不当尔邪!”
北海太守孔融,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讫无成功。高谈清教,盈溢官曹,辞气温雅,可玩而诵,论事考实,难可悉行。但能张磔网罗,而目理甚疏。造次能得人心,久久亦不愿附也。其所任用,好奇取异,多剽轻小才,至于奠事名儒郑玄,执子孙礼,易其乡名曰郑公乡,及清俊之士左承祖、刘义逊等,皆备在座席而已,不与论政事,曰:“此民望,不可失也!”黄巾来寇,融战败,走保都昌。时袁、公孙首尾相连,融兵弱粮寡,孤立一隅,不与相通。左承祖劝融宜自托强国,融不听而杀之,刘义逊弃去。青州刺史袁谭攻融,自春至夏,战士所馀裁数百人,流矢交集,而融犹隐几读书,谈笑自若。城夜陷,及奔东山,妻子为谭所虏。曹操与融有旧,征为将作大匠。袁谭初至青州,其土自河而西,不过平原。谭北排田楷,东破孔融,威惠甚著;其后信任群小,肆志奢淫,声望遂衰。
中平以来,天下乱离,民弃农业,诸军并起,率乏粮谷,无终岁之计,饥则寇略,饱则弃馀,瓦解流离,无敌自破者,不可胜数。袁绍在河北,军人仰食桑椹。袁术在江淮,取给蒲蠃,民多相食,州里萧条。羽林监枣祗请建置屯田,曹操从之,以祗为屯田都尉,以骑都尉任峻为典农中郎将。募民屯田许下,得谷百万斛。于是州郡倒置田官,所在积谷,仓廪皆满。故操征伐四方,无运粮之劳,遂能兼并群雄。军国之饶,起于祗而成于峻。
袁术畏吕布为己害,乃为子求婚,布复许之,术遣将纪灵等步骑三万攻刘备,备求救于布。诸将谓布曰:“将军常欲杀刘备,今可假手于术。”布曰:“不然。术若破备,则北连泰山诸将,吾为在术围中,不得不救也。”便率步骑千馀驰往赴之。灵等闻布至,皆敛兵而止。布屯沛城西南,遣铃下请灵等,灵等亦请布,布往就之,与备共饮食。布谓灵等曰:“玄德,布弟也,为诸君所困,故来救之。布性不喜合斗,喜解斗耳。”乃令军候植戟于营门,布弯弓顾曰:“诸君观布射戟小支,中者当各解兵,不中可留决斗。”布即一发,正中戟支。灵等皆惊,言:“将军天威也!”明日复欢会,然后各罢。备合兵得万馀人,布恶之,自出兵攻备。备败走,归曹操,操厚遇之,以为豫州牧。或谓操曰:“备有英雄之志,今不早图,后必为患。”操以问郭嘉,嘉曰:“有是。然公起义兵,为百姓除暴,推诚杖信以招俊杰,犹惧其未也。今备有英雄名,以穷归己而害之,是以害贤为名也。如此,则智士将自疑,回心择主,公谁与定天下乎!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之机也,不可不察。”操笑曰:“君得之矣!”遂益其兵,给粮食,使东至沛,收散兵以图吕布。
初,备在豫州,举陈郡袁涣为茂才。涣为吕布所留,布欲使涣作书骂辱备,涣不可,再三强之。不许。布大怒,以兵胁涣曰:“为之则生,不为则死!”涣颜色不变,笑而应之曰:“涣闻唯德可以辱人,不闻以骂。使彼固君子邪,且不耻将军之言;彼诚小人邪,将复将军之意,则辱在此不在于彼。且涣他日之事刘将军,犹今日之事将军也,如一旦去此,复骂将军,可乎!”布惭而止。
张济自关中引兵入荆州界,攻穰城,为流矢所中死。荆州官属皆贺,刘表曰:“济以穷来,主人无礼,至于交锋,此非牧意,牧受吊,不受贺也。”使人纳其众;众闻之喜,皆归心焉。济族子建忠将军绣代领其众,屯宛。初,帝既出长安,宣威将军贾诩上还印绶,往依段煨于华阴。诩素知名,为煨军所望,煨礼奉甚备。诩潜谋归张乡,或曰:“煨待君厚矣,君去安之?”诩曰:“煨性多疑,有忌诩意,礼虽厚,不可恃久,将为所图。去必喜,又望吾结大援于外,必厚吾妻子;绣无谋主,亦愿得诩:则家与身必俱全矣。”诩遂往,绣执子孙礼,煨果善视其家。诩说绣附于刘表,绣从之。诩往见表,表以客礼待之。诩曰:“表,平世三公才也,不见事变,多疑无决,无能为也!”刘表爱民养士,从容自保,境内无事,关西、兗、豫学士归之者以千数。表乃起立学校,讲明经术,命故雅乐郎河南杜夔作雅乐。乐备,表欲庭观之。夔曰:“今将军号不为天子,合乐而庭作之,无乃不可乎!”表乃止。
平原祢衡,少有才辨,而尚气刚傲,孔融荐之于曹操。衡骂辱操,操怒,谓融曰:“祢衡竖子,孤杀之,犹雀鼠耳;顾此人素有虚名,远近将谓孤不能容之。”乃送与刘表,表延礼以为上宾。衡称表之美盈口,而好议贬其左右,于是左右因形而谮之曰:“衡称将军之仁,西伯不过也,唯以为不能断,终不济者,必由此也。”其言实指表短,而非衡所言也。表由是怒,以江夏太守黄祖性急,送衡与之,祖亦善街焉。后衡众辱祖,祖杀之。
孝献皇帝丁建安二年(丁丑,公元一九七年)
春,正月,曹操讨张绣,军于淯水,绣举众降。操纳张济之妻,绣恨之;又以金与绣骁将胡车儿,绣闻而疑惧,袭击操军,杀操长子昂。操中流矢,败走,校尉典韦与绣力战,左右死伤略尽,韦被数十创。绣兵前搏之,韦双挟两人击杀之,瞋目大骂而死。操收散兵,还住舞阴。绣率骑来追,操击破之,绣走还穰,复与刘表合。是时,诸军大乱,平虏校尉泰山于禁独整众而还,道逢青州兵劫掠人,禁数其罪而击之。青州兵走,诣操。禁既至,先立营垒,不时谒操。或谓禁:“青州兵已诉君矣,宜促诣公辨之。”禁曰:“今贼在后,追至无时,不先为备,何以待敌!且公聪明,谮诉何缘得行!”徐凿堑安营讫,乃入谒,具陈其状。操悦,谓禁曰:“淯水之难,吾犹狼狈,将军在乱能整,讨暴坚垒,有不可动之节,虽古名将,何以加之!于是录禁前后功,封益寿亭侯。操引军还许。
袁绍与操书,辞语骄慢。操谓荀彧、郭嘉曰:“今将讨不义而力不敌,何如?”对曰:“刘、项之不敌,公所知也。汉祖唯智胜项羽,故羽虽强,终为所禽。今绍有十败,公有十胜,绍虽强,无能为也。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也;绍以逆动,公奉顺以率天下,此义胜也;桓、灵以来,政失于宽,绍以宽济宽,故不摄,公纠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胜也;绍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亲戚子弟,公外易简而内机明,用人无疑,唯才所宜,不问远近,此度胜也;绍多谋少决,失在后事,公得策辄行,应变无穷,此谋胜也;绍高议揖让以收名誉,士之好言饰外者多归之,公以至心待人,不为虚美,士之忠正远见而有实者皆愿为用,此德胜也绍见人饥寒,恤念之,形于颜色,其所不见,虑或不及,公于目前小事,时有所忽,至于大事,与四海接,恩之所加,皆过其望,虽所不见,虑无不周,此仁胜也;绍大臣争权,谗言惑乱,公御下以道,浸润不行,此明胜也;绍是非不可知,公所是进之以礼,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胜也;绍好为虚势,不知兵要,公以少克众,用兵如神,军人恃之,敌人畏之,此武胜也。”操笑曰:“如卿所言,孤何德以堪之!”嘉又曰:“绍方北击公孙瓚,可因其远征,东取吕布。若绍为寇,布为之援,此深害也。”彧曰:“不先取吕布,河北未易图也。”操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绍侵扰关中,西乱羌、胡,南诱蜀、汉,是我独以兗、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为将奈何?”彧曰:“关中将帅以十数,莫能相一,唯韩遂、马腾最强。彼见山东之争,必备拥众自保,今若抚以恩德,遣使连和,虽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东,足以不动。侍中、尚书仆射钟繇有智谋,若属以西事,公无忧矣。”操乃表繇以侍中守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特使不拘科制。繇至长安,移书腾、遂等,为陈祸福,腾、遂各遣子入侍。
袁术称帝于寿春,自称仲家,以九江太守为淮南尹,置公卿百官,郊祀天地。沛相陈珪,球弟子也,少与术游。术以书召珪,又劫质其子,期必致珪。珪答书曰:“曹将军兴复典刑,将拨平凶慝,以为足下当戮力同心。匡翼汉室。而阴谋不轨,以身试祸,欲吾营私阿附,有死不能也。”术欲以故兗州刺史金尚为太尉,尚不许而逃去,术杀之。
三月,诏将作大匠孔融持节拜袁绍大将军,兼督冀、青、幽、并四州。
夏,五月,蝗。
袁术遣使者韩胤以称帝事告吕布,因求迎妇,布遣女随之。陈珪恐徐、扬合从,为难未已,往说布曰:“曹公奉迎天子,辅赞国政,将军宜与协同策谋。共存大计。今与袁术结婚,必受不义之名,将有累卵之危矣!”布亦怨术初不己受也,女已在涂,乃追还绝昏,械送韩胤,枭首许市。陈珪欲使子登诣曹操,布固不肯。会诏以布为左将军,操复遗布手书,深加慰纳。布大喜,即遣登奉章谢恩,并答操书。登见操,因陈布勇而无谋,轻于去就,宜早图之。操曰:“布狼子野心,诚难久养,非卿莫究其情伪。”即增珪秩中二千石,拜登广陵太守。临别,操执登手曰:“东方之事,便以相付。”令阴合部众以为内应。始,布因登求徐州牧不得,登还,布怒,拔戟斫几曰:“卿父劝吾协同曹操,绝婚公路;今吾所求无获,而卿父子并显重,但为卿所卖耳!”登不为动容,徐对之曰:“登见曹公言:‘养将军譬如养虎,当饱其肉,不饱则将噬人。’公曰:‘不如卿言。譬如养鹰,饥即为用,饥则飏去。’其言如此。”布意乃解。
袁术遣其大将张勋、桥蕤等与韩暹、杨奉连势,步骑数万趣下邳,七道攻布。布时有兵三千,马四百匹,惧其不敌,谓陈珪曰:“今致术军,卿之由也,为之奈何?”珪曰:“暹、奉与术,卒合之师耳,谋无素定,不能相维,子登策之,比于连鸡,势不俱栖,立可离也。”布用珪策,与暹、奉书曰:“二将军亲拔大驾,而布手杀董卓,俱立功名,今奈何与袁术同为贼乎!不如相与并力破术,为国除害。”且许悉以术军资与之。暹、奉大喜,即回计从布。布进军,去勋营百步,暹、奉兵同时叫呼,并到勋营,勋等散走,布兵追击,斩其将十人首,所杀伤堕水死者殆尽。布因与暹、奉合军向寿春,水陆并进,到钟离,所过虏略,还渡淮北,留书辱术。术自将步骑五千扬兵淮上,布骑皆于水北大咍笑之而还。
泰山贼帅臧霸袭琅邪相萧建于莒,破之。霸得建资实,许以赂布而未送,布自往求之。其督将高顺谏曰:“将军威名宣播,远近所畏,何求不得,而自行求赂!万一不克,岂不损邪?”布不从。既至莒,霸等不测往意,固守拒之,无获而还。顺为人清白有威严,少言辞,所将七百馀兵,号令整齐,每战必克,名“陷陈营”。布后疏顺,以魏续有内外之亲,夺其兵以与续,及当攻战,则复令顺将,顺亦终无恨意。布性决易,所以无常,顺每谏曰:“将军举动,不肯详思,忽有失得,动辄言‘误’,误岂可数乎!”布知其忠而不能从。
曹操遣议郎王誧以诏书拜孙策为骑都尉,袭爵乌程侯,领会稽太守,使与吕布及吴郡太守陈瑀共讨袁术。策欲得将军号以自重,誧便承制假策明汉将军。策治严,行到钱唐,瑀阴图袭策,潜结祖郎、严白虎等,使为内应。策觉之,遣其将吕范、徐逸攻瑀于海西;瑀败,单骑奔袁绍。
初,陈王宠有勇,善弩射。黄巾贼起,宠治兵自守,国人畏之,不敢离叛。国相会稽骆俊素有威恩,是时王侯无复租禄,而数见虏夺,或并日而食,转死沟壑,而陈独富强,邻郡人多归之,有众十馀万。及州郡兵起,宠率众屯阳夏,自称辅汉大将军。袁术求粮于陈,骆俊拒绝之,术忿恚,遣客诈杀俊及宠,陈由是破败。
秋,九月,司空曹操东征袁术。术闻操来,弃军走,留其将桥蕤等于蕲阳以拒操;操击破蕤等,皆斩之。术走渡淮,时天旱岁荒,士民冻馁,术由是遂衰。操辟陈国何夔为掾,问以袁术何如,对曰:“天之所助者顺,人之所助者信。术无信顺之实而望天人之助,其可得乎!”操曰:“为国失贤则亡,君不为术所用,亡,不亦宜乎!”操性严,掾属公事往往加杖;夔常蓄毒药,誓死无辱,是以终不见及。沛国许褚,勇力绝人,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坚壁以御外寇,淮、汝、陈、梁间皆畏惮之,操徇淮、汝,褚以众归操,操曰:“此吾樊哙也!即日拜都尉,引入宿卫,诸从褚侠客,皆以为虎士焉。故太尉杨彪与袁术昏姻,曹操恶之,诬云欲图废立,奏收下狱,劾以大逆。将作大匠孔融闻之,不及朝服,往见操曰:“杨公四世清德,海内所瞻。《周书》,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况以袁氏归罪杨公乎!”操曰:“此国家之意。”融曰:“假使成王杀召公,周公可得言不知邪?”操使许令满宠按彪狱,融与尚书令荀彧皆属宠曰:“但当受辞,勿加考掠。”宠一无所报,考讯如法。数日,求见操,言之曰:“杨彪考讯,无他辞语。此人有名海内,若罪不明白,必大失民望;窃为明公惜之。”操即日赦出彪。初,彧、融闻宠考掠彪,皆怒;及因此得出,乃更善宠。彪见汉室衰微,政在曹氏,遂称脚挛,积十馀年不行,由是得免于祸。
马日磾丧至京师,朝廷议欲加礼,孔融曰:“日磾以上公之尊,秉髦节之使,而曲媚奸臣,为所牵率,王室大臣,岂得以见胁为辞!圣上哀矜旧臣,未忍追案,不宜加礼。”朝廷从之。金尚丧至京师,诏百官吊祭,拜其子玮为郎中。
冬,十一月,曹操复攻张绣,拔湖阳,禽刘表将邓济;又攻舞阴,下之。
韩暹、杨奉在下邳,寇掠徐、扬间,军饥饿,辞吕布,欲诣荆州;布不听。奉知刘备与布有宿憾,私与备相闻,欲共击布;备阳许之。奉引军诣沛,备请奉入城,饮食未半,于座上缚奉,斩之。暹失奉,孤特,与十馀骑归并州,为抒秋令张宣所杀。胡才、李乐留河东,才为怨家所杀,乐自病死。郭汜为其将伍习所杀。
颍川杜袭、赵俨、繁钦避乱荆州,刘表俱待以宾礼。钦数见奇于表,袭喻之曰:“吾所以与子俱来者,徒欲全身以待时耳,岂谓刘牧当为拨乱之主而规长者委身哉!子若见能不已,非吾徒也,吾与子绝矣!”饮慨然曰:“请敬受命!”及曹操迎天子都许,俨谓饮曰:“曹镇东必能匡济华夏,吾知归矣!”遂还诣操,操以俨为朗陵长。阳安都尉江夏李通妻伯父犯法,俨收治,致之大辟。时杀生之柄,决于牧守,通妻子号泣以请其命。通曰:“方与曹公戮力,义不以私废公!”嘉俨执宪不阿,与为亲交。
孝献皇帝丁建安三年(戊寅,公元一九八年)
春,正月,曹操还许。三月,将复击张绣。荀攸曰:“绣与刘表相恃为强;然绣以游军仰食于表,表不能供也,势必乖离。不如缓军以待之,可诱而致也;若急之,其势必相救。”操不从,围绣于穰。
夏,四月,使谒者仆射裴茂诏关中诸将段煨等讨李傕,夷其三族。以煨为安南将军,封C171乡侯。
初,袁绍每得诏书,患其有不便于己者,欲移天子自近,使说曹操以许下埤湿,雒阳残破,宜徙都鄄城以就全实;操拒之。田丰说绍曰:“徙都之计,既不克从,宜早图许,奉迎天子,动托诏书,号令海内,此算之上者。不尔,终为人所禽,虽悔无益也。”绍不从。会绍亡卒诣操,云田丰劝绍袭许,操解穰围而还,张绣率众追之。五月,刘表遣兵救绣,屯于安众,守险以绝军后。操与荀彧书曰:“吾到安众,破绣必矣。”及到安众,操军前后受敌,操乃夜凿险伪遁。表、绣悉军来追,操纵奇兵步骑夹攻,大破之,它日,彧问操:“前策贼必破,何也?”操曰:“虏遏吾归师,而与吾死地,吾是以知胜矣。”绣之追操也,贾诩止之曰:“不可追也,追必败。”绣不听,进兵交战,大败而还。诩登城谓绣曰:“促更追之,更战必胜。”绣谢曰:“不用公言,以至于此,今已败,奈何复追?”诩曰:“兵势有变,促追之。”绣素信诩言,遂收散卒更追,合战,果以胜还,乃问诩曰:“绣以精兵追退军,而公曰必败;以败卒击胜兵,而公曰必克,悉如公言,何也?”诩曰:“此易知耳。将军虽善用兵,非曹公敌也。曹公军新退,必自断后。故知必败。曹公攻将军,既无失策,力未尽而一朝引退,必国内有故也。已破将军,必轻军速进,留诸将断后,诸将虽勇,非将军敌,故虽用败兵而战必胜也。”绣乃服。
吕布复与袁术通,遣其中郎将高顺及北地太守雁门张辽攻刘备。曹操遣将军夏侯惇救之,为顺等所败。秋,九月,顺等破沛城,虏备妻子,备单身走。曹操欲自击布,诸将皆曰:“刘表、张绣在后,而远袭吕布,其危必也。”荀攸曰:“表、绣新破,势不敢动,布骁猛,又恃袁术,若从横淮、泗间,豪杰必应之。今乘其初叛,众心未一,往可破也。”操曰:“善!”此行,泰山屯帅臧霸、孙观、吴敦、尹礼、昌豨等皆附于布。操与刘备遇于梁。进至彭城。陈宫谓布:“宜逆击之,以逸击劳,无不克也。”布曰:“不如待其来攻,蹙著泗水中。”冬,十月,操屠彭城。广陵太守陈登率郡兵为操先驱,进至下邳。布自将屡与操战,皆大败,还保城,不敢出。
操遗布书,为陈祸福。布惧,欲降。陈宫曰:“曹操远来,势不能久。将军若以步骑出屯于外,宫将馀众闭守于内。若向将军,宫引兵而攻其背;若但攻城,则将军救于外。不过旬月,操军食尽,击之,可破也。”布然之,欲使宫与高顺守城,自将骑断操粮道。布妻谓布曰:“宫、顺素不和,将军一出,宫、顺必不同心共城守也,如有蹉跌,将军当于何自立乎?且曹氏待公台如赤子,独舍而归我。今将军厚公台不过曹氏,而欲委全城,捐妻子,孤军远出,若一旦有变,妾岂得复为将军妻哉!”布乃止,潜遣其官属许汜、王楷求救于袁术。术曰:“布不与我女,理自当败,何为复来?”汜、楷曰:“明上今不救布,为自败耳。布破,明上亦破也。”术乃严兵为布作声援。布恐术为女至,故不遣救兵,以绵缠女身缚著马上,夜自送女出,与操守兵相触,格射不得过,复还。河内太守张杨素与布善,欲救之,不能,乃出兵东市,遥为之势。十一月,杨将杨丑杀杨以应操,别将眭固复杀丑,将其众北合袁绍。杨性仁和,无威刑,下人谋反发觉,对之涕泣,辄原不问,故及于难。
操掘堑围下邳,积久,士卒疲敝,欲还,荀攸、郭嘉曰:“吕布勇而无谋,今屡战皆北,锐气衰矣。三军以将为主,主衰则军无奋意。陈宫有智而迟。今及布气之未复,宫谋之未定,急攻之,布可拔也。”乃引沂、泗灌城。月馀,布益困迫,临城谓操军士曰:“卿曹无相困,我当自首于明公。”陈宫曰:“逆贼曹操,何等明公!今日降之,若卵投石,岂可得全也!”
布将侯成亡其名马,已而复得之,诸将合礼以贺成,成分酒肉先入献布。布怒曰:“布禁酒而卿等酝酿,为欲因酒共谋布邪?”成忿惧,十二月,癸酉,成与诸将宋宪、魏续等共执陈宫、高顺,率其众降。布与麾下登白门楼。兵围之急,布令左右取其首诣操,左右不忍,乃下降。布见操曰:“今日已往,天下定矣。”操曰:“何以言之?”布曰:“明公之所患不过于布,今已服矣。若令布将骑,明公将步,天下不足定也。”顾谓刘备曰:“玄德,卿为坐上客,我为降虏,绳缚我急,独不可一言邪?”操笑曰:“缚虎不得不急。”乃命缓布缚。刘备曰:“不可。明公不见吕布事丁建阳、董太师乎!”操颔之。布目备曰:“大耳儿,最叵信!”操谓陈宫曰:“公台平生自谓智有馀,今竟何如?”宫指布曰:“是子不用宫言,以至于此。若其见从,亦未必为禽也。”操曰:“奈卿老母何?”宫曰:“宫闻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老母存否,在明公,不在宫也。”操曰:“奈卿妻子何?”宫曰:“宫闻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妻子存否,在明公,不在宫也。”操未复言。宫请就刑,遂出,不顾,操为之泣涕,并布、顺皆缢杀之,传首许市。操召陈宫之母,养之终其身,嫁宫女,抚视其家,皆厚于初。前尚书令陈纪、纪子群在布军中,操皆礼而用之。张辽将其众降,拜中郎将。臧霸自亡匿,操募索得之,使霸招吴敦、尹礼、孔观等,皆诣操降。操乃分琅邪、东海为城阳、利城、昌虑郡,悉以霸等为守、相。
初,操在兗州,以徐翕、毛晖为将。及兗州乱,翕、晖皆叛。兗州既定,翕、晖亡命投霸。操语刘备,令霸送二首,霸谓备曰:“霸所以能自立者,以不为此也。霸受主公生全之恩,不敢违命。然王霸之君,可以义告,愿将军为之辞。”备以霸言白操,操叹息谓霸曰:“此古人之事,而君能行之,孤之愿也。”皆以翕、晖为郡守。陈登以功加伏波将军。
刘表与袁绍深相结约。治中邓羲谏表,表曰:“内不失贡职,外不背盟主,此天下之达义也。治中独何怪乎?”羲乃辞疾而退。长沙太守张羡,性屈强,表不礼焉。郡人桓阶说羡举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以拒表,遣使附于曹操,羡从之。
孙策遣其正议校尉张纮献方物,曹操欲抚纳之,表策为讨逆将军,封吴侯;以弟女配策弟匡,又为子彰取孙贲女;礼辟策弟权、翊;以张纮为侍御史。袁术以周瑜为居巢长,以临淮鲁肃为东城长。瑜、肃知术终无所成,皆弃官渡江从孙策。策以瑜为建威中郎将。肃因家于曲阿。曹操表征王朗,策遣朗还。操以朗为谏议大夫,参司空军事。
袁术遣间使赍印绶与丹杨宗帅祖郎等,使激动山越,共图孙策。刘繇之奔豫章也,太史慈遁于芜湖山中,自称丹杨太守。策已定宣城以东,惟泾以西六县未服,慈因进住泾县,大为山越所附。于是策自将讨祖郎于陵阳。禽之。策谓郎曰:“尔昔袭孤,斫孤马鞍,今创军立事,除弃宿恨,惟取能用,与天下通耳,非但汝,汝勿恐怖。”郎叩头谢罪,即破械,署门下贼曹。又讨太史慈于勇里,禽之,解缚,捉其手曰:“宁识神亭时邪?若卿尔时得我云何?”慈曰:“未可量也。”策大笑曰:“今日之事,当与卿共之。闻卿有烈义,天下智士也,但所托未得其人耳。孤是卿知己,勿忧不如意也。”即署门下督。军还,祖郎、太史慈俱在前导,军人以为荣。会刘繇卒于豫章,士众万馀人,欲奉豫章太守华歆为主。歆以为因时擅命,非人臣所宜,众守之连月,卒谢遣之。其众未有所附,策命太史慈往抚安之,谓慈曰:“刘牧往责吾为袁氏攻庐江,吾先君兵数千人,尽在公路许,吾志在立事,安得不屈意于公路以求之乎?其后不遵臣节,谏之不从。丈夫义交,苟有大故,不得不离。吾交求公路及绝之本末如此,恨不及其生时与共论辩也。今儿子在豫章,卿往视之。并宣孤意于其部曲。部曲乐来者与俱来,不乐来者且安慰之。并观华子鱼所以牧御方规何如。卿须几兵,多少随意。”慈曰:“慈有不赦之罪,将军量同桓、文,当尽死以报德。今并息兵,兵不宜多,将数十人足矣。”左右皆曰:“慈必北去不还。”策曰:“子义舍我,当复从谁!”饯送昌门,把腕别曰:“何时能还?”答曰:“不过六十日。”慈行,议者犹纷纭言遣之非计。策曰:“诸君勿复言,孤断之详矣。太史子义虽气勇有胆烈,然非纵横之人,其必秉道义,重然诺,一以意许知己,死亡不相负,诸君勿忧也。”慈果如期而反,谓策曰:“华子鱼,良德也,然无他方规,自守而已。又,丹杨僮芝,自擅庐陵,番阳民帅别立宗部,言‘我已别立郡海昏上缭,不受发召’,子鱼但睹视之而已。”策拊掌大笑,遂有兼并之志。
袁绍连年攻公孙瓚,不能克,以书谕之,欲相与释憾连和;瓚不答,而增修守备,谓长史太原关靖曰:“当今四方虎争,无有能坐吾城下相守经年者明矣,袁本初其若我何!”绍于是大兴兵以攻瓚。先是瓚别将有为敌所围者,瓚不救,曰:“救一人,使后将恃救,不肯力战。”及绍来攻,瓚南界别营,自度守则不能自固,又知必不见救,或降或溃。绍军径至其门,瓚遣子续请救于黑山诸帅,而欲自将突骑出傍西山,拥黑山之众侵掠冀州,横断绍后。关靖谏曰:“今将军将士莫不怀瓦解之心,所以犹能相守者,顾恋其居处老小,而恃将军为主故耳。坚守旷日,或可使绍自退。若舍之而出,后无镇重,易京之危,可立待也。”瓚乃止。绍渐相攻逼,瓚众日蹙。
●卷第六十三
【汉纪五十五】 起暑维单阏,尽上章执徐,凡二年。
孝献皇帝戊建安四年(己卯,公元一九九年)
春,三月,黑山帅张燕与公孙续率兵十万,三道救之。未至,瓚密使行人赍书告续,使引五千铁骑于北隰之中,起火为应,瓚欲自内出战。绍候得其书,如期举火。瓚以为救至,遂出战。绍设伏击之,瓚大败,复还自守。绍为地道,穿其楼下,施木柱之,度足达半,便烧之,楼辄倾倒,稍至京中。瓚自计必无全,乃悉缢其姊妹、妻子,然后引火自焚。绍趣兵登台,斩之。田楷战死。关靖叹曰:“前若不止将军自行,未必不济。吾闻君子陷人危,必同其难,岂可以独生乎!”策马赴绍军而死。续为屠各所杀。渔阳田豫说太守鲜于辅曰:“曹氏奉天子以令诸侯,终能定天下,宜早从之。”辅乃率其众以奉王命。诏以辅为建忠将军,都督幽州六郡。初,乌桓王丘力居死,子楼班年少,从子蹋顿有武略,代立,总摄上谷大人难楼、辽东大人苏仆延、右北平大人乌延等。袁绍攻公孙瓚,蹋顿以乌桓助之。瓚灭,绍承制皆赐蹋顿、难楼、苏仆延、乌延等单于印绶;又以阎柔得乌桓心,因加宠慰以安北边。其后难楼、苏仆延奉楼班为单于,以蹋顿为王,然蹋顿犹秉计策。
眭固屯射犬。夏,四月,曹操进军临河,使将军史涣、曹仁渡河击之。仁,操从弟也。固自将兵北诣袁绍求救,与涣、仁遇于犬城,涣、仁击斩之。操遂济河,围射犬。射犬降,操还军敖仓。初,操在兗州举魏种孝廉。兗州叛,操曰:“唯魏种且不弃孤。”及闻种走,操怒曰:“种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即下射犬,生禽种,操曰:“唯其才也!”释其缚而用之,以为河内太守,属以河北事。
以卫将军董承为车骑将军。
袁术既称帝,淫侈滋甚,媵御数百,无不兼罗纨,厌粱肉,自下饥困,莫之收恤。既而资实空尽,不能自立,乃烧宫室,奔其部曲陈简、雷薄于灊山,复为简等所拒,遂大穷,士卒散走,忧懑不知所为。乃遣使归帝号于从兄绍曰:“禄去汉室久矣!袁氏受命当王,符瑞炳然。今君拥有四州,人户百万,谨归大命,君其兴之!”袁谭自青州迎术,欲从下邳北过。曹操遣刘备及将军清河硃灵邀之,术不得过,复走寿春。六月,至江亭,坐箦床而叹曰:“袁术乃至是乎!”因愤慨结病,欧血死。术从弟胤畏曹操,不敢居寿春,率其部曲奉术柩及妻子,奔庐江太守刘勋于皖城。故广陵太守徐璆得传国玺。献之。
袁绍既克公孙瓚,心益骄,贡御稀简。主薄耿包密白绍,宜应天人,称尊号。绍以包白事示军府。僚属皆言包妖妄,宜诛。绍不得已,杀包以自解。绍简精兵十万、骑万匹,欲以攻许。沮授谏曰:“近讨公孙瓚,师出历年,百姓疲敝,仓库无积,未可动也。宜务农息民,先遣使献捷天子。若不得通,乃表曹操隔我王路,然后进屯黎阳,渐营河南,益作舟舡,缮修器械,分遣精骑抄其边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如此,可坐定也。”郭图、审配曰:“以明公之神武,引河朔之强众,以伐曹操,易如覆手,何必乃尔!”授曰:“夫救乱诛暴,谓之义兵;恃众凭强,谓之骄兵。义者无敌,骄者先灭。曹操奉天子以令天下,今举师南向,于义则违。且庙胜之策,不在强弱。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练,非公孙瓚坐而受攻者也。今弃万安之术而兴无名之师,窃为公惧之!”图、配曰:“武王伐纣,不为不义。况兵加曹操,而云无名?且以公今日之强,将士思奋,不及时以定大业,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越之所以霸,吴之所以灭也。监军之计在于持牢,而非见时知机之变也。”绍纳图言,图等因是谮授曰:“授监统内外,威震三军,若其浸盛,何以制之!夫臣与主同者亡,此《黄石》之所忌也。且御众于外,不宜知内。”绍乃分授所统为三都督,使授及郭图、淳于琼各典一军。骑都尉清河崔琰谏曰:“天子在许,民望助顺,不可攻也!”绍不从。许下诸将闻绍将攻许,皆惧,曹操曰:“吾知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兵多而分画不明,将骄而政令不一,土地虽广,粮食虽丰,适足以为吾奉也。”孔融谓荀彧曰:“绍地广兵强,田丰、许攸智士也,为之谋;审配、逄纪忠臣也,任其事;颜良、文丑勇将也,统其兵。殆难克乎!”彧曰:“绍兵虽多而法不整,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逄纪果而自用,此数人者,势不相容,必生内变。颜良、文丑,一夫之勇耳,可一战而禽也。”秋,八月,操进军黎阳,使臧霸等将精兵入青州以扞东方,留于禁屯河上。九月,操还许,分兵守官渡。
袁绍遣人招张绣,并与贾诩书结好。绣欲许之,诩于绣坐上,显谓绍使曰:“归谢袁本初,兄弟不能相容,而能容天下国士乎!”绣惊惧曰:“何至于此!”窃谓诩曰:“若此,当何归?”诩曰:“不如从曹公。”绣曰:“袁强曹弱,又先与曹为仇,从之如何?”诩曰:“此乃所以宜从也。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其宜从一也;绍强盛,我以少众从之,必不以我为重,曹公众弱,其得我必喜,其宜从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将释私怨以明德于四海,其宜从三也。愿将军无疑!”冬,十一月,绣率众降曹操,操执绣手,与欢宴,为子均取绣女,拜扬武将军;表诩为执金吾,封都亭侯。关中诸将以袁、曹方争,皆中立顾望。凉州牧韦端使从事天水杨阜诣许,阜还,关右诸将问:“袁、曹胜败孰在?”阜曰:“袁公宽而不断,好谋而少决;不断则无威,少决则后事,今虽强,终不能成大业。曹公有雄才远略,决机无疑,法一而兵精,能用度外之人,所任各尽其力,必能济大事者也。”曹操使治书待御史河东卫觊镇抚关中,时四方大有还民,关中诸将多引为部曲。觊书与荀彧:“关中膏腴之地,顷遭荒乱,人民流入荆州者十万馀家,闻本土安宁,皆企望思归。而归者无以自业,诸将各竞招怀以为部曲,郡县贫弱,不能与争,兵家遂强,一旦变动,必有后忧。夫盐,国之大宝也,乱来放散,宜如旧置使者监卖,以其直益市犁牛,若有归民,以供给之,勤耕积粟以丰殖关中,远民闻之,必日夜竞还。又使司隶校尉留治关中以为之主,则诸将日削,官民日盛,此强本弱敌之利也。”彧以白操,操从之。始遣谒者仆射监盐官,司隶校尉治弘农。关中由是服从。
袁绍使人求助于刘表,表许之而竟不至,亦不援曹操。从事中郎南阳韩嵩、别驾零陵刘先说表曰:“今两雄相持,天下之重在于将军。若欲有为。起乘其敝可也;如其不然,固将择所宜从。岂可拥甲十万,坐观成败,求援而不能助,见贤而不肯归。此两怨必集于将军,恐不得中立矣。曹操善用兵,贤俊多归之,其势必举袁绍,然后移兵以向江、汉,恐将军不能御也。今之胜计,莫若举荆州以附曹操,操必重德将军。长享福祚。垂之后嗣,此万全之策也。”蒯越亦劝之。表狐疑不断,乃遣嵩诣许,曰:“今天下未知所定,而曹操拥天子都许,君为我观其衅。”嵩曰:“圣达节,次守节。嵩,守节者也。夫君臣名定,以死守之。今策名委质,唯将军所命,虽赴汤蹈火,死无辞也。以嵩观之,曹公必得志于天下。将军能上顺天子,下归曹公,使嵩可也;如其犹豫,嵩至京师,天子假嵩一职,不获辞命,则成天子之臣,将军之故吏耳。在君为君,则嵩守天子之命,义不得复为将军死也。惟加重思,无为负嵩!”表以为惮使,强之。至许,诏拜嵩侍中、零陵太守。及还,盛称朝廷、曹公之德,劝表遣子入侍。表大怒,以为怀贰,大会寮属,陈兵,持节,将斩之,数曰:“韩嵩敢怀贰邪!”众皆恐,欲令嵩谢,嵩不为动容,徐谓表曰:“将军负嵩,嵩不负将军!”且陈前言。表妻蔡氏谏曰:“韩嵩,楚国之望也;且其言直,诛之无辞。”表犹怒,考杀从行者,知无它意,乃弗诛而囚之。
扬州贼帅郑宝欲略居民以赴江表,以淮南刘晔,高族名人,欲劫之使唱此谋,晔患之。会曹操遣使诣州,有所案问,晔要与归家,宝来候使者,晔留与宴饮,手刃杀之,斩其首以令宝军曰“曹公有令,敢有动者,与宝同罪!”其众数千人皆龙言服,推晔为主。晔以其众与庐江太守刘勋,勋怪其故,晔曰:“宝无法制,其众素以钞略为利。仆宿无资,而整齐之,必怀怨难久,故以相与耳!”勋以袁术部典众多,不能赡,遣从弟偕求米于上缭诸宗帅,不能满数,偕召勋使袭之。孙策恶勋兵强,伪卑辞以事勋曰:“上缭宗民数欺鄙郡,欲击之,路不便。上缭甚富实,愿君伐之,请出兵以为外援。”且以珠宝、葛越赂勋。勋大喜,外内尽贺,刘晔独否,勋问其故,对曰:“上缭虽小,城坚池深,攻难守易,不可旬日而举也。兵疲于外而国内虚,策乘虚袭我,则后不能独守。是将军进屈于敌,退无所归,若军必出,祸今至矣。”勋不听,遂伐上缭;至海昏,宗帅知之,皆空壁逃迁,勋了无所得。时策引兵西击黄祖,行及石城,闻勋在海昏,策乃分遣从兄贲、辅将八千人屯彭泽,自与领江夏太守周瑜将二万人袭皖城,克之,得术、勋妻子及部曲三万馀人;表汝南李术为庐江太守,给兵三千人以守皖城,皆徙所得民东诣吴。勋还至彭泽,孙贲、孙辅邀击,破之。勋走保流沂,求救于黄祖,祖遣其子射率船军五千人助勋。策复就攻勋,大破之,勋北归曹操,射亦遁走。策收得勋兵二千馀人,船千艘,遂进击黄祖。十二月,辛亥,策军至沙羡,刘表遣从子虎及南阳韩晞,将长矛五千来救祖。甲寅,策与战,大破之,斩晞。祖脱身走,获其妻子及船六千艘,士卒杀溺死者数万人。
策盛兵将徇豫章,屯于椒丘,谓功曹虞翻曰:“华子鱼自有名字,然非吾敌也。若不开门让城,金鼓一震,不得无所伤害。卿便在前,具宣孤意。”翻乃往见华歆曰:“窃闻明府与鄙郡故王府君齐名中州,海内所宗,虽在东垂,常怀瞻仰。”歆曰:“孤不如王会稽。”翻复曰:“不早豫章资粮器仗,士民勇果,孰与鄙郡?”歆曰:“大不如也。”翻曰:“明府言不如王会稽,谦光之谭耳;精兵不如会稽,实如尊教。孙讨逆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走刘扬州,君所亲见;南定鄙郡,亦君所闻也。今欲守孤城,自料资粮,已知不足,不早为计,悔无及也。今大军已次椒丘,仆便还去,明日日中迎檄不到者,与君辞矣。”歆曰:“久在江表,常欲北归;孙会稽来,吾便去也。”乃夜作檄,明旦,遣吏赍迎。策便进军,歆葛巾迎策,策谓歆曰:“府君年德名望,远近所归;策年幼稚,宜修子弟之礼。”便向歆拜,礼为上宾。
孙盛曰:歆既无夷、皓韬邈之风,又失王臣匪躬之操,桡心于邪儒之说,交臂于陵肆之徒,位夺节堕,咎孰大焉!
策分豫章为庐陵郡,以孙贲为豫章太守,孙辅为庐陵太守。会僮芝病,辅遂进屯庐陵,留周瑜镇巴丘。孙策之克皖城也,抚视袁术妻子;及入豫章,收载刘繇丧,善遇其家。士大夫以是称之。会稽功曹魏腾尝策意,策将杀之,众忧恐,计无所出。策母吴夫人倚大井谓策曰:“汝新造江南,其事未集,方当优贤礼士,舍过录功。魏功曹在公尽规,汝今日杀之,则明日人皆叛汝。吾不忍见祸之及,当先投此井中耳!”策大惊,遽释腾。初,吴郡太守会稽盛宪举高岱孝廉。许贡来领郡,岱将宪避难于营帅许昭家。乌程邹佗、钱铜及嘉兴王晟等各聚众万馀或数千人,不附孙策。策引兵扑讨,皆破之,进攻严白虎。白虎兵败,奔馀杭,投许昭。程普请击昭,策曰:“许昭有义于旧君,有诚于故友,此丈夫之志也。”乃舍之。
曹操复屯官渡。操常从士徐他等谋杀操,入操帐,见校尉许褚,色变,褚觉而杀之。
初,车骑将军董承称受帝衣带中密诏,与刘备谋诛曹操。操从容谓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备方食,失匕箸,值天雷震,备因曰:“圣人云:‘迅雷风烈必变’,良有以也。”遂与承及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服等同谋。会操遣备与硃灵邀袁术,程昱、郭嘉、董昭皆谏曰:“备不可遣也!”操悔,追之,不及。术既南走,硃灵等还。备遂杀徐州刺史车胄,留关羽守下邳,行太守事,身还小沛。东海贼昌豨及郡县多叛操为备。备众数万人,遣使与袁绍连兵。操遣司空长史沛国刘岱、中郎将扶风王忠击之,不克。备谓岱等曰:“使汝百人来,无如我何;曹公自来,未可知耳!”
孝献皇帝戊建安五年(庚辰,公元二零零年)
春,正月,董承谋泄;壬子,曹操杀承及王服、种辑,皆夷三族。操欲自讨刘备,诸将皆曰:“与公争天下者,袁绍也,今绍方来而弃之东,绍乘人后,若何?”操曰:“刘备,人杰也,今不击,必为后患。”郭嘉曰:“绍性迟而多疑,来必不速。备新起,众心未附,急击之,必败。”操师遂东。冀州别驾田丰说袁绍曰:“曹操与刘备连兵,未可卒解。公举军而袭其后,可一往而定。”绍辞以子疾,未得行。丰举杖击地曰:“嗟乎!遭难遇之时,而以婴儿病失其会,惜哉,事去矣!”曹操击刘备,破之,获其妻子;进拔下邳,禽关羽;又击昌豨,破之。备奔青州,因袁谭以归袁绍。绍闻备至,去鄴二百里迎之,驻月馀,所亡士卒稍稍归之。
曹操还军官渡,绍乃议攻许,田丰曰:“曹操既破刘备,则许下非复空虚。且操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今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三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绍不从。丰强谏忤绍,绍以为沮众,械系之。于是移檄州郡,数操罪恶。二月,进军黎阳。沮授临行,会其宗族,散资财以与之曰:“势存则威无不加,势亡则不保一身,哀哉!”其弟宗曰:“曹操士马不敌,君何惧焉?”授曰:“以曹操之明略,又挟天子以为资,我虽克伯珪,众实疲敝,而主骄将忲,军之破败,在此举矣。扬雄有言:‘六国蚩蚩,为嬴弱姬。’其今之谓乎!”
振威将军程昱以七百兵守鄄城。曹操欲益昱兵二千,昱不肯,曰:“袁绍拥十万众,自以所向无前,今见昱少兵,必轻易,不来攻。若益昱兵,过则不可不攻,攻之必克,徒两损其势,愿公无疑。”绍闻昱兵少,果不往,操谓贾诩曰:“程昱之胆,过于贲、育矣!”
袁绍遣其将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沮授曰:“良性促狭,虽骁勇,不可独任。”绍不听。夏,四月,曹操北救刘延。荀攸曰:“今兵少不敌,必分其势乃可。公到延津,若将渡兵向其后者,绍必西应之,然后轻兵袭白马,掩其不备,颜良可禽也。”操从之,绍闻兵渡,即分兵西邀之。操乃引军兼行趣白马,未至十馀里,良大惊,来逆战。操使张辽、关羽先登击之。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而还,绍军莫能当者。遂解白马之围,徙其民,循河而西。绍渡河追之,沮授谏曰:“胜负变化,不可不详。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获,还迎不晚,设其有难,众弗可还。”绍弗从。授临济叹曰:“上盈其志,下务其功,悠悠黄河,吾其济乎!”遂以疾辞。绍不许而意恨之,复省其所部并属郭图。绍军至延津南,操勒兵驻营南阪下,使登垒望之,曰:“可五六百骑。”有顷,复白:“骑稍多,步兵不可胜数。”操曰:“勿复白。”令骑解鞍放马。是时,白马辎重就道,诸将以为敌骑多,不如还保营。荀攸曰:“此所以饵敌,如何去之!”操顾攸而笑。绍骑将文丑与刘备将五六千骑前后至。诸将复白:“可上马。”操曰:“未也。”有顷,骑至稍多,或分趣辎重。操曰:“可矣!”乃皆上马。时骑不满六百,遂纵兵击,大破之,斩丑。丑与颜良,皆绍名将也,再战,悉禽之,绍军夺气。
初,操壮关羽之为人,而察其心神无久留之意,使张辽以其情问之,羽叹曰:“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耳。”辽以羽言报操,操义之,及羽杀颜良,操知其必去,重加赏赐。羽尽封其所赐,拜书告辞,而奔刘备于袁军。左右欲追之,操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
操还军官渡,阎柔遣使诣操,操以柔为乌桓校尉。鲜于辅身见操于官渡,操以辅为右度辽将军,还镇幽土。
广陵太守陈登治射阳,孙策西击黄祖,登诱严白虎馀党,图为后害,策还击登,军到丹徒,须待运粮。初,策杀吴郡太守许贡,贡奴客潜民间,欲为贡报仇。策性好猎,数出驱驰,所乘马精骏,从骑绝不能及,卒遇贡客三人,射策中颊,后骑寻至,皆刺杀之。策创甚,召张昭等谓曰:“中国方乱,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公等善相吾弟!”呼权,佩以印绶,谓曰:“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丙年,策卒,时年二十六。权悲号,未视事,张昭曰:“孝廉,此宁哭时邪!”乃改易权服,扶令上马,使出巡军。昭率僚属,上表朝廷,下移属城,中外将校,各令奉职,周瑜自巴丘将兵赴丧,遂留吴,以中护军与张昭共掌众事。时策虽有会稽、吴郡、丹杨、豫章、庐江、庐陵,然深险之地,犹未尽从,流寓之士,皆以安危去就为意,未有君臣之固,而张昭、周瑜等谓权可与共成大业,遂委心而服事焉。
秋,七月,立皇子冯为南阳王;壬午,冯薨。
汝南黄巾刘辟等叛曹操应袁绍,绍遣刘备将兵助辟,郡县多应之。绍遣使拜阳安都尉李通为征南将军,刘表亦阴招之,通皆拒焉。或劝通从绍,通按剑叱之曰:“曹公明哲,必定天下;绍虽强盛,终为之虏耳。吾以死不贰。”即斩绍使,送印绶诣操。通急录户调,朗陵长赵俨见通曰:“方今诸郡并叛,独阳安怀附,复趣收其绵绢,小人乐乱,无乃不可乎?”通曰:“公与袁绍相持甚急,左右郡县背叛乃尔,若绵绢不调送,观听者必谓我顾望,有所须待也。”俨曰:“诚亦如君虑,然当权其轻重。小缓调,当为君释此患。”乃书与荀彧曰:“今阳安郡百姓困穷,邻城并叛,易用倾荡,乃一方安危之机也。且此郡人执守忠节,在险不贰,以为国家宜垂慰抚。而更急敛绵绢,何以劝善!”彧即白操,悉以绵绢还民,上下欢喜,郡内遂安。通击群贼瞿恭等,皆破之。遂定淮、汝之地。时操制新科,下州郡,颇增严峻,而调绵绢方急。长广太守何夔言于操曰:“先王辨九服之赋以殊远近,制三典之刑以平治乱。愚以为此郡宜依远域新邦之典,其民间小事,使长吏临时随宜,上不背正法,下以顺百姓之心。比及三年,民安其业,然后乃可齐之以法也。”操从之。
刘备略汝、颍之间,自许以南,吏民不安,曹操患之。曹仁曰:“南方以大军方有目前急,其势不能相救,刘备以强兵临之,其背叛故宜也。备新将绍兵,未能得其用,击之,可破也。”操乃使仁将骑击备,破走之,尽复收诸叛县而还。备还至绍军,阴欲离绍,乃说绍南连刘表。绍遣备将本兵复至汝南,与贼龚都等合,众数千人。曹操遣将蔡杨击之,为备所杀。
袁绍军阳武,沮授说绍曰:“北兵虽众而劲果不及南,南军谷少而资储不如北;南幸于急战,北利在缓师。宜徐持久,旷以日月。”绍不从。八月,绍进营稍前,依沙塠为屯,东西数十里。操亦分营与相当。
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曹操出兵与袁绍战,不胜,复还,坚壁。绍为高橹,起土山,射营中,营中皆蒙楯而行。操乃为霹雳车,发石以击绍楼,皆破,绍复为地道攻操,操辄于内为长堑以拒之。操众少粮尽,士卒疲乏,百姓困于征赋,多叛归绍者,操患之,与荀彧书,议欲还许,以致绍师。彧报曰:“绍悉众聚官渡,欲与公决胜败。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绍,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何向而不济!今谷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者,以为先退则势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操从之,乃坚壁持之。操见运者,抚之曰:“却十五日为汝破绍,不复劳汝矣。”绍运谷车数千乘至官渡。荀攸言于操曰:“绍运车旦暮至,其将韩猛锐而轻敌。击,可破也!”操曰:“谁可使者?”攸曰:“徐晃可。”乃遣偏将军河东徐晃与史涣邀击猛,破走之,烧其辎重。
冬,十月,绍复遣车运谷,使其将淳于琼等将兵万馀人送人,宿绍营北四十里。沮授说绍:“可遣蒋奇别为支军于表,以绝曹操之钞。”绍不从。许攸曰:“曹操兵少而悉师拒我,许下馀守,势必空弱。若分遣轻军,星行掩袭,许可拔也。许拔,则奉迎天子以讨操,操成禽矣。如其未溃,可令首尾奔命,破之必也。”绍不从,曰:“吾要当先取操。”会攸家犯法,审配收系之,攸怒,遂奔操。操闻攸来,跣出迎之,抚掌笑曰:“子卿远来,吾事济矣!”既入坐,谓操曰:“袁氏军盛,何以待之?今有几粮乎?”操曰:“尚可支一岁。”攸曰:“无是,更言之!”又曰:“可支半岁。”攸曰:“足下不欲破袁氏邪!何言之不实也!”操曰:“向言戏之耳。其实可一月,为之奈何?”攸曰:“公孤军独守,外无救援而粮谷已尽,此危急之日也。袁氏辎重万馀乘,在故市、乌巢,屯军无严备,若以轻兵袭之,不意而至,燔其积聚,不过三日,袁氏自败也。”
操大喜,乃留曹洪、荀攸守营,自将步骑五千人,皆用袁军旗帜,衔枚缚马口,夜从间道出,人抱束薪,所历道有问者,语之曰:“袁公恐曹操钞略后军,遣军以益备。”闻者信以为然,皆自若。既至,围屯,大放火,营中惊乱。会明,琼等望见操兵少,出陈门外,操急击之,琼退保营,操遂攻之。绍闻操击琼,谓其子谭曰:“就操破琼,吾拔其营,彼固无所归矣!”乃使其将高览、张郃等攻操营。郃曰:“曹公精兵往,必破琼等,琼等破,则事去矣,请先往救之。”郭图固请攻操营。郃曰:“曹公营固,攻之必不拔。若琼等见禽,吾属尽为虏矣。”绍但遣轻骑救琼,而以重兵攻操营,不能下。绍骑至乌巢,操左右或言:“贼骑稍近,请分兵拒之。”操怒曰:“贼在背后,乃白!”士卒皆殊死战,遂大破之,斩琼等,尽燔其粮谷,杀士卒千馀人,皆取其鼻,牛马割脣舌,以示绍军,绍军将士皆恟惧。郭图惭其计之失,复谮张郃于绍曰:“郃快军败。”郃忿惧,遂与高览焚攻具,诣操营降。曹洪疑,不敢受,荀攸曰:“郃计画不用,怒而来奔,君有何疑!”乃受之。于是绍军惊扰,大溃,绍及谭等幅巾乘马,与八百骑渡河。操追之不及,尽收其辎重、图书、珍宝。馀众降者,操尽坑之,前后所杀七万馀人。沮授不及绍渡,为操军所执,乃大呼曰:“授不降也,为所执耳!”操与之有旧,迎谓曰:“分野殊异,遂用圮绝,不图今日乃相禽也!”授曰:“冀州失策,自取奔北。授知力俱困,宜其见禽。”操曰:“本初无谋,不相用计,今丧乱未定,方当与君图之。”授曰:“叔父、母弟,县命袁氏,若蒙公灵,速死为福。”操叹曰:“孤早相得,天下不足虑也。”遂赦而厚遇焉。授寻谋归袁氏,操乃杀之。操收绍书中,得许下及军中人书,皆焚之,曰:“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况众人乎!”
冀州城邑多降于操。袁绍走至黎阳北岸,入其将军蒋义渠营,把其手曰:“孤以首领相付矣!”义渠避帐而处之,使宣号令。众闻绍在,稍复归之。或谓田丰曰:“君必见重矣。”丰曰:“公貌宽而内忌,不亮吾忠,而吾数以至言迕之,若胜而喜,犹能赦我,今战败而恚,内忌将发,吾不望生。”绍军士皆拊膺泣曰:“向令田丰在此,必不至于败。”绍谓逄纪曰:“冀州诸人闻吾军败,皆当念吾,惟田别驾前谏止吾,与众不同,吾亦惭之。”纪曰:“丰闻将军之退,拊手大笑,喜其言之中也。”绍于是谓僚属曰:“吾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遂杀之。初,曹操闻丰不从戎,喜曰:“绍必败矣。”及绍奔遁,复曰:“向使绍用其别驾计,尚未可知也。”审配二子为操所禽,绍将孟岱言于绍曰:“配在位专政,族大兵强,且二子在南,必怀反计。”郭图、辛评亦以为然。绍遂以岱为监军,代配守鄴。护军逄纪素与配不睦,绍以问之,纪曰:“配天性烈直,每慕古人之节,必不以二子在南为不义也。愿公勿疑。”绍曰:“君不恶之邪?”纪曰:“先所争者,私情也;今所陈者,国事也。”绍曰:“善!”乃不废配,配由是更与纪亲。冀州城邑叛绍者,绍稍复击定之。绍为人宽雅,有局度,喜怒不形于色,而性矜愎自高,短于从善,故至于败。
冬,十月,辛亥,有星孛于大梁。
庐江太守李术攻杀扬州刺史严象,庐江梅乾、雷绪、陈兰等各聚众数万在江淮间。曹操表沛国刘馥为扬州刺史。时扬州独有九江,馥单马造合肥空城,建立州治,招怀乾、绪等,皆贡献相继。数年中,恩化大行,流民归者以万数。于是广屯田,兴陂堨;官民有畜,乃聚诸生,立学校;又高为城垒,多积木石,以修战守之备。
曹操闻孙策死,欲因丧伐之。侍御史张纮谏曰:“乘人之丧,既非古义,若其不克,成仇弃好,不如因而厚之。”操即表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操欲令纮辅权内附,及以纮为会稽东部都尉。纮至吴,太夫人以权年少,委纮与张昭共辅之。纮惟补察,知无不为。太夫人问扬武都尉会稽董袭曰:“江东可保不?”袭曰:“江东有山川之固,而讨逆明府恩德在民,讨虏承基,大小用命,张昭秉众事,袭等为爪牙,此地利人和之时也,万无所忧。”权遗张纮之部,或以纮本受北任,嫌其志趣不止于此,权不以介意。
鲁肃将北还,周瑜止之,因荐肃于权曰:“肃才宜佐时,当广求其比以成功业。”权即见肃,与语,悦之。宾退,独引肃合榻对饮,曰:“今汉室倾危,孤思有桓、文之功,君何以佐之?”肃曰:“昔高帝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犹昔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保守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耳。若因北方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此王业也。”权曰:“今尽力一方,冀以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张昭毁肃年少粗疏,权益贵重之,赏赐储偫,富拟其旧。
权料诸小将兵少而用薄者,并合之。别部司马汝南吕蒙,军容鲜整,士卒练习。权大悦,增其兵,宠任之。功曹骆统劝权尊贤接士,勤求损益,飨赐之日,人人别进,问其燥湿,加以密意,诱谕使言,察其志趣。权纳用焉。统,俊之子也。庐陵太守孙辅恐权不能保江东,阴遣人赍书呼曹操。行人以告,权悉斩辅亲近,分其部曲,徙辅置东。曹操表征华歆为议郎、参司空军事。庐江太守李术不肯事权,而多纳其亡叛。权以状白曹操曰:“严刺史昔为公所用,而李术害之,肆其无道,宜速诛灭。今术必复诡说求救。明公居阿衡之任,海内所瞻,愿敕执事,勿复听受。”因举兵攻术于皖城。术求救于操,操不救。遂屠其城,枭术首。徙其部曲二万馀人。
刘表攻张羡,连年不下。曹操方与袁绍相拒,未暇救之。羡病死,长沙复立其子怿。表攻怿及零、桂,皆平之。于是表地方数千里,带甲十馀万,遂不供职贡,郊祀天地,居处服用,僭拟乘舆焉。
张鲁以刘璋暗懦,不复承顺,袭别部司马张修,杀之而并其众。璋怒,杀鲁母及弟,鲁遂据汉中,与璋为敌。璋遣中郎将庞羲击之,不克。璋以羲为巴郡太守,屯阆中以御鲁。羲辄召汉昌賨民为兵,或构羲于璋,璋疑之。赵韪数谏不从,亦恚恨。初,南阳、三辅民流入益州者数万家,刘焉悉收以为兵,名曰东州兵。璋性宽柔,无威略,东州人侵暴旧民,璋不能禁。赵韪素得人心,因益州士民之怨,遂作乱,引兵数万攻璋;厚赂荆州,与之连和。蜀郡、广汉、犍为皆应之。
●卷第六十四
【汉纪五十六】 起重光大荒落,尽旃蒙作噩,凡五年。
孝献皇帝己建安六年(辛巳,公元二零一年)
春,三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曹操就谷于安民。以袁绍新破,欲以其间击刘表。荀彧曰:“绍既新败,其众离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欲远师江、汉,若绍收其馀烬,承虚以出人后,则公事去矣。”操乃止。夏,四月,操扬兵河上,击袁绍仓亭军,破之。秋,九月,操还许。
操自击刘备于汝南,备奔刘表,龚都等皆散。表闻备至,自出郊迎,以上宾礼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备在荆州数年,尝于表坐起至厕,慨然流涕。表怪,问备,备曰:“平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如流,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
曹操遣夏侯渊、张辽围昌豨于东海,数月,粮尽,议引军还。辽谓渊曰:“数日已来,每行诸围,豨辄属目视辽,又其射矢更稀。此必豨计犹豫,故不力战。辽欲挑与语,倘可诱也。”乃使谓豨曰:“公有命,使辽传之。”豨果下与辽语。辽为说操神武,方以德怀四方,先附者受大赏,豨乃许降。辽遂单身上三公山,入豨家,拜妻子,豨欢喜,随辽诣操。操遣豨还。
赵韪围刘璋于成都。东州人恐见诛灭,相与力战,韪遂败退,追至江州,杀之。庞羲惧,遣吏程祁宣旨于其父汉昌令畿,索賨兵。畿曰:“郡合部曲,本不为乱,纵有谗谀,要在尽诚,若遂怀异志,不敢闻命。”羲更使祁说之,畿曰:“我受牧恩,当为尽节;汝为郡吏,自宜效力。不义之事,有死不为。”羲怒,使人谓畿曰:“不从太守,祸将及家!”畿曰:“乐羊食子,非无父子之恩,大义然也。今虽羹祁以赐畿,畿啜之矣。”羲乃厚谢于璋。璋擢畿为江阳太守。朝廷闻益州乱,以五官中郎将牛亶为益州刺史。征璋为卿,不至。
张鲁以鬼道教民,使病者自首其过,为之请祷,实无益于治病,然小人昏愚,竞共事之。犯法者,三原,然后乃行刑。不置长吏,皆以祭酒为治。民、夷便乐之,流移寄在其地者,不敢不奉其道。后遂袭取巴郡,朝廷力不能征,遂就宠鲁为镇民中郎将,领汉宁太守,通贡献而已。民有地中得玉印者,群下欲尊鲁为汉宁王。功曹巴西阎圃谏曰:“汉川之民,户出十万,财富土沃,四面险固。上匡天子,则为桓、文,次及窦融,不失富贵。今承制署置,势足斩断,不烦于王。愿且不称,勿为祸先。”鲁从之。
孝献皇帝己建安七年(壬午,公元二零二年)
春,正月,曹操军谯,遂至浚仪,治睢阳渠。遣使以太牢祀桥玄。进军官渡。
袁绍自军败,惭愤,发病呕血;夏,五月,薨。初,绍有三子:谭、熙、尚。绍后妻刘氏爱尚,数称于绍。绍欲以为后,而未显言之。乃以谭继兄后,出为青州刺史。沮授谏曰:“世称万人逐兔,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谭长子,当为嗣,而斥使居外,祸其始此矣。”绍曰:“吾欲令诸子各据一州,以视其能。”于是以中子熙为幽州刺史,外甥高幹为并州刺史。逄纪、审配素为谭所疾,辛评、郭图皆附于谭,而与配、纪有隙。及绍薨,众以谭长,欲立之。配等恐谭立而评等为害,遂矫绍遗命,奉尚为嗣。谭至,不得立,自称车骑将军,屯黎阳。尚少与之兵,而使逄纪随之。谭求益兵,审配等又议不与。谭怒,杀逄纪。秋,九月,曹操渡河攻谭。谭告急于尚,尚留审配守鄴,自将助谭,与操相拒。连战,谭、尚数败,退而固守。尚遣所置河东太守郭援,与高幹、匈奴南单于共攻河东,发使与关中诸将马腾等连兵,腾等阴许之,援所经城邑皆下。河东郡吏贾逵守绛,援攻之急;城将溃,父老与援约,不害逵乃降,援许之。援欲使逵为将,以兵劫之,逵不动。左右引逵使叩头,逵叱之曰:“安有国家长吏为贼叩头!”援怒,将斩之,或伏其上以救之。绛吏民闻将杀逵,皆乘城呼曰:“负约杀我贤君,宁俱死耳!”乃困于壶关,著土窖中,盖以车轮。逵谓守者曰:“此间无健儿邪,而使义士死此中乎?”有祝公道者,适闻其言,乃夜往,盗引出逵,折械遣去,不语其姓名。
曹操使司隶校尉钟繇围南单于于平阳,未拔而援至。繇使新丰令冯翊张既说马腾,为言利害。腾疑未决。傅幹说腾曰:“古人有言‘顺道者昌,逆德者亡’,曹公奉天子诛暴乱,法明政治,上下用命,可谓顺道矣。袁氏恃其强大,背弃王命,驱胡虏以陵中国,可谓逆德矣。今将军既事有道,不尽其力,阴怀两端,欲以坐观成败;吾恐成败既定,奉辞责罪,将军先为诛首矣!”于是腾惧。幹因曰:“智者转祸为福。今曹公与袁氏相持,而高幹、郭援合攻河东。曹公虽有万全之计,不能禁河东之不危也。将军诚能引兵讨援,内外击之,其势必举。是将军一举,断袁氏之臂,解一方之急,曹公必重德将军,将军功名无与比矣。”腾乃遣子超将兵万馀人与繇会。初,诸将以郭援众盛,欲释平阳去。钟繇曰:“袁氏方强,援之来,关中阴与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顾吾威名故耳。若弃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谁非寇仇?纵吾欲归,其得至乎?此为未战先自败也。且援刚愎好胜,必易吾军,若渡汾为营,及其未济击之,可大克也。”援至,果径前渡汾,众止之,不从。济水未半,繇击,大破之。战罢,众人皆言援死而不得其首。援,繇之甥也。晚后,马超校尉南安庞德,于鞬中出一头,繇见之而哭。德谢繇,繇曰:“援虽我甥,乃国贼也,卿何谢之有!”南单于遂降。
刘表使刘备北侵,至叶,曹操遣夏侯惇、于禁等拒之。备一旦烧屯去,惇等追之。裨将军巨鹿李典曰:“贼无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窄狭,草木深,不可追也。”惇等不听,使典留守而追之,果入伏里,兵大败。典往救之,备乃退。
曹操下书责孙权任子,权召群僚会议,张昭、秦松等犹豫不决。权引周瑜诣吴夫人前定议,瑜曰:“昔楚国初封,不满百里之地。继嗣贤能,广土开境,遂据荆、扬,至于南海,传业延祚,九百馀年。今将军承父兄馀资,兼六郡之众,兵精粮多,将士用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有何逼迫而欲送质!质一入,不得不与曹氏相首尾,与相首尾,则命召不得不往,如此,便见制于人也。极不过一侯印,仆从十馀人,车数乘,马数匹,岂与南面称孤同哉!不如勿遣,徐观其变。若曹氏能率义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若图为暴乱,彼自亡之不暇,焉能害人!”吴夫人曰:“公瑾议是也。公瑾与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视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质。
孝献皇帝己建安八年(癸未,公元二零三年)
春,二月,曹操攻黎阳,与袁谭、袁尚战于城下,谭、尚败走,还鄴。夏,四月,操追至鄴,收其麦。诸将欲乘胜遂攻之,郭嘉曰:“袁绍爱此二子,莫適立也。今权力相侔,各有党与,急之则相保,缓之则争心生。不如南向荆州以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定也。”操曰:“善!”五月,操还许,留其将贾信屯黎阳。
谭谓尚曰:“我铠甲不精,故前为曹操所败。今操军退,人怀归志,及其未济,出兵掩之,可令大溃,此策不可失也。”尚疑之,既不益兵,又不易甲。谭大怒,郭图、辛评因谓谭曰:“使先公出将军为兄后者,皆审配之谋也。”谭遂引兵攻尚,战于门外。谭败,引兵还南皮。别驾北海王修率吏民自青州往救谭。谭欲更还攻尚,修曰:“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将斗而断其右手,曰‘我必胜’,其可乎?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其谁亲之!彼谗人离间骨肉以求一朝之利,愿塞耳勿听也。若斩佞臣数人,复相亲睦,以御四方,可横行于天下。”谭不从。谭将刘询起兵漯阴以叛谭,诸城皆应之。谭叹曰:“今举州皆叛,岂孤之不德邪?”王修曰:“东莱太守管统,虽在海表,此人不反,必来。”后十馀日,统果弃其妻子来赴谭,妻子为贼所杀。谭更以统为乐安太守。
秋,八月,操击刘表,军于西平。
袁尚自将攻袁谭,大破之。谭奔平原,婴城固守。尚围之急,谭遣辛评弟毘诣曹操请救。刘表以书谏谭曰:“君子违难不适仇国,交绝不出恶声,况忘先人之仇,弃亲戚之好,而为万世之戒,遗同盟之耻哉!若冀州有不弟之傲,仁君当降志辱身,以济事为务,事定之后,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为高义邪?”又与尚书曰:“金、木、水、火以刚柔相济,然后克得其和,能为民用。今青州天性峭急,迷于曲直。仁君度数弘广,绰然有馀,当以大包小,以优容劣,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后,乃议曲直之计,不亦善乎!若迷而不反,则胡夷将有讥诮之言,况我同盟,复能戮力为君之役哉?此韩卢、东郭自困于前面遗田父之获者也。”谭、尚皆不从。
辛毘至西平见曹操,致谭意,群下多以为刘表强,宜先平之,谭、尚不足忧也。荀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据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绍以宽厚得众心;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业,则天下之难未息也。今兄弟遘恶,其势不两全,若有所并则力专,力专则难图也。及其乱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时不可失也。”操从之。后数日,操更欲先平荆州,使谭、尚自相敝,辛毘望操色,知有变,以语郭嘉。嘉曰操,操谓毘曰:“谭必可信,尚必可克不?”毘对曰:“明公无问信与诈也,直当论其势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谓他人能间其间,乃谓天下可定于己也。今一旦求救于明公,此可知也。显甫见显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败于外,谋臣诛于内,兄弟谗阋,国分为二,连年战伐,介胄生虮虱,加以旱蝗,饥馑并臻;天灾应于上,人事困于下,民无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时也。今往攻鄴,尚不还救,即不能自守;还救,即谭踵其后。以明公之威,应困穷之敌,击疲敝之寇,无异迅风之振秋叶矣。天以尚与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荆州,荆州丰乐,国未有衅。仲虺有言,‘取乱侮亡’。方今二袁不务远略而内相图,可谓乱矣;居者无食,行者无粮,可谓亡矣。朝不谋夕,民命靡继,而不绥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请救而抚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则六军盛而天下震矣。”操曰:“善!”乃许谭平。冬,十月,操至黎阳。尚闻操渡河,乃释平原还鄴。尚将吕旷、高翔畔归曹操,谭复阴刻将军印以假旷、翔。操知谭诈,乃为子整娉谭女以安之,而引军还。
孙权西伐黄祖,破其舟军,惟城未克,而山寇复动。权还,过豫章,使征虏中郎将吕范平鄱阳、会稽,荡寇中郎将程普讨乐安,建昌都尉太史慈领海昏,以别部司马黄盖、韩当、周泰、吕蒙等守剧县令长,讨山越,悉平之。建安、汉兴、南平民作乱,聚众各万馀人,权使南部都尉会稽贺齐进讨,皆平之,复立县邑,料出兵万人;拜齐平东校尉。
孝献皇帝己建安九年(甲申,公元二零四年)
春,正月,曹操济河,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
二月,袁尚复攻袁谭于平原,留其将审配、苏由守鄴。曹操进军至洹水,苏由欲为内应,谋泄,出奔操。操进至鄴,为土山、地道以攻之。尚武安长尹楷屯毛城,以通上党粮道。夏,四月,操留曹洪攻鄴,自将击楷,破之而还。又击尚将沮鹄于邯郸,拔之。易阳令韩范、涉长梁岐皆举县降。徐晃言于操曰:“二袁未破,诸城未下者倾耳而听,宜旌赏二县以示诸城。”操从之,范、岐皆赐爵关内侯。黑山贼帅张燕遣使求助,操拜平北将军。
五月,操毁土山、地道,凿堑围城,周回四十里,初令浅,示若可越。配望见,笑之,不出争利。操一夜浚之,广深二丈,引漳水以灌之;城中饿死者过半。
秋,七月,尚将兵万馀人还救鄴;未到,欲令审配知外动止,先使主簿巨鹿李孚入城。孚斫问事杖,系著马边,自著平上帻,将三骑,投暮诣鄴下;自称都督,历北围,循表而东,步步呵责守围将士,随轻重行其罚。遂历操营,前至南围,当章门,复责怒守围者,收缚之。因开其围,驰到城下,呼城上人,城上人以绳引,孚得入。配等见孚,悲喜,鼓噪称万岁。守围者以状闻,操笑曰:“此非徒得入也,方且复出。”孚知外围益急,不可复冒,乃请配悉出城中老弱以省谷,夜,简别数千人,皆使持白幡,从三门并出降。孚复将三骑作降人服,随辈夜出,突围得去。
尚兵既至,诸将皆以为:“此归师,人自为战,不如避之。”操曰:“尚从大道来,当避之;若循西山来者,此成禽耳。”尚果循西山来,东至阳平亭,去鄴十七里,临滏水为营。夜,举火以示城中,城中亦举火相应。配出兵城北,欲与尚对决围。操逆击之,败还,尚亦破走,依曲漳为营,操遂围之。未合,尚惧,遣使求降;操不听,围之益急。尚夜遁,保祁山,操复进围之。尚将马延、张顗等临陈降,众大溃,尚奔中山。尽收其辎重,得尚印绶、节钺及衣物,以示城中,城中崩沮。审配令士卒曰:“坚守死战!操军疲矣,幽州方至,何忧无主!”操出行围,配伏弩射之,几中。配兄子荣为东门校尉,八月,戊寅,荣夜开门内操兵。配拒战城中,操兵生获之。辛评家系鄴狱,辛毘驰往,欲解之,已悉为配所杀。操兵缚配诣帐下,毘逆以马鞭击其头,骂之曰:“奴,汝今日真死矣!”配顾曰:“狗辈,正由汝曹破我冀州,恨不得杀汝也!且汝今日能杀生我邪?”有顷,操引见,谓配曰:“曩日孤之行围,何弩之多也!”配曰:“犹恨其少!”操曰:“卿忠于袁氏,亦自不得不尔。”意欲活之。配意气壮烈,终于桡辞,而辛毘等号哭不已,遂斩之。冀州人张子谦先降,素与配不善,笑谓配曰:“正南,卿竟何如我?”配厉声曰:“汝为降虏,审配为忠臣。虽死,岂羡汝生邪!”临行刑,叱持兵者令北向,曰:“我君在北也。”操乃临祀绍墓,哭之流涕;慰劳绍妻,还其家人宝物,赐杂缯絮,禀食之。
初,袁绍与操共起兵,绍问操曰:“若事不辑,则方面何所可据?”操曰:“足下意以为何如?”绍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操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九月,诏以操领冀州牧;操让还兗州。
初,袁尚遣从事安平牵招至上党督军粮,未还,尚走中山,招说高幹以并州迎尚,并力观变,幹不从。招乃东诣曹操,操复以为冀州从事。又辟崔琰为别驾,操谓琰曰:“昨案户籍,可得三十万众,故为大州也。”琰对曰:“今九州幅裂,二袁兄弟亲寻干戈,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闻王师存问风俗,救其涂炭,而校计甲兵,唯此为先,斯岂鄙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操改容谢之。许攸恃功骄嫚,尝于众坐呼操小字曰:“某甲,卿非我,不得冀州也!”操笑曰:“汝言是也。”然内不乐,后竟杀之。
冬,十月,有星孛于东井。
高幹以并州降,操复以幹为并州刺史。
曹操之围鄴也,袁谭复背之,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间。攻袁尚于中山,尚败,走故安,从袁熙;谭悉收其众,还屯龙凑。操与谭书,责以负约,与之绝婚,女还,然后进讨。十二月,操军其门,谭拔平原,走保南皮,临清河而屯。操入平原,略定诸县。
曹操表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封永宁乡侯。度曰:“我王辽东,何永宁也!”藏印绶于武库。是岁,度卒,子康嗣位,以永宁乡侯封其弟恭。操以牵招尝为袁氏领乌桓,遣诣柳城,抚慰乌桓。值峭王严五千骑欲助袁谭,又,公孙康遣使韩忠假峭王单于印绶。峭王大会群长,忠亦在坐。峭王问招:“昔袁公言受天子之命,假我为单于;今曹公复言当更白天子,假我真单于;辽东复持印绶来。如此,谁当为正?”招答曰:“昔袁公承制,得有所拜假。中间违错天子命,曹公代之,言当白天子,更假真单于,是也。辽东下郡,何得擅称拜假也!”忠曰:“我辽东在沧海之东,拥兵百馀万,又有扶馀、濊貊之用。当今之势,强者为右,曹操何得独为是也!”招呵忠曰:“曹公允恭明哲,翼戴天子,伐叛柔服,宁静四海。汝君臣顽嚣,今恃险远,背违天命,欲擅拜假,侮弄神器;方当屠戮,何敢慢易咎毁大人!”便捉忠头顿筑,拔刀欲斩之。峭王惊怖,徒跣抱招,以救请忠,左右失色。招乃还坐,为峭王等说成败之效,祸福所归;皆下席跪伏,敬受敕教,便辞辽东之使,罢所严骑。
丹杨大都督妫览、郡丞戴员杀太守孙翊。将军孙河屯京城,驰赴宛陵,览、员复杀之;遣人迎扬州刺史刘馥,令往历阳,以丹杨应之。览入居军府中,欲逼取翊妻徐氏。徐氏绐之曰:“乞须晦日,设祭除服,然后听命。”览许之。徐氏潜使所亲语翊亲近旧将孙高、傅婴等与共图览,高、婴涕泣许诺,密呼翊时侍养者二十馀人与盟誓合谋。到晦日,设祭。徐氏哭泣尽哀,毕,乃除服,薰香沐浴,言笑欢悦。大小忄妻怆,怪其如此。览密觇,无复疑意。徐氏呼高、婴置户内,使人召览入。徐氏出户拜览,适得一拜,徐大呼:“二君可起!”高、婴俱出,共杀览,馀人即就外杀员。徐氏乃还縗纟至,奉览、员首以祭翊墓,举军震骇。孙权闻乱,从椒丘还。至丹杨,悉族诛览、员馀党,擢高、婴为牙门,其馀赏赐有差。
河子韶,年十七,收河馀众屯京城。权引军发吴,夜至京城下营,试攻惊之;兵皆乘城,传檄备警,欢声动地,颇射外人。权使晓谕,乃止。明日见韶,拜承列校尉,统河部曲。
孝献皇帝己建安十年(乙酉,公元二零五年)
春,正月,曹操攻南皮,袁谭出战,士卒多死。操欲缓之,议郎曹纯曰:“今县师深入,难以持久,若进不能克,退必丧威。”乃自执桴鼓以率攻者,遂克之。谭出走,追斩之。李孚自称冀州主簿,求见操曰:“今城中弱强相陵,人心扰乱,以为宜令新降为内所识信者宣传明教。”操即使孚往入城,告谕吏民,使各安故业,不得相侵,城中乃安。操于是斩郭图等及其妻子。袁谭使王修运粮于乐安,闻谭急,将所领兵往赴之,至高密,闻谭死,下马号哭曰:“无君焉归!”遂谐曹操,乞收葬谭尸,操许之,复使修还乐安,督军粮。谭所部诸城皆服,唯乐安太守管统不下。操命修取统首,修以统亡国忠臣,解其缚,使诣操,操悦而赦之,辟修为司空掾。
郭嘉说操多辟青、冀、幽、并名士以为掾属,使人心归附,操从之。官渡之战,袁绍使陈琳为檄书,数操罪恶,连及家世,极其丑诋。及袁氏败,琳归操,操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谢罪,操释之,使与陈留阮瑀俱管记室。先是渔阳王松据涿郡,郡人刘放说松以地归操,操辟放参司空军事。
袁熙为其将焦触、张南所攻,与尚俱奔辽西乌桓。触自号幽州刺史,驱率诸郡太守令长,背袁向曹,陈兵数万,杀白马而盟,令曰:“敢违者斩!”众莫敢仰视,各以次歃。别驾代郡韩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于义阙矣。若乃北面曹氏,所不能为也。”一坐为珩失色。触曰:“夫举大事,当立大义,事之济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厉事君。”乃舍之。触等遂降曹操,皆封为列侯。
夏,四月,黑山贼帅张燕率其众十馀万降,封安国亭侯。
故安赵犊、霍奴等杀幽州刺史及涿郡太守,三郡乌桓攻鲜于辅于犷平。秋,八月,操讨犊等,斩之;乃渡潞水救犷平,乌桓走出塞。
冬,十月,高幹闻操讨乌桓,复以并州叛,执上党太守,举兵守壶关口。操遣其将乐进、李典击之。河内张晟,众万馀人,寇崤、渑间,弘农张琰起兵以应之。
河东太守王邑被征,郡掾卫固及中郎将范先等诣司隶校尉钟繇,请留之。繇不许。固等外以请邑为名,而内实与高幹通牒。曹操谓荀彧曰:“关西诸将,外服内贰,张晟寇乱殽、渑,南通刘表,固等因之,将为深害。当今河东,天下之要地也,君为我举贤才以镇之。”彧曰:“西平太守京兆杜畿,勇足以当难,智足以应变。”操乃以畿为河东太守。钟繇促王邑交符,邑佩印绶,径从河北诣许自归。卫固等使兵数千人绝陕津,杜畿至,数月不得渡。操遣夏侯惇讨固等,未至,畿曰:“河东有三万户,非皆欲为乱也。今兵迫之急,欲为善者无主,必惧而听于固。固等势专,必以死战。讨之不胜,为难未已;讨之而胜,是残一郡之民也。且固等未显绝王命,外以请故君为名,必不害新君。吾单车直往,出其不意,固为人多计而无断,必伪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计縻之,足矣。”遂诡道从郖津度。范先欲杀畿以威众,且观畿去就,于门下斩杀主簿已下三十馀人,畿举动自若。于是固曰:“杀之无损,徒有恶名;且制之在我。”遂奉之。畿谓固、先曰:“卫、范,河东之望也,吾仰成而已。然君固有定义,成败同之,大事当共平议。”以固为都督,行丞事,领功曹。将校吏兵三千馀人,皆范先督之。固等喜,虽阳事畿,不以为意。固欲大发兵,畿患之,说固曰:“今大发兵,众情必扰,不如徐以赀募兵。”固以为然,从之,得兵甚少。畿又喻固等曰:“人情顾家,诸将掾史,可分遣休息,急缓召之不难。”固等恶逆众心,又从之。于是善人在外,阴为己援;恶人分散,各还其家。
会白骑攻东垣,高幹入濩泽。畿知诸县附己,乃出,单将数十骑,赴坚壁而守之,吏民多举城且畿者,比数十日,得四千馀人。固等与高幹、张晟共攻畿,不下,略诸县,无所得。曹操使议郎张既西征关中诸将马腾等,皆引兵会击晟等,破之,斩固、琰等着,其馀党与皆赦之。
于是杜畿治河东,务崇宽惠。民有辞讼,畿为陈义理,遣归谛思之,父老皆自相责怒,不敢讼。劝耕桑,课畜牧,百姓家家丰实。然后兴学校,举孝弟,修戎事,讲武备,河东遂安。畿在河东十六年,常为天下最。
秘书监、侍中荀悦作《申鉴》五篇,奏之。悦,爽之兄子也。时政在曹氏,天子恭己,悦志在献替,而谋无所用,故作是书。其大略曰:为政之术,先屏四患,乃崇五政。伪乱欲,私坏法,放越轨,奢败制:四者不除,则政末由行矣,是为四患。兴农桑以养其生,审好恶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常罚以统其法,是谓五政。人不畏死,不可惧以罪;人不乐生,不可劝以善。故在上者,先丰民财以定其志,是谓养生。善恶要乎功罪,毁誉效于准验,听言责事,举名察实,无或作伪以荡众心。故欲无奸怪,民无淫风,是谓正俗。荣辱者,赏罚之精华也。故礼教荣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扑以加小人,化其形也。若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纳于君子之涂,是谓章化。在上者必有武备以戒不虞,安居则寄之内政,有事则用之军旅,是谓秉威。赏罚,政之柄也。人主不妄赏,非爱其财也,赏妄行,则善不劝矣;不妄罚,非矜其人也,罚妄行,则恶不惩矣。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在上者能不止下为善,不纵下为恶,则国法立矣。是谓统法。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诚,守之以固,简而不怠,疏而不失,垂拱揖让,而海内平矣。
●卷第六十五
【汉纪五十七】 起柔兆阉茂,尽著雍困敦,凡三年。
孝献皇帝庚建安十一年(丙戌,公元二零六年)
春,正月,有星孛于北斗。
曹操自将击高幹,留其世子丕守鄴,使别驾从事崔琰傅之。操围壶关,三月,壶关降。高幹自入匈奴求救,单于不受。幹独与数骑亡,欲南奔荆州,上洛都尉王琰捕斩之,并州悉平。曹操使陈郡梁习以别部司马领并州刺史。时荒乱之馀,胡、狄雄张,吏民亡叛入其部落,兵家拥众,各为寇害。习到官,诱喻招纳,皆礼如其豪右,稍稍荐举,使诣幕府;豪右已尽,次发诸丁强以为义从;又因大军出征,令诸将分清以为勇力。吏兵已去之后,稍移其家,前后送鄴凡数万口;其不从命者,兴兵致讨,斩首千数,降附者万计。单于恭顺,名王稽颡,服事供职,同于偏户。边境肃清,百姓布野,勤劝农桑,令行禁止。长老称咏,以为自所闻识,刺史未有如习者。习乃贡达名士,避地州界者河内常林、杨俊、王象、荀纬及太原王凌之徒,操悉以为县长,后皆显名于世。初,山阳仲长统游学至并州,过高幹,幹善遇之,访以世事。统谓幹曰:“君有雄志而无雄才,好士而不能择人,所以为君深戒也。”幹雅自多,不悦统言,统遂去之。幹死,荀彧举统为尚书郎。著论曰《昌言》,其言治乱,略曰:“豪杰之当天命者,未始有天下之分者也,无天下之分,故战争者竞起焉。角智者皆穷,角力者皆负,形不堪复伉,势不足复校,乃始羁首系颈,就我之衔绁耳。及继体之时,豪杰之心既绝,士民之志已定,贵有常家,尊在一人。当此之时,虽下愚之才居之,犹能使恩同天地,威侔鬼神,周、孔数千无所复角其圣,贲、育百万无所复奋其勇矣。彼后嗣之愚主,见天下莫敢与之违,自谓若天地之不可亡也。乃奔其私嗜,骋其邪欲,君臣宣淫,上下同恶,荒废庶政,弃忘人物。信任亲爱者,尽佞谄容说之人也;宠贵隆丰者,尽后妃姬妾之家也。遂至熬天下之脂膏,斫生民之骨髓,怨毒无聊,祸乱并起,中国扰攘,四夷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昔之为我哺乳之子孙者,今尽是我饮血之冠雠也。至于运徙势去,犹不觉悟者,岂非富贵生不仁,沉溺致愚疾邪!存亡以之失代,治乱从此周复,天道常然之大数也。”
秋,七月,武威太守张猛杀雍州刺史邯郸商;州兵讨诛之。猛,奂之子也。
八月,曹操东讨海贼管承,至淳于,遣将乐进、李典击破之,承走入海岛。
昌豨复叛,操遣于禁讨斩之。
是岁,立故琅邪王容子熙为琅邪王。齐、北海、阜陵、下邳、常山、甘陵、济阴、平原八国皆除。
乌桓乘天下乱,略有汉民十馀万户,袁绍皆立其酋豪为单于,以家人子为己女,妻焉。辽西乌桓蹋顿尤强,为绍所厚,故尚兄弟归之,数入塞为寇,欲助尚复故地。曹操将击之,凿平虏渠、泉州渠以通运。
孙权击山贼麻、保二屯,平之。
孝献皇帝庚建安十二年(丁亥,公元二零七年)
春,二月,曹操自淳于还鄴。丁酉,操奏封大功臣二十馀人,皆为列侯。因表万岁亭侯荀彧功状;三月,增封彧千户。又欲授以三公,彧使荀攸深自陈让,至于十数,乃止。
曹操将击乌桓,诸将皆曰:“袁尚亡虏耳,夷狄贪而无亲,岂能为尚用!今深入征之,刘备必说刘表以袭许,万一为变,事不可悔。”郭嘉曰:“公虽威震天下,胡恃其远,必不设备,因其无备,卒然击之,可破灭也。且袁绍有恩于民夷,而尚兄弟生存。今四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舍而南征,尚因乌桓之资,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动,民夷俱应,以生蹋顿之心,成凯觎之计,恐青、冀非己之有也。表坐谈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备,重任之则恐不能制,轻任之则备不为用,虽虚国远征,公无忧矣。”操从之。行至易,郭嘉曰:“兵贵神速。今千里袭人,辎重多,难以趋利,且彼闻之,必为备。不如留辎重,轻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
初,袁绍数遣使召田畴于无终,又即绶将军印,使安辑所统,畴皆拒之。及曹操定冀州,河间邢颙谓畴曰:“黄巾起来,二十馀年,海内鼎沸,百姓流离。今闻曹公法令严。民厌乱矣,乱极则平,请以身先。”遂装还乡里。畴曰:“邢颙,天民之先觉者也。”操以颙为冀州从事。畴忿乌桓多杀其本郡冠盖,意欲讨之而力未能。操遣使辟畴,畴戒其门下趣治严。门人曰:“昔袁公慕君,礼命五至,君义不屈。今曹公使一来而君若恐弗及者,何也?”畴笑曰:“此非君所识也。”遂随使者到军,拜为蓚令,随军次无终。
时方夏水雨,而滨海洿下,泞滞不通,虏亦遮守蹊要,军不得进。操患之,以问田畴。畴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为难久矣。旧北平郡治在平冈,道出卢龙,达于柳城。自建武以来,陷坏断绝,垂二百载,而尚有微径可从。今虏将以大军当由无终,不得进而退,懈弛无备。若嘿回军,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备,蹋顿可不战而禽也。”操曰:“善!”乃引军还,而署大木表于水侧路傍曰:“方今夏暑,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复进军”。虏候骑见之,诚以为大军去也。
操令畴将其众为乡导,上徐无山,堑山堙谷,五百馀里,经白檀,历平冈,步鲜卑庭,东指柳城。未至二百里,虏乃知之。尚、熙与蹋顿及辽西单于楼班、右北平单于能臣抵之等将数万骑逆军。八月,操登白狼山,卒与虏遇,众甚盛。操车重在后,被甲者少,左右皆惧。操登高,望虏阵不整,乃纵兵击之,使张辽为先锋,虏众大崩,斩蹋顿及名王已下,胡、汉降者二十馀万口。辽东单于速仆丸与尚、熙奔辽东太守公孙康,其众尚有教千骑。或劝操遂击之,操曰:“吾方使康斩送尚、熙首,不烦兵矣。”九月,操引兵自柳城还。公孙康欲取尚、熙以为功,乃先置精勇于厩中,然后请尚、熙入,未及坐,康叱伏兵禽之,遂斩尚、熙,并速仆丸首送之。诸将或问操:“公还而康斩尚、熙,何也?”操曰:“彼素畏尚、熙,吾急之则并力,缓之则自相图,其势然也。”操枭尚首,令三军:“敢有哭之者斩!”牵招独设祭悲哭,操义之,举为茂才。时天寒且旱,二百里无水,军又乏食,杀马数千匹以为粮,凿地入三十馀丈方得水。既还,科问前谏者,众莫知其故,人人皆惧。操皆厚赏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徼幸。虽得之,天所佐也,顾不可以为常。诸君之谏,万安之计,是以相赏,后勿难言之。”
冬,十月,辛卯,有星孛于鹑尾。
乙巳,黄巾杀济南王赟。
十一月,曹操至易水,乌桓单于代郡普富卢、上郡那楼皆来贺。师还,论功行赏,以五百户封田畴为亭侯。畴曰:“吾始为刘公报仇,率众遁逃,志义不立,反以为利,非本志也。”固让不受。操知其至心,许而不夺。
操之北伐也,刘备说刘表袭许,表不能用。及闻操还,表谓备曰:“不用君言,故为失此大会。”备曰:“今天下分裂,日寻干戈,事会之来,岂有终极乎?若能应之于后者,则此未足为恨也。”
是岁,孙权西击黄祖,虏其人民而还。
权母吴氏疾笃,引见张昭等,属以后事而卒。
初,琅邪诸葛亮寓居襄阳隆中,每自比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颍川徐庶与崔州平谓为信然。州平,烈之子也。
刘备在荆州,访士于襄阳司马徽。徽曰:“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伏龙、凤雏。”备问为谁,曰:“诸葛孔明、庞士元也。”徐庶见备于新野,备器之。庶谓备曰:“诸葛孔明,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备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备由是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亮曰:“今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并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也。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抚和戎、越,结好孙权,内修政治,外观时变,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备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不悦,备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
司马徽,清雅有知人之鉴。同县庞德公素有重名,徽兄事之。诸葛亮每至德公家,独拜床下,德公初不令止。德公从子统,少时朴钝,未有识者,惟德公与徽重之。德公常谓孔明为卧龙,士元为凤雏,德操为水鉴;故德操与刘备语而称之。
孝献皇帝庚建安十三年(戊子,公元二零八年)
春,正月,司徒赵温辟曹操子丕。操表“温辟臣子弟,选举故不以实”,策免之。
曹操还鄴,作玄武池以肄舟师。
初,巴郡甘宁将僮客八百人归刘表,表儒人,不习军事,宁观表事势终必无成,恐一朝众散,并受其祸,欲东入吴。黄祖在夏口,军不得过,乃留,依祖三年,祖以凡人畜之。孙权击祖,祖军败走,权校尉凌操将兵急追之。宁善射,将兵在后,射杀操,祖由是得免。军罢,还营,待宁如初。祖都督苏飞数荐宁,祖不用。宁欲去,恐不免;飞乃白祖,以宁为邾长。宁遂亡奔孙权。周瑜、吕蒙共荐达之,权礼异,同于旧臣。宁献策于权曰:“今汉祚日微,曹操终为篡盗。南荆之地,山川形便,诚国之西势也。宁观刘表,虑既不远,儿子又劣,非能承业传基者也。至尊当早图之,不可后操。图之之计,宜先取黄祖。祖今昏耄已甚,财谷并乏,左右贪纵,吏士心怨,舟船战具,顿废不修,怠于耕农,军无法伍。至尊今往,其破可必。一破祖军,鼓行而西,据楚关,大势弥广,即可渐规巴、蜀矣。”权深纳之。张昭时在坐,难曰:“今吴下业业,若军果行,恐必致乱。”宁谓昭曰:“国家以萧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忧乱,奚以希慕古人乎!”权举酒属宁曰:“兴霸,今年行讨,如此酒矣,决以付卿。卿但当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则卿之功,何嫌张长史之言乎!”
权遂西击黄祖。祖横两蒙冲,挟守沔口,以拼闾大绁系石为矴,上有千人,以弩交射,飞矢雨下,军不得前。偏将军董袭与别部司马凌统俱为前部,各将敢死百人,人被两铠,乘大舸,突入蒙冲里。袭身以刀断两绁,蒙冲乃横流,大兵遂进。祖令都督陈就以水军逆战。平北都尉吕蒙勒前锋,亲枭就首。于是将士乘胜,水陆并进,傅其城,尽锐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走,追斩之,虏其男女数万口。
权先作两函,欲以盛祖及苏飞首。权为诸将置酒,甘宁下席叩头,血涕交流,为权言飞畴昔旧恩,“宁不值飞,固已损骸于沟壑,不得致命于麾下。今飞罪当夷戮,特从将军乞其首领。”权感其言,谓曰:“今为君置之。若走去何?”宁曰:“飞免分裂之祸,受更生之恩,逐之尚必不走,岂当图亡哉!若尔,宁头当代入函。”权乃赦之。凌统怨宁杀其父操,常欲杀宁,权命统不得仇之,令宁将兵屯于它所。
夏,六月,罢三公官,复置丞相、御史大夫。癸巳。以曹操为丞相。操以冀州别驾从事崔琰为丞相西曹掾,司空东曹掾陈留毛玠为丞相东曹掾,元城令河内司马朗为主簿,弟懿为文学掾,冀州主簿卢毓为法曹议令史。毓,植之子也。琰、玠并典选举,其所举用皆清正之士,虽于时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终莫得进。拔敦实,斥华伪,进冲逊,抑阿党。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节自励,虽贵宠之臣,舆服不敢过度,至乃长吏还者,垢面羸衣,独乘柴车,军吏入府,朝服徒行。吏洁于上,俗移于下。操闻之,叹曰:“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复何为哉!”
司马懿,少聪达,多大略。崔琰谓其兄朗曰:“君弟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子所及也。”操闻而辟之,懿辞以风痹。操怒,欲收之,懿惧,就职。
操使张辽屯长社,临发,军中有谋反者,夜,惊乱起火,一军尽扰。辽谓左右曰:“勿动!是不一营尽反,必有造变者,欲以惊动人耳。”乃令军中:“其不反者安坐!”辽将亲兵数十人中陈而立,有顷,皆定,即得首谋者,杀之。辽在长社,于禁顿颍阴,乐进屯阳翟,三将任气,多共不协。操使司空主簿赵俨并参三军,每事训谕,遂相亲睦。
初,前将军马腾与镇西将军韩遂结为异姓兄弟,后以部曲相侵,更为仇敌。朝廷使司隶校尉钟繇、凉州刺史韦端和解之,征腾入屯槐里。曹操将征荆州,使张既说腾,令释部曲还朝,腾许之。已而更犹豫,既恐其为变,乃移诸县促储亻待,二千石郊迎,腾不得已,发东。操表腾为卫尉,以其子超为偏将军,统其众,悉徙其家属诣鄴。
秋,七月,曹操南击刘表。
八月,丁未,以光禄勋山阳郗虑为御史大夫。
壬子,太中大夫孔融弃市。融恃其才望,数戏侮曹操,发辞偏宕,多致乖忤。操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内甚嫌之。融又上书言:“宜准古王畿之制,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诸侯。”操疑融所论建渐广,益惮之。融与郗虑有隙,虑承操风旨,构成其罪,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奏:“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静,而招合徒众,欲规不轨。及与孙权使语,谤讪朝廷。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操遂收融,并其妻子皆杀之。初,京兆脂习与融善,每戒融刚直太过,必罹世患。及融死,许下莫敢收者。习往抚尸曰:“文举舍我死,吾何用生为!”操收习,欲杀之,既而赦之。
初,刘表二子琦、琮,表为琮娶其后妻蔡氏之侄,蔡氏遂爱琮而恶琦。表妻弟蔡瑁、外甥张允并得幸于表,日相与毁琦而誉琮。琦不自宁,与诸葛亮谋自安之术,亮不对。后乃共升高楼,因令去梯,谓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亮曰:“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阴规出计。会黄祖死,琦求代其任,表乃以琦为江夏太守。表病甚,琦归省疾。瑁、允恐其见表而父子相感,更有托后之意,乃谓琦曰:“将军命君抚临江夏,其任至重;今释众擅来,必见谴怒。伤亲之欢,重增其疾,非孝敬之道也。”遂遏于户外,使不得见。琦流涕而去。表卒,瑁、允等遂以琮为嗣。琮以侯印授琦。琦怒,投之地,将因奔丧作难。会曹操军至,琦奔江南。
章陵太守蒯越及东曹掾傅巽等劝刘琮降操,曰:“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以新造之楚而御中国,必危也;以刘备而敌曹公,不当也。三者皆短,将何以待敌?且将军自料何如刘备?若备不足御曹公,则虽全楚不能以自存也;若足御曹公,则备不为将军下也。”琮从之。九月,操至新野,琮遂举州降,以节迎操。诸将皆疑其诈,娄圭曰:“天下扰攘,各贪王命以自重,今以节来,是必至诚。”操遂进兵。时刘备屯樊,琮不敢告备。备久之乃觉,遣所亲问琮,琮令其官属宋忠诣备宣旨。时曹操已在宛,备乃大惊骇,谓忠曰:“卿诸人作事如此,不早相语,今祸至方告我,不亦太剧乎!”引刀向忠曰:“今断卿头,不足以解忿,亦耻丈夫临别复杀卿辈。”遣忠去。乃呼部曲共议。或劝备攻琮,荆州可得。备曰:“刘荆州临亡托我以孤遗,背信自济,吾所不为,死何面目以见刘荆州乎!”备将其众去,过襄阳,驻马呼琮;琮惧,不能起。琮左右及荆州人多归备。备过辞表墓,涕泣而去。比到当阳,众十馀万人,辎重数千两,日行十馀里,别遣关羽乘船数百艘,使会江陵。或谓备曰:“宜速行保江陵,今虽拥大众,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备曰:“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
习凿齿论曰:刘玄德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顾,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终济大业,不亦宜乎!
刘琮将王威说琮曰:“曹操闻将军既降,刘备已走,必懈弛无备,轻先单进。若给威奇兵数千,徼之于险,操可获也。获操,即威震四海,非徒保守今日而已。”琮不纳。操以江陵有军实,恐刘备据之,乃释辎重,轻军到襄阳。闻备已过,操将精骑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及于当阳之长坂。备弃妻子,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走,操大获其人众辎重。
徐庶母为操所获,庶辞备,指其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乱矣,无益于事,请从此别。”遂诣操。张飞将二十骑拒后,飞据水断桥,瞋目横矛曰:“身是张益德也,可来共决死!”操兵无敢近者。或谓备:“赵云已北走。”备以手戟擿之曰:“子龙不弃我走也。”顷之,云身抱备子禅,与关羽船会,得济沔,遇刘琦众万馀人,与俱到夏口。曹操进军江陵,以刘琮为青州刺史,封列侯,并蒯越等,侯者凡十五人。释韩嵩之囚,待以交友之礼,使条品州人优劣,皆擢而用之。以嵩为大鸿胪,蒯越为光禄勋,刘先为尚书,邓羲为侍中。荆州大将南阳文聘别屯在外,琮之降也,呼聘,欲与俱。聘曰:“聘不能全州,当待罪而已!”操济汉,聘乃诣操。操曰:“来何迟邪?”聘曰:“先日不能辅弼刘荆州以奉国家;荆州虽没,常愿据守汉川,保全土境。生不负于孤弱,死无愧于地下。而计不在己,以至于此,实怀悲惭,无颜早见耳!”遂歔欷流涕。操为之怆然,字谓之曰:“仲业,卿真忠臣也!”厚礼待之,使统本兵,为江夏太守。
初,袁绍在冀州,遣使迎汝南士大夫。西平和洽,以为冀州土平民强,英桀所利,四战之地,不如荆州土险民弱,易依倚也,遂从刘表。表以上客待之。洽曰:“所以不从本初,辟争地也。昏世之主,不可黩近,久而不去,谗慝将兴。”遂南之武陵。表辟南阳刘望之为从事,而其友二人皆以谗毁为表所诛,望之又以正谏不合,投传告归。望之弟廙谓望之曰:“赵杀鸣犊,仲尼回轮。今兄既不能法柳下惠和光同尘于内,则宜模范蠡迁化于外,坐而自绝于时,殆不可也。”望之不从,寻复见害,廙奔扬州。南阳韩暨避袁术之命,徙居山都山。刘表又辟之,遂遁居孱陵。表深恨之,暨惧,应命,除宜城长。河东裴潜亦为表所礼重,潜私谓王畅之子粲及河内司马芝曰:“刘牧非霸王之才,乃欲西伯自处,其败无日矣!”遂南适长沙。于是操以暨为丞相士曹属,潜参丞相军事,洽、廙、粲皆为掾属,芝为管令,从人望也。
冬,十月,癸未朔,日有食之。
初,鲁肃闻刘表卒,言于孙权曰:“荆州与国邻接,江山险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今刘表新亡,二子不协,军中诸将,各有彼此。刘备天下枭雄,与操有隙,寄寓于表,表恶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备与彼协心,上下齐同,则宜抚安,与结盟好;如有离违,宜别图之,以济大事。肃请得奉命吊表二子,并慰劳其军中用事者,及说备使抚表众,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备必喜而从命。如其克谐,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为操所先。”权即遣肃行。到夏口,闻操已向荆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琮已降,备南走,肃径迎之,与备会于当阳长坂。肃宣权旨,论天下事势,致殷勤之意,且问备曰:“豫州今欲何至?”备曰:“与苍梧太守吴巨有旧,欲往投之。”肃曰:“孙讨虏聪明仁惠,敬贤礼士,江表英豪,咸归附之,已据有六郡,兵精粮多,足以立事。今为君计,莫若遣腹心自结于东,以共济世业。而欲投吴巨,巨是凡人,偏在远郡,行将为人所并,岂足托乎!”备甚悦。肃又谓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子瑜者,亮兄瑾也,避乱江东,为孙权长史。备用肃计,进住鄂县之樊口。
曹操自江陵将顺江东下。诸葛亮谓刘备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遂与鲁肃俱诣孙权。亮见权于柴桑,说权曰:“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江东,刘豫州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愿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权曰:“苟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慕仰,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抗此难乎!”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亮曰:“豫州军虽败于长坂,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敝,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近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权大悦,与其群下谋之。
是时,曹操遗权书曰:“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权以示群下,莫不响震失色。长史张昭等曰:“曹公,豺虎也,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且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得荆州,奄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数,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愚谓大计不如迎之。”鲁肃独不言。权起更衣,肃追于宇下。权知其意,执肃手曰:“卿欲何言?”肃曰:“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不足与图大事。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乎?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权叹息曰:“诸人持议,甚失孤望。今卿廓开大计,正与孤同。”
时周瑜受使至番阳,肃劝权召瑜还。瑜至,谓权曰:“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请为将军筹之:今北土未平、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而操舍鞍马,杖舟楫,与吴、越争衡;今又盛寒,马无藁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禽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数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权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因拔刀斫前奏案曰:“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乃罢会。
是夜,瑜复见权曰:“诸人徒见操书言水步八十万而各恐慑,不复料其虚实,便开此议,甚无谓也。今以实校之: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已久疲;所得表众亦极七八万耳,尚怀狐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众,众数虽多,甚未足畏。瑜得精兵五万,自足制之,愿将军勿虑!”权抚其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元表诸人,各顾妻子,挟持私虑,深失所望;独卿与子敬与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赞孤也。五万兵难卒合,已选三万人,船粮战具俱办。卿与子敬、程公便在前发,孤当续发人众,多载资粮,为卿后援。卿能办之者诚决,邂逅不如意,便还就孤,孤当与孟德决之。”遂以周瑜、程普为左右督,将兵与备并力逆操;以鲁肃为赞军校尉,助画方略。
刘备在樊口,日遣逻吏于水次候望权军。吏望见瑜船,驰往白备,备遣人慰劳之。瑜曰:“有军任,不可得委署;傥能屈威,诚副其所望。”备乃乘单舸往见瑜问曰:“今拒曹公,深为得计。战卒有几?”瑜曰:“三万人。”备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观瑜破之。”备欲呼鲁肃等共会语,瑜曰:“受命不得妄委署。若欲见子敬,可别过之。”备深愧喜。
进,与操遇于赤壁。时操军众已有疾疫,初一交战,操军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黄盖曰:“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操军方连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乃取蒙冲斗舰十艘,载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预备走舸,系于其尾。先以书遗操,诈云欲降。时东南风急,盖以十舰最著前,中江举帆,馀船以次俱进。操军吏士皆出营立观,指言盖降。去北军二里馀,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营落。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瑜等率轻锐继其后,雷鼓大进,北军大坏。操引军从华容道步走,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羸兵为人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众。刘备、周瑜水陆并进,追操至南郡。时操军兼以饥疫,死者太半。操乃留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守襄阳,引军北还。
周瑜、程普将数万众,与曹仁隔江未战。甘宁请先径进取夷陵,往,即得其城,因入守之。益州将袭肃举军降,周瑜表以肃兵益横野中郎将吕蒙。蒙盛称:“肃有胆用,且慕化远来,于义宜益,不宜夺也。”权善其言,还肃兵。曹仁遣兵围甘宁,宁困急,求救于周瑜,诸将以为兵少不足分,吕蒙谓周瑜、程普曰:“留凌公绩于江陵,蒙与君行,解围释急,势亦不久。蒙保公绩能十日守也。”瑜从之,大破仁兵于夷陵,获马三百匹而还。于是将士形势自倍。瑜乃渡江,顿北岸,与仁相距。十二月,孙权自将围合肥,使张昭攻九江之当涂,不克。
刘备表刘琦为荆州刺史,引兵南徇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长沙太守韩玄、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刘度皆降。庐江营帅雷绪率部曲数万口归备。备以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使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调其赋税以充军实;以偏将军赵去领桂阳太守。
益州牧刘璋闻曹操克荆州,遣别驾张松致敬于操。松为人短小放荡,然识达精果。操时已定荆州,走刘备,不复存录松。主簿杨修白操辟松,操不纳;松以此怨,归,劝刘璋绝操,与刘备相结,璋从之。
习凿齿论曰:昔齐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而弃之于俯仰之顷,岂不惜乎!
曹操追念田畴功,恨前听其让,曰:“是成一人之志而亏王法大制也。”乃复以前爵封畴。畴上疏陈诚,以死自誓。操不听,欲引拜之,至于数四,终不受。有司劾畴:“狷介违道,苟立小节,宜免官加刑。”操下世子及大臣博议。世子丕以“畴同于子文辞禄,由胥逃赏,宜勿夺以优其节。”尚书令荀彧、司隶校尉钟繇,亦以为可听。操犹欲侯之,畴素与夏侯惇善,操使惇自以其情喻之。惇就畴宿而劝之,畴揣知其指,不复发言。惇临去,固邀畴,畴曰:“畴,负义逃窜之人耳;蒙恩全活,为幸多矣,岂可卖卢龙之塞以易赏禄哉!纵国私畴,畴独不愧于心乎!将军雅知畴者,犹复如此,若必不得已,请愿效死,刎首于前。”言未卒,涕泣横流。惇具以答操,操喟然,知不可屈,乃拜为议郎。
操幼子仓舒卒,操伤惜之甚。司空掾邴原女早亡,操欲求与仓舒合葬,原辞曰:“嫁殇,非礼也。原之所以自容于明公,公之所以待原者,以能守训典而不易也。若听明公之命,则是凡庸也,明公焉以为哉!”操乃止。
孙权使威武中郎将贺齐讨丹杨黟、歙贼。黟帅陈仆、祖山等二万户屯林历山,四面壁立,不可得攻,军住经月。齐阴募轻捷士,于隐险处,夜以铁戈拓山潜上,县布以援下人。得上者百馀人,令分布四面,鸣鼓角。贼大惊,守路者皆逆走,还依众。大军因是得上,大破之。权乃分其地为新都郡,以齐为太守。
●卷第六十六
【汉纪五十八】 起屠维赤奋若,尽昭阳大荒落,凡五年。
孝献皇帝辛建安十四年(己丑,公元二零九年)
春,三月,曹操军至谯。
孙权围合肥,久不下。权率轻骑欲身往突敌,长史张纮谏曰:“夫兵者凶器,战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壮之气,忽强暴之虏,三军之众,莫不寒心。虽斩将搴旗,威震敌场,此乃偏将之任,非主将之宜也。愿抑贲、育之勇,怀霸王之计。”权乃止。曹操遣将军张喜将兵解围,久而未至。扬州别驾楚国蒋济密白刺史,伪得喜书,云步骑四万已到雩娄,遣主簿迎喜。三部使赍书语城中守将,一部得入城,二部为权兵所得。权信之,遽烧围走。
秋,七月,曹操引水军自涡入淮,出肥水,军合肥,开芍陂屯田。
冬,十月,荆州地震。
十二月,操军还谯。
庐江人陈兰、梅成据灊、六叛,操遣荡寇将军张辽讨斩之;因使辽与乐进、李典等将七千馀人屯合肥。
周瑜攻曹仁岁馀,所杀伤甚众,仁委城走。权以瑜领南郡太守,屯据江陵;程普领江夏太守,治沙羡;吕范领彭泽太守;吕蒙领寻阳令。刘备表权行车骑将军,领徐州牧。会刘琦卒,权以备领荆州牧,周瑜分南岸地以给备。备立营于油口,改名公安。权以妹妻备。妹才捷刚猛,有诸兄风,侍婢百馀人,皆执刀侍立,备每入,心常凛凛。
曹操密遣九江蒋幹往说周瑜。幹以才辨独步于江、淮之间,乃布衣葛巾,自托私行诣瑜。瑜出迎之,立谓幹曰:“子翼良苦,远涉江湖,为曹氏作说客邪?”因延幹,与周观营中,行视仓库、军资、器仗讫,还饮宴,示之侍者服饰珍玩之物。因谓幹曰:“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行计从,祸福共之,假使苏、张共生,能移其意乎?”幹但笑,终无所言。还白操,称瑜雅量高致,非言辞所能间也。
丞相掾和洽言于曹操曰:“天下之人,材德各殊,不可一节取也。俭素过中,自以处身则可,以此格物,所失或多。今朝廷之议,吏有著新衣、乘好车者,谓之不清;形容不饰、衣裘敝坏者,谓之廉洁。至令士大夫故污辱其衣,藏其舆服;朝府大吏,或自挈壶飧以入官寺。夫立教观俗,贵处中庸,为可继也。今崇一概难堪之行以检殊涂,勉而为之,必有疲瘁。古之大教,务在通人情而已。凡激诡之行,则容隐伪矣。”操善之。
孝献皇帝辛建安十五年(庚寅,公元二一零年)
春,下令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二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冬,曹操作铜爵台于鄴。
十二月,己亥,操下令曰:“孤始举孝廉,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世人之所凡愚,欲好作政教以立名誉,故在济南,除残去秽,平心选举。以是为强豪所忿,恐致家祸,故以病还乡里。时年纪尚少,乃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为二十年规,待天下清乃出仕耳。然不能得如意,征为典军校尉,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使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难,兴举义兵。后领兗州,破降黄巾三十万众;又讨击袁术,使穷沮而死;摧破袁绍,枭其二子;复定刘表,遂平天下。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矣。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或者人见孤强盛,又性不信天命,恐妄相忖度,言有不逊之志,每用耿耿,故为诸君陈道此言,皆肝鬲之要也。然欲孤便尔委捐所典兵众以还执事,归就武平侯国,实不可也。何者?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也!然兼封四县,食户三万,何德堪之!江湖未静,不可让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辞。今上还阳夏、柘、苦三县,户二万,但食武平万户,且以分损谤议,少减孤之责也!”
刘表故吏士多归刘备,备以周瑜所给地少,不足以容其众,乃自诣京见孙权,求都督荆州。瑜上疏于权曰:“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愚谓大计宜徙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挟与攻战,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资业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场,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吕范亦劝留之。权以曹操在北,方当广揽英雄,不从。备还公安,久乃闻之,叹曰:“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时孔明谏孤莫行,其意亦虑此也。孤方危急,不得不往,此诚险涂,殆不免周瑜之手!”
周瑜诣京见权曰:“今曹操新政,忧在腹心,未能与将军连兵相事也。乞与奋威俱进,取蜀而并张鲁,因留奋威固守其地,与马超结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蹙操,北方可图也。”权许之。奋威者,孙坚弟子奋威将军、丹杨太守瑜也。周瑜还江陵为行装,于道病困,与权笺曰:“修短命矣,诚不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复奉教命耳。方今曹操在北,疆场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未知终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傥所言可采,瑜死不朽矣!”卒于巴丘。权闻之哀恸,曰:“公瑾有王佐之资,今忽短命,孤何赖哉!”自迎其丧于芜湖。瑜有一女、二男,权为长子登娶其女;以其男循为骑都尉,妻以女;胤为兴业都尉,妻以宗女。初,瑜见友于孙策,太夫人又使权以兄奉之。是时权位为将军,诸将、宾客为礼尚简,而瑜独先尽敬,便执臣节。程普颇以年长,数陵侮瑜,瑜折节下之,终不与校。普后自敬服而亲重之,乃告人曰:“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权以鲁肃为奋武校尉,代瑜领兵,令程普领南郡太守。鲁肃劝权以荆州借刘备,与共拒曹操,权从之。乃分豫章为番阳郡,分长沙为汉昌郡;复以程普领江夏太守,鲁肃为汉昌太守,屯陆口。
初,权谓吕蒙曰:“卿今当涂掌事,不可不学。”蒙辞以军中多务。权曰:“孤岂欲卿治经为博士邪!但当涉猎,见往事耳。卿言多务,孰若孤!孤常读书,自以为大有所益。”蒙乃始就学。及鲁肃过寻阳,与蒙论议,大惊曰:“卿今者才略,非复吴下阿蒙!”蒙曰:“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何见事之晚乎!”肃遂拜蒙母,结友而别。刘备以从事庞统守耒阳令,在县不治,免官。鲁肃遗备书曰:“庞士元非百里才也。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耳!”诸葛亮亦言之。备见统,与善谭,大器之,遂用统为治中,亲待亚于诸葛亮,与亮并为军师中郎将。
初,苍梧士燮为交趾太守。交州刺史硃符为夷贼所杀,州郡扰乱,燮表其弟壹领合浦太守,领九真太守,武领南海太守。燮体器宽厚,中国人士多往依之。雄长一州,偏在万里,威尊无上,出入仪卫甚盛,震服百蛮。朝廷遣南阳张津为交州刺史。津好鬼神事,常著绛帕头,鼓琴、烧香,读道书,云可以助化,为其将区景所杀。刘表遣零陵赖恭代津为刺史。是时苍梧太守史璜死,表又遣吴巨代之。朝廷赐燮玺书,以燮为绥南中郎将,董督七郡,领交趾太守如故。后巨与恭相失,巨举兵逐恭,恭走还零陵。孙权以番阳太守临淮步骘为交州刺史,士燮率兄弟奉承节度。吴巨外附内违,骘诱而斩之,威声大震。权加燮左将军,燮遣子入质。由是岭南始服属于权。
孝献皇帝辛建安十六年(辛卯,公元二一一年)
春,正月,以曹操世子丕为五官中郎将,置官属,为丞相副。
三月,操遣司隶校尉钟繇讨张鲁,使征西护军夏侯渊等将兵出河东,与繇会。仓曹属高柔谏曰:“大兵西出,韩遂、马超疑为袭己,必相扇动。宜先招集三辅,三辅苟平,汉中可传檄而定也。”操不从。关中诸将果疑之,马超、韩遂、侯选、程银、杨秋、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等十部皆反,其众十万,屯据潼关;操遗安西将军曹仁督诸将拒之,敕令坚壁勿与战。命五官将丕留守鄴,以奋武将军程昱参丕军事,门下督广陵徐宣为左护军,留统诸军,乐安国渊为居府长史,统留事。
秋,七月,操自将击超等。议者多言:“关西兵习长矛,非精选前锋,不可当也。”操曰:“战在我,非在贼也。贼虽习长矛,将使不得以刺,诸君但观之。”
八月,操至潼关,与超等夹关而军。操急持之,而潜遣徐晃、硃灵以步骑四千人渡浦阪津,据河西为营。闰月,操自潼关北渡河。兵众先渡,操独与虎士百馀人留南岸断后。马超将步骑万馀人攻之,矢下如雨,操犹据胡床不动。许褚扶操上船,船工中流矢死,褚左手举马鞍以蔽操,右手刺船。校尉丁斐,放牛马以饵贼,贼乱取牛马,操乃得渡。遂自蒲阪渡西河,循河为甬道而南。超等退拒渭口,操乃多设疑兵,潜以舟载兵入渭,为浮桥,夜,分兵结营于渭南。超等夜攻营,伏兵击破之。超等屯渭南,遣信求割河以西请和,操不许。九月,操进军,悉渡渭。超等数挑战,又不许;固请割地,求送任子。贾诩以为可伪许之。操复问计策,诩曰:“离之而已。”操曰:“解!”韩遂请与操相见,操与遂有旧,于是交马语移时,不及军事,但说京都旧故,拊手欢笑。时秦、胡观者,前后重沓,操笑谓之曰:“尔欲观曹公邪!亦犹人也,非有四目两口,但多智耳!”既罢,超等问遂:“公何言!”遂曰:“无所言也。”超等疑之。他日,操又与遂书,多所点窜,如遂改定者;超等愈疑遂。操乃与克日会战,先以轻兵挑之,战良久,乃纵虎骑夹击,大破之,斩成宜、李堪等。遂、超奔凉州,杨秋奔安定。
诸将问操曰:“初,贼守潼关,渭北道缺,不从河东击冯翊而反守潼关,引日而后北渡,何也?”操曰:“贼守潼关,若吾入河东,贼必引守诸津,则西河未可渡,吾故盛兵向潼关;贼悉众南守,西河之备虚,故二将得擅取西河;然后引军北渡。贼不能与吾争西河者,以二将之军也。连车树栅,为甬道而南,既为不可胜,且以示弱。渡渭为坚垒,虏至不出,所以骄之也;故贼不为营垒而求割地。吾顺言许之,所以从其意,使自安而不为备,因畜士卒之力,一旦击之,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兵之变化,固非一道也。”
始,关中诸将每一部到,操辄有喜色。诸将问其故,操曰:“关中长远,若贼各依险阻,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皆来集,其众虽多,莫相归服,军无适主,一举可灭,为功差易,吾是以喜。”
冬,十月,操自长安北征杨秋,围安定。秋降,复其爵位,使留抚其民。
十二月,操自安定还,留夏侯渊屯长安。以议郎张既为京兆尹。既招怀流民,兴复县邑,百姓怀之。遂、超之叛也,弘农、冯翊县邑多应之,河东民独无异心。操与超等夹渭为军,军食一仰河东。及超等破,馀畜尚二十馀万斛,操乃增河东太守杜畿秩中二千石。
扶风法正为刘璋军议校尉,璋不能用,又为其州里俱侨客者所鄙,正邑邑不得志。益州别驾张松与正善,自负其才,忖璋不足与有为,常窃叹息。松劝璋结刘备,璋曰:“谁可使者?”松乃举正。璋使正往,正辞谢,佯为不得已而行。还,为松说备有雄略,密谋奉戴以为州主。会曹操遣钟繇向汉中,璋闻之,内怀恐惧。松因说璋曰:“曹公兵无敌于天下,若因张鲁之资以取蜀土,谁能御之!刘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仇也,善用兵。若使之讨鲁,鲁必破矣。鲁破,则益州强,曹公虽来,无能为也。今州中诸将庞羲、李异等,皆恃功骄豪,欲有外意。不得豫州,则敌攻其外,民攻其内,必败之道也。”璋然之,遣法正将四千人迎备。主簿巴西黄权谏曰:“刘左将军有骁名,今请到,欲以部曲遇之,则不满其心;欲以宾客礼待,则一国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则主有累卵之危。不若闭境以待时清。”璋不听,出权为广汉长。从事广汉王累,自倒县于州门以谏,璋一无所讷。
法正至荆州,阴献策于刘备曰:“以明将军之英才,乘刘牧之之懦弱;张松,州之股肱,响应于内;以取益州,犹反掌也。”备疑未决。庞统言于备曰:“荆州荒残,人物殚尽,东有孙车骑,北有曹操,难以得志。今益州户口百万,土沃财富,诚得以为资,大业可成也!”备曰:“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奈何?”统曰:“乱离之时,固非一道所能定也。且兼弱攻昧,逆取顺守,古人所贵。若事定之后,封以大国,何负于信!今日不取,终为人利耳。”备以为然。乃留诸葛亮、关羽等守荆州,以赵云领留营司马,备将步卒数万人入益州。孙权闻备西上,遣舟船迎妹,而夫人欲将备子禅还吴,张飞、赵云勒兵截江,乃得禅还。
刘璋敕在所供奉备,备入境如归,前后赠遗以巨亿计。备至巴郡,巴郡太守严颜拊心叹曰:“此所谓‘独坐穷山,放虎自卫’者也。”备自江州北由垫江水诣涪。璋率步骑三万馀人,车乘帐幔,精光耀日,往会之。张松令法正白备,便于会袭璋。备曰:“此事不可仓猝!”庞统曰:“今因会执之,则将军无用兵之劳而坐定一州也。”备曰:“初入他国,恩信未著,此不可也。”璋推备行大司马,领司隶校尉;备亦推璋行镇西大将军,领益州牧。所将将士,更相之适,欢饮百馀日。璋增备兵,厚加资给,使击张鲁,又令督白水军。备并军三万馀人,车甲、器械、资货甚盛。璋还成教,备北到葭萌,未即讨鲁,厚树恩德以收众心。
孝献皇帝辛建安十七年(壬辰,公元二一二年)
春,正月,曹操还鄴。诏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
操之西征也,河间民田银、苏伯反,扇动幽、冀。五官将丕欲自讨之,功曹常林曰:“北方吏民,乐安厌乱,服化已久,守善者多;银、伯犬羊相聚,不能为害。方今大军在远,外有强敌,将军为天下之镇,轻运远举,虽克不武。”乃遣将军贾信讨之,应时克灭。馀贼千馀人请降,议者皆曰:“公有旧法,围而后降者不赦。”程昱曰:“此乃扰攘之际,权时之宜。今天下略定,不可诛之;纵诛之,宜先启闻。”议者皆曰:“军事有专无请。”昱曰:“凡专命者,谓有临时之急耳。今此贼制在贾信之手,故老臣不愿将军行之也。”丕曰:“善。”即白操,操果不诛。既而闻昱之谋,甚悦,曰:“君非徒明于军计,又善处人父子之间。”故事:破贼文书,以一为十。国渊上首级,皆如其实数,操问其故,渊曰:“夫征讨外寇,多其斩获之数者,欲以大武功,耸民听也。河间在封域之内,银等叛逆,虽克捷有功,渊窃耻之。”操大悦。
夏,五月,癸未,诛卫尉马腾,夷三族。
六月,庚寅晦,日有食之。秋,七月,螟。
马超等馀众顿蓝田,夏侯渊击平之。
鄜贼梁兴寇略冯翊,诸县恐惧,皆寄治郡下,议者以为当移就险阻。左冯翊郑浑曰:“兴等破散,藏窜山谷,虽有随者,率胁从耳。今当广开降路,宣喻威信。而保险自守,此示弱也。”乃聚吏民,治城郭,为守备,募民逐贼,得其财物妇女,十以七赏。民大悦,皆愿捕贼;贼之失妻子者皆还,求降,浑责其得他妇女,然后还之。于是转相寇盗,党与离散。又遣吏民有恩信者分布山谷告谕之,出者相继。乃使诸县长吏各还本治,以安集之。兴等惧,将馀从聚鄜城。操使夏侯渊助浑讨之,遂斩兴,馀党悉平。浑,泰之弟也。
九月,庚戌,立皇子熙为济阴王,懿为山阳王。邈为济北王,敦为东海王。
初,张纮以秣陵山川形胜,劝孙权以为治所;及刘备东过秣陵,亦劝权居之。权于是作石头城,徙治秣陵,改末陵为建业。
吕蒙闻曹操欲东兵,说孙权夹濡须水口立坞。诸将皆曰:“上岸击贼,洗足入船,何用坞为!”蒙曰:“兵有利钝,战无百胜,如有邂逅,敌步骑蹙人,不暇及水,其得入船乎?”权曰:“善!”遂作濡须坞。
冬,十月,曹操东击孙权。董昭言于曹操曰:“自古以来,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久处人臣之势者也。今明公耻有惭德,乐保名节。然处大臣之势,使人以大事疑己,诚不可不重虑也。”乃与列侯诸将议,以丞相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荀彧以为:“曹公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操由是不悦。及击孙权,表请彧劳军于谯,因辄留彧,以侍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丞相军事。操军向濡须,彧以疾留寿春,饮药而卒。彧行义修整而有智谋,好推贤进士,故时人皆惜之。
臣光曰:孔子之言仁也重矣,自子路、冉求、公西赤门人之高第,令尹子文、陈文子诸侯之贤大夫,皆不足以当之,而独称管仲之仁,岂非以其辅佐齐桓,大济生民乎!齐桓之行若狗彘,管仲不羞而相之,其志盖以非桓公则生民不可得而济也,汉末大乱,群生涂炭,自非高世之才不能济也。然则荀彧舍魏武将谁事哉!齐桓之时,周室虽衰,未若建安之初也。建安之初,四海荡覆,尺土一民,皆非汉有。荀彧佐魏武而兴之,举贤用能,训卒厉兵,决机发策,征伐四克,遂能以弱为强,化乱为治,十分天下而有其八,其功岂在管仲之后乎!管仲不死子纠而荀彧死汉室,其仁复居管仲之先矣!而杜牧乃以为“彧之劝魏武取兗州则比之高、光,官渡不令还许则比之楚、汉,及事就功毕,乃欲邀名于汉代,譬之教盗穴墙发匮而不与同挈,得不为盗乎?”臣以为孔子称“文胜质则史”,凡为史者记人之言,必有以文之。然则比魏武于高、光、楚、汉者,史氏之文也,岂皆彧口所言邪!用是贬彧,非其罪矣。且使魏武为帝,则彧为佐命元功,与萧何同赏矣;彧不利此而利于杀身以邀名,岂人情乎!
十二月,有星孛于五诸侯。
刘备在葭萌,庞统言于备曰:“今阴选精兵,昼夜兼道,径袭成都,刘璋既不武,又素无豫备,大军卒至,一举便定,此上计也。杨怀、高沛,璋之名将,各杖强兵,据守关头,闻数有笺谏璋,使发遣将军还荆州。将军遣与相闻,说荆州有急,欲还救之,并使装束,外作归形,此二子既服将军英名,又喜将军之去,计必乘轻骑来见将军,因此执之,进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计也。退还白帝,连引荆州,徐还图之,此下计也。若沉吟下去,将致大困,不可久矣。”备然其中计。及曹操攻孙权,权呼备自救。备贻璋书曰:“孙氏与孤本为脣齿,而关羽兵弱,今不往救,则曹操必取荆州,转侵州界,其忧甚于张鲁。鲁自守之贼,不足虑也。”因求益万兵及资粮,璋但许兵四千,其馀皆给半。备因激怒其众曰:“吾为益州征强敌,师徒勤瘁,而积财吝赏,何以使士大夫死战乎!”张松书与备及法正曰:“今大事垂立,如何释此去乎!”松兄广汉太宗肃,恐祸及己,因发其谋。于是璋收斩松,敕关戍诸将文书皆勿复得与备关通。备大怒,召璋白水军督杨怀、高沛,责以无礼,斩之;勒兵径至关头,并其兵,进据涪城。
孝献皇帝辛建安十八年(癸巳,公元二一三年)
春,正月,曹操进军濡须口,号步骑四十万,攻破孙权江西营,获其都督公孙阳。权率众七万御之,相守月馀。操见其舟船器仗军伍整肃,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如刘景升儿子,豚犬耳!”权为笺与操,说:“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别纸言:“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操语诸将曰:“孙权不欺孤。”乃彻军还。
庚寅,诏并十四州,复为九州。
夏,四月,曹操至鄴。
初,曹操在谯,恐滨江郡县为孙权所略,欲徙令近内,以问扬州别驾蒋济,曰:“昔孤与袁本初对军官渡,徙燕、白马民,民不得走,贼亦不敢钞。今欲徙淮南民,何如?”对曰:“是时兵弱贼强,不徙必失之。自破袁绍以来,明公威震天下,民无他志,人情怀土,实不乐徙,惧必不安。”操不从。既而民转相惊,自庐江、九江、蕲春、广陵,户十馀万皆东流江,江西遂虚,合淝以南,惟有皖城。济后奉使诣鄴,操迎见,大笑曰:“本但欲使避贼,乃更驱尽之!”拜济丹杨太守。
五月,丙申,以冀州十郡封曹操为魏公,以丞相领冀州牧如故。又加九锡:大辂、戎辂各一,玄牡二驷;兗冕之服,赤舄副焉;轩县之乐,八佾之舞;硃户以居;纳陛以登;虎贲之士三百人;鈇、钺各一;彤弓一,彤矢百,A110弓十,A110矢千;秬鬯一卣,珪、瓚副焉。
大雨水。
益州从事广汉郑度闻刘备举兵,谓刘璋曰:“左将军悬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军无辎重,野谷是资。其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民内、涪水以西,其仓廪野谷,一皆烧除,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此必禽耳。”刘备闻而恶之,以问法正。正曰:“璋终不能用,无忧也。”璋果谓其群下曰:“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不用度计。璋遣其将刘璝、冷苞、张任、邓贤、吴懿等拒备,皆败,退保绵竹;懿诣军降。璋复遣护军南阳李严、江夏费观督绵竹诸军,严、观亦率其众降于备。备军益强,分遣诸将平下属县。刘璝、张任与璋子循退守雒城,备进军围之。任勒兵出战于雁桥,军败,任死。
秋,七月,魏始建社稷、宗庙。
魏公操纳三女为贵人。
初,魏公操追马超至安定,闻田银、苏伯反,引军还。参凉州军事杨阜言于操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若大军还,不设备,陇上诸郡非国家之有也。”操还,超果率羌、胡击陇上诸郡县,郡县皆应之,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超尽兼陇右之众,张鲁复遣大将杨昂助之,凡万馀人,攻冀城,自正月至八月,救兵不至。刺史韦康遣别驾阎温出,告急于夏侯渊,外围数重,温夜从水中潜出。明日,超兵见其迹,遣追获之。超载温诣城下,使告城中云:“东方无救。”温向城大呼曰:“大军不过三日至,勉之!”城中皆泣,称万岁。超虽怒,犹以攻城久不下,徐徐更诱温,冀其改意。温曰:“事君有死无二,而卿乃欲令长者出不义之言乎!”超遂杀之。已而外救不至,韦康太守欲降。杨阜号哭谏曰:“阜等率父兄子弟以义相励,有死无二,以为使君守此城。今奈何弃垂成之功,陷不义之名乎!”刺史、太守不听,开城门迎超。超入,遂杀刺史、太守,自称征西将军、领并州牧、督凉州军事。
魏公操便夏侯渊救冀,未到而冀败。渊去冀二百馀里,超来逆战,渊军不利。氐王千万反应超,屯兴国,渊引军还。会杨阜丧妻,就超求假以葬之。阜外兄天水姜叙为抚夷将军,拥兵屯历城。阜见叙及其母,歔欷悲甚。叙曰:“何为乃尔?”阜曰:“守城不能完,君亡不能死,亦何面目以视息于天下!马超背父叛君,虐杀州将,岂独阜之忧责,一州士大夫皆蒙其耻。君拥兵专制而无讨贼心,此赵盾所以书弑君也。超强而无义,多衅,易图耳。”叙母慨然曰:“咄!伯奕,韦伯君遇难,亦汝之负,岂独义山哉!人谁不死,死于忠义,得其所也。但当速发,勿复顾我;我自为汝当之,不以馀年累汝也。”叙乃与同郡赵昂、尹奉、武都李俊等合谋讨超,又使人至冀,结安定梁宽、南安赵衢使为内应。超取赵昂子月为质,昂谓妻异曰:“吾谋如是,事必万全,当奈月何?”异厉声应曰:“雪君父之大耻,丧元不足为重,况一子哉!”
九月,阜与叙进兵,入卤城,昂、奉据祁山,以讨超。超闻之,大怒,赵衢因谲说超,使自出击之。超出,衢与梁宽闭冀城门,尽杀超妻子。超进退失据,乃袭历城,得叙母。叙母骂之曰:“汝背父之逆子,杀君之桀贼,天地岂久容汝!而不早死,敢以面目视人乎!”超杀之,又杀赵昂之子月。杨阜与超战,身被五创。超兵败,遂南奔张鲁。鲁以超为都讲祭酒,欲妻之以女。或谓鲁曰:“有人若此,不爱其亲,焉能爱人!”鲁乃止。操封讨超之功,侯者十一人,赐杨阜爵关内侯。
冬,十一月,魏初置尚书、侍中、六卿;以荀攸为尚书令,凉茂为仆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为尚书,王粲、杜袭、卫觊、和洽为侍中,钟繇为大理,王修为大司农,袁涣为郎中令、行御史大夫事,陈群为御史中丞。袁涣得赏赐,皆散之,家无所储,乏则取之于人,不为皦察之行,然时人皆服其清。时有传刘备死者,群臣皆贺,唯涣独否。
魏公操欲复肉刑,令曰:“昔陈鸿胪以为死刑有可加于仁恩者,御史中丞能申其父之论乎?”陈群对曰:“臣父纪以为汉除肉刑而增加于笞,本兴仁恻而死者更众,所谓名轻而实重者也。名轻则易犯,实重则伤民。且杀人偿死,合于古制;至于伤人,或残毁其体,而裁翦毛发,非其理也。若用古刑,使淫者下蚕室,盗者刖其足,则永无淫放穿窬之奸矣。夫三千之属,虽末可悉复,若斯数者,时之所患,宜先施用。汉律所杀,殊死之罪,仁所不及也,其馀逮死者,可易以肉刑。如此,则所刑之与所生足以相贸矣。今以笞死之法易不杀之刑,是重人支体而轻人躯命也。”当时议者,唯钟繇与群议同,馀皆以为未可行。操以军事未罢,顾众议而止。
●卷第六十七
【汉纪五十九】 起阏逢敦牂,尽柔兆涒滩,凡三年。
孝献皇帝壬建安十九年(甲午,公元二一四年)
春,马超从张鲁求兵,北取凉州,鲁遣超还围祁山。姜叙等告急于夏侯渊,诸将议欲须魏公操节度。渊曰:“公在鄴,反覆四千里,比报,叙等必败,非救急也。”遂行,使张郃督步骑五千为前军。超败走。韩遂在显亲,渊欲袭取之,遂走。渊追至略阳城,去遂三十馀里,诸将欲攻之,或言当攻兴国氐。渊以为:“遂兵精,兴国城固,攻不可卒拔,不如袭长离诸羌。长离诸羌多在遂军,必归救其家。若舍羌独守则孤,救长离则官兵得与野战,必可虏也。”渊乃留督将守辎重,自将轻兵到长离,攻烧羌屯,遂果救长离。诸将见遂兵众,欲结营作堑乃与战。渊曰:“我转斗千里,今复作营堑,则士众罢敝,不可复用。贼虽众,易与耳。”乃鼓之,大破遂军。进围兴国。氐王千万奔马超,馀众悉降。转击高平、屠各,皆破之。
三月,诏魏公操位在诸侯王上,改授金玺、赤绂、远游冠。
夏,四月,旱。五月,雨水。初,魏公操遣庐江太守硃光屯皖,大开稻田。吕蒙言于孙权曰:“皖田肥美,若一收孰,彼众必增,宜早除之。”闰月,权亲攻皖城。诸将欲作土山,添攻具,吕蒙曰:“治攻具及土山,必历日乃成;城备既修,外救必至,不可图也。且吾乘雨水以入,若留经日,水必向尽,还道艰难,蒙窃危之。今观此城,不能甚固,以三军锐气,四面并攻,不移时可拔;及水以归,全胜之道也。”权从之。蒙荐甘宁为升城督,宁手持练,身缘城,为士卒先;蒙以精锐继之,手执枹鼓,士卒皆腾踊。侵晨进攻,食时破之,获硃光及男女数万口。既而张辽至夹石,闻城已拔,乃退。权拜吕蒙为庐江太守,还屯寻阳。
诸葛亮留关羽守荆州,与张飞、赵云将兵溯流克巴东。至江州,破巴郡太守严颜,生获之。飞呵颜曰:“大军既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战!”颜曰:“卿等无状,侵夺我州,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也!”飞怒,令左右牵去斫头。颜容止不变,曰:“斫头便斫头,何为怒邪!”飞壮而释之,引为宾客。分遣赵云从外水定江阳、犍为,飞定巴西、德阳。
刘备围雒城且一年,庞统为流矢所中,卒。法正笺与刘璋,为陈形势强弱,且曰:“左将军从举兵以来,旧心依依,实无薄意。愚以为可图变化,以保尊门。”璋不答。雒城溃,备进围成都。诸葛亮、张飞、赵云引兵来会。马超知张鲁不足与计事,又鲁将杨昂等数害其能,超内怀于邑。备使建宁督邮李恢往说之,超遂从武都逃入氐中,密书请降于备。使人止超,而潜以兵资之。超到,令引军屯城北,城中震怖。备围城数十日,使从事中郎涿郡简雍入说刘璋。时城中尚有精兵三万人,谷帛支一年,吏民咸欲死战。璋言:“父子在州二十馀年,无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战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遂开城,与简雍同舆出降,群下莫不流涕。备迁璋于公安,尽归其财物,佩振威将军印绶。
备入成都,置酒,大飨士卒。取蜀城中金银,分赐将士,还其谷帛。备领益州牧,以军师中郎将诸葛亮为军师将军,益州太守南郡董和为掌军中郎将,并置左将军府事,偏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军议校尉法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裨将军南阳黄忠为讨虏将军,从事中郎麋竺为安汉将军,简雍为昭德将军,北海孙乾为秉忠将军,广汉长黄权为偏将军,汝南许靖为左将军长史,庞羲为司马,李严为犍为太守,费观为巴郡太守,山阳伊籍为从事中郎,零陵刘巴为西曹掾,广汉彭羕为益州治中从事。
初,董和在郡,清俭公直,为民夷所爱信,蜀中推为循吏,故备举而用之。备之自新野奔江南也,荆楚群士从之如云,而刘巴独北诣魏公操。操辟为掾,遣招纳长沙、零陵,桂阳。会备略有三郡,巴事不成,欲由交州道还京师。时诸葛亮在临蒸,以书招之,巴不从,备深以为恨。巴遂自交趾入蜀依刘璋。及璋迎备,巴谏曰:“备,雄人也,入必为害。”既入,巴复谏曰:“若使备讨张鲁,是放虎于山林也。”璋不听,巴闭门称疾。备攻成都,令军中曰:“有害巴者,诛及三族。”及得巴,甚喜。是时益州郡县皆望风景附,独黄权闭城坚守,须璋稽服,乃降。于是董和、黄权、李严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吴懿、费观等,璋之婚亲也;彭羕,璋之所摈弃也;刘巴,宿昔之所忌恨也;备皆处之显任,尽其器能,有志之士,无不竞劝,益州之民,是以大和。初,刘璋以许靖为蜀郡太守。成都将溃,靖谋逾城降备,备以此薄靖,不用也。法正曰:“天下有获虚誉而无其实者,许靖是也。然今主公始创大业,天下之人,不可户说,宜加敬重,以慰远近之望。”备乃礼而用之。
成都之围也,备与士众约:“若事定,府库百物,孤无预焉。”及拔成都,士众皆舍干戈赴诸藏,竞取宝物。军用不足,备甚忧之,刘巴曰:“此易耳。但当铸直百钱,平诸物价,令吏为官市。”备从之。数月之间,府库充实。时议者欲以成都名田宅分赐诸将。赵云曰:“霍去病以匈奴未灭,无用家为。今国贼非但匈奴,未可求安也。须天下都定,各反桑梓,归耕本土,乃其宜耳。益州人民,初罹兵革,田宅皆可归还,令安居复业,然后可役调,得其欢心,不宜夺之以私所爱也。”备从之。
备之袭刘璋也,留中郎将南郡霍峻守葭萌城。张鲁遣杨昂诱峻求共守城。峻曰:“小人头可得,城不可得!”昂乃退。后璋将扶禁、向存等帅万馀人由阆水上,攻围峻,且一年。峻城中兵才数百人,伺其怠隙,选精锐出击,大破之,斩存。备既定蜀,乃分广汉为梓潼郡,以峻为梓潼太守。
法正外统都畿,内为谋主,一飧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己者数人。或谓诸葛亮曰:“法正太纵横,将军宜启主公,抑其威福。”亮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操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法孝直为之辅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行其意邪!”诸葛亮佐备治蜀,颇尚严峻,人多怨叹者。法正谓亮曰:“昔高祖入关,约法三章,秦民知德。今君假借威力,跨据一州,初有其国,未垂惠抚;且客主之义,宜相降下,愿缓刑弛禁以慰其望。”亮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以无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济。刘璋暗弱,自焉已来,有累世之累,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蜀土人土,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敝,实由于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荣恩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于斯而著矣。”刘备以零陵蒋琬为广都长。备尝因游观,奄至广都,见琬众事不治,时又沉醉。备大怒,将加罪戮。诸葛亮请曰:“蒋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其为政以安民为本,不以修饰为先,愿主公重加察之。”备雅敬亮,乃不加罪,仓卒但免官而已。
秋,七月,魏公操击孙权,留少子临菑侯植守鄴。操为诸子高选官属,以刑颙为植家丞。颙防闲以礼,无所屈挠,由是不合。庶子刘桢美文辞,植亲爱之。桢以书谏植曰:“君侯采庶子之春华,忘家丞之秋实,为上招谤,其罪不小,愚实惧焉。”
魏尚书令荀攸卒。攸深密有智防,自从魏公操攻讨,常谋谟帷幄,时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操尝称:“荀文若之进善,不进不休;荀公达之去恶,不去不止。”又称:“二荀令之论人,久而益信,吾没世不忘。”
初,枹罕宋建因凉州乱,自号河首平汉王,改元,置百官,三十馀年。冬,十月,魏公操使夏侯渊自兴国讨建,围枹罕,拔之,斩建。渊别遣张郃等渡河,入小湟中,河西诸羌皆降,陇右平。
帝自都许以来,守位而已,左右侍卫莫非曹氏之人者。议郎赵彦尝为帝陈言时策,魏公操恶而杀之。操后以事入见殿中,帝不任其惧,因曰:“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操失色,俛仰求出。旧仪:三公领兵,朝见,令虎贲执刃挟之。操出,顾左右,汗流浃背;自后不复朝请。董承女为贵人,操诛承,求贵人杀之。帝以贵人有妊,累为请,不能得。伏皇后由是怀惧,乃与父完书,言曹操残逼之状,令密图之,完不敢发。至是,事乃泄,操大怒,十一月,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收皇后玺绶,以尚书令华歆为副,勒兵入宫,收后。后闭户,藏壁中。歆坏户发壁,就牵后出。时帝在外殿,引虑于坐,后被发,徒跣,行泣,过诀曰:“不能复相活邪?”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时!”顾谓虑曰:“郗公,天下宁有是邪!”遂将后下暴室,以幽死;所生二皇子,皆鸩杀之,兄弟及宗族死者百馀人。
十二月,魏公操至孟津。
操以尚书郎高柔为理曹掾。旧法:军征士亡,考竟其妻子。而亡者犹不息。操欲更重其刑,并及父母、兄弟,柔启曰:“士卒亡军,诚在可疾,然窃闻基中时有悔者。愚谓乃宜贷其妻子,一可使诱其还心。正如前科,固已绝其意望;而猥复重之,柔恐自今在军之士,见一人亡逃,诛将及己,亦且相随而走,不可复得杀也。此重刑非所以止亡,乃所以益走耳!”操曰:“善!”即止不杀。
孝献皇帝壬建安二十年(乙未,公元二一五年)
春,正月,甲子,立贵人曹氏为皇后;魏公操之女也。三月,魏公操自将击张鲁,将自武都入氐,氐人塞道,遣张郃、硃灵等攻破之。夏,四月,操自陈仓出散关至河池,氐王窦茂众万馀人恃险不服,五月,攻屠之。四平、金城诸将麹演、蒋石等共斩送韩遂首。
初,刘备在荆州,周瑜、甘宁等数劝孙权取蜀。权遣使谓备曰:“刘璋不武,不能自守,若使曹操得蜀,则荆州危矣。今欲先攻取璋,次取张鲁,一统南方,虽有十操,无所忧也。”备报曰:“益州民富地险,刘璋虽弱,足以自守。今暴师于蜀、汉,转运于万里,欲使战克攻取,举不失利,此孙、吴所难也。议者见曹操失利于赤壁,谓其力屈,无复远念。今操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将欲饮马于沧海,观兵于吴会,何肯守此坐须老乎!而同盟无故自相攻伐,借枢于操,使敌承其隙,非长计也。且备与璋托为宗室,冀凭英灵以匡汉朝。今璋得罪于左右,备独悚惧,非所敢闻,愿加宽贷。”权不听,遣孙瑜率水军往夏口。备不听军过,谓瑜曰:“汝欲取蜀,吾当被发入山,不失信于天下也。”使关羽屯江陵,张飞屯秭归,诸葛亮据南郡,备自住孱陵,权不得已召瑜还。及备西攻刘璋,权曰:“猾虏,乃敢挟诈如此!”备留关羽守江陵,鲁肃与羽邻界;羽数生疑贰,肃常以欢好抚之。及备已得益州,权令中司马诸葛瑾以备求荆州诸郡。备不许,曰:“吾方图凉州,凉州定,乃尽以荆州相与耳。”权曰:“此假而不反,乃欲以虚辞引岁也。”遂置长沙、零陵、桂阳三郡长吏。关羽尽逐之。权大怒,遣吕蒙督兵二万以取三郡。蒙移书长沙、桂阳,皆望风归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刘备闻之,自蜀亲至公安,遣关羽争三郡。孙权进住陆口,为诸军节度;使鲁肃将万人屯曾阳以拒羽;飞书召吕蒙,使舍零陵急还助肃。蒙得书,秘之,夜,召诸将授以方略;晨,当攻零陵,顾谓郝普故人南阳邓玄之曰:“郝子太闻世间有忠义事,亦欲为之,而不知时也。今左将军在汉中为夏侯渊所围;关羽在南郡,至尊身自临之。彼方首尾倒县,救死不给,岂有馀力复营此哉!今吾计力度虑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之后,身死,何益于事,而令百岁老母戴白受诛,岂不痛哉!度此家不得外问,谓援可恃,故至于此耳。君可见之,为陈祸福。”玄之见普,具宣蒙意,普惧而出降。蒙迎,执其手与俱下船,语毕,出书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见书,知备在公安而羽在益阳,惭恨入地。蒙留孙河,委以后事,即日引军赴益阳。
鲁肃欲与关羽会语,诸将疑恐有变,议不可往。肃曰:“今日之事,宜相开譬。刘备负国,是非未决,羽亦何敢重欲干命!”乃邀羽相见,各驻兵马百步上,但诸将军单刀俱会。肃因责数羽以不返三郡,羽曰:“乌林之役,左将军身在行间,戮力破敌,岂得徒劳,无一塊土,而足下来欲收地邪!”肃曰:“不然。始与豫州觐于长阪,豫州之众不当一校,计穷虑极,志势摧弱,图欲远窜,望不及此。主上矜愍豫州之身无有处所,不爱土地士民之力,使有所庇廕以济其患;而豫州私独饰情,愆德堕好。今已藉手于西州矣,又欲翦并荆州之土,斯盖凡夫所不忍行,而况整领人物之主乎!”羽无以答。会闻魏公操将攻汉中,刘备惧失益州,使使求和于权。权令诸葛瑾报命,更寻盟好。遂分荆州,以湘水为界;长沙、江夏、桂阳以东属权,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属备。诸葛瑾每奉使至蜀,与其弟亮但公会相见,退无私面。
秋,七月,魏公操至阳平。张鲁欲举汉中降,其弟卫不肯,率众数万人拒关坚守,横山筑城十馀里。初,操承凉州从事及武都降人之辞,说“张鲁易攻,阳平城下南北山相远,不可守也”,信以为然。及往临履,不如所闻,乃叹曰:“他人商度,少如人意。”攻阳平山上诸屯,山峻难登,既不时拔,士卒伤夷者多,军食且尽,操意沮,便欲拔军截山而还,遣大将军夏侯惇、将军许褚呼山上兵还。会前军夜迷惑,误入张卫别营,营中大惊退散。侍中辛毘、主簿刘晔等在兵后,语惇、褚,言“官兵已据得贼要屯,贼已散走”,犹不信之。惇前自见,乃还白操,进兵攻卫,卫等夜遁。张鲁闻阳平已陷,欲降,阎圃曰:“今以迫往,功必轻;不如依杜濩赴朴胡,与相拒,然后委质,功必多。”乃奔南山入巴中。左右欲悉烧宝货仓库,鲁曰:“本欲归命国家,而意未得达。今之走避锐锋,非有恶意。宝货仓库,国家之有。”遂封藏而去。操入南郑,甚嘉之。又以鲁本有善意,遣人慰喻之。
丞相主簿司马懿言于操曰:“刘备以诈力虏刘璋,蜀人未附,而远争江陵,此机不可失也。今克汉中,益州震动,进兵临之,势必瓦解。圣人不能违时,亦不可失时也。”操曰:“人苦无足,既得陇,复望蜀邪!”刘晔曰:“刘备,人杰也,有度而迟;得蜀日浅,蜀人未恃也。今破汉中,蜀人震恐,其势自倾。以公之神明,因其倾而压之,无不克也。若小缓之,诸葛亮明于治国而为相,关羽、张飞勇冠三军而为将,蜀民既定,据险守要,则不可犯矣。今不取,必为后忧。”操不从。居七日,蜀降者说“蜀中一日数十惊,守将虽斩之而不能安也。”操问晔曰:“今尚可击不?”晔曰:“今已小定,未可击也。”乃还。以夏侯渊为都护将军,督张郃、徐晃等守汉中;以丞相长史杜袭为驸马都尉,留督汉中事。袭绥怀开导,百姓自乐出徙洛、鄴者八万馀口。
八月,孙权率众十万围合肥。时张辽、李典、乐进将七千馀人屯合肥。魏公操之征张鲁也,为教与合肥护军薛悌,署函边曰:“贼至,乃发。”及权至,发教,教曰:“若孙权至者,张、李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军勿得与战。”诸将以众寡不敌,疑之。张辽曰:“公远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击之,折其盛势,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进等莫对。辽怒曰:“成败之机,在此一战。诸君若疑,辽将独决之。”李典素与辽不睦,慨然曰:“此国家大事,顾君计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义乎!请从君而出。”于是辽夜募敢从之士,得八百人,椎牛犒飨。明旦,辽被甲持戟,先登陷阵,杀数十人,斩二大将,大呼自名,冲垒入至权麾下。权大惊,不知所为,走登高冢,以长戟自守。辽叱权下战,权不敢动,望见辽所将众少,乃聚围辽数重。辽急击围开,将麾下数十人得出。馀众号呼曰:“将军弃我乎?”辽复还突围,拔出馀众,权人马皆披靡,无敢当者。自旦战至日中,吴人夺气。乃还修守备,众心遂安。权守合肥十馀日,城不可拔,彻军还。兵皆就路,权与诸将在逍遥津北,张辽觇望知之,即将步骑奄至。甘宁与吕蒙等力战扞敌,凌统率亲近扶权出围,复还与辽战,左右尽死,身亦被创,度权已免,乃还。权乘骏马上津桥,桥面已彻,丈馀无版;亲近监谷利在马后,使权持鞍缓控,利于后著鞭以助马势,遂得超度。贺齐率三千人在津南迎权,权由是得免。权入大船宴饮,贺齐下席涕泣曰:“至尊人主,常当持重,今日之事,几致祸败。群下震怖,若无天地,愿以此为终身之诫!”权自前收其泪曰:“大惭谨已刻心,非但书绅也。”
九月,巴、賨夷帅朴胡、杜濩、任约,各举其众来附。于是分巴郡,以胡为巴东太守,濩为巴西太守,约为巴郡太守,皆封列侯。
冬,十月,始置名号侯以赏军功。
十一月,张鲁将家属出降。魏公操逆拜鲁镇南将军,待以客礼,封阆中侯,邑万户。封鲁五子及阎圃等皆为列侯。
习凿齿论曰:阎圃谏鲁勿王,而曹公追封之,将来之人,孰不思顺!塞其本源而末流自止,其此之谓与!若乃不明于此,而重焦烂之功,丰爵厚赏止于死战之士,则民利于有乱,俗竞于杀伐,阻兵杖力,干戈不戢矣。曹公之此封,可谓知赏罚之本矣。
程银、侯选、庞惪皆随鲁降,魏公操复银、选官爵,拜惪立义将军。
张鲁之走巴中也,黄权言于刘备曰:“若失汉中,则三巴不振,此为割蜀之股臂也。”备乃以权为护军,率诸将迎鲁;鲁已降,权遂击朴胡、杜濩、任约,破之。魏公操使张郃督诸军徇三巴,欲徙其民于汉中,进军宕渠。刘备使巴西太守张飞与郃相拒,五十馀日,飞袭击郃,大破之。郃走还南郑,备亦还成都。
操徙出故韩遂、马超等兵五千馀人,使平难将军殷署等督领,以扶风太守赵俨为关中护军。操使俨发千二百兵助汉中守御,殷署督送之,行者不乐。俨护送至斜谷口,还,未至营,署军叛乱。俨自随步骑百五十人,皆叛者亲党也,闻之,各惊,被甲持兵,不复自安。俨徐谕以成败,慰励恳切,皆慷慨曰:“死生当随护军,不敢有二!”前到诸营,各召料简诸奸结叛者八百馀人,散在原野。俨下令惟取其造谋魁率治之,馀一不问,郡县所收送皆放遣,乃即相率还降。俨密白:“宜遣将诣大营,请旧兵镇守关中。”魏公操遣将军刘柱将二千人往,当须到乃发遣。俄而事露,诸营大骇,不可安谕。俨遂宣言:“当差留新兵之温厚者千人,镇守关中,其馀悉遣东。”便见主者内诸营兵名籍,立差别人。留者意定,与俨同心,其当去者亦不敢动。俨一日尽遣上道,因使所留千人分布罗落之。东兵寻至,乃复胁谕,并徙千人,令相及共东。凡所全致二万馀口。
孝献皇帝壬建安二十一年(丙申,公元二一六年)
春,二月,魏公操还鄴。
夏,五月,进魏公操爵为王。
初,中尉崔琰荐巨鹿杨训于操,操礼辟之。及操进爵,训发表称颂功德。或笑训希世浮伪,谓琰为失所举。琰从训取表草视之,与训书曰:“省表,事佳耳。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琰本意讥论者好谴呵而不寻情理也,时有与琰宿不平者,白琰“傲世怨谤,意指不逊”,操怒,收琰付狱,髡为徒隶。前白琰者复白之云:“琰为徒,对宾客虬须直视,若有所瞋。”遂赐琰死。尚书仆射毛玠伤琰无辜,心不悦。人复白玠怨谤,操收玠付狱,侍中桓阶、和洽皆为之陈理,操不听。阶求案实其事。王曰:“言事者白,玠不但谤吾也,乃复为崔琰觖望。此捐君臣恩义,妄为死友怨叹,殆不可忍也。”洽曰:“如言事者言,玠罪过深重,非天地所覆载。臣非敢曲理玠以枉大伦也,以玠历年荷宠,刚直忠公,为众所惮,不宜有此。然人情难保,要宜考玠,两验其实。今圣恩不忍致之于理,更使曲直之分不明。”操曰:“所以不考,欲两全玠及言事者耳。”洽对曰:“玠信有谤主之言,当肆之市朝;若玠无此言,言事者加诬大臣以误主听,不加检覈,臣窃不安。”操卒不穷治,玠遂免黜,终于家。是时西曹掾沛国丁仪用事,玠之获罪,仪有力焉;群下畏之侧目。尚书仆射何夔及东曹属东莞徐弈独不事仪,仪谮弈,出为魏郡太守,赖桓阶左右之得免。尚书傅选谓何夔曰:“仪已害毛玠,子宜少下之。”夔曰:“为不义,适足害其身,焉能害人!且怀奸佞之心,立于明朝,其得久乎!”崔琰从弟林,尝与陈群共论冀州人士,称琰为首,群以智不存身贬之。林曰:“大丈夫为有邂逅耳,即如卿诸人,良足贵乎”五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代郡乌桓三大人皆称单于,恃力骄恣,太守不能治。魏王操以丞相仓曹属裴潜为太守,欲授以精兵。潜曰:“单于自知放横日久,今多将兵往,必惧而拒境,少将则不见惮,宜以计谋图之。”遂单车之郡,单于惊喜。潜抚以恩威,单于詟服。
初,南匈奴久居塞内,与编户大同而不输贡赋。议者恐其户口滋蔓,浸难禁制,宜豫为之防。秋,七月,南单于呼厨泉入朝于魏,魏王操因留之于鄴,使右贤王去卑监其国。单于岁给绵、绢、钱、谷如列侯,子孙传袭其号。分其众为五部,各立其贵人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
八月,魏以大理钟繇为相国。
冬,十月,魏王操治兵击孙权;十一月,至谯。
●卷第六十八
【汉纪六十】 起强围作噩,尽屠维大渊献,凡三年。
孝献皇帝癸建安二十二年(丁酉,公元二一七年)
春,正月,魏王操军居巢,孙权保濡须,二月,操进攻之。初,右护军蒋钦屯宣城,芜湖令徐盛收钦屯吏,表斩之。及权在濡须,钦与吕蒙持诸军节度,钦每称徐盛之善。权问之,钦曰:“盛忠而勤强,有胆略器用,好万人督也。今大事未定,臣当助国求才,岂敢挟私恨以蔽贤乎!”权善之。三月,操引军还,留伏波将军夏侯惇都督曹仁、张辽等二十六军屯居巢。权令都尉徐详诣操请降,操报使修好,誓重结婚。权留平虏将军周泰督濡须;硃然、徐盛等皆在所部,以泰寒门,不服。权会诸将,大为酣乐,命泰解衣,权手自指其创痕,问以所起,泰辄记昔战斗处以对。毕,使复服;权把其臂流涕曰:“幼平,卿为孤兄弟,战如熊虎,不惜躯命,被创数十,肤如刻画,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马之重乎?”坐罢,住驾,使泰以兵马道从,鸣鼓角作鼓吹而出。于是盛等乃服。
夏,四月,语魏王操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六月,魏以军师华歆为御史大夫。
冬,十月,命魏王操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
魏以五官中郎将丕为太子。
初,魏王操娶丁夫人,无子;妾刘氏,生子昂;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王使丁夫人母养昂。昂死于穰,丁夫人哭泣无节,操怒而出之,以卞氏为继室。植性机警,多艺能,才藻敏赡,操爱之。操欲以女妻丁仪,丕以仪目眇,谏止之。仪由是怨丕,与弟黄门侍郎廙及丞相主簿杨修,数称临菑侯植之才,劝操立以为嗣。修,彪之子也。操以函密访于外,尚书崔琰露板答曰:“《春秋》之义,立子以长。加五官将仁孝聪明,宜承正统,琰以死守之。”植,琰之兄女婿也。尚书仆射毛玠曰:“近者袁绍以嫡庶不分,覆宗灭国。废立大事,非所宜闻。”东曹掾邢颙曰:“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愿殿下深察之。”丕使人问太中大夫贾诩以自固之术。诩曰:“愿将军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丕从之,深自砥砺。它日,操屏人问诩,诩嘿然不对。操曰:“与卿言,而不答,何也?”诩曰:“属有所思,故不即对耳。”操曰:“何思?”诩曰:“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操大笑。操尝出征,丕、植并送路侧,植称述功德,发言有章,左右属目,操亦悦焉。丕怅然自失,济阴吴质耳语曰:“王当行,流涕可也。”及辞,丕涕泣而拜,操及左右咸歔欷,于是皆以植多华辞而诚心不及也。植既任性而行,不自雕饰,五官将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左右并为之称说,故遂定为太子。左右长御贺卞夫人曰:“将军拜太子,天下莫不喜,夫人当倾府藏以赏赐。”夫人曰:“王自以丕年大,故用为嗣。我但当以免无教导之过为幸耳,亦何为当重赐遗乎?”长御还,具以语操,操悦,曰:“怒不变容,喜不失节,故最为难。”太子抱议郎辛毘颈而言曰:“辛君知我喜不?”毘以告其女宪英,宪英叹曰:“太子,代君主宗庙、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国,不可以不惧。宜戚宜惧,而反以为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久之,临菑侯植乘车行驰道中,开司马门出。操大怒,公车令坐死。由是重诸侯科禁,而植宠日衰。植妻衣绣,操登台见之,以违制命,还家赐死。
法正说刘备曰:“曹操一举而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而留夏侯渊、张郃屯守,身遽北还,此非其智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将内有忧逼故耳。今策渊、郃才略,不胜国之将帅,举众往讨,必可克之。克之之日,广农积谷,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蚕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此盖天以与我,时不可失也。”备善其策,乃率诸将进兵汉中,遣张飞、马超、吴兰等屯下辨。魏王操遣都护将军曹洪拒之。
鲁肃卒,孙权以从事中郎彭城严畯代肃,督兵万人镇陆口。众人皆为畯喜,畯固辞以“朴素书生,不闲军事”,发言恳恻,至于流涕。权乃以左护军虎威将军吕蒙兼汉昌太守以代之。众嘉严畯能以实让。
定威校尉吴郡陆逊言于孙权曰:“方今克敌宁乱,非众不济;而山寇旧恶,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难以图远,可大部伍,取其精锐。”权从之,以为帐下右都督。会丹杨贼帅费栈作乱,扇动山越。权命逊讨栈,破之。遂部伍东三郡,强者为兵,羸者补户,得精卒数万人。宿恶荡除,所过肃清,还屯芜湖。会稽太守淳于式表“逊枉取民人,愁扰所在。”逊后诣都,言次,称式佳吏。权曰:“式白君,而君荐之,何也?”逊对曰:“式意欲养民,是以白逊。若逊复毁式以乱圣听,不可长也。”权曰:“此诚长者之事,顾人不能为耳。”
魏王操使丞相长史王必典兵督许中事。时关羽强盛,京兆金祎睹汉祚将移,乃与少府耿纪、司直韦晃、太医令吉本、本子邈、邈弟穆等谋杀必,挟天子以攻魏,南引关羽为援。
孝献皇帝癸建安二十三年(戊戌,公元二一八年)
春,正月,吉邈等率其党千馀人,夜攻王必,烧其门,射必中肩,帐下督扶必奔南城。会天明,邈等众溃,必与颍川典农中郎将严匡共讨斩之。
三月,有星孛于东方。
曹洪将击吴兰,张飞屯固山,声言欲断军后,众议狐疑。骑都尉曹休曰:“贼实断道者,当伏兵潜行;今乃先张声势,此其不能,明矣。宜及其未集,促击兰。兰破,飞自走矣。”洪从之,进,击破兰,斩之。三月,张飞、马超走。休,魏王族子也。
夏,四月,代郡、上谷乌桓无臣氐等反。先是,魏王操召代郡太守裴潜为丞相理曹掾,操美潜治代之功,潜曰:“潜于百姓虽宽,于诸胡为峻。今继者必以潜为治过严而事加宽惠。彼素骄恣,过宽必弛;既弛,又将摄之以法,此怨叛所由生也。以势料之,代必复叛。”于是操深悔还潜之速。后数十日,三单于反问果至。操以其子鄢陵侯彰行骁骑将军,使讨之。彰少善射御,膂力过人。操戒彰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以王法从事,尔其戒之!”
刘备屯阳平关,夏侯渊、张郃、徐晃等与之相拒。备遣其将陈式等绝马鸣阁道,徐晃击破之。张郃屯广石,备攻之不能克,急书发益州兵。诸葛亮以问从事犍为杨洪,洪曰:“汉中,益州咽喉,存亡之机会,若无汉中,则无蜀矣。此家门之祸也,发兵何疑!”时法正从备北行,亮于是表洪领蜀郡太守;众事皆办,遂使即真。初,犍为太守李严辟洪为功曹,严未去犍为而洪已为蜀郡;洪举门下书佐何祗有才策,洪尚在蜀郡,而祗已为广汉太守。是以西土咸服诸葛亮能尽时人之器用也。
秋,七月,魏王操自将击刘备;九月,至长安。
曹彰击代郡乌桓,身自搏战,铠中数箭,意气益厉;乘胜逐北,至桑干之北,大破之,斩首、获生以千数。时鲜卑大人轲比能将数万骑观望强弱,见彰力战,所向皆破,乃请服,北方悉平。
南阳吏民苦繇役,冬,十月,宛守将侯音反。南阳太守东里衮与功曹应余迸窜得出;音遣骑追之,飞矢交流,余以身蔽衮,被七创而死,音骑执衮以归。时征南将军曹仁屯樊以镇荆州,魏王操命仁还讨音。功曹宗子卿说音曰:“足下顺民心,举大事,远近莫不望风;然执郡将,逆而无益,何不遣之!”音从之。子卿因夜逾城从太守收馀民围音,会曹仁军至,共攻之。
孝献皇帝癸建安二十四年(己亥,公元二一九年)
春,正月,曹仁屠宛,斩侯音,复屯樊。
初,夏侯渊战虽数胜,魏王操常戒之曰:“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将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但知任勇,一匹夫敌耳。”及渊与刘备相拒逾年,备自阳平南渡沔水,缘山稍前,营于定军山。渊引兵争之。法正曰:“可击矣。”备使讨虏将军黄忠乘高鼓噪攻之,渊军大败,斩渊及益州刺史赵颙。张郃引兵还阳平。是时新失元帅,军中扰扰,不知所为。督军杜袭与渊司马太原郭淮收敛散卒,号令诸军曰:“张将军国家名将,刘备所惮。今日事急,非张将军不能安也。”遂权宜推郃为军主。郃出,勒兵按陈,诸将皆受郃节度,众心乃定。明日,备欲渡汉水来攻;诸将以众寡不敌,欲依水为陈以拒之。郭淮曰:“此示弱而不足挫敌,非算也。不如远水为陈,引而致之,半济而后击之,备可破也。”既陈,备疑,不渡。淮遂坚守,示无还心。以状闻于魏王操,操善之,遣使假郃节,复以淮为司马。
二月,壬子晦,日有食之。
三月,魏王操自长安出斜谷,军遮要以临汉中。刘备曰:“曹公虽来,无能为也,我必有汉川矣。”乃敛众拒险,终不交锋。操运米北山下,黄忠引兵欲取之,过期不还。翊军将军赵云将数十骑出营视之,值操扬兵大出,云猝与相遇,遂前突其陈,且斗且却。魏兵散而复合,追至营下,云入营,更大开门,偃旗息鼓。魏兵疑云有伏,引去;云雷鼓震天,惟以劲弩于后射魏兵。魏兵惊骇,自相蹂践,堕汉水中死者甚多。备明旦自来,至云营,视昨战处,曰:“子龙一身都为胆也!”操与备相守积月,魏军士多亡。夏,五月,操悉引出汉中诸军还长安,刘备遂有汉中。操恐刘备北取武都氐以逼关中,问雍州刺史张既,既曰:“可劝使北出就谷以避贼,前至者厚其宠赏,则先者知利,后必慕之。”操从之,使既之武都,徙氐五万馀落出居扶风、天水界。
武威颜俊、张掖和鸾、酒泉黄华、西平麹演等,各据其郡,自号将军,更相攻击。俊遣使送母及子诣魏王操为质以求助。操问张既,既曰:“俊等外假国威,内生傲悖,计定势足,后即反耳。今方事定蜀,且宜两存而斗之,犹卞庄子之刺虎,坐收其敝也。”王曰:“善!”岁馀,鸾遂杀俊,武威王祕又杀鸾。
刘备遣宜都太守扶风孟达从秭归北攻房陵,杀房陵太守蒯祺。又遣养子副军中郎将刘封自汉中乘沔水下,统达军,与达会攻上庸,上庸太守申耽举郡降。备加耽征北将军,领上庸太守,以耽弟仪为建信将军、西城太守。
秋,七月,刘备自称汉中王,设坛场于沔阳,陈兵列众,群臣陪位,读奏讫,乃拜受玺绶,御王冠。因驿拜章,上还所假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绶。立子禅为王太子。拔牙门将军义阳魏延为镇远将军,领汉中太守,以镇汉川。备还治成都,以许靖为太傅,法正为尚书令,关羽为前将军,张飞为右将军,马超为左将军,黄忠为后将军,馀皆进位有差。遣益州前部司马犍为费诗即授关羽印授,羽闻黄忠位与己并,怒曰:“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不肯受拜。诗谓羽曰:“夫立王业者,所用非一。昔萧、曹与高祖少小亲旧,而陈、韩亡命后至;论其班列,韩最居上,未闻萧、曹以此为怨。今汉中王以一时之功隆崇汉室;然意之轻重,宁当与君侯齐乎!且王与君侯譬犹一体,同休等戚,祸福共之。愚谓君侯不宜计官号之高下、爵禄之多少为意也。仆一介之使,衔命之人,君侯不受拜,如是便还,但相为惜此举动,恐有后悔耳。”羽大感悟,遽即受拜。
诏以魏王操夫人卞氏为王后。
孙权攻合肥。时诸州兵戍淮南。扬州刺史温恢谓兗州刺史裴潜曰:“此间虽有贼,然不足忧。今水潦方生,而子孝县军,无有远备,关羽骁猾,正恐征南有变耳。”已而关羽果使南郡太守糜芳守江陵,将军傅士仁守公安,羽自率众攻曹仁于樊。仁使左将军于禁、立义将军庞德等屯樊北。八月,大霖雨,汉水溢,平地数丈,于禁等七军皆没。禁与诸将登高避水,羽乘大船就攻之,禁等穷迫,遂降。庞德在堤上,被甲持弓,箭不虚发,自平旦力战,至日过中,羽攻益急;矢尽,短兵接,德战益怒,气愈壮,而水浸盛,吏士尽降。德乘小船欲还仁营,水盛船覆,失弓矢,独抱船覆水中,为羽所得,立而不跪。羽谓曰:“卿兄在汉中,我欲以卿为将,不早降何为!”德骂羽曰:“竖子,何谓降也!魏王带甲百万,威振天下。汝刘备庸才耳,岂能敌邪!我宁为国家鬼,不为贼将也!”羽杀之。魏王操闻之流涕曰:“吾知于禁三十年,何意临危处难,反不及庞德邪!”封德二子为列侯。羽急攻樊城,城得水,往往崩坏,众皆恟惧。或谓曹仁曰:“今日之危,非力所支,可及羽围未合,乘轻船夜走。”汝南太守满庞曰:“山水速疾,冀其不久。闻羽遣别将已在郏下,自许以南,百姓扰扰,羽所以不敢遂进者,恐吾军掎其后耳。今若遁去,洪河以南,非复国家有也,君宜待之。”仁曰:“善!”乃沉白马与军人盟誓,同心固守。城中人马才数千人,城不没者数板。羽乘船临城,立围数重,外内断绝。羽又遣别将围将军吕常于襄阳。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方皆降于羽。
初,沛国魏讽有惑众才,倾动鄴都,魏相国钟繇辟以为西曹掾。荥阳任览,与讽友善。同郡郑袤,泰之子也,每谓览曰:“讽奸雄,终必为乱。”九月,讽潜结徒党,与长乐卫尉陈祎谋袭鄴;未及期,祎惧而告之。太子丕诛讽,连坐死者数千人,钟繇坐免官。
初,丞相主簿杨修与丁仪兄弟谋立曹植为魏嗣,五官将丕患之,以车载废簏内朝歌长吴质,与之谋。修以白魏王操,操未及推验。丕惧,告质,质曰:“无害也。”明日,复以簏载绢以入,修复白之,推验,无人;操由是疑焉。其后植以骄纵见疏,而植故连缀修不止,修亦不敢自绝。每当就植,虑事有阙,忖度操意,豫作答教十馀条,敕门下,“教出,随所问答之”,于是教裁出,答已入;操怪其捷,推问,始泄。操亦以修袁术之甥,恶之,乃发修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收杀之。
魏王操以杜袭为留府长史,驻关中。关中营帅许攸拥部曲不归附,而有慢言,操大怒,先欲伐之。群臣多谏宜招怀攸,共讨强敌;操横刀于膝,作色不听。袭入欲谏,操逆谓之曰:“吾计已定,卿勿复言!”袭曰:“若殿下计是邪,臣方助殿下成之;若殿下计非邪,虽成,宜改之。殿下逆臣令勿言,何待下之不阐乎!”操曰:“许攸慢吾,如何可置!”袭曰:“殿下谓许攸何如人邪?”操曰:“凡人也。”袭曰:“夫惟贤知贤,惟圣知圣,凡人安能知非凡人邪!方今豺狼当路而狐狸是先,人将谓殿下避强攻弱;进不为勇,退不为仁。臣闻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万石之钟,不以莛撞起音。今区区之许攸,何足以劳神武哉!”操曰:“善!”遂厚抚攸,攸即归复。
冬,十月,魏王操至洛阳。
陆浑民孙狼等作乱,杀县主簿,南附关羽。羽授狼印,给兵,还为寇贼,自许以南,往往遥应羽,羽威震华夏。魏王操议徙许都以避其锐,丞相军司马司马懿、西曹属蒋济言于操曰:“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战攻之失,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权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操从之。
初,鲁肃尝劝孙权以曹操尚存,宜且抚辑关羽,与之同仇,不可失也。及吕蒙代肃屯陆口,以为羽素骁雄,有兼并之心,且居国上流,其势难久,密言于权曰:“今令征虏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蒋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应敌所在,蒙为国家前据襄阳,如此,何忧于操,何赖于羽!且羽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东向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今不于强壮时图之,一旦僵仆,欲复陈力,其可得邪!”权曰:“今欲先取徐州,然后取羽,何如?”对曰:“今操远在河北,抚集幽、冀,未暇东顾,徐土守兵,闻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势陆通,骁骑所骋,至尊今日取徐州,操后旬必来争,虽以七八万人守之,犹当怀忧。不如取羽,全据长江,形势益张,易为守也。”权善之。权尝为其子求昏于羽,羽骂其使,不许昏;权由是怒。及羽攻樊,吕蒙上疏曰:“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后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众还建业,以治疾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驰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称病笃。权乃露檄召蒙还,阴与图计。蒙下至芜湖,定威校尉陆逊谓蒙曰:“关羽接境,如何远下,后不当可忧也?”蒙曰:“诚如来言,然我病笃。”逊曰:“羽矜其骁气,陵轹于人,始有大功,意骄志逸,但务北进,未嫌于我;有相闻病,必益无备。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见至尊,宜好为计。”蒙曰:“羽素勇猛,既难为敌,且已据荆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胆势益盛,未易图也。”蒙至都,权问:“谁可代卿者?”蒙对曰:“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而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无复是过也。若用之,当令外自韬隐,内察形便,然后可克。”权乃召逊,拜偏将军、右部督,以代蒙。逊至陆口,为书与羽,称其功美,深自谦抑,为尽忠自托之意。羽意大安,无复所嫌,稍撤兵以赴樊。逊具启形状,陈其可禽之要。羽得于禁等人马数万,粮食乏绝,擅取权湘关米;权闻之,遂发兵袭羽。权欲令征虏将军孙皎与吕蒙为左右部大督,蒙曰:“若至尊以征虏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为左右部督,督兵攻江陵,虽事决于瑜,普自恃久将,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几败国事,此目前之戒也。”权寤,谢蒙曰:“以卿为大督,命皎为后继可也。”
魏王操之出汉中也,使平寇将军徐晃屯宛以助曹仁;及于禁陷没,晃前至阳陵陂。关羽遣兵屯偃城,晃既到,诡道作都堑,示欲截其后,羽兵烧屯走。晃得偃城,连营稍前。操使赵俨以议郎参曹仁军事,与徐晃俱前,馀救兵未到;晃所督不足解围,而诸将呼责晃,促救仁。俨谓诸将曰:“今贼围素固,水潦犹盛,我徒卒单少,而仁隔绝,不得同力,此举适所以敝内外耳。当今不若前军逼围,遣谍通仁,使知外救,以励将士。计北军不过十日,尚足坚守,然后表里俱发,破贼必矣。如有缓救之戮,馀为诸君当之。”诸将皆喜。晃营距羽围三丈所,作地道及箭飞书与仁,消息数通。孙权为笺与魏王操,请以讨羽自效,及乞不漏,令羽有备。操问群臣,群臣咸言宜密之。董昭曰:“军事尚权,期于合宜。宜应权以密,而内露之。羽闻权上,若还自护,围则速解,便获其利。可使两贼相对衔持,坐待其敝。秘而不露,使权得志,非计之上。又,围中将吏不知有救,计粮怖惧。傥有他意,为难不小。露之为便。且羽为人强梁,自恃二城守固,必不速退。”操曰:“善!”即敕徐晃以权书射著围里及羽屯中,围里闻之,志气百倍;羽果犹豫不能去。魏王操自雒阳南救曹仁,群下皆谓:“王不亟行,今败矣。”侍中桓阶独曰:“大王以仁等为足以料事势不也?”曰:“能。”“大王恐二人遗力邪?”曰:“不然。”“然则何为自往?”曰:“吾恐虏众多,而徐晃等势不便耳。”阶曰:“今仁等处重围之中而守死无贰者,诚以大王远为之势也。夫居万死之地,必有死争之心。内怀死争,外有强救,大王案六军以示馀力,何忧于败而欲自往?”操善其言,乃驻军摩陂,前后遣殷署、硃盖等凡十二营诣晃。关羽围头有屯,又别屯四冢,晃乃扬声当攻围头屯而密攻四冢。羽见四冢欲坏,自将步骑五千出战;晃击之,退走。羽围堑鹿角十重,晃追羽,与俱入围中,破之,傅方、胡修皆死,羽遂撤围退,然舟船犹据沔水,襄阳隔绝不通。
吕蒙至寻阳,尽伏其精兵冓鹿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糜芳、傅士仁素皆嫌羽轻己,羽之出军,芳、仁供给军资不悉相及,羽言:“还,当治之!”芳、仁咸惧。于是蒙令故骑都尉虞翻为书说仁,为陈成败,仁得书即降。翻谓蒙曰:“此谲兵也,当将仁行,留兵备城。”遂将仁至南郡。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芳遂开门出降。蒙入江陵,释于禁之囚,得关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之,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有所求取。”蒙麾下士,与蒙同郡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铠;官铠虽公,蒙犹以为犯军令,不可以乡里故而废法,遂垂涕斩之。于是军中震栗,道不拾遗。蒙旦暮使亲近存恤耆老,问所不足,疾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羽府藏财宝,皆封闭以待权至。
关羽闻南郡破,即走南还。曹仁会诸将议,咸曰:“今因羽危惧,可追禽也。”赵俨曰:“权遨羽连兵之难,欲掩制其后,顾羽还救,恐我承其两疲,故顺辞求效,乘衅因变以观利钝耳。今羽已孤迸,更宜存之以为权害。若深入追北,权则改虞于彼,将生患于我矣,王必以此为深虑。”仁乃解严。魏王操闻羽走,恐诸将追之,果疾敕仁如俨所策。
关羽数使人与吕蒙相闻,蒙辄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人还,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斗心。
会权至江陵,荆州将吏悉皆归附;独治中从事武陵潘濬称疾不见。权遣人以床就家舆致之,濬伏面著床席不起,涕泣交横,哀哽不能自胜。权呼其字与语,慰谕恳恻,使亲近以手巾拭其面。濬起,下地拜谢。即以为治中,荆州军事一以谘之。武陵部从事樊伷诱导诸夷,图以武陵附汉中王备。外白差督督万人往讨之,权不听;特召问濬,濬答:“以五千兵往,足以擒伷。”权曰:“卿何以轻之?”濬曰:“伷南阳旧姓,颇能弄脣吻,而实无才略。臣所以知之者,伷昔尝为州人设馔,比至日中,食不可得,而十馀自起,此亦侏儒观一节之验也。”权大笑,即遣濬将五千人往,果斩平之。权以吕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赐钱一亿,黄金五百斤;以陆逊领宜都太守。
十一月,汉中王备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诸城长吏及蛮夷君长皆降于逊。逊请金、银、铜印以假授初附,击蜀将詹晏等及秭归大姓拥兵者,皆破降之,前后斩获、招纳凡数万计。权以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屯夷陵,守峡口。关羽自知孤穷,乃西保麦城。孙权使诱之,羽伪降,立幡旗为象人于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才十馀骑。权先使硃然、潘璋断其径路。十二月,璋司马马忠获羽及其子平于章乡,斩之,遂定荆州。
初,偏将军吴郡全琮,上疏陈关羽可取之计,权恐事泄,寝而不答;及已禽羽,权置酒公安,顾谓琮曰:“君前陈此,孤虽不相答,今日之捷,抑亦君之功也。”于是封琮阳华亭侯。权复以刘璋为益州牧,驻秭归,未几,璋卒。
吕蒙未及受封而疾发,权迎置于所馆之侧,所以治护者万方。时有加钅咸,权为之惨戚。欲数见其颜色,又恐劳动,常穿壁瞻之,见小能下食,则喜顾左右言笑,不然则咄昔,夜不能寐。病中瘳,为下赦令,群臣毕贺,已而竟卒,年四十二。权哀痛殊甚,为置守冢三百家。权后与陆逊论周瑜、鲁肃及蒙曰:“公瑾雄烈,胆略兼人,遂破孟德,开拓荆州,邈焉寡俦。子敬因公瑾致达于孤,孤与宴语,便及大略帝王之业,此一快也。后孟德因获刘琮之势,张言方率数十万众水步俱下,孤普请诸将,咨问所宜,无适先对;至张子布、秦文表俱言宜遣使修檄迎之,子敬即驳言不可,劝孤急呼公瑾,付任以众,逆而击之,此二快也。后虽劝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以损其二长也。周公不求备于一人,故孤忘其短而贵其长,常以比方邓禹也。子明少时,孤谓不辞剧易,果敢有胆而已;及身长大,学问开益,筹略奇至,可以次于公瑾,但言议英发不及之耳。图取关羽,胜于子敬。子敬答孤书云:‘帝王之起,皆有驱除,羽不足忌。’此子敬内不能办,外为大言耳,孤亦恕之,不苟责也。然其作军屯营,不失令行禁止,部界无废负,路无拾遗,其法亦美矣。”孙权与于禁乘马并行,虞翻呵禁曰:“汝降虏,何敢与吾君齐马首乎!”抗鞭欲击禁,权呵止之。
孙权之称籓也,魏王操召张辽等诸军悉还救樊,未至而围解。徐晃振旅还摩陂,操迎晃七里,置酒大会。王举酒谓晃曰:“全樊、襄阳,将军之功也。”亦厚赐桓阶,以为尚书。操嫌荆州残民及其屯田在汉川者,皆欲徙之。司马懿曰:“荆楚轻脆易动,关羽新破,诸为恶者藏窜观望,徙其善者,既伤其意,将令去者不敢复还。”操曰:“是也。”是后诸亡者悉还出。
魏王操表孙权为票骑将军,假节,领荆州牧,封南昌侯。权遣校尉梁寓入贡,又遣硃光等归,上书称臣于操,称说天命。操以权书示外曰:“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邪!”侍中陈群等皆曰:“汉祚已终,非适今日。殿下功德巍巍,群生注望,故孙权在远称臣。此天人之应,异气齐声,殿下宜正大位,复何疑哉!”操曰:“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臣光曰:教化,国家之急务也,而俗吏慢之;风俗,天下之大事也,而庸君忽之。夫惟明智君子,深识长虑,然后知其为益之大而收功之远也。光武遭汉中衰,群雄糜沸,奋起布衣,绍恢前绪,征伐四方,日不暇给,乃能敦尚经术,宾延儒雅,开广学校,修明礼乐。武功既成,文德亦洽。继以孝明、孝章,遹追先志,临雍拜老,横经问道。自公卿、大夫至于郡县之吏,咸选用经明行修之人,虎贲卫士皆习《孝经》,匈奴子弟亦游太学,是以教立于上,俗成于下。其忠厚清修之士,岂唯取重于搢绅,亦见慕于众庶。愚鄙污秽之人,岂唯不容于朝廷,亦见弃于乡里。自三代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及孝和以降,贵戚擅权,嬖倖用事,赏罚无章,贿赂公行,贤愚浑殽,是非颠倒,可谓乱矣。然犹绵绵不至于亡者,上则有公卿、大夫袁安、杨震、李固、杜乔、陈蕃、李膺之徒面引廷争,用公义以扶其危,下则有布衣之士符融、郭泰、范滂、许邵之流,立私论以救其败。是以政治虽浊而风俗不衰,至有触冒斧钺,僵仆于前,而忠义奋发,继起于后,随踵就戮,视死如归。夫岂特数子之贤哉,亦光武、明、章之遗化也!当是之时,苟有明君作而振之,则汉氏之祚犹未可量也。不幸承陵夷颓敝之馀,重以桓、灵之昏虐:保养奸回,过于骨肉;殄灭忠良,甚于寇雠;积多士之愤,蓄四海之怒。于是何进召戎,董卓乘衅,袁绍之徒从而构难,遂使乘舆播越,宗庙丘墟,王室荡覆,烝民涂炭,大命陨绝,不可复救。然州郡拥兵专地者,虽互相吞噬,犹未尝不以尊汉为辞。以魏武之暴戾强伉,加有大功于天下,其蓄无君之心久矣,乃至没身不敢废汉而自立,岂其志之不欲哉?犹畏名义而自抑也。由是观之,教化安可慢,风俗安可忽哉!
●卷第六十九
【魏纪一】 起上章困敦,尽玄黓摄提格,凡三年。
世祖文皇帝上黄初元年(庚子,公元二二零年)
春,正月,武王至洛阳;庚子,薨。王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与敌对陈,意思安闲,如不欲战然;及至决机乘胜,气势盈溢。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豪不与。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对之流涕,然终无所赦。雅性节俭,不好华丽。故能芟刈群雄,几平海内。是时太子在鄴,军中骚动。群僚欲秘不发丧,谏议大夫贾逵以为事不可秘,乃发丧。或言宜诸城守,悉用谯、沛人。魏郡太守广陵徐宣厉声曰:“今者远近一统,人怀效节,何必专任谯、沛以沮宿卫者之心!”乃止。青州兵擅击鼓相引去,众人以为宜禁止之,不从者讨之。贾逵曰:“不可。”为作长檄,令所在给其禀食。鄢陵侯彰从长安来赴,问逵先王玺绶所在,逵正色曰:“国有储副,先王玺绶非君侯所宜问也。”凶问至鄴,太子号哭不已。中庶子司马孚谏曰:“君王晏驾,天下恃殿下为命。当上为宗庙,下为万国,奈何效匹夫孝也!”太子良久乃止,曰:“卿言是也。”时群臣初闻王薨,相聚哭,无复行列。孚厉声于朝曰:“今君王违世,天下震动,当早拜嗣君,以镇万国,而但哭邪!”乃罢群臣,备禁卫,治丧事。孚,懿之弟也。群臣以为太子即位,当须诏命。尚书陈矫曰:“王薨于外,天下惶惧。太子宜割哀即位,以系远近之望。且又爱子在侧,彼此生变,则社稷危也。”即具官备礼,一日皆办。明旦,以王后令,策太子即王位,大赦。汉帝寻遣御史大夫华歆奉策诏,授太子丞相印、绶,魏王玺、绶,领冀州牧。于是尊王后曰王太后。
改元延康。
二月,丁未朔,日有食之。
壬戌,以太中大夫贾诩为太尉,御史大夫华歆为相国,大理王朗为御史大夫。
丁卯,葬武王于高陵。
王弟鄢陵侯彰等皆就国。临菑临国谒者灌均,希指奏:“临菑侯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王贬植为安乡侯,诛右刺奸掾沛国丁仪及弟黄门侍郎廙并其男口,皆植之党也。
鱼豢论曰:谚言:“贫不学俭,卑不学恭。”非人性分殊也,势使然耳。假令太祖防遏植等在于畴昔,此贤之心,何缘有窥望乎!彰之挟恨,尚无所至;至于植者,岂能兴难!乃令杨修以倚注遇害,丁仪以希意族灭,哀夫!
初置散骑常侍、侍郎各四人。其宦人为官者不得过诸署令。为金策,藏之石室。时当选侍中、常侍,王左右旧人讽主者,便欲就用,不调馀人。司马孚曰:“今嗣王新立,当进用海内英贤,如何欲因际会,自相荐举邪!官失其任,得者亦不足贵也。”遂他选。
尚书陈群,以天朝选用不尽人才,乃立九品官人之法;州郡皆置中正以定其选,择州郡之贤有识鉴者为之,区别人物,第其高下。
夏,五月,戊寅,汉帝追尊王祖太尉曰太王,夫人丁氏曰太王后。
王以安定太守邹岐为凉州刺史,西平麹演结旁郡作乱以拒岐。张掖张进执太守杜通,酒泉黄华不受太守辛机,皆自称太守以应演。武威三种胡复叛。武威太守毋丘兴告急于金城太守、护羌校尉扶风苏则,则将救之,郡人皆以为贼势方盛,宜须大军。时将军郝昭、魏平先屯金城,受诏不得西度。则乃见郡中大吏及昭等谋曰:“今贼虽盛,然皆新合,或有胁从,未必同心。因衅击之,善恶必离,离而归我,我增而彼损矣。既获益众之实,且有倍气之势,率以进讨,破之必矣。若待大军,旷日弥久,善人无归,必合于恶,善恶就合,势难卒离。虽有诏命,违而合权,专之可也。”昭等从之,乃发兵救武威,降其三种胡,与毋丘兴击张进于张掖。麹演闻之,将步骑三千迎则,辞来助军,实欲为变,则诱而斩之,出以徇军,其党皆散走。则遂与诸军围张掖,破之,斩进。黄华惧,乞降,河西平。初,敦煌太守马艾卒官,郡人推功曹张恭行长史事;恭遣其子就诣朝廷请太守。会黄华、张进叛,欲与敦煌并势,执就,劫以白刃。就终不回,私与恭疏曰:“大人率厉敦煌,忠义显然,岂以就在困厄之中而替之哉!令大军垂至,但当促兵以掎之耳。愿不以下流之爱,使就有恨于黄壤也。”恭即引兵攻酒泉,别遣铁骑二百及官属,缘酒泉北塞,东迎太守尹奉。黄华欲救张进,而西顾恭兵,恐击其后,故不得往而降。就卒平安,奉得之郡,诏赐恭爵关内侯。
六月,康午,王引军南巡。
秋,七月,孙权遣使奉献。
蜀将军孟达屯上庸,与副军中郎将刘封不协;封侵陵之,达率部曲四千馀家来降。达有容止才观,王甚器爱之,引与同辇,以达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封平阳亭侯。合房陵、上庸、西城三郡为新城,以达领新城太守,委以西南之任。行军长史刘晔曰:“达有苟得之心,而恃才好术,必不能感恩怀义。新城与孙、刘接连,若有变态,为国生患。”王不听。遣征南将军夏侯尚、右将军徐晃与达共袭刘封。上庸太守申耽叛封来降,封破,走还成都。初,封本罗侯寇氏之子,汉中王初至荆州,以未有继嗣,养之为子。诸葛亮虑封刚猛,易世之后,终难制御,劝汉中王因此际除之;遂赐封死。
武都氐王杨仆率种人内附。
甲午,王次于谯,大飨六军及谯父老于邑东,设伎乐百戏,吏民上寿,日夕而罢。
孙盛曰: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故虽三季之末,七雄之敝,犹未有废衰斩于旬朔之间,释麻杖于反哭之日者也。逮于汉文,变易古制,人道之纪,一旦而废,固已道薄于当年,风颓于百代矣。魏王既追汉制,替其大礼,处莫重之哀而设飨宴之乐,居贻厥之始而堕王化之基,及至受禅,显纳二女,是以知王龄之不遐,卜世之期促也。
王以丞相祭酒贾逵为豫州刺史。是时天下初定,刺史多不能摄郡。逵曰:“州本以六条诏书察二千石以下,故其状皆言严能鹰扬,有督察之才,不言安静宽仁,有恺悌之德也。今长吏慢法,盗贼公行,州知而不纠,天下复何取正乎!”其二千石以下,阿纵不如法者,皆举奏免之。外修军旅,内治民事,兴陂田,通运渠,吏民称之。王曰:“逵真刺史矣。”布告天下,当以豫州为法;赐逵爵关内侯。
左中郎将李伏、太史丞许芝表言:“魏当代汉,见于图纬,其事众甚。”群臣因上表劝王顺天人之望,王不许。冬,十月,乙卯,汉帝告祠高庙,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玺绶诏册,禅位于魏。王三上书辞让,乃为坛于繁阳,辛未,升坛受玺绶,即皇帝位,燎祭天地、岳渎,改元,大赦。十一月,癸酉,奉汉帝为山阳公,行汉正朔,用天子礼乐;封公四子为列侯。追尊太王曰太皇帝;武王曰武皇帝,庙号太祖;尊王太后曰皇太后。以汉诸侯王为崇德侯,列侯为关中侯。群臣封爵、增位各有差。改相国为司徒,御史大夫为司空。山阳公奉二女以嫔于魏。帝欲改正朔,侍中辛毘曰:“魏氏遵舜、禹之统,应天顺民;至于汤、武,以战伐定天下,乃改正朔。孔子曰:‘行夏之时,’《左氏传》曰:‘夏数为得天正,’何必期于相反!”帝善而从之。时群臣并颂魏德,多抑损前朝;散骑常侍卫臻独明禅授之义,称扬汉美。帝数目臻曰:“天下之珍,当与山阳共之。”帝欲追封太后父、母,尚书陈群奏曰:“陛下以圣德应运受命,创业革制,当永为后式。案典籍之文,无妇人分土命爵之制。在礼典,妇因夫爵。秦违古法,汉氏因之,非先王之令典也。”帝曰:“此议是也,其勿施行。”仍著定制,藏之台阁。
十二月,初营洛阳宫。戊午,帝如洛阳。
帝谓侍中苏则曰:“前破酒泉、张掖,西域通使敦煌,献径寸大珠,可复求市益得不?”则对曰:“若陛下化洽中国,德流沙幕,即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贵也。”帝嘿然。
帝召东中郎将蒋济为散骑常侍。时有诏赐征南将军夏侯尚曰:“卿腹心重将,特当任使,作威作福,杀人活人。”尚以示济。济至,帝问以所闻见,对曰:“未有他善,但见亡国之语耳。”帝忿然作色而问其故,济具以答,因曰:“夫‘作威作福’,《书》之明诫。天子无戏言,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帝即遣追取前诏。
帝欲徙冀州士卒家十万户实河南,时天旱,蝗,民饥,群司以为不可,而帝意甚盛。侍中辛毘与朝臣俱求见,帝知其欲谏,作色以待之,皆莫敢言。毘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计安出?”帝曰:“卿谓我徙之非邪?”毘曰:“诚以为非也。”帝曰:“吾不与卿议也。”毘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厕之谋议之官,安能不与臣议邪!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虑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入内。毘随而引其裾,帝遂奋衣不还,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邪!”毘曰:“今徙,既失民心,又无以食也,故臣不敢不力争。”帝乃徙其半。帝尝出射雉,顾群臣曰:“射雉乐哉!”毘对曰:“于陛下甚乐,于群下甚苦。”帝默然,后遂为之稀出。
世祖文皇帝上黄初二年(辛丑,公元二二一年)
春,正月,以议郎孔羡为宗圣侯,奉孔子祀。三月,加辽东太守公孙恭车骑将军。初复五铢钱。
蜀中传言汉帝已遇害,于是汉中王发丧制服,谥曰孝愍皇帝。群下竞言符瑞,劝汉中王称尊号。前部司马费诗上疏曰:“殿下以曹操父子逼主篡位,故乃羁旅万里,纠合士众,将以讨贼。今大敌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昔高祖与楚约,先破秦者王之。及屠咸阳,获子婴,犹怀推让。况今殿下未出门庭,便欲自立邪!愚臣诚不为殿下取也。”王不悦,左迁诗为部永昌从事。夏,四月,丙午,汉中王即皇帝位于武担之南,大赦,改元章武。以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
臣光曰:天生烝民,其势不能自治,必相与戴君以治之。苟能禁暴除害以保全其生,赏善罚恶使不至于乱,斯可谓之君矣。是以三代之前,海内诸侯,何啻万国,有民人、社稷者,通谓之君。合万国而君之,立法度,班号令,而天下莫敢违者,乃谓之王。王德既衰,强大之国能帅诸侯以尊天子者,则谓之霸。故自古天下无道,诸侯力争,或旷世无王者,固亦多矣。秦焚书坑儒,汉兴,学者始推五德生、胜,以秦为闰位,在木火之间,霸而不王,于是正闰之论兴矣。及汉室颠覆,三国鼎跱。晋氏失驭,五胡云扰。宋、魏以降,南北分治,各有国史,互相排黜,南谓北为索虏,北谓南为岛夷。硃氏代唐,四方幅裂,硃邪入汴,比之穷、新,运历年纪,皆弃而不数,此皆私己之偏辞,非大公之通论也。
臣愚诚不足以识前代之正闰,窃以为苟不能使九州合为一统,皆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实者也。虽华夷仁暴,大小强弱,或时不同,要皆与古之列国无异,岂得独尊奖一国谓之正统,而其馀皆为僭伪哉!若以自上相授受者为正邪,则陈氏何所授?拓跋氏何所受?若以居中夏者为正邪,则刘、石、慕容、苻、姚、赫连所得之土,皆五帝、三王之旧都也。若有以道德者为正邪,则蕞尔之国,必有令主,三代之季,岂无僻王!是以正闰之论,自古及今,未有能通其义,确然使人不可移夺者也。臣今所述,止欲叙国家之兴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观者自择其善恶得失,以为劝戒,非若《春秋》立褒贬之法,拔乱世反诸正也。正闰之际,非所敢知,但据其功业之实而言之。周、秦、汉、晋、隋、唐,皆尝混壹九州,传祚于后,子孙虽微弱播迁,犹承祖宗之业,有绍复之望,四方与之争衡者,皆其故臣也,故全用天子之制以临之。其馀地丑德齐,莫能相壹,名号不异,本非君臣者,皆以列国之制处之,彼此钧敌,无所抑扬,庶几不诬事实,近于至公。然天下离析之际,不可无岁、时、月、日以识事之先后。据汉传于魏而晋受之,晋传于宋以至于陈而隋取之,唐传于梁以至于周而大宋承之,故不得不取魏、宋、齐、梁、陈、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年号,以纪诸国之事,非尊此而卑彼,有正闰之辨也。昭烈之汉,虽云中山靖王之后,而族属疏远,不能纪其世数名位,亦犹宋高祖称楚元王后,南唐烈祖称吴王恪后,是非难辨,故不敢以光武及晋元帝为比,使得绍汉氏之遗统也。
孙权自公安徙都鄂,更名鄂曰武昌。
五月,辛巳,汉主立夫人吴氏为皇后。后,偏将军懿之妹,故刘璋兄瑁之妻也。立子禅为皇太子。娶车骑将军张飞女为太子妃。
太祖之入鄴也,帝为五官中郎将,见袁熙妻中山甄氏美而悦之,太祖为之聘焉,生子叡。及即皇帝位,安平郭贵嫔有宠,甄夫人留鄴不得见。失意,有怨言。郭贵嫔谮之,帝大怒。六月,丁卯,遣使赐夫人死。
帝以宗庙在鄴,祀太祖于洛阳建始殿,如家人礼。
戊辰晦,日有食之。有司奏免太尉,诏曰:“灾异之作,以谴元首,而归过股肱,岂禹、汤罪己之义乎!其令百官各虔厥职。后有天地之眚,勿复劾三公。”
汉主立其子永为鲁王,理为梁王。
汉主耻关羽之没,将击孙权。翊军将军赵云曰:“国贼,曹操,非孙权也。若先灭魏,则权自服。今操身虽毙,子丕篡盗,当因众心,早图关中,居河、渭上流以讨凶逆,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不应置魏,先与吴战。兵势一交,不得卒解,非策之上也。”群臣谏者甚众,汉主皆不听。广汉处士秦宓陈天时必无利,坐下狱幽闭,然后贷出。
初,车骑将军张飞,雄壮威猛亚于关羽;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飞爱礼君子而不恤军人。汉主常戒飞曰:“卿刑杀既过差,又日鞭挝健儿而令在左右,此取祸之道也。”飞犹不悛。汉主将伐孙权,飞当率兵万人自阆中会江州。临发,其帐下将张达、范彊杀飞,以其首顺流奔孙权。汉主闻飞营都督有表,曰:“噫,飞死矣!”
陈寿评曰:关羽、张飞皆称万人之敌,为世虎臣。羽报效曹公,飞义释严颜,并有国士之风。然羽刚而自矜,飞暴而无恩,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
秋,七月,汉主自率诸军击孙权,权遣使求和于汉。南郡太守诸葛瑾遗汉主笺曰:“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荆州大小,孰与海内?俱应仇疾,谁当先后?若审此数,易于反掌矣。”汉主不听。时或言瑾别遣亲人与汉主相闻者,权曰:“孤与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然谤言流闻于外,陆逊表明瑾必无此,宜有以散其意。权报曰:“子瑜与孤从事积年,恩如骨肉,深相明究。其为人,非道不行,非义不言。玄德昔遣孔明至吴,孤尝语子瑜曰:‘卿与孔明同产,且弟随兄,于义为顺,何以不留孔明?孔明若留从卿者,孤当以书解玄德,意自随人耳。’子瑜答孤言:‘弟亮已失身于人。委质定分,义无二心。弟之不留,犹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贯神明,今岂当有此乎!前得妄语文疏,即封示子瑜,并手笔与之。孤与子瑜可谓神交,非外言所间,知卿意至,辄封来表以示子瑜,使知卿意。”汉主遣将军吴班、冯习攻破权将李异、刘阿等于巫,进军秭归,兵四万馀人,武陵蛮夷皆遣使往请兵。权以镇西将军陆逊为大都督、假节,督将军硃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
皇弟鄢陵侯彰、宛侯据、鲁阳侯宇、谯侯林、赞侯兗、襄邑侯峻、弘农侯斡、寿春侯彪、历城侯徽、平舆侯茂皆进爵为公;安乡侯植改封鄄城侯。
筑陵云台。
初,帝诏群臣,令料刘备当为关羽出报孙权否,众议咸云:“蜀小国耳,名将唯羽。羽死军破,国内忧惧,无缘复出。”侍中刘晔独曰:“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有馀。且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羽死,不能为兴军报敌,于终始之分不足矣。”八月,孙权遣使称臣,卑辞奉章,并送于禁等还。朝臣皆贺,刘晔独曰:“权无故求降,必内有急。权前袭杀关羽,刘备必大兴师伐之。外有强寇,众心不安,又恐中国往乘其衅,故委地求降,一以却中国之兵,二假中国之援,以强其众而疑敌人耳。天下三分,中国十有其八。吴、蜀各保一州,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国之利也。今还自相攻,天亡之也,宜大兴师,径渡江袭之。蜀攻其外,我袭其内,吴之亡不出旬月矣。吴亡则蜀孤,若割吴之半以与蜀,蜀固不能久存,况蜀得其外,我得其内乎!”帝曰:“人称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来者心,不若且受吴降而袭蜀之后也。”对曰:“蜀远吴近,又闻中国伐之,便还军,不能止也。今备已怒,兴兵击吴,闻我伐吴,知吴必亡,将喜而进与我争割吴地,必不改计抑怒救吴也。”帝不听,遂受吴降。
于禁须发皓白,形容憔悴,见帝,泣涕顿首。帝慰喻以荀林父、孟明视故事,拜安远将军,令北诣鄴谒高陵。帝使豫于陵屋画关羽战克、庞德愤怒、禁降服之状。禁见,惭恚发病死。
臣光曰:于禁将数万众,败不能死,生降于敌,既而复归。文帝废之可也,杀之可也,乃画陵屋以辱之,斯为不君矣!
丁巳,遣太常邢贞奉策即拜孙权为吴王,加九锡。刘晔曰:“不可。先帝征伐天下,十兼其八,威震海内;陛下受禅即真,德合天地,声暨四远。权虽有雄才,故汉票骑帆军、南昌侯耳,官轻势卑。士民有畏中国心,不可强迫与成所谋也。不得已受其降,可进其将军号,封十万户侯,不可即以为王也。夫王位去天子一阶耳,其礼秩服御相乱也。彼直为侯,江南士民未有君臣之分。我信其伪降,就封殖之,崇其位号,定其君臣,是为虎傅翼也。权既受王位,却蜀兵之后,外尽礼以事中国,使其国内皆闻,内为无礼以怒陛下;陛下赫然发怒,兴兵讨之,乃徐告其民曰:‘我委身事中国,不爱珍货重宝,随时贡献,不敢失臣礼,而无故伐我,必欲残我国家,俘我人民认为仆妾。’吴民无缘不信其言也。信其言而感怒,上下同心,战加十倍矣。”又不听。诸将以吴内附,意皆纵缓,独征南大将军夏侯尚益修攻守之备。山阳曹伟,素有才名,闻吴称籓,以白衣与吴王交书求赂,欲以交结京师,帝闻而诛之。
吴人城武昌。
初,帝欲以杨彪为太尉,彪辞曰:“尝为汉朝三公,值世衰乱,不能立尺寸之益,若复为魏臣,于国之选,亦不为荣也。”帝乃止。冬,十月,己亥,公卿朝朔旦,并引彪,待以客礼。赐延年杖、冯几,使著布单衣、皮弁以见;拜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朝见,位次三公;又令门施行马,置吏卒,以优崇之。年八十四而卒。
以谷贵,罢五铢钱。
凉州卢水胡治元多等反,河西大扰。帝召邹岐还,以京兆尹张既为凉州刺史,遣护军夏侯儒、将军费曜等继其后。胡七千馀骑逆拒既于鹯阴口,既扬声军从鹯阴,乃潜由且次出武威。胡以为神,引还显美。既已据武威,曜乃至,儒等犹未达。既劳赐将士,欲进军击胡,诸将皆曰:“士卒疲倦,虏众气锐,难与争锋。”既曰:“今军无见粮,当因敌为资。若虏见兵合,退依深山,追之则道险穷饿,兵还则出候寇钞,如此,兵不得解,所谓一日纵敌,患在数世也。”遂前军显美。十一月,胡骑数千,因大风欲放火烧营,将士皆恐。既夜藏精卒三千人为伏,使参军成公英督千馀骑挑战,敕使阳退。胡果争奔之,因发伏截其后,首尾进击,大破之,斩首获生以万数,河西悉平。后西平麹光反,杀其郡守。诸将欲击之,既曰:“唯光等造反,郡人未必悉同。若便以军临之,吏民、羌、胡必谓国家不别是非,更使皆相持著,此为虎傅翼也。光等欲以羌、胡为援,今先使羌、胡钞击,重其赏募,所虏获者,皆以畀之。外沮其势,内离其交,必不战而定。”乃移檄告谕诸羌,为光等所诖误者原之,能斩贼帅送首者当加封赏。于是光部党斩送光首,其馀皆安堵如故。
邢贞至吴,吴人以为宜称上将军、九州伯,不当受魏封。吴王曰:“九州伯,于古未闻也。昔沛公亦受项羽封为汉王,盖时宜耳,复何损邪!”遂受之。吴王出都亭候邢贞,贞入门,不下车。张昭谓贞曰:“夫礼无不敬,法无不行。而君敢自尊大,岂以江南寡弱,无方寸之刃故乎!”贞即遽下车。中郎将琅邪徐盛忿愤,顾谓同列曰:“盛等不能奋身出命,为国家并许、洛,吞巴、蜀,而令吾君与贞盟,不亦辱乎!”因涕泣横流。贞闻之,谓其徒曰:“江东将相如此,非久下人者也。”吴王遣中大夫南阳赵咨入谢。帝问曰:“吴王何等主也?”对曰:“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帝问其状,对曰:“纳鲁肃于凡品,是其聪也;拔吕蒙于行陈,是其明也;获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荆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据三州虎视于天下,是其雄也;屈身于陛下,是其略也。”帝曰:“吴王颇知学乎?”咨曰:“吴王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虽有馀闲,博览书传,历史籍,采奇异,不效书生寻章摘句而已。”帝曰:“吴可征否?”对曰:“大国有征伐之兵,小国有备御之固。”帝曰:“吴难魏乎?”对曰:“带甲百万,江、汉为池,何难之有!”帝曰:“吴如大夫者几人?”对曰:“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如臣之比,车载斗量,不可胜数。”帝遣使求雀头香、大贝、明珠、象牙、犀角、玳瑁、孔雀、翡翠、斗鸭、长鸣鸡于吴。吴群臣曰:“荆、扬二州,贡有常典。魏所求珍玩之物,非礼也,宜勿与。”吴王曰:“方有事于西北,江表元元,恃主为命。彼所求者,于我瓦石耳,孤何惜焉!且彼在谅闇之中,而所求若此,宁可与言礼哉!”皆具以与之。
吴王以其子登为太子,妙选师友,以南郡太守诸葛瑾之子恪、绥远将军张昭之子休、大理吴郡顾雍之子谭、偏将军庐江陈武之子表皆为中庶子,入讲诗书,出从骑射,谓之四友。登接待僚属,略用布衣之礼。
十二月,帝行东巡。
帝欲封吴王子登为万户侯,吴王以登年幼,上书辞不受;复遣西曹掾吴郡沈珩入谢,并献方物。帝问曰:“吴嫌魏东向乎?”珩曰:“不嫌。”曰:“何以?”曰:“信恃旧盟,言归于好,是以不嫌;若魏渝盟,自有豫备。”又问:“闻太子当来,宁然乎?”珩曰:“臣在东朝,朝不坐,宴不与,若此之议,无所闻也。”帝善之。
吴王于武昌临钓台饮酒,大醉,使人以水洒群臣曰:“今日酣饮,惟醉堕台中,乃当止耳!”张昭正色不言,出外,车中坐。王遣人呼昭还入,谓曰:“为共作乐耳,公何为怒乎?”昭对曰:“昔纣为糟丘酒池,长夜之饮,当时亦以为荣,不以为恶也。”王默然惭,遂罢酒。吴王与群臣饮,自起行酒,虞翻伏地,阳醉不持;王去,翻起坐。王大怒,手剑欲击之,侍坐者莫不惶遽。惟大司农刘基起抱王,谏曰:“大王以三爵之后,手杀善士,虽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贤蓄众,故海内望风;今一朝弃之,可乎!”王曰:“曹孟德尚杀孔文举,孤于虞翻何有哉!”基曰:“孟德轻害士人,天下非之。大王躬行德义,欲与尧、舜比隆,何得自喻于彼乎?”翻由是得免。王因敕左右:“自今酒后言杀,皆不得杀。”基,繇之子。
初,太祖既克蹋顿,而乌桓浸衰,鲜卑大人步度根、轲比能、素利、弥加、厥机等因阎柔上贡献,求通市,太祖皆表宠以为王。轲比能本小种鲜卑,以勇健廉平为众所服,由是能威制馀部,最为强盛。自云中、五原以东抵辽水,皆为鲜卑庭,轲比能与素利、弥加割地统御,各有分界。轲比能部落近塞,中国人多亡叛归之;素利等在辽西、右北平、渔阳塞外,道远,故不为边患。帝以平虏校尉牵招为护鲜卑校尉,南阳太守田豫为护乌桓校尉,使镇抚之。
世祖文皇帝上黄初三年(壬寅,公元二二二年)
春,正月,丙寅朔,日有食之。
庚午,帝行如许昌。
诏曰:“今之计、孝,古之贡士也;若限年然后取士,是吕尚、周晋不显于前世也。其令郡国所选,勿拘老幼;儒通经术,吏达文法,到皆试用。有司纠故不以实者。”
二月,鄯善、龟兹、于阗王各遣使奉献。是后西域复通,置戊己校尉。
汉主自秭归将进击吴,治中从事黄权谏曰:“吴人悍战,而水军沿流,进易退难。臣请为先驱以当寇,陛下宜为后镇。”汉主不从,以权为镇北将军,使督江北诸军;自率诸将,自江南缘山截岭,军于夷道猇亭。吴将皆欲迎击之。陆逊曰:“备举军东下,锐气始盛;且乘高守险,难可卒攻。攻之纵下,犹难尽克,若有不利,损我太势,非小故也。今但且奖厉将士,广施方略,以观其变。若此间是平原旷野,当恐有颠沛交逐之忧;今缘山行军,势不得展,自当罢于木石之间,徐制其敝耳。”诸将不解,以为逊畏之,各怀愤恨。汉人自佷山通武陵,使侍中襄阳马良以金锦赐五谿诸蛮夷,授以官爵。
三月,乙丑,立皇子齐公睿为平原王、皇弟鄢陵公彰等皆进爵为王。甲戌,立皇子霖为河东王。
甲午,帝行如襄邑。
夏,四月,戊申,立鄄城侯植为鄄城王。是时,诸侯王皆寄地空名而无其实;王国各有老兵百馀人以为守卫;隔绝千里之外,不听朝聘,为设防辅监国之官以伺察之。虽有王侯之号而侪于匹夫,皆思为布衣而不能得。法既峻切,诸侯王过恶日闻;独北海王兗谨慎好学,未尝有失。文学、防辅相与言曰:“受诏察王举措,有过当奏,及有善亦宜以闻。”遂共表称陈兗美。兗闻之,大惊惧,责让文学曰:“修身自守,常人之行耳,而诸君乃以上闻,是适所以增其负累也。且如有善,何患不闻,而遽共如是,是非所以为益也。”
癸亥,帝还许昌。
五月,以江南八郡为荆州,江北诸郡为郢州。
汉人自巫峡建平连营至夷陵界,立数十屯,以冯习为大督,张南为前部督,自正月与吴相拒,至六月不决。汉主遣吴班将数千人于平地立营,吴将帅皆欲击之,陆逊曰:“此必有谲,且观之。”汉主知其计不行,乃引伏兵八千从谷中出。逊曰:“所以不听诸君击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逊上疏于吴王曰:“夷陵要害,国之关限,虽为易得,亦复易失。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荆州可忧,今日争之,当令必谐。备干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虽不材,凭奉威灵,以顺讨逆,破坏在近,无可忧者。臣初嫌之水陆俱进,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伏愿至尊高枕,不以为念也。”闰月,逊将进攻汉军,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守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已固守,击之必无利矣。”逊曰:“备是猾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营,不利,诸将皆曰:“空杀兵耳!”逊曰:“吾已晓破之之术。”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尔势成,通率诸军,同时俱攻,斩张南、冯习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馀营。汉将杜路、刘宁等穷逼请降。汉主升马鞍山,陈兵自绕,逊督促诸军,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万数。汉主夜遁,驿人自担烧铙铠断后,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尸骸塞江而下。汉主大惭恚曰:“吾乃为陆逊所折辱,岂非天耶!”将军义阳傅肜为后殿,兵众尽死,肜气益烈。吴人谕之使降,肜骂曰:“吴狗,安有汉将军而降者!”遂死之。从事祭酒程畿溯江而退,众曰:“后追将至,宜解舫轻行。”畿曰:“吾在军,未习为敌之走也。”亦死之。
初,吴安东中郎将孙桓别击汉前锋于夷道,为汉所围,求救于陆逊,逊曰:“未可。”诸将曰:“孙安东,公族,见围已困,奈何不救!”逊曰:“安东得士众心,城牢粮足,无可忧也。待吾计展,欲不救安东,安东自解。”及方略大施,汉果奔溃。桓后见逊曰:“前实怨不见救;定至今日,乃知调度自有方耳!”初,逊为大都督,诸将或讨逆时旧将,或公室贵戚,各自矜恃,不相听从。逊按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境界,此强对也。诸君并荷国恩,当相辑睦,共翦此虏,上报所受,而不相顺,何也?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各在其事,岂复得辞!军令有常,不可犯也!”及至破备,计多出逊,诸将乃服。吴王闻之曰:“公何以初不启诸将违节度者邪?”对曰:“受恩深重,此诸将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国家所当与共克定大事者,臣窃慕相如、寇恂相下之义以济国事。”王大笑称善,加逊辅国将军,领荆州牧,改封江陵侯。
初,诸葛亮与尚书令法正好尚不同,而以公义相取,亮每奇正智术。及汉主伐吴而败,时正已卒,亮叹曰:“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东行。就使东行,必不倾危矣。”汉主在白帝,徐盛、潘璋、宋谦等各竞表言“备必可禽,乞复攻之。”吴王以问陆逊。逊与硃然、骆统上言曰:“曹丕大合士众,外托助国讨备,内实有奸心,谨决计辄还。”初,帝闻汉兵树栅连营七百馀里,谓群臣曰:“备不晓兵,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乎!‘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此兵忌也。孙权上事今至矣。”后七日,吴破汉书到。
秋,七月,冀州大蝗,饥。
汉主既败走,黄权在江北,道绝,不得还,八月,率其众来降。汉有司请收权妻子,汉主曰:“孤负黄权,权不负孤也。”待之如初。帝谓权曰:“君舍逆效顺,欲追踪陈、韩邪?”对曰:“臣过受刘主殊遇,降吴不可,还蜀无路,是以归命。且败军之将,免死为幸,何古人之可慕也!”帝善之,拜为镇南将军,封育阳侯,加侍中,使陪乘。蜀降人或云汉诛权妻子,帝诏权发丧。权曰:“臣与刘、葛推诚相信,明臣本志。窃疑未实,请须。”后得审问,果如所言。马良亦死于五谿。
九月,甲午,诏曰:“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士之爵。以此诏传之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卞太后每见外亲,不假以颜色,常言:“居处当节俭,不当望赏,念自佚也。外舍当怪吾遇之太薄,吾自有常度故也。吾事武帝四五十年,行俭日久,不能自变为奢。有犯科禁者,吾且能加罪一等耳,莫望钱米恩贷也。”
帝将立郭贵嫔为后,中郎栈潜上疏曰:“夫后妃之德,盛衰治乱所由生也。是以圣哲慎立元妃,必取先代世族之家,择其令淑,以统六宫,虔奉宗庙。《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由内及外,先王之令典也。《春秋》书宗人衅夏云:‘无以妾为夫人之礼。’齐桓誓命于葵丘,亦曰:‘无以妾为妻。’令后宫嬖宠,常亚乘舆,若因爱登后,使贱人暴贵,臣恐后世下陵上替,开张非度,乱自上起。”帝不从。庚子,立皇后郭氏。
初,吴王遣于禁护军浩周、军司马东里衮诣帝,自陈诚款,辞甚恭悫。帝问周等:“权可信乎?”周以为权必臣服,而衮谓其不可必服。帝悦周言,以为有以知之,故立为吴王,复使周至吴。周谓吴王曰:“陛下未信王遣子入侍,周以阖门百口明之。”吴王为之流涕沾襟,指天为誓。周还而侍子不至,但多设虚辞。帝欲遣侍中辛毘、尚书桓阶往与盟誓,并责任子,吴王辞让不受。帝怒,欲伐之,刘晔曰:“彼新得志,上下齐心,而阻带江湖,不可仓卒制也。”帝不从。九月,命征东大将军曹休、前将军张辽、镇东将军臧霸出洞口,大将军曹仁出濡须,上军大将军曹真、征南大将军夏侯尚、左将军张郃、右将军徐晃围南郡。吴建威将军吕范督五军,以舟军拒休等,左将军诸葛瑾、平北将军潘璋、将军杨粲救南郡,裨将军硃桓以濡须督拒曹仁。
冬,十月,甲子,表首阳山东为寿陵,作终制,务从俭薄,不藏金玉,一用瓦器。令以此诏藏之宗庙,副在尚书、秘书、三府。
吴王以扬越蛮夷多未平集,乃卑辞上书,求自改厉;“若罪在难除,必不见置,当奉还土地民人,寄命交州以终馀年。”又与浩周书云:“欲为子登求昏宗室。”又云:“以登年弱,欲遣孙长绪、张子布随登俱来。”帝报曰:“朕之与君,大义已定,岂乐劳师远临江、汉!若登身朝到,夕召兵还耳。”于是吴王改元黄武,临江拒守。帝自许昌南征,复郢州为荆州。十一月,辛丑,帝如宛。曹休在洞口,自陈:“愿将锐卒虎步江南,因敌取资,事必克捷,若其无臣,不须为念。”帝恐休便渡江,驿马止之。侍中董昭侍侧,曰:“窃见陛下有忧色,独以休济江故乎?今者渡江,人情所难,就休有此志,势不独行,当须诸将。臧霸等既富且贵,无复他望,但欲终其天年,保守禄祚而已,何肯乘危自投死地以求徼倖!苟霸等不进,休意自沮。臣恐陛下虽有敕渡之诏,犹必沉吟,未便从命也。”顷之,会暴风吹吴吕范等船,绠缆悉断,直诣休等营下,斩首获生以千数,吴兵迸散。帝闻之,敕诸军促渡。军未时进,吴救船遂至,收军还江南。曹休使臧霸追之,不利,将军尹卢战死。
庚申晦,日有食之。
吴王使太中大夫郑泉聘于汉,汉太中大夫宗玮报之,吴、汉复通。
汉主闻魏师大出,遗陆逊书曰:“贼今已在江、汉,吾将复东,将军谓其能然否?”逊答曰:“但恐军新破,创夷未复,始求通亲;且当自补,未暇穷兵耳。若不推算,欲复以倾覆之馀远送以来者,无所逃命。”
汉汉嘉太守黄元叛。
吴将孙盛督万人据江陵中州,以为南郡外援。
●卷第七十
【魏纪二】 起昭阳单阏,尽强图协洽,凡五年。
世祖文皇帝下黄初四年(癸卯,公元二二三年)
春,正月,曹真使张郃击破吴兵,遂夺据江陵中洲。
二月,诸葛亮至永安。
曹仁以步骑数万向濡须,先扬声欲东攻羡溪,硃桓分兵赴之。既行,仁以大军径进。桓闻之,追还羡溪兵,兵未到而仁奄至。时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才五千人,诸将业业各有惧心,桓喻之曰:“凡两军交对,胜负在将,不在众寡。诸君闻曹仁用兵行师,孰与桓邪?兵法所以称‘客倍而主人半’者,谓俱在平原无城隍之守,又谓士卒勇怯齐等故耳。今仁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马罢困。桓与诸君共据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劳,为主制客,此百战百胜之势,虽曹丕自来,尚不足忧,况仁等邪!”桓乃偃旗鼓,外示虚弱以诱致仁。仁遣其子泰攻濡须城,分遣将军常雕、王双等乘油船别袭中洲。中洲者,桓部曲妻子所在也。蒋济曰:“贼据西岸,列船上流,而兵入洲中,是为自内地狱,危亡之道也。”仁不从,自将万人留橐皋,为泰等后援。桓遣别将击雕等而身自拒泰,泰烧营退。桓遂斩常雕,生虏王双,临陈杀溺死者千馀人。
初,吕蒙病笃,吴王问曰:“卿如不起,谁可代者?”蒙对曰:“硃然胆守有馀,愚以为可任。”硃然者,九真太守硃治姊子也;本姓施氏,治养以为子,时为昭武将军。蒙卒,吴王假然节,镇江陵。及曹真等围江陵,破孙盛,吴王遣诸葛瑾等将兵往解围,夏侯尚击却之。江陵中外断绝,城中兵多肿病,堪战者裁五千人。真等起土山,凿地道,立楼橹临城,弓矢雨注,将士皆失色;然晏如无恐意,方厉吏士,伺间隙,攻破魏两屯。魏兵围然凡六月,江陵令姚泰领兵备城北门,见外兵盛,城中人少,谷食且尽,惧不济,谋为内应,然觉而杀之。时江水浅狭,夏侯尚欲乘船将步骑入渚中安屯,作浮桥,南北往来,议者多以为城必可拔。董昭上疏曰:“武皇帝智勇过人,而用兵畏敌,不敢轻之若此也。夫兵好进恶退,常然之数。平地无险,犹尚艰难,就当深入,还道宜利,兵有进退,不可如意。今屯渚中,至深也;浮桥而济,至危也;一道而行,至狭也。三者,兵家所忌,而今行之,贼频攻桥,误有漏失,渚中精锐非魏之有,将转化为吴矣。臣私戚之,忘寝与食,而议者怡然不以为忧,岂不惑哉!加江水向长,一旦暴增,何以防御!就不破贼,尚当自完,奈何乘危,不以为惧!惟陛下察之。”帝即诏尚等促出,吴人两头并前,魏兵一道引去,不时得泄,仅而获济。吴将潘璋已作荻筏,欲以烧浮桥,会尚退而止。后旬日,江水大涨,帝谓董昭曰:“君论此事,何其审也!”会天大疫,帝悉召诸军还。
三月,丙申,车驾还洛阳。初,帝问贾诩曰:“吾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吴、蜀何先?”对曰:“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陛下应期受禅,抚临率土,若绥之以文德而俟其变,则平之不难矣。吴、蜀虽蕞尔小国,依山阻水。刘备有雄才,诸葛亮善治国;孙权识虚实,陆逊见兵势。据险守要,泛舟江湖,皆难卒谋也。用兵之道,先胜后战,量敌论将;故举无遗策。臣窃料群臣无备、权对,虽以天威临之,未见万全之势也。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臣以为当今宜先文后武。”帝不纳,军竟无功。
丁未,陈忠侯曹仁卒。
初,黄元为诸葛亮所不善,闻汉主疾病,惧有后患,故举郡反,烧临邛城。时亮东行省疾,成都单虚,元益无所惮。益州治中从事杨洪,启太子遣将军陈曶、郑绰讨元。众议以为元若不能围成都,当由越巂据南中。洪曰:“元素性凶暴,无他恩信,何能办此!不过乘水东下,冀主上平安,面缚归死;如其有异,奔吴求活耳。但敕曶、绰于南安峡口邀遮,即便得矣。”元军败,果顺江东下,曶、绰生获,斩之。汉主病笃,命丞相亮辅太子,以尚书令李严为副。汉主谓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汉主又为诏敕太子曰:“人五十不称夭,吾年已六十有馀,何所复恨,但以卿兄弟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可以服人。汝父德薄,不足效也。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夏,四月,癸巳,汉主殂于永安,谥曰昭烈。丞相亮奉丧还成都,以李严为中都护,留镇永安。
五月,太子禅即位,时年十七。尊皇后曰皇太后,大赦,改元建兴。封丞相亮为武乡侯,领益州牧,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亮乃约官职,修法制,发教与群下曰:“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若远小嫌,难相违覆,旷阙损矣。违覆而得中,犹弃敝趫而获珠玉。然人心苦不能尽,惟徐元直处兹不惑。又,董幼宰参署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来相启告。苟能慕元直之十一,幼宰之勤渠,有忠于国,则亮可以少过矣。”又曰:“昔初交州平,屡闻得失;后交元直,勤见启诲;前参事于幼宰,每言则尽;后从事于伟度,数有谏止。虽资性鄙暗,不能悉纳,然与此四子终始好合,亦足以明其不疑于直言也。”伟度者,亮主簿义阳胡济也。亮尝自校簿书,主簿杨颙直入,谏曰:“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请为明公以作家譬之。今有人,使奴执耕稼,婢典炊爨,鸡主司晨,犬主吠盗,牛负重载,马涉远路。私业无旷,所求皆足,雍容高枕,饮食而已。忽一旦尽欲以身亲其役,不复付任,劳其体力,为此碎务,形疲神困,终无一成。岂其智之不如奴婢鸡狗哉?失为家主之法也。是故古人称‘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故丙吉不问横道死人而忧牛喘,陈平不肯知钱谷之数,云‘自有主者’,彼诚达于位分之体也。今明公为治,乃躬自校簿书,流汗终日,不亦劳乎!”亮谢之。及颙卒,亮垂泣三日。
六月,甲戌,任城威王彰卒。
甲申,魏寿肃侯贾诩卒。
大水。
吴贺齐袭蕲春,虏太守晋宗以归。
初,益州郡耆帅雍闿杀太守正昂,因士燮以求附于吴,又执太守成都张裔以与吴,吴以闿为永昌太守。永昌功曹吕凯、府丞王伉率吏士闭境拒守,闿不能进,使郡人孟获诱扇诸夷,诸夷皆从之。牂柯太守硃褒、越巂夷王高定皆叛应闿。诸葛亮以新遭大丧,皆抚而不讨,务农殖谷,闭关息民,民安食足而后用之。秋,八月,丁卯,以廷尉钟繇为太尉,治书执法高柔代为廷尉。是时三公无事,又希与朝政,柔上疏曰:“公辅之臣,皆国之栋梁,民所具瞻,而置之三事,不使知政,遂各偃息养高,鲜有进纳,诚非朝廷崇用大臣之义,大臣献可替否之谓也。古者刑政有疑,辄议于槐、棘之下。自今之后,朝有疑议及刑狱大事,宜数以咨访三公。三公朝朔、望之日,又可特延入讲论得失,博尽事情,庶有补起天听,光益大化。”帝嘉纳焉。
辛未,帝校猎于荥阳,遂东巡。九月,甲辰,如许昌。
汉尚书义阳邓芝言于诸葛亮曰:“今主上幼弱,初即尊位,宜遣大使重申吴好。”亮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芝问:“其人为谁?”亮曰:“即使君也。”乃遣芝以中郎将修好于吴。冬,十月,芝至吴。时吴王犹未与魏绝,狐疑,不时见芝。芝乃自表请见曰:“臣今来,亦欲为吴,非但为蜀也。”吴王见之,曰:“孤诚愿与蜀和亲,然恐蜀主幼弱,国小势逼,为魏所乘,不自保全耳。”芝对曰:“吴、蜀二国,四州之地。大王命世之英,诸葛亮亦一时之杰也;蜀有重险之固,吴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长,共为脣齿,进可并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质于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内侍,若不从命,则奉辞伐叛,蜀亦顺流见可而进。如此,江南之地非复大王之有也。”吴王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遂绝魏,专与汉连和。
是岁,汉主立妃张氏为皇后。
世祖文皇帝下黄初五年(甲辰,公元二二四年)
春,三月,帝自许昌还洛阳。
初平以来,学道废坠。夏,四月,初立太学;置博士,依汉制设《五经》课试之法。
吴王使辅义中郎将吴郡张温聘于汉,自是吴、蜀信使不绝。时事所宜,吴主常令陆逊语诸葛亮;又刻印置逊所,王每与汉主及诸葛亮书,常过示逊,轻重、可否有所不安,每令改定,以印封之。汉复遣邓芝聘于吴,吴主谓之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乐乎?”芝对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吴王大笑曰:“君之诚款乃当尔邪!”
秋,七月,帝东巡,如许昌。帝欲大兴军伐吴,侍中辛毘谏曰:“方今天下新定,土广民稀,而欲用之,臣诚未见其利也。先帝屡起锐师,临江而旋。今六军不增于故,而复循之,此未易也。今日之计,莫若养民屯田,十年然后用之,则役不再举矣。”帝曰:“如卿意,更当以虏遗子孙邪?”对曰:“昔周文王以纣遗武王,惟知时也。”帝不从,留尚书仆射司马懿镇许昌。八月,为水军,亲御龙舟,循蔡、颍,浮淮如寿春。九月,至广陵。
吴安东将军徐盛建计,植木衣苇,为疑城假楼,自石头至于江乘,联绵相接数百里,一夕而成;又大浮舟舰于江。时江水盛长,帝临望,叹曰:“魏虽有武骑千群,无所用之,未可图也。”帝御龙舟,会暴风漂荡,几至覆没。帝问群臣:“权当自来否?”咸曰:“陛下亲征,权恐怖,必举国而应。又不敢以大众委之臣下,必当自来。”刘晔曰:“彼谓陛下欲以万乘之重牵己,而超越江湖者在于别将,必勒兵待事,未有进退也。”大驾停住积日,吴王不至,帝乃旋师。是时,曹休表得降贼辞:“孙权已在濡须口。”中领军卫臻曰:“权恃长江,未敢亢衡,此必畏怖伪辞耳!”考核降者,果守将所作也。
吴张温少以俊才有盛名,顾雍以为当今无辈,诸葛亮亦重之。温荐引同郡暨艳为选部尚书。艳好为清议,弹射百僚,覈奏三署,率皆贬高就下,降损数等,其守故者,十未能一;其居位贪鄙,志节污卑者,皆以为军吏,置营府以处之;多扬人闇昧之失以显其谪。同郡陆逊、逊弟瑁及侍御史硃据皆谏止之。瑁与艳书曰:“夫圣人嘉善矜愚,忘过记功,以成美化。如今王业始建,将一大统,此乃汉高弃瑕录用之时也。若令善恶异流,贵汝、颍月旦之评,诚可以厉俗明教,然恐未易行也。宜远模仲尼之泛爱,近则郭泰之容济,庶有益于大道也。”据谓艳曰:“天下未定,举清厉浊,足以沮劝;若一时贬黜,惧有后咎。”艳皆不听。于是怨愤盈路,争言艳及选曹郎徐彪专用私情,憎爱不由公理。艳、彪皆坐自杀。温素与艳、彪同意,亦坐斥还本郡以给厮吏,卒于家。始,温方盛用事,馀姚虞俊叹曰:“张惠恕才多智少,华而不实,怨之所聚,有覆家之祸。吾见其兆矣。”无几何而败。
冬,十月,帝还许昌。
十一月,戊申晦,日有食之。
鲜卑轲比能诱步度根兄扶罗韩杀之,步度根由是怨轲比能,更相攻击。步度根部众稍弱,将其众万馀落保太原、雁门;是岁,诣阙贡献。而轲比能众遂强盛,出击东部大人素利。护乌丸校尉田豫乘虚掎其后,轲比能使别帅琐奴拒豫,豫击破之。轲比能由是携贰,数为边寇,幽、并苦之。
世祖文皇帝下黄初六年(乙巳,公元二二五年)
春,二月,诏以陈群为镇军大将军,随车驾董督众军,录行尚书事;司马懿为抚军大将军,留许昌,督后台文书。三月,帝行如召陵,通讨虏渠;乙巳,还许昌。
并州刺史梁习讨轲比能,大破之。
汉诸葛亮率众讨雍闿等,参军马谡送之数十里。亮曰:“虽共谋之历年,今可更惠良规。”谡曰:“南中恃其险远,不服久矣。虽今日破之,明日复反耳。今公方倾国北伐以事强贼,彼知官势内虚,其叛亦速。若殄尽遗类以除后患,既非仁者之情,且又不可仓卒也。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公服其心而已。”亮纳其言。谡,良之弟也。
辛未,帝以舟师复征吴,群臣大议,宫正鲍勋谏曰:“王师屡征而未有所克者,盖以吴、蜀脣齿相依,凭阻山水,有难拔之势故也。往年龙舟飘荡,隔在南岸,圣躬蹈危,臣下破胆,此时宗庙几至倾覆,为百世之戒。今又劳兵袭远,日费千金,中国虚耗,令黠虏玩威,臣窃以为不可。”帝怒,左迁勋为治书执法。勋,信之子也。夏,五月,戊申,帝如谯。
吴丞相北海孙劭卒。初,吴当置丞相,众议归张昭,吴王曰:“方今多事,职大事责重,非所以优之也。”及劭卒,百僚复举昭,吴王曰:“孤岂为子布有爱乎!领丞相事烦,而此公性刚,所言不从,怨咎将兴,非所以益之也。”六月,以太常顾雍为丞相、平尚书事。雍为人寡言,举动时当,吴王尝叹曰:“顾君不言,言必有中。”至饮宴欢乐之际,左右恐有酒失,而雍必见之,是以不敢肆情。吴王亦曰:“顾公在座,使人不乐。”其见惮如此。初领尚书令,封阳遂乡侯;拜侯还寺,而家人不知,后闻,乃惊。及为相,其所选用文武将吏,各随能所任,心无适莫。时访逮民间及政职所宜,辄密以闻。若见纳用,则归之于上;不用,终不宣泄。吴王以此重之。然于公朝有所陈及,辞色虽顺而所执者正;军国得失,自非面见,口未尝言。王常令中书郎诣雍有所咨访,若合雍意,事可施行,即相与反覆究而论之,为设酒食;如不合意,雍即正色改容,默默不言,无所施设。郎退告王,王曰:“顾公欢悦,是事合宜也;其不言者,是事未平也。孤当重思之。”江边诸将,各欲立功自效,多陈便宜,有所掩袭。王以访雍。雍曰:“臣闻兵法戒于小利,此等所陈,欲邀功名而为其身,非为国也。陛下宜禁制,苟不足以曜威损敌,所不宜听也。”王从之。
利成郡兵蔡方等反,杀太守徐质,推郡人唐咨为主,诏屯骑校尉任福等讨平之。咨自海道亡入吴,吴人以为将军。
秋,七月,立皇子鉴为东武阳王。
汉诸葛亮至南中,所在战捷,亮由越巂入,斩雍闿及高定。使庲降督益州李恢由益州入,门下督巴西马忠由牂柯入,击破诸县,复与亮合。孟获收闿馀众以拒亮。获素为夷、汉所服,亮募生致之,既得,使观于营陈之间,问曰:“此军何如?”获曰:“向者不知虚实,故败。今蒙赐观营陈,若只如此,即定易胜耳。”亮笑,纵使更战。七枞七禽而亮犹遣获,获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亮遂至滇池。益州、永昌、牂柯、越巂四郡皆平,亮即其渠率而用之。或以谏亮,亮曰:“若留外人,则当留兵,兵留则无所食,一不易也;加夷新伤破,父兄死丧,留外人而无兵者,必成祸患,二不易也;又,夷累有废杀之罪,自嫌衅重,若留外人,终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运粮,而纲纪粗定,夷、汉粗安故耳。”亮于是悉收其俊杰孟获等以为官属,出其金、银、丹、漆、耕牛、战马以给军国之用。自是终亮之世,夷不复反。
八月,帝以舟师自谯循涡入淮。尚书蒋济表言水道难通,帝不从。冬,十月,如广陵故城,临江观兵,戎卒十馀万,旌旗数百里,有渡江之志。吴人严兵固守。时大寒,冰,舟不得入江。帝见波涛汹涌,叹曰:“嗟乎,固天所以限南北也!”遂归。孙韶遣将高寿等率敢死之士五百人,于径路夜要帝,帝大惊。寿等获副车、羽盖以还。于是战船数千皆滞不得行,议者欲就留兵屯田,蒋济以为:“东近湖,北临淮,若水盛时,贼易为寇,不可安屯。”帝从之,车驾即发。还,到精湖,水稍尽,尽留船付济。船连延在数百里中,济更凿地作四五道,蹴船令聚;豫作土豚遏断湖水,皆引后船,一时开遏入淮中,乃得还。
十一月,东武阳王鉴薨。
十二月,吴番阳贼彭绮攻没郡县,众数万人。
世祖文皇帝下黄初七年(丙午,公元二二六年)
春,正月,壬子,帝还洛阳,谓蒋济曰:“事不可不晓。吾前决谓分半烧船于山阳湖中,卿于后致之,略与吾俱至谯。又每得所陈,实入吾意。自今讨贼计画,善思论之。”
汉丞相亮欲出军汉中,前将军李严当知后事,移屯江州,留护军陈到驻永安,而统属于严。
吴陆逊以所在少谷,表令诸将增广农亩。吴王报曰:“甚善!令孤父子亲受田,车中八牛,以为四耦,虽未及古人,亦欲与众均等其劳也。”
帝之为太子也,郭夫人弟有罪,魏郡西部都尉鲍勋治之;太子请,不能得,由是恨勋。及即位,勋数直谏,帝益忿之。帝伐吴还,屯陈留界。勋为治书执法,太守孙邕见出,过勋。时营垒未成,但立标埒,邕邪行,不从正道,军营令史刘曜欲推之,勋以堑垒未成,解止不举。帝闻之,诏曰:“勋指鹿作马,收付廷尉。”廷尉法议,“正刑五岁”,三官驳,“依律,罚金二斤”,帝大怒曰:“勋无活分,而汝等欲纵之!收三官已下付刺奸,当令十鼠同穴!”钟繇、华歆、陈群、辛毘、高柔、卫臻等并表勋父信有功于太祖,求请勋罪,帝不许。高柔固执不从诏命,帝怒甚,召柔诣台,遣使者承指至廷尉诛勋。勋死,乃遣柔还寺。票骑将军都阳侯曹洪,家富而性吝啬,帝在东宫,尝从洪贷绢百匹,不称意,恨之。遂以舍客犯法,下狱当死,群臣并救,莫能得。卞太后责怒帝曰:“梁、沛之间,非子廉无有今日!”又谓郭后曰:“令曹洪今日死,吾明日敕帝废后矣!”于是郭后泣涕屡请,乃得免官,削爵土。
初,郭后无子,帝使母养平原王睿;以睿母甄夫人被诛,故未建为嗣。睿事后甚谨,后亦爱之。帝与睿猎,见子母鹿,帝亲射杀其母,命睿射其子。睿泣曰:“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帝即放弓矢,为之恻然。夏,五月,帝疾笃,乃立睿为太子。丙辰,召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并受遗诏辅政。丁巳,帝殂。
陈寿评曰: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若加之旷大之度,励以公平之诚,迈志存道,克广德心,则古之贤主,何远之有哉!
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初,明帝在东宫,不交朝臣,不问政事,惟潜思书籍;即位之后,群下想闻风采。居数日,独见侍中刘晔,语尽日,众人侧听,晔既出,问:“何如?”曰:“秦始皇、汉孝武之俦,才具微不及耳。”帝初莅政,陈群上疏曰:“夫臣下雷同,是非相蔽,国之大患也。若不和睦则有雠党,有雠党则毁誉无端,毁誉无端则真伪失实,此皆不可不深察也。”
癸未,追谥甄夫人曰文昭皇后。
壬辰,立皇弟蕤为阳平王。
六月,戊寅,葬文帝于首阳陵。
吴王闻魏有大丧,秋,八月,自将攻江夏郡,太守文聘坚守。朝议欲发兵救之。帝曰:“权习水战,所以敢下船陆攻者,冀掩不备也。今已与聘相拒。夫攻守势倍,终不敢久也。”先是,朝廷遣治书侍御史荀禹慰劳边方,禹到江夏,发所经县兵及所从步骑千人乘山举火,吴王遁走。
辛巳,立皇子冏为清河王。
吴左将军诸葛瑾等寇襄阳,司马懿击破之,斩其部将张霸。曹真又破其别将于寻阳。
吴丹杨、吴、会山民复为寇,攻没属县。吴王分三郡险地为东安郡,以绥南将军全琮领太守。琮至,明赏罚,招诱降附,数年,得万馀人。吴王召琮还牛渚,罢东安郡。
冬,十月,清河王冏卒。
吴陆逊陈便宜,劝吴王以施德缓刑,宽赋息调。又云:“忠谠之言,不能极陈;求容小臣,数以利闻。”王报曰:“《书》载:‘予违汝弼’,而云不敢极陈,何得为忠谠哉!”于是令有司尽写科条,使郎中褚逢赍以就逊及诸葛瑾,意所不安,令损益之。
十二月,以钟繇为太傅、曹休为大司马,都督扬州如故;曹真为大将军,华歆为太尉,王朗为司徒,陈群为司空,司马懿为票骑大将军。歆让位于管宁,帝不许。征宁为光禄大夫,敕青州给安车吏从,以礼发遣,宁复不至。
是岁,吴交趾太守士燮卒,吴王以燮子徽为安远将军,领九真太守,以校尉陈时代燮。交州刺史吕岱以交趾绝远,表分海南三郡为交州,以将军戴良为刺史;海东四郡为广州,岱自为刺史;遣良与时南入。而徽自署交趾太守,发宗兵拒良,良留合浦。交趾桓邻,燮举吏也,叩头谏徽,使迎良。徽怒,笞杀邻,邻兄治合宗兵击,不克。吕岱上疏请讨徽,督兵三千人,晨夜浮海而往。或谓岱曰:“徽藉累世之恩,为一州所附,未易轻也。”岱曰:“今徽虽怀逆计,未虞吾之卒至;若我潜军轻举,掩其无备,破之必也。稽留不速,使得生心,婴城固守,七郡百蛮云合响应,虽有智者,谁能图之!”遂行,过合浦,与良俱进。岱以燮弟子辅为师友从事,遣往说徽。徽率其兄弟六人出降,岱皆斩之。
孙盛论曰:夫柔远能迩,莫善于信。吕岱师友士辅,使通信誓;徽兄弟肉袒,推心委命,岱因灭之以要功利,君子是以知吕氏之祚不延者也。
徽大将军甘醴及桓治率吏民共攻岱,岱奋击,破之。于是除广州,复为交州如故。岱进讨九真,斩获以万数;又遣从事南宣威命,暨徼外扶南、林邑、堂明诸王,各遣使入贡于吴。
烈祖明皇帝上之上
世祖文皇帝下太和元年(丁未,公元二二七年)
春,吴解烦督胡综、番阳太守周鲂击彭绮,生获之。初,绮自言举义兵,为魏讨吴,议者以为因此伐吴,必有所克。帝以问中书令太原孙资,资曰:“番阳宗人,前后数有举义者,众弱谋浅,旋辄乖散。昔文皇帝尝密论贼形势,言洞浦杀万人,得船千数,数日间,船人复会。江陵被围历月,权裁以千数百兵住东门,而其土地无崩解者,是有法禁上下相维之明验也。以此推绮,惧未能为权腹心大疾也。”至是,绮果败亡。
二月,立文昭皇后寝园于鄴。王朗往视园陵,见百姓多贫困,而帝方营修宫室,朗上疏谏曰:“昔大禹欲拯天下之大患,故先卑其宫室,俭其衣食;勾践欲广其御儿之疆,亦约其身以及家,俭其家以施国;汉之文、景欲恢弘祖业,故割意于百金之台,昭俭于弋绨之服;霍去病中才之将,犹以匈奴未灭,不治第宅。明恤远者略近,事外者简内也。今建始之前,足用列朝会;崇华之后,足用序内官;华林、天渊,足用展游宴。若且先成象魏,修城池,其馀一切须丰年,专以勤耕农为务,习戎备为事,则民充兵强而寇戎宾服矣。”
三月,蜀丞相亮率诸军北驻汉中,使长史张裔、参军蒋琬统留府事。临发,上疏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陈和睦,优劣得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端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炁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遂行,屯于沔北阳平石马。
亮辟广汉太守姚伷为掾,伷并进文武之士,亮称之曰:“忠益者莫大于进人,进人者各务其所尚。今姚掾并存刚柔以广文武之用,可谓博雅矣。愿诸掾各希此事以属其望。”
帝闻诸葛亮在汉中,欲大发兵就攻之,以问散骑常侍孙资,资曰:“昔武皇帝征南郑,取张鲁,阳平之役,危而后济,又自往拔出夏侯渊军,数言‘南郑直为天狱,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耳,’言其深险,喜出渊军之辞也。又,武皇帝圣于用兵,察蜀贼栖于山岩,视吴虏窜于江湖,皆桡而避之,不责将士之力,不争一朝之忿,诚所谓见胜而战,知难而退也。今若进军就南郑讨亮,道既险阻,计用精兵及转运、镇守南方四州,遏御水贼,凡用十五六万人,必当复更有所发兴。天下骚动,费力广大,此诚陛下所宜深虑。夫守战之力,力役参倍。但以今日见兵分命大将据诸要险,威足以震摄强寇,镇静疆场,将士虎睡,百姓无事。数年之间,中国日盛,吴、蜀二虏必自罢敝。”帝乃止。
初,文帝罢五铢钱,使以谷帛为用,人间巧伪渐多,竞湿谷以要利,薄绢以为市,虽处以严刑,不能禁也。司马芝等举朝大议,以为:“用钱非徒丰国,亦所以省刑,今不若更铸五铢为便。”夏,四月,乙亥,复行五铢钱。
甲申,初营宗庙于洛阳。
六月,以司马懿都督荆、豫州诸军事,率所领镇宛。
冬,十二月,立贵嫔河内毛氏为皇后。初,帝为平原王,纳河内虞氏为妃;及即位,虞氏不得立为后,太皇卞太后慰勉焉。虞氏曰:“曹氏自好立贱,未有能以义举者也。然后职内事,君听外政,其道相由而成;苟不能以善始,未有能令终者也,殆必由此亡国丧祀矣!”虞氏遂绌还鄴宫。
初,太祖、世祖皆议复肉刑,以军事不果。及帝即位,太傅钟繇上言:“宜如孝景之令,其当弃市欲斩右趾者,许之;其黥、劓、左趾、官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髡笞,可以岁生三千人。”诏公卿以下议,司徒朗以为:“肉刑不用已来,历年数百;今复行之,恐所减之文未彰于万民之目,而肉刑之问已宣于寇雠之耳,非所以来远人也。今可按繇所欲轻之死罪,使减死髡刑,嫌其轻者,可倍其居作之岁数。内有以生易死不訾之恩,外无以刖易钛骇耳之声。”议者百馀人,与朗同者多。帝以吴、蜀未平,且寝。
是岁,吴昭武将军韩当卒,其子综淫乱不轨,惧得罪,闰月,将其家属、部曲来奔。
初,孟达既为文帝所宠,又与桓阿阶、夏侯尚亲善;及文帝殂,阶、尚皆卒,达心不自安。诸葛亮闻而诱之,达数与通书,阴许归蜀。达与魏兴太守申仪有隙,仪密表告之。达闻之,惶惧,欲举兵叛。司马懿以书慰解之,达犹豫未决,懿乃潜军进讨。诸将言:“达与吴、汉交通,宜观望而后动。”懿曰:“达无信义,此其相疑之时也。当及其未定促决之。”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吴、汉各遣偏将向西城安桥、木阑塞以救达,懿分诸将以距之。初,达与亮书曰:“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二百里。闻吾举事,当表上天子,比相反复,一月间也,则吾城已固,诸军足办。吾所在深险,司马公必不自来;诸将来,吾无患矣。”及兵到,达又告亮曰:“吾举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
●卷第七十一
【魏纪三】 起著雍涒滩,尽上章阉茂,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上之下太和二年(戊申,公元二二八年)
春,正月,司马懿攻新城,旬有六日,拔之,斩孟达。申仪久在魏兴,擅承制刻印,多所假授;懿召而执之,归于洛阳。
初,征西将军夏侯渊之子楙尚太祖女清河公主,文帝少与之亲善,及即位,以为安西将军,都督关中,镇长安,使承渊处。诸葛亮将入寇,与群下谋之,丞相司马魏延曰:“闻夏侯楙,主婿也,怯而无谋。今假延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楙闻延奄至,必弃城逃走。长安中惟御史、京兆太守耳。横门邸阁与散民之谷,足周食也。比东方相合聚,尚二十许日,而公从斜谷来,亦足以达。如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亮以为此危计,不如安从坦道,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故不用延计。亮扬声由斜谷道取郿。使镇东将军赵云,杨武将军邓芝为疑军,据箕谷。帝遗曹真都督关右诸军亮身率大军攻祁山,戎陈整齐,号令明肃。始,魏以汉昭烈既死,数岁寂然无闻,是以略无备豫;而卒闻亮出,朝野恐惧。于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应亮,关中响震,朝臣未知计所出。帝曰:“亮阻山为固,今者自来,正合兵书致人之术,破亮必也。”乃勒兵马步骑五万,遣右将军张郃督之,西拒亮。丁未,帝行如长安。
初,越巂太守马谡才器过人,好论军计,诸葛亮深加器异。汉昭烈临终谓亮曰:“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君其察之!”亮犹谓不然,以谡为参军,每引见谈论,自昼达夜。及出军祁山,亮不用旧将魏延、吴懿等为先锋,而以谡督诸军在前,与张郃战于街亭。谡违亮节度,举措烦扰,舍水上山,不下据城。张郃绝其汲道,击,大破之,士卒离散。亮进无所据,乃拔西县千馀家还汉中。收谡下狱,杀之。亮自临祭,为之流涕,抚其遗孤,恩若平生。蒋琬谓亮曰:“昔楚杀得臣,文公喜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计之士,岂不惜乎!”亮流涕曰:“孙武所以能制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是以扬干乱法,魏绛戮其仆。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贼邪!”谡之未败也,裨将军巴西王平连规谏谡,谡不能用;及败,众尽星散,惟平所领千人鸣鼓自守,张郃疑其有伏兵,不往逼也,于是平徐徐收合诸营遗迸,率将士而还。亮既诛马谡及将军李盛,夺将军黄袭等兵,平特见崇显,加拜参军,统五部兼当营事,进位讨寇将军,封亭侯。亮上疏请自贬三等,汉主以亮为右将军,行丞相事。是时赵云、邓芝兵亦败于箕谷,云敛众固守,故不大伤,云亦坐贬为镇军将军。亮问邓芝曰:“街亭军退,兵将不复相录,箕谷军退,兵将初不相失,何故?”芝曰:“赵云身自断后,军资什物,略无所弃,兵将无缘相失。”云有军资馀绢,亮使分赐将士,云曰:“军事无利,何为有赐!其物请悉入赤岸库,须十月为冬赐。”亮大善之。
或劝亮更发兵者,亮曰:“大军在祁山、箕谷,皆多于贼,而不破贼,乃为贼所破,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今欲减兵省将,明罚思过,校变通之道于将来;若不能然者,虽兵多何益!自今已后,诸有忠虑于国,但勤攻吾之阙,则事可定,贼可死,功可跷足而待矣。”于是考微劳,甄壮烈,引咎责躬,布所失于境内,厉兵讲武,以为后图,戎士简练,民忘其败矣。亮之出祁山也,天水参军姜维诣亮降。亮美维胆智,辟为仓曹掾,使典军事。
曹真讨安定等三郡,皆平。真以诸葛亮惩于祁山,后必出从陈仓,乃使将军郝昭等守陈仓,治其城。
夏,四月,丁酉,京还洛阳。
帝以燕国徐邈为凉州刺史。邈务农积谷,立学明训,进善黜恶,与羌、胡从事,不问小过;若犯大罪,先告部帅,使知应死者,乃斩以徇。由是服其威信,州界肃清。五月,大旱。
吴王使鄱阳太守周鲂密求山中旧族名帅为北方所闻知者,令谲挑扬州牧曹休。鲂曰:“民帅小丑,不足杖任,事或漏泄,不能致休。乞遣亲人赍笺以诱休,言被谴惧诛,欲以郡降北,求兵应接。”吴王许之。时频有郎官诣鲂诘问诸事,鲂因诣郡门下,下发谢。休闻之,率步骑十万向皖以应鲂;帝又使司马懿向江陵,贾逵向东关,三道俱进。
秋,八月,吴王至皖,以陆逊为大都督,假黄钺,亲执鞭以见之;以硃桓、全琮为左右督,各督三万人以击休。休知见欺,而恃其众,欲遂与吴战。硃桓言于吴王曰:“休本以亲戚见任,非智勇名将也。今战必败,败必走,走当由夹石、挂车。此两道皆险厄,若以万兵柴路,则彼众可尽,休可生虏。臣请将所部以断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胜长驱,进取寿春,割有淮南,以规许、洛,此万世一时,不可失时!”权以问陆逊,逊以为不可,乃止。尚书蒋济上疏曰:“休深入虏地,与权精兵对,而硃然等在上流,乘休后,臣未见其利也。”前将军满宠上疏曰:“曹休虽明果而希用兵,今所从道,背湖旁江,易进难退,此兵之絓地也。若入无强口,宠深为之备!”宠表未报,休与陆逊战于石亭。逊自为中部,令硃桓、全琮为左右翼,三道俱进,冲休伏兵,因驱走之,追亡逐北,径至夹石,斩获万馀,牛马骡驴车乘万两,军资器械略尽。
初,休表求深入以应周鲂,帝命贾逵引兵东与休合。逵曰:“贼无东关之备,必并军于皖,休深入与贼战,必败。”乃部署诸将,水陆并进,行二百里,获吴人,言休战败,吴遗兵断夹石。诸将不知所出,或欲待后军,逵曰:“休兵败于外,路绝于内,进不能战,退不得还,安危之机,不及终日。贼以军无后继,故至此,今疾进,出其不意,此所谓先人以夺其心也,贼见吾兵必走。若待后军,贼已断险,兵虽多何益!”乃兼道进军,多设旗鼓为疑兵。吴人望见逵军,惊走,休乃得还。逵据夹石,以兵粮给休,休军乃振。初,逵与休不善,及休败,赖逵以免。
九月,乙酉,立皇子穆为繁阳王。
长平壮侯曹休上书谢罪,帝以宗室不问。休惭愤,疽发于背,庚子,卒。帝以满宠都督扬州以代之。
护乌桓校尉田豫击鲜卑郁筑鞬,郁筑鞬妻父轲比能救之,以三万骑围豫于马城。上谷太守阎志,柔之弟也,素为鲜卑所信,往解谕之,乃解围去。
冬,十一月,兰陵成侯王朗卒。
汉诸葛亮闻曹休败,魏兵东下,关中虚弱,欲出兵击魏,群臣多以为疑。亮上言于汉主曰:“先帝深虑以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当知臣伐贼,才弱敌强;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偏全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而议者以为非计。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谨陈其事如左: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计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伯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驽驭,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馀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馀人,皆数十年之内,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虚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支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时,曹操拊手,谓天下已定。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见。臣鞠躬尽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十二月,亮引兵出散关,围陈仓,陈仓已有备,亮不能克。亮使郝昭乡人靳详于城外遥说昭,昭于楼上应之曰:“魏家科法,卿所练也;我之为人,卿所知也。我受国恩多而门户重,卿无可言者,但有必死耳。卿还谢诸葛,便可攻也。”详以昭语告亮,亮又使详重说昭,言“人兵不敌,无为空自破灭。”昭谓详曰:“前言已定矣,我识卿耳,箭不识也。”详乃去。亮自以有众数万,而昭兵才千馀人,又度东救未能便到,乃进兵攻昭,起云梯冲车以临城。昭于是以火箭逆射其梯,梯然,梯上人皆烧死;昭又以绳连石磨压其冲车,冲车折。亮乃更为井阑百尺以射城中,以土丸填堑,欲直攀城,昭又于内筑重墙。亮又为地突,欲踊出于城里,昭又于城内穿地横截之。昼夜相攻拒二十馀日,曹真遣将军费耀等救之。帝召张郃于方城,使击亮。帝自幸河南城,置酒送郃,问郃曰:“迟将军到,亮得无已得陈仓乎?”郃知亮深入无谷,屈指计曰:“比臣到,亮已走矣。”郃晨夜进道,未至,亮粮尽,引去。将军王双追之,亮击斩双。诏赐郝昭爵关内侯。
初,公孙康卒,子晃、渊等皆幼,官属立其弟恭。恭劣弱,不能治国,渊既长,胁夺恭位,上书言状。侍中刘晔曰:“公孙氏汉时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则由海,陆则阻山,外连胡夷,绝远难制。而世权日久,今若不诛,后必生患。若怀贰阻兵,然后致诛,于事为难。不如因其新立,有党有仇,先其不意,以兵临之,开设赏募,可不劳师而定也。”帝不从,拜渊扬烈将军、辽东太守。
吴王以扬州牧吕范为大司马,印绶未下而卒。初,孙策使范典财计,时吴王年少,私从有求,范必关白,不敢专许,当时以此见望。吴王守阳羡长,有所私用,策或料覆,功曹周谷辄为傅著簿书,使无谴问,王临时悦之。及后统事,以范忠诚,厚见信任,以谷能欺更簿书,不用也。
烈祖明皇帝上之下太和三年(己酉,公元二二九年)
春,汉诸葛亮遣其将陈戒攻武都、阴平二郡,雍州刺史郭淮引兵救之。亮自出建威,淮退,亮遂拔二郡以归;汉主复策拜亮为丞相。
夏,四月,丙申,吴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黄龙。百官毕会,吴主归功周瑜。绥远将军张昭举笏欲褒赞功德,未及言,吴主曰:“如张公之计,今已乞食矣。”昭大惭,伏地流汗。吴主追尊父坚为武烈皇帝,兄策为长沙桓王,立子登为皇太子,封长沙桓王子绍为吴侯。以诸葛恪为太子左辅,张休为右弼,顾谭为辅正、陈表为翼正都尉,而谢景、范惧、羊慎等皆为宾客,于是东宫号为多士。太子使侍中胡综作《宾友目》曰:“英才卓越,超逾伦匹,则诸葛恪;精识时机,达幽究微,则顾谭;凝辩宏达,言能释结,则谢景;究学甄微,游夏同科,则范惧。”羊道私驳综曰:“元逊才而疏,子嘿精而很,叔发辩而浮,孝敬深而狭。”道卒以此言为恪等所恶,其后四人皆败,如道所言。
吴主使以并尊二帝之议往告于汉。汉人以为交之无益而名体弗顺,宜显明正义,绝其盟好。丞相亮曰:“权有僭逆之心久矣,国家所以略其衅情者,求掎角之援也。今若加显绝,雠我必深,更当移兵东戍,与之角力,须并其土,乃议中原。彼贤才尚多,将相辑穆,未可一朝定也。顿兵相守,坐而须老,使北贼得计,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辞匈奴,先帝伏与吴盟,皆应权通变,深思远益,非若匹夫之忿者也。今议者咸以权利在鼎足,不能并力,且志望已满,无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汉,非力有馀,而利不取也。若大军致讨,彼高当分裂其地以为后规,下当略民广境,示武于内,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动而睦于我,我之北伐,无东顾忧,河南之众不得尽西,此之为利,亦已深矣。权僭逆之罪,未宜明也。”乃遣卫尉陈震使于吴,贺称尊号。吴主与汉人盟,约中分天下,以豫、青、徐、幽属吴,兗、冀、并、凉属汉,其司州之土,以函谷关为界。
张昭以老病上还官位及所统领,更拜辅吴将军,班亚三司,改封娄侯,食邑万户。昭每朝见,辞气壮厉,义形于色,曾以直言逆旨,中不进见。后汉使来,称汉德美,而群臣莫能屈,吴主叹曰:“使张公在坐,彼不折则废,安复自夸乎!”明日,遣中使劳问,因请见昭,昭避席谢,吴主跪止之。昭坐定,仰曰:“昔太后、桓王不以老臣属陛下,而以陛下属老臣,是以思尽臣节以报厚恩,而意虑浅短,违逆盛旨。然臣愚心所以事国,志在忠益毕命而已;若乃变心易虑以偷荣取容,此臣所不能也!”吴主辞谢焉。
元城哀王礼卒。
六月,癸卯,繁阳王穆卒。
戊申,追尊高祖大长秋曰高皇帝,夫人吴氏曰高皇后。
秋,七月,诏曰:“礼,王后无嗣,择建支子以继大宗,则当纂正统而奉公义,何得复顾私亲哉!汉宣继昭帝后,加悼考以皇号;哀帝以外籓援立,而董宏等称引亡秦,惑误时期,既尊恭皇,立庙京都,又宏籓妾,使比长信,叙昭穆于前殿,并四位于东宫,僭差无度,人神弗祐,而非罪师丹忠正之谏,用致丁、傅焚如之祸。自是之后,相踵行之。昔鲁文逆祀,罪由夏父;宋国非度,讥在华元。其令公卿有司,深以前世行事为戒,后嗣万一有由诸侯入奉大统,则当明为人后之义;敢为佞邪导谀时君,妄建非正之号以干正统,谓考为皇,称妣为后,则股肱大臣诛之无赦。其书之金策,藏之宗庙,著于令典!”
九月,吴主迁都建业,皆因故府,不复增改,留太子登及尚书九官于武昌,使上大将军陆逊辅太子,并掌荆州及豫章二郡事,董督军国。南阳刘廙尝著《先刑后礼论》,同郡谢景称之于逊,逊呵景曰:“礼之长于刑久矣;廙以细辩而诡先圣之教,君今侍东宫,宜遵仁义以彰德音,若彼之谈,不须讲也!”太子与西陵都督步骘书,求见启诲,骘于是条于时事业在荆州界者及诸僚吏行能以报之,因上疏奖劝曰:“臣闻人君不亲小事,使百官有司各任其职,故舜命九贤,则无所用心,不下庙堂而天下治也。故贤人所在,折冲万里,信国家之利器,崇替之所由也。愿明太子重以经意,则天下幸甚!”
张纮还吴迎家,道病卒。临困,授子靖留笺曰:“自古有国有家者,咸欲修德政以比隆盛世,至于其治,多不馨香,非无忠臣贤佐也,由主不胜其情,弗能用耳。夫人情惮难而趋易,好同而恶异,与治道相反。《传》曰‘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言善之难也。人君承奕世之基,据自然之势,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欢,无假敢于人,而忠臣挟难进之术,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乎!离则有衅,巧辩缘间,眩于小忠,恋于恩爱,贤愚杂错,黜陟失叙,其所由来,情乱之也。故明君寤之,求贤如饥渴,受谏而不厌,抑情损欲,以义割恩,则上无偏谬之授,下无希冀之望矣!”吴主省书,为之流涕。
冬,十月,改平望观曰听充观。帝常言:“狱者,天下之性命也。”每断大狱,常诣观临听之。初,魏文侯师李悝著《法经》六篇,商君受之以相秦。萧何定《汉律》,益为九篇,后稍增至六十篇。又有《令》三百馀篇、《决事比》九百六卷,世有增损,错糅无常,后人各为章句,马、郑诸儒十有馀家,以至于魏。所当用者合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条,七百七十三万馀言,览者益难。帝乃诏但用郑氏章句。尚书卫觊奏曰:“刑法者,国家之所贵重而私议之所轻贱;狱吏者,百姓之所县命而选用者之所卑下。王政之敝,未必不由此也。请置律博士。”帝从之。又诏司空陈群、散骑常侍刘邵等删约汉法,制《新律》十八篇,《州郡令》四十五篇,《尚书官令》、《军中令》合百八十馀篇,于《正律》九篇为增,于旁章科令为省矣。
十一月,洛阳庙成,迎高、太、武、文四神主于鄴。
十二月,雍丘王植徙封东河。
汉丞相亮徙府营于南山下原上,筑汉城于沔阳,筑乐城于成固。
烈祖明皇帝上之下太和四年(庚戌,公元二三零年)
春,吴主使将军卫温、诸葛直将甲士万人,浮海求夷洲、亶洲,欲俘其民以益众。陆逊、全琮皆谏,以为:“桓王创基,兵不一旅。今江东见众,自足图事,不当远涉不毛,万里袭人,风波难测。又民易水土,必致疾疫,欲益更损,欲利反害。且其民犹禽兽,得之不足济事,无之不足亏众。”吴主不听。
尚书琅邪诸葛诞、中书郎南阳邓飏等相与结为党友,更相题表,以散骑常侍夏侯玄等四人为四聪,诞辈八人为八达。玄,尚之子也。中书监刘放子熙,中书令孙资子密,吏部尚书卫臻子烈,三人咸不及比,以其父居势位,容之为三豫。行司徒事董昭上疏曰:“凡有天下者,莫不贵尚敦朴忠信之士,深疾虚伪不真之人者,以其毁教乱治,败俗伤化也。近魏讽伏诛建安之末,曹伟斩戮黄初之始。伏惟前后圣诏,深疾浮伪,欲以破散邪党,常用切齿;而执法之吏,皆畏其权势,莫能纠擿,毁坏风俗,侵欲滋甚。窃见当今年少不复以学问为本,专更以交游为业;国士不以孝悌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游利为先。合党连群,互相褒叹,以毁訾为罚戮,用党誉为爵赏,附己者则叹之盈言,不附者则为作瑕衅。至乃相谓:‘今世何忧不度邪,但求人道不勤,罗之下博耳;人何患其不知己,但当吞之以药而柔调耳。’又闻或有使奴客名作在职家人,冒之出入,往来禁奥,交通书疏,有所探问。凡此诸事,皆法之所不取,刑之所不赦,虽讽、伟之罪,无以加也!”帝善其言。二月,壬年,诏曰:’世之质文,随教而变。兵乱以来,经学废绝,后生讲趣,不由典谟。岂训导未洽,将进用者不以德显乎!其郎吏学通一经,才任牧民,博士课试,擢其高第者,亟用;其浮华不务道本者,罢退之!”于是免诞、飏等官。
夏,四月,定陵成侯钟繇卒。
六月,戊子,太皇太后卞氏殂。秋,七月,葬武宣皇后。
大司马曹真以“汉人数入寇,请由斜谷伐之。诸将数道并进,可以大克。”帝从之,诏大将军司马懿溯汉水由西城入,与真会汉中,诸将或由子午谷、或由武威入。司空陈群谏曰:“太祖昔到阳平攻张鲁,多收豆麦以益军粮,鲁未下而食犹乏。今既无所因,且斜谷阻险,难以进退,转运必见钞截,多留兵守要,则损战士,不可不熟虑也。”帝从群议。真复表从子午道;群又陈其不便,并言军事用度之计。诏以群议下真,真据之遂行。
八月,辛已,帝行东巡;乙未,如许昌。
汉丞相亮闻魏兵至,次于成固赤坂以待之。召李严使将二万人赴汉中,表严子丰为江州都督,督军典严后事。会天大雨三十馀日,栈道断绝,太尉华歆上疏曰:“陛下以圣德当成、康之隆,愿先留心于治道,以征伐为后事。为国者以民为基,民以衣食为本。使中国无饥寒之患,百姓无离上之心,则二贼之衅可坐而待也!”帝报曰:“贼凭恃山川,二祖劳于前世,犹不克平,朕岂敢自多,谓必灭之哉!诸将以为不一探取,无由自敝,是以观兵以窥其衅。若天时未至,周武还师,乃前事之鉴,朕敬不忘所戒。”少府杨阜上疏曰:“昔武王白鱼入舟,君臣变色,动得吉瑞,犹尚忧惧,况有灾异而不战竦者哉!今吴、蜀未平,而天屡降变,诸军始进,便有天雨之患,稽阂山险,已积日矣。转运之劳,担负之苦,所费已多,若有不断,必违本图。《传》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徒使六军困于山谷之间,进无所略,退又不得,非王兵之道也。”
散骑常侍王肃王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此谓平涂之行军者也;又况于深入阻险,凿路而前,则其为劳必相百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坂峻滑,众迫而不展,粮远而难继,实行军者之大忌也。闻曹真发已逾月而行裁半谷,治道功夫,战士悉作。是贼偏得以逸待劳,乃兵家之所惮也。言之前代,则武王伐纣,出关而复还;论之近事,则武、文征权,临江而不济。岂非所谓顺天知时,通于权变者哉!兆民知上圣以水雨艰剧之故,休而息之,后日有衅,乘而用之,则所谓悦以犯难,民忘其死者矣。”肃,朗之子也。九月,诏曹真等班师。
冬,十月,乙卯,帝还洛阳。时左仆射徐宣总统留事,帝还,主者奏呈文书。帝曰:“吾省与仆射省何异!”竟不视。
十二月,辛未,改葬文昭皇后于朝阳陵。
吴主扬声欲至合肥,征东将军满宠表召兗、豫诸军皆集,吴寻退还,诏罢其兵。宠以为:“今贼大举而还,非本意也,此必欲伪退以罢吾兵,而倒还乘虚,掩不备也。”表不罢兵,后十馀日,吴果更来。到合肥城,不克而还。
汉丞相亮以蒋琬为长史。亮数外出,琬常足食兵,以相供给。亮每言:“公琰托志忠雅,当与吾共赞王业者也。”
青州人隐蕃逃奔入吴,上书于吴主曰:“臣闻纣为无道,微子先出;高祖宽明,陈平先入。臣年二十二,委弃封域,归命有道,赖蒙天灵,得自全致。臣至止有日,而主者同之降人,未见精别,使臣微言妙旨不得上达,于邑三叹,曷惟其已!谨诣阙拜章,乞蒙引见。”吴主即召入,蕃进谢,答问及陈时务,甚有辞观。侍中右领军胡综侍坐,吴主问:“何如?”综对曰:“蕃上书大语有似东方朔,巧捷诡辩有似祢衡,而才皆不及。”吴主又问:“可堪何官?”综对曰:“未可以治民,且试都辇小职。”吴主以蕃盛语刑狱,用为廷尉监。左将军硃据、廷尉郝普数称蕃有王佐之才,普尤与之亲善,常怨叹其屈。于是蕃门车马云集,宾客盈堂,自卫将军全琮等皆倾心接待;惟羊道及宣诏郎豫章杨迪拒绝不与通。潘濬子翥,亦与蕃周旋,馈饷之。濬闻,大怒,疏责翥曰:“吾受国厚恩,志报以命,尔辈在都,当念恭顺,亲贤慕善。何故与降虏交,以粮饷之!在远闻此,心震面热,惆怅累旬。疏到,急就往使受杖一百,促责所饷!”当时人咸怪之。顷之,蕃谋作乱于吴,事觉,亡走,捕得,伏诛。吴主切责郝普,普惶惧,自杀。硃据禁止,历时乃解。
武陵五溪蛮夷叛吴,吴主以南土清定,召交州剌史吕岱还屯长沙沤口。
●卷第七十二
【魏纪四】 起重光大渊献,尽阏逢摄提格,凡四年。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太和五年(辛亥,公元二三一年)
春,二月,吴主假太常潘濬节,使与吕岱督诸军五万人讨五溪蛮。濬姨史蒋琬为诸葛亮长史,武陵太守卫旍奏濬遣密使与琬相闻,欲有自托之计。吴主曰:“承明不为此也。”即封旍表以示濬,而召旍还,免官。
卫温、诸葛直军行经岁,士卒疾疫死者什八九,亶洲绝远,卒不可得至,得夷洲数千人还。温、直坐无功,诛。
汉丞相亮命李严以中都护署府事。严更名平。亮帅诸军入寇,围祁山,以木牛运。于是大司马曹真有疾,帝命司马懿西屯长安,督将军张郃、费曜、戴陵、郭淮等以御之。
三月,邵陵元侯曹真卒。
自十月不雨,至于十月。
司马懿使费曜、戴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馀众悉出,西救祁山。张郃欲分兵驻雍、郿,懿曰:“料前军能独当之者,将军言是也。若不能当而分为前后,此楚之三军所以为黥布禽也。”遂进。亮分兵留攻祁山,自逆懿于上邽。郭淮、费曜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麦,与懿遇于上邽之东。懿敛军依险,兵不得交,亮引还。懿等寻亮后至于卤城。张郃曰:“彼远来逆我,请战不得,谓我利不在战,欲以长计制之也。且祁山知大军已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于此,分为奇兵,示出其后,不宜进前而不敢逼,坐失民望也。今亮孤军食少,亦行去矣。”懿不从,故寻亮。既至,又登山掘营,不肯战。贾诩、魏平数请战,因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懿病之。诸将咸请战。夏,五月,辛已,懿乃使张郃攻无当监何平于南围,自案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吴班逆战,魏兵大败,汉人获甲着三千,懿还保营。六月,亮以粮尽退军,司马懿遣张郃追之。郃进至木门,与亮战,蜀人乘高布伏,弓弩乱发,飞矢中郃右膝而卒。
秋,七月,乙酉,皇子殷生,大赦。
黄初以来,诸侯王法禁严切。吏察之急,至于亲姻皆不敢相通问。东阿王植上疏曰:“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周文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伏惟陛下资帝唐钦明之德,体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群后百寮,番休递上,执政不废于公朝,下情得展示私室,亲理之路通,庆吊之情展,诚可谓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至于臣者,人道绝绪,禁锢明时,臣窃自伤也。不敢乃望交气类,修人事,叙人伦。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恩纪之违,甚于路人;隔阂之异,殊于胡越。今臣以一切之制,永无朝觐之望,至于注心皇极,结情紫闼,神明知之矣。然天实为之,谓之何哉!退惟诸王常有戚戚具尔之心,愿陛下沛然垂诏,使诸国庆问,四节得展,以叙骨肉之欢恩,全怡怡之笃义。妃妾之家,膏沐之遗,岁得再通,齐义于贵宗,等惠于百司。如此,则古人之所叹,风雅之所咏,复存于圣世矣!臣伏自惟省,无锥刀之用;及观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为异姓,窃自料度,不后于朝士矣。若得辞远游,戴武弁,解硃组,佩青绂,驸马、奉车,趣得一号,安宅京室,执鞭珥笔,出从华盖,入侍辇毂,承答圣问,拾遗左右,乃臣丹诚之至愿,不离于梦想者也。远慕《鹿鸣》君臣之宴,中咏《常棣》匪他之诫,不思《伐木》友生之义,终怀《蓼莪》罔极之哀。每四节之会,塊然独处,左右惟仆隶,所对惟妻子,高谈无所与陈,精义无所与展,未尝不闻乐而拊心,临觞而叹息也。臣伏以犬马之诚不能动人,譬人之诚不能动天,崩城、陨霜,臣初信之,以臣心况,徒虚语耳!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回光,然向之者诚也。窃自比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实在陛下。臣闻《文子》曰:‘不为福始,不为祸先。’今之否隔,友于同忧,而臣独倡言者,实不愿于圣世有不蒙施之物,欲陛下崇光被时雍之美,宣缉熙章明之德也!”诏报曰:“盖教化所由,各有隆敝,非皆善始而恶终也,事使之然。今令诸国兄弟情礼简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本无禁锢诸国通问之诏也。矫枉过正,下吏惧谴,以至于此耳。已敕有司,如王所诉。”
植复上疏曰:“昔汉文发代,疑朝有变,宋昌曰:‘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有齐、楚、淮南、琅邪,此则磐石之宗,愿王勿疑。’臣伏惟陛下远览姬文二虢之援,中虑周成召、毕之辅,下存宋昌磐石之固。臣闻羊质虎皮,见草则悦,见豺则战,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将不良,有似于此。故语曰:‘患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为也。’昔管、蔡放诛,周、召作弼;叔鱼陷刑,叔向赞国。三监之衅,臣自当之;二南之辅,求必不远。华宗贵族籓王之中,必有应斯举者。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也。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殁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异姓亲,臣窃惑焉。今臣与陛下践冰履炭,登山浮涧,寒温燥湿,高下共之,岂得离陛下哉!不胜愤懑,拜表陈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书府,不便灭弃,臣死之后,事或可思。若有毫厘少挂圣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纠臣表之不合义者,如是则臣愿足矣。”帝但以优文答报而已。
八月,诏曰:“先帝著令,不欲使诸王在京都者,谓幼主在位,母后摄政,防微以渐,关诸盛衰也。朕惟不见诸王十有二载,悠悠之怀,能不兴思!其令诸王及宗室公侯各将適子一人朝明年正月,后有少主、母后在宫者,自如先帝令。”
汉丞相亮之攻祁山也,李平留后,主督运事。会天霖雨,平恐运粮不继,遣参军孤忠、督军成籓喻指,呼亮来还;亮承以退军。平闻军退,乃更阳惊,说“军粮饶足,何以便归!”又欲杀督运岑述以解己不办之责。又表汉主,说“军伪退,欲以诱贼与战。”亮具出其前后手笔书疏,本末违错。平辞穷情竭,首谢罪负。于是亮表平前后过恶,免官,削爵土,徙梓潼郡。复以平子丰为中郎将、参军事,出教敕之曰:“吾与君父子戮力以奖汉室,表都护典汉中,委君于东关,谓至心震动,终始可保,何图中乖乎!若都护思负一意,君与公琰推心从事,否可复通,逝可复还也。详思斯戒,明吾用心!”亮又与蒋琬、董允书曰:“孝起前为吾说正方腹中有鳞甲,乡党以为不可近。吾以为鳞甲者但不当犯之耳,不图复有苏、张之事出于不意,可使孝起知之。”孝起者,卫尉南阳陈震也。冬,十月,吴主使中郎将孙布诈降,以诱扬州刺史王凌,吴主伏兵于阜陵以俟之。
布遣人告凌云:“道远不能自致,乞兵见迎。”凌腾布书,请兵马迎之。征东将军满宠以为必诈,不与兵,而为凌作报书曰:“知识邪正,欲避祸就顺,去暴归道,甚相嘉尚。今欲遣兵相迎,然计兵少则不足相卫,多则事必远闻。且先密计以成本志,临时节度其宜。”会宠被书入朝,敕留府长史,“若凌欲往迎,勿与兵也。”凌于后索兵不得,乃单遣一督将步骑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袭,督将迸走,死伤过半。凌,允之兄子也。先是凌表宠年过耽酒,不可居方任。帝将召宠,给事中郭谋曰:“宠为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二十馀年,有勋方岳;及镇淮南,吴人惮之。若不如所表,将为所窥,可令还朝,问以东方事以察之。”帝从之。既至,体气康强,帝慰劳遣还。
十一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戊午,博平敬侯华歆卒。
丁卯,吴大赦,改明年元曰嘉禾。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太和六年(壬子,公元二三二年)
春,正月,吴主少子建昌侯虑卒。太子登自武昌入省吴主,因自陈久离定省,子道有阙;又陈陆逊忠勤,无所顾忧。乃留建业。
二月,诏改封诸侯王,皆以郡为国。
帝爱女淑卒,帝痛之甚,追谥平原懿公主,立庙洛阳,葬于南陵。取甄后从孙黄与之合葬,追封黄为列侯,为之置后,袭爵。帝欲自临送葬,又欲幸许。司空陈群谏曰:“八岁下殇,礼所不备,况未期月,而以成人礼送之,加为制服,举朝素衣,朝夕哭临,自古以来,未有此比。而乃复自往视陵,亲临祖载!愿陛下抑割无益有损之事,此万国之至望也。又闻车驾欲幸许昌,二宫上下,皆悉俱东,举朝大小,莫不惊怪。或言欲以避衰,或言欲以便移殿舍,或不知何故。臣以为吉凶有命,祸福由人,移走求安,则亦无益。若必当移避,缮治金墉城西宫及孟津别宫,皆可权时分止,何为举宫暴露野次!公私烦费,不可计量。且吉士贤人,犹不妄徙其家,以宁乡邑,使无恐惧之心,况乃帝王万国之主,行止动静,岂可轻脱哉!”少府杨阜曰:“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备不虞也;何至孩抱之赤子而送葬也哉!”帝皆不听。三月,癸酉,行东巡。
吴主遣将军周贺、校尉裴潜乘海之辽东,从公孙渊求马。初,虞翻性疏直,数有酒失,又好抵忤人,多见谤毁。吴主尝与张昭论及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语神仙,世岂有仙人也!”吴主积怒非一,遂徙翻交州。及周贺等之辽东,翻闻之,以为五溪宜讨,辽东绝远,听使来属,尚不足取,今去人财以求马,既非国利,又恐无获。欲谏不敢,作表以示吕岱,岱不报。为爱憎所白,复徙苍梧猛陵。
夏,四月,壬寅,帝如许昌。
五月,皇子殷卒。
秋,七月,以卫尉董昭为司徒。
九月,帝行如摩陂,治许昌宫,起景福、承光殿。
公孙渊阴怀贰心,数与吴通。帝使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诸军自海道,幽州刺史王雄自陆道讨之。散骑常侍蒋济谏曰:“凡非相吞之国,不侵叛之臣,不宜轻伐。伐之而不能制,是驱使为贼也。故曰:‘虎狼当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己。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质,岁选计、孝,不乏职贡,议者先之。正使一举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国,得其财不足为富;倘不如意,是为结怨失信也。”帝不听。豫等往,皆无功,诏令罢军。豫以吴使周贺等垂还,岁晚风急,必畏漂浪,东道无岸,当赴成山,成山无藏船之处,遂辄以兵屯据成山。贺等还至成山,遇风,豫勒兵击贺等,斩之。吴主闻之,始思虞翻之言,乃召翻于交州。会翻已卒,以其丧还。
十一月,庚寅,陈思王植卒。
十二月,帝还许昌宫。
侍中刘晔为帝所亲重。帝将伐蜀,朝臣内外皆曰不可。晔入与帝议,则曰可伐;出与朝臣言,则曰不可。晔有胆智,言之皆有形。中领军杨暨,帝之亲臣,又重晔,执不可伐之议最坚,每从内出,辄过晔,晔讲不可之意。后暨与帝论伐蜀事,暨切谏,帝曰:“卿书生,焉知兵事!”暨谢曰:“臣言诚不足采,侍中刘晔,先帝谋臣,常曰蜀不可伐。”帝曰:“晔与吾言蜀可伐。”暨曰:“晔可召质也。”诏召晔至,帝问晔,终不言。后独见,晔责帝曰:“伐国,大谋也,臣得与闻大谋,常恐眯梦漏泄以益臣罪,焉敢向人言之!夫兵诡道也,军事未发,不厌其密。陛下显然露之,臣恐敌国已闻之矣。”于是帝谢之。晔见出,责暨曰:“夫钓者中大鱼,则纵而随之,须可制而后牵,则无不得也。人主之威,岂徒大鱼而已!子诚直臣,然计不足采,不可不精思也。”暨亦谢之。或谓帝曰:“晔不尽忠,善伺上意所趋而合之。陛下试与晔言,皆反意而问之,若皆与所问反者,是晔常与圣意合也。每问皆同者,晔之情必无所复逃矣。”帝如言以验之,果得其情,从此疏焉。晔遂发狂,出为大鸿胪,以忧死。
《傅子》曰:巧诈不如拙诚,信矣!以晔之明智权计,若居之以德义,行之以忠信,古之上贤,何以加诸!独任才智,不敦诚悫,内失君心,外困于俗,卒以自危,岂不惜哉!
晔尝谮尚书令陈矫专权,矫惧,以告其子骞。骞曰:“主上明圣,大人大臣,今若不合,不过不作公耳。”后数日,帝意果解。
尚书郎乐安廉昭以才能得幸,昭好抉擿群臣细过以求媚于上。黄门侍郎杜恕上疏曰:“伏见廉昭奏左丞曹璠以罚当关不依诏,坐判问。又云:‘诸当坐者别奏。’尚书令陈矫自奏不敢辞罚,亦不敢陈理,志意恳恻。臣窃愍然为朝廷惜之!古之帝王所以能辅世长民者,莫不远得百姓之欢心,近尽群臣之智力。今陛下忧劳万机,或亲灯火,而庶事不康,刑禁日弛。原其所由,非独臣不尽忠,亦主不能使也。百里奚愚于虞而智于秦,豫让苟容中行而著节智伯,斯则古人之明验矣。若陛下以为今世无良才,朝廷乏贤佐,岂可追望稷、契之遐踪,坐待来世之俊乂乎!今之所谓贤者,尽有大官而享厚禄矣,然而奉上之节未立,向公之心不一者,委任之责不专,而俗多忌讳故也。臣以为忠臣不必亲,亲臣不必忠。今有疏者毁人而陛下疑其私报所憎,誉人而陛下疑其私爱所亲,左右或因之以进憎爱之说,遂使疏者不敢毁誉,以至政事损益,亦皆有嫌。陛下当思所以阐广朝臣之心,笃厉有道之节,使之自同古人,垂名竹帛,反使如廉昭者扰乱其间,臣惧大臣将遂容身保位,坐观得失,为来世戒也。昔周公戒鲁侯曰:‘无使大臣怨乎不以。’言不贤则不可为大臣,为大臣则不可不用也。《书》数舜之功,称去四凶,不言有罪无问大小则去也。今者朝臣不自以为不能,以陛下为不任也;不自以为不知,以陛下为不问也。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大舜之所以去,使侍中、尚书坐则侍帷幄,行则从华辇,亲对诏问,各陈所有,则群臣之行皆可得而知,患能者进,闇劣者退,谁敢依违而不自尽。以陛下之圣明,亲与群臣论议政事,使群臣人得自尽,贤愚能否,在陛下之所用。以此治事,何事不办;以此建功,何功不成!每有军事,诏书常曰:‘谁当忧此者邪?吾当自忧耳。’近诏又曰:‘忧公忘私者必不然,但先公后私即自办也。’伏读明诏,乃知圣思究尽下情,然亦怪陛下不治其本而忧其末也。人之能否,实有本性,虽臣亦以为朝臣不尽称职也。明主之用人也,使能者不能遗其力,而不能者不得处非其任。选举非其人,未必为有罪也;举朝共容非其人,乃为怪耳。陛下知其不尽力也而代之忧其职,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岂徒主劳而臣逸哉,虽圣贤并世,终不能以此为治也!陛下又患台阁禁令之不密,人事请属之不绝,作迎客出入之制,以恶吏守寺门,斯实未得为禁之本也。昔汉安帝时,少府窦嘉辟廷尉郭躬无罪之兄子,犹见举奏,章劾纷纷;近司隶校尉孔羡辟大将军狂悖之弟,而有司嘿尔,望风希指,甚于受属。选举不以实者也。嘉有亲戚之宠,躬非社稷重臣,犹尚如此;以今况古,陛下自不督必行之罚以绝阿党之原耳。出入之制,与恶吏守门,非治世之具也。使臣之言少蒙察纳,何患于奸不削灭,而养若廉昭等乎!夫纠擿奸宄,忠事也;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以其不顾道理而苟求容进也。若陛下不复考其终始,必以违众迕世为奉公,密行白人为尽节,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为此邪?诚顾道理而弗为耳。使天下皆背道而趋利,则人主之所最病者也,陛下将何乐焉!”恕,畿之子也。
帝尝卒至尚书门,陈矫跪问帝曰:“陛下欲何之?”帝曰:“欲案行文书耳。”矫曰:“此自臣职分,非陛下所宜临也。若臣不称其职,则请就黜退,陛下宜还。”帝惭,回车而反。帝尝问矫:“司马公忠贞,可谓社稷之臣乎?”矫曰:“朝廷之望也,社稷则未知也。”
吴陆逊引兵向庐江,论者以为宜速救之。满宠曰:“庐江虽小,将劲兵精,守则经过。又,贼舍船二百里来,后尾空绝,不来尚欲诱致,今宜听其遂进。但恐走不可及耳。”乃整军趋杨宜口,吴人闻之,夜遁。是时,吴人岁有来计。满宠上疏曰:“合肥城南临江湖,北远寿春,贼攻围之,得据水为势;官兵救之,当先破贼大辈,然后围乃得解。贼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难,宜移城内之兵,其西三十里,有奇险可依,更立城以固守,此为引贼平地而掎其归路,于计为便。”护军将军蒋济议以为:“既示天下以弱,且望贼烟火而坏城,此为未攻而自拔;一至于此,劫略无限,必淮北为守。”帝未许。宠重表曰:“孙子言:‘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骄之以利,示之以慑,’此为形实不必相应也。又曰:‘善动敌者形之。’今贼未至而移城却内,所谓形而诱之也。引贼远水,择利而动,举得于外,而福生于内矣!”尚书赵咨以宠策为长,诏遂报听。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青龙元年(癸丑,公元二三三年)
春,正月,甲申,青龙见摩陂井中,二月,帝如摩陂观龙,改元。
公孙渊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孙综奉表称臣于吴;吴主大悦,为之大赦。三月,吴主遣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将兵万人,金宝珍货,九锡备物,乘海授渊,封渊为燕王。举朝大臣自顾雍以下皆谏,以为:“渊未可信而宠待太厚,但可遣吏兵护送舒、综而已。”吴主不听。张昭曰:“渊背魏惧讨,远来求援,非本志也。若渊改图,欲自明于魏,两使不反,不亦取笑于天下乎!”吴主反覆难昭,昭意弥切。吴主不能堪,案刀而怒曰:“吴国士人入宫则拜孤,出宫则拜君,孤之敬君亦为至矣,而数于众中折孤,孤常恐失计!”昭熟视吴主曰:“臣虽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诚以太后临崩,呼老臣于床下,遗诏顾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横流。吴主掷刀于地,与之对泣。然卒遣弥、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称疾不朝。吴主恨之,土塞其门,昭又于内以土封之。
夏,五月,戊寅,北海王蕤卒。
闰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六月,洛阳宫鞠室灾。
鲜卑轲比能诱保塞鲜卑步度根与深结和亲,自勒万骑迎其累重于陉北。并州刺史毕轨表辄出军,以外威比能,内镇步度根。帝省表曰:“步度根已为比能所诱,有自疑心。今轨出军,慎勿越塞过句注也。”比诏书到,轨已进军屯阴馆,遣将军苏尚、董弼追鲜卑。轲比能遣子将千馀骑迎步度根部落,与尚、弼相遇,战于楼烦,二将没,步度根与泄归泥部落皆叛出塞,与轲比能合寇边。帝遣骁骑将军秦朗将中军讨之,轲比能乃走幕北,泄归泥将其部众来降。步度根寻为轲比能所杀。
公孙渊知吴远难恃,乃斩张弥、许晏等首,传送京师,悉没其兵资珍宝。冬,十二月,诏拜渊大司马,封乐浪公。吴主闻之,大怒曰:“朕年六十,世事难易,靡所不尝。近为鼠子所前却,令人气踊如山。不自截鼠子头以掷于海,无颜复临万国。就令颠沛,不以为恨!”
陆逊上疏曰:“陛下以神武之姿,诞膺期运,破操乌林,败备西陵,禽羽荆州。斯三虏者,当世雄杰,皆摧其锋。圣化所绥,万里草偃,方荡平华夏,总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违垂堂之戒,轻万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闻之,行万里者不中道而辍足,图四海者不怀细以害大。强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远征,必致闚,戚至而忧,悔之无及。若使大事时捷,则渊不讨自服。今乃远惜辽东众之与马,奈何独欲捐江东万安之本业而不惜乎!”尚书仆射薛综上疏曰:“昔汉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德请刎颈以血染车。何则?水火之险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今辽东戎貊小国,无城隍之固,备御之术,器械铢钝,犬羊无政,往必禽克,诚如明诏。然其方土寒埆,谷稼不殖,民习鞍马,转徙无常,卒闻大军之至,自度不敌,鸟惊兽骇,长驱奔窜,一人匹马,不可得见,虽获空地,守之无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混滉漾,有成山之难,海行无常,风波难免,倏忽之间,人船异势,虽有尧、舜之德,智无所施,贲、育之勇,力不得设,此不可二也。加以郁雾冥其上,碱水蒸其下,善生流肿,转相洿染,凡行海者,稀无斯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圣,当乘时平乱,康此民物。今逆虏将灭,海内垂定,乃违必然之图,寻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计,又开辟以来所未尝有,斯诚群僚所以倾身侧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者也。”选曹尚书陆瑁上疏曰:“北寇与国,壤地连接,苟有间隙,应机而至。夫所以为越海求马,曲意于渊者,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弃本追末,捐近治远,忿以改规,激以动众,斯乃猾虏所愿闻,非大吴之至计也。又兵家之术,以功役相疲,劳逸相待,得失之间,所觉辄多。且沓渚去渊,道里尚远,今到其岸,兵势三分,使强者进取,次当守船,又次运粮,行人虽多,难得悉用。加以单步负粮,经远深入,贼地多马,邀截无常。若渊狙诈,与北未绝,动众之日,脣齿相济;若实孑然无所凭赖,其畏怖远迸,或难卒灭使天诛稽于朔野,山虏承间而起,恐非万安之长虑也!”吴主未许。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诛暴乱、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无事,从容庙堂之上,以馀议议之耳。至于中夏鼎沸,九域盘互之时,率须深根固本,爱力惜费,未有正于此时舍近治远,以疲军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号称帝,于时天下乂安,百姓康阜,然汉文犹以远征不易,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场犹警,未宜以渊为先。愿陛下抑威任计,暂宁六师,潜神嘿规,以为后图,天下幸甚!”吴主乃止。
吴主数遣人慰谢张昭,昭因不起。吴主因出,过其门呼昭,昭辞疾笃。吴主烧其门,欲以恐之,昭亦不出。吴主使人灭火,住门良久。昭诸子共扶昭起,吴主载以还宫,深自克责。昭不得已,然后朝会。
初,张弥、许晏等至襄平,公孙渊欲图之,乃先分散其吏兵,中使秦旦、张群、杜德、黄强等及吏兵六十人置玄菟。玄菟在辽东北二百里,太守王赞,领户二百,旦等皆舍于民家,仰其饮食,积四十许日。旦与群等议曰:“吾人远辱国命,自弃于此,与死无异。今观此郡,形势甚弱,若一旦同心,焚烧城郭,杀其长吏,为国报耻,然后伏死,足以无恨。孰与偷生苟活,长为囚虏乎!”群等然之。于是阴相结约,当用八月十九日夜发。其日中时,为郡中张松所告,赞便会士众,闭城门,旦、群、德、强皆逾城得走。时群病疽创著膝,不及辈旅,德常扶接与俱,崎岖山谷,行六七百里,创益困,不复能前,卧草中,相守悲泣。群曰:“吾不幸创甚,死亡无日,卿诸人宜速进道,冀有所达,空相守俱死于穷谷之中,何益也!”德曰:“万里流离,死生共之,不忍相委。”于是推旦、强使前,德独留守群,采菜果食之。旦、强别数日,得达句丽,因宣吴主诏于句丽王位宫及其主簿,给言有赐,为辽东所劫夺。位宫等大喜,即受诏,命使人随旦还迎群、德,遣皁衣二十五人,送旦等还吴,奉表称臣,贡貂皮千枚,鹖鸡皮十具。旦等见吴主,悲喜不能自胜。吴主壮之,皆拜校尉。
是岁,吴主出兵欲围新城,以其远水,积二十馀日,不敢下船。满宠谓诸将曰:“孙权得吾移城,必于其众中有自大之言。今大举来,欲要一切之功,虽不敢至,必当上岸耀兵以示有馀。”乃潜遣步骑六千,伏肥水隐处以待之。吴主果上岸耀兵,宠伏军卒起击之,斩首数百,或有赴水死者。吴主又使全综攻六安,亦不克。蜀庲降都督张翼,用法严峻,南夷豪帅刘胄叛。丞相亮以参军巴西马忠代翼,召翼令还。其人谓翼宜速归即罪。翼曰:“不然,吾以蛮夷蠢动,不称职,故还耳。然代人未至,吾方临战场,当运粮积谷,为灭贼之资,岂可以黜退之故而废公家之务乎!”于是统摄不懈,代到乃发。马忠因其成基,破胄,斩之。
诸葛亮劝农讲武,作木牛、流马,运米集斜谷口,治斜谷邸阁;息民休士,三年而后用之。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青龙二年(甲寅,公元二三四年)
春,二月,亮悉大众十万由斜谷入寇,遣使约吴同时大举。
三月,庚寅,山阳公卒,帝素服发丧。
己酉,大赦。
夏,四月,大疫。
崇华殿灾。
诸葛亮至郿,军于渭水之南。司马懿引军渡渭,背水为垒拒之,谓诸将曰:“亮若出武功,依山而东,诚为可忧;若西上五丈原,诸将无事矣。”亮果屯五丈原。雍州刺史郭淮言于懿曰:“亮必争北原,宜先据之。”议者多谓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连兵北山,隔绝陇道,摇荡民夷,此非国之利也。”懿乃使淮屯北原。堑垒未成,汉兵大至,淮逆击却之。亮以前者数出,皆以运粮不继,使己志不伸,乃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
五月,吴主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众号十万;又遣陆逊、诸葛瑾将万馀人入江夏、沔口,向襄阳;将军孙韶、张承入淮,向广陵、淮阴。六月,满宠欲率诸军救新城,殄夷将军田豫曰:“贼悉众大举,非图小利,欲质新城以致大军耳。宜听使攻城,挫其锐气,不当与争锋也。城不可拔,众必罢怠;罢怠然后击之,可大克也。若贼见计,必不攻城,势将自走。若便进兵,适入其计矣。”
时东方吏士皆分休,宠表请召中军兵,并召所休将士,须集击之。散骑常侍广平刘邵议以为:“贼众新至,心专气锐,宠以少人自战其地,若便进击,必不能制。宠请待兵,未有所失也,以为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骑三千,先军前发,扬声进道,震曜形势。骑到合肥,疏其行队,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贼后,拟其归路,要其粮道。贼闻大军来,骑断其后,必震怖遁走,不战自破矣。”帝从之。宠欲拔新城守,致贼寿春,帝不听,曰:“昔汉光武遣兵据略阳,终以破隗嚣,先帝东置合肥,南守襄阳,西固祁山,贼来辄破于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争也。纵权攻新城,必不能拔。敕诸将坚守,吾将自往征之,比至,恐权走也。”乃使征蜀护军秦朗督步骑二万助司马懿御诸葛亮,敕懿:“但坚壁拒守以挫其锋,彼进不得志,退无与战,久停则粮尽,虏略无所获,则必走;走而追之,全胜之道也。”秋,七月,壬寅,帝御龙舟东征。满宠募壮士焚吴攻具,射杀吴主之弟子泰;又吴吏士多疾病。帝未至数百里,疑兵先至。吴主始谓帝不能出,闻大军至,遂遁,孙韶亦退。
陆逊遣亲人韩扁奉表诣吴主,逻者得之。诸葛瑾闻之甚惧,书与逊云:“大驾已还,贼得韩扁,具知吾阔狭,且水干,宜当急去。”逊未答,方催人种葑、豆,与诸将奕棋、射戏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必当有以。”乃自来见逊。逊曰:“贼知大驾已还,无所复忧,得专力于吾。又已守要害之处,兵将意动,且当自定以安之,施设变术,然后出耳。今便示退,贼当谓吾怖,仍来相蹙,必败之势也。”乃密与瑾立计,令瑾督舟船,逊悉上兵马以向襄阳城。魏人素惮逊名,遽还赴城。瑾便引船出,逊徐整部伍,张拓声势,步趣船,魏人不敢逼。行到白围,托言往猎,潜遣将军周峻、张梁等击江夏、新市、安陆、石阳,斩获千馀人而还。群臣以为司马懿方与诸葛亮相守未解,车驾可西幸长安。帝曰:“权走,亮胆破,大军足以制之,吾无忧矣。”遂进军至寿春,录诸将功,封赏各有差。
八月,壬申,葬汉孝献皇帝于禅陵。
辛巳,帝还许昌。
司马懿与诸葛亮相守百馀日,亮数挑战,懿不出。亮乃遗懿巾帼妇人之服。懿怒,上表请战,帝使卫尉辛毘杖节为军师以制之。护军姜维谓亮曰:“辛佐治杖节而到,贼不复出矣。”亮曰:“彼本无战情,所以固请战者,以示武于其众耳。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岂千里而请战邪!”亮遣使者至懿军,懿问其寝食及事之烦简,不问戎事。使者对曰:“诸葛公夙兴夜寐,罚二十已上,皆亲览焉;所啖食不至数升。”懿告人曰:“诸葛孔明食少事烦,其能久乎!”亮病笃,汉主使尚书仆射李福省侍,因谘以国家大计。福至,与亮语已,别去,数日复还。亮曰:“孤知君还意,近日言语虽弥日,有所不尽,更来亦决耳。公所问者,公琰其宜也。”福谢:“前实失不咨请,如公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故辄还耳。乞复请蒋琬之后,谁可任者?”亮曰:“文伟可以继之。”又问其次,亮不答。
是月,亮卒于军中。长史杨仪整军而出。百姓奔告司马懿,懿追之。姜维令仪反旗鸣鼓,若将向懿者,懿敛军退,不敢逼。于是仪结陈而去,入谷然后发丧。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懿闻之,笑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懿案行亮之营垒处所,叹曰:“天下奇才也!”追至赤岸,不及而还。
初,汉前军师魏延,勇猛过人,善养士卒。每随亮出,辄欲请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如韩信故事,亮制而不许。延常谓亮为怯,叹恨己才用之不尽。杨仪为人干敏,亮每出军,仪常规画分部,筹度粮谷,不稽思虑,斯须便了,军戎节度,取办于仪。延性矜高,当时皆避下之,唯仪不假借延,延以为至忿,有如水火。亮深惜二人之才,不忍有所偏废也。
费祎使吴,吴主醉,问祎曰:“杨仪、魏延,牧竖小人也,虽尝有鸣吠之益于时务,然既已任之,势不得轻。若一朝无诸葛亮,必为祸乱矣。诸君愦愦,不知防虑于此,岂所谓贻厥孙谋乎!”祎对曰:“仪、延之不协,起于私忿耳,而无黥、韩难御之心也。今方扫除强贼,混一函夏,功以才成,业由才广,若舍此不任,防其后患,是犹备有风波而逆废舟楫,非长计也。”
亮病困,与仪及司马费祎等作身殁之后退军节度,令延断后,姜维次之;若延或不从命,军便自发。亮卒,仪秘不发丧,令祎往揣延意指。延曰:“丞相虽亡,吾自见在。府亲官属,便可将丧还葬,吾当自率诸军击贼;云何以一人死废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当为杨仪之所部勒,作断后将乎!”自与祎共作行留部分,令祎手书与己连名,告下诸将。祎绐延曰:“当为君还解杨长史。长史文吏,稀更军事,必不违命也。”祎出门,奔马而去。延寻悔之,已不及矣。
延使人觇仪等,欲案亮成规,诸营相次引军还,延大怒,搀仪未发,率所领径先南归,所过烧绝阁道。延、仪各相表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汉主以问侍中董允、留府长史蒋琬,琬、允咸保仪而疑延。仪等令槎山通道,昼夜兼行,亦继延后。延先至,据南谷口,遣兵逆击仪等,仪等令将军何平于前御延。平叱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辈何敢乃尔!”延士众知曲在延,莫为用命,皆散。延独与其子数人逃亡,奔汉中,仪遣将马岱追斩之,遂夷延三族。蒋琬率宿卫诸营赴难北行,行数十里,延死问至,乃还。始,延欲杀仪等,冀时论以己代诸葛辅政,故不北降魏而南还击仪,实无反意也。诸军还成都,大赦,谥诸葛亮曰忠武侯。初,亮表于汉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馀饶,臣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馀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卒如其所言。丞相长史张裔常称亮曰:“公赏不遗远,罚不阿近,爵不可以无功取,刑不可以贵势免,此贤愚之所以佥忘其身者也!”〓〓陈寿评曰: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雠必赏,犯治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庶事精练,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
初,长水校尉廖立,自谓才名宜为诸葛亮之副,常以职位游散,怏怏怨谤无已,亮废立为民,徙之汶山。及亮卒,立垂泣曰:“吾终为左衽矣!”李平闻之,亦发病死。平常冀亮复收己,得自补复,策后人不能故也。
习凿齿论曰:昔管仲夺伯氏骈邑三百,没齿而无怨言,圣人以为难。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严致死,岂徒无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鉴至明而丑者忘怒;水鉴之所以能穷物而无怨者,以其无私也。水鉴无私,犹以免谤,况大人君子怀乐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于不可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诛之而不怒,天下有不服者乎!
蜀人所在求为诸葛亮立庙,汉主不听。百姓遂因时节私祭之于道陌上,步兵校尉习隆等上言:“请近其墓,立一庙于沔阳,断其私祀。”汉主从之。
汉主以左将军吴懿为车骑将军,假节,督汉中;以丞相长史蒋琬为尚书令,总统国事,寻加琬行都护,假节,领益州刺史。时新丧元帅,远近危悚,琬出类拔萃,处群僚之右,既无戚容,又无喜色,神守举止,有如平日,由是众望渐服。吴人闻诸葛亮卒,恐魏承衰取蜀,增巴丘守兵万人,一欲以为救援,二欲以事分割。汉人闻之,亦增永安之守以防非常。汉主使右中郎将宗预使吴,吴主问曰:“东之与西,譬犹一家,而闻西更增白帝之守,何也?”对曰:“臣以为东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势宜然,俱不足以相问也。”吴主大笑,嘉其抗尽,礼之亚于邓芝。
吴诸葛恪以丹杨山险,民多果劲,虽前发兵,徒得外县平民而已。其馀深远,莫能禽尽,屡自求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万。众议咸以为:“丹杨地势险阻,与吴郡、会稽、新都、番阳四郡邻接,周旋数十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入城邑,对长吏,皆仗兵野逸,白首于林莽;逋亡宿恶,咸共逃窜。山出铜铁,自铸甲兵。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猿狖之腾木也。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寻其窟藏。其战则蜂至,败则鸟窜,自前世以来,不能羁也。”皆以为难。恪父瑾闻之,亦以事终不逮,叹曰:“恪不大兴吾家,将赤吾族也!”恪盛陈其必捷,吴主乃拜恪为抚越将军,领丹杨太守,使行其策。
冬,十一月,洛阳地震。
吴潘濬讨武陵蛮,数年,斩获数万。自是群蛮衰弱,一方宁静。十一月,濬还武昌。
●卷第七十三
【魏纪五】 起旃蒙单阏,尽强圉大荒落,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青龙三年(乙卯,公元二三五年)
春,正月,戊子,以大将军司马懿为太尉。
丁巳,皇太后郭氏殂。帝数问甄后死状于太后,由是太后以忧殂。
汉杨仪既杀魏延,自以为有大功,宜代诸葛亮秉政;而亮平生密指,以仪狷狭,意在蒋琬。仪至成都,拜中军师,无所统领,从容而已。初,仪事昭烈帝为尚书,琬时为尚书郎。后虽俱为丞相参军、长史,仪每从行,当其劳剧;自谓年宦先琬,才能逾之,于是怨愤形于声色,叹咤之音发于五内,时人畏其言语不节,莫敢从也。惟后军师费祎往慰省之,仪对祎恨望,前后云云。又语祎曰:“往者丞相亡没之际,吾若举军以就魏氏,处世宁当落度如此邪!令人追悔,不可复及!”祎密表其言。汉主废仪为民,徙汉嘉郡。仪至徙所,复上书诽谤。,辞指激切。遂下郡收仪,仪自杀。
三月,庚寅,葬文德皇后。
夏,四月,汉主以蒋琬为大将军、录尚书事;费祎代琬为尚书令。帝好土功,既作许昌宫,又治洛阳宫,起昭阳太极殿,筑总章观,高十馀丈。力役不已,农桑失业。司空陈群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犹卑宫室而恶衣服。况今丧乱之后,人民至少,比汉文、景之时,不过一大郡。加以边境有事,将士劳苦,若有水旱之患,国家之深忧也。昔刘备自成都至白水,多作传舍,兴费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国劳力,亦吴、蜀之所愿。此安危之机也,惟陛下虑之!”帝答曰:“王业、宫室,亦宜并立。灭贼之后,但当罢守御耳,岂可复兴役邪!是固君之职,萧何之大略也。”群曰:“昔汉祖惟与项羽争天下,羽已灭,宫室烧焚,是以萧何建武库、太仓,皆是要急,然高祖犹非其壮丽。今二虏未平,诚不宜与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辞,况乃天王,莫之敢违。前欲坏武库,谓不可不坏也;后欲置之,谓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辞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汉明帝欲起德阳殿,钟离意谏,即用其言,后乃复作之;殿成,谓群臣曰:‘钟离尚书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岂惮一臣!盖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圣德,不及意远矣。”帝乃为之少有减省。帝耽于内宠,妇官秩石拟百官之数,自贵人以下至掖庭洒扫者,凡数千人,选女子知书可付信者六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汉文惜十家之资,不营小台之娱;去病臣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况今所损者非惟百金之费,所忧者非徒北锹之患乎!可粗成见所营立以充朝宴之仪,讫罢作者,使得就养;二方平定,复可徐兴。《周礼》: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嫔嫱之仪,既已盛矣。窃闻后庭之数,或复过之,圣嗣不昌,殆能由此。臣愚以为可妙简淑媛以备内官之数,其馀尽遣还家,且以育精养神,专静为宝。如此,则《螽斯》之征可庶而致矣。”帝报曰:“卿辄昌言,他复以闻。”是时猎法严峻,杀禁地鹿者身死,财产没官,有能觉告者,厚加赏赐。柔复上疏曰:“中间以来,百姓供给众役,亲田者既减;加顷复有猎禁,群鹿犯暴,残食生苗,处处为害,所伤不赀,民虽障离,力不能御。至如荥阳左右,周数百里,岁略不收。方今天下生生者甚少,而麋鹿之损者甚多,卒有兵戎之役,凶年之灾,将无以待之。惟陛下宽放民间,使得捕鹿,遂除其禁,则众庶永济,莫不悦豫矣。”帝又欲平北芒,令于其上作台观,望见孟津。卫尉辛毘谏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损费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为害,而丘陵皆夷,将何以御之!”帝乃止。
少府杨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开拓之大业,守文皇帝克终之元绪,诚宜思齐往古圣贤之善治,总观季世放荡之恶政。曩使桓、灵不废高祖之法度,文、景之恭俭,太祖虽有神武,于何所施,而陛下何由处斯尊哉!今吴、蜀未定,定旅在外,诸所缮治,惟陛下务从约节。”帝优诏答之。阜复上疏曰:“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其业。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祸;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饰,必有颠覆危亡之祸矣。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臣虽驽怯,敢忘争臣之义!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坠于地。使臣身死有补万一,则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谨叩棺沐浴,伏俟重诛!”奏御,帝感其忠言,手笔诏答。帝尝著衤冒,被缥绫半袖。阜问帝曰:“此于礼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见阜。阜又上疏欲省宫人诸不见幸者,乃召御府吏问后宫人数。吏守旧令,对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数之曰:“国家不与九卿为密,反与小吏为密乎!”帝愈严惮之。
散骑常侍蒋济上疏曰:“昔句践养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强齐,羸越灭劲吴。今二敌强盛,当身不除,百世之责也。以陛下圣明神武之略,舍其缓者,专心讨贼,臣以为无难矣。”中书侍郎东莱王基上疏曰:“臣闻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颜渊曰‘东野子之御,马力尽矣,而求进不已,殆将败矣。’今事役劳苦,男女离旷,愿陛下深察东野之敝,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驷于未尽,节力役于未困。昔汉有天下,至孝文时唯有同姓诸侯,而贾谊忧之曰:‘置火积薪之下而寝其上,因谓之安。’今寇贼未殄,猛将拥兵,检之则无以应敌,久之则难以遗后,当盛明之世,不务以除患,若子孙不竞,社稷之忧也。使贾谊复起,必深切于曩时矣。”帝皆不听。
殿中监督役,擅收兰台令史,右仆射卫臻奏案之。诏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也?”臻曰:“古制侵官之法,非恶其勤事也,诚以所益者小,所堕者大也。臣每察校事,类皆如此,若又纵之,惧群司将遂越职,以至陵夷矣。”
尚书涿郡孙礼固请罢役,帝诏曰:“钦纳谠言。”促遣民作;监作者复奏留一月,有所成讫。礼径至作所,不复重奏,称诏罢民,帝奇其意而不责。帝虽不能尽用群臣直谏之言,然皆优容之。
秋,七月,洛阳崇华殿灾。帝问侍中领太史令泰山高堂隆曰:“此何咎也?于礼宁有祈禳之义乎?”对曰:“《易?传》曰:‘上不俭,下不节,孽火烧其室。’又曰:‘君高其台,天火为灾。’此人君务饰宫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应之以旱,火从高殿起也。”诏问隆:“吾闻汉武帝之时柏梁灾,而大起宫殿以厌之,其义云何?”对曰:“夷越之巫所为,非圣贤之明训也。《五行志》曰:‘柏梁灾,其后有江充巫蛊事。’如《志》之言,越巫建章无所厌也。令宜罢散民役。宫室之制,务从约节,清扫所灾之处,不敢于此有所立作,则萐莆、嘉禾必生此地。若乃疲民之力,竭民之财,非所以致符瑞而怀远人也。”
八月,庚午,立皇子芳为齐王,询为秦王。帝无子,养二王为子,宫省事秘,莫有知其所由来者。或云:芳,任城王楷之子也。
丁巳,帝还洛阳。
诏复立崇华殿,更名曰九龙。通引穀水过九龙殿前,为玉井绮栏,蟾蜍含受,神龙吐出。使博士扶风马钧作司南车,水转百戏。陵霄阙始构,有鹊巢其上,帝以问高堂隆,对曰:“《诗》曰:‘惟鹊有巢,惟鸠居之。’今兴宫室,起陵霄阙,而鹊巢之,此宫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大意若曰:‘宫室未成,将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天道无亲,惟与善人,太戊、武丁睹灾悚惧,故天降之福。今若休罢百役,增崇德政,则三王可四,五帝可六,岂惟商宗转祸为福而已哉!”帝为之动容。帝性严急,其督修宫室有稽限者,帝亲召问,言犹在口,身首已分。散骑常侍领秘书监王肃上疏曰:“今宫室未就,见作者三四万人。九龙可以安圣体,其内足以列六宫;惟泰极已前,功夫尚大。愿陛下取常食禀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选其丁壮,择留万人,使一期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则莫不悦以即事,劳而不怨矣。计一岁有三百六十万夫,亦不为少。当一岁成者,听且三年,分遣其馀,使皆即农,无穷之计也。夫信之于民,国家大宝也。前车驾当幸洛阳,发民为营,有司命以营成而罢;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时遣。有司徒营目前之利,不顾经国之体。臣愚以为自今已后,傥复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以次有事,宁使更发,无或失信。凡陛下临时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众庶不知,谓为仓卒。故愿陛下下之于吏,而暴其罪,钧其死也,无使污于宫掖而为远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难生易杀,气绝不续者也,是以圣贤重之。昔汉文帝欲杀犯跸者,廷尉张释之曰:‘方其时,上使诛之则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不可倾也。’臣以为大失其义,非忠臣所宜陈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犹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谬乎!斯重于为己而轻于为君,不忠之甚也,不可不察!”
中山恭王兗疾病,令官属曰:“男子不死于妇人之手,亟以时营东堂。”堂成,舆疾往居之。又令世子曰:“汝幼为人君,知乐不知苦,必将以骄奢为失者也。兄弟有不良之行,当造膝谏之,谏之不从,流涕喻之,喻之不改,乃白其母,犹不改,当以奏闻,并辞国土。与其守宠罹祸,不若贫贱全身也。此亦谓大罪恶耳,其微过细故,当掩覆之。”冬,十月,己酉,衮卒。
十一月,丁酉,帝行如许昌。
是岁,幽州刺史王雄使勇士韩龙刺杀鲜卑轲比能。自是种落离散,互相侵伐,强者远遁,弱者请服,边陲遂安。
张掖柳谷口水溢涌,宝石负图,状象灵龟,立于川西,有石马七及凤皇、麒麟、白虎、牺牛、璜玦、八卦、列宿、孛彗之象,又有文曰“大讨曹”。诏书班天下,以为嘉瑞。任令于绰连赍以问巨鹿张臶,臶密谓绰曰:“夫神以知来,不追已往,祥兆先见,而后废兴从之。今汉已久亡,魏已得之,何所追兴祥兆乎!此石,当今之变异而将来之符瑞也。”
帝使人以马易珠玑、悲翠、玳瑁于吴,吴主曰:“此皆孤所不用,而可以得马,孤何爱焉。”皆以与之。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青龙四年(丙辰,公元二三六年)
春,吴人铸大钱,一当五百。
三月,吴张昭卒,年八十一。昭容貌矜严,有威风,吴主以下,举邦惮之。
夏,四月,汉主至湔,登观阪,观汶水之流,旬日而还。
武都氐王符健请降于汉;其弟不从,将四百户来降。
五月,乙卯,乐平定侯董昭卒。
冬,十月,己卯,帝还洛阳宫。
甲申,有星孛于大辰,又勃于东方。高堂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将营宫室,则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今圜丘、方泽、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庙之制又未如礼,而崇饰居室,士民失业,外人咸云‘宫人之用与军国之费略齐’,民不堪命,皆有怨怒。《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言天之赏罚,随民言,顺民心也。夫采椽、卑宫,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风也;玉台、琼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今宫室过盛,天彗章灼,斯乃慈父恳切之训。当崇孝子祗耸之礼,不宜有忽,以重天怒。”隆数切谏,帝颇不悦。侍中卢毓进曰:“臣闻君明则臣直,古之圣王惟恐不闻其过,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也。”帝乃解。毓,植之子也。
十二月,癸巳,颍阴靖侯陈群卒。群前后数陈得失,每上封事,辄削其草,时人及其子弟莫能知也。论者或讥群居位拱默;正始中,诏撰群臣上书以为《名臣奏议》,朝士乃见群谏事,皆叹息焉。
袁子论曰:或云:“少府杨阜岂非忠臣哉!见人主之非则勃然触之,与人言未尝不道。”答曰:“夫仁者爱人,施之君谓之忠,施于亲谓之孝。今为人臣,见人主失道,直诋其非而播扬其恶,可谓直士,未为忠臣也。故司空陈群则不然,谈论终日,未尝言人主之非;书数十上,外人不知。君子谓群于是乎长者矣。”
乙未,帝行如许昌。
诏公卿举才德兼备者各一人,司马懿以兗州刺史太原王昶应选。昶为人谨厚,名其兄子曰默,曰沈,名其子曰浑,曰深,为书戒之曰:“吾以四者为名,欲使汝曹顾名思义,不敢违越也。夫物速成则疾亡,晚就而善终,朝华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君子戒于阙党也。夫能屈以为伸,让以为得,弱以为强,鲜不遂矣。夫毁誉者,爱恶之原而祸福之机也。孔子曰:‘吾之于人,谁毁谁誉。’以圣人之德犹尚如此,况庸庸之徒而轻毁誉哉!人或毁己,当退而求之于身。若己有可毁之行,则彼言当矣;若己无可毁之行,则彼言妄矣。当则无怨于彼,妄则无害于身,又何反报焉!谚曰:‘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斯言信矣!”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景初元年(丁巳,公元二三七年)
春,正月,壬辰,山茌县言黄龙见。高堂隆以为:“魏得土德,故其瑞黄龙见,宜改正朔,易服色,以神明其政,变民耳目。”帝从其议。三月,下诏改元,以是月为孟夏四月,服色尚黄,牺牲用白,从地正也。更名《太和历》曰《景初历》。
五月,己巳,帝还洛阳。
己丑,大赦。
六月,戊申,京都地震。
己亥,以尚书令陈矫为司徒,左仆射卫臻为司空。
有司奏以武皇帝为魏太祖,文皇帝为魏高祖,帝为魏烈祖;三祖之庙,万世不毁。
孙盛论曰:夫谥以表行,庙以存容。未有当年而逆制祖宗,未终而豫自尊显。魏之群司于是乎失正矣。
秋,七月,丁卯,东乡贞侯陈矫卒。
公孙渊数对国中宾客出恶言,帝欲讨之,以荆州刺史河东毌丘俭为幽州刺史。俭上疏曰:“陛下即位已来,未有可书。吴、蜀恃险,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无用之士克定辽东。”光禄大夫卫臻曰:“俭所陈皆战国细术,非王者之事也。吴频岁称兵,寇乱边境,而犹按甲养士,未果致讨者,诚以百姓疲劳故也。渊生长海表,相承三世,外抚戎夷,内修战射,而俭欲以偏军长驱,朝至夕卷,知其妄矣。”帝不听,使俭率诸军及鲜卑、乌桓屯辽东南界,玺书征渊。渊前发兵反,逆俭于辽隧。会天雨十馀日,辽水大涨,俭与战不利,引军还右北平。渊因自立为燕王,改元绍汉,置百官,遣使假鲜卑单于玺,封拜边民,诱呼鲜卑以侵扰北方。
汉张后殂。
九月,冀、兗、徐、豫大水。
西平郭夫人有宠于帝,毛后爱弛。帝游后园,曲宴极乐。郭夫人请延皇后,帝弗许,因禁左右使不得宣。后知之,明日,谓帝曰:“昨日游宴北园,乐乎?”帝以左右泄之,所杀十馀人。庚辰,赐后死,然犹加谥曰悼。癸丑,葬愍陵。迁其弟曾为散骑常侍。
冬,十月,帝用高堂隆之议,营洛阳南委杰山为圆丘,诏曰:“昔汉氏之初,承秦灭学之后,采摭残缺,以备郊祀,四百馀年,废无禘礼。曹氏世系出自有虞,今祀皇皇帝天于圆丘,以始祖虞舜配;祭皇皇后地于方丘,以舜妃伊氏配;祀皇天之神于南郊,以武帝配;祭皇地之祇于北郊,以武宣皇后配。”
庐江主薄吕习密使人请兵于吴,欲开门为内应。吴主使卫将军全琮督前将军硃桓等赴之,既至,事露,吴军还。
诸葛恪至丹杨,移书四部属城长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从化平民,悉令屯居。乃内诸将,罗兵幽阻,但缮籓篱,不与交锋,候其谷稼将熟,辄纵兵芟刈,使无遗种。旧谷既尽,新谷不收,平民屯居,略无所入。于是山民饥穷,渐出降首。恪乃复敕下曰:“山民去恶从化,皆当抚慰,徙出外县,不得嫌疑,有所拘执!”臼阳长胡伉得降民周遗,遗旧恶民,困迫暂出,伉缚送言府。恪以伉违教,遂斩以徇。民闻伉坐执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于是老幼相携而出,岁期人数,皆如本规。恪自领万人,馀分给诸将。吴主嘉其功,拜恪威北将军,封都乡侯,徙屯庐江皖口。
是岁,徙长安钟虡、橐佗、铜人、承露盘于洛阳。盘折,声闻数十里。铜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大发铜铸铜人二,号曰翁仲,列坐于司马门外。又铸黄龙、凤皇各一,龙高四丈,凤高三太馀,置内殿前。起土山于芳林园西北陬,使公卿群僚皆负土,树松、竹、杂木、善草于其上,捕山禽杂兽致其中。司徒军议掾董寻上疏谏曰:“臣闻古之直士,尽言于国,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于桀、纣,刘辅譬赵后于人婢。天生忠直,虽白刃沸汤,往而不顾者,诚为时主爱惜天下也。建安以来,野战死亡,或门殚户尽,虽有存者,遗孤老弱。若今宫室狭小,当广大之,犹宜随时,不妨农务,况乃作无益之物!黄龙、凤皇、九龙、承露盘,此皆圣明之所不兴也,其功三倍于殿舍。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而使穿方举土,面目垢黑,沾体涂足,衣冠了鸟,毁国之光以崇无益,甚非谓也。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无忠无礼,国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于牛之一毛,生既无益,死亦何损!秉笔流涕,心与世辞。臣有八子,臣死之后,累陛下矣!”将奏,沐浴以待命。帝曰:“董寻不畏死邪!”主者奏收寻,有诏勿问。
高堂隆上疏曰:“今之小人,好说秦、汉之奢靡以荡圣心;求取亡国不度之器,劳役费损以伤德政。非所以兴礼乐之和,保神明之休也。”帝不听。隆又上书曰:“昔洪水滔天二十二载,尧、舜君臣南面而已。今无若时之急,而使公卿大夫并与厮徒共供事役,闻之四夷,非嘉声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今吴、蜀二贼,非徒白地、小虏、聚邑之寇,乃僭号称帝,欲与中国争衡。今若有人来告:‘权、禅并修德政,轻省租赋,动咨耆贤,事遵礼度,’陛下闻之,岂不惕然恶其如此,以为难卒讨灭而为国忧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贼并为无道,崇侈无度,役其士民,重其赋敛,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闻之,岂不幸彼疲敝而取之不难乎!苟如此,则可易心而度,事义之数亦不远矣!亡国这主自谓不亡,然后至于亡;贤圣之君自谓亡,然后至于不亡。今天下雕敝,民无儋石之储,国无终年之蓄,外有强敌,六军暴边,内兴土功,州郡骚动,若有寇警,则臣惧版筑之士不能投命虏庭矣。又,将吏奉禄,稍见折减,方之于昔,五分居一,诸受休者又绝禀赐,不应输者今皆出半,此为官入兼多于旧,其所出与参少于昔。而度支经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赋,前后相继。反而推之,凡此诸费,必有所在。且夫禄赐谷帛,人主所以惠养吏民而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废,是夺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帝览之,谓中书监、令曰:“观隆此奏,使朕惧哉!”
尚书卫觊上疏曰:“今议者多好悦耳:其言政治,则比陛下于尧、舜;其言征伐,则比二虏于狸鼠。臣以为不然。四海之内,分而为三,群士陈力,各为其主,是与六国分治无以为异也。当今千里无烟,遗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将遂凋敝,难可复振。武皇帝之时,后宫食不过一肉,衣不用锦绣,茵蓐不缘饰,器物无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遗福子孙,此皆陛下之所览也。当今之务,宜君臣上下,计校府库,量入为出,犹恐不及;而工役不辍,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汉武信神仙之道,谓当得云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陛下能明,每所非笑。汉武有求于露而犹尚见非,陛下无求于露而空设之,不益于好而糜费功夫,诚皆圣虑所宜裁制也。”
时有诏录夺士女前已嫁为吏民妻者,还以配士,听以生口自赎,又简选其有姿首者内之掖庭。太子舍人沛国张茂上书谏曰:“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子也,今夺彼以与此,亦无以异于夺兄之发妻弟也,于父母之恩偏矣,又,诏书听得以生口年纪、颜色与妻相当者自代,故富者则倾家尽产,贫者举假贷贳,贵买生口以赎其妻。县官以配士为名而实内之掖庭,其丑恶乃出与士。得妇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忧,或穷或愁,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万姓之欢心者,鲜不危殆。且军师在外数十万人,一日之费非徒千金,举天下之曲以奉此役,犹将不给,况复有宫庭非员无录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赏赐横与,内外交引,其费半军。昔汉武帝掘地为海,封土为山,赖是时天下为一,莫敢与争者耳。自衰乱以来,四五十载,马不舍鞍,士不释甲,强寇在疆,图危魏室。陛下不战战业业,念崇节约,而乃奢靡是务,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后园建承露之盘,斯诚快耳目之观,然亦足以骋寇雠之心矣!惜乎,舍尧、舜之节俭而为汉武帝之侈事,臣窃为陛下不取也。”帝不听。
高堂隆疾笃,口占上疏曰:“曾子有言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寝疾有增无损,常恐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诚,愿陛下少垂省览!臣观三代之有天下,圣贤相承,历数百载,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然癸、辛之徒,纵心极欲,皇天震怒,宗国为墟,纣枭白旗,桀放鸣条,天子之尊,汤、武有之。岂伊异人?皆明王之胄也。黄初之际,天兆其戒,异类之鸟,育长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异也。宜防鹰扬之臣于萧墙之内。可选诸王,使君国典兵,往往棋寺,镇抚皇畿,翼亮帝室。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咏德政,则延期过历;下有怨叹,则辍录授能。由此观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帝手诏深慰劳之。未几而卒。
陈寿评曰:高堂隆学业修明,志存匡君,因变陈戒,发于恳诚,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谓意过其通者欤!
帝深疾浮华之士,诏吏部尚书卢毓曰:“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毓对曰:“名不足以致异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然后有名,非所当疾也。愚臣既不足以识异人,又主者正以循名案常为职,但当有以验其后耳。古者敷奏以言,明试以功;今考绩之法废,而以毁誉相进退,故真伪浑杂,虚实相蒙。”帝纳其言。诏散骑常侍刘邵作考课法。卲作《都官考课法》七十二条,又作《说略》一篇,诏下百官议。
司隶校尉崔林曰:“案《周官》考课,其文备矣。自康王以下,遂以陵夷,此即考课之法存乎其人也。及汉之季,其失岂在乎佐吏之职不密哉!方今军旅或猥或卒,增减无常,固难一矣。且万目不张,举其纲,众毛不整,振其领,皋陶仕虞,伊尹臣殷,不仁者远。若大臣能任其职,式是百辟,则孰敢不肃,乌在考课哉!”黄门侍郎杜恕曰:“明试以功,三考黜陟,诚帝王之盛制也。然历六代而考绩之法不著,关七圣而课试之文不垂,臣诚以为其法可粗依,其详难备举故也。语曰‘世有乱人而无乱法’,若使法可专任,则唐、虞可不须稷、契之佐,殷、周无贵伊、吕之辅矣。今奏考功者,陈周、汉之云为,缀京房之本旨,可谓明考课之要矣。于以崇揖让之风,兴济济之治,臣以为未尽善也。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后察举,试辟公府,为新民长吏,转以功次补郡守者,或就增秩赐爵,此最考课之急务也。臣以为便当显其身,用其言,使具为课州郡之法,法具施行,立必信之赏,施必行之罚。至于公卿及内职大臣,亦当俱以其职考课之。古之三公,坐而论道;内职大臣,纳言补阙,无善不纪,无过不举。且天下至大,万机至众,诚非一明所能遍照;故君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体相须而成也。是以古人称廊庙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业,非一士之略。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职办课,可以致雍熙者哉!诚使容身保位,无放退之辜,而尽节在公,抱见疑之势,公义不修而私议成欲,虽仲尼为课,犹不能尽一才,又况于世俗之人乎!”司空掾北地傅嘏曰:“夫建官均职,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循名考实,纠励成规,所以治末也。本纲未举而造制末程,国略不崇而考课是先,惧不足以料贤愚之分,精幽明之理也。”议久之不决,事竟不行。
臣光曰: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而知人之道,圣贤所难也。是故求之于毁誉,则爱憎竞进而善恶浑殽;考之于功状,则巧诈横生而真伪相冒。要之,其本在于至公至明而已矣。为人上者至公至明,则群下之能否焯然形于目中,无所复逃矣。苟为不公不明,则考课之法,适足以为曲私欺罔之资也。何以言之?公明者,心也;功状者,迹也。己之心不能治,而以考人之迹,不亦难乎!为人上者,诚能不以亲疏贵贱异其心,喜怒好恶乱其志,欲知治经之士,则视其记览博洽,讲论精通,斯为善治经矣;欲知治狱之士,则视其曲尽情伪,无所冤抑,斯为善治狱矣;欲知治财之士,则视其仓库盈产,百姓富给,斯为善治财矣;欲知治兵之士,则视其战胜攻取,敌人畏服,斯为善治兵矣。至于百官,莫不皆然。虽询谋于人而决之在己,虽考求于迹而察之在心,研核其实而斟酌其宜,至精至微,不可以口述,不可以书传也,安得豫为之法而悉委有司哉!或者亲贵虽不能而任职,疏贱虽贤才而见遗;所喜所好者败官而不去,所怒所恶者有功而不录,询谋于人,则毁誉相半而不能决;考求于迹,则文具实亡而不能察。虽复为之善法,繁其条目,谨其簿书,安能得其真哉!
或曰:人君之治,大者天下,小者一国,内外之官以千万数,考察黜陟,安得不委有司而独任其事哉?曰:非谓其然也。凡为人上者,不特人君而已。太守居一郡之上,刺史居一州之上,九卿居属官之上,三公居百执事之上,皆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在下之人,为人君者亦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公卿、刺史、太守,奚烦劳之有哉!或曰:考绩之法,唐、虞所为,京房、刘邵述而修之耳,乌可废哉?曰:唐、虞之官,其居位也久,其受任也专,其立法也宽,其责成也远。是故鲧之治水,九载绩用弗成,然后治其罪;禹之治水,九州攸同,四隩既宅,然后赏其功;非若京房、刘卲之法,校其米盐之课,责其旦夕之效也。事固有名同而实异者,不可不察也。考绩非可行于唐、虞而不可行于汉、魏,由京房、刘卲不得其本而奔趋其末故也。
初,右仆射卫臻典选举,中护军蒋济遗臻书曰:“汉祖遇亡虏为上将,周武拔渔父为太师,布衣厮养,可登王公,何必守文,试而后用!”臻曰:“不然。子欲同牧野于成、康,喻断蛇于文、景,好不经之举,开拔奇之津,将使天下驰骋而起矣!”卢毓论人及选举,皆先性行而后言才,黄门郎冯翊李丰尝以问毓,毓曰:“才所以为善也,故大才成大善,小才成小善。今称之有才而不能为善,是才不中器也!”丰服其言。
●卷第七十四
【魏纪六】 起著雍敦牂,尽旃蒙赤奋若,凡八年。
烈祖明皇帝下景初二年(戊午,公元二三八年)
春,正月,帝召司马懿于长安,使将兵四万讨辽东。议臣或以为四万兵多,役费难供。帝曰:“四千里征伐,虽云用奇,亦当任力,不当稍计役费也。”帝谓懿曰:“公孙渊将何计以待君?”对曰:“渊弃城豫走,上计也;据辽东拒大军,其次也;坐守襄平,此成禽耳。”帝曰:“然则三者何出?”对曰:“唯明智能审量彼我,乃豫有所割弃。此既非渊所及,又谓今往孤远,不能支久,必先拒辽水,后守襄平也。”帝曰:“还往几日?”对曰:“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以六十日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
公孙渊闻之,复遣使称臣,求救于吴。吴人欲戮其使,羊道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计也,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潜往以要其成。若魏伐不克,而我军远赴,是恩结遐夷,义形万里;若兵连不解,首尾离隔,则我虏其傍郡,驱略而归,亦足以致天之罚,报雪曩事矣。”吴主曰:“善!”乃大勒兵谓渊使曰:“请俟后问,当从简书,必与弟同休戚。”又曰:司马懿所向无前,深为弟忧之。”帝问于护军将军蒋济曰:“孙权其救辽东乎?”济曰:“彼知官备已固,利不可得,深入则非力所及,浅入则劳而无获;权虽子弟在危,犹将不动,况异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扬此声者,谲其行人,疑之于我,我之不克,冀其折节事己耳。然沓渚之间,去渊尚远,若大军相守,事不速决,则权之浅规,或得轻兵掩袭,未可测也。”
帝问吏部尚书卢毓:“谁可为司徒者?”毓荐处士管宁。帝不能用,更问其次,对曰:“敦笃至行,则太中大夫韩暨;亮直清方,则司隶校尉崔林;贞固纯粹,则太常常林。”二月,癸卯,以韩暨为司徒。
汉主立皇后张氏,前后之妹也。立王贵人子璿为皇太子,瑶为安定王。大司农河南孟光问太子读书及情性好尚于秘书郎郤正,正曰:“奉亲虔恭,夙夜匪解,有古世子之风;接待群僚,举动出于仁恕。”光曰:“如君所道,皆家户所有耳;吾今所问,欲知其权略智调何如也。”正曰:“世子之道,在于承志竭欢,既不得妄有施为,智调藏于胸怀,权略应时而发,此之有无,焉可豫知也!”光知正慎宜,不为放谈,乃曰:“吾好直言,无所回避。今天下未定,智意为先,智意自然,不可力强致也。储君读书,宁当效吾等竭力博识以待访问,如博士探策讲试以求爵位邪!当务其急者。”正深谓光言为然。正,俭之孙也。
吴人铸当千大钱。
夏,四月,庚子,南乡恭侯韩暨卒。
庚戌,大赦。
六月,司马懿军至辽东,公孙渊使大将军卑衍、杨祚将步骑数万屯辽隧,围堑二十馀里。诸将欲击之,懿曰:“贼所以坚壁,欲老吾兵也,今攻之,正堕其计。且贼大众在此,其巢窟空虚。直指襄平,破之必矣。”乃多张旗帜,欲出其南,衍等尽锐趣之。懿潜济水,出其北,直趣襄平;衍等恐,引兵夜走。诸军进至首山,渊复使衍等逆战,懿击,大破之,遂进围襄平。秋,七月,大霖雨,辽水暴涨,运船自辽口径至城下。雨月馀不止,平地水数尺。三军恐,欲移营,懿令军中:“敢有言徙者斩!”都督令史张静犯令,斩之,军中乃定。贼恃水,樵牧自若,诸将欲取之,懿皆不听。司马陈珪曰:“昔攻上庸,八部俱进,昼夜不息,故能一旬之半,拔坚城,斩孟达。今者远来而更安缓,愚窃惑焉。”懿曰:“孟达众少而食支一年,将士四倍于达而粮不淹月;以一月图一年,安可不速!以四击一,正令失半而克,犹当为之,是以不计死伤,与粮竞也。今贼众我寡,贼饥我饱,水雨乃尔,功力不设,虽当促之,亦何所为!自发京师,不忧贼攻,但恐贼走。今贼粮垂尽而围落未合,掠其牛马,抄其樵采,此故驱之走也。夫兵者诡道,善因事变。贼凭众恃雨,故虽饥困,未肯束手,当示无能以安之。取小利以惊之,非计也。”朝廷闻师遇雨,咸欲罢兵。帝曰:“司马懿临危制变,禽渊可计日待也。”雨霁,懿乃合围,作土山地道,楯橹钩冲,昼夜攻之,矢石如雨。渊窘急,粮尽,人相食,死者甚多,其将杨祚等降。八月,渊使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请解围却兵,当君臣面缚。懿命斩之,檄告渊曰:“楚、郑列国,而郑伯犹肉袒牵羊迎之。孤天子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围退舍,岂得礼邪!二人老耄,传言失指,已相为斩之。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决者来!”渊复遣侍中卫演乞克日送任,懿谓演曰:“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馀二事,但有降与死耳。汝不肯面缚,此为决就死也,不须送任!”任午,襄平溃,渊与子修将数百骑突围东南走,大兵急击之,斩渊父子于梁水之上。懿既入城,诛其公卿以下及兵民七千馀人,筑为京观。辽东、带方、乐浪、玄菟四郡皆平。渊之将反也,将军纶直、贾范等苦谏,渊皆杀之,懿乃封直等之墓,显其遗嗣,释渊叔父恭之囚。中国人欲还旧乡者,恣听之。遂班师。
初,渊兄晃为恭任子在洛阳,先渊未反时,数陈其变,欲令国家讨渊;及渊谋逆,帝不忍市斩,欲就狱杀之。廷尉高柔上疏曰:“臣窃闻晃先数自归,陈渊祸萌,虽为凶族,原心可恕。夫仲尼亮司马牛之忧,祁奚明叔向之过,在昔之美义也。臣以为晃信有言,宜贷其死;苟自无言,便当市斩。今进不赦其命,退不彰其罪,闭著囹圄,使自引分,四方观国,或疑此举也。”帝不听,竟遣使赍金屑饮晃及其妻子,赐以棺衣,殡敛于宅。
九月,吴改元赤乌。
吴步夫人卒。初,吴主为讨虏将军,在吴,娶吴郡徐氏。太子登所生庶贱,吴主令徐氏母养之。徐氏妒,故无宠。及吴主西徙,徐氏留处吴。而临淮步夫人宠冠后庭,吴主欲立为皇后,而群臣议在徐氏,吴主依违者十馀年。会步氏卒,群臣奏追赠皇后印绶,徐氏竟废,卒于吴。
吴主使中书郎吕壹典校诸官府及州郡文书,壹因此渐作威福,深文巧诋,排陷无辜,毁短大臣,纤介必闻。太子登数谏,吴主不听,群臣莫敢复言,皆畏之侧目。壹诬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谤讪国政,吴主怒,收嘉,系狱验问。时同坐人皆怖畏壹,并言闻之。侍中北海是仪独云无闻,遂见穷诘累日,诏旨转厉,群臣为之屏息。仪曰:“今刀锯已在臣颈,臣何敢为嘉隐讳,自取夷灭,为不忠之鬼!厄以闻知当有本末。”据实答问,辞不倾移,吴主遂舍之;嘉亦得免。上大将军陆逊、太常潘濬忧壹乱国,每言之,辄流涕。壹白丞相顾雍过失,吴主怒,诘责雍。黄门侍郎谢肱语次问壹:“顾公事何如?”壹曰:“不能佳。”肱又问:“若此公免退,谁当代之?”壹未答。肱曰:“得无潘太常得之乎?”壹良久曰:“君语近之也。”肱曰:“潘太常常切齿于君,但道无因耳。今日代顾公,恐明日便击君矣!”壹大惧,遂解散雍事。潘濬求朝,诣建业,欲尽辞极谏。至,闻太子登已数言之而不见从,濬乃大请百寮,欲因会手刃杀壹,以身当之,为国除患。壹密闻知,称疾不行。西陵督步骘上疏曰:“顾雍、陆逊、潘濬,志在竭诚,寝食不宁,念欲安国利民,建久长之计,可谓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宜各委任,不使他官监其所司,课其殿最。此三臣思虑不到则已,岂敢欺负所天乎!”左将军硃据部曲应受三万缗,工王遂诈而受之。壹疑据实取,考问主者,死于杖下;据哀其无辜,厚棺敛之,壹又表据吏为据隐,故厚其殡。吴主数责问据,据无以自明,藉草待罪;数日,典军吏刘助觉,言王遂所取。吴主大感寤,曰:“硃据见枉,况吏民乎!”乃穷治壹罪,赏助百万。丞相雍至廷尉断狱,壹以囚见。雍和颜色问其辞状,临出,又谓壹曰:“君意得无欲有所道乎?”壹叩头无言。时尚书郎怀叙面詈辱壹,雍责叙曰:“官有正法,何至于此!”有司奏壹大辟,或以为宜加焚裂,用彰元恶。吴主以访中书令会稽阚泽,泽曰:“盛明之世,不宜复有此刑。”吴主从之。
壹既伏诛,吴主使中书郎袁礼告谢诸大将,因问时事所当损益。礼还,复有诏责诸葛瑾、步骘、硃然、吕岱等曰:“袁礼还云:‘与子瑜、子山、义封、定公相见,并咨以时事当有所先后,各自以不掌民事,不肯便有所陈,悉推之伯言、承明。伯言、承明见礼,泣涕恳恻,辞旨辛苦,至乃怀执危怖,有不自安之心。’闻之怅然,深自刻怪!何者?夫惟圣人能无过行,明者能自见耳。人之举厝,何能悉中!独当己有以伤拒众意,忽不自觉,故诸君有嫌难耳。不尔,何缘乃至于此乎”与诸君从事,自少至长,发有二色,以谓表里足以明露,公私分计足用相保,义虽君臣,恩犹骨肉,荣福喜戚,相与共之。忠不匿情,智无遗计,事统是非,诸君岂得从容而已哉!同船济水,将谁与易!齐桓有善,管子未尝不叹,有过未尝不谏,谏而不得,终谏不止。今孤自省无桓公之德,而诸君谏诤未出于口,仍执嫌难。以此言之,孤于齐桓良优,未知诸君于管子何如耳!”
冬,十一月,壬午,以司空卫臻为司徒,司隶校尉崔林为司空。
十二月,汉蒋琬出屯汉中。
乙丑,帝不豫。辛巳,立郭夫人为皇后。
初,太祖为魏公,以赞令刘放、参军事孙资皆为秘书郎。文帝即位,更命秘书曰中书,以放为监,资为令,遂掌机密。帝即位,尤见宠任,皆加侍中、光禄大夫,封本县侯。是时,帝亲览万机,数兴军旅,腹心之任,皆二人管之;每有大事,朝臣会议,常令决其是非,择而行之。中护军蒋济上疏曰:“臣闻大臣太重者国危,左右太亲者身蔽,古之至戒也。往者大臣秉事,外内扇动;陛下卓然自览万机,莫不祗肃。夫大臣非不忠也,然威权在下,则众心慢上,势之常也。陛下既已察之于大臣,愿无忘于左右。左右忠正远虑,未必贤于大臣,至于便辟取合,或能工之。今外所言,辄云中书。虽使恭慎,不敢外交,但有此名,犹惑世俗。况实握事要,日在目前,傥因疲倦之间,有所割制,众臣见其能推移于事,即亦因时而向之。一有此端,私招朋援,臧否毁誉,必有所兴,功负赏罚,必有所易,直道而上者或壅,曲附左右者反达,因微而入,缘形而出,意所狎信,不复猜觉。此宜圣智所当早闻,外以经意,则形际自见;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莫适以闻。臣窃亮陛下潜神默思,公听并观,若事有未尽于理而物有未周于用,将改曲易调,远与黄、唐角功,近昭武、文之绩,岂牵近习而已哉!然人君不可悉任天下之事,必当有所付;若委之一臣,自非周公旦之忠,管夷吾之公,则有弄机败官之敝。当今柱石之士虽少,至于行称一州,智效一官,忠信竭命,各奉其职,可并驱策,不使圣明之朝有专吏之名也!”帝不听。及寝疾,深念后事,乃以武帝子燕王宇为大将军,与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等对辅政。爽,真之子;肇,休之子也。帝少与燕王宇善,故以后事属之。
刘放、孙资久典机任,献、肇心内不平;殿中有鸡栖树,二人相谓曰:“此亦久矣,其能复几!”放、资惧有后害,阴图间之。燕王性恭良,陈诚固辞。帝引放、资入卧内,问曰:“燕王正尔为?”对曰:“燕王实自知不堪大任故耳。”帝曰:“谁可任者?”时惟曹爽独在帝侧,放、资因荐爽,且言:“宜召司马懿与相参。”帝曰:“爽堪其事不?”爽流汗不能对。放蹑其足,耳之曰:“臣以死奉社稷。”帝从放、资言,欲用爽、懿,既而中变,敕停前命;放、资复入见说帝,帝又从之。放曰:“宜为手诏。”帝曰:“我困笃,不能。”放即上床,执帝手强作之,遂赍出,大言曰:“有诏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省中。”皆流涕而出。甲申,以曹爽为大将军。帝嫌爽才弱,复拜尚书孙礼为大将军长史以佐之。是时,司马懿在汲,帝令给使辟邪赍手诏召之。先是,燕王为帝画计,以为关中事重,宜遣懿便道自轵关西还长安,事已施行。懿斯须得二诏,前后相违,疑京师有变,乃疾驱入朝。
烈祖明皇帝下景初三年(己未,公元二三九年)
春,正月,懿至,入见,帝执其手曰:“吾以后事属君,君与曹爽辅少子。死乃可忍,吾忍死待君,得相见,无所复恨矣!”乃召齐、秦二王以示懿,别指齐王芳谓懿曰:“此是也,君谛视之,勿误也!”又教齐王令前抱懿颈。懿顿首流涕。是日,立齐王为皇太子。帝寻殂。帝沈毅明敏,任心而行,料简功能,屏绝浮伪。行师动众,论决大事,谋臣将相,咸服帝之大略。性特强识,虽左右小臣,官簿性行,名迹所履,及其父兄子弟,一经耳目,终不遗忘。
孙盛论曰:闻之长老,魏明帝天姿秀出,立发垂地,口吃少言,而沈毅好断。初,诸公受遗辅导,帝皆以方任处之,政自己出。优礼大臣,开容善直,虽犯颜极谏,无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之伟也。然不思建德垂风,不固维城之基,至使大权偏据,社稷无卫,悲夫!
太子即位,年八岁;大赦。尊皇后曰皇太后,加曹爽、司马懿侍中,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诸所兴作宫室之役,皆以遗诏罢之。爽、懿各领兵三千人更宿殿内,爽以懿年位素高,常父事之,每事咨访,不敢专行。
初,并州刺史东平毕轨及邓飏、李胜、何晏、丁谧皆有才名而急于富贵,趋时附势,明帝恶其浮华,皆抑而不用。曹爽素与亲善,及辅政,骤加引擢,以为腹心。晏,进之孙;谧,斐之子也。晏等咸共推戴爽,以为重权不可委于人。丁谧为爽画策,使爽白天子发诏,转司马懿为太傅,外以名号尊之,内欲令尚书奏事,先来由己,得制其轻重也。爽从之。二月,丁丑,以司马懿为太傅,以爽弟羲为中领军,训为武卫将军,彦为散骑常侍、侍讲,其馀诸弟皆以列侯侍从,出入禁闼,贵宠莫盛焉。爽事太傅,礼貌虽存,而诸所兴造,希复由之。爽徙吏部尚书卢毓为仆射,而以何晏代之,以邓飏、丁谧为尚书,毕轨为司隶校尉。晏等依势用事,附会者升进,违忤者罢退,内外望风,莫敢忤旨。黄门侍郎傅嘏谓爽弟羲曰:“何平叔外静而内躁,銛巧好利,不念务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将远而朝政废矣!”晏等遂与嘏不平,因微事免嘏官。又出卢毓为廷尉,毕轨又枉奏毓免官,众论多讼之,乃复以为光禄勋。孙礼亮直不挠,爽心不便,出为扬州刺史。
三月,以征东将军满宠为太尉。
夏,四月,吴督军使者羊道击辽东守将,俘人民而去。
汉蒋琬为大司马,东曹掾犍为杨戏,素性简略,琬与言论,时不应答。或谓琬曰:“公与戏语而不应,其慢甚矣!”琬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面从后言,古人所诫。戏欲赞吾是邪,则非其本心;欲反吾言,则显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戏之快也。”
又督农杨;敏尝毁琬曰:“作事愦愦,诚不及前人。”或以白琬,主者请推治敏,琬曰:“吾实不如前人,无可推也。”主者乞问其愦愦之状,琬曰:“苟其不如,则事不理,事不理,则愦愦矣。”后敏坐事系狱,众人犹惧其必死,琬心无适莫,敏得免重罪。
秋,七月,帝始亲临朝。
八月,大赦。
冬,十月,吴太常潘濬卒。吴主以镇南将军吕岱代濬,与陆逊共领荆州文书。岱时年已八十,体素精勤,躬亲王事,与逊同心协规,有善相让,南士称之。十二月,吴将廖式杀临贺太守严纲等,自称平南将军,攻零陵、桂阳,摇动交州诸郡,众数万人,吕岱自表辄行,星夜兼路,吴主遣使追拜交州牧,及遣诸将唐咨等络绎相继,攻讨一年,破之,斩式及其支党,郡县悉平。岱复还武昌。
吴都乡侯周胤将兵千人屯公安,有罪,徙庐陵;诸葛瑾、步骘为之请。吴主曰:“昔胤年少,初无功劳,横受精兵,爵以侯将,盖念公瑾以及于胤也。而胤恃此,酗淫自恣,前后告谕,曾无悛改。孤于公瑾,义犹二君,乐胤成就,岂有已哉!迫胤罪恶,未宜便还,且欲苦之,使自知耳。以公瑾之子,而二君在中间,苟使能改,亦何患乎!”瑜兄子偏将军峻卒,全琮请使峻子护领其兵。吴主曰:“昔走曹操,拓有荆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初闻峻亡,仍欲用护。闻护性行危险,用之适为作祸,故更止之。孤念公瑾,岂有已哉!”
十二月,诏复以建寅之月为正。
邵陵厉公上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元年(庚申,公元二四零年)
春,旱。
越巂蛮夷数叛汉,杀太守,是后太守不敢之郡,寄治安定县,去郡八县馀里。汉主以巴西张嶷为越巂太守,嶷招慰新附,诛讨强猾,蛮夷畏服,郡界悉平,复还旧治。
冬,吴饥。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二年(辛酉,公元二四一年)
春,吴人将伐魏。零陵太守殷札言于吴主曰:“今天弃曹氏,丧诛累见,虎争之际而幼童涖事。陛下身自御戎,取乱侮亡,宜涤荆、扬之地,举强羸之数,使强者执戟,羸者转运。西命益州,军于陇右,授诸葛瑾、硃然大众,直指襄阳,陆逊、硃桓别征寿春,大驾入淮阳,历青、徐。襄阳、寿春,困于受敌,长安以西,务御蜀军,许、洛之众,势必分离,掎角并进,民必内应。将帅对向,或失便宜,一军败绩,则三军离心。便当秣马脂车,陵蹈城邑,乘胜逐北,以定华夏。若不悉军动众,循前轻举,则不足大用,易于屡退,民疲威消,时往力竭,非上策也。”吴主不能用。夏,四月,吴全琮略淮南,决芍陂,诸葛恪攻六安,硃然围樊,诸葛瑾攻柤中。征东将军王凌、扬州刺史孙礼与全琮战于芍陂,琮败走。荆州刺史胡质以轻兵救樊,或曰:“贼盛,不可迫。”质曰:“樊城卑兵少,故当进军为之外援,不然,危矣。”遂勒兵临围,城中乃安。
五月,吴太子登卒。
吴兵犹在荆州,太傅懿曰:“柤中民夷十万,隔在水南,流离无主,樊城被攻,历月不解,此危事也,请自讨之。”六月,太傅懿督诸军救樊;吴军闻之,夜遁。追至三州口,大获而还。
闰月,吴大将军诸葛瑾卒。瑾长子恪先已封侯,吴主以恪弟融袭爵,摄兵业,驻公安。
汉大司马蒋琬以诸葛亮数出秦川,道险,运粮难,卒无成功。乃多作舟船,欲乘汉、沔东下,袭魏兴、上庸。会旧疾连动,未时得行。汉人咸以为事有不捷,还路甚难,非长策也,汉主遣尚书令费祎、中监军姜维等喻指。琬乃上言:“今魏跨带九州,根蒂滋蔓,平除未易。若东西并力,首尾掎角,虽未能速得如志,且当分裂蚕食,先摧其支党。然吴期二三,连不克果。辄与费祎等议,以凉州胡塞之要,进退有资,且羌、胡乃心思汉如渴,宜以姜维为凉州刺史。若维征行,御制河右,臣当帅军为维镇继。今涪水陆四通,惟急是应,若东北有虞,赴之不难,清徙屯涪。”汉主从之。
朝廷欲广田畜谷于扬、豫之间,使尚书郎汝南邓艾行陈、项已东至寿春。艾以为:“昔太祖破黄巾,因为屯田,积谷许都以制四方。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军出征,运兵过半,功费巨亿。陈、蔡之间,土下田良,可省许昌左右诸稻田,并水东下,令淮北屯二万人,淮南三万人,什二分休,常有四万人且田且守;益开河渠以增溉灌,通漕运。计除众费,岁完五百万斛以为军资,六、七年间,可积三千万斛于淮上,此则十万之众五年食也。以此乘吴,无不克矣。”太傅懿善之。是岁,始开广漕渠,每东南有事,大兴军众,泛舟而下,达于江、淮,资食有储而无水害。
管宁卒。宁名行高洁,人望之者,邈然若不可及,即之熙熙和易。能因事导人于善,人无不化服。及卒,天下知与不知,闻之无不嗟叹。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三年(壬戌,公元二四二年)
春,正月,汉姜维率偏军自汉中还住涪。
吴主立其子和为太子,大赦。三月,昌邑景侯满宠卒。秋,七月,乙酉,以领军将军蒋济为太尉。
吴主遣将军聂友、校尉陆凯将兵三万击儋耳、珠崖。
八月,吴主封子霸为鲁王。霸,和母弟也,宠爱崇特,与和无殊。尚书仆射是仪领鲁王傅,上疏谏曰:“臣窃以为鲁王天挺懿德,兼资文武,当今之宜,宜镇四方,为国籓辅。宣扬德美,广耀威灵,乃国家之良规,海内所瞻望。且二宫宜有降杀,以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书三、四上,吴主不听。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四年(癸亥,公元二四三年)
春,正月,帝加元服。吴诸葛恪袭六安,掩其人民而去。
夏,四月,立皇后甄氏,大赦。后,文昭皇后兄俨之孙也。
五月,朔,日有食之,既。
冬,十月,汉蒋琬自汉中还住涪,疾益甚,以汉中太守王平为前监军、镇北大将军,督汉中。
十一月,汉主以尚书令费祎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吴丞相顾雍卒。
吴诸葛恪远遣谍人观相径要,欲图寿春。太傅懿将兵入舒,欲以攻恪,吴主徙恪屯于柴桑。
步骘、硃然各上疏于吴主曰:“自蜀还者,咸言蜀欲背盟,与魏交通,多作舟船,缮治城郭。又,蒋琬守汉中,闻司马懿南向,不出兵乘虚以掎角之,反委汉中,还近成都。事已彰灼,无所复疑,宜为之备。”吴主答曰:“吾待蜀不薄,聘享盟誓,无所负之,何以致此!司马懿前来入舒,旬日便退。蜀在万里,何知缓急而便出兵乎?昔魏欲入汉川,此间始严,亦未举动,会闻魏还而止,蜀宁可复以此有疑邪!人言苦不可信,朕为诸君破家保之。”
征东将军、都督扬、豫诸军事王昶上言:“地有常险,守无常势。今屯宛去襄阳三百馀里,有急不足相赴。”遂徙屯新野。
宗室曹冏上书曰:“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亲亲,必树异姓以明贤贤。亲亲之道专用,则其渐也微弱;贤贤之道偏任,则其敝也劫夺。先圣知其然也,故博求亲疏而并用之,故能保其社稷,历经长久。今魏尊尊之法虽明,亲亲之道未备,或任而不重,或释而不任。臣窃惟此,寝不安席,谨撰合所闻,论其成败曰:昔夏、商、周历世数十,而秦二世而亡。何则?三代之君与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忧;秦王独制其民,故倾危而莫救也。秦观周之弊,以为小弱见夺,于是废五等之爵,立郡县之官,内无宗子以自毘辅,外无诸侯以为籓卫,譬犹芟刈股肱,独任胸腹。观者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岂不悖哉!故汉祖奋三尺之剑,驱乌集之众,五年之中,遂成帝业。何则?伐深根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理势然也。汉监秦之失,封殖子弟;及诸吕擅权,图危刘氏,而天下所以不倾动者,徒以诸侯强大,盘石胶固故也。然高祖封建,地过古制,故贾谊以为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文帝不从。至于孝景,猥用晁错之计,削黜诸侯,遂有七国之患。盖兆发高帝,衅钟文、景,由宽之过制,急之不渐故也。所谓‘末大必折,尾大难掉’,尾同于体,犹或不从,况乎非体之尾,其可掉哉!武帝从主父之策,下推恩之令,自是之后,遂以陵夷,子孙微弱,衣食租税,不预政事。至于哀、平,王氏秉权,假周公之事而为田常之乱,宗室王侯,或乃为之符命,颂莽恩德,岂不哀哉!由斯言之,非宗子独忠孝于惠、文之间而叛逆于哀、平之际也,徒权轻势弱,不能有定耳。赖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擒王莽于已成,绍汉嗣于既绝,斯岂非宗子之力也!而曾不监秦之失策,袭周之旧制,至于桓、灵,阉宦用事,郡孤立于上,臣弄权于下;由是天下鼎沸,奸宄并争,宗庙焚为灰烬,宫室变为榛薮。太祖皇帝龙飞凤翔,扫除凶逆。大魏之兴,于今二十有四年矣。观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长策,睹前车之倾覆而不改于辙迹。子弟王空虚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窜于闾阎,不闻邦国之政;权均匹夫,势齐凡庶。内无深根不拔之固,外无盘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为万世之业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军武之任,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而宗室子弟曾无一人间厕其间,与相维制,非所以强干弱枝,备万一之虞也。今之用贤,或超为名都之主,或为偏师之帅;而宗室有文者必限小县之宰,有武者必致百人之上,非所以劝进贤能、褒异宗室之礼也。语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其扶之者众也。此言虽小,可以譬大。是以圣王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故天下有变而无倾危之患矣。”冏冀以此论感寤曹爽,爽不能用。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五年(甲子,公元二四四年)
春,正月,吴主以上大将军陆逊为丞相,其州牧、都护、领武昌事如故。
征西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夏侯玄,大将军爽之姑子也。玄辟李胜为长史,胜及尚书邓飏欲令爽立威名于天下,劝使伐蜀;太傅懿止之,不能得。三月,爽西至长安,发卒十馀万人,与玄自骆谷入汉中。汉中守兵不满三万,诸将皆恐,欲守城不出以待涪兵。王平曰:“汉中去涪垂千里,贼若得关,便为深祸,今宜先遣刘护军据兴势,平为后拒;若贼分向黄金,平帅千人下自临之,比尔间涪军亦至,此计之上也。”诸将皆疑,惟护军刘敏与平意同,遂帅所领据兴势,多张旗帜,弥亘百馀里。
闰月,汉主遣大将军费祎督诸军救汉中,将行,光禄大夫来敏诣祎别,求共围棋;于时羽檄交至,人马擐甲,严驾已讫,祎与敏对戏,色无厌倦。敏曰:“向聊观试君耳。君信可人,必能办贼者也。”
夏,四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大将军爽兵距兴势不得进,关中及氐、羌转输不能供,牛马骡驴多死,民夷号泣道路,涪军及费祎兵继至。参军杨伟为爽陈形势,宜急还,不然,将败。邓飏、李胜与伟争于爽前。伟曰:“飏、胜将败国家事,可斩也!”爽不悦。太傅懿与夏侯玄书曰:“《春秋》责大德重。昔武皇帝再入汉中,几至大败,君所知也。今兴势至险,蜀已先据,若进不获战,退见邀绝,覆军必矣,将何以任其责!”玄惧,言于爽;五月,引军还。费祎进据三岭以截爽,爽争险苦战,仅乃得过,失亡甚众,关中为之虚耗。
秋,八月,秦王询卒。
冬,十二月,安阳孝侯崔林卒。
是岁,汉大司马琬以病固让州职于大将军祎,汉主乃以祎为益州刺史,以侍中董允守尚书令,为祎之副。时战国多事,公务烦猥,祎为尚书令,识悟过人,每省读文书,举目暂视,已究其意旨,其速数倍于人,终亦不忘。常以朝晡听事,其间接纳宾客,饮食嬉戏,加之博弈,每尽人之欢,事亦不废。及董允代祎,欲斅祎之所行,旬日之中,事多愆滞。允乃叹曰:“人才力相远若此,非吾之所及也!”乃听事终日而犹有不暇焉。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六年(乙丑,公元二四五年)
春,正月,以票骑将军赵俨为司空。
吴太子和与鲁王同宫,礼秩如一,群臣多以为言,吴主乃命分宫别僚;二子由是有隙。卫将军全琮遣其子寄事鲁王,以书告丞相陆逊,逊报曰:“子弟苟有才,不忧不用,不宜私出以要荣利;若其不佳,终为取祸。且闻二宫势敌,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寄果阿附鲁王,轻为交构。逊书与琮曰:“卿不师日磾而宿留阿寄,终为足下门户致祸矣。”琮既不纳逊言,更以致隙。鲁王曲意交结当时名士。偏将军硃绩以胆力称,王自至其廨,就之坐,欲与结好。绩下地住立,辞而不当。绩,然之子也。于是自侍御、宾客,造为二端,仇党疑贰,滋延大臣,举国中分。吴主闻之,假以精学,禁断宾客往来。督军使者羊道上疏曰:“闻明诏省夺二宫备卫,抑绝宾客,使四方礼敬不复得通,远近悚然,大小失望。或谓二宫不遵典式,就如所嫌,犹宜补察,密加斟酌,不使远近得容异言。臣惧积疑成谤,久将宣流,而西北二隅,去国不远,将谓二宫有顺之愆,不审陛下何以解之!”
吴主长女鲁班适左护军全琮,少女小虎适骠骑将军硃据。全公主与太子母王夫人有隙,吴主欲立王夫人为后,公主阻子;恐太子立怨己,心不自安,数谮毁太子。吴主寝疾,遣太子祷于长沙桓王庙,太子妃叔父张休居近庙,邀太子过所居。全公主使人觇视,因言“太子不在庙中,专就妃家计议”,又言“王夫人见上寝疾,有喜色”,吴主由是发怒。夫人以忧死,太子宠益衰。鲁王之党杨竺、全寄、吴安、孙奇等共谮毁太子,吴主惑焉。陆逊上疏谏曰:“太子正统,宜有盘石之固;鲁王籓臣,当使宠佚有差。彼此得所,上下获安。”书三四上,辞情危切;又欲诣都,口陈嫡庶之义。吴主不悦。太常顾谭,逊之甥也,亦上疏曰:“臣闻有国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礼,使高下有差,等级逾邈;如此,则骨肉之恩全,觊觎之望绝。昔贾谊陈治安之计,论诸侯之势,以为势重虽亲,必有逆节之累,势轻虽疏,必有保全之祚。故淮南亲弟,不终飨国,失之于势重也;吴芮疏臣,传祚长沙,得之于势轻也。昔汉文帝使慎夫人与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位,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义,陈人彘之戒,帝既悦怿,夫人亦悟。今臣所陈,非有所偏,诚欲以安太子而便鲁王也。”由是鲁王与谭有隙。芍陂之役,谭弟承及张休皆有功;全琮子端、绪与之争功,谮承、休于吴主,吴主徙谭、承、休于交州,又追赐休死。太子太傅吾粲请使鲁王出镇夏口,出杨竺等不得令在京师,又数以消息语陆逊;鲁王与杨竺共谮之,吴主怒,收粲下狱,诛。数遣中使责问陆逊,逊愤恚而卒。其子抗为建武校尉,代领逊众,送葬东还,吴主以杨竺所白逊二十事问抗,抗事事条答,吴主意乃稍解。
夏,六月,都乡穆侯赵俨卒。
秋,七月,吴将军马茂谋杀吴主及大臣以应魏,事泄,并党与皆族诛。
八月,以太常高柔为司空。
汉甘太后殂。
吴主遣校尉陈勋将屯田及作士三万人,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云阳西城,通会市,作邸阁。
冬,十一月,汉大司马琬卒。
十二月,汉费祎至汉中,行围守。汉尚书令董允卒;以尚书吕乂为尚书令。董允秉心公亮,献可替否,备尽忠益,汉主甚严惮之。宦人黄皓,便僻佞慧,汉主爱之。允上则正色规主,下则数责于皓。皓畏允,不敢为非,终允之世,皓位不过黄门丞。费祎以选曹郎汝南陈祗代允为侍中,祗矜厉有威容,多技艺,挟智数,故祎以为贤,越次而用之。祗与皓相表里,皓始预政,累迁至中常侍,操弄威柄,终以覆国。自陈祗有宠,而汉主追怨董允日深,谓为自轻,由祗阿意迎合而皓浸润构间故也。
●卷第七十五
【魏纪七】 起柔兆摄提格,尽玄黓涒滩,凡七年。
邵陵厉公中正始七年(丙寅,公元二四六年)
春,二月,吴车骑将军硃然寇柤中,杀略数千人而去。
幽州刺史毌丘俭以高句骊王位宫数为侵叛,督诸军讨之;位宫败走,俭遂屠丸都,斩获首虏以千数。句骊之臣得来数谏位宫,位宫不从,得来叹曰:“立见此地将生蓬蒿。”遂不食而死。俭令诸军不坏其墓,不伐其树,得其妻子皆放遣之。位宫单将妻子逃窜,俭引军还。未几,复击之,位宫遂奔买沟。俭遣玄菟太守王颀追之,过沃沮千有馀里,至肃慎氏南界,刻石纪功而还,所诛、纳八千馀口。论功受赏,侯者百馀人。
秋,九月,吴主以骠骑将军步骘为丞相,车骑将军硃然为左大司马,卫将军全琮为右大司马。分荆州为二部:以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督右部,自武昌以西至蒲圻;以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督左部,代陆逊镇武昌。
汉大赦,大司农河南孟光于众中责费祎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敝穷极,必不得已,然后乃可权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贤,百僚称职,何有旦夕之急,而数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恶乎!”祎但顾谢,踧而已。
初,丞相亮时,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语赦也。若刘景升、季玉父子,岁岁赦宥,何益于治!’”由是蜀人称亮之贤,知祎不及焉。
陈寿评曰:诸葛亮为政,军旅数兴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
吴人不便大钱,乃罢之。
汉主以凉州刺史姜维为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并录尚书事。汶山平康夷反,维讨平之。
汉主数出游观,增广声乐。太子家令巴西谯周上疏谏曰:“昔王莽之败,豪杰并起以争神器,才智之士思望所归,未必以其势之广狭,惟其德之薄厚也。于时更始、公孙述等多已广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于为善。世祖初入河北,冯异等劝之曰:‘当行人所不能为者。’遂务理冤狱,崇节俭,北州歌叹,声布四远。于是邓禹自南阳追之,吴汉、寇恂素未之识,举兵助之,其馀望风慕德,邳肜、耿纯、刘植之徒,至于舆病赍棺,襁负而至,不可胜数,故能以弱为强而成帝业。及在洛阳,尝欲小出,铫期进谏,即时还车。及颍川盗起,寇恂请世祖身往临贼,闻言即行。故非急务,欲小出不敢;至于急务,欲自安不为;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传》曰:‘百姓不徒附’,诚以德先之也。今汉遭厄运,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时也。臣愿陛下复行人所不能为者,以副人望。且承事宗庙,所以率民尊上也,今四时之祀或有不临,而池苑之观或有仍出,臣之愚滞,私不自安。夫忧责在身者,不暇尽乐,先帝之志,堂构未成,诚非尽乐之时。愿省减乐官、后宫,凡所增造,但奉修先帝所施,下为子孙节俭之教。”汉主不听。
邵陵厉公中正始八年(丁卯,公元二四七年)
春,正月,吴全琮卒。
二月,日有食之。
时尚书何晏等朋附曹爽,好变改法度。太尉蒋济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辅政,慎于其朋。夫为国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张其纲维以垂于后,岂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终无益于治,适足伤民。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职,率以清平,则和气祥瑞可感而致也!”
吴主诏徙武昌宫材瓦缮修建业宫。有司奏言:“武昌宫已二十八岁,恐不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吴主曰:“大禹以卑宫为美。今军事未已,所在赋敛,若更通伐,妨损农桑,徙武昌材瓦,自可用也。”乃徙居南宫。三月,改作太初宫,令诸将及州郡皆义作。
大将军爽用何晏、邓飏、丁谧之谋,迁太后于永宁宫;专擅朝政,多树亲党,屡改制度。太傅懿不能禁,与爽有隙。五月,懿始称疾,不与政事。
吴丞相步骘卒。
帝好亵近群小,游宴后园。秋,七月,尚书何晏上言:“自今御幸式乾殿及游豫后园,宜皆从大臣,询谋政事,讲论经义,为万世法。”冬,十二月,散骑常侍、谏议大夫孔乂上言:“今天下已平,陛下可绝后园习骑乘马,出必御辇乘车,天下之福,臣子之愿也。”帝皆不听。
吴主大发众集建业,扬声欲入寇。扬州刺史诸葛诞使安丰太守王基策之,基曰:“今陆逊等已死,孙权年老,内无贤嗣,中无谋主。权自出则惧内衅卒起,痈疽发溃;遣将则旧将已尽,新将未信。此不过欲补衤定支党,还自保护耳。”已而吴果不出。
是岁,雍、凉羌胡叛降汉,汉姜维将兵出陇右以应之,与雍州刺史郭淮、讨蜀护军夏侯霸战于洮西。胡王白虎文、治无戴等率部落降维,维徙之入蜀。淮进击羌胡馀党,皆平之。
邵陵厉公中正始九年(戊辰,公元二四八年)
春,二月,中书令孙资,癸巳,中书监刘放,三月,甲午,司徒卫臻各逊位,以侯就第,位特进。
夏,四月,以司空高柔为司徒,光禄大夫徐邈为司空。邈叹曰:“三公论道之官,无其人则缺,岂可以老病忝之哉!”遂固辞不受。
五月,汉费祎出屯汉中。自蒋琬及祎,虽身居于外,庆赏威刑,皆遥先咨断,然后乃行。祎雅性谦素,当国功名,略与琬比。
秋,九月,以车骑将军王凌为司空。
陪陵夷反,汉车骑将军邓芝讨平之。
大将军爽,骄奢无度,饮食衣服,拟于乘舆;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又私取先帝才人以为伎乐。作窟室,绮疏四周,数与其党何晏等纵酒其中。弟羲深以为忧,数涕泣谏止之,爽不听。爽兄弟数俱出游,司农沛国桓范谓曰:“总万机,典禁兵,不宜并出。若有闭城门,谁复内入者?”爽曰:“谁敢尔邪!”
初,清河、平原争界,八年不能决。冀州刺史孙礼请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时图以决之。爽信清河之诉,云图不可用,礼上疏自辨,辞颇刚切。爽大怒,劾礼怨望,结刑五岁。久之,复为并州刺史,往见太傅懿,有忿色而无言。懿曰:“卿得并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礼曰:“何明公言之乖也!礼虽不德,岂以官位往事为意邪!本谓明公齐踪伊、吕,匡辅魏室,上报明帝之托,下建万世之勋。今社稷将危,天下凶凶,此礼之所以不悦也!”因涕泣横流。懿曰:“且止,忍不可忍!”
冬,河南尹李胜出为荆州刺史,过辞太傅懿。懿令两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渴,婢进粥,懿不持杯而饮,粥皆流出沾胸。胜曰:“众情谓明公旧风发动,何意尊体乃尔!”懿使声气才属,说:“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当屈并州,并州近胡,好为之备!恐不复相见,以子师、昭兄弟为托。”胜曰:“当还忝本州,非并州。”懿乃错乱其辞曰:“君方到并州?”胜复曰:“当忝荆州。”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还为本州,盛德壮烈,好建功勋!”胜退,告爽曰:“司马公尸居馀气,形神已离,不足虑矣。”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复济,令人怆然!”故爽等不复设备。
何晏闻平原管辂明于术数,请与相见。十二月,丙戌,辂往诣晏,晏与之论《易》。时邓飏在坐,谓辂曰:“君自谓善《易》,而语初不及《易》中辞义,何也?”辂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含笑赞之曰:“可谓要言不烦也!”因谓辂曰:“试为作一卦,知位当至三公不?”又问:“连梦见青蝇数十,来集鼻上,驱之不去,何也?”辂曰:“昔元、凯辅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谦恭,享有多福,此非卜筮所能明也。今君侯位尊势重,而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也。又,鼻者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今青蝇臭恶而集之,位峻者颠,轻豪者亡,不可不深思也!愿君侯裒多益寡,非礼不履,然后三公可至,青蝇可驱也。”飏曰:“此老生之常谭。”辂曰:“夫老生者见不生,常谭者见不谭。”辂还邑舍,具以语其舅。舅责辂言太切至,辂曰:“与死人语,何所畏邪!”舅大怒,以辂为狂。
吴交趾、九真夷贼攻没城邑,交部骚动。吴主以衡阳督军都尉陆胤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境,喻以恩信,降者五万馀家,州境复清。
太傅懿阴与其子中护军师、散骑常侍昭谋诛曹爽。
邵陵厉公中嘉平元年(己巳,公元二四九年)
春,正月,甲午,帝谒高平陵,大将军爽与弟中领军羲、武卫将军训、散骑常侍彦皆从。太傅懿以皇太后令,闭诸城门,勒兵据武库,授兵出屯洛水浮桥,召司徒高柔假节行大将军事,据爽营,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羲营。因奏爽罪恶于帝曰;“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臣言‘太祖、高祖亦属臣以后事,此自陛下所见,无所忧苦。万一有不如意,臣当以死奉明诏。’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则专权,破坏诸营,尽据禁兵,群官要职,皆置所亲,殿中宿卫,易以私人,根据盘互,纵恣日甚,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伺察至尊,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怀危惧。陛下便为寄坐,岂得久安!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虽朽迈,敢忘往言!太尉臣济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臣辄力疾将兵屯洛水浮桥,伺察非常。”爽得懿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为,留车驾宿伊水南,伐木为鹿角,发屯田兵数千人以为卫。
懿使侍中高阳、许允及尚书陈泰说爽宜早自归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谓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为誓。泰,群之子也。
初,爽以桓范乡里老宿,于九卿中特礼之,然不甚亲也。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范,欲使行中领军。范欲应命,其子止之曰:“车驾在外,不如南出。”范乃出。至平昌城门,城门已闭。门候司蕃,故范举吏也,范举手中版以示之,矫曰:“有诏召我,卿促开门!”蕃欲求见诏书,范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尔!”乃开之。范出城,顾谓蕃曰:“太傅图逆,卿从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侧。懿谓蒋济曰:“智囊往矣!”济曰:“范则智矣,然驽马恋栈豆,爽必不能用也。”
范至,劝爽兄弟以天子诣许昌,发四方兵以自辅。爽疑未决,范谓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读书何为邪!于今日卿等门户,求贫贱复可得乎!且匹夫质一人,尚欲望活;卿与天子相随,令于天下,谁敢不应也!”俱不言。范又谓羲曰:“卿别营近在阙南,洛阳典农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诣许昌,不过中宿,许昌别库,足相被假;所忧当在谷食,而大司农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从,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于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范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犭屯犊耳!何图今日坐汝等族灭也!”
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诏免己官,奉帝还宫。爽兄弟归家,懿发洛阳吏卒围守之;四角作高楼,令人在楼上察视爽兄弟举动。爽挟弹到后园中,楼上便唱言:“故大将军东南行!”爽愁闷不知为计。
戊戌,有司奏:“黄门张当私以所择才人与爽,疑有奸。”收当付廷尉考实,辞云:“爽与尚书何晏、邓飏、丁谧、司隶校尉毕轨、荆州刺史李胜等阴谋反逆,须三月中发。”于是收爽、羲、训、晏、飏、谧、轨、胜并桓范皆下狱,劾以大逆不道,与张当俱夷三族。
初,爽之出也,司马鲁芝留在府,闻有变,将营骑斫津门出赴爽。及爽解印绶,将出,主簿杨综止之曰:“公挟主握权,舍此以至东市乎?”有司奏收芝、综治罪,太傅懿曰:“彼各为其主也。宥之。”顷之,以芝为御史中丞,综为尚书郎。
鲁芝将出,呼参军辛敞欲与俱去。敞,毘之子也,其姊宪英为太常羊耽妻,敞与之谋曰:“天子在外,太傅闭城门,人云将不利国家,于事可得尔乎?”宪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举,不过以诛曹爽耳。”敞曰:“然则事就乎?”宪英曰:“得无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则敞可以无出乎?”宪英曰:“安可以不出!职守,人之大义也。凡人在难,犹或恤之;为人执鞭而弃其事,不祥莫大焉。且为人任,为人死,亲昵之职也,从众而已。”敞遂出。事定之后,敞叹曰:“吾不谋于姊,几不获于义。”
先是,爽辟王沈及太山羊祜,沈劝祜应命。祜曰:“委质事人,复何容易!”沈遂行。及爽败,沈以故吏免,乃谓祜曰:“吾不忘卿前语。”祜曰:“此非始虑所及也!”
爽从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无子,其父文宁欲嫁之;令女刀截两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诛,其家上书绝昏,强迎以归,复将嫁之;令女窃入寝室,引刀自断其鼻,其家惊惋,谓之曰:“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何至自苦乃尔!且夫家夷灭已尽,守此欲谁为哉!”令女曰:“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时,尚欲保终,况今衰亡,何忍弃之!此禽兽不行,吾岂为乎!”司马懿闻而贤之,听使乞子字养为曹氏后。
何晏等方用事,自以为一时才杰,人莫能及。晏尝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同凶其人。”盖欲以神况诸己也。
选部郎刘陶,晔之子也,少有口辩,邓飏之徒称之以为伊、吕。陶尝谓傅玄是“仲尼不圣。何以知之?智者于群愚,如弄一丸于掌中;而不能得天下,何以为圣!”玄不复难,但语之曰:“天下之变无常也,今见卿穷。”及曹爽败,陶退居里舍,乃谢其言之过。
管辂之舅谓辂曰:“尔前何以知何、邓之败?”辂曰:“邓之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此为鬼躁。何之视候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此为鬼幽。二者皆非遐福之象也。”
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尤好老、庄之书,与夏侯玄、荀粲及山阳王弼之徒,竞为清谈,祖尚虚无,谓《六经》为圣人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争慕效之,遂成风流,不可复制焉。粲,彧之子也。
丙午,大赦。
丁未,以太傅懿为丞相,加九锡,懿固辞不受。
初,右将军夏侯霸为曹爽所厚,以其父渊死于蜀,常切齿有报仇之志,为讨蜀护军,屯于陇西,统属征西。征西将军夏侯玄,霸之从子,爽之外弟也。爽既诛,司马懿召玄诣京师,以雍州刺史郭淮代之。
霸素与淮不叶,以为祸必相及,大惧,遂奔汉。汉主谓曰:“卿父自遇害于行间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遇之甚厚。姜维问于霸曰:“司马懿既得彼政,当复有征伐之志不?”霸曰:“彼方营立家门,未遑外事。有钟士季者,其人虽少,若管朝政,吴、蜀之忧也。”士季者,钟繇之子尚书郎会也。
三月,吴左大司马硃然卒。然长不盈七尺,气候分明,内行修洁,终日钦钦,常若在战场,临急胆定,过绝于人。虽世无事,每朝夕严鼓,兵在营者,咸行装就队。以此玩敌,使不知所备,故出辄有功。然寝疾增笃,吴主昼为减膳,夜为不寐,中使医药口食之物,相望于道。然每遣使表疾病消息,吴主辄召见,口自问讯,入赐酒食,出赐布帛。及卒,吴主为之哀恸。
夏,四月,乙丑,改元。
曹爽之在伊南也,昌陵景侯蒋济与之书,言太傅之旨,不过免官而已。爽诛,济进封都乡侯,上疏固辞,不许。济病其言之失,遂发病,丙子,卒。
秋,汉卫将军姜维寇雍州,依麹山筑二城,使牙门将句安、李歆等守之,聚羌胡质任,侵逼诸郡。征西将军郭淮与雍州刺史陈泰御之。泰曰:“麹城虽固,去蜀险远,当须运粮;羌夷患维劳役,必未肯附。今围而取之,可不血刃而拔其城;虽其有救,山道阻险,非行兵之地也。”淮乃使泰率讨蜀护军徐质、南安太守邓艾进兵围麹城,断其运道及城外流水。安等挑战,不许,将士困窘,分粮聚雪以引日月。维引兵救之,出自牛头山,与泰相对。泰曰:“兵法贵在不战而屈人。今绝牛头,维无反道,则我之禽也。”敕诸军各坚垒勿与战,遣使白淮,使淮趣牛头截其还路。淮从之,进军洮水。维惧,遁走,安等孤绝,遂降。淮因西击诸羌。邓艾曰:“贼去未远,或能复还,宜分诸军以备不虞。”于是留艾屯白水北。三日,维遣其将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结营。艾谓诸将曰:“维今卒还,吾军人少,法当来渡;而不作桥,此维使化持吾令不得还,维必自东袭取洮城。”洮城在水北,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潜军径到。维果来渡,而艾先至据城,得以不败,汉军遂还。兗州刺史令狐愚,司空王凌之甥也,屯于平阿,甥舅并典重兵,专淮南之任。凌与愚阴谋,以帝暗弱,制于强臣,闻楚王彪有智勇,欲共立之,迎都许昌。九月,愚遣其将张式至白马,与楚王相闻。凌又遣舍人劳精诣洛阳,语其子广。广曰:“凡举大事,应本人情。曹爽以骄奢失民,何平叔虚华不治,丁、毕、桓、邓虽并有宿望,皆专竞于世。加变易朝典,政令数改,所存虽高而事不下接,民习于旧,众莫之从,故虽势倾四海,声震天下,同日斩戮,名士减半,而百姓安之。莫之或哀,失民故也。今司马懿情虽难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贤能,广树胜己,修先朝之政令,副众心之所求。爽之所以为恶者,彼莫不必改,夙夜菲懈,以恤民为先,父子兄弟,并握兵要,未易亡也。”凌不从。
冬,十一月,令狐愚复遣张式诣楚王,未还,会愚病卒。
十二月,辛卿,即拜王凌为太尉。庚子,以司隶校尉孙礼为司空。
光禄大夫徐邈卒。邈以清节著名,卢钦尝著书称邈曰:“徐公志高行洁,才博气猛,其施之也,高而不狷,洁而不介,博而守约,猛而能宽。圣人以清为难,而徐公之所易也。”或问钦:“徐公当武帝之时,人以为通;自为凉州刺史,及还京师,人以为介,何也?”钦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用事,贵清素之士,于时皆变易车服以求名高,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为通。比来天下奢靡,转相仿效,而徐公雅尚自若,不与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无常而徐公之有常也。”钦,毓之子也。
邵陵厉公中嘉平二年(庚午,公元二五零年)
夏,五月,以征西将军郭淮为车骑将军。
初,会稽潘夫人有宠于吴主,生少子亮,吴主爱之。全公主既与太子和有隙,欲豫自结,数称亮美,以其夫之兄子尚女妻之。吴主以鲁王霸结朋党以害其兄,心亦恶之,谓侍中孙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将有袁氏之败,为天下笑。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乱乎!”遂有废和立亮之意,然犹沉吟者历年。峻,静之曾孙也。
秋,吴主遂幽太子和。骠骑将军硃据谏曰:“太子,国之本根。加以雅性仁孝,天下归心。昔晋献用骊姬而申生不存,汉武信江充而戾太子冤死,臣窃惧太子不堪其忧,虽立思子之宫,无所复及矣!”吴主不听。据与尚书仆射屈晃率诸将吏泥头自缚,连日诣阙请和;吴主登白爵观,见,甚恶之,敕据、晃等“无事匆匆”。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各上书切谏,据、晃亦固谏不已;吴主大怒,族诛正、象。牵据、晃入殿,据、晃犹口谏,叩头流血,辞气不挠。吴主杖之各一百,左迁据为新都郡丞,晃斥归田里,群司坐谏诛放者以十数。遂废太子和为庶人,徙故鄣,赐鲁王霸死。杀杨竺,流其尸于江,又诛全寄、吴安、孙奇,皆以其党霸谮和故也。初,杨竺少获声名,而陆逊谓之终败,劝竺兄穆令与之别族。及竺败,穆以数谏戒竺得免死。硃据未至官,中书令孙弘以诏书追赐死。
冬,十月,庐江太守谯郡文钦伪叛,以诱吴偏将军硃异,欲使异自将兵迎己。异知其诈,表吴主,以为钦不可迎。吴主曰:“方今北土未一,钦欲归命,宜且辽之。若嫌其有谲者,但当设计网以罗之,盛重兵以防之耳。”乃遣偏将军吕据督二万人,与异并力至北界,钦果不降。异,桓之子;据,范之子也。
十一月,大利景侯孙礼卒。
吴主立子亮为太子。
吴主遣军十万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
十二月,甲辰,东海定王霖卒。
征南将军王昶上言:“孙权流放良臣,適庶分争,可乘衅击吴。”朝廷从之,遣新城太守南阳州泰袭巫、秭归,荆州刺史王基向夷陵,昶向江陵。昶引竹纟亘为桥,渡水击之,吴大将施绩,夜遁入江陵。昶欲引致平地与战,乃先遣五军案大道发还,使吴望见而喜;又以所获铠马甲首环城以怒之,设伏兵以待之。绩果来追,昶与战,大破之,斩其将钟离茂、许旻。
汉姜维复寇西平,不克。
邵陵厉公中嘉平三年(辛未,公元二五一年)
春,正月,王基、州泰击吴兵,皆破之,降者数千口。
三月,以尚书令司马孚为司空。
夏,四月,甲申,以王昶为征南大将军。
壬辰,大赦。
太尉王凌闻吴人塞涂水,欲因此发兵,大严诸军,表求讨贼:诏报不听。凌遣将军杨弘以废立事告兗州刺史黄华,华、弘连名以白司马懿,懿将中军乘水道讨凌,先下赦赦凌罪,又为书谕凌,已而大军掩至百尺。凌自知势穷,乃乘船单出迎懿,遣掾王彧谢罪,送印绶、节钺。懿军到丘头,凌面缚水次,懿承诏遣主簿解其缚。
凌既蒙赦,加恃旧好,不复自疑,径乘小船欲趋懿。懿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相去十馀丈。凌知见外,乃遥谓懿曰:“卿直以折简召我,我当敢不至邪,而乃引军来乎!”懿曰:“以卿非肯逐折简者故也。”凌曰:“卿负我!”懿曰:“我宁负卿,不负国家!”遂遣步骑六百送凌西诣京师,凌试索棺钉以观懿意,懿命给之。五月,甲寅,凌行到项,遂饮药死。
懿进至寿春,张式等皆自首。懿穷治其事,诸相连者悉夷三族。发凌、愚冢,剖棺暴尸于所近市三日,烧其印绶、朝服,亲土埋之。
初,令狐愚为白衣时,常有高志,众人谓愚必兴令狐氏。族父弘农太守邵独以为:“愚性倜傥,不修德而愿大,必灭我宗。”愚闻之,心甚不平。及邵为虎贲中郎将,而愚仕进已多所更历,所在有名称。愚从容谓邵曰:“先时闻大人谓愚为不继,今竟云何邪?”邵熟视而不答,私谓妻子曰:“公治性度,犹如故也。以吾观之,终当败灭,但不知我久当坐之不邪,将逮汝曹耳。”邵没后十馀年而愚族灭。
愚在兗州,辟山阳单固为别驾,与治中杨康并为愚腹心。及愚卒,康应司徒辟,至洛阳,露愚阴事,愚由是败。懿至寿春,见单固,问曰:“令狐反乎?”曰:“无有。”杨康白事,事与固连,遂收捕固及家属皆系廷尉,考实数十,固固云无有。懿录杨康,与固对相诘,固辞穷,乃骂康曰:“老佣!既负使君,又灭我族,顾汝当活邪!”康初自冀封侯,后以辞颇参错,亦并斩之。临刑,俱出狱,固又骂康曰:“老奴!汝死自分耳。若令死者有知,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乎!”
诏以扬州刺史诸葛诞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
吴主立潘夫人为皇后,大赦,改元太元。
六月,赐楚王彪死。尽录诸王公置鄴,使有司察之,不得与人交关。
秋,七月,壬戌,皇后甄氏殂。
辛未,以司马孚为太尉。
八月,戊寅,舞阳宣文侯司马懿卒。诏以其子卫将军师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
初,南匈奴自谓其先本汉室之甥,因冒姓刘氏。太祖留单于呼厨泉之鄴,分其众为五部,居并州境内。左贤王豹,单于于扶罗之子也,为左部帅,部族最强。城阳太守邓艾上言:“单于在内,羌夷失统,合散无主。今单于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则胡虏不可不深备也。闻刘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为二国,以分其势。去卑功显前朝而子不继业,宜加其子显号,使居雁门。离国弱寇,追录旧勋,此御边长计也。”又陈“羌胡与民同处者,宜以渐出之,使居民表,以崇廉耻之教,塞奸宄之路。”司马师皆从之。
吴立节中郎将陆抗屯柴桑,诣建业治病。病差,当还,吴主涕泣与别,谓曰:“吾前听用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前后所问,一焚灭之,莫令人见也。”
是时,吴主颇寤太子和之无罪,冬,十一月,吴主祀南郊还,得风疾,欲召和还;全公主及侍中孙峻、中书令孙弘固争之,乃止。吴主以太子亮幼少,议所付托,孙峻荐大将军诸葛恪可付大事。吴主嫌恪刚很自用,峻曰:“当今朝臣之才,无及恪者。”乃召恪于武昌。恪将行,上大将军吕岱戒之曰:“世方多难,子每事必十思。”恪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无以答,时咸谓之失言。
虞喜论曰:夫托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兼二至而管万机,能胜之者鲜矣。吕侯,国之元耆,志度经远,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见拒;此元逊之疏,机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义,广咨当世之务,闻善速于雷动,从谏急于风移,岂得殒首殿堂,死于凶竖之刃!世人奇其英辩,造次可观,而哂吕侯无对为陋,不思安危终始之虑,是乐春藻之繁华,而忘秋实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严垂发,而费祎方与来敏对棋,意无厌倦。敏以为必能办贼,言其明略内定,貌无忧色也。况长宁以为君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蜀为蕞尔之国,而方向大敌,所规所图,唯守与战,何可矜己有馀,晏然无戚!斯乃祎性之宽简,不防细微,卒为降人郭循所害,岂非兆见于彼而祸成于此哉!往闻长宁之甄文伟,今睹元逊之逆吕侯,二事体同,皆足以为世鉴也。
恪至建业,见吴主于卧内,受诏床下,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孙弘领少傅;诏有司诸事一统于恪,惟杀生大事,然后以闻。为制群官百司拜揖之仪,各有品序。又以会稽太守北海滕胤为太常。胤,吴主婿也。
十二月,以光禄勋荥阳郑冲为司空。
汉费祎还成都,望气者云:“都邑无宰相位。”乃复北屯汉寿。
是岁,汉尚书令吕乂卒,以侍中陈祗守尚书令。
邵陵厉公中嘉平四年(壬申,公元二五二年)
春,正月,癸卯,以司马师为大将军。
吴主立故太子和为南阳王,使居长沙;仲姬子奋为齐王,居武昌;王夫人子休为琅邪王,居虎林。
二月。立皇后张氏,大赦。后,故凉州刺史既之孙,东莞太守缉之女也。召缉拜光禄大夫。
吴人改元神凤,大赦。
吴潘后性刚戾,吴主疾病,后使人问孙弘以吕后称制故事。左右不胜其虐,伺其昏睡,缢杀之,托言中恶。后事泄,坐死者六七人。
吴主病困,召诸葛恪、孙弘、滕胤及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入卧内,属以后事。夏,四月,吴主殂。孙弘素与诸葛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不发丧,欲矫诏诛恪。孙峻以告恪,恪请弘咨事,于坐中杀之。乃发丧。谥吴主曰大皇帝。太子亮即位,大赦,改元建兴。闰月,以诸葛恪为太傅,滕胤为卫将军,吕岱为大司马。恪乃命罢视听,息校官,原逋责,除关税,崇恩泽,众莫不悦。恪每出入,百姓延颈思见其状。
恪不欲诸王处滨江兵马之地,乃徙齐王奋于豫章,琅邪王休于丹杨。奋不肯徙,又数越法度,恪为笺以遗奋曰:“帝王之尊,与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仇雠有善,不得不举,亲戚有恶,不得不诛,所以承天理物,先国后身,盖圣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汉初兴,多王子弟,至于太强,辄为不轨,上则几危社稷,下则骨肉相残,其后惩戒以为大讳。自光武以来,诸王有制,惟得自娱于宫内,不得临民,干与政事,其与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则前世得失之验也。大行皇帝览古戒今,防牙遏萌,虑于千载,是以寝疾之日,分遣诸王各早就国,诏策勤渠,科禁严峻,其所戒敕,无所不至。诚欲上安宗庙,下全诸王,使百世相承,无凶国害家之悔也。大王宜上惟太伯顺父之志,中念河间献王、东海王强恭顺之节,下存前世骄恣荒乱之王以为警戒。而闻顷至武昌以来,多违诏敕,不拘制度,擅发诸将兵治护宫室。又左右常从有罪过者,当以表闻,公付有司;而擅私杀,事不明白。中书杨融,亲受诏敕,所当恭肃,乃云‘正自不听禁,当如我何!’闻此之日,小大惊怪,莫不寒心。里语曰:‘明鉴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宜深以鲁王为戒,改易其行,战战兢兢,尽礼朝廷,如此,则无求不得。若弃忘先帝法教,怀轻慢之心,臣下宁负大王,不敢负先帝遗诏;宁为大王所怨疾,岂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诏敕不行于籓臣邪!向使鲁王早纳忠直之言,怀惊惧之虑,则享祚无穷,岂有灭亡之祸哉!夫良药苦口,唯病者能甘之;忠言逆耳,唯达者能受之。今者恪等忄娄忄娄,欲为大王除危殆于萌芽,广福庆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愿蒙三思!”王得笺,惧,遂移南昌。
初,吴大帝筑东兴堤以遏巢湖,其后入寇淮南,败,以内船,遂废不复治。冬,十月,太傅恪会众于东兴,更作大堤,左右结山,侠筑两城,各留千人,使将军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东城,引军而还。
镇东将军诸葛诞言于大将军师曰:“今因吴内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羁吴之上流;然后简精卒攻其两城,比救至,可大获也。”是时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毋丘俭等各献征吴之计。朝廷以三征计异,诏问尚书傅嘏。嘏对曰:“议者或欲泛舟径济,横行江表;或欲四道并进,攻其城垒;或欲大佃疆场,观衅而动;诚皆取贼之常计也。然自治兵以来,出入三载,非掩袭之军也。贼之为寇,几六十年矣,君臣相保,吉凶共患,又丧其元帅,上下忧危,设令列船津要,坚城据险,横行之计,其殆难捷。今边壤之守,与贼相远,贼设罗落,又特重密,间谍不行,耳目无闻。夫军无耳目,校察未详,而举大众以临巨险,此为希幸徼功,先战而后求胜,非全军之长策也。唯有进军大佃,最差完牢;可诏昶、遵等择地居险,审所错置,及令三方一时前守。夺其肥壤,使还脊土,一也;兵出民表,寇钞不犯,二也;招怀近路,降附日至,三也;罗落远设,间构不来,四也;贼退其守,罗落必浅,佃作易立,五也;坐食积谷,士不运输,六也;衅隙时闻,讨袭速决,七也;凡此七者,军事之急务也。不据则贼擅便资,据之则利归于国,不可不察也。夫屯垒相逼,形势已交,智勇得陈,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计,角之而知有馀不足,虏之情伪,将焉所逃!夫以小敌大,则役烦力竭;以贫敌富,则敛重财匮。故曰:‘敌逸能劳之,饱能饥之’,此之谓也。”司马师不从。
十一月,诏王昶等三道击吴。十二月,王昶攻南郡,毋丘俭向武昌,胡遵、诸葛诞率众七万攻东兴。甲寅,吴太傅恪将兵四万,晨夜兼行,救东兴。胡遵等敕诸军作浮桥以度,陈于坻上,分兵攻两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诸葛恪使冠军将军丁奉与吕据、留赞、唐咨为前部,从山西上。奉谓诸将曰:“今诸军行缓,若贼据便地,则难以争锋,我请趋之。”乃辟诸军使下道,奉自率麾下三千人径进。时北风,奉举帆二日,即至东关,遂据徐塘。时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高会。奉见其前部兵少,谓其下曰:“取封侯爵赏,正在今日!”乃使兵皆解铠,去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缘堨。魏人望见,大笑之,不即严兵。吴兵得上,便鼓噪,斫破魏前屯,吕据等继至。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坏绝,自投于水,更相蹈藉。前部督韩综、乐安太守桓嘉等皆没,死者数万。综故吴叛将,数为吴害,吴大帝常切齿恨之,诸葛恪命送其首以白大帝庙。获车乘、牛马、骡驴各以千数,资器山积,振旅而归。
初,汉姜维寇西平,获中郎将郭循,汉人以为左将军。循欲刺汉主,不得亲近,每因上寿,且拜且前,为左右所遏,事辄不果。
●卷第七十六
【魏纪八】 起昭阳作噩,尽旃蒙大渊献,凡三年。
邵陵厉公下嘉平五年(癸酉,公元二五三年)
春,正月,朔,蜀大将军费祎与诸将大会于汉寿,郭修在坐;祎欢饮沉醉,修起刺祎,杀之。祎资性泛爱,不疑于人。越巂太守张嶷尝以书戒之日:“昔岑彭率师,来歙杖节,咸见害于刺客。今明将军位尊权重,待信新附太过,宜鉴前事,少以为警。”祎不从,故及祸。
诏追封郭循为长乐乡侯,使其子袭爵。
王昶、毌丘俭闻东军败,各烧屯走。朝议欲贬黜诸将,大将军师曰:“我不听公休,以至于此。此我过也,诸将何罪!”悉宥之。师弟安东将军昭时为监军,唯削昭爵而已。以诸葛诞为镇南将军,都督豫州;毌丘俭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
是岁,雍州刺史陈泰求敕并州并力讨胡,师从之。未集,而雁门、新兴二郡胡以远役,遂惊反。师又谢朝士曰:“此我过也,非陈雍州之责!”是以人皆愧悦。
习凿齿论曰:司马大将军引二败以为己过,过消而业隆,可谓智矣。若乃讳败推过,归咎万物,常执其功而隐其丧,上下离心,贤愚解体,谬之甚矣!君人者,苟统斯理而以御国,行失而名扬,兵挫而战胜,虽百败可也,况于再乎!
光禄大夫张缉言于师曰:“恪虽克捷,见诛不久。”师曰:“何故?”缉曰:“威震其主,功盖一国,求不得死乎!”
二月,吴军还自东兴。进封太傅恪阳都侯,加荆、扬州牧,督中外诸军事。恪遂有轻敌之心,复欲出军。诸大臣以为数出罢劳,同辞谏恪,恪不听。中散大夫蒋延固争,恪命扶出。因著论以谕众曰:“凡敌国欲相吞,即仇雠欲相除也。有仇而长之,祸不在己,则在后人,不可不为远虑也。昔秦但得关西耳,尚以并吞六国。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数倍;以吴与蜀,比古六国,不能半也。然今所以能敌之者,但以操时兵众,于今适尽,而后生者未及长大,正是贼衰少未盛之时。加司马懿先诛王凌,续自陨毙,其子幼弱而专彼大任,虽有智计之士,未得施用。当今伐之,是其厄会。圣人急于趋时,诚谓今日。若顺众人之情,怀偷安之计,以为长江之险可以传世,不论魏之终始而以今日遂轻其后,此吾所以长叹息者也!今闻众人或以百姓尚贫,欲务闲息,此不知虑其大危而爱其小勤者也。昔汉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闭关守险以自娱乐,空出攻楚,身被创痍,介胄生虮虱,将士厌困苦,岂甘锋刃而忘安宁哉?虑于长久不得两存者耳。每览荆邯说公孙述以进取之图,近见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未尝不喟然叹息也!夙夜反侧,所虑如此,故聊疏愚言,以达二、三君子之末。若一朝陨没,志画不立,贵令来世知我所忧,可思于后耳。”众人虽皆心以为不可,然莫敢复难。
丹杨太守聂友素与恪善,以书谏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东关之计,计未施行;今公辅赞大业,成先帝之志,寇远自送,将士凭赖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岂非宗庙神灵社稷之福邪!宜且案兵养锐,观衅而动。今乘此势欲复大出,天时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为不安。”恪题论后,为书答友曰:“足下虽有自然之理,然未见大数,熟省此论,可以开悟矣。”
滕胤谓恪曰:“君受伊、霍之托,入安本朝,出摧强敌,名声振于海内,天下莫不震动,万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劳役之后,兴师出征,民疲力屈,远主有备,若攻城不克,野略无获,是丧前劳而招后责也。不如案甲息师,观隙耐劝。且兵者大事,事以众济,众苟不悦,君独安之!”恪曰:“诸云不可,皆不见计算,怀居苟安者也。而子复以为然,吾何望乎!夫以曹芳暗劣,而政在私门,彼之民臣,固有离心。今吾因国家之资,藉战胜之威,则何往而不克哉!”
三月,恪大发州郡二十万众复入寇,以滕胤为都下督,掌统留事。夏,四月,大赦。
汉姜维自以练西方风俗,兼负其才武,欲诱诸羌、胡以为羽翼,谓自陇以西,可断而有。每欲兴军大举,费祎常裁制不从。与其兵不过万人,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况吾等乎!不如且保国治民,谨守社稷,如其功业,以俟能者,无为希冀徼幸,决成败于一举;若不如志,悔之无及。”及祎死,维得行其志,乃将数万人出石营,围狄道。
吴诸葛恪入寇淮南,驱略民人。诸将或谓恪曰:“今引军深入,疆场之民,必相率远遁,恐兵劳而功少,不如止围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图之,乃可大获。”恪从其计,五月,还军围新城。
诏太尉司马孚督诸军二十万往赴之。大将军师问于虞松曰:“今东西有事,二方皆急,而诸将意沮,若之何?”松曰:“昔周亚夫坚壁昌邑而吴、楚自败,事有似弱而强,不可不察也。今恪悉其锐众,足以肆暴,而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战耳。若攻城不拔,请战不可,师老众疲,势将自走,诸将之不径进,乃公之利也。姜维有重兵而县军应恪,投食我麦,非深根之寇也。且谓我并力于东,西方必虚,是以径进。今若使关中诸军倍道急赴,出其不意,殆将走矣。”师曰:“善!”乃使郭淮、陈泰悉关中之众,解狄道之围;敕毌丘俭等案兵自守,以新城委吴。陈泰进至洛门,姜维粮尽,退还。
扬州牙门将涿郡张特守新城。吴人攻之连月,城中兵合三千人,疾病战死者过半,而恪起土山急攻,城将陷,不可护。特乃谓吴人曰:“今我无心复战也。然魏法,被攻过百日而救不至者,虽降,家不坐;自受敌以来,已九十馀日矣,此城中本有四千馀人,战死者已过半,城虽陷,尚有半人不欲降,我当还为相语,条别善恶,明日早送名,且以我印绶去为信。”乃投其印绶与之。吴人听其辞而不取印绶。特乃投夜彻诸屋材栅,补其缺为二重,明日,谓吴人曰:“我但有斗死耳!”吴人大怒,进攻之,不能拔。
会大暑,吴士疲劳,饮水,泄下,流肿,病者太半,死伤涂地。诸营吏日白病者多,恪以为诈,欲斩之,自是莫敢言。恪内惟失计,而耻城不下,忿形于色。将军硃异以军事迕恪,恪立夺其兵,斥还建业。都尉蔡林数陈军计,恪不能用,策马来奔。诸将伺知吴兵已疲,乃进救兵。秋,七月,恪引军去,士卒伤病,流曳道路,或顿仆坑壑,或见略获,存亡哀痛,大小嗟呼。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图起田于浔阳;诏召相衔,徐乃旋师。由此众庶失望,怨讟兴矣。
汝南太守邓艾言于司马师曰:“孙权已没,大臣未附。吴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势,足以违命。诸葛恪新秉国政,而内无其主,不念抚恤上下以立根基,竞于外事,虐用其民,番国之众,顿于坚城,死者万数,载祸而归,此恪获罪之日也。昔子胥、吴起、商鞅、乐毅皆见任时君,主没犹败,况恪才非四贤,而不虑大患,其亡可待也。”
八月,吴军还建业,诸葛恪陈兵导从,归入府馆,即召中书令孙嘿,厉声谓曰:“卿等何敢数妄作诏!”嘿惶惧辞出,因病还家。
恪征行之后,曹所奏署令长职司,一罢更选,愈治威严,多所罪责,当进见者无不竦息。又改易宿卫,用其亲近;复敕兵严,欲向青、徐。
孙峻因民之多怨,众之所嫌,构恪于吴主,云欲为变。冬,十月,孙峻与吴主谋置酒请恪。恪将入之夜,精爽扰动,通夕不寐,又家数有妖怪,恪疑之。旦日,驻车宫门,峻已伏兵于帷中,恐恪不时入,事泄,乃自出见恪曰:“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须后,峻当具白主上。”欲以尝知恪意。恪曰:“当自力入。”散骑常侍张约、硃恩等密书与恪曰:“今日张设非常,疑有他故。”恪以书示滕胤,胤劝恪还。恪曰:“儿辈何能为!正恐因酒食中人耳。”恪入,剑履上殿,进谢还坐。设酒,恪疑未饮。孙峻曰:“使君病未善平,有常服药酒,可取之。”恪意乃安。别饮所赍酒,数行,吴主还内。峻起如厕,解长衣,着短服,出曰:“有诏收诸葛恪。”恪惊起,拔剑未得,而峻刀交下,张约从旁斫峻,裁伤左手,峻应手斫约,断右臂。武卫之士皆趋上殿,峻曰:“所取者恪也,今已死!”悉令复刃,乃除地更饮。恪二子竦、建闻难,载其母欲来奔,峻使人追杀之。以苇席裹恪尸,篾束腰,投之石子冈。又遣无难督施宽就将军施绩、孙壹军,杀恪弟奋威将军融于公安,及其三子。恪外甥都乡侯张震、常侍硃恩,皆夷三族。
临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震雷电激,不崇一朝;大风冲发,希有极日;然犹继之以云雨,因以润物。是则天地之威,不可经日浃辰;帝王之怒,不宜讠乞情尽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讳,敢冒破灭之罪以邀风雨之会。伏念故太傅诸葛恪,罪积恶盈,自致夷灭,父子三首,枭市积日,观者数万,詈声成风;国之大刑,无所不震,长老孩幼,无不毕见。人情之于品物,乐极则哀生,见恪贵盛,世莫与贰,身处台辅,中间历年,今之诛夷,无异禽兽,观讫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与土壤同域,凿掘斫刺,无所复加。愿圣朝稽则乾坤,怒不极旬,使其乡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项籍受殡葬之施,韩信获收敛之恩,斯则汉高发神明之誉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国泽加于辜戮之骸,复受不已之恩,于以扬声遐方,沮劝天下,岂不大哉!昔栾布矫命彭越,臣窃恨之,不先请主上而专名以肆情,其得不诛,实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是表以露天恩,谨伏手书,冒昧陈闻,乞圣明哀察。”于是吴主及孙峻听恪故吏敛葬。
初,恪少有盛名,大帝深器重之,而恪父瑾常以为戚,曰:“非保家之主也。”父友奋威将军张承亦以为恪必败诸葛氏。陆逊尝谓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则扶接之;今观君气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汉侍中诸葛瞻,亮之子也;恪再攻淮南,越巂太守张嶷与瞻书曰:“东主初崩,帝实幼弱,太傅受寄托之重,亦何容易!亲有周公之才,犹有管、蔡流言之变,霍光受任,亦有燕、盖、上官逆乱之谋,赖成、昭之明以免斯难耳。昔每闻东主杀生赏罚,不任下人,又今以垂没之命,卒召太傅,属以后事,诚实可虑。加吴楚剽急,乃昔所记,而太傅离少主,履敌庭,恐非良计长算也。虽云东家纲纪肃然,上下辑睦;百有一失,非明者之虑也。取古则今,今则古也,自非郎君进忠言于太傅,谁复有尽言者邪!旋军广农,务行德惠,数年之中,东西并举,实为不晚,愿深采察!”恪果以此败。
吴群臣共议上奏,推孙峻为太尉,滕胤为司徒。有媚峻者言曰:“万机宜在公族,若承嗣为亚公,声名素重,众心所附,不可量也。”乃表峻为丞相、大将军,督中外诸军事,又不置御史大夫;由是士人失望。滕胤女为恪子竦妻,胤以此辞位。孙峻曰:“鲧、禹罪不相及,滕侯何为!”峻与胤虽内不沾洽,而外相苞容,进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
齐王奋闻诸葛恪诛,下住芜湖,欲至建业观变。傅相谢慈等谏,奋杀之,坐废为庶人,徙章安。
南阳王和妃张氏,诸葛恪之甥也。先是恪有徙都之意,使治武昌宫,民间或言恪欲迎和立之。及恪被诛,丞相峻因此夺和玺绶,徙新都,又遣使者追赐死。初,和妾何氏生子皓,诸姬子德、谦、俊。和将死,与张妃别,妃曰:“吉凶当相随,终不独生。”亦自杀。何姬曰:“若皆从死,谁当字孤!”遂抚育皓及其三弟,皆赖以获全。
高贵乡公上
邵陵厉公下正元元年(甲戌,公元二五四年)
春,二月,杀中书令李丰。初,丰年十七、八,已有清名,海内翕然称之。其父太仆恢不愿其然,敕使闭门断客。曹爽专政,司马懿称疾不出,丰为尚书仆射,依违二公间,故不与爽同诛。丰子韬,以选尚齐长公主。司马师秉政,以丰为中书令。是时,太常夏侯玄有天下重名,以曹爽亲故,不得在势任,居常怏怏;张缉以后父去郡家居,亦不得意。丰皆与之亲善。师虽擢用丰,丰私心常在玄。丰在中书二岁,帝数独召丰与语,不知所说。师知其议己,请丰相见以诘丰,丰不以实告;师怒,以刀镮筑杀之,送尸付廷尉,遂收丰子韬及夏侯玄、张缉等皆下廷尉,钟毓案治,云:“丰与黄门监苏铄,永宁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等谋曰:‘拜贵人日,诸营兵皆屯门,陛下临轩,因此同奉陛下,将群僚人兵,就诛大将军;陛下傥不从人,便当劫将去耳。’”又云:“谋以玄为大将军,缉为骠骑将军;玄、缉皆知其谋。”庚戌,诛韬、玄、缉、铄、敦、贤,皆夷三族。
夏侯霸之入蜀也,邀玄欲与之俱,玄不从。及司马懿薨,中领军高阳许允谓玄曰:“无复忧矣!”玄叹曰:“士宗,卿何不见事乎!此人犹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不吾容也。”及下狱,玄不肯下辞,锺毓自临治之。玄正色责毓曰:“吾当何罪!卿为令史责人也,卿便为吾作!”毓以玄名士,节高,不可屈,而狱当竟,夜为作辞,令与事相附,流涕以示玄;玄视,颔之而已。及就东市,颜色不变,举动自若。
李丰弟翼,为兗州刺史,司马师遣使收之。翼妻荀氏谓翼曰:“中书事发,可及诏书未至赴吴,何为坐取死亡!左右可共同赴水火者为谁?”翼思未答,妻曰:“君在大州,不知可与同死生者,虽去亦不免!”翼曰:“二儿小,吾不去,今但从坐身死耳,二儿必免。”乃止,死。
初,李恢与尚书仆射杜畿及东安太守郭智善,智子冲,有内实而无外观,州里弗称也。冲尝与李丰俱见畿,既退,畿叹曰:“孝懿无子;非徒无子,殆将无家。君谋为不死也,其子足继其业。”时人皆以畿为误。及丰死,冲为代君太守,卒继父业。
正始中,夏侯玄、何晏、邓飏俱有盛名,欲交尚书郎傅嘏,嘏不受。嘏友人荀粲怪而问之,嘏曰:“太初志大其量,能合虚声而无实才。何平叔言远而情近,好辩而无诚,所谓利口覆邦国之人也。邓玄茂有为而无终,外要名利,内无关钥,贵同恶异,多言而妒前;多言多衅,妒前无亲。以吾观此三人者,皆将败家;远之犹恐祸及,况昵之乎!”嘏又与李丰不善,谓同志曰:“丰饰伪而多疑,矜小智而昧于权利,若任机事,其死必矣!”
辛亥,大赦。
三月,废皇后张氏,夏,四月,立皇后王氏,奉车都尉夔之女也。
狄道长李简密书请降于汉。六月,姜维寇陇西。
中领军许允素与李丰、夏侯玄善。秋,允为镇北将军、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帝以允当出,诏会群臣,帝特引允以自近;允当与帝别,涕泣歔欷。允未发,有司奏允前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乐浪,未至,道死。吴孙峻骄矜淫暴,国人侧目。司马桓虑谋杀峻,立太子登之子吴侯英;不克,皆死。
帝以李丰之死,意殊不平。安东将军司马昭镇许昌,诏召之使击姜维。九月,昭领兵入见,帝幸平乐观以临军过。左右劝帝因昭辞,杀之,勒兵以退大将军;已书诏于前,帝惧,不敢发。
昭引兵入城,大将军师乃谋废帝。甲戌,师以皇太后令召群臣会议,以帝荒淫无度,亵近倡优,不可以承天绪;群臣皆莫敢违。乃奏收帝玺绶,归籓于齐。使郭芝入白太后,太后方与帝对坐,芝谓帝曰:“大将军欲废陛下,立彭城王据!”帝乃起去。太后不悦。芝曰:“太后有子不能教,今大将军意已成,又勒兵于外以备非常,但当顺旨,将复何言!”太后曰:“我欲见大将军,口有所说。”芝曰:“何可见邪!但当速取玺绶!”太后意折,乃遣傍侍御取玺绶著坐侧。芝出报师,师甚喜。又遣使者授帝齐王印绶,使出就西宫。帝与太后垂涕而别,遂乘王车,从太极殿南出,群臣送者数十人,司马孚悲不自胜,馀多流涕。
师又使使者请玺绶于太后。太后曰:“彭城王,我之季叔也,今来立,我当何之!且明皇帝当永绝嗣乎?高贵乡公,文皇帝之长孙,明皇帝之弟子。于礼,小宗有后大宗之义,其详议之。”丁丑,师更召群臣,以太后令示之,乃定迎高贵乡公髦于元城。髦者,东海定王霖之子也,时年十四,使太常王肃持节迎之。师又使请玺绶,太后曰:“我见高贵乡公,小时识之,我自欲以玺绶手授之。”冬,十月,己丑,高贵乡公至玄武馆,群臣奏请舍前殿,公以先帝旧处,避止西厢;群臣又请以法驾迎,公不听。庚寅,公入于洛阳,群臣迎拜西掖门南,公下舆答拜,傧者请曰:“仪不拜。”公曰:“吾人臣也。”遂答拜。至止车门下舆,左右曰:“旧乘舆入。”公曰:“吾被皇太后征,未知所为。”遂步至太极东堂,见太后。其日,即皇帝位于太极前殿,百僚陪位者皆欣欣焉。大赦,改元。为齐王筑宫于河内。
汉姜维自锹道进拔河间、临洮。将军徐质与战,杀其荡寇将军张嶷,汉兵乃还。
初,扬州刺史文钦,骁果绝人,曹爽以乡里故爱之。钦恃爽势,多所陵傲。及爽诛,钦已内惧,又好增虏级以邀功赏,司马师常抑之,由是怨望。镇东将军毌丘俭素与夏侯玄、李丰善,玄等死,俭亦不自安,乃以计厚待钦。俭子治书侍御史甸谓俭曰:“大人居方岳重任,国家倾覆而晏然自守,将受四海之责矣!”俭然之。
邵陵厉公下正元二年(乙亥,公元二五五年)
春,正月,俭、钦矫太后诏,起兵于寿春,移檄州郡,以讨司马师。又表言:“相国懿忠正,有大勋于社稷,宜宥及后世,请废师,以侯就第,以弟昭代之。太尉孚忠孝小心,护军望,忠公亲事,皆宜亲宠,授以要任。”望,孚之子也。俭又遣使邀镇南将军诸葛诞,诞斩其使。俭、钦将五六万众渡淮,西至项;俭坚守,使钦在外为游兵。
司马师问计于河南尹王肃,肃曰:“昔关羽虏于禁于汉滨,有北向争天下之志,后孙权袭取其将士家属,羽士众一旦瓦解。今淮南将士父母妻子皆在内州,但急往御卫,使不得前,必有关羽土崩之势矣。”时师新割目瘤,创甚,或以为大将军不宜自行,不如遣太尉孚拒之。唯王肃与尚书傅嘏、中书侍郎钟会劝师自行,师疑未决。嘏曰:“淮、楚兵劲,而俭等负力远斗,其锋未易当也。若诸将战有利钝,大势一失,则公事败矣。”师蹶然起曰:“我请舆疾而东。”戊午,师率中外诸军以讨俭、钦,以弟昭兼中领军,留镇洛阳,召三方兵会于陈、许。
师问计于光禄勋郑袤,袤曰:“毌丘俭好谋而不达事情,文钦勇而无算。今大军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锐而不能固,宜深沟高垒以挫其气,此亚夫之长策也。”师称善。
师以荆州刺史王基为行监军,假节,统许昌军。基言于师曰:“淮南之逆,非吏民思乱也,俭等诳诱迫胁,畏目下之戮,是以尚屯聚耳。若大兵一临,必土崩瓦解,俭、钦之首不终朝而致于军门矣。”师从之。以基为前军,既而复敕基停驻。基以为:“俭等举军足以深入,而久不进者,是其诈伪已露,众心疑沮也。今不张示威形以副民望,而停军高垒,有似畏懦,非用兵之势也。若俭、钦虏略民人以自益,又州郡兵家为贼所得者,更怀离心,俭等所迫胁者,自顾罪重,不敢复还,此为错兵无用之地而成奸宄之源,吴寇因之,则淮南非国家之有,谯、沛、汝、豫危而不安,此计之大失也。军宜速进据南顿,南顿有大邸阁,计足军人四十日粮。保坚城,因积谷,先人有夺人之心,此平贼之要也。”基屡请,乃听,进据氵隐水。
闰月,甲申,师次于氵隐桥,俭将史招、李续相次来降。王基复言于师曰:“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方今外有强寇,内有叛臣,若不时决,则事之深浅未可测也。议者多言将军持重。将军持重,是也;停军不进,非也。持重,非不得之谓也,进而不可犯耳。今保壁垒以积实资虏而远运军粮,甚非计也。”师犹未许。基曰:“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彼得则利,我得亦利,是谓争地,南顿是也。”遂辄进据南顿,俭等从项亦欲往争,发十馀里,闻基先到,乃复还保项。
癸未,征西将军郭淮卒,以雍州刺史陈泰代之。
吴丞相峻率骠骑将军吕据、左将军会稽留赞袭寿春,司马师命诸军皆深壁高垒,以待东军之集。诸将请进军攻项,师曰:“诸军得其一,未知其二。淮南将士本无反志,俭、钦说诱与之举事,谓远近必应;而事起之日,淮北不从,史招、李继前后瓦解,内乖外叛,自知必败。困兽思斗,速战更合其志。虽云必克,伤人亦多。且俭等欺诳将士,诡变万端,小与持久,诈情自露,此不战而克之术也。”乃遣诸葛诞督豫州诸军,自安风向寿春;征东将军胡遵督青、徐诸军出谯、宋之间,绝其归路;师屯汝阳。毌丘俭、文钦进不得斗,退恐寿春见袭,计穷不知所为。淮南将士家皆在北,众心沮散,降者相属,惟淮南新附农民为之用。
俭之初起,遣健步赍书至兗州,兗州刺史邓艾斩之,将兵万馀人,兼道前进,先趋乐嘉城,作浮桥以待师。俭使文钦将兵袭之。师自汝阳潜兵就艾于乐嘉,钦猝见大军,惊愕未知所为。钦子鸯,年十八,勇力绝人,谓钦曰:“及其未定,击之,可破也。”于是分为二队,夜夹攻军。鸯率壮士先至鼓噪,军中震扰。师惊骇。所病目突出,恐众知之,啮被皆破。钦失期不应,会明,鸯见兵盛,乃引还。师谓诸将曰:“贼走矣,可追之!”诸将曰:“钦父子骁猛,未有所屈,何苦而走?”师曰:“夫一鼓作气,再而衰。鸯鼓噪失应,其势已屈,不走何待!”钦将引而东,鸯曰:“不先折其势,不得也。”乃与骁骑十馀摧锋陷陈,所向皆披靡,遂引去。师使左长史司马班率骁将八千翼而追之,鸯以匹马入数千骑中,辄杀伤百馀人,乃出,如此者六七,追骑莫敢逼。
殿中人尹大目小为曹氏家奴,常在天子左右,师将与俱行,大目知师一目已出,启云:“文钦本是明公腹心,但为人所误耳;又天子乡里,素与大目相信,乞为公追解语之,令还与公复好。”师许之。大目单身乘大马,被铠胄,追钦,遥相与语。大目心实欲为曹氏,谬言:“君侯何苦不可复忍数日中也!”欲使钦解其旨。钦殊不悟,乃更厉声骂大目曰:“汝先帝家人,不念报恩,反与司马师作逆,不顾上天,天不祐汝!”张弓傅矢欲射大目。大目涕泣曰:“世事败矣,善自努力!”
是日,毌丘俭闻钦退,恐惧,夜走,众遂大溃。钦还至项,以孤军无继,不能自立,欲还寿春;寿春已溃,遂奔吴。吴孙峻至东兴,闻俭等败,壬寅,进至橐皋,文钦父子诣军降。毌丘俭走,比至慎县,左右人兵稍弃俭去,俭藏水边草中。甲辰,安风津民张属就杀俭,传首京师,封属为侯。诸葛诞至寿春,寿春城中十馀万口,惧诛,或流迸山泽,或散走入吴。诏以诞为镇东大将军、仪同三司,都督扬州诸军事。夷毌丘俭三族。俭党七百馀人系狱,侍御史杜友治之,惟诛首事者十馀人,馀皆奏免之。俭孙女适刘氏,当死,以孕系廷尉。司隶主簿程咸议曰:“女适人者,若已产育,则成他家之母,于防则不足惩奸乱之源,于情则伤孝子之恩。男不遇罪于他族,而女独婴戮于二门,非所以哀矜女弱、均法制之大分也。臣以为在室之女,可从父母之刑;既醮之妇,使从夫家之戮。”朝廷从之,仍著于律令。
舞阳忠武侯司马师疾笃,还许昌,留中郎将参军事贾充监诸军事。充,逵之子也。
卫将军昭自洛阳往省师,师令昭总统诸军。辛亥,师卒于许昌。中书侍郎钟会从师典知密事,中诏敕尚书傅嘏,以东南新定,权留卫将军昭屯许昌为内外之援,令嘏率诸军还。会与嘏谋,使嘏表上,辄与昭俱发,还到洛水南屯住。二月,丁巳,诏以司马昭为大将军、录尚书事。会由是常有自矜之色,嘏戒之曰:“子志大其量,而勋业难为也,可不慎哉!”
吴孙峻闻诸葛诞已据寿春,乃引兵还。以文钦为都护、镇北大将军、幽州牧。
三月,立皇后卞氏,大赦。后,武宣皇后弟秉之曾孙女也。
秋,七月,吴将军孙仪、张怡、林恂谋杀孙峻,不克,死者数十人。全公主谮硃公主于峻,曰“与仪同谋”。峻遂杀硃公主。
峻使卫尉冯朝城广陵,功费甚众,举朝莫敢言,唯滕胤谏止之,峻不从,功卒不成。
汉姜维复议出军,征西大将军张翼廷争,以为:“国小民劳,不宜黩武。”维不听,率车骑将军夏侯霸及翼同进。八月,维将数万人至枹罕,趋狄道。
征西将军陈泰敕雍州刺史王经进屯狄道,须泰军到,东西合势乃进。泰军陈仓,经所统诸军于故关与汉人战不利,经辄渡洮水。泰以经不坚据狄道,必有他变,率诸军以继之。经已与维战于洮西,大败,以万馀人还保狄道城,馀皆奔散,死者万计。张翼谓维曰:“可以止矣,不宜复进,进或毁此大功,为蛇画足。”维大怒,遂进围狄道。
辛未,诏长水校尉邓艾行安西将军,与陈泰并力拒维;戊辰,复以太尉孚为后继。泰进军陇西,诸将皆曰:“王经新败,贼众大盛,将军以乌合之卒,继败军之后,当乘胜之锋,殆必不可。古人有言:‘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孙子》曰:‘兵有所不击,地有所不守。’盖小有所失而大有所全故也。不如据险自保,观衅待敝,然后进救,此计之得者也。”泰曰:“姜维提轻兵深入,正欲与我争锋原野,求一战之利。王经当高壁深垒,挫其锐气,今乃与战,使贼得计。经既破走,维若以战克之威,进兵东向,据栎阳积谷之实,放兵收降,招纳羌、胡,东争关、陇,传檄四郡,此我之所恶也。而乃以乘胜之兵,挫峻城之下,锐气之卒,屈力致命,攻守势殊,客主不同。兵书曰:‘修橹轒辒,三月乃成,拒堙三月而后已。’诚非轻军远入之利也。今维孤军远侨,粮谷不继,是我速进破贼之时,所谓疾雷不及掩耳,自然之势也。洮水带其表,维等在其内,今乘高据势,临其项领,不战必走。寇不可纵,围不可久,君等何言如是!”遂进军度高城岭,潜行,夜至狄道东南高山上,多举烽火,鸣鼓角。狄道城中将士见救至,皆愤踊。维不意救兵卒至,缘山急来攻之,泰与交战,维退。泰引兵扬言欲向其还路,维惧,九月,甲辰,维遁走,城中将士乃得出。王经叹曰:“粮不至旬,向非救兵速至,举城屠裂,覆丧一州矣!”泰慰劳将士,前后遣还,更差军守,并治城垒,还屯上邽。
泰每以一方有事,辄以虚声扰动天下,故希简上事,驿书不过六百里。大将军昭曰:“陈征西沉勇能断,荷方伯之重,救将陷之城,而不求益兵,又希简上事,必能办贼故也。都督大将不当尔邪!”
姜维退驻钟提。
初,吴大帝不立太庙,以武烈尝为长沙太守,立庙于临湘,使太守奉祠而已。冬,十二月,始作太庙于建业,尊大帝为太祖。
●卷第七十七
【魏纪九】 起柔兆困敦,尽重光大荒落,凡六年。
高贵乡公下甘露元年(丙子,公元二五六年)
春,正月,汉姜维进位大将军。
二月,丙辰,帝宴群臣于太极东堂,与诸儒论夏少康、汉高祖优劣,以少康为优。
夏,四月,庚戌,赐大将军昭衮冕之服,赤舄副焉。
丙辰,帝幸太学,与诸儒论《书》、《易》及《礼》,诸儒莫能及。帝常与中护军司马望、侍中王沈、散骑常侍裴秀、黄门侍郎钟会等讲宴于东堂,并属文论,特加礼异,谓秀为儒林丈人,沈为文籍先生。帝性急,请召欲速,以望职在外,特给追锋车、虎贲五人,每有集会,辄奔驰而至。秀,潜之子也。
六月,丙午,改元。
姜维在钟提,议者多以为维力已竭,未能更出。安西将军邓艾曰:“洮西之败,非小失也,士卒雕残,仓廪空虚,百姓流离。今以策言之,彼有乘胜之势,我有虚弱之实,一也。彼上下相习,五兵犀利,我将易兵新,器仗未复,二也。彼以船行,吾以陆军,劳逸不同,三也。狄道、陇西、南安、祁山各当有守,彼专为一,我分为四,四也。从南安、陇西因食羌谷,若趣祁山,熟麦千顷,为之外仓,五也。贼有黠计,其来必矣。”
秋,七月,姜维复率众出祁山,闻邓艾已有备,乃回,从董亭趣南安;艾据武城山以拒之。维与艾争险不克,其夜,渡渭东行,缘山趣上邽。艾与战于段谷,大破之。以艾为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维与其镇西大将军胡济期会上邽,济失期,不至,故败,士卒星散,死者甚众,蜀人由是怨维。维上书谢,求自贬黜;乃以卫将军行大将军事。
八月,庚午,诏司马昭加号大都督,奏事不名,假黄钺。
癸酉,以太尉司马孚为太傅。九月,以司徒高柔为太尉。
文钦说吴人以伐魏之利,孙峻使钦与骠骑将军吕扰及车骑将军刘纂、镇南将军硃异、前将军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图青、徐。峻饯之于石头,遇暴疾,以后事付从父弟偏将军纟林。丁亥,峻卒。吴人以纟林为侍中、武卫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召吕据等还。
己丑,吴大司马吕岱卒,年九十六。始岱亲近吴郡徐原,慷慨有才志,岱知其可成,赐巾褠,与共言论,后遂荐拔,官至侍御史。原性忠壮,好直言。岱时有得失,原辄谏争,又公论之。人或以告岱,岱叹曰:“是我所以贵德渊者也!”及原死,岱哭之甚哀,曰:“徐德渊,吕岱之益友,今不幸,岱复于何闻过!”谈者美之。
吕据闻孙纟林代孙峻辅政,大怒,与诸督将连名共表荐滕胤为丞相;纟林更以胤为大司马,代吕岱驻武昌。据引兵还,使人报胤,欲共废纟林。冬,十月,丁未,纟林遣从兄宪将兵逆据于江都,使中使敕文钦、刘纂、唐咨等共击取据,又遣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告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祸及,因留融、晏、勒兵自卫,召典军杨崇、将军孙咨,告以纟林为乱,迫融等使作书难纟林。纟林不听,表言胤反,许将军刘丞以封爵,使率兵骑攻围胤。胤又劫融等使诈为诏发兵,融等不从,皆杀之。或劝胤引兵至苍龙门:“将士见公出,必委纟林就公。”时夜已半,胤恃与据期,又难举兵向宫,乃约令部曲,说吕侯兵已在近道,故皆为胤尽死,无离散者。胤颜色不变,谈笑如常。时大风,比晓,据不至,纟林兵大会,遂杀胤及将士数十人,夷胤三族。己酉,大赦,改元太平。或劝吕据奔魏者,据曰:“吾耻为叛臣。”遂自杀。
以司空郑冲为司徒,左仆射卢毓为司空。毓固让骠骑将军王昶、光禄大夫王观、司隶校尉琅邪王祥,诏不许。祥性至孝,继母硃氏遇之无道,祥愈恭谨。硃氏子览,年数岁,每见祥被楚挞,辄涕泣抱持母;母以非理使祥,览辄与祥俱往。及长,娶妻,母虐使祥妻,览妻亦趋而共之。母患之,为之少止。祥渐有时誉,母深疾之,密使鸩祥。览知之,径起取酒,祥争而不与,母遽夺反之。自后,母赐祥馔,览辄先尝。母惧览致毙,遂止。汉末遭乱,祥隐居三十馀年,不应州郡之命,母终,毁瘁,杖而后起。徐州刺史吕虔檄为别驾,委以州事,州界清静,政化大行。时人歌之曰:“海沂之康,实赖王祥;邦国不空,别驾之功!”
十一月,吴孙纟林迁大将军。纟林负贵倨傲,多行无礼。峻从弟宪尝与诛诸葛恪,峻厚遇之,官至右将军、无难督,平九官事。纟林遇宪薄于峻时,宪怒,与将军王惇谋杀纟林。事泄,纟林杀惇,宪服药死。
高贵乡公下甘露二年(丁丑,公元二五七年)
春,三月,大梁成侯卢毓卒。
夏,四月,吴主临正殿,大赦,始亲政事。孙纟林表奏,多见难问,又科兵子弟十八已下,十五以上三千馀人,选大将子弟年少有勇力者,使将之,日于苑中教习,曰:“吾立此军,欲与之俱长。”又数出中书视大帝时旧事,问左右侍臣曰:“先帝数有特制,今大将军问事,但令我书可邪?”尝食生梅,使黄门至中藏取蜜,蜜中有鼠矢;召问藏吏,藏吏叩头。吴主曰:“黄门从尔求蜜邪?”吏曰:“向求,实不敢与。”黄门不服。吴主令破鼠矢,矢中燥,因大笑,谓左右曰:“若矢先在蜜中,中外当俱湿;今外湿里燥,此必黄门所为也。”诘之,果服,左右莫不惊悚。
征东大将军诸葛诞素与夏侯玄、邓飏等友善,玄等死,王凌、毌丘俭相继诛灭,诞内不自安,乃倾帑藏振施,曲赦有罪,以收众心,畜养扬州轻侠数千人以为死士。因吴人欲向徐堨,请十万众以守寿春,又求临淮筑城以备吴寇。司马昭初秉政,长史贾充请遣参佐慰劳四征,且观其志。昭遣充至淮南,充见诞,论说时事,因曰:“洛中诸贤,皆愿禅代,君以为如何?”诞厉声曰:“卿非贾豫州子乎?世受魏恩,岂可欲以社稷输人乎!右洛中有难,吾当死之。”充默然。还,言于昭曰:“诸葛诞再在扬州,得士众心。今召之,必不来,然反疾而祸小;不召,则反迟而祸大;不如召之。”昭从之。甲子,诏以诞为司空,召赴京师。诞得诏书,愈恐,疑扬州刺史乐纟林间己,遂杀纟林,敛淮南及淮北郡县屯田口十馀万官兵,扬州新附胜兵者四五万人,聚谷足一年食,为闭门自守之计。遣长史吴纲将小子靓至吴,称臣请救,并请以牙门子弟为质。
吴滕胤、吕据之妻,皆夏口督孙壹之妹也。六月,孙纟林使镇南将军硃异自虎林将兵袭壹。异至武昌,壹将部曲来奔。乙巳,诏拜壹车骑将军、交州牧,封吴侯,开府辟召,仪同三司,衮冕赤舄,事从丰厚。
司马昭奉帝及太后讨诸葛诞。吴纲至吴,吴人大喜,使将军全怿、全端、唐咨、王祚将三万众,与文钦同救诞;以诞为左都护、假节、大司徒、骠骑将军、青州牧,封寿春侯。怿,琮之子;端,其从子也。
六月,甲子,车驾次项,司马昭督诸军二十六万进屯丘头,以镇南将军王基行镇东将军、都督扬豫诸军事,与安东将军陈骞等围寿春。基始至,围城未合,文钦、全怿等从城东北因山乘险,得将其众突入城。昭敕基敛军坚壁。基累求进讨,会吴硃异率三万人进屯安丰,为文钦外势,诏基引诸军转据北山。基谓诸将曰:“今围垒转固,兵马向集,但当精修守备,以待越逸,而更移兵守险,使得放纵,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遂守便宜,上疏曰:“今与贼家对敌,当不动如山,若迁移依险,人心摇荡,于势大损。诸军并据深沟高垒,众心皆定,不可倾动,此御兵之要也。”书奏,报听。于是基等四面合围,表里再重,堑垒甚峻。文钦等数出犯围,逆击,走之。司马昭又使奋武将军监青州诸军事石苞督兗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质等简锐卒为游军,以备外寇。泰击破硃异于阳渊,异走,泰追之,杀伤二千人。
秋,七月,吴大将军纟林大发卒出屯镬里,复遣硃异帅将军丁奉、黎斐等五人前解寿春之围。异留辎重于都陆,进屯黎浆,石苞、州泰又击破之。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袭都陆,尽焚异资粮,异将馀兵,食葛叶,走归孙纟林。纟林使异更死战,异以士卒乏食,不从纟林命。纟林怒,九月,己巳,纟林斩异于镬里。辛未,引兵还建业,纟林既不能拔出诸葛诞,而丧败士众,自戮名将,由是吴人莫不怨之。司马昭曰:“异不得至寿春,非其罪也,而吴人杀之,欲以谢寿春而坚诞意,使其犹望救耳。今当坚围,备其越逸,而多方以误之。”乃纵反间,扬言“吴救方至,大军乏食,分遣羸疾就谷淮北,势不能久”。诞等益宽恣食,俄而城中乏粮,外救不至。将军蒋班、焦彝,皆诞腹心谋主也,言于诞曰:“硃异等以大众来而不能进,孙纟林杀异而归江东,外以发兵为名,内实坐须成败。今宜及众心尚固,士卒思用,并力决死,攻其一面,虽不能尽克,犹有可全者;空坐守死,无为也。”文钦曰:“公今举十馀万之众归命于吴,而钦与全端等皆同居死地,父兄子弟尽在江表,就孙纟林不欲来,主上及其亲戚岂肯听乎!且中国无岁无事,军民并疲,今守我一年,内变将起,奈何舍此,欲乘危徼幸乎!”班、彝固劝之,钦怒。诞欲杀班、彝,二人惧,十一月,弃诞逾城来降。全怿兄子辉、仪在建业,与其家内争讼,携其母将部曲数十家来奔。于是怿与兄子靖及全端弟翩、缉皆将兵在寿春城中,司马昭用黄门侍郎钟会策,密为辉、仪作书,使辉、仪所亲信赍入城告怿等,说“吴中怒怿等不能拔寿春,欲尽诛诸将家,故逃来归命”。十二月,怿等率其众数千人开门出降,城中震惧,不知所为。诏拜怿平东将军,封临湘侯;端等封拜各有差。
汉姜维闻魏分关中兵以赴淮南,欲乘虚向秦川,率数万人出骆谷,至沈岭。时长城积谷甚多,而守兵少,征西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司马望及安西将军邓艾进兵据之,以拒维。维壁于芒水,数挑战,望、艾不应。
是时,维数出兵,蜀人愁苦。中散大夫谯周作《仇国论》以讽之曰:“或问往古能以弱胜强者,其术如何?曰:吾闻之,处大无患者常多慢,处小有忧者常思善;多慢则生乱,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养民,以少取多,勾践恤众,以弱毙强,此其术也。或曰:曩者,项强汉弱,相与战争,项羽与汉约分鸿沟,各归息民,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率兵追羽,终毙项氏。岂必由文王之事乎?曰:当商、周之际,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习所专;深根者难拔,据固者难迁。当此之时,虽汉祖安能杖剑鞭马而取天下乎!及秦罢侯置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岁改主,或月易公,鸟惊兽骇,莫知所从,于是豪强并争,虎裂狼分,疾搏者获多,迟后者见吞。今我与彼皆传国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汉祖。夫民之疲劳,则骚扰之兆生,上慢下暴,则瓦解之形起。谚曰:‘射幸数跌,不如审发。’是故智者不为小利移目,不为意似改步,时可而后动,数合而后举,故汤、武之师不再战而克,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如遂极武黩征,土崩势生,不幸遇难,虽有智者,将不能谋之矣。”
高贵乡公下甘露三年(戊寅,公元二五八年)
春,正月,文钦谓诸葛诞曰:“蒋班、焦彝谓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怿又率众逆降,此敌无备之时也,可以战矣。”诞及唐咨等皆以为然,遂大为攻具,昼夜五六日攻南围,欲决围而出。围上诸军临高发石车火箭,逆烧破其攻具,矢石雨下,死伤蔽地,血流盈堑,复不城。城内食转竭,出降者数万口。钦欲尽出北方人,省食,与吴人坚守,诞不听,由是争恨。钦素与诞有隙,徒以计合,事急愈相疑。钦见诞计事,诞遂杀钦。钦子鸯、虎将兵在小城中,闻钦死,勒兵赴之;众不为用,遂单走逾城出,自归于司马昭。军吏请诛之,昭曰:“钦之罪不容诛,其子固应就戮;然鸯、虎以穷归命,且城未拔,杀之是坚其心也。”乃赦鸯、虎,使将数百骑巡城,呼曰:“文钦之子犹不见杀,其馀何惧!”又表鸯、虎皆为将军,赐爵关内侯。城内皆喜,且日益饥困。司马昭身自临围,见城上持弓者不发,曰:“可攻矣!”乃四面进军,同时鼓噪登城。二月,乙酉,克之。诞窘急,单马将其麾下突小城欲出,司马胡奋部兵击斩之,夷其三族。诞麾下数百人,皆拱手为列,不降,每斩一人,辄降之,卒不变,以至于尽。吴将于诠曰:“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于敌,吾弗取也。”乃免胄冒陈而死。唐咨、王祚等皆降。吴兵万众,器仗山积。
司马昭初围寿春,王基、石苞等皆欲急攻之,昭以为“寿春城固而众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里受敌,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使同就戮,吾当以全策縻之。但坚守三面,若吴贼陆道而来,军粮必少;吾以游兵轻骑绝其转输,可不战而破也。吴贼破,钦等必成擒矣!”乃命诸军按甲以守之,卒不烦攻而破。议者又以为“淮南仍为叛逆,吴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纵,宜悉坑之。”昭曰:“古之用兵,全国为上,戮其元恶而已。吴兵就得亡还,适可以示中国之大度耳。”一无所杀,分布三河近郡以安处之。拜唐咨安远将军,其馀裨将,咸假位号,众皆悦服,其淮南将士吏民为诞所胁略者,皆赦之。听文鸯兄弟收敛父丧。给其车牛,致葬旧墓。
昭遗王基书曰:“初议者云云,求移者甚众,时未临履,亦谓宜然。将军深算利害,独秉固志,上违诏命,下拒众议,终至制敌禽贼,虽古人所述,不是过也。”昭欲遣诸军轻兵深入,招迎唐咨等子弟,因衅有灭吴之势。王基谏曰:“昔诸葛恪乘东关之胜,竭江表之兵以围新城,城既不拔,而众死者太半。姜维因洮西之利,轻兵深入,粮饷不继,军覆上邽。夫大捷之后,上下轻敌,轻敌则虑难不深。今贼新败于外,又内患未弭,是其修备设虑之时也。且兵出逾年,人有归志,今俘馘十万,罪人斯得,自历代征伐,未有全兵独克如今之盛者也。武皇帝克袁绍于官渡,自以所获已多,不复追奔,惧挫威也。”昭乃止,以基为征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进封东武侯。
〓〓习凿齿曰:君子谓司马大将军于是役也,可谓能以德攻矣。夫建业者异道,各有所尚而不能兼并也。故穷武之雄,毙于不仁;存义之国,丧于懦退。今一征而禽三叛,大虏吴众,席卷淮浦,俘馘十万,可谓壮矣。而未及安坐,赏王基之功;种惠吴人,结异类之情;宠鸯葬钦,忘畴昔之隙;不咎诞众,使扬土怀愧。功高而人乐其成,业广而敌怀其德。武昭既敷,文算又洽,推此道也,天下其孰能当之哉!
司马昭之克寿春,钟会谋画居多;昭亲待日隆,委以腹心之任,时人比之子房。
汉姜维闻诸葛诞死,退还成都,复拜大将军。
夏,五月,诏以司马昭为相国,封晋公,食邑八郡,加九锡;昭前后九让,乃止。
秋,七月,吴主封故齐王奋为章安侯。
八月,以骠骑将军王昶为司空。
诏以关内侯王祥为三老,郑小同为五更,帝率群臣幸太学,行养老乞言之礼。小同,玄之孙也。
吴孙纟林以吴主亲览政事,多所难问,甚惧;返自镬里,遂称疾不朝,使弟威远将军据入仓龙门宿卫,武卫将军恩、偏将军干、长水校尉闿分屯诸营,欲以自固。吴主恶之,乃推硃公主死意,全公主惧曰:“我实不知,皆硃据二子熊、损所白。”是时熊为虎林督、损为外部督,吴主皆杀之。损妻,即孙峻妹也。纟林谏,不从,由是益惧。
吴主阴与全公主及将军刘丞谋诛纟林。全后父尚为太常、卫将军,吴主谓尚子黄门侍郎纪曰:“孙纟林专势,轻小于孤。孤前敕之使速上岸,为唐咨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又委罪于硃异,擅杀功臣,不先表闻;筑第桥南,不复朝见。此为自在,无复所畏,不可久忍,今规取之。卿父作中军都督,使密严整士马,孤当自出临桥,率宿卫虎骑、左右无难一时围之,作版诏敕纟林所领皆解散,不得举手。正尔,自当得之;卿去,但当使密耳!卿宣诏卿父,勿令卿母知之;女人既不晓大事,且纟林同堂姊,邂逅漏泄,误孤非小也!”纪承诏以告尚。尚无远虑,以语纪母,母使人密语纟林。
九月,戊午,纟林夜以兵袭尚,执之,遣弟恩杀刘承于苍龙门外,比明,遂围宫。吴主大怒,上马带建执弓欲出,曰:“孤大皇帝適子,在位已五年,谁敢不从者!”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牵攀止之,不得出,叹咤不食,骂全后曰:“尔父愦愦,败我大事!”又遣呼纪,纪曰:“臣父奉诏不谨,负上,无面目复见。”因自杀。纟林使光禄勋孟宗告太庙,废吴主为会稽王。召群臣议曰:“少帝荒病昏乱,不可以处大位,承宗庙,已告先帝废之。诸君若有不同者,下异议。”皆震怖,曰:“唯将军令!”纟林遣中书郎李崇夺吴主玺绶,以吴主罪班告远近。尚书桓彝不肯署名,纟林怒,杀之。典国施正劝纟林迎立琅邪王休,纟林从之。己未,纟林使宗正楷与中书郎董朝迎琅邪王于会稽。遣将军孙耽送会稽王亮之国,亮时年十六。徙全尚于零陵,寻追杀之,迁全公主于豫章。
冬,十月,戊午,琅邪王行至曲阿,有老公遮王叩头曰:“事久变生,天下喁喁,愿陛下速行!”王善之。是日,进及布塞亭。孙纟林以琅邪王未至,欲入居富中,召百官会议,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选曹郎虞汜曰:“明公为国伊、周,处将相之任,擅废立之威,将上安宗庙,下惠百姓,大小踊跃,自以伊、霍复见。今迎王未至而始入宫,如是,群下摇荡,众听疑惑,非所以永终忠孝,扬名后世也。”纟林不怿而止。汜,翻之子也。
纟林命弟恩行丞相事,率百僚以乘舆法驾迎琅邪王于永昌亭。筑宫,以武帐为便殿,设御坐。己卯,王至便殿,止东厢。孙恩奉上玺符,王三让,乃受。群臣以次奉引,王就乘舆,百官陪位。纟林以兵千人迎于半野,拜于道侧;王下车答拜。即日,御正殿,大赦,改元永安。孙纟林称“草莽臣”,诣阙上书,上印绶、节钺,求避贤路。吴主引见慰谕,下诏以纟林为丞相、荆州牧,增邑五县;以恩为御史大夫、卫将军、中军督,封县侯。孙据、干、闿皆拜将军,封侯。又以长水校尉张布为辅义将军,封永康侯。
先是,丹杨太守李衡数以事侵琅邪王,其妻习氏谏之,衡不听。琅邪王上书乞徙他郡,诏徙会稽。及琅邪王即位,李衡忧惧,谓妻曰:“不用卿言,以至于此。吾欲奔魏,何如?”妻曰:“不可。君本庶民耳,先帝相拔过重,既数作无礼,而复逆自猜嫌,逃叛求活,以此北归,何面目见中国人乎!”衡曰:“计何所出?”妻曰:“琅邪王素好善慕名,方欲自显于天下,终不以私嫌杀君明矣。可自囚诣狱,表列前失,显求受罪。如此,乃当逆见优饶,非但直活而已。”衡从之。吴主诏曰:“丹杨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司败。夫射钩、斩祛,在君为君,其遣衡还郡,勿令自疑。”又如威远将军,授以棨戟。
己丑,吴主封故南阳王和子皓为乌程侯。
群臣奏立皇后、太子,吴主曰:“朕以寡德,奉承洪业,莅事日浅,恩泽未敷,后妃之号,嗣子之位,非所急也。”有司固请,吴主不许。
孙纟林奉牛酒诣吴主,吴主不受,赍诣左将军张布。酒酣,出怨言曰:“初废少主时,多劝吾自为之者。吾以陛下贤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礼见拒,是与凡臣无异,当复改图耳。”布以告吴主,吴主衔之,恐其有变,数加赏赐。戊戌,吴主诏曰:“大将军掌中外诸军事,事统烦多,其加卫将军、御史大夫恩侍中,与大将军分省诸事。”或有告纟林怀怨悔上,欲图反者,吴主执以付纟林纟林杀之,由是益惧,因孟宗求出屯武昌;吴主许之。纟林尽敕所督中营精兵万馀人,皆令装载,又取武库兵器,吴主咸令给与。纟林求中书两郎典知荆州诸军事,主者奏中书不应外出,吴主特听之。其所请求,一无违者。
将军魏邈说吴主曰:“纟林居外,必有变。”武卫士施朔又告纟林谋反。吴主将讨纟林,密问辅义将军张布,布曰:“左将军丁奉,虽不能吏书,而计略过人,能断大事。”吴主召奉告之,且问以计画。奉曰:“丞相兄弟支党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可因腊会有陛兵以诛之。”吴主从之。
十二月,丁卯,建业中谣言明会有变,纟林闻之,不悦。夜,大风,发屋扬沙,纟林益惧。戊辰,腊会,纟林称疾不至;吴主强起之,使者十馀辈,纟林不得已,将入,众止焉。纟林曰:“国家屡有命,不可辞。可豫整兵,令府内起火,因是可得速还。”遂入,寻而火起,纟林求出,吴主曰:“外兵自多,不足烦丞相也。”纟林起离席,奉、布目左右缚之。纟林叩头曰:“愿徙交州。”吴主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吕据于交州乎!”纟林复曰:“愿没为官奴。”吴主曰:“卿何不以胤、据为奴乎!”遂斩之。以纟林首令其众曰:“诸与纟林同谋者,皆赦之。”放仗者五千人。孙闿乘船欲降北,追杀之。夷纟林三族,发孙峻棺,取其印绶,斫其木而埋之。
己巳,吴主以张布为中军督。改葬诸葛恪、滕胤、吕据等,其罹恪等事远徒者,一切召还。朝臣有乞为诸葛恪立碑者,吴主诏曰:“盛夏出军,士卒伤损,无尺寸之功,不可谓能;受托孤之任,死于竖子之手,不可谓智。”遂寝。
初,汉昭烈留魏延镇汉中,皆实兵诸围以御外敌,敌若来攻,使不得入。及兴势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制。及姜维用事,建议以为“错守诸围,适可御敌,不获大利。不若使闻敌至,诸围皆敛兵聚谷,退就汉、乐二城,听敌入平,重关头镇守以捍之,令游军旁出以伺其虚。敌攻关不克,野无散谷,千里运粮,自然疲乏;引退之日,然后诸城并出,与游军并力搏之,此殄敌之术也。”于是汉主令督汉中胡济却住汉寿,监军王含守乐城,护军蒋斌守汉城。
高贵乡公下甘露四年(己卯,公元二五九年)
春,正月,黄龙二见宁陵井中。先是,顿丘、冠军、阳夏进中屡有龙见,群臣以为吉祥,帝曰:“龙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数屈于井,非嘉兆也。”作《潜龙诗》以自讽,司马昭见而恶之。
夏,六月,京陵穆侯王昶卒。
汉主封其子谌为北地王,恂为新兴王,虔为上党王。尚书令陈祗以巧佞有宠于汉主,姜维虽位在祗上,而多率众在外,希亲朝政,权任不及祗。秋,八月,丙子,祗卒;汉主以仆射义阳董厥为尚书令,尚书诸葛瞻为仆射。
冬,十一月,车骑将军孙壹为婢所杀。
是岁,以王基为征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
元皇帝上
高贵乡公下景元元年(庚辰,公元二六零年)
春,正月,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诏有司率遵前命,复进大将军昭位相国,封晋公,加九锡。
帝见威权日去,不胜其忿。五月,己丑,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谓曰:“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自出讨之。”王经曰:“昔鲁昭公不忍季氏,败走失国,为天下笑。今权在其门,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为之致死,不顾逆顺之理,非一日也。且宿卫空阙,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资用;而一旦如此,无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祸殆不测,宜见重详。”帝乃出怀中黄素诏投地曰:“行之决矣!正使死何惧,况不必死邪!”于是入白太后。沈、业奔走告昭,呼经欲与俱,经不从。帝遂拔剑升辇,率殿中宿卫苍头官僮鼓噪而出。昭弟屯骑校尉亻由遇帝于东止车门,左右呵之,亻由众奔走。中护军贾充自外入,逆与帝战于南阙下,帝自用剑。众欲退,骑督成亻卒弟太子舍人济问充曰:“事急矣,当云何?”充曰;“司马公畜养汝等,正为今日。今日之事,无所问也!”济即抽戈前刺帝,殒于车下。昭闻之,大惊,自投于地。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甚哀,曰;“杀陛下者,臣之罪也!”
昭入殿中,召群臣会议。尚书左仆射陈泰不至,昭使其舅尚书荀顗召之,泰曰:“世之论者以泰方于舅,今舅不如泰也。”子弟内外咸共逼之,乃入,见昭,悲恸。昭亦对之泣曰:“玄伯,卿何以处我?”泰曰:“独有斩贾充,少可以谢天下耳。”昭久之曰:“卿更思其次。”泰曰:“泰言惟有进于此,不知其次。”昭乃不复更言。顗,彧之子也。
太后下令,罪状高贵乡公,废为庶人,葬以民礼。收王经及其家属付廷尉。经谢其母,母颜色不变,笑而应曰:“人谁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并命,何恨之有!”及就诛,故吏向雄哭,哀动一市。王沈以功封安平侯。庚寅,太傅孚等上言,请以王礼葬高贵乡公,太后许之。使中护军司马炎迎燕王宇之子常道乡公璜于鄴,以为明帝嗣。炎,昭之子也。
辛卿,群公奏太后自今令书皆称诏制。
癸卿,司马昭固让相国、晋公、九锡之命,太后诏许之。
戊申,昭上言:“成济兄弟大逆不道。”夷其族。
六月,癸丑,太后诏常道乡公更名奂。甲寅,常道乡公入洛阳,是日,即皇帝位,年十五,大赦,改元。
丙辰,诏进司马昭爵位九锡如前,昭固让,乃止。
癸亥,以尚书左仆射王观为司空。
吴都尉严密建议作浦里塘,群臣皆以为难;唯卫将军陈留濮阳兴以为可成,遂会诸军民就作,功费不可胜数,士卒多死亡,民大愁怨。
会稽郡谣言王亮当还为天子,而亮宫人告亮使巫祷祠,有恶言,有司以闻。吴主黜亮为候官侯,遣之国;亮自杀,卫送者皆伏罪。冬,十月,阳乡肃侯王观卒。
十一月,诏尊燕王,待以殊礼。
十二月,甲午,以司隶校尉王祥为司空。
尚书王沈为豫州刺史。初到,下教敕属城及士民曰:“若有能陈长吏可否,说百姓所患者,给谷五百斛。若说刺史得失、朝政宽猛者,给谷千斛。”主簿陈廞、褚入白曰:“教旨思闻苦言,示以劝赏。窃恐拘介之士或惮赏而不言,贪昧之人将慕利而妄举。苛不合宜,赏不虚行,则远听者未知当否之所在,徒见言之不用,谓设而不行。愚以告下之事可小须后。”沈又教曰:“夫兴益于上,受分于下,斯乃君子之操,何不言之有!”褚复白曰:“尧、舜、周公所以能致忠谏者,以其款诚之心著也。冰炭不言而冷热之质自明者,以其有实也。若好忠直,如冰炭之自然,则谔谔之言将不求而自至。若德不足以配唐、虞,明不足以并周公,实不可以同冰炭,是悬重赏,忠谏之言未可致也。”沈乃止。
高贵乡公下景元二年(辛巳,公元二六一年)
春,三月,襄阳太守胡烈表言:“吴将邓由、李光等十八屯同谋归化,遣使送质任,欲令郡兵临江迎拔。”诏王基部分诸军径造沮水以迎之。“若由等如期到者,便当因此震荡江表。”基驰驿遗司马昭书,说由等可疑之状,“且当清澄,未宜便举重兵深入应之。”又曰:“夷陵东西道皆险狭,竹木丛蔚,卒有要害,弩马不陈。今者筋角濡弱,水潦方降,废盛农之务,徼难必之利,此事之危者也。姜维之趣上圭阝,文钦之据寿春,皆深入求利,以取覆没,此近事之鉴戒也。嘉平已来,累有内难,当今之宜,当务镇安社稷,抚宁上下,力农务本,怀柔百姓,未宜动众以求外利也。”昭累得基书,意狐疑,敕诸军已上道者,且权停住所在,须候节度。基复遗昭书曰:“昔汉祖纳郦生之说,欲封六国,寤张良之谋而趣销印。基谋虑浅短,诚不及留侯,亦惧襄阳有食其之谬。”昭于是罢兵,报基书曰:“凡处事者多曲相从顺,鲜能确然共尽理实,诚感忠爱,每见规示,辄依来旨,已罢军严。”既而由等果不降。烈,奋之弟也。
秋,八月,甲寅,复命司马昭进爵位如前,不受。
冬,十月,汉主以董厥为辅国大将军,诸葛瞻为都护、卫将军,共平尚书事,以侍中樊建为尚书令。时中常侍黄皓用事,厥、瞻皆不能矫正,士大夫多附之,唯建不与皓往来。秘书令郤正久在内职,与皓比屋,周旋三十馀年,澹然自守,以书自娱,既不为皓所爱,亦不为皓所憎,故官不过六百石,而亦不罹其祸。汉主弟甘陵王永憎皓,皓谮之,使十年不得朝见。吴主使五官中郎将薛珝聘于汉,及还,吴主问汉政得失,对曰:“主暗而不知其过,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闻直言,经其野民皆菜色。臣闻燕雀处堂,子母相乐,自以为至安也,突决栋焚,而燕雀怡然不知祸之将及,其是之谓乎!”珝,综之子也。
是岁,鲜卑索头部大人拓跋力微,始遣其子沙漠汗入贡,因留为质。力微之先世居北荒,不交南夏。至可汗毛,始强大,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五世至可汗推寅,南迁大泽。又七世至可汗邻,使其兄弟七人及族人乙旃氏、车惃氏分统部众为十族。邻老,以位授其子诘汾,使南迁,遂居匈奴故地。诘汾卒,力微立,复徙居定襄之盛乐,部众浸盛,诸部皆畏服之。
●卷第七十八
【魏纪十】 起玄黓敦牂,尽瘀逢涒滩,凡三年。
元皇帝下景元三年(壬午,公元二六二年)
秋,八月,乙酉,吴主立皇后硃氏,硃公主之女也。戊子,立子л为太子。
汉大将军姜维将出军,右车骑将军廖化曰:“兵不戢,必自焚,伯约之谓也。智不出敌而力少于寇,用之无厌,将何以存!”冬,十月,维入寇洮阳,邓艾与战于侯和,破之,维退住沓中。初,维以羁旅依汉,身受重任,兴兵累年,功绩不立。黄皓用事于中,与右大将军阎宇亲善,阴欲废维树宇。维知之,言于汉主曰:“皓奸巧专恣,将败国家,请杀之!”汉主曰:“皓趋走小臣耳,往董允每切齿,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维见皓枝附叶连,惧于失言,逊辞而出,汉主敕皓诣维陈谢。维由是自疑惧,返自洮阳,因求种麦沓中,不敢归成都。
吴主以濮阳兴为丞相,廷尉丁密、光禄勋孟宗为左右御史大夫。初,兴为会稽太守,吴主在会稽,兴遇之厚;左将军张布尝为会稽王左右督将,故吴主即位,二人皆贵宠用事;布典宫省,兴关军国,以佞巧更相表里,吴人失望。吴主喜读书,欲与博士祭酒韦昭、博士盛冲讲论,张布以昭、冲切直,恐其入侍,言己阴过,固谏止之。吴主曰:“孤之涉学,群书略遍,但欲与昭等讲习旧闻,亦何所损!君特当恐昭等道臣下奸慝,故不欲令入耳。如此之事,孤已自备之,不须昭等然后乃解也。”布惶恐陈谢,且言惧妨政事。吴主曰:“王务、学业,其流各异,不相妨也。此无所为非,而君以为不宜,是以孤有所及耳。不图君今日在事更行此于孤也,良甚不取!”布拜表叩头。吴主曰:“聊相开悟耳,何至叩头乎!如君之忠诚,远近所知,吾今日之巍巍,皆君之功也。《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终之实难,君其终之!”然吴主恐布疑惧,卒如布意,废其讲业,不复使昭等入。
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与陈留阮籍、籍兄子咸、河内山涛、河南向秀、琅邪王戎、沛人刘伶特相友善,号竹林七贤。皆崇尚虚无,轻蔑礼法,纵酒昏酣,遗落世事。
阮籍为步兵校尉,其母卒,籍方与人围棋,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毁瘠骨立。居丧,饮酒无异平日。司隶校尉何曾恶之,面质籍于司马昭座曰:“卿纵情、背礼、败俗之人,今忠贤执政、综核名实,若卿之曹,不可长也!”因谓昭曰:“公方以孝治天下,而听阮籍以重哀饮酒食肉于公座,何以训人!宜摈之四裔,无令污染华夏。”昭爱籍才,常拥护之。曾,夔之子也。阮咸素幸姑婢;姑将婢去,咸方对客,遽借客马而追之,累骑而还。刘伶嗜酒,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随之,曰:“死便埋我。”当时士大夫皆以为贤,争慕效之,谓之放达。钟会方有宠于司马昭,闻嵇康名而造之,康箕踞而锻,不为之礼。会将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会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遂深衔之。山涛为吏部郎,举康自代。康与涛书,自说不堪流俗,而非薄汤、武。昭闻而怒之。康与东平吕安亲善,安兄巽诬安不孝,康为证其不然。会因谮“康尝欲助毌丘俭,且安、康有盛名于世,而言论放荡,害时乱教,宜因此除之。”昭遂杀安及康。康尝诣隐者汲郡孙登,登曰:“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司马昭患姜维数为寇,官骑路遗求为刺客入蜀,从事中郎荀勖曰:“明公为天下宰,宜杖正义以伐违贰,而以刺客除贼,非所以刑于四海也。”昭善之。勖,爽之曾孙也。
昭欲大举伐汉,朝臣多以为不可,独司隶校尉钟会劝之。昭谕众曰:“自定寿春已来,息役六年,治兵缮甲,以拟二虏。今吴地广大而下湿,攻之用功差难,不如先定巴蜀,三年之后,因顺流之势,水陆并进,此灭虢取虞之势也。计蜀战士九万,居守成都及备他境不下四万,然则馀众不过五万。今绊姜维于沓中,使不得东顾,直指骆谷,出其空虚之地以袭汉中,以刘禅之暗,而边城外破,士女内震,其亡可知也。”乃以钟会为镇西将军,都督关中。征西将军邓艾以为蜀未有衅,屡陈异议;昭使主簿师纂为艾司马以谕之,艾乃奉命。
姜维表汉主:“闻钟会治兵关中,欲规进取,宜并遣左右车骑张翼、廖化,督诸军分护阳安关口及阴平之桥头,以防未然。”黄皓信巫鬼,谓敌终不自致,启汉主寝其事,群臣莫知。
元皇帝下景元四年(癸未,公元二六三年)
春,二月,复命司马昭进爵位如前,又辞不受。
吴交趾太守孙讠胥贪暴,为百姓所患;会吴主遣察战邓荀至交趾,荀擅调孔爵三十头送建业,民惮远役,因谋作乱。夏,五月,郡吏吕兴等杀讠胥及荀,遣使来请太守及兵,九真、日南皆应之。
诏诸军大举伐汉,遣征西将军邓艾督三万馀人自狄道趣甘松、沓中,以连缀姜维;雍州刺史诸葛绪督三万馀人自祁山趣武街桥头,绝维归路;钟会统十馀万众分从斜谷、骆谷、子午谷趣汉中。以廷尉卫瓘持节监艾、会军事,行镇西军司。瓘,觊之子也。
会过幽州刺史王雄之孙戎,问“计将安出?”戎曰:“道家有言,‘为而不恃。’非成功难,保之难也。”或以问参相国军事平原刘寔曰:“钟、邓其平蜀乎?”寔曰:“破蜀必矣,而皆不还。”客问其故,寔笑而不答。
秋,八月,军发洛阳,大赉将士,陈师誓众。将军邓敦谓蜀未可讨,司马昭斩以徇。
汉人闻魏兵且至,乃遣廖化将兵诣沓中,为姜维继援,张翼、董厥等诣阳安关口,为诸围外助。大赦,改元炎兴。敕诸围皆不得战,退保汉、乐二城,城中各有兵五千人。翼、厥北至阴平,闻诸葛绪将向建威,留住月馀待之。钟会率诸军平行至汉中。九月,钟会使前将军李辅统万人围王含于乐城,护军荀恺围蒋斌于汉城。会径过西趣阳安口,遗人祭诸葛亮墓。
初,汉武兴督蒋舒在事无称,汉朝令人代之,使助将军傅佥守关口,舒由是恨。钟会使护军胡烈为前锋,攻关口。舒诡谓佥曰:“今贼至不击而闭城自守,非良图也。”佥曰:“受命保城,惟全为功;今违命出战,若丧师负国,死无益矣。”舒曰:“子以保城获全为功,我以出战克敌为功,请各行其志。”遂率其众出。佥谓其战也,不设备。舒率其众迎降胡烈,烈乘虚袭城,佥格斗而死,佥,肜之子也。钟会闻关口已下,长驱而前,大得库藏积谷。
邓艾遣天水太守王颀直攻姜维营,陇西太守牵弘邀其前,金城太守杨欣趣甘松。维闻钟会诸军已入汉中,引兵还。欣等追蹑于强川口,大战,维败走。闻诸葛绪已塞道屯桥头,乃从孔函谷入北道,欲出绪后;绪闻之,却还三十里。维入北道三十馀里,闻绪军却,寻还,从桥头还,绪趣截维,较一日不及。维遂还至阴平,合集士众,欲赴关城;未到,闻其已破,退趣白水,遇廖化、张翼、董厥等,合兵守剑阁以拒会。
安国元侯高柔卒。
冬,十月,汉人告急于吴。甲申,吴主使大将军丁奉督诸军向寿春;将军留平就施绩于南郡,议兵所向;将军丁封、孙异如沔中,以救汉。
诏以征蜀诸将献捷交至,复命大将军昭进位,爵赐一如前诏,昭乃受命。
昭辟任城魏舒为相国参军。初,舒少时迟钝质朴,不为乡亲所重,从叔父事部郎衡,有名当世,亦不知之,使守水碓,每叹曰;“舒堪数百户长,我愿毕矣!”舒亦不以介意,不为皎厉之事。唯太原王乂谓舒曰:“卿终当为台辅。”常振其匮乏,舒受而不辞。年四十馀,郡举上计掾,察孝廉。宗党以舒无学业,劝令不就,可以为高。舒曰:“若试而不中,其负在我,安可虚窃不就之高以为己荣乎!”于是自课,百日习一经,因而对策升第,累迁后将军钟毓长史。毓每与参佐射,舒常为画筹而已;后遇朋人不足,以舒满数,舒容范闲雅,发无不中,举坐愕然,莫有敌者。毓叹而谢曰:“吾之不足以尽卿才,有如此射矣,岂一事哉!”及为相国参军,府朝碎务,未尝见是非;至于废兴大事,众人莫能断者,舒徐为筹之,多出众议之表。昭深器重之。
癸卯,立皇后卞氏,昭烈将军秉之孙也。
邓艾进至阴平,简选精锐,欲与诸葛绪自江油趣成都。绪以本受节度邀姜维,西行非本诏,遂引军向白水,与钟会合。会欲专军势,密白绪畏懦不进,槛车征还,军悉属会。
姜维列营守险,会攻之,不能克;粮道险远,军食乏,欲引还。邓艾上言:“贼已摧折,宜遂乘之。若从阴平由邪径经汉德阳亭趣涪,出剑阁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馀里,奇兵冲其腹心,出其不意,剑阁之守必还赴涪,则会方轨而进,剑阁之军不还,则应涪之兵寡矣。”遂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馀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又粮运将匮,濒于危殆。艾以氈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先登至江油,蜀守将马邈降。诸葛瞻督诸军拒艾,至涪,停住不进。尚书郎黄崇,权之子也,屡劝瞻宜速行据险,无令敌得入平地,瞻犹豫未纳;崇再三言之,至于流涕,瞻不能从。艾遂长驱而前,击破瞻前锋,瞻退往绵竹。艾以书诱瞻曰:“若降者,必表为琅邪王。”瞻怒,斩艾使,列阵以待艾。艾遣子惠唐亭候忠等出其右,司马师纂等出其左。忠、纂战不利,并引还,曰:“贼未可击!”艾怒曰:“存亡之分,在此一举,何不可之有!”叱忠、纂等,将斩之。忠、纂驰还更战,大破,斩瞻及黄崇。瞻子尚叹曰:“父子荷国重恩,不早斩黄皓,使败国殄民,用生何为!”策马冒阵而死。
汉人不意魏兵卒至,不为城守调度;闻艾已入平土,百姓扰扰,皆迸山野,不可禁制。汉主使群臣会议,或以为蜀之与吴,本为与国,宜可奔吴;或以为南中七郡,阻险斗绝,易以自守,宜可奔南。光禄大夫谯周以为:“自古以来,无寄他国为天子者,今若入吴国,亦当臣服。且治政不殊,则大能吞小,此数之自然也。由此言之,则魏能并吴,吴不能并魏明矣。等为称臣,为小孰与为大!再辱之耻何与一辱!且若欲奔南,则当早为之计,然后可果。今大敌已近,祸败将及,群小之心,无一可保,恐发足之日,其变不测,何至南之有乎!”或曰:“今艾已不远,恐不受降,如之何?”周曰:“方今东吴未宾,事势不得不受,受之不得不礼。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请身诣京都,以古义争之。”众人皆从周议。汉主犹欲入南,狐疑未决。周上疏曰:“南方远夷之地,平常无所供为,犹数反叛,自丞相亮以兵威逼之,穷乃率从。今若至南,外当拒敌,内供服御,费用张广,他无所取,耗损诸夷,其叛必矣!”汉主乃遣侍中张绍等奉玺绶以降于艾。北地王谌怒曰:“若理穷力屈,祸败将及,便当父子君臣背城一战,同死社稷,以见先帝可也,奈何降乎!”汉主不听。是日,谌哭于昭烈之庙,先杀妻子,而后自杀。
张绍等见邓艾于雒,艾大喜,报书褒纳。汉主遣太仆蒋显别敕姜维使降钟会,又遣尚书郎李虎送士民簿于艾,户二十八万,口九十四万,甲士十万二千,吏四万人。艾至成都城北,汉主率太子诸王及群臣六十馀人,面缚舆榇诣军门。艾持节解缚焚榇,延请相见;检御将士,无得虏略,绥纳降附,使复旧业;辄依邓禹故事,承制拜汉主禅行骠骑将军,太子奉车、诸王驸马都尉,汉群司各随高下拜为王官,或领艾官属;以师纂领益州刺史,陇西太守牵弘等领蜀中诸郡。艾闻黄皓奸险,收闭,将杀之,皓赂艾左右,卒以得免。
姜维等闻诸葛瞻败,未知汉主所向,乃引军东入于巴。钟会进军至涪,遣胡烈等追维。维至郪,得汉主敕命,乃令兵悉放仗,送节传于胡烈,自从东道与廖化、张翼、董厥等同诣会降。将士咸怒,拔刀斫石。于是诸郡县围守皆被汉主敕罢兵降。锺会厚待姜维等,皆权还其印绶节盖。吴人闻蜀已亡,乃罢丁奉等兵。吴中书丞吴郡华覈诣宫门上表曰:“伏闻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倾覆,失委附之土,弃贡献之国,臣以草芥,窃怀不宁。陛下圣仁,恩泽远抚,卒闻如此,必垂哀悼。臣不胜忡怅之情,谨拜表以闻!”
魏之伐蜀也,吴人或谓襄阳张悌曰:“司马氏得政以来,大难屡作,百姓未服,今又劳力远征,败于不暇,何以能克!”悌曰:“不然。曹操虽功盖中夏,民畏其威而不怀其德也。丕、睿承之,刑繁役重,东西驱驰,无有宁岁。司马懿父子累有大功,除其烦苛而布其平惠,为之谋主而救其疾苦,民心归之亦已久矣。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扰;曹髦之死,四方不动。任贤使能,各尽其心,其本根固矣,奸计立矣。今蜀阉宦专朝,国无政令,而玩戎黩武,民劳卒敝,竞于外利,不修守备。彼强弱不同,智算亦胜,因危而伐,殆无不克。噫!彼之得志,我之忧也。”吴人笑其言,至是乃服。
吴人以武陵五溪夷与蜀接界,蜀亡,惧其叛乱,乃以越骑校尉钟离牧领武陵太守。魏已遣汉葭县长郭纯试守武陵太守,率涪陵民入迁陵界,屯于赤沙,诱动诸夷进攻酉阳,郡中震惧。牧问朝吏曰:“西蜀倾覆,边境见侵,何以御之?”皆对曰:“今二县山险,诸夷阻兵,不可以军惊扰,惊扰则诸夷盘结;宜以渐安,可遣恩信吏宣教慰劳。”牧曰:“不然。外境内侵,诳诱人民,当及其根柢未深而扑取之,此救火贵速之势也。”敕外趣严。抚夷将军高尚谓牧曰:“昔渊太常督兵五万,然后讨五溪夷。是时刘氏连和,诸夷率化。今既无往日之援,而郭纯已据迁陵,而明府欲以三千兵深入,尚未见其利也。”牧曰:“非常之事,何得循旧!”即率所领晨夜进道,缘山险行垂二千里,斩恶民怀异心者魁帅百馀人,及其支党凡千馀级。纯等散走,五溪皆平。
十二月,庚戌,以司徒郑冲为太保。
壬子,分益州为梁州。
癸丑,特赦益州士民,复除租税之半五年。
乙卯,以邓艾为太尉,增邑二万户;锺会为司徒,增邑万户。
皇太后郭氏殂。
邓艾在成都,颇自矜伐,谓蜀士大夫曰:“诸君赖遭艾,故得有今日耳。如遇吴汉之徒,已殄灭矣。”艾以书言于晋公昭曰:“兵有先声而后实者,今因平蜀之势以乘吴,吴人震恐,席卷之时也。然大举之后,将士疲劳,不可使用,且徐缓之。留陇右兵二万人、蜀兵二万人,煮盐兴冶,为军农要用,并作舟船,豫为顺流之事。然后发使告以利害,吴必归化,可不征而定也。今宜厚刘禅以致孙休,封禅为扶风王,锡其资财,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坞,为之宫舍,爵其子为公侯,食郡内县,以显归命之宠;开广陵、城阳以待吴人,则畏威怀德,望风而从矣!”昭使监军卫瓘谕艾:“事当须报,不宜辄行。”艾重言曰:“衔命征行,奉指授之策,元恶既服,至于承制拜假,以安初附,谓合权宜。今蜀举众归命,地尽南海,东接吴、会,宜早镇定。若待国命,往复道途,延引日月。《春秋》之义,‘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专之可也。’今吴未宾,势与蜀连,不可拘常,以失事机。《兵法》:‘进不求名,退不避罪。’艾虽无古人之节,终不自嫌以损国家计也!”
钟会内有异志,姜维知之,欲构成扰乱,乃说会曰:“闻君自淮南已来,算无遗策,晋道克昌,皆君之力。今复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主畏其谋,欲以此安归乎!何不法陶硃公泛舟绝迹,全功保身邪!”会曰:“君言远矣,我不能行。且为今之道,或未尽于此也。”维曰:“其他则君智力之所能,无烦于老夫矣。”由是情好欢甚,出则同舆,坐则同席,会因邓艾承制专事,乃与卫瓘密白艾有反状。会善效人书,于剑阁要艾章表、白事,皆易其言,令辞指悖傲,多自矜伐;又毁晋公昭报书,手作以疑之。
元皇帝下咸熙元年(甲申,公元二六四年)
春,正月,壬辰,诏以槛车征邓艾。晋公昭恐艾不从命,敕钟会进军成都,又遣贾充将兵入斜谷。昭自将大军从帝幸长安,以诸王公皆在鄴,乃以山涛为行军司马,镇鄴。
初,钟会以才能见任,昭夫人王氏言于昭曰:“会见利忘义,好为事端,宠过必乱,不可大任。”及会将伐汉,西曹属邵悌言于晋公曰:“今遣钟会率十万馀众伐蜀,愚谓令单身无任,不若使馀人行也。”晋公笑曰:“我宁不知此邪!蜀数为边寇,师老民疲,我今伐之,如指掌耳,而众方蜀不可伐。夫人心豫怯则智勇并竭,智勇并竭而强使之,适所以为敌禽耳。惟钟会与人意同,今遣会伐蜀,蜀必可灭。灭蜀之后,就如卿虑,何忧其不能办邪?夫蜀已破亡,遗民震恐,不足与共图事;中国将士各自思归,不肯与同也。会若作恶,只自灭族耳。卿不须忧此,慎勿使人闻也!”及晋公将之长安,悌复曰:“钟会所统兵五六倍于邓艾,但可敕会取艾,不须自行。”晋公曰:“卿忘前言邪,而云不须行乎?虽然,所言不可宣也。我要自当以信意待人,但人不当负我耳,我岂可先人生心哉!近日贾护军问我:‘颇疑钟会不?’还答言:‘如今遣卿行,宁可复疑卿邪?’贾亦无以易我语也。我到长安,则自了矣。”
钟会遣卫瓘先至成都收邓艾,会以瓘兵少,欲令艾杀瓘,因以为艾罪。瓘知其意,然不可得距,乃夜至成都,檄艾所统诸将,称:“奉诏收艾,其馀一无所问;若来赴官军,爵赏如先;敢有不出,诛及三族!”比至鸡鸣,悉来赴瓘,唯艾帐内在焉。平旦,开门,瓘乘使者车,径入至艾所居;艾尚卧未起,遂执艾父子,置艾于槛车。诸将图欲劫艾,整仗趣瓘营;瓘轻出迎之,伪作表草,将申明艾事,诸将信之而止。
丙子,会至成都,送艾赴京师。会所惮惟艾,艾父子既禽,会独统大众,威震西土,遂决意谋反。会欲使姜维将五万人出斜谷为前驱,会自将大众随其后,既至长安,令骑士从陆道,步兵从水道,顺流浮渭入河,以为五日可到孟津,与骑兵会洛阳,一旦天下可定也。会得晋公书云:“恐邓艾或不就征,今遣中护军贾充将步骑万人径入斜谷,屯乐城,吾自将十万屯长安,相见在近。”会得书惊,呼所亲语之曰:“但取邓艾,相国知我独办之;今来大重,必觉我异矣,便当速发。事成,可得天下;不成,退保蜀、汉,不失作刘备也!”
丁丑,会番请护军、郡守、牙门骑督以上及蜀之故官,为太后发哀于蜀朝堂,矫太后遗诏,使会起兵废司马昭,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议讫,书版署置,更使所亲信代领诸军;所请群官,番闭著益州诸曹屋中,城门宫门皆闭,严兵围守。卫瓘诈称疾笃,出就外廨。会信之,无所复惮。
姜维欲使会尽杀北来诸将,己因杀会,尽坑魏兵,复立汉主,密书与刘禅曰:“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会欲从维言诛诸将,犹豫未决。
会帐下督丘建本属胡烈,会爱信之。建愍烈独坐,启会,使听内一亲兵出取饮食,诸牙门随例各内一人。烈绐语亲兵及疏与其子渊曰:“丘建密说消息,会已作大坑,白棓数千,欲悉呼外兵入,人赐白臽,拜散将,以次棓杀,内坑中。”诸牙门亲兵亦咸说此语,一夜,转相告,皆遍。己卯,日中,胡渊率其父兵雷鼓出门,诸军不期皆鼓噪而出,曾无督促之者,而争先赴城。时会方给姜维铠仗,白外有匈匈声,似失火者,有顷,白兵走向城。会惊,谓维曰:“兵来似欲作恶,当云何?”维曰:“但当击之耳!”会遣兵悉杀所闭诸牙门郡守,内人共举机以拄门,兵斫门,不能破。斯须,城外倚梯登城,或烧城屋,蚁附乱进,矢下如雨,牙门郡守各缘屋出,与其军士相得。姜维率会左右战,手杀五六人,众格斩维,争前杀会。会将士死者数百人,杀汉太子璿及姜维妻子,军众钞略,死丧狼藉。卫瓘部分诸将,数日乃定。
邓艾本营将士追出艾于槛车,迎还。卫瓘自以与会共陷艾,恐其为变,乃遣护军田续等将兵袭艾,遇于绵竹西,斩艾父子。艾之入江油也,田续不进,艾欲斩续,既而舍之。及瓘遣续,谓曰:“可以报江油之辱矣。”镇西长史杜预言于众曰:“伯玉其不免乎?身为名士,位望已高,既无德音,又不御下以正,将何以堪其责乎!”瓘闻之,不候驾而谢预。预,恕之子也。邓艾馀子在洛阳者悉伏诛。徙其妻及孙于西城。
钟会兄毓尝密言于晋公曰:“会挟术难保,不可专任。”及会反,毓已卒,晋公思钟繇之勋与毓之贤,特原毓子峻、迪,官爵如故。会功曹向雄收葬会尸,晋公召而责之曰:“往者王经之死,卿哭于东市而我不问;钟会躬为叛逆,又辄收葬,若复相容,当如王法何!”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当时岂先卜其功罪而后收葬哉!今王诛既加,于法已备;雄感义收葬,教亦无阙。法立于上,教弘于下,以此训物,不亦可乎?何必使雄背死违生,以立于世!明公雠怼枯骨,捐之中野,岂仁贤之度哉!”晋公悦,与宴谈而遣之。
二月,丙辰,车驾还洛阳。
庚申,葬明元皇后。
初,刘禅使巴东太守襄阳罗宪将兵二千人守永安,闻成都败,吏民惊扰,宪斩称成都乱者一人,百姓乃定。及得禅手敕,乃帅所统临于都亭三日。吴闻蜀败,起兵西上,外托救援,内欲袭宪。宪曰:“本朝倾覆,吴为脣齿,不恤我难而背盟徼利,不义甚矣。且汉已亡,吴何得久?我宁能为吴降虏乎!”保城缮甲,告誓将士,厉以节义,莫不愤激。吴人闻钟、邓败,百城无主,有兼蜀之志,而巴东固守,兵不得过,乃使抚军步协率众而西。宪力弱不能御,遣参军杨宗突围北出,告急于安东将军陈骞,又送文武印绶、任子诣晋公。协攻永安,宪与战,大破之。吴主怒,复遣镇军陆抗等帅众三万人增宪之围。
三月,丁丑,以司空王祥为太尉,征北将军何曾为司徒,左仆射荀顗为司空。
己卯,进晋公爵为王,增封十郡。王祥、何曾、荀顗共诣晋王,顗谓祥曰:“相王尊重,何侯与一朝之臣皆已尽敬,今日便当相率而拜,无所疑也。”祥曰:“相国虽尊,要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王、公相去一阶而已,安有天子三公可辄拜人者!损魏朝之望,亏晋王之德,君子爱人以礼,我不为也。”及入,顗遂拜,而祥独长揖。王谓祥曰:“今日然后知君见顾之重也!”
刘禅举家东迁洛阳,时扰攘仓卒,禅之大臣无从行者,惟秘书令郤正及殿中督汝南张通舍妻子单身随禅,禅赖正相导宜适,举动无阙,乃慨然叹息,恨知正之晚。
初,汉建棕太守霍弋都督南中,闻魏兵至,欲赴成都,刘禅以备敌既定,不听。成都不守,弋素服大临三日。诸将咸劝弋宜速降,弋曰:“今道路隔塞,未详主之安危,去就大故,不可苟也。若魏以礼遇主上,则保境而降不晚也。若万一危辱,吾将以死拒之,何论迟速邪!”得禅东迁之问,始率六郡将守上表曰:“臣闻人生在三,事之如一,惟难所在,则致其命。今臣国败主附,守死无所,是以委质,不敢有贰。”晋王善之,拜南中都尉,委以本任。
丁亥,封刘禅为安乐公,子孙及群臣封侯者五十馀人。晋王与禅宴,为之作故蜀伎,旁人皆为之感怆,而禅喜笑自若。王谓贾充曰:“人之无情,乃至于是!虽使诸葛亮在,不能辅之久全,况姜维邪!”他日,王问禅曰:“颇思蜀否?”禅曰:“此间乐,不思蜀也。”郤正闻之,谓禅曰:“若正后问,宜泣而答:‘先人坟墓,远在岷、蜀,乃心西悲,无日不思。”因闭其目。”会王复问,祥对如前,王曰:“何乃似郤正语邪!”禅惊视曰:“诚如尊命。”左右皆笑。
夏,四月,新附督王稚浮海入吴句章,略其长吏及男女二百馀口而还。
五月,庚申,晋王奏复五等爵,封骑督以上六百馀人。
甲戌,改元。
癸未,追命舞阳主理侯懿为晋宣王,忠武侯师为景王。
罗宪被攻凡六月,救援不到,城中疾病太半。或说宪弃城走,宪曰:“吾为城主,百姓所仰。危不能安,急而弃之,君子不为也,毕命于此矣!”陈骞言于晋王,遣荆州刺史胡烈将步骑二万攻西陵以救宪。秋,七月,吴师退。晋王使宪因仍旧任,加陵江将军,封万年亭侯。
晋王奏使司空荀顗定礼仪,中护军贾充正法律,尚书仆射裴秀议官制,太保郑冲总而裁焉。
吴分交州置广州。
吴主寝疾,口不能言,乃手书呼丞相濮阳兴入,令子л出拜之。休把兴臂,把л以托之。癸未,吴主殂,谥曰景帝。群臣尊硃皇后为皇太后。
吴人以蜀初亡,交趾携叛,国内恐惧,欲得长君。左典军万尝为乌程令,与乌程侯皓相善,称“皓才识明断,长沙桓王之俦也;又加之好学,奉遵法度。”屡言之于丞相兴、左将军布,兴、布说硃太后,欲以皓为嗣。硃后曰:“我寡妇人,安知社稷之虑,苟吴国无陨,宗庙有赖,可矣。”于是遂迎立皓,改元元兴,大赦。
八月,庚寅,命中抚军司马炎副贰相国事。
初,钟会之伐汉也,辛宪英谓其夫之从子羊祜曰:“会在事纵恣,非持久处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会请其子郎中琇为参军,宪英忧曰:“他日吾为国忧,今日难至吾家矣。”琇固请于晋王,王不听。宪英谓琇曰:“行矣,戒之,军旅之间,可以济者,其惟仁恕乎!”琇竟以全归。癸巳,诏以琇尝谏会反,赐爵关内侯。
九月,戊午,以司马炎为抚军大将军。
辛未,诏以吕兴为安南将军,都督交州诸军事,以南中监军霍弋遥领交州刺史,得以便宜选用长吏。弋表遣建宁爨谷为交趾太守,率牙门董元、毛炅、孟幹、孟通、爨能、李松、王素等将兵助兴。未至,兴为其功曹李统所杀。
吴主贬硃太后为景皇后,追谥父和曰文皇帝,尊母何氏为太后。
冬,十月,丁亥,诏以寿春所获吴相国参军事徐绍为散骑常侍,水曹掾孙彧为给事黄门侍郎,以使于吴,其家人在此者悉听自随,不必使还,以开广大信。晋王因政书吴主,谕以祸福。
初,晋王娶王肃之女,生炎及攸,以攸继景王后。攸性孝友,多材艺,清和平允,名闻过于炎。晋王爱之,常曰:“天下者,景王之天下也,吾摄居相位,百年之后,大业宜归攸。”炎立发委地,手垂过膝,尝从容问裴秀曰:“人有相否?”因以异相示之。秀由是归心。羊琇与炎善,为炎画策,察时政所宜损益,皆令炎豫记之,以备晋王访问。晋王欲以攸为世子,山涛曰:“废长立少,违礼不祥。”贾充曰:“中抚军有君人之德,不可易也。”何曾、裴秀曰:“中抚军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晋王由是意定,丙午,立炎为世子。
吴主封太子л及其三弟皆为王,立妃滕氏为皇后。
初,吴主之立,发优诏,恤士民,开仓廪,振贫乏,科出宫女以配无妻者,禽兽养于苑中者皆放之。当时翕然称为明主。及既得志,粗暴矣盈,多忌讳,好酒色,大小失望,濮阳兴、张布窃悔之。或谮诸吴主,十一月,朔,兴、布入朝,吴主执之,徙于广州,道杀之,夷三族。以后父滕牧为卫将军,录尚书事。牧,胤之族人也。
是岁,罢屯田官。
●卷第七十九
【晋纪一】 起旃蒙作噩,尽玄黓执徐,凡八年。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元年(乙酉,公元二六五年)
春,三月,吴主使光禄大夫纪陟、五官中郎将洪璆与徐绍、孙彧偕来报聘。绍行至濡须,有言绍誉中国之美者,吴主怒,追还,杀之。
夏,四月,吴改元甘露。
五月,魏帝加文王殊礼,进王妃曰后,世子曰太子。
癸未,大赦。
秋,七月,吴主逼杀景皇后,迁景帝四子于吴;寻又杀其长者二人。
八月,辛卯,文王卒,太子嗣为相国、晋王。
九月,乙未,大赦。
戊子,以魏司徒何曾为晋丞相;癸亥,以骠骑将军司马望为司徒。
乙亥,葬文王于崇阳陵。
冬,吴西陵督步阐表请吴主徙都武昌;吴主从之,使御史大夫丁固、右将军诸葛靓守建业。阐,骘之子也。
十二月,壬戌,魏帝禅位于晋;甲子,出舍于金墉城。太傅司马孚拜辞,执帝手,流涕歔欷不自胜,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也。”丙寅,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丁卯,奉魏帝为陈留王,即宫于鄴;优崇之礼,皆仿魏初故事。魏氏诸王皆降为候。追尊宣王为宣皇帝,景王为景皇帝,文王为文皇帝。尊王太后曰皇太后。封皇叔祖父孚为安平王,叔父干为平原王、亮为扶风王、伷为东莞王、骏为汝阴王、肜为梁王、伦为琅邪王,弟攸为齐王、鉴为乐安王、机为燕王,又封群从司徒望等十七人皆为王。以石苞为大司马,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何曾为太尉,贾充为车骑将军,王沈为骠骑将军。其馀文武增位进爵有差。乙亥,以安平王孚为太宰,都督中外诸军事。未几,又以车骑将军陈骞为大将军,与司徒义阳王望、司空荀顗,凡八公,同时并置。帝惩魏氏孤立之敝,故大封宗室,授以职任,又招诸王皆得自选国中长吏;卫将军齐王攸独不敢,皆令上请。
诏除魏宗室禁锢,罢部曲将及长吏纳质任。
帝承魏氏刻薄奢侈之后,欲矫以仁俭,太常丞许奇,允之子也,帝将有事于太庙,朝议以奇父受诛,不宜接近左右,请出为外官;帝乃追述允之夙望,称奇之才,擢为祠部郎。有司言御牛青丝纼断,诏以青麻代之。
初置谏官,以散骑常侍傅玄、皇甫陶为之。玄,干之子也。玄以魏末士风颓敝,上疏曰:“臣闻先王之御天下,教化隆于上,清议行于下。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放诞盈朝,遂使天下无复清议。陛下龙兴受禅,弘尧、舜之化,惟未举清远有礼之臣以敦风节,未退虚鄙之士以惩不恪,臣是以犹敢有言。”上嘉纳其言,使玄草诏进之,然亦不能革也。
初,汉征西将军司马钧生豫章太守量,量生颖川太守俊,俊生京兆尹防,防生宣帝。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二年(丙戌,公元二六六年)
春,正月,丁亥,即用魏庙祭征西府君以下并景帝凡七室。
辛丑,尊景帝夫人羊氏曰景皇后,居弘训宫。
丙午,立皇后弘农杨氏;后,魏通事郎文宗之女也。
群臣奏:“五帝即天帝也,王气时异,故名号有五。自今明堂、南郊宜除五帝座。”从之。帝,王肃外孙也,故郊祀之礼,有司多从肃议。
二月,除汉宗室禁锢。三月,戊戌,吴遣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来吊祭。
吴散骑常侍庐江王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指,吴主不悦,散骑常侍万彧、中书丞陈声从而谮之。丁忠使还,吴主大会群臣,蕃沉醉顿伏。吴主疑其诈,舆蕃出外。顷之,召还。蕃好治威仪,行止自若。吴主大怒,呵左右于殿下斩之,出,登来山,使亲近掷蕃首,作虎跳狼争咋啮之,首皆碎坏。
丁忠说吴主曰:“北方无守战之备,弋阳可袭而取。”吴主以问群臣,镇西大将军陆凯曰:“北方新并巴、蜀,遣使求和,非求援于我也,欲蓄力以俟时耳。敌势方强,而欲徼幸求胜,未见其利也。”吴主虽不出兵,然遂与晋绝。凯,逊之族子也。
夏,五月,壬子,博陵元公王沈卒。
六月,丙午晦,日有食之。
文帝之丧,臣民皆从权制,三日除服。既葬,帝亦除之,然犹素冠疏食,哀毁如居丧者。秋,八月,帝将谒崇阳陵,群臣奏言,秋暑未平,恐帝悲感摧伤。帝曰:“朕得奉瞻山陵,体气自佳耳。”又诏曰:“汉文不使天下尽哀,亦帝王至谦之志。当见山陵,何心无服!其议以衰绖从行。群臣自依旧制。”尚书令裴秀奏曰:“陛下既除而复服,义无所依;若君服而臣不服,亦未之敢安也。”诏曰:“患情不能跂及耳,衣服何在!诸君勤勤之至,岂苟相违。”遂止。
中军将军羊祜谓傅玄曰:“三年之丧,虽贵遂服,礼也,而汉文除之,毁礼伤义。今主上至孝,虽夺其服,实行丧礼。若因此复先王之法,不亦善乎!”玄曰:“以日易月,已数百年,一旦复古,难行也。”祜曰:“不能使天下如礼,且使主上遂服,不犹愈乎!”玄曰:“主上不除而天下除之,此为但有父子,无复君臣也。”乃止。
戊辰,群臣奏请易服复膳,诏曰:“每感念幽冥,而不得终苴绖之礼,以为沉痛。况当食稻衣锦乎!适足激切其心,非所以相解也。朕本诸生家,传礼来久,何至一旦便易此情于所天!相从已多,可试省孔子答宰我之言,无事纷纭也!”遂以疏素终三年。
臣光曰: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此先王礼经,百世不易者也。汉文师心不学,变古坏礼,绝父子之恩,亏君臣之义;后世帝王不能笃于哀戚之情,而群臣谄谀,莫肯厘正。至于晋武独以天性矫而行之,可谓不世之贤君;而裴、傅之徒,固陋庸臣,习常玩故,不能将顺其美,惜哉!
吴改元宝鼎。
吴主以陆凯为左丞相,万彧为右丞相。吴主恶人视己,群臣侍见,莫敢举目。陆凯曰:“君臣无不相识之道,若猝有不虞,不知所赴。”吴主乃听凯自视,而它人如故。吴主居武昌,扬州之民溯流供给,甚苦之,又奢侈无度,公私穷匮。凯上疏曰:“今四边无事,当务养民丰财,而更穷奢极欲,无灾而民命尽,无为而国财空,臣窃痛之。昔汉室既衰,三家鼎立;今曹、刘失道,皆为晋有,此目前之明验也。臣愚,但为陛下惜国家耳。武昌土地危险脊确,非王者之都。且童谣云:‘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以此观之,足明民心与天意矣。今国无一年之蓄,民有离散之怨,国有露根之渐,而官吏务为苛急,莫之或恤。大帝时,后宫列女及诸织络数不满百,景帝以来,乃有千数,此耗财之甚者也。又左右之臣,率非其人,群党相扶,害忠隐贤,此皆蠹政病民者也。臣愿陛下省息百役,罢去苛扰,料出宫女,清选百官,则天悦民附,国家永安矣。”吴主虽不悦,以其宿望,特优容之。
九月,诏:“自今虽诏有所欲,及已奏得可,而于事不便者,皆不可隐情。”
戊戌,有司奏:“大晋受禅于魏,宜一用前代正朔、服色,如虞遵唐故事。”从之。
冬,十月,丙午朔,日有食之。
永安山贼施但,因民劳怨,聚众数千人,劫吴主庶弟永安侯谦作乱,北至建业,众万馀人,未至三十里住,择吉日入城。遣使以谦命召丁固、诸葛靓,固、靓斩其使,发兵逆战于牛屯。但兵皆无甲胄,即时败散。谦独坐车中,生获之。固不敢杀,以状白吴主,吴主并其母及弟俊皆杀之。初,望气者云:“荆州有王气,当破扬州。”故吴主徙都武昌。及但反,自以为得计,遣数百人鼓噪入建业,杀但妻子,云“天子使荆州兵来破扬州贼。”
十一月,初并圜丘、方丘之祀于南北郊。
罢山阳公国督军,除其禁制。
十二月,吴主还都建业,使后父卫将军、录尚书事滕牧收留镇武昌。朝士以牧尊戚,颇推令谏争,滕后之宠由是渐衰,更遣牧居苍梧,虽爵位不夺,其实迁也,在道以忧死。何太后常保佑滕后,太史又言中宫不可易。吴主信巫觋,故得不废,常供养升平宫,不复进见,诸姬佩皇后玺绂者甚众,滕后受朝贺表疏而已。吴主使黄门遍行州郡,料取将吏家女,其二千石大臣子女,皆岁岁言名,年十五、六一简阅,简阅不中,乃得出嫁。后宫以千数,而采择无已。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三年(丁亥,公元二六七年)
春,正月,丁卯,立子衷为皇太子。诏以“近世每立太子必有赦,今世运将平,当示之以好恶,使百姓绝多幸之望。曲惠小人,朕无取焉!”遂不赦。
司隶校尉上党李憙劾奏故立进令刘友、前尚书山涛、中山王睦、尚书仆射武陔各占官稻田,请免涛、睦等官,陔已亡,请贬其谥。诏曰:“友侵剥百姓以谬惑朝士,其考竟以惩邪佞。涛等不贰其过,皆勿有所问。憙亢志在公,当官而行,可谓邦之司直矣。光武有云:‘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其申敕群寮,各慎所词,宽宥之恩,不可数遇也!”睦,宣帝之弟子也。
臣光曰:政之大本,在于刑赏,刑赏不明,政何以成!晋武帝赦山涛而褒李憙,其于刑、赏两失之。使憙所言为是,则涛不可赦;所言为非,则憙不足褒。褒之使言,言而不用,怨结于下,威玩于上,将安用之!且四臣同罪,刘友伏诛而涛等不问,避贵施贱,可谓政乎!创业之初,而政本不立,将以垂统后世,不亦难乎!
帝以李憙为太子太傅,徽犍为李密为洗马。密以祖母老,固辞,许之。密与人交,每公议其得失而切责之,常言:“吾独立于世,顾影无俦;然而不惧者,以无彼此于人故也。”
吴大赦,以右丞相万彧镇巴丘。
夏,六月,吴主作昭明宫,二千石以下,皆自入山督伐木。大开苑囿,起土山、楼观,穷极伎巧,功役之费以亿万计。陆凯谏,不听。中书丞华覈上疏曰:“汉文之世,九州晏然,贾谊独以为如抱火厝于积薪之下而寝其上。今大敌据九州之地,有太半之众,欲与国家为相吞之计,非徒汉之淮南、济北而已也,比于贾谊之世,孰为缓急?今仓库空匮,编户失业;而北方积谷养民,专心向东。又,交趾沦没,岭表动摇,胸背有嫌,首尾多难,乃国朝之厄会也。若舍此急务,尽力功作,卒有风尘不虞之变,当委版筑而应烽燧,驱怨民而赴白刃,此乃大敌所因以为资者也。”时吴俗奢侈,覈又上疏曰:“今事多而役繁,民贫而俗奢,百工作无用之器,妇人为绮靡之饰,转相仿效,耻独无有。兵民之家,犹复逐俗,内无甔石之储而出有绫绮之服,上无尊卑等级之差,下有耗财费力之损,求其富给,庸可得乎?”吴主皆不听。
秋,七月,王祥以睢陵公罢。
九月,甲申,诏增吏俸。
以何曾为太保,义阳王望为太尉,荀顗为司徒。
禁星气、谶纬之学。
吴主以孟仁守丞相,奉法驾东迎其父文帝神于明陵,中使相继,奉问起居。巫觋言见文帝被服颜色如平生。吴主悲喜,迎拜于东门之外。既入庙,比七日三祭,设诸倡伎,昼夜娱乐。是岁,遣鲜卑拓跋沙漠汗归其国。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四年(戊子,公元二六八年)
春,正月,丙戌,贾充等上所刊修律令。帝亲自临讲,使尚书郎裴楷执读。楷,秀之从弟也。侍中卢珽、中书侍郎范阳张华请抄新律死罪条目,悬之亭传以示民,从之。又诏河南尹杜预为黜陟之课,预奏:“古者黜陟,拟议于心,不泥于法;末世不能纪远而专求密微,疑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简书。简书愈繁,官方愈伪。魏氏考课,即京房之遗意,其文可谓至密,然失于苛细以违本体,故历代不能通也。岂若申唐尧之旧制,取大舍小,去密就简,俾之易从也!夫曲尽物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去人而任法,则以文伤理。莫若委任达官,各考所统,岁第其人,言其优劣。如此六载,主者总集,采案其言,六优者超擢,六劣者废免,优多劣少者平叙,劣多优少者左迁。其间所对不钧,品有难易,主者固当准量轻重,微加降杀,不足曲以法尽也。其有优劣徇情,不叶公论者,当委监司随而弹之。若令上下公相容过,此为清议大颓,虽有考课之法,亦无益也。”事竟不行。
丁亥,帝耕籍田于洛水之北。
戊子,大赦。
二月,吴主以左御史大夫丁固为司徒,右御史大夫孟仁为司空。
三月,戊子,皇太后王氏殂。帝居丧之制,一遵古礼。
夏,四月,戊戌,睢陵元公王祥卒,门无杂吊之宾。其族孙戎叹曰:“太保当正始之世,不在能言之流;及间与之言,理致清远,岂非以德掩其言乎!”
已亥,葬文明皇后。有司又奏:“既虞,除衰服。”诏曰:“受终身之爱而无数年之报,情所不忍也。”有司固请,诏曰:“患在不能笃孝,勿以毁伤为忧。前代礼典,质文不同,何必限以近制,使达丧阙然乎!”群臣请不已,乃许之。然犹素冠疏食以终三年,如文帝之丧。
秋,七月,众星西流如雨而陨。
己卯,帝谒崇阳陵。
九月,青、徐、兗、豫四州大水。
大司马石苞久在淮南,威惠甚著。淮北监军王琛恶之,密表苞与吴人交通。会吴人将入寇,苞筑垒遏水以自固,帝疑之。羊祜深为帝言苞必不然,帝不信,乃下诏以苞不料贼势,筑垒遏水,劳扰百姓,策免其官。遣义阳王望帅大军以征之。苞辟河内孙铄为掾,铄先与汝阴王骏善,骏时镇许昌,铄过见之。骏知台已遣军袭苞,私告之曰:“无与于祸!”铄既出,驰诣寿春,劝苞放兵,步出都亭待罪,苞从之。帝闻之,意解。苞诣阙,以乐陵公还第。
吴主出东关,冬,十月,使其将施绩入江夏,万彧寇襄阳。诏义阳王望统中军步骑二万屯龙陂,为二方声援。会荆州刺史胡烈拒绩,破之,望引兵还。
吴交州刺史刘俊、大都督脩则、将军顾容前后三攻交趾,交趾太守杨稷皆拒破之,郁林、九真皆附于稷。稷遣将军毛炅、董元攻合浦,战于古城,大破吴兵,杀刘俊、脩则,馀兵散还合浦。稷表炅为郁林太守,元为九真太守。
十一月,吴丁奉、诸葛靓出芍陂,攻合肥,安东将军汝阴王骏拒却之。
以义阳王望为大司马,荀顗为太尉,石苞为司徒。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五年(己丑,公元二六九年)
春,正月,吴主立子瑾为皇太子。
二月,分雍、凉、梁州置秦州,以胡烈为刺史。先是,邓艾纳鲜卑降者数万,置于雍、凉之间,与民杂居,朝廷恐其久而为患,以烈素著名于西方,故使镇抚之。
青、徐、兗三州大水。
帝有灭吴之志,壬寅,以尚书左仆射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镇襄阳;征东大将军卫瑾都督青州诸军事,镇临菑;镇东大将军东莞王亻由都督徐州诸军事,镇下邳。
祜绥怀远近,甚得江、汉之心。与吴人开布大信,降者欲去,皆听之。减戍逻之卒,以垦田八百馀顷。其始至也,军无百日之粮,及其季年,乃有十年之积。祜在军,常轻裘缓带,身不被甲,铃阁之下,侍卫不过十数人。
济阴太守巴西文立上言:“故蜀之名臣子孙流徙中国者,宜量才叙用,以慰巴、蜀之心,倾吴人之望。”帝从之。己未,诏曰:“诸葛亮在蜀,尽其心力,其子瞻临难而死义,其孙京宜随才署吏。”又诏曰:“蜀将傅佥父子死于其主。天下之善一也,岂由彼此以为异哉!佥息著、募没入奚官,宜免为庶人。”
帝以文立为散骑常侍。汉故尚书犍为程琼,雅有德业,与立深交。帝闻其名,以问立,对曰:“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禀性谦退,无复当时之望,故不以上闻耳。”琼闻之,曰:“广休可谓不党矣,此吾所以善夫人也。”
秋,九月,有星孛于紫宫。
冬,十月,吴大赦,改元建衡。
封皇子景度为城阳王。
初,汝南何定尝为吴大帝给使,及吴主即位,自表先帝旧人,求还内侍。吴主以为楼下都尉,典知酤籴事,遂专为威福;吴主信任之,委以众事。左丞相陆凯面责定曰:“卿见前后事主不忠,倾乱国政,宁有得以寿终者邪!何以专为奸邪,尘秽天听!宜自改厉,不然,方见卿有不测之祸。”定大恨之。凯竭心公家,忠恳内发,表疏皆指事不饰。及疾病,吴主遣中书令董朝问所欲言,凯陈“何定不可信用,宜授以外任。奚熙小吏,建起浦里田,亦不可听。姚信、楼玄、贺邵、张悌、郭逴、薛莹、滕修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资才卓茂,皆社稷之良辅,愿陛下重留神思,访以时务,使各尽其忠,拾遗万一。”邵,齐之孙;莹,综之子;玄,沛人;修,南阳人也。凯寻卒。吴主素衔其切直,且日闻何定之谮,久之,竟徙凯家于建安。
吴主遣监军虞汜、威南将军薛珝、苍梧太守丹杨陶璜从荆州道,监军李勖、督军徐存从建安海道,皆会于合浦,以击交趾。
十二月,有司奏东宫施敬二傅,其仪不同。帝曰:“夫崇敬师傅,所以尊道重教也。何言臣不臣乎!其令太子申拜礼。”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六年(庚寅,公元二七零年)
春,正月,吴丁奉入涡口,扬州刺史牵弘击走之。
吴万彧自巴丘还建业。
夏,四月,吴左大司马施绩卒。以镇军大将军陆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乐乡。抗以吴主政事多阙,上疏曰:“臣闻德均则众者胜寡,力侔则安者制危,此六国所以并于秦、西楚所以屈于汉也。今敌之所据,非特关右之地、鸿沟以西,而国家外无连衡之授,内非西楚之强,庶政陵迟,黎民未乂。议者所恃,徒以长江、峻山限带封域;此乃守国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臣每念及此,中夜抚枕,临餐忘食。夫事君之义,犯而勿欺,谨陈时宜十七条以闻。”吴主不纳。
李勖以建安道不利,杀导将冯斐,引军还。初,何定尝为子求婚于勖,勖不许,乃白勖枉杀冯斐,擅彻军还,诛勖及徐存,并其家属,仍焚勖尸。定又使诸将各上御犬,一犬至直缣数十匹,缨绁直钱一万,以捕兔供厨。吴人皆归罪于定,而吴主以为忠勤,赐爵列侯。陆抗上疏曰:“小人不明理道,所见既浅,虽使竭情尽节,犹不足任,况其奸心素笃而憎爱移易哉!”吴主不从。
六月,戊午,胡烈讨鲜卑秃发树机能于万斛堆,兵败被杀。都督雍、凉州诸军事扶风王亮遣将军刘旂救之,旂观望不进。亮坐贬为平西将军,旂当斩。亮上言:“节度之咎,由亮而出,乞丐旂死。”诏曰:“若罪不在旂,当有所在。”乃免亮官。遣尚书乐陵石鉴行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讨树机能。树机能兵盛,鉴使秦州刺史杜预出兵击之。预以虏乘胜马肥,而官军县乏,宜并力大运刍粮,须春进讨。鉴奏预稽乏军兴,槛车征诣廷尉,以赎论。既而鉴讨树机能,卒不能克。
秋,七月,乙巳,城阳王景度卒。
丁未,以汝阴王骏为镇西大将军,都督雍、凉等州诸军事,镇关中。
冬,十一月,立皇子东为汝南王。
吴主从弟前将军秀为夏口督,吴主恶之,民间皆言秀当见图。会吴主遣何定将兵五千人猎夏口,秀惊,夜将妻子、亲兵数百人来奔。十二月,拜秀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会稽公。
是岁,吴大赦。
初,魏人居南匈奴五部于并州诸郡,与中国民杂居;自谓其先汉氏外孙,因改姓刘氏。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七年(辛卯,公元二七一年)
春,正月,匈奴右贤王刘猛叛出塞。
豫州刺史石鉴坐击吴军虚张首级,诏曰:“鉴备大臣,吾所取信,而乃下同为诈,义得尔乎!今遣归田里,终身不得复用。”
吴人刁玄诈增谶文云:“黄旗紫盖,见于东南,终有天下者,荆、扬之君。”吴主信之。是月晦,大举兵出华里,载太后、皇后及后宫数千人,从牛渚西上。东观令华谮等固谏,不听。行遇大雪,道涂陷坏,兵士被甲持仗,百人共引一车,寒冻殆死,皆曰:“若遇敌,便当倒戈。”吴主闻之,乃还。帝遣义阳王望统中军二万、骑三千屯寿春以备之,闻吴师退,乃罢。
三月,丙戌,巨鹿元公裴秀卒。
夏,四月,吴交州刺史陶璜袭九真太守董元,杀之;杨稷以其将王素代之。
北地胡寇金城,凉州刺史牵弘讨之。众胡皆内叛,与树机能共围弘于青山,弘军败而死。
初,大司马陈骞言于帝曰:“胡烈、牵弘皆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也,将为国耻。”时弘为扬州刺史,多不承顺骞命,帝以为骞与弘不协而毁之,于是征弘,既至,寻复以为凉州刺史。骞窃叹息,以为必败。二人果失羌戎之和,兵败身没,征讨连年,仅而能定,帝乃悔之。
五月,立皇子宪为城阳王。
辛丑,义阳成王望卒。
侍中、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自文帝时宠任用事。帝之为太子,充颇有力,故益有宠于帝。充为人巧谄,与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顗、侍中、中书监荀勖、越骑校尉安平冯紞相为党友,朝野恶之。帝问侍中裴楷以方今得失,对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风,所以未比德于尧、舜者,但以贾充之徒尚在朝耳。宜引天下贤人,与弘政道,不宜示人以私。侍中乐安任恺、河南尹颖川庾纯皆与充不协,充欲解其近职,乃荐恺忠贞,宜在东宫;帝以恺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会树机能乱秦、雍,帝以为忧,恺曰:“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镇抚之。”帝曰:“谁可者?”恺因荐充,纯亦称之。秋,七月,癸酉,以充为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如故;充患之。
吴大都督薛珝与陶璜等兵十万,共攻交趾,城中粮尽援绝,为吴所陷,虏杨稷、毛炅等。璜爱炅勇健,欲活之,炅谋杀璜,璜乃杀之。脩则之子允,生剖其腹,割其肝,曰:“复能作贼不?”炅犹骂曰:“恨不杀汝孙皓,汝父何死狗也!”王素欲逃归南中,吴人获之,九真、日南皆降于吴。吴大赦,以陶璜为交州牧。璜讨降夷獠,州境皆平。
八月,丙申,城阳王宪卒。
分益州南中四郡置宁州。
九月,吴司空孟仁卒。
冬,十月,丁丑朔,日有食之。
十一月,刘猛寇并州,并州刺史刘钦等击破之。
贾充将之镇,公卿饯于夕阳亭。充私问计于荀勖,勖曰:“公为宰相,乃为一夫所制,不亦鄙乎!然是行也,辞之实难,独有结婚太子,可不辞而自留矣。”充曰:“然孰可寄怀?”勖曰:“勖请言之。”因谓冯紞曰:“贾公远出,吾等失势。太子婚尚未定,何不劝帝纳贾公之女乎!”紞亦然之。初,帝将纳卫瓘女为太子妃,充妻郭槐赂杨后左右,使后说帝,求纳其女。帝曰:“卫公女有五可,贾公女有五不可:卫氏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贾氏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后固以为请,荀顗、荀勖、冯瓘皆称充女绝美,且有才德,帝遂从之。留充复居旧任。
十二月,以光禄大夫郑袤为司空,袤固辞不受。
是岁,安乐思公刘禅卒。
吴以武昌都督广陵范慎为太尉。右将军司马丁奉卒。
吴改明年元曰凤凰。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八年(壬辰,公元二七二年)
春,正月,监军何桢讨刘猛,屡破之,潜以利诱其左部帅李恪,恪杀猛以降。
二月,辛卯,皇太子纳贾妃。妃年十五,长于太子二岁,石忌多权诈,太子嬖而畏之。
壬辰,安平献王孚卒,年九十三。孚性忠慎,宣帝执政,孚常自退损。后逢废立之际,未尝预谋。景、文二帝以孚属尊,亦不敢逼。及帝即位,恩礼尤重。元会,诏孚乘舆上殿,帝于阼阶迎拜。既坐,亲奉觞上寿,如家人礼。帝每拜,孚跪而止之。孚虽见尊宠,不以为荣,常有忧色。临终,遗令曰:“有魏贞士河内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当衣以时服,敛以素棺。”诏赐东园温明秘器,诸所施行,皆依汉东平献王故事。其家遵孚遗旨,所给器物,一不施用。
帝与右将国皇甫陶论事,陶与帝争言,散骑常侍郑徽表请罪之,帝曰:“忠谠之言,唯患不闻。徽越职妄奏,岂朕之意!”遂免徽官。
夏,汶山白马胡侵掠诸种,益州刺史皇甫晏欲讨之。典学从事蜀郡何旅等谏曰:“胡夷相残,固其常性,未为大患。今盛夏出军,水潦将降,必有疾疫,宜须秋、冬图之。”晏不听。胡康木子烧香言军出必败,晏以为沮众,斩之。军至观阪,牙门张弘等以汶山道险,且畏胡众,因夜作乱,杀晏,军中惊扰,兵曹从事犍为杨仓勒兵力战而死。弘遂诬晏,云“率己共反”,故杀之,传首京师。晏主簿蜀郡何攀,方居母丧,闻之,诣洛证晏不反,弘等纵兵抄掠。广汉主簿李毅言于太守弘农王濬曰:“皇甫侯起自诸生,何求而反!且广汉与成都密迩,而统于梁州者,朝廷欲以制益州之衿领,正防今日之变也。今益州有乱,乃此郡之忧也。张弘小竖,众所不与,宜即时赴讨,不可失也。”濬欲先上请,毅曰:“杀主之贼,为恶尤大,当不拘常制,何请之有!”濬乃发兵讨弘。诏以濬为益州刺史。濬击弘,斩之,夷三族。封濬关内侯。
初,濬为羊祜参军,祜深知之。祜兄子暨白濬“为人志大奢侈,不可专任,宜有以裁之。”祜曰:“濬有大才,将以济其所欲,必可用也。”更转为车骑从事中郎。濬在益州,明立威信,蛮夷多归附之;俄迁大司农。时帝与羊祜阴谋伐吴,祜以为伐吴宜藉上流之势,密表留濬复为益州刺史,使治水军。寻加龙骧将军,监益、梁诸军事。
诏濬罢屯田兵,大作舟舰。别驾何攀以为“屯田兵不过五六百人,作船不能猝办,后者未成,前者已腐。宜召诸郡兵合万馀人造之,岁终可成。”濬欲先上须报,攀曰:“朝廷猝闻召万兵,必不听;不如辄召,设当见却,功夫已成,势不得止。”濬从之,令攀典造舟舰器仗。于是作大舰,长百二十步,受二千馀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往来。时作船木柿,蔽江而下,吴建平太守吴郡吾彦取流柿以白吴主曰:“晋必有攻吴之计,宜增建平兵以塞其冲要。”吴主不从。彦乃为铁锁横断江路。
王濬虽受中制募兵,而无虎符;广汉太守敦煌张斅收从事列上。帝召斅还,责曰:“何不密启而便收从事?”斅曰:“蜀、汉绝远,刘备尝用之矣。辄收,臣犹以为轻。”帝善之。
壬辰,大赦。
秋,七月,以贾充为司空,侍中、尚书令、领兵如故。充与侍中任恺皆为帝所宠任,充欲专名势,而忌恺,于是朝士各有所附,朋党纷然。帝知之,召充、恺宴于式乾殿而谓之曰:“朝廷宜一,大臣当和。”充、恺各拜谢。既而充、恺以帝已知而不责,愈无所惮,外相崇重,内怨益深。充乃荐恺为吏部尚书,恺侍觐转希,充因与荀勖、冯紞承间共谮之,恺由是得罪,废于家。
八月,吴主征昭武将军、西陵督步阐。阐世在西陵,猝被徽,自以失职,且惧有谗,九月,据城来降,遣兄子玑、璿诣洛阳为任。诏以阐为都督西陵诸军事、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交州牧,封宜都公。
冬,十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敦煌太守尹璩卒。凉州刺史杨欣表敦煌令梁澄领太守。功曹宋质辄废澄,表议郎令狐丰为太守。杨欣遣兵之计,为质所败。
吴陆抗闻步阐叛,亟遣将军左弈、吾彦等讨之。帝遣荆州刺史杨肇迎阐于西陵,车骑将军羊祜帅步军出江陵,巴东监军徐胤帅水军击建平,以救阐。陆抗敕西陵诸军筑严围,自赤谿至于故市,内以围阐,外以御晋兵,昼夜催切,如敌已至,众甚苦之。诸将谏曰:“今宜及三军之锐,急攻阐,比晋救至,必可拔也,何事于围,以敝士民之力!”抗曰:“此城处势既固,粮谷又足,且凡备御之具,皆抗所宿规,今反攻之,不可猝拔。北兵至而无备,表里受难,何以御之!”诸将皆欲攻阐,抗欲服众心,听令一攻,果无利。围备始合,而羊祜兵五万至江陵。诸将咸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无可忧者。假令敌得江陵,必不能守,所损者小。若晋据西陵,则南山群夷皆当扰动,其患不可量也!”乃自帅众赴西陵。
初,抗以江陵之北,道路平易,敕江陵督张咸作大堰遏水,渐渍平土以绝寇叛。羊祜欲因所遏水以船运粮,扬声将破堰以通步军。抗闻之,使咸亟破之。诸将皆惑,屡谏,不听。祜至当阳,闻堰败,乃改船以车运粮,大费功力。
十一月,杨肇至西陵。陆抗令公安督孙遵循南岸御羊祜,水军督留虑拒徐胤,抗自将大军凭围对肇。将军硃乔营都督俞赞亡诣肇。抗曰:“赞军中旧吏,知吾虚实。吾常虑夷兵素不简练,若敌攻围,必先此处。”即夜易夷兵,皆以精兵守之。明日,肇果攻故夷兵处。抗命击之,矢石雨下,肇众伤、死者相属。十二月,肇计屈,夜遁。抗欲追之,而虑步阐畜力伺间,兵不足分,于是但鸣鼓戒众,若将追者。肇众凶惧,悉解甲挺走。抗使轻兵蹑之,肇兵大败,祜等皆引军还。抗遂拔西陵,诛阐及同谋将吏数十人,皆夷三族,自馀所请赦者数万口。东还乐乡,貌无矜色,谦冲如常。吴主加抗都护。羊祜坐贬平南将军,杨肇免为庶人。
吴主既克西陵,自谓得天助,志益张大,使术士尚广筮取天下,对曰:“吉。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吴主喜,不修德政,专为兼并之计。
贾充与朝士宴饮,河南尹庾纯醉,与充争言。充曰:“父老,不归供养,卿为无天地!”纯曰:“高贵乡公何在?”充惭怒,上表解职;纯亦上表自劾。诏免纯官,仍下五府正其臧否。石苞以为纯荣官忘亲,当除名,齐王攸等以为纯于礼律未有违。诏从攸议,复以纯为国子祭酒。
吴主之游华里也,右丞相万彧与右大司马丁奉、左将军留平密谋曰:“若至华里不归,社稷事重,不得不自还。”吴主颇闻之,以彧等旧臣,隐忍不发。是岁,吴主因会,以毒酒饮彧,传酒人私减之。又饮留平,平觉之,服他药以解,得不死。彧自杀;平忧懑,月馀亦死。徙彧子弟于庐陵。
初,彧请选忠清之士以补近职,吴主以大司农楼玄为宫下镇,主殿中事。玄正身帅众,奉法而行,应对切直,吴主浸不悦。中书令领太子太傅贺邵上疏谏曰:“自顷年以来,朝列纷错,真伪相贸,忠良排坠,信臣被害。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指,各希时趣。人执反理之评,士吐诡道之论,遂使清流变浊,忠臣结舌。陛下处九天之上,隐百里之室,言出风靡,令行景从。亲洽宠媚之臣,日闻顺意之辞,将谓此辈实贤而天下已平也。臣闻兴国之君乐闻其过,荒乱之主乐闻其誉;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闻其誉者誉日损而祸至。陛下严刑法以禁直辞,黜善士以逆谏口,杯酒造次,死生不保,仕者以退为幸,居者以出为福,诚非所以保光洪绪,熙隆道化也。何定本仆隶小人,身无行能,而陛下爱其佞媚,假以威福。夫小人求入,必进奸利。定间者忘兴事役,发江边戍兵以驱麋鹿,老弱饥冻,大小怨叹。《传》曰:‘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为草芥。’今法禁转苛,赋调益繁,中官、近臣所在兴事,而长吏畏罪,苦民求办。是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嗟之声,感伤和气。今国无一年之储,家无经月之蓄,而后宫之中坐食者万有馀人。又,北敌注目,伺国盛衰,长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能守,一苇可杭也。愿陛下丰基强本,割情从道,则成、康之治兴,圣祖之祚隆矣!”吴主深恨之。
于是左右共诬楼玄、贺邵相逢,驻共耳语大笑,谤讪政事,俱被诘责。送玄付广州,邵原复职。既而复徙玄于交趾,竟杀之。久之,何定奸秽发闻,亦伏诛。
羊祜归自江陵,务修德信以怀吴人。每交兵,刻日方战,不为掩袭之计。将帅有欲进谲计者,辄饮以醇酒,使不得言。祜出军行吴境,刈谷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每会众江、沔游猎,常止晋地,若禽兽先为吴人所伤而为晋兵所得者,皆送还之。于是吴边人皆悦服。祜与陆抗对境,使命常通。抗遗祜酒,祜饮之不疑;抗疾,求药于祜,祜以成药与之,抗即服之。人多谏抗,抗曰:“岂有鸩人羊叔子哉!”抗告其边戍曰:“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吴主闻二境交和,以诘抗,抗曰:“一邑一乡不可以无信义,况大国乎!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于祜无伤也。”
吴主用诸将之谋,数侵盗晋边。陆抗上疏曰:“昔有夏多罪而殷汤用师,纣作淫虐而周武授钺。苟无其时,虽复大圣,亦宜养威自保,不可轻动也。今不务力农富国,审官任能,明黜陟,慎刑赏,训诸司以德,抚百姓以仁,而听诸将徇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调瘁,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争帝王之资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昔齐、鲁三战,鲁人再克,而亡不旋踵。何则?大小之势异也。况今师所克获,不补所丧哉?”吴主不从。
羊祜不附结中朝权贵,荀勖、冯紞之徒皆恶之。从甥王衍尝诣祜陈事,辞甚清辩;祜不然之,衍拂衣去。祜顾谓宾客曰:“王夷甫方当以盛名处大位,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及攻江陵,祜以军法将斩王戎。衍,戎之从弟也,故二人皆憾之,言论多毁祜,时人为之语曰:“二王当国,羊公无德。”
●卷第八十
【晋纪二】 起昭阳大荒落,尽屠维大渊献,凡七年。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泰始九年(癸巳,公元二七三年)
春,正月,辛酉,密陵元侯郑袤卒。
二月,癸巳,乐陵武公石苞卒。
三月,立皇子祗为东海王。
吴以陆抗为大司马、荆州牧。
夏,四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初,邓艾之死,人皆冤之,而朝廷无为之辨者。及帝即位,议郎敦煌段灼上疏曰:“邓艾心怀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三族之诛。艾性刚急,矜功伐善,不能协同朋类,故莫肯理之。臣窃以为艾本屯田掌犊人,宠位已极,功名已成,七十老公,复何所求!正以刘禅初降,远郡未附,矫令承制,权安社稷。钟会有悖逆之心。畏艾威名,因其疑似,构成其事。艾被诏书,即遣强兵,束身就缚,不敢顾望,诚自知奉见先帝,必无当死之理也。会受诛之后,艾官属将吏,愚戆相聚,自共追艾,破坏槛车,解其囚执。艾在困地,狼狈失据,未尝与腹心之人有平素之谋,独受腹背之诛,岂不哀哉!陛下龙兴,阐弘大度,谓可听艾归葬旧墓,还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继封其后,使艾阖棺定谥,死无所恨,则天下徇名之士,思立功之臣,必投汤火,乐为陛下死矣!”帝善其言而未能从。会帝问给事中樊建以诸葛亮之治蜀,曰:“吾独不得如亮者而臣之乎?”建稽首曰:“陛下知邓艾之冤而不能直,虽得亮,得无如冯唐之言乎!”帝笑曰:“卿言起我意。”乃以艾孙朗为郎中。
吴人多言祥瑞者,吴主以问侍中韦昭,昭曰:“此家人筐箧中物耳!”昭领左国史,吴主欲为其父作纪,昭曰:“文皇不登帝位,当为传,不当为纪。”吴主不悦,渐见责怒。昭忧惧,自陈衰老,求去侍、史二官,不听。时有疾病,医药监护,持之益急。吴主饮群臣酒,不问能否,率以七升为限。至昭,独以茶代之,后更见逼强。又酒后常使侍臣嘲弄公卿,发摘私短以为欢;时有愆失,辄见收缚,至于诛戮。昭以为外相毁伤,内长尤恨,使群臣不睦,不为佳事,故但难问经义而已。吴主以为不奉诏命,意不忠尽,积前后嫌忿,遂收昭付狱。昭因狱吏上辞,献所著书,冀以此求免。而吴主怪其书垢故,更被诘责,遂诛昭,徙其家于零陵。
五月,以何曾领司徒。
六月,乙未,东海王祗卒。
秋,七月,丁酉朔,日有食之。
诏选公卿以下女备六宫,有蔽匿者以不敬论。采择未毕,权禁天下嫁娶。帝使杨后择之,后惟取洁白长大而舍其美者。帝爱卞氏女,欲留之。后曰:“卞氏三世后族,不可屈以卑位。”帝怒,乃自择之,中选者以绛纱系臂,公卿之女为三夫人、九嫔、二千石、将、校女补良人以下。
九月,吴主悉封其子弟为十一王,王给三千兵。大赦。
是岁,郑冲以寿光公罢。
吴主爱姬遣人至市夺民物,司市中郎将陈声素有宠于吴主,绳之以法。姬诉于吴主,吴主怒,假他事烧锯断声头,投其身于四望之下。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泰始十年(甲午,公元二七四年)
春,正月,乙未,日有食之。
闰月,癸酉,寿光成公郑冲卒。
丁亥,诏曰:“近世以来,多由内宠以登后妃,乱尊卑之序;自今不得以妾媵为正嫡。”分幽州置平州。
三月,癸亥,日有食之。
诏又取良家及小将吏女五千馀人入宫选之,母子号哭于宫中,声闻于外。
夏,四月,己未,临淮康公荀顗卒。
吴左夫人王氏卒。吴主哀念,数月不出,葬送甚盛。时何氏以太后故,宗族骄横。吴主舅子何都貌类吴主,民间讹言:“吴主已死,立者何都也。”会稽又讹言:“章安侯奋当为天子。”奋母仲姬墓在豫章,豫章太守张俊为之扫除。临海太守奚熙与会稽太守郭诞书,非议国政;诞但白熙书,不白妖言。吴主怒,收诞系狱,诞惧。功曹邵畴曰:“畴在,明府何忧?”遂诣吏自列曰:“畴厕身本郡,位极朝右,以噂沓之语,本非事实,疾其丑声,不忍闻见,欲含垢藏疾,不彰之翰墨,镇躁归静,使之自息。故诞屈其所是,默以见从。此之为愆,实由于畴。不敢逃死,归罪有司。”因自杀。吴主乃免诞死,送付建安作船。遣其舅三郡督何植收奚熙。熙发兵自守,其部曲杀熙,送首建业。又车裂张俊,皆夷三族。并诛章安侯奋及其五子。
秋,七月,丙寅,皇后杨氏殂。初,帝以太子不慧,恐不堪为嗣,常密以访后。后曰:“立子以长不以贤,岂可动也!”镇军大将军胡奋女为贵嫔,有宠于帝,后疾笃,恐帝立贵嫔为后,致太子不安,枕帝膝泣曰:“叔父骏女芷有德色,愿陛下以备六宫。”帝流涕许之。
以前太常山涛为吏部尚书。涛典选十馀年,每一官缺,辄择才资可为者启拟数人,得诏旨有所向,然后显奏之。帝之所用,或非举首,众情不察,以涛轻重任意,言之于帝,帝益亲爱之。涛甄拔人物,各为题目而奏之,时称“山公启事”。
涛荐嵇绍于帝,请以为秘书郎,帝发诏征之。绍以父康得罪,屏居私门,欲辞不就。涛谓之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况于人乎!”绍乃应命,帝以为秘书丞。
初,东关之败,文帝问僚属曰:“近日之事,谁任其咎?”安东司马王仪,修之子也,对曰:“责在元帅。”文帝怒曰:“司马欲委罪孤邪!”引出斩之。仪子裒痛父非命,隐居教授,三征七辟,皆不就。未尝西向而坐,庐于墓侧,旦夕攀柏悲号,涕泪著树,树为之枯。读《诗》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未尝不三复流涕,门人为之废《蓼莪》。家贫,计口而田,度身而蚕;人或馈之,不受;助之,不听。诸生密为刈麦,裒辄弃之。遂不仕而终。
臣光曰:昔舜诛鲧而禹事舜,不敢废至公也。嵇康、王仪,死皆不以其罪,二子不仕晋室可也。嵇绍苟无荡阴之忠,殆不免于君子之讥乎!
吴大司马陆抗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国之蕃表,即处上流,受敌二境。若敌泛舟顺流,星奔电迈,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县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机,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逊,昔在西垂上言:‘西陵,国之西门,虽云易守,亦复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荆州非吴有也。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臣前乞屯精兵三万,而主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步阐以后,益更损耗。今臣所统千里,外御强对,内怀百蛮,而上下见兵,财有数万,羸敝日久,难以待变。臣愚,以为诸王幼冲,无用兵马以妨要务;又,黄门宦官开立占募,兵民避役,逋逃入占。乞特诏简阅,一切料出,以补疆场受敌常处,使臣所部足满八万,省息众务,并力备御,庶几无虞。若其不然,深可忧也!臣死之后,乞以西方为属。”及卒,吴主使其子晏、景、玄、机、云分将其兵。机、云皆善属文,名重于世。
初,周鲂之子处,膂力绝人,不修细行,乡里患之。处尝问父老曰:“今时和岁丰而人不乐,何邪?”父老叹曰:“三害不除,何乐之有!”处曰:“何谓也?”父老曰:“南山白额虎,长桥蛟,并子为三矣。”处曰:“若所患止此,吾能除之。”乃入山求虎,射杀之,因投水,搏杀蛟。遂从机、云受学,笃志读书,砥节砺行,比及期年,州府交辟。
八月,戊申,葬元皇后于峻阳陵。帝及群臣除丧即吉,博士陈逵议,以为:“今时所行,汉帝权制;太子无有国事,自宜终服。”尚书杜预以为:“古者天子、诸侯三年之丧,始同齐、斩,既葬除服,谅闇以居,心丧终制。故周公不言高宗服丧三年而云谅闇,此服心丧之文也;叔向不讥景王除丧而讥其宴乐已早,明既葬应除,而违谅闇之节也。君子之于礼,存诸内而已。礼非玉帛之谓,丧岂衰麻之谓乎!太子出则抚军,守则监国,不为无事,宜卒哭除衰麻,而以谅闇终三年。”帝从之。
臣光曰:规矩主于方圆,然庸工无规矩,则方圆不可得而制也;衰麻主于哀戚,然庸人无衰麻,则哀戚不可得而勉也。《素冠》之诗,正为是矣。杜预巧饰《经》、《传》以附人情,辩则辩矣,臣谓不若陈逵之言质略而敦实也。
九月,癸亥,以大将军陈骞为太尉。
杜预以孟津渡险,请建河桥于富平津。议者以为:“殷、周所都,历圣贤而不作者,必不可立故也。”预固请为之。及桥成,帝从百寮临会,举觞属预曰:“非君,此桥不立。”对曰:“非陛下之明,臣亦无所施其巧。”
是岁,邵陵厉公曹芳卒。初,芳之废迁金墉也,太宰中郎陈留范粲素服拜送,哀动左右。遂称疾不出,阳狂不言,寝所乘车,足不履地。子孙有婚宦大事,辄密谘焉,合者则色无变,不合则眠寝不安,妻子以此知其旨。子乔等三人,并弃学业,绝人事,侍疾家庭,足不出邑里。及帝即位,诏以二千石禄养病,加赐帛百匹,乔以父疾笃,辞不敢受。粲不言凡三十六年,年八十四,终于所寝之车。
吴比三年大疫。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元年(乙未,公元二七五年)
春,正月,戊午朔,大赦,改元。
吴掘地得银尺,上有刻文。吴主大赦,改元天册。
吴中书令贺邵,中风不能言,去职数月,吴主疑其诈,收付酒藏,掠考千数,卒无一言,乃烧锯断其头,徙其家属于临海。又诛楼玄子孙。
夏,六月,鲜卑拓跋力微复遣其子沙漠汗入贡,将还,幽州刺史卫瓘表请留之,又密以金赂其诸部大人离间之。
秋,七月,甲申晦,日有食之。
冬,十二月,丁亥,追尊宣帝庙曰高祖,景帝曰世宗,文帝曰太祖。
大疫,洛阳死者以万数。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二年(丙申,公元二七六年)
春,令狐丰卒,弟宏继立,杨欣讨斩之。
帝得疾,甚剧,及愈,群臣上寿。诏曰:“每念疫气死亡者,为之怆然。岂以一身之休息,忘百姓之艰难邪!”诸上礼者,皆绝之。
初,齐王攸有宠于文帝,每见攸,辄抚床呼其小字曰:“此桃符座也!”几为太子者数矣。临终,为帝叙汉淮南王、魏陈思王事而泣,执攸手以授帝。太后临终,亦流涕谓帝曰:“桃符性急,而汝为兄不慈,我若不起,必恐汝不能相容,以是属汝,勿忘我言!”及帝疾甚,朝野皆属意于攸。攸妃,贾充之长女也,河南尹夏侯和谓充曰:“卿二婿,亲疏等耳。立人当立德。”充不答。攸素恶荀勖及左卫将军冯紞倾谄,勖乃使紞说帝曰:“陛下前日疾苦不愈,齐王为公卿百姓所归,太子虽欲高让,其得免乎!宜遣还籓,以安社稷。”帝阴纳之,乃徙和为光禄勋,夺充兵权,而位遇无替。
吴施但之乱,或谮京下督孙楷于吴主曰:“楷不时赴讨,怀两端。”吴主数诘让之,征为宫下镇、骠骑将军。楷自疑惧,夏,六月,将妻子来奔;拜车骑将军,封丹杨侯。
秋,七月,吴人或言于吴主曰:“临平湖自汉末薉塞,长老言:‘此湖塞,天下乱;此湖开,开下平。’近无故忽更开通,此天下当太平,青盖入洛之祥也。”吴主以问奉禁都尉历阳陈训,对曰:“臣止能望气,不能达湖之开塞。”退而告其友曰:“青盖入洛者,将有衔璧之事,非吉祥也。”
或献小石刻“皇帝”字,云得于湖边。吴主大赦,改元天玺。
湘东太守张咏不出算缗,吴主就在所斩之,徇首诸郡。会稽太守车浚公清有政绩,值郡旱饥,表求振贷。吴主以为收私恩,遣使枭首。尚书熊睦微有所谏,吴主以刀镮撞杀之,身无完肌。
八月,已亥,以何曾为太傅,陈骞为大司马,贾充为太尉,齐王攸为司空。
吴历阳山有七穿骈罗,穿中黄赤,俗谓之石印,云:“石印封发,天下当太平。”历阳长上言石印发,吴主遣使者以太牢祠之。使者作高梯登其上,以硃书石曰:“楚九州渚,吴九州都。扬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还以闻。吴主大喜,封其山神为王,大赦,改明年元曰天纪。
冬,十月,以汝阴王骏为征西大将军,羊祜为征南大将军,皆开府辟召,仪同三司。
祜上疏请伐吴,曰:“先帝西平巴、蜀,南和吴、会,庶几海内得以休息。而吴复背信,使边事更兴。夫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因人而成,不一大举扫灭,则兵役无时得息也。蜀平之时,天下皆谓吴当并亡,自是以来,十有三年矣。夫谋之虽多,决之欲独。凡以险阻得全者,谓其势均力敌耳。若轻重不齐,强弱异势,虽有险阻,不可保也。蜀之为国,非不险也,皆云一夫荷戟,千人莫当。及进兵之日,曾无籓篱之限,乘胜席卷,径至成都,汉中诸城,皆鸟栖而不敢出,非无战心,诚力不足以相抗也。及刘禅请降,诸营堡索然俱散。今江、淮之险不如剑阁,孙皓之暴过于刘禅,吴人之困甚于巴、蜀,而大晋兵力盛于往时。不于此际平壹四海,而更阻兵相守,使天下困于征戍,经历盛衰,不可长久也。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陆俱下,荆、楚之众进临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扬、青、兗并会秣陵,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虽有智者不能为吴谋矣。吴缘江为国,东西数千里,所敌者大,无有宁息。孙皓恣情任意,与下多忌,将疑于朝,士困于野,无有保世之计,一定之心;平常之日,犹怀去就,兵临之际,必有应者,终不能齐力致死已可知也。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楯不如中国,唯有水战是其所便,一入其境,则长江非复所保,还趣城池,去长入短,非吾敌也。官军县进,人有致死之志,吴人内顾,各有离散之心,如此,军不逾时,克可必矣。”帝深纳之。而朝议方以秦、凉为忧,祜复表曰:“吴平则胡自定,但当速济大功耳。”议者多有不同,贾充、荀勖、冯紞尤以伐吴为不可。祜叹曰:“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天与不取,岂非更事者恨于后时哉!”唯度支尚书杜预、中书令张华与帝意合,赞成其计。
丁卯,立皇后杨氏,大赦。后,元皇后之从妹也,美而有妇德。帝初聘后,后叔父珧上表曰:“自古一门二后,未有能全其宗者,乞藏此表于宗庙,异日如臣之言,得以免祸。”帝许之。
十二月,以后父镇军将军骏为车骑将军,封临晋侯。尚书褚略、郭弈皆表骏小器,不可任社稷之重,帝不从。骏骄傲自得,胡奋谓骏曰:“卿恃女更益豪邪!历观前世,与天家婚,未有不灭门者,但早晚事耳。”骏曰:“卿女不在天家乎?”奋曰:“我女与卿女作婢耳,何能为损益乎!”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三年(丁酉,公元二七七年)
春,正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立皇子裕为始平王;庚寅,裕卒。
三月,平虏护军文鸯督凉、秦、雍州诸军讨树机能,破之,诸胡二十万口来降。
夏,五月,吴将邵、夏祥帅众七千馀人来降。
秋,七月,中山王睦坐招诱逋亡,贬为丹水县侯。
有星孛于紫宫。
卫将军杨珧等建议,以为:“古者封建诸候,所以籓卫王室;今诸王公皆在京师,非扞城之义。又,异姓诸将居边,宜参以亲戚。”帝乃诏诸王各以户邑多少为三等,大国置三军五千人,次国二军三千人,小国一军一千一百人;诸王为都督者,各徙其国使相近。八月,癸亥,徙扶风王亮为汝南王,出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豫州诸军事;琅邪王伦为赵王,督鄴城守事;勃海王辅为太原王,监并州诸军事;以东莞王亻由在徐州,徙封琅邪王;汝阴王骏在关中,徙封扶风王;又徙太原王颙为河间王,汝南王柬为南阳王。辅,孚之子;颙,孚之孙也。其无官者,皆遣就国。诸王公恋京师,皆涕泣而去。又封皇子玮为始平王,允为濮阳王,该为新都王,遐为清河王。
其异姓之臣有大功者,皆封郡公、郡侯。封贾充为鲁郡公,追封王沈为博陵郡公。徙封巨平侯羊祜为南城郡侯,祜固辞不受。祜每拜官爵,常多避让,至心素著,故特见申于分列之外。祜历事二世,职典枢要,凡谋议损益,皆焚其草,世莫得闻,所进达之人皆不知所由。常曰:“拜官公朝,谢恩私门,吾所不敢也。”
兗、豫、徐、青、荆、益、梁七州大水。
冬,十二月,吴夏口督孙慎入江夏、汝南,略千馀家而去。诏遣侍臣诘羊祜不追讨之意,并欲移荆州。祜曰:“江夏去襄阳八百里,比知贼问,贼已去经日,步军安能追之!劳师以免责,非臣志也。昔魏武帝置都督,类皆与州相近,以兵势好合恶离故也。疆场之间,一彼一此,慎守而已。若辄徙州,贼出无常,亦未知州之所宜据也。”
是岁,大司马陈骞自扬州入朝,以高平公罢。
吴主以会稽张俶多所谮白,甚见宠任,累迁司直中郎将,封侯。其父为山阴县卒,知俶不良,上表曰:“若用俶为司直,有罪,乞不从坐。”吴主许之。俶表置弹曲二十人,专纠司不法,于是吏民各以爱憎互相告讦,狱犴盈溢,上下嚣然。俶大为奸利,骄奢暴横,事发,父子皆车裂。
卫瓘遣拓跋沙漠汗归国。自沙漠汗入质,力微可汗诸子在侧者多有宠。及沙漠汗归,诸部大人共谮而杀之。既而力微疾笃,乌桓王库贤亲近用事,受卫瓘赂,欲扰动诸部,乃砺斧于庭,谓诸大人曰:“可汗恨汝曹谗杀太子,欲尽收汝曹长子杀之。”诸大人惧,皆散走。力微以忧卒,时年一百四。子悉禄立,其国遂衰。
初,幽、并二州皆与鲜卑接,东有务桓,西有力微,多为边患。卫瓘密以计间之,务桓降而力微死。朝廷嘉瓘功,封其弟为亭侯。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四年(戊戌,公元二七八年)
春,正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司马督东平马隆上言:“凉州刺史杨欣失羌戎之和,必败。”夏,六月,欣与树机能之党若罗拔能等战于武威,败死。
弘训皇后羊氏殂。
羊祜以病求入朝,既至,帝命乘辇入殿,不拜而坐。祜面陈伐吴之计,帝善之。以祜病,不宜数入,更遣张华就问筹策。祜曰:“孙皓暴虐已甚,于今可不战而克。若皓不幸而没,吴人更立令主,虽有百万之众,长江未可窥也,将为后患矣!”华深然之。祜曰:“成吾志者,子也。”帝欲使祜卧护诸将,祜曰:“取吴不必臣行,但既平之后,当劳圣虑耳。功名之际,臣不敢居。若事了,当有所付授,愿审择其人也。”
秋,七月,己丑,葬景献皇后于峻平陵。
司、冀、兗、豫、荆、扬州大水,螟伤稼。诏问主者:“何以佐百姓?”度支尚书杜预上疏,以为:“今者水灾,东南尤剧,宜敕兗、豫等诸州留汉氏旧陂,缮以蓄水外,馀皆决沥,令饥者尽得鱼菜螺蜯之饶,此目下日给之益也。水去之后,填淤之田,亩收数钟,此又明年之益也。典牧种牛有四万五千馀头,不供耕驾,至有老不穿鼻者,可分以给民,使及春耕;谷登之后,责其租税,此又数年以后之益也。”帝从之,民赖其利。预在尚书七年,损益庶政,不可胜数,时人谓之“杜武库”,言其无所不有也。
九月,以何曾为太宰;辛巳,以侍中、尚书令李胤为司徒。
吴主忌胜己者,侍中、中书令张尚,纮之孙也,为人辩捷,谈论每出其表,吴主积以致恨。后问:“孤饮酒可以方谁?”尚曰:“陛下有百觚之量。”吴主曰:“尚知孔丘不王,而以孤方之。”因发怒,收尚。公卿已下百馀人,诣宫叩头,请尚罪,得减死,送建安作船,寻就杀之。
冬,十月,征征北大将军卫瓘为尚书令。是时,朝野咸知太子昏愚,不堪为嗣,瓘每欲陈启而未敢发。会侍宴陵云台,瓘阳醉,跪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启。”帝曰:“公所言何邪?”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抚床曰:“此座可惜!”帝意悟,因谬曰:“公真大醉邪?”瓘于此不复有言。帝悉召东宫官属,为设宴会,而密封尚书疑事,令太子决之。贾妃大惧,倩外人代对,多引古义。给使张泓曰:“太子不学,陛下所知,而答诏多引古义,必责作草主,更益谴负,不如直以意对。”妃大喜,谓泓曰:“便为我好答,富贵与汝共之。”泓即具草令太子自写。帝省之,甚悦,先以示瓘,瓘大踧,众人乃知瓘尝有言也。贾充密遣人语妃云:“卫瓘老奴,几破汝家!”
吴人大佃皖城,欲谋入寇。都督扬州诸军事王浑遣扬州刺史应绰攻破之,斩首五千级,焚其积谷百八十馀万斛,践稻田四千馀顷,毁船六百馀艘。
十一月,辛巳,太医司马程据献雉头裘,帝焚之于殿前。甲申。敕内外敢有献奇技异服者,罪之。
羊祜疾笃,举杜预自代。辛卯,以预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祜卒,帝哭之甚哀。是日,大寒,涕泪沾须鬓皆为冰。祜遗令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柩。帝曰:“祜固让历年,身没让存,今听复本封,以彰高美。”南州民闻祜卒,为之罢市,巷哭声相接。吴守边将士亦为之泣。祜好游岘山,襄阳人建碑立庙于其地,岁时祭祀,望其碑者无不流涕,因谓之堕泪碑。
杜预至镇,简精锐,袭吴西陵督张政,大破之。政,吴之名将也,耻以无备取败,不以实告吴主。预欲间之,乃表还其所获。吴主果召政还,遣武昌监留宪代之。
十二月,丁未,朗陵公何曾卒。曾厚自奉养,过于人主。司隶校尉东莱刘毅数劾奏曾侈汰无度,帝以其重臣,不问。及卒,博士新兴秦秀议曰:“曾骄奢过度,名被九域。宰相大臣,人之表仪,若生极其情,死又无贬,王公贵人复何畏哉!谨按《谥法》,‘名与实爽曰缪,怙乱肆行曰丑’,宜谥缪丑公。”帝策谥曰孝。
前司隶校尉傅玄卒。玄性峻急,每有奏劾,或值日暮,捧白简,整簪带,竦踊不寐,坐而待旦。由是贵游震慑,台阁生风。玄与尚书左丞博陵崔洪善,洪亦清厉骨鲠,好面折人过,而退无后言,人以是重之。
鲜卑树机能久为边患,仆射李憙请发兵讨之,朝议皆以为出兵重事,虏不足忧。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咸宁五年(己亥,公元二七九年)
春,正月,树机能攻陷凉州。帝甚悔之,临朝而叹曰:“谁能为我讨此虏者?”司马督马隆进曰:“陛下能任臣,臣能平之。”帝曰:“必能平贼,何为不任,顾方略何如耳!”隆曰:“臣愿募勇士三千人,无问所从来,帅之以西,虏不足平也。”帝许之。乙丑,以隆为讨虏护军、武威太守。公卿皆曰:“见兵已多,不宜横设赏募,隆小将妄言,不足信也。”帝不听。隆募能引弓四钧、挽弩九石者取之,立标简试。自旦至日中,得三千五百人。隆曰:“足矣。”又请自至武库选仗,武库令与隆忿争,御史中丞劾奏隆。隆曰:“臣当毕命战场,武库令乃给以魏时朽仗,非陛下所以使臣之意也。”帝命惟隆所取,仍给三年军资而遣之。
初,南单于呼厨泉以兄于扶罗子豹为左贤王,及魏武帝分匈奴为五部,以豹为左部帅。豹子渊,幼而俊异,师事上党崔游,博习经史。尝谓同门生上党硃纪、雁门范隆曰:“吾常耻随、陆无武,绛、灌无文。随、陆遇高帝而不能建封侯之业,降、灌遇文帝而不能兴庠序之教,岂不惜哉!”于是兼学武事。及长,猿臂善射,膂力过人,姿貌魁伟。为任子在洛阳,王浑及子济皆重之,屡荐于帝,帝召与语,悦之。济曰:“渊有文武长才,陛下任以东南之事,吴不足平也。”孔恂、杨珧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渊才器诚少比,然不可重任也。”及凉州覆没,帝问将于李憙,对曰:“陛下诚能发匈奴五部之众,假刘渊一将军之号,使将之而西,树机能之首可指日而枭也。”孔恂曰:“渊果枭树机能,则凉州之患方更深耳。”帝乃止。
东莱王弥家世二千石,弥有学术勇略,善骑射,青州人谓之“飞豹”。然喜任侠,处士陈留董养见而谓之曰:“君好乱乐祸,若天下有事,不作士大夫矣。”渊与弥友善,谓称曰:“王、李以乡曲见知,每相称荐,适足为吾患耳。”因歔欷流涕。齐王攸闻之,言于帝曰:“陛下不除刘渊,臣恐并州不得久安。”王浑曰:“大晋方以信怀殊俗,奈何以无形之疑杀人侍子乎?何德度之不弘也!”帝曰:“浑言是也。”会豹卒,以渊代为左部帅。
夏,四月,大赦。
除部曲督以下质任。
吴桂林太守修允卒,其部曲应分给诸将。督将郭马、何典、王族等累世旧军,不乐离别,会吴主料实广州户口,马等因民心不安,聚众攻杀广州督虞授,马自号都督交、广二州诸军事,使典攻苍梧,族攻始兴。秋,八月,吴以军师张悌为丞相,牛渚都督何植为司徒,执金吾滕修为司空。未拜,更以修为广州牧,帅万人从东道讨郭马。马杀南海太守刘略,逐广州刺史徐旗。吴主又遣徐陵督陶浚将七千人,从西道与交州牧陶璜共击马。
吴有鬼目菜,生工人黄耇家;有买菜,生工人吴平家。东观案图书,名鬼目曰芝草,买菜曰平虑草。吴主以耇为侍芝郎,平为平虑郎,皆银印青缓。
吴主每宴群臣,咸令沉醉。又置黄门郎十人为司过,宴罢之后,各奏其阙失,迕视谬言,罔有不举。大者即加刑戮,小者记录为罪,或剥人面,或凿人眼。由是上下离心,莫为尽力。
益州刺史王濬上疏曰:“孙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一旦皓死,更立贤主,则强敌也;臣作船七年,日有朽败;臣年七十,死亡无日。三者一乖,则难图也。诚愿陛下无失事机。”帝于是决意伐吴。会安东将军王浑表孙皓欲北上,边戍皆戒严,朝廷乃更议明年出师。王濬参军何攀奉使在洛,上疏称:“皓必不敢出,宜因戒严,掩取其易。
杜预上表曰:“自闰月以来,贼但敕严,下无兵上。以理势推之,贼之穷计,力不两完,必保夏口以东以延视息,无缘多兵西上,空其国都。而陛下过听,便用委弃大计,纵敌患生,诚可惜也。向使举而有败,勿举可也。今事为之制,务从完牢,若或有成,则开太平之基,不成不过费损日月之间,何惜而不一试之!若当须后年,天时人事,不得如常,臣恐其更难也。今有万安之举,无倾败之虑,臣心实了,不敢以暖昧之见自取后累,惟陛下察之。”旬月未报,预复上表曰:“羊祜不先博谋于朝臣,而密与陛下共施此计,故益令朝臣多异同之议。凡事当以利害相校,今此举之利十有八、九,而其害一、二,止于无功耳。必使朝臣言破败之形,亦不可得,直是计不出己,功不在身,各耻其前言之失而固守之也。自顷朝廷事无大小,异意锋起,虽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虑后患,故轻相同异也。自秋已来,讨贼之形颇露,今若中止,孙皓或怖而生计,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诸城,远其居民,城不可攻,野无所掠,则明年之计或无所及矣。”帝方与张华围棋,预表适至,华推枰敛手曰:“陛下圣武,国富兵强,吴主淫虐,诛杀贤能。当今讨之,可不劳而定,愿勿以为疑!”帝乃许之。以华为度支尚书,量计运漕。贾充、荀勖、冯紞争之,帝大怒,充免冠谢罪。仆射山涛退而告人曰:“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释吴为外惧,岂非算乎!”
冬,十一月,大举伐吴,遣镇军将军琅邪王亻由出涂中,安东将军王浑出江西,建威将军王戎出武昌,平南将军胡奋出夏口,镇南大将军杜预出江陵,龙骧将军王濬、巴东监军鲁国唐彬下巴、蜀,东西凡二十馀万。命贾充为使持节、假黄钺、大都督,以冠军将军杨济副之。充固陈伐吴不利,且自言衰老,不堪元帅之任。诏曰:“君若不行,吾便自出。”充不得已,乃受节钺,将中军南屯襄阳,为诸军节度。
马隆西渡温水,树机能等以众数万据险拒之。隆以山路狭隘,乃作扁箱车,为木屋,施于车上,转战而前,行千馀里,杀伤甚众。自隆之西,音问断绝,朝廷忧之,或谓已没。后隆使夜到,帝抚掌欢笑,诘朝,召群臣谓曰:“若从诸卿言,无凉州矣。”乃诏假隆节,拜宣威将军。隆至武威,鲜卑大人猝跋韩且万能等帅万馀落来降。十二月,隆与树机能大战,斩之,凉州遂平。
诏问朝臣以政之损益,司徒左长史傅咸上书,以为:“公私不足,由设官太多。旧都督有四,今并监军乃盈于十;禹分九州,今之刺史几向一倍;户口比汉十分之一,而置郡县更多;虚立军府,动有百数,而无益宿卫;五等诸侯,坐置官属;诸所廪给,皆出百姓。此其所以困乏者也。当今之急,在于并官息役,上下务农而已。”咸,玄之子也。时又议省州、郡、县半吏以赴农功,中书监荀勖以为:“省吏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昔萧、曹相汉,载其清静,民以宁壹,所谓清心也。抑浮说,简文案,略细苛,宥小失,有好变常以徼利者,必行其诛,所谓省事也。以九寺并尚书,兰台付三府,所谓省官也。若直作大例,凡天下之吏皆减其半,恐文武众官,郡国职业,剧易不同,不可以一概施之。若有旷阙,皆须更复,或激而滋繁,亦不可不重也。”
●卷第八十一
【晋纪三】 起上章困敦,尽著雍涒滩,凡九年。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元年(庚子,公元二八零年)
春,正月,吴大赦。
杜预向江陵,王浑出横江,攻吴镇、戍,所向皆克。二月,戊午,王濬、唐彬击破丹杨监盛纪。吴人于江碛要害之处,并以铁锁横截之;又作铁锥,长丈馀,暗置江中,以逆拒舟舰。濬作大筏数十,方百馀步,缚草为人,被甲持仗,令善水者以筏先行,遇铁锥,锥辄著筏而去。又作大炬,长十馀丈,大数十围,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锁,然炬烧之,须臾,融液断绝,于是船无所碍。庚申,濬克西陵,杀吴都督留宪等。壬戌,克荆门、夷道二城,杀夷道监陆晏。杜预遣牙门周旨等帅奇兵八百泛舟夜渡江,袭乐乡,多张旗帜,起火巴山。吴都督孙歆惧,与江陵督伍延书曰:“北来诸军,乃飞渡江也。”旨等伏兵乐乡城外,歆遣军出拒王濬,大败而还。旨等发伏兵随歆军而入,歆不觉,直至帐下,虏歆而还。乙丑,王濬击杀吴水军都督陆景。杜预进攻江陵,甲戌,克之,斩伍延。于是沅、湘以南,接于交、广,州郡皆望风送印绶。预杖节称诏而缓抚之。凡所斩获吴都督、监军十四,牙门、郡守百二十馀人。胡奋克江安。
乙亥,诏:“王濬、唐彬既定巴丘,与胡奋、王戎共平夏口、武昌,顺流长骛,直造秣陵。杜预当镇静零、桂,怀辑衡阳。大兵既过,荆州南境固当传檄而定。预等各分兵以益濬、彬,太尉充移屯项。”
王戎遣参军襄阳罗尚、南阳刘乔将兵与王濬合攻武昌,吴江夏太守刘朗、督武昌诸军虞昺皆降。昺,翻之子也。
杜预与众军会议,或曰:“百年之寇,未可尽克,方春水生,难于久驻,宜俟来冬,更为大举。”预曰:“昔乐毅藉济西一战以并强齐,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无复著手处也。”遂指授群帅方略,径造建业。
吴主闻王浑南下,使丞相张悌督丹杨太守沈莹、护军孙震、副军师诸葛靓帅众三万渡江逆战。至牛渚,沈莹曰:“晋治水军于蜀久矣,上流诸军,素无戒备,名将皆死,幼少当任,恐不能御也。晋之水军必至于此,宜畜众力以待其来,与之一战,若幸而胜之,江西自清。今渡江与晋大军战,不幸而败,则大事去矣!”悌曰:“吴之将亡,贤愚所知,非今日也。吾恐蜀兵至此,众心骇惧,不可复整。及今渡江,犹可决战。若其败丧,同死社稷,无所复恨。若其克捷,北敌奔走,兵势万倍,便当乘胜南上,逆之中道,不忧不破也。若如子计,恐士众散尽,坐待敌到,君臣俱降,无复一人死难者,不亦辱乎!”
三月,悌等济江,围浑部将城阳都尉张乔于杨荷。乔众才七千,闭栅请降。诸葛舰欲屠之,悌曰:“强敌在前,不宜先事其小,且杀降不祥。”靓曰:“此属以救兵未至,少力不敌,故且伪降以缓我,非真伏也。若舍之而前,必为后患。”悌不从,抚之而进。悌与扬州刺史汝南周浚,结陈相对,沈莹帅丹杨锐卒、刀楯五千,三冲晋兵,不动。莹引退,其众乱;将军薛胜、蒋班因其乱而乘之,吴兵以次奔溃,将帅不能止,张乔自后击之,大败吴兵于版桥。诸葛靓帅数百人遁去,使过迎张悌,悌不肯去,靓自往牵之曰:“存亡自有大数,非卿一人所支,奈何故自取死!”悌垂涕曰:“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且我为儿童时,便为卿家丞相所识拔,常恐不得其死,负名贤知顾。今以身徇社稷,复何道邪!”靓再三牵之,不动,乃流泪放去,行百馀步,顾之,已为晋兵所杀,并斩孙震、沈莹等七千八百级,吴人大震。
初,诏书使王濬下建平,受杜预节度,至建业,受王浑节度。预至江陵,谓诸将曰:“若濬得建平,则顺流长驱,威名已著,不宜令受制于我;若不能克,则无缘得施节度。”濬至西陵,预与之书曰:“足下既摧其西籓,便当径取建业,讨累世之逋寇,释吴人于涂炭,振旅还都,亦旷世一事也!”濬大悦,表呈预书。及张悌败死,扬州别驾何恽谓周浚曰:“张悌举全吴精兵殄灭于此,吴之朝野莫不震慑。今王龙骧既破武昌,乘胜东下,所向辄克,土崩之势见矣。谓宜速引兵渡江,直指建业,大军猝至,夺其胆气,可不战禽也!”浚善其谋,使白王浑。恽曰:“浑暗于事机,而欲慎己免咎,必不我从。”浚固使白之,浑果曰:“受诏但令屯江北以抗吴军,不使轻进。贵州虽武,岂能独平江东乎!今者违命,胜不足多,若其不胜,为罪已重。且诏令龙骧受我节度,但当具君舟楫,一时俱济耳。”恽曰:“龙骧克万里之寇,以既成之功来受节度,未之闻也。且明公为上将,见可而进,岂得一一须诏令乎!今乘此渡江,十全必克,何疑何虑而淹留不进!此鄙州上下所以恨恨也。”浑不听。
王濬自武昌顺流径趣建业,吴主遣游击将军张象帅舟师万人御之,象众望旗而降。濬兵甲满江,旌旗烛天,威势甚盛,吴人大惧。吴主之嬖臣岑昏,以倾险谀佞,致位九列,好兴功役,为众患苦。及晋兵将至,殿中亲近数百人叩头请于吴主曰:“北军日近而兵不举刃,陛下将如之何?”吴主曰:“何故?”对曰:“正坐岑昏耳。”吴主独言:“若尔,当以奴谢百姓!”众因曰:“唯!”遂并起收昏。吴主骆驿追止,已屠之矣。
陶浚将讨郭马,至武昌,闻晋兵大入,引兵东还。至建业,吴主引见,问水军消息,对曰:“蜀船皆小,今得二万兵,乘大船以战,自足破之。”于是合众,授浚节钺。明日当发,其夜,众悉逃溃。
时王浑、王濬及琅邪王亻由皆临近境,吴司徒何植、建威将军孙晏悉送印节诣浑降。吴主用光禄勋薛莹、中书令胡冲等计,分遣使者奉书于浑、滩、亻由以请降。又遗其群臣书,深自咎责,且曰:“今大晋平治四海,是英俊展节之秋,勿以移朝改朔,用损厥志。”使者先送玺绶于琅邪王亻由。壬寅,王濬舟师过三山,王浑遣信要濬暂过论事;濬举帆直指建业,报曰:“风利,不得泊也。”是日,濬戎卒八万,方舟百里,鼓噪入于石头,吴主皓面缚舆榇,诣军门降。濬解缚焚榇,延请相见。收其图籍,克州四,郡四十三,户五十二万三千,兵二十三万。
朝廷闻吴已平,群臣皆贺上寿。帝执爵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骠骑将军孙秀不贺,南向流涕曰:“昔讨逆弱冠以一校尉创业,今后主举江南而弃之,宗庙山陵,于此为墟。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吴之未下也,大臣皆以为未可轻进,独张华坚执以为必克。贾充上表称:“吴地未可悉定,方夏,江、淮下湿,疾疫必起,宜召诸军还,以为后图。虽腰斩张华不足以谢天下。”帝曰:“此是吾意,华但与吾同耳。”荀勖复奏,宜如充表,帝不从。杜预闻充奏乞罢兵,驰表固争,使至轘辕而吴已降。充惭惧,诣阙请罪,帝抚而不问。
夏,四月,甲申,诏赐孙皓爵归命侯。
乙西,大赦,改元。大酺五日。遣使者分诣荆、扬抚慰,吴牧、守已下皆不更易,除其苛政,悉从简易,吴人大悦。
滕修讨郭马未克,闻晋伐吴,帅众赴难,至巴丘,闻吴亡,缟素流涕,还,与广州刺史闾丰、苍梧太守王毅各送印绶请降。孙皓遣陶璜之子融持手书谕璜,璜流涕数日,亦送印绶降;帝皆复其本职。
王濬之东下也,吴城戍皆望风款附,独建平太守吾彦婴城不下,闻吴亡,乃降。帝以彦为金城太守。
初,朝廷尊宠孙秀、孙楷,欲以招来吴人。及吴亡,降秀为伏波将军,楷为渡辽将军。
琅邪王亻由遣使送孙皓及其宗族诣洛阳。五月,丁亥朔,皓至,与其太子瑾等泥头面缚,诣东阳门。诏遣谒者解其缚,赐衣服、车乘、田三十顷,岁给钱谷、绵绢甚厚。拜瑾为中郎,诸子为王者皆为郎中,吴之旧望,随才擢叙。孙氏将吏渡江者复十年,百姓复二十年。
庚寅,帝临轩,大会文武有位及四方使者,国子学生皆预焉。引见归命侯皓及吴降人,皓登殿稽颡。帝谓皓曰:“朕设此座以待卿久矣。”皓曰:“臣于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贾充谓皓曰:“闻君在南方凿人目,剥人面皮,此何等刑也?”皓曰:“人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充默然甚愧,而皓颜色无怍。
帝从容问散骑常侍薛莹孙皓所以亡,对曰:“皓昵近小人,刑罚放滥,大臣诸将,人不自保,此其所以亡也。”它日,又问吾彦,对曰:“吴主英俊,宰辅贤明。”帝笑曰:“若是,何故亡?”彦曰:“天禄永终,历数有属,故为陛下禽耳。”帝善之。
王濬之入建业也,其明日,王浑乃济江,以濬不待己至,先受孙皓降,意甚愧忿,将攻濬。何攀劝濬送皓与浑,由是事得解。何恽以浑与濬争功,与周浚笺曰:“《书》贵克让,《易》大谦光。前破张悌,吴人失气,龙骧因之,陷其区宇。论其前后,我实缓师,既失机会,不及于事,而今方竞其功;彼既不吞声,将亏雍穆之弘,兴矜争之鄙,斯愚情之所不取也。”浚得笺,即谏止浑。浑不纳,表濬违诏不受节度,诬以罪状。浑子济,尚常山公主,宗党强盛。有司奏请槛车征濬,帝弗许,但以诏书责让濬以不从浑命,违制昧利。濬上书自理曰:“前被诏书,令臣直造秣陵,又令受太尉充节度。臣以十五日至三山,见浑军在北岸,遣书邀臣;臣水军风发乘势,径造贼城,无缘回船过浑。臣以日中至秣陵,暮乃被浑所下当受节度之符,欲令臣明十六日悉将所领还围石头,又索蜀兵及镇南诸军人名定见。臣以为皓已来降,无缘空围石头;又,兵人定见,不可仓猝得就,皆非当今之急,不可承用,非敢忽弃明制也。皓众叛亲离,匹夫独坐,雀鼠贪生,苟乞一活耳,而江北诸军不知虚实,不早缚取,自为小误。臣至便得,更见怨恚,并云:‘守贼百日,而令他人得之。’臣愚以为事君之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若其顾嫌疑以避咎责,此是人臣不忠之利,实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浑又腾周浚书云:“濬军得吴宝物。”又云“濬牙门将李高放火烧皓伪宫。”濬复表曰:“臣孤根独立,结恨强宗。夫犯上干主,其罪可救;乖忤贵臣,祸在不测。伪郎将孔摅说:去二月武昌失守,水军行至,皓案行石头还,左右人皆跳刀大呼云:‘要当为陛下一死战决之。’皓意大喜,意必能然,便尽出金宝以赐与之。小人无状,得便持走。皓惧,乃图降首。降使适去,左右劫夺财物,略取妻妾,放火烧宫。皓逃身窜首,恐不脱死。臣至,遣参军主者救断其火耳。周浚先入皓宫,浑又先登皓舟,臣之入观,皆在其后。皓宫之中,乃无席可坐,若有遗宝,则浚与浑先得之矣。等云臣屯聚蜀人,不时送皓,欲有反状。又恐动吴人,言臣皆当诛杀,取其妻子,冀其作乱,得骋私忿。谋反大逆,尚以见加,其馀谤沓,故其宜耳。今年平吴,诚为大庆;于臣之身,更受咎累。”
濬至京师,有司奏濬违诏,大不敬,请付廷尉科罪;诏不许。又奏濬赦后烧贼船百三十五艘,辄敕付廷尉禁推;诏勿推。
浑、濬争功不已,帝命守廷尉广陵刘颂校其事,以浑为上功,濬为中功。帝以颂折法失理,左迁京兆太守。
庚辰,增贾充邑八千户,以王濬为辅国大将军,封襄阳县侯;杜预为当阳县侯;王戎为安丰县侯;封琅邪王亻由二子为亭侯;增京陵侯王浑邑八千户,进爵为公;尚书关内侯张华进封广武县侯,增邑万户;荀勖以专典诏命功,封一子为亭侯;其馀诸将及公卿以下,赏赐各有差。帝以平吴,策告羊祜庙,乃封其夫人夏侯氏为万岁乡君,食邑五千户。
王濬自以功大,而为浑父子及党与所挫抑,每进见,陈其攻伐之劳及见枉之状,或不胜忿愤,径出不辞;帝每容恕之。益州护军范通谓濬曰:“卿功则美矣,然恨所以居美者未尽善也。卿旋旃之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平吴之事,若有问者,辄曰:‘圣人之德,群帅之力,老夫何力之有!’此蔺生所以屈廉颇也,王浑能无愧乎!”濬曰:“吾始惩邓艾之事,惧祸及身,不得无言;其终不能遣诸胸中,是吾褊也。”时人咸以濬功重报轻,为之愤邑。博士秦秀等并上表讼濬之屈,帝乃迁濬镇军大将军。王浑尝诣濬,濬严设备卫,然后见之。
杜预还襄阳,以为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乃勤于讲武,申严戍守。又引滍、淯水以浸田万馀顷,开扬口通零、桂之漕,公私赖之。预身不跨马,射不穿札,而用兵制胜,诸将莫及。预在镇,数饷遗洛中贵要;或问其故,预曰:“吾但恐为害,不求益也。”
王浑迁征东大将军,复镇寿阳。
诸葛靓逃窜不出。帝与靓有旧,靓姊为琅邪王妃,帝知靓在姊间,因就见焉。靓逃于厕,帝又逼见之,谓曰:“不谓今日复得相见!”靓流涕曰:“臣不能漆身皮面,复睹圣颜,诚为惭恨!”诏以为侍中;固辞不拜,归于乡里,终身不向朝廷而坐。
六月,复封丹水侯睦为高阳王。
秋,八月,己未,封皇弟延祚为乐平王,寻薨。
九月,庚寅,贾充等以天下一统,屡请封禅;帝不许。
冬,十月,前将军青州刺史淮南胡威卒。威为尚书,尝谏时政之宽。帝曰:“尚书郎以下,吾无所假借。”威曰:“臣之所陈,岂在丞、郎、令史,正谓如臣等辈,始可以肃化明法耳!”
是岁,以司隶所统郡置司州,凡州十九,郡国一百七十三,户二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
诏曰:“昔自汉末,四海分崩,刺史内亲民事,外领兵马。今天下为一,当韬戢干戈,刺史分职,皆如汉氏故事;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交州牧陶璜上言:“交、广州西数千里,不宾属者六万馀户,至于服从官役,才五千馀家。二州脣齿,唯兵是镇。又,宁州诸夷,接据上流,水陆并通,州兵未宜约损,以示单虚。”仆射山涛亦言“不宜去州郡武备”。帝不听。及永宁以后,盗贼群起,州郡无备,不能禽制,天下遂大乱,如涛所言。然其后刺史复兼兵民之政,州镇愈重矣。
汉、魏以来,羌、胡、鲜卑降者,多处之塞内诸郡。其后数因忿恨,杀害长吏,渐为民患。侍御史西河郭钦上疏曰:“戎狄强犷,历古为患。魏初民少,西北诸郡,皆为戎居,内及京兆、魏郡、弘农,往往有之。今虽服从,若百年之后有风尘之警,胡骑自平阳、上党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尽为狄庭矣。宜及平吴之威,谋臣猛将之略,渐徙内郡杂胡于边地,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此万世之长策也。”帝不听。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二年(辛丑,公元二八一年)
春,三月,诏选孙皓宫人五千人入宫。帝既平吴,颇事游宴,怠于政事,掖庭殆将万人。常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宴寝;宫人竞以竹叶插户,盐汁洒地,以引帝车。而后父杨骏及弟珧、济始用事,交通请谒,势倾内外,时人谓之三杨,旧臣多被疏退。山涛数有规讽,帝虽知而不能改。
初,鲜卑莫护跋始自塞外入居辽西棘城之北,号曰慕容部。莫护跋生木延,木延生涉归,迁于辽东之北。世附中国,数从征讨有功,拜大单于。冬,十月,涉归始寇昌黎。
十一月,壬寅,高平武公陈骞薨。
是岁,扬州刺史周浚移镇秣陵。吴民之未服者,屡为寇乱,浚皆讨平之。宾礼故老,搜求俊乂,威惠并行,吴人悦服。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三年(壬寅,公元二八二年)
春,正月,丁丑朔,帝亲祀南郊。礼毕,喟然问司隶校尉刘毅曰:“朕可方汉之何帝?”对曰:“桓、灵。”帝曰:“何至于此?”对曰:“桓、灵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朕有直臣,固为胜之。”
毅为司隶,纠绳豪贵,无所顾忌。皇太子鼓吹入东掖门,毅劾奏之。中护军、散骑常侍羊琇,与帝有旧恩,典禁兵,豫机密十馀年,恃宠骄侈,数犯法。毅劾奏琇罪当死;帝遣齐王攸私请琇于毅,毅许之。都官从事广平程卫径驰入护军营,收琇属吏,考问阴私,先奏琇所犯狼籍,然后言于毅。帝不得已,免琇官。未几,复使以白衣领职。琇。景献皇后之从父弟也;后将军王恺,文明皇后之弟也;散骑常侍、侍中石崇,苞之子也。三人皆富于财,竞以奢侈相高。恺以台澳釜,崇以蜡代薪;恺作紫丝步障四十里,崇作锦步障五十里;崇涂屋以椒,恺用赤石脂。帝每助恺,尝以珊瑚树赐之,高二尺许,恺以示崇,崇便以铁如意碎之;恺怒,以为疾己之宝。崇曰:“不足多恨,今还卿!”乃命左右悉取其家珊瑚树,高三、四尺者六、七株,如恺比者甚众;恺忄光然自失。
车骑司马傅咸上书曰:“先王之治天下,食肉衣帛,皆有其制。窃谓奢侈之费,甚于天灾。古者人稠地狭,而有储蓄,由于节也。今者土旷人稀,而患不足,由于奢也。欲时人崇俭,当诘其奢。奢不见诘,转相高尚,无有穷极矣!”
尚书张华,以文学才识名重一时,论者皆谓华宜为三公。中书监荀勖、侍中冯紞以伐吴之谋深疾之。会帝问华:“谁可托后事者?”华对以“明德至亲,莫如齐王。”由是忤旨,勖因而谮之。甲午,以华都督幽州诸军事。华至镇,抚循夷夏,誉望益振,帝复欲征之。冯紞侍帝,从容语及钟会,紞曰:“会之反,颇由太祖。”帝变色曰:“卿是何言邪!”紞免冠谢曰:“臣闻善御者必知六辔缓急之宜,故孔子以仲由兼人而退之,冉求退弱而进之。汉高祖尊宠五王而夷灭,光武抑损诸将而克终。非上有仁暴之殊,下有愚智之异也,盖抑扬与夺使之然耳。钟会才智有限,而太祖夸奖无极,居以重势,委以大兵,使会自谓算无遗策,功在不赏,遂构凶逆耳。向令太祖录其小能,节以大礼,抑之以威权,纳之以轨则,则乱心无由生矣。”帝曰:“然。”紞稽首曰:“陛下既然臣之言,宜思坚冰之渐,勿使如会之徒复致倾覆。”帝曰:“当今岂复有如会者邪?”紞因屏左右而言曰:“陛下谋画之臣,著大功于天下,据方镇、总戎马者,皆在陛下圣虑矣。”帝默然,由是止,不征华。
三月,安北将军严询败慕容涉归于昌黎,斩获万计。
鲁公贾充老病,上遣皇太子省视起居。充自忧谥传,从子模曰:“是非久自见,不可掩也!”夏,四月,庚午,充薨。世子黎民早卒,无嗣,妻郭槐欲以充外孙韩谧为世孙,郎中令韩咸、中尉曹轸谏曰:“礼无异姓为后之文,今而行之,是使先公受讥于后世而怀愧于地下也。”槐不听。咸等上书,救改立嗣,事寝不报。槐遂表陈之,云充遗意。帝许之,仍诏“自非功如太宰,始封、无后者,皆不得以为比。”及太常议谥,博士秦秀曰:“充悖礼溺情,以乱大伦。昔鄫养外孙莒公子为后,《春秋》书‘莒人灭鄫’。绝父祖之血食,开朝廷之乱原。按《谥法》:‘昏乱纪度曰荒’,请谥‘荒公’。”帝不从,更谥曰武。
闰月,丙子,广陆成侯李胤薨。
齐王攸德望日隆,荀勖、冯紞、杨珧皆恶之。紞言于帝曰:“陛下诏诸侯之国,宜从亲者始。亲者莫如齐王,今独留京师,可乎?”勖曰:“百僚内外皆归心齐王,陛下万岁后,太子不得立矣。陛下试诏齐王之国,必举朝以为不可,则臣言验矣。”帝以为然。冬,十二月,甲申,诏曰:“古者九命作伯,或入毘朝政,或出御方岳,其揆一也。侍中、司空齐王攸,佐命立勋,劬劳王室,其以为大司马、都督青州诸军事,侍中如故,仍加崇典礼,主者详案旧制施行。?睄以汝南王亮为太尉、录尚书事、领太子太傅,光禄大夫山涛为司徒,尚书令卫瓘为司空。
征东大将军王浑上书,以为:“攸至亲盛德,侔于周公,宜赞皇朝,与闻政事。今出攸之国,假以都督虚号,而无典戎干方之实,亏友于款笃之义,惧非陛下追述先帝、文明太后待攸之宿意也。若以同姓宠之太厚,则有吴、楚逆乱之谋,汉之吕、霍、王氏,皆何人也!历观古今,苟事之轻重所在,不无为害,唯当任正道而求忠良耳。若以智计猜物,虽亲见疑,至于疏者,庸可保乎!愚以为太子太保缺,宜留攸居之,与汝南王亮、杨珧共干朝事。三人齐位,足相持正,既无偏重相倾之势,又不失亲亲仁覆之恩,计之尽善者也。”于是扶风王骏、光禄大夫李憙、中护军羊琇、侍中王济、甄德皆切谏。帝并不从。济使其妻常山公主及德妻长广公主俱入,稽颡涕泣,请帝留攸。帝怒,谓侍中王戎曰:“兄弟至亲,今出齐王,自是朕家事,而甄德、王济连遣妇来生哭人邪!”乃出济为国子祭酒,德为大鸿胪。羊琇与北军中候成粲谋见杨珧,手刃杀之;珧知之,辞疾不出,讽有司奏琇,左迁太仆。琇愤怨,发病卒。李憙亦以年老逊位,卒于家。憙在朝,姻亲故人,与之分衣共食,而未尝私以王官,人以此称之。
是岁,散骑常侍薛莹卒。或谓吴郡陆喜曰:“莹于吴士当为第一乎?”喜曰:“莹在四五之间,安得为第一!夫以孙皓无道,吴国之士,沈默其体,潜而勿用者,第一也;避尊居卑,禄以代耕者,第二也;侃然体国,执正不惧者,第三也;斟酌时宜,时献微益者,第四也;温恭修慎,不为诌首者”第五也;过此以往,不足复数。故彼上士多沦没而远悔吝,中士有声位而近祸殃。观莹之处身本末,又安得为第一乎!”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四年(癸卯,公元二八三年)
春,正月,甲申,以尚书右仆射魏舒为左仆射,下邳王晃为右仆射。晃,孚之子也。
戊午,新沓康伯山涛薨。
帝命太常议崇锡齐王之物。博士庾旉、太叔广、刘暾、缪蔚、郭颐、秦秀、傅珍上表曰:“昔周选建德以左右王室,周公、康叔、聃季,皆入为三公,明股肱之任重,守地之位轻也。汉诸王侯,位在丞相、三公上,其入赞朝政者,乃有兼宫,其出之国,亦不复假台司虚名为隆宠也。今使齐王贤邪,则不宜以母弟之亲尊居鲁、卫之常职;不贤邪,不宜大启土宇,表建东海也。古礼,三公无职,坐而论道,不闻以方任婴之。惟宣王救急朝夕,然后命召穆公征淮夷,故其诗曰:‘徐方不回,王曰旋归。’宰相不得久在外也。今天下已定,六合为家,将数延三事,与论太平之基,而更出之,去王城二千里,违旧章矣。’旉,纯之子;暾,毅之子也。旉既具草,先以呈纯,纯不禁。
事过太常郑默、博士祭酒曹志,志怆然叹曰:“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亲,不得树本助化,而远出海隅!晋室之隆,其殆矣乎!”乃奏议曰:“古之夹辅王室,同姓则周公、异姓则太公,皆身居朝廷,五世反葬。及其衰也,虽有五霸代兴,岂与周、召之治同日而论哉!自羲皇以来,岂一姓所能独有!当推至公之心,与天下共其利害,乃能享国久长。是以秦、魏欲独擅其权而才得没身,周、汉能分其利而亲疏为用,此前事之明验也。志以为当如博士等议。”帝览之,大怒曰:“曹志尚不明吾心,况四海乎!”且谓:“博士不答所问而答所不问,横造异论。”下有司策免郑默。于是尚书硃整、褚等奏:“志等侵官离局,迷罔朝廷,崇饰晋言,假托无讳,请收志等付廷尉科罪。”诏免志官,以公还第;其馀皆付廷尉科罪。
庾纯诣廷尉自首:“旉以议草见示,愚浅听之。”诏免纯罪。廷尉刘颂奏旉等大不敬,当弃市。尚书奏请报听廷尉行刑。尚书夏侯骏曰:“官立八座,正为此时。”乃独为驳议。左仆射下邳王晃亦从骏议。奏留中七日,乃诏曰:“旉是议主,应为戮首;但旉家人自首,宜并广等七人皆丐其死命,并除名。”
二月,诏以济南郡益齐国。己丑,立齐王攸子长乐亭侯寔为北海王,命攸备物典策,设轩辕之乐,六佾之舞,黄钺朝车,乘舆之副从焉。
三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齐献王攸愤怨发病,乞守先后陵。帝不许,遣御医诊视。诸医希旨,皆言无疾。河南尹向雄谏曰:“陛下子弟虽多,然有德望者少;齐王臣居京邑,所益实深,不可不思也。”帝不纳,雄愤恚而卒。攸疾转笃,帝犹催上道。攸自强入辞,素持容仪,疾虽困,尚自整厉,举止如常,帝益疑其无疾;辞出数日,呕血而薨。帝往临丧,攸子冏号踊,诉父病为医所诬。诏即诛医,以冏为嗣。
初,帝爱攸甚笃,为荀勖、冯紞等所构,欲为身后之虑,故出之。及薨,帝哀恸不已。冯紞侍侧,曰:“齐王名过其实,天下归之,今自薨殒,社稷之福也,陛下何哀之过!”帝收泪而止。诏攸丧礼依安平献王故事。
攸举动以礼,鲜有过事,虽帝亦敬惮之。每引之同处,必择言而后发。
夏,五月,己亥,琅邪武王亻由薨。
冬,十一月,以尚书左仆射魏舒为司徒。
河南及荆、扬等六州大水。
归命侯孙皓卒。
是岁,鲜卑慕容涉归卒。弟删篡立,将杀涉归子廆,廆亡匿于辽东徐郁家。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五年(甲辰,公元二八四年)
春,正月,己亥,有青龙二,见武库井中。帝观之,有喜色。百官将贺,尚书左仆射刘毅表曰:“昔龙降夏庭,卒为周祸。《易》称‘潜龙勿用,阳在下也。’寻案旧典,无贺龙之礼。”帝从之。
初,陈群以吏部不能审核天下之士,故令郡国各置中正,州置大中正,皆取本士之人任朝廷官,德充才盛者为之,使铨次等级以为九品,有言行修著则升之,道义亏缺则降之,吏部凭之以补授百官。行之浸久,中正或非其人,奸敝日滋。刘毅上疏曰:“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荣辱在手,操人主之威福,夺天朝之权威,公无考校之负,私无告讦之忌,用心百态,营求万端,廉让之风灭,争讼之俗成,臣窃为圣朝耻之!盖中正之设,于损政之道有八;高下逐强弱,是非随兴衰,一人之身,旬日异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一也。置州都者,本取州里清议咸所归服,将以镇异同,一言议也。今重其任而轻其人,使驳违之论横于州里,嫌仇之隙结于大臣,二也。本立格之体,为九品者,谓才德有优劣,伦辈有首尾也。今乃使优劣易地,首尾倒错,三也。陛下赏善罚恶,无不裁之以法,独置中正,委以一国之重,曾无赏罚之防,又禁人不得诉讼,使之纵横任意,无所顾惮,诸受枉者,抱怨积直,不获上闻,四也。一国之士,多者千数,或流徙异邦,或取给殊方,面犹不识,况尽其才!而中正知与不知,皆当品状,采誉于台府,纳毁于流言,任己则有不识之蔽,听受则有彼此之偏,五也。凡求人才者,欲以治民也,今当官著效者或附卑品,在官无绩者更获高叙,是为抑功实而隆空名,长浮华而废考绩,六也。凡官不同人,事不同能。今不状其才之所宜而但第为九品,以品取人,或非才能之所长,以状取人,则为本品之所限,徒结白论而品状相妨,七也。九品所下不彰其罪,所上不列其善,各任爱憎,以植其私,天下之人焉得不懈德行而锐人事,八也。由此论之,职名中正,实为奸府;事名九品,而有八损。古今之失,莫大于此!愚臣以为宜罢中正,除九品,弃魏氏之敝法,更立一代之美制。”太尉汝南王亮、司空卫瓘亦上疏曰:“魏氏承丧乱之后,人士流移,考详无地,故立九品之制,粗且为一时选用之本耳。今九域同规,大化方始,臣等以为宜皆荡除末法,咸用土断,自公卿以下,以所居为正,无复县客,远属异土,尽除中正九品之制,使举善进才,各由乡论,则华竞自息,各求于己矣。”始平王文学江夏李重上疏,以为:“九品既除,宜先开移徙,听相并就,则土断之实行矣。”帝虽善其言而终不能改也。
冬,十二月,庚午,大赦。
闰月,当阳成侯杜预卒。
是岁,塞外匈奴胡太阿厚帅部落二万九千三百人来降,帝处之塞内西河。
罢宁州入益州,置南夷校尉以护之。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六年(乙巳,公元二八五年)
春,正月,尚书左仆射刘毅致仕,寻卒。
戊辰,以王浑为尚书左仆射,浑子济为侍中。浑主者处事不当,济明法绳之。济从兄佑,素与济不协,因毁济不能容其父,帝由是疏济,后坐事免官。济性豪侈,帝谓侍中和峤曰:“我将骂济而后官之,如何?”峤曰:“济俊爽,恐不可屈。”帝乃召济,切让之,既而曰:“颇知愧不?”济曰:“‘尺布’、‘斗粟’之谣,常为陛下愧之。他人能令亲者疏,臣不能令亲者亲,以此愧陛下耳。”帝默然。峤,治之孙也。
青、梁、幽、冀州旱。
秋,八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冬,十二月,庚子,襄阳武侯王濬卒。
是岁,慕容删为其下所杀,部众复迎涉归子廆而立之。涉归与宇文部素有隙,廆请讨之,朝廷弗许。廆怒,入寇辽西,杀略甚众。帝遣幽州军讨廆,战于肥如,廆众大败。自是每岁犯边,又东击扶馀,扶馀王依虑自杀;子弟走保沃沮。廆夷其国城,驱万馀人而归。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七年(丙午,公元二八六年)
春,正月,甲寅朔,日有食之。魏舒称疾,固请逊位,以剧阳子罢。舒所为,必先行而后言,逊位之际,莫有知者。卫瓘与舒书曰:“每与足下共论此事,日日未果,可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矣。”
夏,慕容廆寇辽东,故扶馀王依虑子依罗求帅见人还复旧国,请援于东夷校尉何龛,龛遣督护贾沈将兵送之。廆遣其将孙丁帅骑邀之于路,沈力战,斩丁,遂复扶馀。
秋,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各帅种落十万馀口诣雍州降。
九月,戊寅,扶风武王骏薨。
冬,十一月,壬子,以陇西王泰都督关中诸军事。泰,宣帝弟馗之子也。
是岁,鲜卑拓跋悉鹿卒,弟绰立。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八年(丁未,公元二八七年)
春,正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太庙殿陷,秋,九月,改营太庙,作者六万人。
是岁,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复帅种落万一千五百口来降。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九年(戊申,公元二八八年)
春,正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庚子朔,日有食之。郡国三十三大旱。
秋,八月,壬子;星陨如雨。
地震。
●卷第八十二
【晋纪四】 起屠维作噩,尽著雍郭牂,凡十年。
世祖武皇帝下太康十年(己酉,公元二八九年)
夏,四月,太庙成。乙巳,祫祭。大赦。
慕容廆遣使请降,五月,诏拜廆鲜卑都督。廆谒见何龛,以士大夫礼,巾衣诣门;龛严兵以见之,廆乃改服戎衣而入。人问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礼待客,客何为哉!”龛闻之,甚惭,深敬异之。时鲜卑宇文氏、段氏方强,数侵掠廆,廆卑辞厚币以事之。段国单于阶以女妻廆,生皝、仁、昭。廆以辽东僻远,徙居徒河之青山。
冬,十月,复明堂及南郊五帝位。
十一月,丙辰,尚书令济北成侯荀勖卒。勖有才思,善伺人主意,以是能固其宠。久在中书,专管机事。及迁尚书,甚罔怅。人有贺之者,勖曰:“夺我凤皇池,诸君何贺邪!”
帝极意声色,遂至成疾。杨骏忌汝南王亮,排出之。甲申,以亮为侍中、大司马、假黄钺、大都督、督豫州诸军事,镇许昌;徙南阳王柬为秦王,都督关中诸军事;始平王玮为楚王,都督荆州诸军事;濮阳王允为淮南王,都督扬、江二州诸军事;并假节之国。立皇子乂为长沙王,颖为成都王,晏为吴王,炽为豫章王,演为代王,皇孙遹为广陵王。又封淮南王子迪为汉王,楚王子仪为毘陵王,徙扶风王畅为顺阳王,畅弟歆为新野公。畅,骏之子也。琅邪王觐弟澹为东武公,繇为东安公。觐,亻由之子也。
初,帝以才人谢玖赐太子,生皇孙遹。宫中尝夜失火,帝登楼望之,遹年五岁,牵帝裾入暗中曰:“暮夜仓猝,宜备非常,不可令照见人主。”帝由是奇之。尝对群臣称遹似宣帝,故天下咸归仰之。帝知太子不才,然恃遹明慧,故无废立之心。复用王佑之谋,以太子母弟柬、玮、允分镇要害。又恐杨氏之逼,复以佑为北军中候,典禁兵。帝为皇孙遹高选僚佐,以散骑常侍刘寔志行清素,命为广陵王傅。
寔以时俗喜进趣,少廉让,尝著《崇让论》,欲令初除官通谢章者,必推贤让能,乃得通之。一官缺则择为人所让最多者用之,以为:“人情争则欲毁己所不如,让则竞推于胜己。故世争则优劣难分,时让则贤智显出。当此时也,能退身修己,则让之者多矣,虽欲守贫贱,不可得也。驰骛进趋而欲人见让,犹却行而求前也。”
淮南相刘颂上疏曰:“陛下以法禁宽纵,积之有素,未可一旦直绳御下,此诚时宜也。然至于矫世救弊,自宜渐就清肃;譬犹行舟,虽不横截迅流,然当渐靡而往,稍向所趋,然后得济也。自泰始以来,将三十年,凡诸事业,不茂既往,以陛下明圣,犹未反叔世之敝,以成始初之隆,传之后世,不无虑乎!使夫异时大业,或有不安,其忧责犹在陛下也。臣闻为社稷计,莫若封建亲贤。然宜审量事势,使诸侯率义而动者,其力足以维带京邑;若包藏祸心者,其势不足独以有为。其齐此甚难,陛下宜与达古今之士,深共筹之。周之诸侯,有罪诛放其身,而国祚不泯;汉之诸侯,有罪或无子者,国随以亡。今宜反汉之敝,循周之旧,则下固而上安矣。天下至大,万事至众,人君至少,同于天日,是以圣王之化,执要于己,委务于下,非惮劳而好逸,诚以政体宜然也。夫居事始以别能否,甚难察也;因成败以分功罪,甚易识也。今陛下每精于造始而略于考终,此政功所以未善也。人主诚能居易执要,考功罪于成败之后,则群下无所逃其诛赏矣。古者六卿分职,冢宰为师;秦、汉已来,九列执事,丞相都总。今尚书制断,诸卿奉成,于古制为太重。可出众事付外寺,使得专之;尚书统领大纲,若丞相之为,岁终课功,校簿赏罚而已,斯亦可矣。今动皆受成于上,上之所失,不得复以罪下,岁终事功不建,不知所责也。夫细过谬妄,人情之所必有,而悉纠以法,则朝野无立人矣。近世以来为监司者,类大纲不振而微过必举,盖由畏避豪强而又惧职事之旷,则谨密网以罗微罪,使奏劾相接,状似尽公,而挠法在其中矣。是以圣王不善碎密之案,必责凶猾之奏,则害政之奸,自然禽矣。夫创业之勋,在于立教定制,使遗风系人心,馀烈匡幼弱,后世凭之,虽昏犹明,虽愚若智,乃足尚也。至夫修饰官署,凡诸作役,恒伤泰过,不患不举,此将来所不须于陛下而自能者也。今勤所不须以伤所凭,窃以为过矣。”帝皆不能用。
诏以刘渊为匈奴北部都尉。渊轻财好施,倾心接物,五部豪杰、幽冀名儒多往归之。
奚轲男女十万口来降。
孝惠皇帝上之上
世祖武皇帝下永熙元年(庚戌,公元二九零年)
春,正月,辛酉朔,改元太熙。
己巳,以王浑为司徒。
司空、侍中、尚书令卫瓘子宣,尚繁昌公主。宣嗜酒,多过失,杨骏恶瓘,欲逐之,乃与黄门谋共毁宣,劝武帝夺公主。瓘惭惧,告老逊位。诏进瓘位太保,以公就第。
剧阳康子魏舒薨。
三月,甲子,以右光禄大夫石鉴为司空。
帝疾笃,未有顾命,勋旧之臣多已物故,侍中、车骑将军杨骏独侍疾禁中。大臣皆不得在左右,骏因辄以私意改易要近,树其心腹,会帝小间,见其新所用者,正色谓骏曰:“何得便尔!”时汝南王亮尚未发,乃令中书作诏,以亮与骏同辅政,又欲择朝士有闻望者数人佐之。骏从中书借诏观之,得便藏去,中书监华廙恐惧,自往索之,终不与。会帝复迷乱,皇后奏以骏辅政,帝颔之。夏,四月,辛丑,皇后召华廙及中书令何劭,口宣帝旨作诏,以骏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事。诏成,后对廙、邵以呈帝,帝视而无言。廙,歆之孙;劭,曾之子也。遂趣汝南王亮赴镇。帝寻小间,问:“汝南王来未?”左右言未至,帝遂困笃,己酉,崩于含章殿。帝宇量弘厚,明达好谋,容纳直言,未尝失色于人。
太子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妃贾氏为皇后。
杨骏入居太极殿,梓宫将殡,六宫出辞,而骏不下殿,以虎贲百人自卫。
诏石鉴与中护军张劭监作山陵。
汝南王亮畏骏,不敢临丧,哭于大司马门外。出营城外,表求过葬而行。或告亮欲举兵讨骏者,骏大惧,白太后,令帝为手诏与石鉴、张劭,使帅陵兵讨亮。劭,骏甥也,即帅所邻趣鉴速发。鉴以为不然,保持之。亮问计于廷尉何勖,勖曰:“今朝野皆归心于公,公不讨人而畏人讨邪!”亮不敢发,夜,驰赴许昌,乃得免。骏弟济及甥河南尹李斌皆劝骏留亮,骏不从。济谓尚书左丞傅咸曰:“家兄若征大司马,退身避之,门户庶几可全。”咸曰:“宗室外戚,相恃为安。但召大司马还,共崇至公以辅政,无为避也。”济又使侍中石崇见骏言之,骏不从。
五月,辛未,葬武帝于峻阳陵。
杨骏自知素无美望,欲依魏明帝即位故事,普进封爵以求媚于众。左军将军傅祗群臣皆增位一等,预丧事者增二等。二千石已上皆封关中侯,复租调一年。散骑常侍石崇、散骑侍郎何攀共上奏,以为:“帝正位东宫二十馀年,今承大业,而班赏行爵,优于泰始革命之初及诸将平吴之功,轻重不称。且大晋卜世无穷,今之开制,当垂于后,若有爵必进,则数世之后,莫非公侯矣。”不从。
诏以太尉骏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录朝政,百官总己以听。傅咸谓骏曰:“谅闇不行久矣。今圣上谦冲,委政于公,而天下不以为善,惧明公未易当也。周公大圣,犹致流言,况圣上春秋非成王之年乎!窃谓山陵既毕,明公当审思进退之宜,苟有以察其忠款,言岂在多!”骏不从。咸数谏骏,骏渐不平,欲出咸为郡守。李斌曰:“斥逐正人,将失人望。”乃止。杨济遗咸书曰:“谚云:‘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想虑破头,故具有白。”咸复书曰:“卫公有言:‘酒色杀人,甚于作直。’坐酒色死,人不为悔,而逆畏以直致祸,此由心不能正,欲以苟且为明哲耳。自古以直致祸者,当由矫枉过正,或不忠笃,欲以亢厉为声,故致忿耳,安有悾悾忠益而返见怨疾乎!”
杨骏以贾后险悍,多权略,忌之,故以其甥段广为散骑常侍,管机密;张劭为中护军,典禁兵。凡有诏命,帝省讫,入呈太后,然后行之。
骏为政,严碎专愎,中外多恶之,冯翊太守孙楚谓骏曰:“公以外戚居伊、霍之任,当以至公、诚信、谦顺处之。今宗室强盛,而公不与共参万机,内怀猜忌,外树私昵,祸至无日矣!”骏不从。楚,资之孙也。
弘训少府蒯钦,骏之姑子也,数以直言犯骏,他人皆为之惧,钦曰:“杨文长虽暗,犹知人之无罪不可妄杀,不过疏我,我得疏,乃可以免;不然,与之俱族矣。”
骏辟匈奴东部人王彰为司马,彰逃避不受。其友新兴张宣子怪而问之,彰曰:“自古一姓二后,未有不败。况杨太傅昵近小人,疏远君子,专权自恣,败无日矣。吾逾海出塞以避之,犹恐及祸,奈何应其辟乎!且武帝不惟社稷大计,嗣子既不克负荷,受遗者复非其人,天下之乱可立待也。”
秋,八月,壬午,立广陵王遹为皇太子。以中书监何劭为太子太师,卫尉裴楷为少师,吏部尚书王戎为太傅,前太常张华为少傅,卫将军杨济为太保,尚书和峤为少保。拜太子母谢氏为淑媛。贾后常置谢氏于别室,不听与太子相见。初,和峤尝从容言于武帝曰:“皇太子有淳古之风,而末世多伪,恐不了陛下家事。”武帝默然。后与荀勖等同侍武帝,武帝曰:“太子近入朝差长进,卿可俱诣之,粗及世事。”既还,勖等并称太子明识雅度,诚如明诏。峤曰:“圣质如初。”武帝不悦而起。及帝即位,峤从太子遹入朝,贾后使帝问曰:“卿昔谓我不了家事,今日定如何?”峤曰:“臣昔事先帝,曾有斯言;言之不效,国之福也。”
冬,十月,辛酉,以石鉴为太尉,陇西王泰为司空。以刘渊为建威将军、匈奴五部大都督。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元年(辛亥,公元二九一年)
春,正月,乙酉朔,改元永平。
初,贾后之为太子妃也,尝以妒,手杀数人,又以戟掷孕妾,子随刃堕;武帝大怒,修金墉城,将废之。荀勖、冯紞、杨珧及充华赵粲共营救之,曰:“贾妃年少,妒者妇人常情,长自当差。”杨后曰:“贾公闾有大勋于社稷,妃亲其女,正复妒忌,岂可遽忘其先德邪!”妃由是得不废。后数诫厉妃,妃不知后之助己,返以后为构己于武帝,更恨之。及帝即位,贾后不肯以妇道事太后,又欲干预政事,而为太傅骏所抑。殿中中郎渤海孟观、李肇,皆骏所不礼也,阴构骏,云将危社稷。黄门董猛,素给事东宫,为寺人监,贾后密使猛与观、肇谋诛骏,废太后。又使肇报汝南王亮,使举兵讨骏,亮不可。肇报都督荆州诸军事楚王玮,玮欣然许之,乃求入朝。骏素惮玮勇锐,欲召之而未敢,因其求朝,遂听之。二月,癸酉,玮及都督扬州诸军事淮南王允来朝。
三月,辛卯,孟观、李肇启帝,夜作诏,诬骏谋反,中外戒严,遣使奉诏废骏,以侯就第。命东安公繇帅殿中四百人讨骏,楚王玮屯司马门,以淮南相刘颂为三公尚书,屯卫殿中,段广跪言于帝曰:“杨骏孤公无子,岂有反理?愿陛下审之!”帝不答。
时骏居曹爽故府,在武库南,闻内有变,召众官议之。太傅主簿硃振说骏曰:“今内有变,其趣可知,必是阉竖为贾后设谋,不利于公。宜烧云龙门以胁之,索造事者首,开万春门,引东宫及外营兵拥皇太子入宫,取奸人,殿内震惧,必斩送之。不然,无以免难。”骏素怯懦,不决,乃曰:“云龙门,魏明帝所造,功费甚大,奈何烧之!”侍中傅祗白骏,请与尚书武茂入宫观察事势,因谓群僚曰:“宫中不宜空。”遂揖而下阶。众皆走,茂犹坐;祗顾曰:“君非天子臣邪?今内外隔绝,不知国家所在,何得安坐!”茂乃惊起。骏党左军将军刘豫陈兵在门,遇右军将军裴頠,问太傅所在,頠绐之曰:“向于西掖门遇公乘素车,从二人西出矣。”豫曰:“吾何之?”頠曰:“宜至廷尉。”豫从頠言,遂委而去。寻诏頠代豫领左军将军,屯万春门。頠,秀之子也。
皇太后题帛为书,射之城外,曰:“救太傅者有赏。”贾后因宣言太后同反。寻而殿中兵出,烧骏府,又令弩士于阁上临骏府而射之,骏兵皆不得出,骏逃于马厩,就杀之。孟观等遂收骏弟珧、济、张劭、李斌、段广、刘豫、武茂及散骑常侍杨邈、中书令蒋俊、东夷校尉文鸯,皆夷三族,死者数千人。
珧临刑,告东安公繇曰:“表在石函,可问张华。”众谓宜依钟毓例为之申理。繇不听,而贾氏族党趣使行刑。珧号叫不已,刑者以刀破其头。繇,诸葛诞之外孙也,故忌文鸯,诬以为骏党而诛之。是夜,诛赏皆自繇出,威振内外。王戎谓繇曰:“大事之后,宜深远权势。”繇不从。
壬辰,赦天下,改元。
贾后矫诏,使后军将军荀悝送太后于永宁宫,特全太后母高都君庞氏之命,听就太后居。寻复讽群公有司奏曰:“皇太后阴渐奸谋,图危社稷,飞箭系书,要募将士,同恶相济,自绝于天。鲁侯绝文姜,《春秋》所许。盖奉祖宗,任至公于天下,陛下虽怀无已之情,臣下不敢奉诏。”诏曰:“此大事,更详之。”有司又奉:“宜废皇太后为峻阳庶人。”中书监张华议:“皇太后非得罪于先帝,今党其所亲,为不母于圣世,宜依汉废赵太后为孝成后故事,贬皇太后之号,还称武皇后,居异宫,以全始终之恩。”左仆射荀恺与太子少师下邳王晃等议曰:“皇太后谋危社稷,不可复配先帝,宜贬尊号,废诣金墉城。”于是有司奏请从晃等议,废太后为庶人。诏可。又奏:“杨骏造乱,家属应诛,诏原其妻庞命,以尉太后之心。今太后废为庶人,请以庞付廷尉行刑。”诏不许。有司复固请,乃从之。庞临刑,太后抱持号叫,截发稽颡,上表诣贾后称妾,请全母命;不见省。董养游太学,升堂叹曰:“朝廷建斯堂,将以何为乎!每览国家赦书,谋反大逆皆赦,至于杀祖父母、父母不赦者,以为王法所不容故也。奈何公卿处议,文饰礼典,乃至此乎!天人之理既灭,大乱将作矣。”
有司收骏官属,欲悉诛之。侍中傅祗启曰:“昔鲁芝为曹爽司马,斩关赴爽,宣帝用为青州刺史。骏之僚佐,不可悉加罪。”诏赦之。
壬寅,征汝南王亮为太宰,与太保卫瓘皆录尚书事,辅政。以秦王柬为大将军,东平王楙为抚军大将军,楚王玮为卫将军、领北军中候,下邳王晃为尚书令,东安公繇为尚书左仆射,进爵为王。楙,望之子也。封董猛为武安侯,三兄皆为亭侯。
亮欲取悦众心,论诛杨骏之功,督将侯者千八十一人。御史中丞傅咸遗亮书曰:“今封赏熏赫,震动天地,自古以来,未之有也。无功而获厚赏,则人莫不乐国之有祸,是祸原无穷也。凡作此者,由东安公。人谓殿下既至,当有以正之,正之以道,众亦何怒!众之所怒者,在于不平耳;而今皆更倍论,莫不失望。”亮颇专权势,咸复谏曰:“杨骏有震主之威,委任亲戚,此天下所以喧哗。今之处重,宜反此失,静默颐神,有大得失,乃维持之,自非大事,一皆抑遣。比过尊门,冠盖车马,填塞街衢,此之翕习,既宜弭息。又夏侯长容无功而暴擢为少府,论者谓长容,公之姻家,故至于此;流闻四方,非所以为益也。”亮皆不从。
贾后族兄车骑司马模、从舅右卫将军郭彰、女弟之子贾谧与楚王玮、东安王繇,并预国政。贾后暴戾日甚,繇密谋废后,贾氏惮之。繇兄东武公澹,素恶繇,屡谮之于太宰亮曰:“繇专行诛赏,欲擅朝政。”庚戌,诏免繇官;又坐有悖言,废徙带方。
于是贾谧、郭彰权势愈盛,宾客盈门。谧虽骄奢而好学,喜延士大夫。郭彰、石崇、陆机、机弟云、和郁及荥阳潘岳、清河崔基、勃海欧阳建、兰陵缪征、京兆杜斌、挚虞、琅邪诸葛诠、弘农王粹、襄城杜育、南阳邹捷、齐国左思、沛国刘瑰、周恢、安平牵秀、颍川陈、高阳许猛、彭城刘讷、中山刘舆、舆弟琨,皆附于谧,号曰二十四友。郁,峤之弟也。崇与岳尤谄事谧,每候谧及广城君郭槐出,皆降车路左,望尘而拜。
太宰亮、太保瓘以楚王玮刚愎好杀,恶之,欲夺其兵权,以临海侯裴楷代玮为北军中候。玮怒;楷闻之,不敢拜。亮复与瓘谋,遣玮与诸王之国,玮益忿怨。玮长史公孙宏、舍人岐盛,皆有宠于玮,劝玮自昵于贾后;后留玮领太子太傅,盛素善于杨骏,卫瓘恶其反覆,将收之。盛乃与宏谋,因积弩将军李肇矫称玮命,谮亮、瓘于贾后,云将谋废立。后素怨瓘,且患二公执政,己不得专恣;夏,六月,后使帝作手诏赐玮曰:“太宰、太保欲为伊、霍之事,王宜宣诏,令淮南、长沙、成都王屯诸宫门,免亮及瓘官。”夜,使黄门赍以授玮。玮欲覆奏,黄门曰:“事恐漏泄,非密诏本意也。”玮亦欲因此复私怨,遂勒本军,复矫诏召三十六军,告以“二公潜图不轨,吾今受诏都督中外诸军,诸在直卫者,皆严加警备;其在外营,便相帅径诣行府,助顺讨逆。”又矫诏“亮、瓘官属,一无所问,皆罢遣之;若不奉诏,便军法从事。”遣公孙宏、李肇以兵围亮府,侍中、清河王遐收瓘。亮帐下督李龙,白“外有变,请拒之”,亮不听。俄而兵登墙大呼,亮惊曰:“吾无贰心,何故至此!诏书其可见乎?”宏等不许,趣兵攻之。长史刘准谓亮曰:“观此必是奸谋。府中俊乂如林,犹可力战。”又不听。遂为肇所执,叹曰:“我之赤心,可破示天下也。”与世子矩俱死。
卫瓘左右亦疑遐矫诏,请拒之,须自表得报,就戮未晚,瓘不听。初,瓘为司空,帐下督荣晦有罪,斥遣之。至是,晦从遐收瓘,辄杀瓘及子孙共九人,遐不能禁。
岐盛说玮“宜因兵势,遂诛贾、郭,以正王室,安天下。”玮犹豫未决。会天明,太子少傅张华使董猛说贾后曰:“楚王既诛二公,则天下威权尽归之矣,人主何以自安!宜以玮专杀之罪诛之。”贾后亦欲因此除玮,深然之。是时内外扰乱,朝廷恟惧,不知所出。张华白帝,遣殿中将军王宫赍驺虞幡出麾众曰:“楚王矫诏,勿听也!”众皆释仗而走。玮左右无复一人,窘迫不知所为,遂执之,下廷尉。乙丑,斩之。玮出怀中青纸诏,流涕以示监刑尚书刘颂曰:“幸托体先帝,而受枉乃如此乎!”公孙宏、岐盛并夷三族。
玮之起兵也,陇西王泰严兵将助玮,祭酒丁绥谏曰:“公为宰相,不可轻动。且夜中仓猝,宜遣人参审定问。”泰乃止。
卫瓘女与国臣书曰:“先公名谥未显,每怪一国蔑然无言。《春秋》之失,其咎安在?”于是太保主簿刘繇等执黄幡,挝登闻鼓,上言曰:“初,矫诏者至,公即奉送章绶,单车从命。如矫诏之文唯免公官,而故给使荣晦,辄收公父子及孙,一时斩戮。乞验尽情伪,加以明刑。”乃诏族诛荣晦,追复亮爵位,谥曰文成。封瓘为兰陵郡公,谥曰成。
于是贾后专朝,委任亲党,以贾模为散骑常侍,加侍中。贾谧与后谋,以张华庶姓,无逼上之嫌,而儒雅有筹略,为众望所依,欲委以朝政。疑未决,以问裴頠赞成之。乃以华为侍中、中书监,頠为侍中,又以安南将军裴楷为中书令,加侍中,与右仆射王戎并管机要。华尽忠帝室,弥缝遣阙,贾后虽凶险,犹知敬重华;贾模与华、頠同心辅政,故数年之间,虽暗主在上,而朝野安静,华等之功也。
秋,七月,分荆、扬十郡为江州。
八月,辛未,立陇西王泰世子越为东海王。
九月,甲午,秦献王柬薨。
辛丑,征征西大将军梁王肜为卫将军、录尚书事。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二年(壬子,公元二九二年)
春,二月,己酉,故杨太后卒于金墉城。是时,太后尚有侍御十馀人,贾后悉夺之,绝膳八日而卒。贾后恐太后有灵,或诉冤于先帝,乃覆而殡之,仍施诸厌劾符书、药物等。
秋,八月,壬子,赦天下。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三年(癸丑,公元二九三年)
夏,六月,弘农雨雹,深三尺。
鲜卑宇文莫槐为其下所杀,弟普拨立。
拓跋绰卒,弟子弗立。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四年(甲寅,公元二九四年)
春,正月,丁酉,安昌元公石鉴薨。
夏,五月,匈奴郝散反,攻上党,杀长吏。秋,八月,郝散帅众降,冯翊都尉杀之。
是岁,大饥。
司隶校尉傅咸卒。咸性刚简,风格峻整,初为司隶校尉,上言:“货赂流行,所宜深绝。”时朝政宽弛,权豪放恣,咸奏免河南尹澹等官,京师肃然。
慕容廆徙居大棘城。
拓跋弗卒,叔父禄官立。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五年(乙卯,公元二九五年)
夏,六月,东海雨雹,深五寸。
荆、扬、兗、豫、青、徐六州大水。
冬,十月,武库火,焚累代之宝及二百万人器械。十二月,丙戌,新作武库,大调兵器。
拓跋禄官分其国为三部:一居上谷之北、濡源之西,自统之;一居代郡参合陂之北,使兄沙漠汗之子猗统之;一居定襄之盛乐故城,使猗弟猗户统之。猗卢善用兵,西击匈奴、乌桓诸部,皆破之。代人卫操与从子雄及同郡箕澹往依拓跋氏,说猗、猗户招纳晋人。猗悦之,任以国事,晋人附者稍众。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六年(丙辰,公元二九六年)
春,正月,赦天下。
下邳献王晃薨。以中书监张华为司空。太尉陇西王泰行尚书令,徙封高密王。
夏,郝散弟度元与冯翊、北地马兰羌、卢水胡俱反,杀北地太守张损,败冯翊太守欧阳建。
征西大将军赵王伦信用嬖人琅邪孙秀,与雍州刺史济南解系争军事,更相表奏,欧阳建亦表伦罪恶。朝廷以伦挠乱关右,征伦为车骑将军,以梁王肜为征西大将军、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系与其弟御史中丞结,皆表请诛秀以谢氐、羌;张华以告梁王肜,使诛之,肜许诺。秀友人辛冉为之说肜曰:“氐、羌自反,非秀之罪。”秀由是得免。伦至洛阳,用秀计,深交贾、郭,贾后大爱信之,伦因求录尚书事,又求尚书令;张华、裴頠固执以为不可,伦、秀由是怨之。
秋,八月,解系为郝度元所败,秦雍氐、羌悉后,立氐帅齐万年为帝,围泾阳。御史中丞周处,弹劾不避权戚,梁王肜尝违法,处按劾之。冬,十一月,诏以处为建威将军,与振威将军卢播俱隶安西将军夏侯骏,以讨齐万年。中书令陈准言于朝曰:“骏及梁王皆贵戚,非将帅之才,进不求名,退不畏罪。周处吴人,忠直勇果,有仇无援。宜诏积弩将军孟观,以精兵万人为处前锋,必能殄寇;不然,梁王当使处先驱,以不救陷而之,其败必也。”朝廷不从。齐万年闻处来,曰:“周府君尝为新平太守,有文武才,若专断而来,不可当也;或受制于人,此成禽耳!”
关中饥、疫。
初,略阳清水氐杨驹始居仇池。仇池方百倾,其旁平地二十馀里,四面斗绝而高,为羊肠蟠道三十六回而上。至其孙千万附魏,封为百顷王。千万孙飞龙浸强盛,徙居略阳。飞龙以其甥令狐茂搜为子,茂搜避齐万年之乱,十二月,自略阳帅部落四千家还保仇池,自号辅国将军、右贤王。关中人士避乱者多依之,茂搜迎接抚纳,欲去者,卫护资送之。
是岁,以扬烈将军巴西赵廞为益州刺史,发梁、益兵粮助雍州讨氐、羌。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七年(丁巳、公元二九七年)
春,正月,齐万年屯梁山,有众七万;梁王肜、夏侯骏使周处以五千兵击之。处曰:“军无后继,必败,不徒亡身,为国取耻。”肜、骏不听,逼遣之。癸丑,处与卢播、解系攻万年于六陌。处军士未食,肜促令速进,自旦战至暮,斩获甚众。弦绝矢尽,救兵不至。左右劝处退,处按剑曰:“是吾效节致命之日也!”遂力战而死。朝廷虽以尤肜,而亦不能罪也。
秋,七月,雍、秦二州大旱,疾疫,米斛万钱。
丁丑,京陵元公王浑薨。九月,以尚书右仆射王戎为司徒,太子太师何劭为尚书左仆射。戎为三公,与时浮沉,无所匡救,委事僚寀,轻出游放。性复贪吝,园田遍天下,每自执牙筹,昼夜会计,常若不足。家有好李,卖之恐人得种,常钻其核。凡所赏拔,专事虚名。阮咸之子瞻尝见戎,戎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同异?”瞻曰:“将无同!”戎咨嗟良久,遂辟之。时人谓之“三语掾”。
是时,王衍为尚书令,南阳乐广为河南尹,皆善清谈,宅心事外,名重当世,朝野之人,争慕效之。衍与弟澄,好题品人物,举世以为仪准。衍神情明秀,少时,山涛见之,嗟叹良久,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乐广性冲约清远,与物无竞。每谈论,以约言析理,厌人之心,而其所不知,默如也。凡论人,必先称其所长,则所短不言自见。王澄及阮咸、咸从子修、泰山胡毋辅之、陈国谢鲲、城阳王夷、新蔡毕卓,皆以任放为达,至于醉狂裸体,不以为非。胡毋辅之尝酣饮,其子谦之窥而厉声呼其父字曰:“彦国!年老,不得为尔!”辅之欢笑,呼入共饮。毕卓尝为吏部郎,比舍郎酿熟,卓因醉,夜至甕间盗饮之,为掌酒者所缚,明旦视之,乃毕吏部也。乐广闻而笑之,曰:“名教内自有乐地,何必乃尔!”
初,何晏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贤者恃以成德。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王衍之徒皆爱重之。由是朝廷士大夫皆以浮诞为美,弛废职业。裴頠著《崇有论》以释其蔽曰:“夫利欲可损,而未可绝有也;事务可节,而未可全无也。盖有饰为高谈之具者,深列有形之累,盛称空无之美。形器之累有征,空无之义难检;辩巧之文可悦,似象之言足惑。众听眩焉,溺其成说。虽颇有异此心者,辞不获济,屈于所习,因谓虚无之理诚不可盖。一唱百和,往而不反,遂薄综世之务,贱功利之用,高浮游之业,卑经实之贤。人情所徇,名利从之,于是文者衍其辞,讷者赞其旨。立言藉于虚无,谓之玄妙;处官不亲所职,谓之雅远;奉身散其廉操,谓之旷达。故砥砺之风,弥以陵迟。放者因斯,或悖吉凶之礼,忽容止之表,渎长幼之序,混贵贱之级,甚者至于裸裎亵慢,无所不至,士行又亏矣。
“夫万物之有形者,虽生于无,然生以有为已分,则无是有之所遗者也。故养既化之有,非无用之所能全也;治既有之众,非无为之所能修也。心非事也,而制事必由于心,然不可谓心为无也;匠非器也,而制器必须于匠,然不可谓匠非有也。是以欲收重渊之鳞,非偃息之所能获也;陨高墉之禽,非静拱之所能捷也。由此而观,济有者皆有也,虚无奚益于已有之群生哉!”然习俗已成,頠论亦不能救也。
拓跋猗度漠北巡,因西略诸国,积五岁,降附者三十馀国。
世祖武皇帝下元康八年(戊午,公元二九八年)
春,三月,壬戌,赦天下。
秋,九月,荆、豫、徐、扬、冀五州大水。
初,张鲁在汉中,賨人李氏自巴西宕渠往依之。魏武帝克汉中,李氏将五百馀家归之,拜为将军,迁于略阳北土,号曰巴氐。其孙特,庠、流,皆有材武,善骑射,性任侠,州党多附之。及齐万年反,关中荐饥,略阳、天水等六郡民流移就谷入汉川者数万家,道路有疾病穷乏者,特兄弟常营护振救之,由是得众心。流民至汉中,上书求寄食巴、蜀,朝议不许,遣侍御史李苾持节慰劳,且监察之,不令入剑阁,苾至汉中,受流民赂,表言:“流民十万馀口,非汉中一郡所能振赡;蜀有仓储,人复丰稔,宜令就食。”朝廷从之。由是散在梁、益,不可禁止。李特至剑阁,太息曰:“刘禅有如此地,面缚于人,岂非庸才邪!”闻者异之。
张华、陈准以赵王、梁王,相继在关中,皆雍容骄贵,师老无功,乃荐孟观沉毅有文武材用,使讨齐万年。观身当矢石,大战十数,皆破之。
●卷第八十三
【晋纪五】 起屠维协洽,尽目章涒滩,凡二年。
孝惠皇帝上之下元康九年(己未,公元二九九年)
春,正月,孟观大破氐众于中亭,获齐万年。
太子洗马陈留江统以为戎、狄乱华,宜早绝其原,乃作《徙戎论》以警朝廷曰:“夫夷、蛮、戎、狄,地在要荒,禹平九土而西戎即叙。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为甚,弱则畏服,强则侵叛。当其强也,以汉之高祖困于白登,孝文军于霸上;及其弱也,以元、成之微而单于入朝。此其已然之效也。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备,御之有常,虽稽颡执贽,而边城不弛固守,强暴为寇,而兵甲不加远征,期令境内获安,疆场不侵而已。
“及至周室失统,诸侯专征,封疆不固,而利害异心,戎、狄乘间,得入中国,或招诱安抚以为己用,自是四夷交侵,与中国错居。及秦始皇并天下,兵威旁达,攘胡走越,当是时,中国无复四夷也。
“汉建武中,马援领陇西太守,讨叛羌,徙其馀种于关中,居冯翊、河东空地。数岁之后,族类蕃息,既恃其肥强,且苦汉人侵之;永初之元,群羌叛乱,覆没将守,屠破城邑,邓骘败北,侵及河内。十年之中,夷、夏俱敝,任尚、马贤,仅乃克之。自此之后,馀烬不尽,小有际会,辄复侵叛,中世之寇,惟此为大。魏兴之初,与蜀分隔,疆场之戎,一彼一此。武帝徙武都氐于秦州,欲以弱寇强国,扞御蜀虏,此盖权宜之计,非万世之利也。今者当之,已受其敝矣。
“夫关中土沃物丰,帝王所居,未闻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因其衰敝,迁之畿服,士庶玩习,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至于蕃育众盛,则坐生其心。以贪悍之性,挟愤怒之情,候隙乘便,辄为横逆;而居封域之内,无障塞之隔,掩不备之人,收散野之积,故能为祸滋蔓,暴害不测,此必然之势,已验之事也。当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众事未罢,徙冯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内诸羌,著先零、罕幵、析支之地,徙抚风、始平、京兆之氐,出还陇右,著阴平、武都之界,廪其道路之粮,令足自致,各附本种,反其旧土,使属国、抚夷就安集之。戎、晋不杂,并得其所,纵有猾夏之心,风尘之警,则绝远中国,隔阂山河,虽为寇暴,所害不广矣。
“难者曰:氐寇新平,关中饥疫,百姓悉苦,咸望宁息;而欲使疲悴之众,徒自猜之寇,恐势尽力屈,绪业不卒,前害未及弭而后变复横出矣。答曰:子以今者群氐为尚挟馀资,悔恶反善,怀我德惠而来柔附乎?将势穷道尽,智力俱困,惧我兵诛以至于此乎?曰:无有馀力,势穷道尽故也。然则我能制其短长之命,而令其进退由己矣。夫乐其业者不易事,安其居者无迁志。方其自疑危惧,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无违也,迨其死亡流散,离逷未鸠,与关中之人,户皆为仇,故可遐迁远处,令其心不怀土也。夫圣贤之谋事也,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道不著而平,德不显而成。其次则能转祸为福,因败为攻,值困必济,遇否能通。今子遭敝事之终而不图更制之始,爱易辙之勤而遵覆车之轨,何哉!且关中之人百馀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处之与迁,必须口实。若有穷乏,糁粒不继者,故当倾关中之谷,以全其生生之计,必无挤于沟壑而不为侵掠之害也。今我迁之,传食而至,附其种疾族,自使相赡,而秦地之人得其半谷,此为济行者以廪粮,遗居者以积仓,宽关中之逼,去盗贼之原,除旦夕之损,建终年之益。若惮暂举之小劳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烦苦而遗累世之寇敌,非所谓能创业垂统,谋及子孙者也。
“并州之胡,本实匈奴桀恶之寇也,建安中,使右贤王去卑诱质呼厨泉,听其部落散居六郡。咸熙之际,以一部太强,分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为四;于是刘猛内叛,连结外虏,近者郝散之变,发于穀远。今五部之众,户至数万,人口之盛,过于西戎;其天性骁勇,弓马便利,倍于氐、羌。若有不虞风尘之虑,则并州之域可为寒心。
“正始中,毌丘俭讨句骊,徙其馀种于荥阳。始徙之时,户落百数;子孙孳息,今以千计;数世之后,必至殷炽。今百姓失职,犹或亡叛,犬马肥充,则有噬啮,况于夷、狄,能不为变!但顾其微弱,势力不逮耳。
“夫为邦者,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民之富,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介之忧,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也!”朝廷不能用。
散骑常侍贾谧侍讲东宫,对太子倨傲,成都王颖见而叱之;谧怒,言于贾后,出颖为平北将军,镇鄴。征梁王肜为大将军、录尚书事;以河间王颙为镇西将军,镇关中。初,武帝作石函之制,非至亲不得镇关中;颙轻财爱士,朝廷以为贤,故用之。
夏,六月,戊戌,高密文献王泰薨。
贾后淫虐日甚,私于太医令程据等;又以簏箱载道上年少入宫,复恐其漏泄,往往杀之。贾模恐祸及己,甚忧之。裴頠与模及张华议废后,更立谢淑妃。模、华皆曰:“主上自无废黜之意,而吾等专行之,倘上心不以为然,将若之何!且诸王方强,朋党各异,恐一旦祸起,身死国危,无益社稷。”頠曰:“诚如公言。然中宫逞其昏虐,乱可立待也。”华曰:“卿二人于中宫皆亲戚,言或见信,宜数为陈祸福之戒,庶无大悖,则天下尚未至于乱,吾曹得以估游卒岁而已。”頠旦夕说其从母广城君,令戒谕贾后以亲厚太子,贾模亦数为后言祸福;后不能用,反以模为毁己而疏之;模不得志,忧愤而卒。
秋,八月,以裴頠为尚书仆射。頠虽贾后亲属,然雅望素隆,四海唯恐其不居权位,寻诏頠专任门下事,頠上表固辞,以“贾模适亡,复以臣代之,崇外戚之望,彰偏私之举,为圣朝累。”不听。或谓頠曰:“君可以言,当尽言于中宫;言而不从,当远引而去。倘二者不立,虽有十表,难以免矣。”頠慨然久之,竟不能从。
帝为人戆騃,尝在华林园闻虾蟆,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为私乎?”时天下荒馑,百姓饿死,帝闻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权在群下,政出多门,势位之家,更相荐托,有如互市。贾、郭恣横,货赂公行。南阳鲁褒作《钱神论》以讥之曰:“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亲之如兄,字曰孔方。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拨,怨仇非钱不解,令闻非钱不发。洛中硃衣、当涂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终始,凡今之人,惟钱而已!”又,朝臣务以苛察相高,每有疑议,群下各立私意,刑法不壹,狱讼繁滋。裴頠上表曰:“先王刑赏相称,轻重无二,故下听有常,群吏安业。去元康四年大风,庙阙屋瓦有数枚倾落,免太常荀寓;事轻责重,有违常典。五年二月有大风,兰台主者惩惧前事,求索阿栋之间,得瓦小邪十五处,遂禁止太常,复兴刑狱。今年八月,陵上荆一枝围七寸二分者被斫;司徒、太常奔走道路,虽知事小,而按劾难测,骚扰驱驰,各竞免负,于今太常禁止未解。夫刑书之文有限而舛违之故无方,故有临时议处之制,诚不能皆得循常也。至于此等,皆为过当,恐奸吏因缘,得为浅深也。”既而曲议犹不止,三公尚书刘颂复上疏曰:“自近世以来,法渐多门,令甚不一,吏不知所守,下不知所避,奸伪者因以售其情,居上者难以检其下,事同议异,狱犴不平。夫君臣之分,各有所司。法欲必奉,故令主者守文;理有穷塞,故使大臣释滞;事有时宜,故人主权断。主者守文,若释之执犯跸之平也;大臣释滞,若公孙弘断郭解之狱也;人主权断,若汉祖戮丁公之为也。天下万事,自非此类,不得出意妄议,皆以律令从事;然后法信于下,人听不惑,吏不容奸,可以言政矣。”乃下诏:“郎、令史复出法驳案者,随事以闻。”然亦不能革也。
颂迂吏部尚书,建九班之制,欲令百官居职希迁,考课能否,明其赏罚。贾、郭用权,仁者欲速,事竟不行。
裴頠荐平阳韦忠于张华,华辟之,忠辞疾不起。人问其故,忠曰:“张茂先华而不实,裴逸民欲而无厌,弃典礼而附贼后,此岂大丈夫之所为哉!逸民每有心托我,我常恐其溺于深渊而馀波及我,况可褰裳而就之哉!”
关内侯敦煌索靖,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
冬,十一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初,广城君郭槐,以贾后无子,常劝后使慈爱太子。贾谧骄纵,数无礼于太子,广城君恒切责之。广城君欲以韩寿女为太子妃,太子亦欲婚韩氏以自固;寿妻贾午及后皆不听,而为太子聘王衍少女。太子闻衍长女美,而后为贾谧聘之,心不能平,颇以为言。及广城君病,临终,执后手,令尽心于太子,言甚切至。又曰:“赵粲、贾午,必乱汝家事;我死后,勿复听入。深记吾言。”后不从,更与粲、午谋害太子。
太子幼有令名,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贾后复使黄门辈诱之为奢靡威虐,由是名誉浸减,骄慢益彰。或废朝侍而纵游逸,于宫中为市,使人屠酤,手揣斤两,轻重不差。其母,本屠家女也,故太子好之。东宫月俸钱五十万,太子常探取二月,用之犹不足。又令西园卖葵菜、蓝子、鸡、面等物而收其利。又好阴阳小数,多所拘忌。洗马江统上书陈五事:“一曰虽有微苦,宜力疾朝侍。二曰宜勤见保傅,咨谗善道。三曰画室之功,可且减省,后园刻镂杂作,一皆罢遣。四曰西园卖葵、蓝之属,亏败国体,贬损令闻。五曰缮墙正瓦,不必拘挛小忌。”太子皆不从。中舍人杜锡,恐太子不得安其位,每尽忠谏,劝太子修德业,保令名,言辞恳切。太子患之,置针著锡常所坐氈中,刺之流血,锡,预之子也。
太子性刚,知贾谧恃中宫骄贵,不能假借之。谧时为侍中,至东宫,或舍之,于后庭游戏。詹事裴权谏曰:“谧,后所亲昵,一旦交构,则事危矣。”不从。谧谮太子于后曰:“太子多畜私财以结小人者,为贾氏故也。若宫车晏驾,彼居大位,依杨氏故事,诛臣等,废后于金墉,如反手耳。不如早图之,更立慈顺者,可以自安。”后纳其言,乃宣扬太子之短,布于远近。又诈为有娠,内藁物、产具,取妹夫韩寿子慰祖养之,欲以代太子。
于时朝野咸知贾后有害太子之意,中护军赵俊请太子废后,太子不听。左卫率东平刘卞,以贾后之谋问张华,华曰:“不闻。”卞曰:“卞自须昌小吏,受公成拔以至今日。士感知己,是以尽言,而公更有疑于卞邪!”华曰:“假令有此,君欲如何?”卞曰:“东宫俊乂如林,四率精兵万人;公居阿衡之任,若得公命,皇太子因朝入录尚书事,废贾后于金墉城,两黄门力耳。”华曰:“今天子当阳,太子,人子也,吾又不受阿衡之命,忽相与行此,是无君父而以不孝示天下也。虽能有成,犹不免罪。况权戚满朝,威柄不一,成可必乎?”贾后常使亲党微服听察于外,颇闻卞言,乃迁卞为雍州刺史;卞知言泄,饮药而死。
十二月,太子长子A170病,太子为[A170]求王爵,不许。[A170]疾笃,太子为之祷祀求福。贾后闻之,乃诈称帝不豫,召太子入朝,既至,后不见,置于别室,遣婢陈舞以帝命赐太子酒三升,使尽饮之。太子辞以不能饮三升,舞逼之曰:“不孝邪!天赐汝酒而不饮,酒中有恶物邪!”太子不得已,强饮至尽,遂大醉。后使黄门侍朗潘岳作书草,令小婢承福,以纸笔及草,因太子醉,称诏使书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并与谢妃共要,刻期两发,勿疑犹豫,以致后患。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皇天许当扫除患害,立道文为王,蒋氏为内主。愿成,当三牲祠北君。”太子醉迷不觉,遂依而写之。其字半不成,后补成之,以呈帝。
壬戌,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使黄门令董猛以太子书及青纸诏示之曰:“遹书如此,今赐死。”遍示诸公王,莫有言者。张华曰:“此国之大祸,自古以来,常因废黜正嫡以致丧乱。且国家有天下日浅,愿陛下详之!”裴頠以为宜先检校传书者,又请比较太子手书,不然,恐有诈妄。贾后乃出太子启事十馀纸,众人比视,亦无敢言非者。
贾后使董猛矫以长广公主辞白帝曰:“事宜速决,而群臣各不同,其不从诏者,宜以军法从事。”议至日西,不决。后见华等意坚,惧事变,乃表免太子为庶人,诏许之。于是使尚书和郁等持节诣东宫,废太子为庶人,太子改服出,再拜受诏,步出承华门,乘粗犊车,车武公澹以兵仗送太子及妃王氏、三子A170、臧、尚同幽于金墉城。王衍自表离婚,许之,妃恸哭而归。杀太子母谢淑媛及A170母保林蒋俊。
孝惠皇帝上之下永康元年(庚申,公元三零零年)
春,正月,癸亥朔,赦天下,改元。
西戎校尉司马阎缵舆棺诣阙上书,以为:“汉戾太子称兵拒命,言者犹曰罪当笞耳。今遹受罪之日,不敢失道,犹为轻于戾太子。宜重选师傅,先加严诲,若不悛改,弃之未晚也。”书奏,不省。缵,圃之孙也。
贾后使黄门自首欲与太子为逆。诏以黄门首辞班示公卿,遣东武公澹以千兵防卫太子,幽于许昌宫,令持书御史刘振持节守之,诏宫臣不得辞送。洗马江统、潘滔、舍人王敦、杜蕤、鲁瑶等冒禁至伊水,拜辞涕泣。司隶校尉满奋收缚统筹送狱。其系河南狱者,乐广悉解遣之;系洛阳县狱者,犹未释。都官从事孙琰说贾谧曰:“所以废徙太子,以其为恶故耳。今宫臣冒罪拜辞,而加以重辟;流闻四方,乃更彰太子之德也,不如释之。”谧乃语洛阳令曹摅使释之;广亦不坐。敦,览之孙;摅,肇之孙也。太子至许,遗王妃书,自陈诬枉,妃父衍不敢以闻。
丙子,皇孙A170卒。
三月,尉氏雨血,妖星见南方,太白昼见,中台星拆。张华少子韪劝华逊位,华不从,曰:“天道幽远,不如静以待之。”
太子既废,众情愤怒。有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皆尝给事东宫,与殿中郎士猗等谋废贾后,复太子。以张华、裴頠安常保位,难与行权,右军将军赵王伦执兵柄,性贪冒,可假以济事。乃说孙秀曰:“中宫凶妒无道,与贾谧等共诬废太子。今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大臣将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宫,与贾、郭亲善,太子之废,皆云豫知,一朝事起,祸必相及,何不先谋之乎!”秀许诺,言于伦,伦纳焉,遂告通事令史张林及省事张衡等,使为内应。
事将起,孙秀言于伦曰:“太子聪明刚猛,若还东宫,必不受制于人。明公素党于贾后,道路皆知之,今虽建大功于太子,太子谓公特逼于百姓之望,翻覆以免罪耳,虽含忍宿忿,必不能深德明公,若有瑕衅,犹不免诛。不若迁延缓期,贾后必害太子,然后废贾后,为太子报仇,岂徒免祸而已,乃更可以得志!”伦然之。
秀因使人行反间,言殿中人欲废皇后,迎太子。贾后数遣宫婢微服于民间听察,闻之甚惧。伦、秀因劝谧等早除太子,以绝众望。癸未,贾后使太医令程据和毒药。矫诏使黄门孙虑至许昌毒太子。太子自废黜,恐被毒,常自煮食于前;虑以告刘振,振乃徙太子于小坊中,绝其食,宫人犹窃于墙上过食与之。虑逼太子以药,太子不肯服,虑以药杵椎杀之。有司请以庶人礼葬,贾后表请以广陵王礼葬之。
夏,四月,辛卯朔,日有食之。
赵王伦、孙秀将讨贾后,告右卫佽飞督闾和,和从之,期以癸巳丙夜一筹,以鼓声为应。癸巳,秀使司马雅告张华曰:“赵王欲与公共匡社稷,为天下除害,使雅以告。”华拒之。雅怒曰:“刃将加颈,犹为是言邪!”不顾而出。及期,伦矫诏敕三部司马曰:“中宫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车骑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事毕,赐爵关中侯,不从者诛三族。”众皆从之。又矫诏开门,夜入,陈兵道南,遣翊军校尉齐王冏将百人排冏而入,华林令骆休为内应,迎帝幸东堂,以诏召贾谧于殿前,将诛之。谧走入西钟下,呼曰:“阿后救我!”就斩之。贾后见齐王冏,惊曰:“卿何为来?”冏曰:“有诏收后。”后曰:“诏当从我出,何诏也!”后至上閤,遥呼帝曰:“陛下有妇,使人废之,亦行自废矣。”是时,梁王肜亦预其谋,后问冏曰:“起事者谁?”冏曰:“梁、赵。”后曰:“系狗当系颈,反系其尾,何得不然!”遂废后为庶人,幽之于建始殿,收赵粲、贾午等付暴室考竟。诏尚书收捕贾氏亲党,召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八座皆夜入殿。尚书始疑诏有诈,郎师景露版奏请手诏,伦等斩之以徇。
伦阴与秀谋篡位,欲先除朝望,且报宿怨,乃执张华、裴頠、解系、解结等于殿前。华谓张林曰:“卿欲害忠臣邪?”林称诏诘之曰:“卿为宰相,太子之废,不能死节,何也?”华曰:“式乾之议,臣谏事具存,可覆按也。”林曰:“谏而不从,何不去位?”华无以对。遂皆斩之,仍夷三族。解结女适裴氏,明日当嫁而祸起,裴氏欲认活之,女曰:“家既若此,我何以活为!”亦坐死。朝廷由是议革旧制,女不从死。甲午,伦坐端门,遣尚书和郁持节送贾庶人于金墉;诛刘振、董猛、孙虑、程据等;司徒王戎及内外官坐张、裴亲党黜免者甚众。阎缵抚张华尸恸哭曰:“早语君逊位而不肯,今果不免,命也!”
于是赵王伦称诏赦天下,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一依宣、文辅魏故事。置府兵万人,以其世子散骑常侍荂领冗从仆射,子馥为前将军,封济阳王;虔为黄门朗,封汝阴王;诩为散骑侍郎,封霸城侯。孙秀等皆封大郡,并据兵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百官总己以听于伦。伦素庸愚,复受制于孙秀。秀为中书令,威权振朝廷,天下皆事秀而无求于伦。
诏追复故太子遹位号,使尚书和郁帅东宫官属迎太子丧于许昌,追封遹子A170为南阳王,封[A170]弟臧为临淮王,尚为襄阳王。
有司奏:“尚书令王衍备位大臣,太子被诬,志在苟免,请禁锢终身。”从之。
相国伦欲收入望,选用海内名德之士,以前平阳太守李重、荥阳太守荀组为左、右长史,东平王堪、沛国刘谟为左、右司马,尚书郎阳平束皙为记室,淮南王文学荀嵩、殿中郎陆机为参军。组,勖之子;嵩,彧之玄孙也。李重知伦有异志,辞疾不就,伦逼之不已,忧愤成疾,扶曳受拜,数日而卒。
丁酉,以梁王肜为太宰,左光禄大夫何劭为司徒,右光禄大夫刘寔为司空。
太子遹之废也,将立淮南王允为太弟,议者不合。会赵王伦废贾后,乃以允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中护军。
己亥,相国伦矫诏遣尚书刘弘赍金屑酒,赐贾后死于金墉城。
五月,己巳,诏立临淮王臧为皇太孙,还妃王氏以母之;太子官属即转为太孙官属,相国伦行太孙太傅。
己卯,谥故太子曰愍怀;六月,壬寅,葬于显平陵。
清河康王遐薨。
中护军淮南王允,性沉毅,宿卫将士皆畏服之。允知相国伦及孙秀有异志,阴养死士,谋讨之;伦、秀深惮之。秋,八月,转允为太尉,外示优崇,实夺其兵权。允称疾不拜。秀遣御史刘机逼允,收其官属以下,劾以拒诏,大逆不敬。允视诏,乃秀手书也,大怒,收御史,将斩之,御史走免,斩其令史二人。厉色谓左右曰:“赵王欲破我家!”遂帅国兵及帐下七百人直出,大呼曰:“赵王反,我将讨之,从我者左袒。”于是归之者甚众。允将赴宫,尚书左丞王舆闭掖门,允不得入,遂围相府。允所将兵皆精锐,伦与战,屡败,死者千馀人。太子左率陈徽勒东宫兵,鼓噪于内以应允。允结陈于承华门前,弓弩齐发,射伦,飞矢雨下。主书司马眭秘以身蔽伦,箭中其背而死。伦官属皆隐树而立,每树辄中数百箭,自辰至未,中书令陈淮,徽之兄也,欲应允,言于帝曰:“宜遣白虎幡以解斗。”乃使司马督护伏胤将骑四百持幡从宫中出。侍中汝阴王虔在门下省,阴与胤誓曰:“富贵当与卿共之。”胤乃怀空板出,诈言有诏助淮南王。允不之觉,开阵内之,下车受诏;胤因杀之,并杀允子秦王郁、汉王迪,坐允夷灭者数千人。曲赦洛阳。初,孙秀尝为小吏,事黄门郎潘岳,岳屡挞之。卫尉石崇之甥欧阳建素与相国伦有隙,崇有爱妾曰绿珠,孙秀便求之,崇不与。及淮南王允败,秀因称石崇、潘岳、欧阳建奉允为乱,收之。崇叹曰:“奴辈利吾财尔!”收者曰:“知财为祸,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初,潘岳母常诮责岳曰:“汝当知足,而乾没不已乎!”及败,岳谢母曰:“负阿母。”遂与崇,建皆族诛,籍没崇家。相国伦收淮南王母弟吴王晏,欲杀之。光禄大夫傅祗争之于朝堂,众皆谏止伦,伦乃贬晏为宾徒县王。
齐王冏以功迁游击将军,冏意不满,有恨色。孙秀觉之,且惮其在内,乃出为平东将军,镇许昌。
以光禄大夫陈准为太尉,录尚书事;未几,薨。
孙秀议加相国伦九锡,百官莫敢异议。吏部尚书刘颂曰:“昔汉之锡魏,魏之锡晋,皆一时之用,非可通行。周勃、霍光,其功至大,皆不闻有九锡之命也。”张林积忿不已,以颂为张华之党,将杀之。孙秀曰:“杀张、裴已伤时望,不可复杀颂。”林乃止。以颂为光禄大夫。遂下诏加伦九锡,复加其子荂抚军将军,虔中军将军,诩为侍中。又加孙秀侍中、辅国将军,相国司马、右率如故。张林等并居显要。增相府兵为二万人,与宿卫同,并所隐匿之兵,数逾三万。
九月,改司徒为丞相,以梁王肜为之,肜固辞不受。
伦及诸子皆顽鄙无识,秀狡黠贪淫,所与共事者,皆邪佞之士,惟竞荣利,无深谋远略,志趣乖异,互相憎嫉。秀子会为射声校尉,形貌短陋,如奴仆之下者,秀使尚帝女河东公主。
冬,十一月,甲子,立皇后羊氏,赦天下。后,尚书郎泰山羊玄之之女也。外祖平南将军乐安孙旂,与孙秀善,故秀立之。拜玄之光禄大夫、特进、散骑常侍,封兴晋侯。
诏征益州刺史赵廞为大长秋,以成都内史中山耿滕为益州刺史。廞,贾后之姻亲也。闻征,甚惧,且以晋室衰乱,阴有据蜀之志,乃倾仓廪,赈流民,以收众心。以李特兄弟材武,其党类皆巴西人,与廞同郡,厚遇之,以为爪牙。特等凭恃廞势,专聚众为盗,蜀人患之。滕数密表:“流民刚剽,蜀人软弱,主不能制客,必为乱阶,宜使还本居。若留之险地,恐秦、雍之祸更移于梁、益矣。”廞闻而恶之。
州被诏书,遣文武千馀人迎滕。是时,成都治少城,益州治太城,廞犹在太城,未去。滕欲入州,功曹陈恂谏曰:“今州、郡构犯日深,入城必有大祸,不如留少城以观其变,檄诸县合村保以备秦氐,陈西夷行至,且当待之。不然,退保犍为,西渡江源,以防非常。”滕不从。是日,帅众入州,廞遣兵逆之,战于西门,滕败死。郡吏皆窜走,惟陈恂面缚诣廞请滕丧,廞义而许之。
廞又遣兵逆西夷校尉陈总。总至江阳,闻廞有异志,主簿蜀郡赵模曰:“今州郡不协,必生大变,当速行赴之。府是兵要,助顺讨逆,谁敢动者!”总更缘道停留,比至南安鱼涪津,已遇廞军,模白总:“散财募士以拒战,若克州军,则州可得;不克,顺流而退,必无害也。”总曰:“赵益州忿耿侯,故杀之;与吾无嫌,何为如此!”模曰:“今非起事,必当杀君以立威。虽不战,无益也!”言至垂涕,总不听,众遂自溃。总逃草中,模著总服格战;廞兵杀模,见其非是,更搜求得总,杀之。
廞自称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署置僚属,改易守令。王官被召,无敢不往。李庠帅妹婿李含、天水任回、上官昌、扶风李攀、始平费他、氐苻成、隗伯等四千骑归廞。廞以庠为威寇将军,封阳泉亭侯,委以心膂,使招合六郡壮勇至万馀人,以断北道。
●卷第八十四
【晋纪六】 起重光作噩,尽玄黓阉茂,凡二年。
孝惠皇帝中之上永宁元年(辛酉,公元三零一年)
春,正月,以散骑常侍安定张轨为凉州刺史。轨以时方多难,阴在保据河西之志,故求为凉州。时州境盗贼纵横,鲜卑为寇。轨至,以宋配、汜瑗为谋主,悉讨破之,威著西土。
相国伦与孙秀使牙门赵奉诈传宣帝神语云:“伦宜早入西宫。”散骑常侍义阳王威,望之孙也,素谄事伦,伦以威兼侍中,使威逼夺帝玺绶,作禅诏,又使尚书令满奋持节、奉玺绶禅位于伦。左卫将军王舆、前军将军司马雅等帅甲士入殿,晓谕三部司马,示以威赏,无敢违者。张林等屯守诸门。乙丑,伦备法驾入宫,即帝位,赦天下,改元建始。帝自华林西门出居金墉城,伦使张衡将兵守之。
丙寅,尊帝为太上皇,改金墉曰永昌宫,废皇太孙为濮阳王。立世子荂为皇太子,封子馥为京兆王,虔为广平王,诩为霸城王,皆侍中将兵。以梁王肜为宰衡,何劭为太宰,孙秀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仪同三司,义阳王威为中书令,张林为卫将军,其馀党与,皆为卿、将,超阶越次,不可胜纪;下至奴卒,亦加爵位。每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谚曰:“貂不足,狗尾续。”是岁,天下所举贤良、秀才、孝廉皆不试,郡国计吏及太学生年十六以上者皆署吏;守令赦日在职者皆封侯;郡纲纪并为孝廉,县纲纪并为廉吏。府库之储,不足以供赐与。应侯者多,铸印不给,或以白板封之。
初,平南将军孙旂之子弼、弟子髦、辅、琰皆附会孙秀,与之合族,旬月间致位通显。及伦称帝,四子皆为将军,封郡侯,以旂为车骑将军、开府,旂以弼等受伦官爵过差,必为家祸,遣幼子回责之,弼等不从。旂不能制,恸哭而已。
癸酉,杀濮阳哀王臧。孙秀专执朝政,伦所出诏令,秀辄改更与夺,自书青纸为诏,或朝行夕改,百官转易如流。张林素与秀不相能,且怨不得开府,潜与太子荂笺,言:“秀专权不合众心,而功臣皆小人,挠乱朝廷,可悉诛之。”荂以书白伦,伦以示秀。秀劝伦收林,杀之,夷其三族。秀以齐王冏、成都王颖、河间王颙,各拥强兵,据方面,恶之。乃尽用其亲党为三王参佐,加冏镇东大将军,颖征北大将军,皆开府仪同三司,以宠安之。
李庠骁勇得众心,赵廞浸忌之而未言。长史蜀郡杜淑、张粲说廞曰:“将军起兵始尔,而遽遣李庠握强兵于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倒戈授人也,宜早图之。”会庠劝廞称尊号,淑,粲因白廞以庠大逆不道,引斩之,并其子姪十馀人。时李特、李流皆将兵在外,廞遣人慰抚之曰:“庠非所宜言,罪应死。兄弟罪不相及。”复以特、流为督将。特、流怨廞,引兵归绵竹。
廞牙门将涪陵许弇求为巴东监军,杜淑、张粲固执不许,弇怒,手杀淑、粲于廞閤阁下,淑、粲左右复杀弇。三人,皆廞之腹心也,廞由是遂衰。
廞遣长史犍为费远、蜀郡太守李苾、督护常俊督万馀人断北道,屯绵竹之石亭。李特密收兵得七千馀人,夜袭远等军,烧之,死者什八九,遂进攻成都。费远、李苾及军祭酒张微,夜斩关走,文武尽散。廞独与妻子乘小船走,至广都,为从者所杀。特入成都,纵兵大掠,遣使诣洛阳,陈廞罪状。
初,梁州刺史罗尚,闻赵廞反,表“廞素非雄才,蜀人不附,败亡可计日而待。”诏拜尚平西将军、益州刺史,督牙门王敦、蜀郡太守徐俭,广汉太守辛冉等七千馀人入蜀。特等闻尚来,甚惧,使其弟骧于道奉迎,并献珍玩。尚悦,以骧为骑督。特、流复以牛酒劳尚于绵竹,王敦、辛冉说尚曰:“特等专为盗贼,宜因会斩之;不然,必为后患。”尚不从。冉与特有旧,谓特曰:“故人相逢,不吉当凶矣。”特深自猜惧。三月,尚至成都。汶山羌反,尚遣王敦讨之,为羌所杀。齐王冏谋讨赵王伦,未发,会离狐王盛、颍川处穆聚众于浊泽,百姓从之,日以万数。伦以其将管袭为齐王军司,讨盛、穆,斩之。冏因收袭,杀之,与豫州刺史何勖、龙骧将军董艾等起兵,遣使告成都王颖、河间王颙、常山王乂及南中郎将新野公歆,移檄征、镇、州、郡、肥、国,称:“逆臣孙秀,迷误赵王,当共诛讨。有不从命者,诛及三族。”
使者至鄴,成都王颖召鄴令卢志谋之。志曰:“赵王篡逆,人神共愤,殿下收英俊以从人望,杖大顺以讨之,百姓必不召自至,攘臂争进,蔑不克矣!”颖从之,以志为谘议参军,仍补左长史。志,毓之孙也。颖以兗州刺史王彦、冀州刺史李毅、督护赵骧、石超等为前锋,远近响应;至朝歌,众二十馀万。超,苞之孙也。常山王乂在其国,与太原内史刘暾各帅众为颖后继。
新野公歆得冏檄,未知所从。嬖人王绥曰:“赵亲而强,齐疏而弱,公宜从赵。”参军孙洵大言于众曰:“赵王凶逆,天下当共诛之,何亲疏强弱之有!”歆乃从冏。
前安西参军夏侯奭在始平,合众数千人以应冏,遣使邀河间王颙。颙用长史陇西李含谋,遣振武将军河间张方讨擒奭及其党,腰斩之。冏檄至,颙执冏使送于伦,遣张方将兵助伦。方至华阴,颙闻二王兵盛,复召方还,更附二王。
冏檄至扬州,州人皆欲应冏。刺史郗隆,虑之玄孙也,以兄子鉴及诸子悉在洛阳,疑未决,悉召僚吏谋之。主簿淮南赵诱、前秀才虞潭皆曰:“赵王篡逆,海内所疾;今义兵四起,其败必矣。为明使君计,莫若自将精兵,径赴许昌,上策也;遣将将兵会之,中策也;量遣小军,随形助胜,下策也。”隆退,密与别驾顾彦谋之,彦曰:“诱等下策,乃上计也。”治中留宝、主簿张褒、西曹留承闻之,请见,曰:“不审明使君今当何施?”隆曰:“我俱受二帝恩,无所偏助,欲守州而己。”承曰:“天下,世祖之天下也。太上承代已久,今上取之,不平,齐王顺时举事,成败可见。使君不早发兵应之,狐疑迁延,变难将生,此州岂可保也!”隆不应。潭,翻之孙也。隆停檄六日不下,将士愤怒。参军王邃镇石头,将士争往归之,隆遣从事于牛渚禁之,不能止。将士遂奉邃攻隆,隆父子及顾彦皆死,传首于冏。
安南将军、监沔北诸军事孟观,以为紫宫帝坐无他变,伦必不败,乃为之固守。
伦、秀闻三王兵起,大惧,诈为冏表曰:“不知何贼猝见攻围,臣懦弱不能自固,乞中军见救,庶得归死。”以其表宣示内外;遣上军将军孙辅、折冲将军李严帅兵七千自廷寿关出,征虏将军张泓、左军将军蔡璜、前军将军闾和帅兵九千自崿阪关出,镇军将军司马雅、扬威将军莫原帅兵八千自成皋关出,以拒冏。遣孙秀子会督将军士猗、许超帅宿卫兵三万以拒颖。召东平王楙为卫将军,都督诸军,又遣京兆王馥、广平王虔帅兵八千为三军继援。伦、秀日夜祷祈、厌胜以求福,使巫觋选战日,又使人于嵩山著羽衣,诈称仙人王乔,作书述伦祚长久,欲以惑众。
闰月,丙戌朔,日有食之。自正月至于是月,五星互经天,纵横无常。
张泓等进据阳翟,与齐王冏战,屡破之。冏军颍阴,夏,四月,泓乘胜逼之,冏遣兵逆战。诸军不动,而孙辅、徐建军夜乱,径归洛自首曰:“齐王兵盛,不可当,泓等已没矣!”赵王伦大恐,秘之,而召其子虔及许超还。会泓破冏露布至,伦乃复遣之。泓等悉帅诸军济颍攻冏营,冏出兵击其别将孙髦、司马谭等,破之,泓等乃退。孙秀诈称已破冏营,擒得冏,令百官皆贺。
成都王颖前锋至黄桥,为孙会、士猗、许超所败,杀伤万馀人,士众震骇。颖欲退保朝歌,卢志、王彦曰:“今我军失利,敌新得志,有轻我之心。我若退缩,士气沮衄,不可复用。且战何能无胜负!不若更选精兵,星行倍道,出敌不意,此用兵之奇也。”颖从之。伦赏黄桥之功,士猗、许超与孙会皆持节,由是各不相从,军政不一,且恃胜轻颖而不设备。颖帅诸军击之,大战于湨水,会等大败,弃军南走。颖乘胜长驱济河。
自冏等起兵,百官将士皆欲诛伦、秀,秀惧,不敢出中书省;及闻河北军败,忧懑不知所为。孙会、许超、士猗等至,与秀谋。或欲收馀卒出战;或欲焚宫室,诛不附己者,挟伦南就孙旂、孟观;或欲乘船东走入海,计未决。辛酉,左卫将军王舆与尚书陵公漼帅营兵七百馀人,自南掖门入宫,三部司马为应于内,攻孙秀、许超、士猗于中书省,皆斩之,遂杀孙奇、孙弼及前将军谢惔等,漼,亻由之子也。王舆屯云龙门,召八坐皆入殿中,使伦为诏曰:“吾为孙秀所误,以怒三王,今已诛秀。其迎太上皇复位,吾归老于农亩。”传诏以驺虞幡敕将士解兵。黄门将伦自华林东门出,及太子荂皆还汶阳里第,遣甲士数千迎帝于金墉城。百姓咸称万岁。帝自端门入,升殿,群臣顿首谢罪。诏送伦、荂付金墉城。广平王虔自河北还,至九曲,闻变,弃军,将数十人归里第。
癸亥,赦天下,改元,大酺五日,分遣使者慰劳三王。梁王肜等表:“赵王伦父子凶逆,宜伏诛。”丁卯,遣尚书袁敞持节赐伦死,收其子荂、馥、虔、诩,皆诛之。凡百官为伦所用者皆斥免,台、省、府、卫,仅有存者,是日,成都王颖至。己巳,河间王颙至。颖使赵骧、石超助齐王冏讨张泓等于阳翟,泓等皆降。自兵兴六十馀日,战斗死者近十万人。斩张衡、闾和、孙髦于东市,蔡璜自杀。五月,诛议阳王威。襄阳太守宗岱承冏檄斩孙旂,永饶冶令空桐机斩孟观,皆传首洛阳,夷三族。立襄阳王尚为皇太孙。
六月,乙卯,齐王冏帅众入洛阳,顿军通章署,甲士数十万,威震京都。
戊辰,赦天下。
复封宾徒王晏为吴王。
甲戌,诏以齐王冏为大司马,加九锡,备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辅魏故事;成都王颖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录尚书事,加九锡,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河间王颙为侍中、太尉,加三赐之礼;常山王乂为抚军大将军,领左军。进广陵公漼爵为王,领尚书,加侍中;进新野公歆爵为王,都督荆州诸军事,加镇南大将军。齐、成都、河间三府,各置掾属四十人,武号森列,文官备员而已,识者知兵之未戢也。己卯,以梁王肜为太宰,领司徒。
光禄大夫刘蕃女为赵世子荂妻,故蕃及二子散骑侍朗舆、冠军将军琨皆为赵王伦所委任。大司马冏以琨父子有才望,特宥之,以舆为中书朗,琨为尚书左丞。又以前司徒王戎为尚书令,刘暾为御史中丞,王衍为河南尹。
新野王歆将之镇,与冏同乘谒陵,因说冏曰:“成都王至亲,同建大勋,今宜留之与辅政;若不能尔,当夺其兵权。”常山王乂与成都王颖俱拜陵,乂谓颖曰:“天下者,先帝之业,王宜维正之。”闻其言者莫不忧惧。卢志谓颖曰:“齐王众号百万,与张泓等相持不能决;大王迳前济河,功无与贰。然今齐王欲与大王共辅朝政。志闻两雄不俱立,宜因太妃微疾,求还定省,委重齐王,以收四海之心,此计之上也。”颖从之。帝见颖于东堂,慰劳之。颖拜谢曰:“此大司马冏之勋,臣无豫焉。”因表称冏功德,宜委以万机,自陈母疾,请归籓。即辞出,不复还营,便谒太庙,出自东阳城门,遂归鄴。遣信与冏别,冏大惊,驰出送颖,至七里涧,及之。颖住车言别,流涕滂沱,惟以太妃疾苦为忧,不及时事。由是士民之誉皆归颖。
冏辟新兴刘殷为军谘祭酒,洛阳令曹摅为记室督,尚书郎江统、阳平太守河内苟晞参军事,吴国张翰为东曹掾,孙惠为户曹掾,前廷尉正顾荣及顺阳王豹为主簿。惠,贲之曾孙;荣,雍之孙也。殷幼孤贫,养曾祖母,以孝闻,人以谷帛遗之,殷受而不谢,直云:“待后贵当相酬耳。”及长,博通经史,性倜傥有大志,俭而不陋,清而不介,望之颓然而不可侵也。冏以何勖为中领军,董艾典枢机,又封其将佐有功者葛旟、路秀、卫毅、刘真、韩泰皆为县公,委以心膂,号曰“五公”。
成都王颖至鄴,诏遣使者就申前命;颖受大将军,让九锡殊礼。表论兴义功臣,皆封公侯。又表称:“大司马前在阳翟,与贼相持既久,百姓困敝,乞运河北邸阁米十五万斛,以振阳翟饥民。”造棺八千馀枚,以成都国秩为衣服,敛祭黄桥战士,旌显其家,加常战亡二等。又命温县瘗赵王伦战士万四千馀人。皆卢志之谋也。颖形美而神昏,不知书,然气性敦厚,委事于志,故得成其美焉。诏复遣使谕颖入辅,并使受九锡。颖嬖人孟玖不欲还洛,又程太妃爱恋鄴都,故颖终辞不拜。
初,大司马冏疑中书郎陆机为赵王伦撰禅诏,收,欲杀之。大将军颖为之辩理,得免死,因表为平原内史,以其弟云为清河内史。机友人顾荣及广陵戴渊,以中国多难,劝机还吴。机以受颖全济之恩,且谓颖有时望,可与立功,遂留不去。
秋,七月,复封常山王乂为长沙王,迁开府,骠骑将军。
东莱王蕤,凶暴使酒,数陵侮大司马冏,又从冏求开府不得而怨之,密表冏专权,与左卫将军王舆谋废冏。事觉,八月,诏废蕤为庶人,诛舆三族,徒蕤于上庸;上庸内史陈钟承冏旨潜杀之。
赦天下。
东武公澹坐不孝徙辽东。九月,征其弟东安王繇复旧爵,拜尚书左仆射。繇举东平王楙为平东将军、都督徐州诸军事,镇下邳。
初,朝廷符下秦、雍州,使召还流民入蜀者,又遣御史冯该、张昌督之。李特兄辅自略阳至蜀,言中国方乱,不足复还。特然之,累遣天水阎式诣罗尚求权停至秋,又纳赂于尚及冯该;尚、该许之。朝廷论讨赵廞功,拜特宣威将军,弟流奋武将军,皆封侯。玺书下益州,条列六郡流民与特同讨廞者,将加封赏。广汉太守辛冉欲以灭廞为己功,寝朝命,不以实上,众咸怨之。
罗尚遣从事督遣流民,限七月上道。时流民布在梁、益,为人佣力,闻州郡逼遣,人人愁怨,不知所为;且水潦方盛,年谷未登,无以为行资。特复遣阎式诣尚,求停至冬;辛冉及犍为太守苾以为不可。尚举别驾蜀郡杜苾秀才,式为苾说逼移利害,苾亦欲宽流民一年;尚用冉、苾之谋,不从;苾乃致秀才板,出还家。冉性贪暴,欲杀流民首领,取其资货,乃与苾白尚,言:“流民前因赵廞之乱,多所剽掠,宜因移设关以夺取之。”尚移书令梓潼太守张演于诸要施关,搜索宝货。
特数为流民请留,流民皆感而恃之,多相帅归特。特乃结大营于绵竹以处流民,移辛冉求自宽。冉大怒,遣人分榜通衢,购募特兄弟,许以重赏。特见之,悉取以归,与弟骧改其购云:“能送六郡之豪李、任、阎、赵、杨、上官及氐、叟侯王一首,赏百匹。”于是流民大惧,归特者愈众,旬月间过二万人。流亦聚众数千人。
特又遣阎式诣罗尚求申期,式见营栅冲要,谋掩流民,叹曰:“民心方危,今而速之,乱将作矣。”又知辛冉、李苾意不可回,乃辞尚还绵竹。尚谓式曰:“子且以吾意告诸流民,今听宽矣。”式曰:“明公惑于奸说,恐无宽理。弱而不可轻者民也,今趣之不以理,众怒难犯,恐为祸不浅。”尚曰:“然。吾不欺子,子其行矣!”式至绵竹,言于特曰:“尚虽云尔,然未可信也。何者?尚威刑不立,冉等各拥强兵,一旦为变,亦非尚所能制,深宜为备。”特从之。冬,十月,特分为二营,特居北营,流居东营,缮甲厉兵,戒严以待之。
冉、苾相与谋曰:“罗侯贪而无断,日复一日,令流民得展奸计。李特兄弟并有雄才,吾属将为所虏矣!宜为决计,罗侯不足复问也!”乃遣广汉都尉曾元、牙门张显、刘并等潜帅步骑三万袭特营;罗尚闻之,亦遣督护田佐助元。元等至,特安卧不动,待其众半入,发伏击之,死者甚众。杀田佐、曾元、张显,传首以示尚、冉。尚谓将佐曰:“此虏成去矣,而广汉不用吾言以张贼势,今若之何!”
于是六郡流民李含等共推特行镇北大将军,承制封拜;以其弟流行镇东大将军,号东督护,以相镇统;又以兄辅为骠骑将军,弟骧为骁骑将军,进兵攻冉于广汉。尚遣李苾、费远帅众救冉,畏特,不敢进。冉出战,屡败,溃围奔德阳。特入据广汉,以李超为太守,进兵攻尚于成都。尚以书谕阎式,式复书曰:“辛冉倾巧,曾元小竖,李叔平非将帅之材。式前为节下及杜景文论留、徙之宜,人怀桑梓,孰不愿之!但往日初至,随谷庸赁,一室五分,复值秋潦,乞须冬熟,而终不见听。绳之太过,穷鹿抵虎。流民不肯延颈受刀,以致为变。即听式言,宽使治严,不过去九月尽集,十月进道,令达乡里,何有如此也!”
特以兄辅、弟骧、子始、荡、雄及李含、含子国、离、任回、李攀、攀弟恭、上官晶、任臧、杨褒、上官悖等为将帅,阎式、李远等为僚佐。罗尚素贪残,为百姓患。特与蜀民约法三章,施舍振贷,礼贤拔滞,军政肃然,蜀民大悦。尚频为特所败,乃阻长围,缘郫水作营,连延七百里,与特相拒,求救于梁州及南夷校尉。
十二月,颖昌康公何劭薨。
封太司马冏子冰为乐安王,英为济阳王,超为淮南王。
孝惠皇帝中之上太安元年(壬戌,公元三零二年)
春,三月,冲太孙尚薨。
夏,五月,乙酉,梁孝王肜薨。
以右光禄大夫刘寔为太傅;寻以老病罢。
河间王颙遣督护衙博讨李特,军于梓潼;朝廷复以张微为广汉太守,军于德阳;罗尚遣督护张龟军于繁城。特使其子镇军将军荡等袭博;而自将击龟,破之。荡败博兵于阳沔,梓潼太守张演委城走,巴西丞毛植以郡降。荡进攻博于葭萌,博走,其众尽降。河间王颙更以许雄为梁州刺史。特自称大将军、益州牧,都督梁、益二州诸军事。
大司马冏欲久专大政,以帝子孙俱尽,大将军颖有次立之势;清河王覃,遐之子也,方八岁,乃上表请立之。癸卯,立覃为皇太子,以冏为太子太师,东海王越为司空,领中书监。
秋,八月,李特攻张微,微击破之,遂进攻特营。李荡引兵救之,山道险狭,荡力战而前,遂破微兵。特欲还涪,荡及司马王幸谏曰:“微军已败,智勇俱竭,宜乘锐气遂禽之。”特复进攻微,杀之,生禽微子存,以微丧还之。
特以其将B120硕守德阳。李骧军毘桥,罗尚遣军击之,屡为骧所败,骧遂进攻成都,烧其门。李流军成都之北,尚遣精勇万人攻骧,骧与流合击,大破之,还者什一二。许雄数遣军攻特,不胜,特势益盛。
建宁大姓李睿、毛诜遂太守杜俊,硃提大姓李猛逐太守雍约,以应特,众各数万。南夷校尉李毅讨破之,斩诜;李猛奉笺降,而辞意不逊,毅诱而杀之。冬,十一月,丙戌,复置宁州,以毅为刺史。
齐武闵王冏既得志,颇骄奢擅权,大起府第,坏公私庐舍以百数,制与西宫等,中外失望。侍中嵇绍上疏曰:“存不忘亡,《易》之善戒也。臣愿陛下无忘金墉,大司马无忘颍上,大将军无忘黄桥,则祸乱之萌无由而兆矣。又与冏书,以为“唐、虞茅茨,夏禹卑宫。今大兴第舍,及为三王立宅,岂今日之所急邪!”冏逊辞谢之,然不能从。
冏耽于宴乐,不入朝见;坐拜百官,符敕三台;选举不均,嬖宠用事。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经冏府,即加考竟。南阳处士郑方上书谏冏曰:“今大王安不虑危,燕乐过度,一失也;宗室骨肉,当无纤介,今则不然,二失也;蛮夷不静,大王谓功业已隆,不以为念,三失也;兵革之后,百姓穷困,不闻振救,四失也;大王与义兵盟约,事定之后,赏不俞时,而今犹有功未论者,五失也。”冏谢曰:“非子,孤不闻过。”
孙惠上书曰:“天下有五难、四不可,而明公皆居之。冒犯锋刃,一难也;聚致英豪,二难也;与将士均劳苦,三难也;以弱胜强,四难也;兴复皇业,五难也。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大王行其难而不以为难,处其不可而谓之可,惠窃所不安也。明公宜思功成身退之道。崇亲推近,委重长沙、成都二王,长揖扫籓,则太伯,子臧不专美于前矣。今乃忘高亢之可危,贪权势以受疑,虽遨游高台之上,逍遥重墉之内,愚窃谓危亡之忧,过于在颍、翟之时也。”冏不能用。惠辞疾去。冏谓曹摅曰:“或劝吾委权还国,何如?”摅曰:“物禁太盛,大王诚能居高虑危,褰裳去之,斯善之善者也。冏不听。
张翰、顾荣皆虑及祸,翰因秋风起,思菰荣、莼羹、鲈鱼鲙,叹曰:“人生贵适志耳,富贵何为!”即引去。荣故酣饮,不省府事,长史葛旟以其废职,白冏徙荣为中书侍郎。颍川处士庾衮闻冏期年不朝,叹曰:“晋室卑矣,祸乱将兴!”帅妻子逃于林虑山中。
王豹致笺于冏曰:“伏思元康已来,宰相在位,未有一人获终者,乃事势使然,非皆为不善也。今公克平祸乱,安国定家,乃复寻覆车之轨,欲冀长存,不亦难乎!今河间树根于关右,成都盘桓于旧魏,新野大封于江、汉,三王各以方刚强盛之年,并典戎马,处要害之地,而明公以难赏之功,挟震主之威,独据京都,专执大权,进则亢龙有悔,退则据于蒺藜,冀此求安,未见其福也。”因请悉遣王侯之国,依周、召之法,以成都王为北州伯,治鄴;冏自为南州伯,治宛;分河为界,各统王侯,以夹辅天子。冏优令答之。长沙王冏见豹笺,谓冏曰:“小子离间骨肉,何不铜驰下打杀!”冏乃奏豹谗内间外,坐生猜嫌,不忠不义,鞭杀之。豹将死,曰:“县吾头大司马门,见兵之攻齐也!”
冏以河间王颙本附赵王伦,心常恨之。梁州刺史安定皇甫商,与颙长史李含不平。含被征为翊军校尉,时商参冏军事,夏侯奭兄亦在冏府。含心不自安,又与冏右司马赵骧有隙,遂单马奔颙,诈称受密诏,使颙诛冏,因说颙曰:“成都王至亲,有大功,推让还籓,甚得众心。齐王越亲而专政,朝廷侧目。今檄长沙王使讨齐,齐王必诛长沙,吾因以为齐罪而讨之,必可禽也。去齐立成都,除逼建亲,以安社稷,大勋也。”颙从之。是时,武帝族弟范阳王虓都督豫州诸军事。颙上表陈冏罪状,且言:“勒兵十万,欲与成都王颖、新野王歆、范阳王虓共合洛阳,请长沙王乂废冏还第,以颖代冏辅政。”颙遂举兵,以李含为都督,帅张方等趋洛阳,复遣使邀颖,颖将应之,卢志谏,不听。
十二月,丁卯,颙表至。冏大惧,会百官议之,曰:“孤首唱义兵,臣子之节,信著神明。今二王信谗作难,将若之何?”尚书令王戎曰:“公勋业诚大,然赏不及劳,故人怀贰心。今二王兵盛,不可当也。若以王就第,委权崇让,庶可求安。”冏从事中郎葛旟怒曰:“三台纳言,不恤王事。赏报稽缓,责不在府。谗言逆乱,当其诛讨,奈何虚承伪书,遽令公就第乎!汉、魏以来,王侯就第,宁有得保妻子者邪?议者可斩!”百官震悚失色,戎伪药发堕厕,得免。
李含屯阴盘,张方帅兵二万军新安,檄长沙王乂使讨冏。冏遣董艾袭冏,乂将左右百馀人驰入宫,闭诸门,奉天子攻大司马府,董艾陈兵宫西,纵火烧千秋神武门。冏使人执驺虞幡唱云:“长沙王矫诏。”乂又称“大司马谋反”。是夕,城内大战,飞矢雨集,火光属天。帝幸上东门,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连战三日,冏众大败,大司马长史赵渊杀何勖,因执冏以降。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之。叱左右趣牵出,斩于阊阖门外,徇首六军,同党皆夷三族,死者二千馀人。囚冏子超、冰、英于金墉城,废冏弟北海王寔。赦天下,改元。李含等闻冏死,引兵还长安。
长沙王乂虽在朝廷,事无巨细,皆就鄴谘大将军颖。颖以孙惠为参军,陆云为右司马。
是岁,陈留王薨,谥日魏元皇帝。
鲜卑宁文单于莫圭部众强盛,遣其弟屈云攻慕容廆,廆击其别帅素怒延,破之。素怒延耻之,复发兵十万,围廆于棘城。廆众皆惧,廆曰:“素怒延兵虽多而无法制,已在吾算中矣,诸君但为力战,无所忧也!”遂出击,大破之,追奔百里,俘斩万计。辽东孟晖,先没于宁文部,帅其众数千家降于廆,廆以为建威将军。廆以其臣慕舆句勤恪廉靖,使掌府库;句心计默识,不案簿书,始终无漏。以慕舆河明敏精审,使典狱讼,覆讯清允。
●卷第八十五
【晋纪七】 起昭阳大渊献,尽阏逢困敦,凡二年。
孝惠皇帝中之下太安二年(癸亥,公元三零三年)
春,正月,李特潜渡江击罗尚,水上军皆散走。蜀郡太守徐俭以少城降,特入据之,惟取马以供军,馀无侵掠,赦其境内,改元建初。罗尚保太城,遣使求和于特。蜀民相聚为坞者,皆送款于特,特遣使就抚之;以军中粮少,乃分六郡流民于诸坞就食。李流言于特曰:“诸坞新附,人心未固,宜质其大姓子弟,聚兵自守,以备不虞。”又与特司马上官惇书曰:“纳降如待敌,不可易也。”前将军雄亦以为言。特怒曰:“大事已定,但当安民,何为更逆加疑忌,使之离叛乎!”
朝廷遣荆州刺史宗岱、建平太守孙阜帅水军三万以救罗尚。岱以阜为前锋,进逼德阳。特遣李荡及蜀郡太守李璜就德阳太守任臧共拒之。岱、阜军势甚盛,诸坞皆有贰志。益州兵曹从事蜀郡任睿言于罗尚曰:“李特散众就食,骄怠无备,此天亡之时也。宜密约诸坞,刻期同发,内外击之,破之必矣!”尚使睿夜缒出城,宣旨于诸坞,期以二月十日同击特。睿因诣特诈降。特问城中虚实,睿曰:“粮储将尽,但馀货帛耳。”睿求出省家,特许之,遂还报尚。二月,尚遣兵掩袭特营,诸坞皆应之,特兵大败,斩特及李辅、李远,皆焚尸,传首洛阳。流民大惧,李流、李荡、李雄收馀众还保赤祖。流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益州牧,保东宫,荡、雄保北营。孙阜破德阳,获B120硕,任臧退屯涪陵。
三月,罗尚遣督护何冲、常深等攻李流,涪陵民药绅等亦起兵攻流。流与李骧拒深,使李荡、李雄拒绅。何冲乘虚攻北营,氐苻成、隗伯在营中,叛应之。荡母罗氏擐甲拒战,伯手刃伤其目,罗氏气益壮;营垂破,会流等破深、绅,引兵还,与冲等战,大破之,成、伯帅其党突出诣尚。流等乘胜进抵成都,尚复闭城自守。荡驰马逐北,中矛而死。
朝廷遣侍中燕国刘沈假节统罗尚、许雄等军,讨李流。行至长安,河间王颙留沈为军师,遣席薳代之。
李流以李特、李荡继死,宗岱、孙阜将至,甚惧。李含劝流降,流从之;李骧、李雄迭谏,不纳。夏,五月,流遣其子世及含子胡为质于阜军;胡兄离为梓潼太守,闻之,自郡驰还,欲谏不及。退,与雄谋袭阜军,雄曰:“为今计,当如是;而二翁不从,奈何?”离曰:“当劫之耳!”雄大喜,乃共说流民曰:“吾属前已残暴蜀民,今一旦束手,便为鱼肉。惟有同心袭阜,以取富贵耳!”众皆从之。雄遂与离袭击阜军,大破之。会宗岱卒于垫江,荆州军遂退。流甚惭,由是奇雄才,军事悉以任之。
新野庄王歆,为政严急,失蛮夷心,义阳蛮张昌聚党数千人,欲为乱。荆州以壬午诏书发武勇赴益州讨李流,号“壬午兵”。民惮远征,皆不欲行。诏书督遣严急,所经之界停留五日者,二千石免官。由是郡县官长皆亲出驱逐;展转不远,辄复屯聚为群盗。时江夏大稔,民就食者数千口。张昌因之诳惑百姓,更姓名曰李辰,募众于安陆石岩山,请流民及避戍役者多往从之。太守弓钦遣兵讨之,不胜。昌遂攻郡,钦兵败,与部将硃伺奔武昌,歆遣骑督靳满讨之,满复败走。
昌遂据江夏,造妖言云:“当有圣人出为民主。”得山都县吏丘沈,更其姓名曰刘尼,诈云汉后,奉以为天子,曰:“此圣人也。”昌自为相国,诈作凤皇、玉玺之瑞,建元神凤;郊礼、服色,悉依汉故事。有不应募者,族诛之,士民莫敢不从。又流言:“江、淮已南皆反,官军大起,当悉诛之。”互相扇动,人情惶惧。江、沔间所在起兵以应昌,旬月间众至三万,皆著绛帽,以马尾作髯。诏遣监军华宏讨之,败于障山。
歆上言:“妖贼犬羊万计,绛头毛面,挑刀走戟,其锋不可当。请台敕诸军三道救助。”朝廷以屯骑校尉刘乔为豫州刺史,宁塑将军沛国刘弘为荆州刺史。又诏河间王颙遣雍州刺史刘沈将州兵万人,并征西府五千人出蓝田头以讨昌。颙不奉诏;沈自领州兵至蓝田,颙又逼夺其众。于是刘乔屯汝南,刘弘及前将军赵骧、平南将军羊伊屯宛。昌遣其将黄林帅二万人向豫州,刘乔击却之。
初,歆与齐王冏善,冏败,歆惧,自结于大将军颖。及张昌作乱,歆表请讨之。时长沙王乂已与颖有隙,疑歆与颖连谋,不听歆出兵,昌众日盛。从事中郎孙洵谓歆曰:“公为岳牧,受阃外之托,拜表辄行,有何不可!而使奸凶滋蔓,祸衅不测,岂籓翰王室、镇静方夏之义乎!”歆将出兵,王绥曰:“昌等小贼,偏裨自足制之,何必违诏命,亲矢石也!”昌至樊城,歆乃出拒之。众溃,为昌所杀。诏以刘弘代歆为镇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六月,弘以南蛮长史庐江陶侃为大都护,参军蒯恒为义军督护,牙门将皮初为都战帅,进据襄阳。张昌并军围宛,败赵骧军,杀羊伊。刘弘退屯梁。昌进攻襄阳,不克。
李雄攻杀汶山太守陈图,遂取郫城。
秋,七月,李流徒屯郫。蜀民皆保险结坞,或南入宁州,或东下荆州。城邑皆空,野无烟火,流虏掠无所得,士众饥乏。唯涪陵千馀家,依青城山处士范长生;平西参军涪陵徐舆说罗尚,求为汶山太守,邀结长生,与共讨流。尚不许,舆怒,出降于流,流以舆为安西将军。舆说长生,使资给流军粮,长生从之。流军由是复振。
初,李含以长沙王乂微弱,必为齐王冏所杀,因欲以为冏罪而讨之,遂废帝,立大将军颖,以河间王颙为宰相,己得用事。既而冏为乂所杀,颖、颙犹守籓,不如所谋。颖恃功骄奢,百度弛废,甚于冏时;犹嫌乂在内,不得逞其欲,欲去之。时皇甫商复为乂参军,商兄重为秦州刺史。含说颙曰:“商为乂所任,重终不为人用,宜早除之。可表迁重为内职,因其过长安执之。”重知之,露檄上尚书,发陇上兵以讨含。乂以兵方少息,遣使诏重罢兵,征含为河南尹。含就征而重不奉诏,颙遣金城太守游楷、陇西太守韩稚等合四郡兵攻之。颙密使含与侍中冯荪、中书令卞粹谋杀乂;皇甫商以告乂,收含、荪、粹,杀之。骠骑从事琅邪诸葛玫、前司徒长史武邑牵秀皆出奔鄴。
张昌党石冰寇扬州,败刺史陈徽,诸郡尽没;又攻破江州,别将陈贞等攻武陵、零陵、豫章、武昌、长沙,皆陷之,临淮人封云起兵寇徐州以应冰。于是荆、江、扬、豫、徐五州之境,多为昌所据。昌更置牧守,皆桀盗小人,专以劫掠为务。
刘弘遣陶侃等攻昌于竟陵,刘乔遣其将李杨等向江夏。侃等屡与昌战,大破之,前后斩首数万级,昌逃于下俊山,其众悉降。
初,陶侃少孤贫,为郡督邮。长沙太守万嗣过庐江,见而异之,命其子结友而去。后察孝廉,至洛阳,豫章国郎中令杨晫荐之于顾荣,侃由是知名。既克张昌,刘弘谓侃曰:“吾昔为羊公参军,谓吾后当居身处,今观卿,必继老夫矣。”
弘之退屯于梁也,征南将军范阳王虓遣前长水校尉张奕领荆州。弘至,奕不受代,举兵拒弘。弘讨奕,斩之。时荆部守宰多缺,弘请补选,诏许之,弘叙功铨德,随才授任,人皆服其公当。弘表皮初补襄阳太守,朝廷以初虽有功而望浅,更以弘婿前东平太守夏侯陟为襄阳太守。弘下教曰:“夫治一国者,宜以一国为心,必若姻亲然后可用,则荆州十郡,安得十女婿然后为政哉!”乃表:“陟姻亲,旧制不得相监;皮初之勋,宜见酬报。”诏听之。弘于是劝课农桑,宽刑省赋,公私给足,百姓爱悦。
河间王颙闻李含等死,即起兵讨长沙王乂。大将军颖上表请讨张昌,许之;闻昌已平,因欲与颙共攻乂。卢志谏曰:“公前有大功而委权辞宠,时望美矣。今宜顿军关外,文服入朝,此霸主之事也。”参军魏郡邵续曰:“人之有兄弟,如左右手。明公欲当天下之敌而先去其一手,可乎!”颖皆不从。八月,颙、颖共表:“乂论功不平,与右仆射羊玄之、左将军皇甫商专擅朝政,杀害忠良,请诛玄之、商,遣乂还国。”诏曰:“颙敢举大兵,内向京辇,吾当亲帅六军以诛奸逆。其以乂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御之。”
颙以张方为都督,将精兵七万,自函谷东趋洛阳。颖引兵屯朝歌,以平原内史陆机为前将军、前锋都督、督北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中护军石超等军二十馀万,南向洛阳。机以羁旅事颖,一旦顿居诸将之右,王粹等心皆不服。白沙督孙惠与机亲厚,劝机让都督于粹。机曰:“彼将谓吾首鼠两端,适所以速祸也。”遂行。颖列军自朝歌至河桥,鼓声闻数百里。
乙丑,帝如十三里桥。太尉乂使皇甫商将万馀人拒张方于宜阳。己已,帝还军宣武场,庚午,舍于石楼。九月,丁丑,屯于河桥。壬子,张方袭皇甫商,败之。甲申,帝军于芒山。丁亥,帝幸偃师;辛卯,舍于豆田。大将军颖进屯河南,阻清水为垒。癸巳,羊玄之忧惧而卒,帝旋军城东;丙申,幸缑氏,击牵秀,走之。大赦。张方入京城,大掠,死者万计。
李流疾笃,谓诸将曰:“骁骑仁明,固足以济大事;然前军英武,殆天所相,可共受事于前军。”流卒,众推李雄为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治郫城。雄使武都朴泰绐罗尚,使袭郫城,云己为内应。尚使隗伯将兵攻郫,泰约举火为应,李骧伏兵于道,泰出长梯于外。隗伯兵见火起,争缘梯上,骧纵兵击,大破之。追奔夜至城下,诈称万岁,曰:“已得郫城矣!”入少城,尚乃觉之,退保太城。隗伯创甚,雄生获之,赦不杀。李骧攻犍为,断尚运道。获太守龚恢,杀之。
石超进逼缑氏。冬,十月,壬寅,帝还宫。丁未,败牵秀于东阳门外。大将军颖遣将军马咸助陆机。戊申,太尉乂奉帝与机战于建春门。乂司马王瑚使数千骑系戟于马,以突咸陈,咸军乱,执而斩之。机军大败,赴七里涧,死者如积,水为之不流。斩其大将贾崇等十六人,石超遁去。
初,宦人孟玖有宠于大将军颖,玖欲用其父为邯郸令,左长史卢志等皆不敢违,右司马陆云固执不许,曰:“此县,公府掾资,岂有黄门父居之邪!”玖深怨之。玖弟超,领万人为小督,未战,纵兵大掠,陆机录其主者;超将铁骑百馀人直入机麾下,夺之,顾谓机曰:“貉奴,能作督不!”机司马吴郡孙拯劝机杀之,机不能用。超宣言于众曰:“陆机将反。”又还书与玖,言机持两端,故军不速决。及战,超不受机节度,轻兵独进,败没。玖疑机杀之,谮之于颖曰:“机有二心于长沙。”牵秀素诌事玖,将军王阐、郝昌、帐下督阳平公师籓皆玖所引用,相与共证之。颖大怒,使秀将兵收机。参军事王彰谏曰:“今日之举,强弱异势。庸人犹知必克,况机之明达乎!但机吴人,殿下用之太过,北土旧将皆疾之耳。”颖不从。机闻秀至,释戎服,著白帢,与秀相见,为笺辞颖,既而叹曰:“华亭鹤唳,可复闻呼!”秀遂杀之。颖又收机弟清河内史云、平东祭酒耽及孙拯,皆下狱。
记室江统、陈留蔡克、颍川枣嵩等上疏,以为:“陆机浅谋致败,杀之可也。至于反逆,则众共知其不然。宜先检校机反状,若有征验,诛云等未晚也。”统等恳请不已,颖迟回者三日。蔡克入,至颖前,叩头流血,曰:“云为孟玖所犯,远近莫不闻。今果见杀,窃为明公惜之!”僚属随克入者数十人,流涕固请,颖恻然,有宥云之色。孟玖扶颖入,催令杀云、耽,夷机三族。狱吏考掠孙拯数百,两踝骨见,终言机冤。吏知拯义烈,谓拯曰:“二陆之枉,谁不知之,君可不爱身乎!”拯仰天叹曰:“陆君兄弟,世之奇士,吾蒙知爱,今既不能救其死,忍复从而诬之乎!”玖等知拯不可屈,乃令狱吏诈为拯辞。颖既杀机,意常悔之,及见拯辞,大喜,谓玖等曰:“非卿之忠,不能穷此奸。”遂夷拯三族。拯门人费慈、宰意二人诣狱明拯冤,拯譬遣之曰:“吾义不负二陆,死自吾分;卿何为尔邪!”曰:“君既不负二陆,仆又安可负君!”固言拯冤,玖又杀之。
太尉乂奉帝攻张方,方兵望见乘舆,皆退走,方遂大败,死才五千馀人。方退屯十三里桥,众惧,欲夜遁,方曰:“胜负兵家之常,善用兵者能因败为成。今我更前作垒,出其不意,此奇策也。”乃夜潜进,逼洛城七里,筑垒数重,外引廪谷以足军食。乂既战胜,以为方不足忧。闻方垒成,十一月,引兵攻之,不利。朝议以乂、颖兄弟,可辞说而释,乃使中书令王衍等往说颖,令与乂分陕而居,颖不从。乂因致书于颖,为陈利害,欲与之和解,颖复书:“请斩皇甫商等首,则引兵还鄴。”乂不可。颖进兵逼京师,张方决千金堨,水碓皆涸。乃发王公奴婢手舂给兵,一品已下不从征者,男子十三以上皆从役,又发奴助兵;公私穷踧,米石万钱。诏命所行,一城而已。骠骑主簿范阳祖逖言于乂曰:“刘沈忠义果毅,雍州兵力足制河间,宜启上为诏与沈,使发兵袭颙。颙窘急,必召张方以自救,此良策也。”乂从之。沈奉诏驰檄四境,诸郡多起兵应之。沈合七郡之众凡万馀人,趣长安。
乂又使皇甫商间行,赍帝手诏,命游楷等罢兵,敕皇甫重进军讨颙。商间行至新平,遇其从甥,从甥素憎商,以告颙捕商,杀之。
十二月,议郎周、前南平内史长沙王矩起兵江东以讨石冰,推前吴兴太守吴郡顾秘都督扬州九郡诸军事,传檄州郡,杀冰所署将吏。于是前侍御史贺循起兵于会稽,庐江内史广陵华谭及丹扬葛洪、甘卓皆起兵以应秘。,处之子;御,邵之子;卓,宁之曾孙也。
冰遣其将羌毒帅兵数万拒,击斩之。冰自临淮退趋寿春。征东将军刘准闻冰至,惶惧不知所为。广陵度支庐江陈敏统众在寿春,谓准曰:“此等本不乐远戍,逼迫成贼,乌合之众,其势易离,敏请督帅运兵为公破之。”准乃益敏兵,使击之。
闰月,李雄急攻罗尚。尚军无食,留牙门张罗守城。夜,由牛鞞水东走,罗开门降。雄入成都,军士饥甚,乃帅众就谷于郪,掘野芋而食之。许雄坐讨贼不进,征即罪。
安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王濬,以天下方乱,欲结援夷狄,乃以一女妻鲜卑段务勿尘,一女妻素怒延,又表以辽西郡封务勿尘为辽西公。濬,沈之子也。
毛诜之死也,李睿奔五苓夷帅于陵丞,于陵丞诣李毅为睿请命,毅许之。睿至,毅杀之。于陵丞怒,帅诸夷反攻毅。
尚书令乐广女为成都王妃,或谮诸太尉乂;乂以问广,广神色不动,徐曰:“广岂以五男易一女哉!”乂犹疑之。
孝惠皇帝中之下永兴元年(甲子,公元三零四年)
春,正月,丙午,乐广以忧卒。
长沙厉王乂屡与大将军颖战,破之,前后斩获六、七万人。而乂未尝亏奉上之礼;城中粮食日窘,而士卒无离心。张方以为洛阳未可克,欲还长安。而东海王越虑事不济,癸亥,潜与殿中诸将夜收乂送别省。甲子,越启帝,下诏免乂官,置金墉城。大赦,改元。城既开,殿中将士见外兵不盛,悔之,更谋劫出乂以拒颖。越惧,欲杀乂以绝众心。黄门侍郎潘滔曰:“不可,将自有静之者。”乃遣密告张方。丙寅,方取乂于金墉城,至营,炙而杀之,方军士亦为之流涕。
公卿皆诣鄴谢罪;大将军颖入京师,复还镇于鄴。诏以颖为丞相,加东海王越守尚书令。颖遣奋武将军石超等帅兵五万屯十二城门,殿中宿所忌者,颖皆杀之;悉代去宿卫兵。表卢志为中书监,留鄴,参署丞相府事。
河间王颙顿军于郑,为东军声援,闻刘沈兵起,还镇渭城,遣督护虞遵夔逆战于好畦。夔兵败,颙惧,退入长安,急召张方。方掠洛中官私奴婢万馀人而西。军中乏食,杀人杂牛马肉食之。
刘沈渡渭而军,与颙战,颙屡败。沈使安定太守衙博、功曹皇甫澹以精甲五千袭长安,入其门,力战至颙帐下。沈兵来迟,冯翊太守张辅见其无继,引兵横击之,杀博及澹,沈兵遂败,收馀卒而退。张方遣其将敦伟夜击之,沈军惊溃,沈与麾下南走,追获之。沈谓颙曰:“知己之惠轻,君臣之义重,沈不可以违天子之诏,量强弱以苟全。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菹醯之戮,其甘如荠。”颙怒,鞭之而后腰斩。新平太守江夏张光数为沈画计,颙执而诘之,光曰:“刘雍州不用鄙计,故令王得有今日!”颙壮之。引与欢宴,表为右卫司马。
罗尚逃至江阳,遣使表状,诏尚权统巴东、巴郡、涪陵以供军赋。尚遣别驾李兴诣镇南将军刘弘求粮,弘纲纪以运道阻远,且荆州自空乏,欲以零陵米五千斛与尚。弘曰:“天下一家,彼此无异,吾今给之,则无西顾之忧矣。”遂以三万斛结之,尚赖以自存。李兴愿留为弘参军,弘夺其手版而遣之。又遣治中何松领兵屯巴东为尚后继。于时流民有荆州者十馀万户,羁旅贫乏,多为盗贼,弘大给其田及种粮,擢其贤才,随资叙用,流民遂安。
二月,乙酉,丞相颖表废皇后羊氏,幽于金墉城,废皇太子覃为清河王。
陈敏与石冰战数十合,冰众十倍于敏,敏击之,所向皆捷,遂与周合攻冰于建康。三月,冰北走,投封云,云司马张统斩冰及云以降,扬、徐二州平。周、贺循皆散众还家,不言功赏。朝廷以陈敏为广陵相。
河间王颙表请立丞相颖为太弟。戊申,诏以颖为皇太弟,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如故。大赦。乘舆服御皆迁于鄴,制度一如魏武帝故事。以颙为大宰、大都督、雍州牧;前太傅刘实为太尉。实以老,固让不拜。太弟颖僭侈日甚,劈幸用事,大失众望。司空东海王越,与右卫将军陈,及长沙王故将上官已等谋讨之。秋,七月,丙申朔,陈勒兵入云龙门,以诏召三公百僚及殿中,戒严讨颖,石超奔鄴。戊戌,大赦,复皇后羊氏及太子覃。己亥,越奉帝北征。以越为大都督。征前侍中嵇绍诣行在。侍中秦准谓绍曰:“今往,安危难测,卿有佳马乎?”绍正色曰:“臣子扈卫乘舆,死生以之,佳马何为!”
越檄召四方兵,赴者云集,比至安阳,众十馀万,鄴中震恐。颖会群僚问计,东安王繇曰:“天子亲征,宜释甲缟素出迎请罪。”颖不从,遣石超帅众五万拒战。折冲将军乔智明劝颖奉迎乘舆,颖怒曰:“卿名晓事,投身事孤;今主上为群小所逼,卿奈何欲使孤束手就刑邪!”
陈二弟匡、规自鄴赴行在,云鄴中皆已离散,由是不甚设备。己未,石超军奄至,乘舆败绩于荡阴,帝伤颊,中三矢,百官侍御皆散。嵇绍朝服,下马登辇,以身卫帝,兵人引绍于辕中斫之。帝曰:“忠臣也,勿杀!”对曰:“奉太弟令,惟不犯陛下一人耳!”遂杀绍。血溅帝衣。帝堕于草中,亡六玺。石超奉帝幸其营,帝馁甚,超进水,左右奉秋桃。颖遣卢志迎帝;庚申,入鄴。大赦,改元曰建武。左右欲浣帝衣。帝曰:“嵇侍中血,勿浣也!”
陈、上官巳等奉太子覃守洛阳。司空越奔下邳,徐州都督东平王楙不纳,越径还东海。太弟颖以越兄北弟宗室之望,下令招之,越不应命。前奋威将军孙惠上书劝越邀结籓方,同奖王室。越以惠为记室参军,与参谋议。北军中候苟晞奔范阳王虓,虓承制以晞行兗州刺史。
初,三王之起兵讨赵王伦也,王浚拥众挟两端,禁所部士民不得赴三王召募。太弟颖欲讨之而未能,濬心亦欲图颖。颖以右司马和演为幽州刺史,密使杀浚。演与乌桓单于审登谋与浚游蓟城南清泉,因而图之。会天暴雨,兵器沾湿,不果而还。审登以为浚得天助,乃以演谋告浚。浚与审登密严兵,约并州刺史东赢公腾共围演,杀之,自领幽州营兵。腾,越之弟也。太弟颖称诏征浚,浚与鲜卑段务勿尘、乌桓羯硃及东嬴公腾同起兵讨颖,颖遣北中郎将王斌及石超击之。
太弟颖怨东安王繇前议,八月,戊辰,收繇,杀之。初,繇兄琅邪恭王觐薨,子睿嗣。睿沈敏有度量,为左将军,与东海参军王导善。导,敦之从父弟也;识量清远,以朝廷多故,每劝睿之国。及繇死,睿从帝在鄴,恐及祸,将逃归。颖先敕诸关津,无得出贵人;睿至河阳,为津吏所止。从者宋兴自后来,以鞭拂睿而笑曰:“舍长,官禁贵人,汝亦被拘邪?”吏乃听过。至洛阳,迎太妃夏侯氏俱归国。丞相从事中郎王澄发孟玖奸利事,劝太弟颖诛之,颖从之。
上官巳在洛阳,残暴纵横。守河南尹周馥,浚之从父弟也,与司隶满奋等谋诛之。事泄,奋等死,馥走,得免。司空越之讨太弟颖也,太宰颙遣右将军、冯翊太守张方将兵二万救之,闻帝已入鄴,因命方镇洛阳。巳与别将苗愿拒之,大败而还。太子覃夜袭巳、愿,巳、愿出走;方入洛阳。覃于广阳门迎方而拜,方下车扶止之。复废覃及羊后。
初,太弟颖表匈奴左贤王刘渊为冠军将军,监五部军事,使将兵在鄴。渊子聪,骁勇绝人,博涉经史,善属文,弯弓三百斤;弱冠游京师,名士莫不与交。颖以聪为积弩将军。
渊从祖右贤王宣谓其族人曰:“自汉亡以来,我单于徒有虚号,无复尺土;自馀王侯,降同编户。今吾众虽衰,犹不减二万,奈何敛手受役,奄过百年!左贤王英武超世,天苟不欲兴匈奴,必不虚生此人也。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复呼韩邪之业,此其时矣!”乃相与谋,推渊为大单于,使其党呼延攸诣鄴告之。
渊白颖,请归会葬,颖弗许。渊令攸先归,告宣等使招集五部及杂胡,声言助颖,实欲叛之。及王浚、东嬴公腾起兵,渊说颖曰:“今二镇跋扈,众十馀万,恐非宿卫及近郡士众所能御也,请为殿下还说五部,以赴国难。”颖曰:“五部之众,果可发否?就能发之,鲜卑、乌桓,未易当也。吾欲奉乘舆还洛阳以避其锋,徐传檄天下,以逆顺制之,君意何如?”渊曰:“殿下武皇帝之子,有大勋于王室,威恩远著,四海之内,孰不愿为殿下尽死力者!何难发之!王浚竖子,东嬴疏属,岂能与殿下争衡邪!殿下一发鄴宫,示弱于人,洛阳不可得而至;虽至洛阳,威权不复在殿下也。愿殿下抚勉士众,靖以镇之,渊请为殿下以二部摧东嬴,三部枭王浚,二竖之首,可指日而悬也。”颖悦,拜渊为北单于、参丞相军事。
渊至左国城,刘宣等上大单于之号,二旬之间,有众五万,都于离石,以聪为鹿蠡王。遣左于陆王宏帅精骑五千,会颖将王粹拒东嬴公腾。粹已为腾所败,宏无及而归。
王浚、东嬴公腾合兵击王斌,大破之。浚以主簿祁弘为前锋,败石超于平棘,乘胜进军。候骑至鄴,鄴中大震,百僚奔走,土卒分散。卢志劝颖奉帝还洛阳。时甲士尚有万五千人,志夜部分,至晓将发,而程太妃恋鄴不欲去,颖狐疑未决。俄而众溃,颖遂将帐下数十骑与志奉帝御犊车南奔洛阳。仓猝上下无赍,中黄门被囊中赍私钱三千,诏贷之,于道中买饭,夜则御中黄门布被,食以瓦盆。至温,将谒陵,帝丧履,纳从者之履,下拜流涕。及济河,张方自洛阳遣其子罴帅骑三千,以所乘车奉迎帝。至芒山下,方自帅万馀骑迎帝。方将拜谒,帝下车自止之。帝还宫,奔散者稍还,百官粗备。辛巳,大赦。
王浚入鄴,士众暴掠,死者甚众。使乌桓羯硃追太弟颖,至朝歌,不及。浚还蓟,以鲜卑多掠人妇女,命:“有敢挟藏者斩!”于是沈于易水者八千人。
东嬴公腾乞师于拓跋猗以击刘渊,猗与弟猗卢合兵击渊于西河,破之,与腾盟于汾东而还。
刘渊闻太弟颖去鄴,叹曰:“不用吾言,逆自奔溃,真奴才也!然吾与之有言矣,不可以不救。”将发兵击鲜卑、乌桓,刘宣等谏曰:“晋人奴隶御我,今其骨肉相残,是天弃彼而使我复呼韩邪之业也。鲜卑、乌桓,我之气类,可以为援,奈何击之!”渊曰:“善!大丈夫当为汉高、魏武,呼韩邪何足效哉!”宣等稽首曰:“非所及也!”
荆州兵擒斩张昌,同党皆夷三族。
李雄以范长生有名德,为蜀人所重,欲迎以为君而臣之,长生不可。诸将固请雄即尊位。冬,十月,雄即成都王位,大赦,改元曰建兴。除晋法,约法七章。以其叔父骧为太傅,兄始为太保,李离为太尉,李云为司徒,李璜为司空,李国为太宰,阎式为尚书令,杨褒为仆射。尊母罗氏为王太后,追尊父特为成都景王。雄以李国、李离有智谋,凡事必咨而后行,然国、离事雄弥谨。
刘渊迁都左国城,胡、晋归之者愈众。渊谓群臣曰:“昔汉有天下久长,恩结于民。吾,汉氏之甥,约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乃建国号曰汉。刘宣等请上尊号,渊曰:“今四方未定,且可依高祖称汉王。”于是即汉王位,大赦,改元曰元熙。追尊安乐公禅为孝怀皇帝,作汉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立其妻呼延氏为王后。以右贤王宣为丞相,崔游为御史大夫,左于陆王宏为太尉,范隆为大鸿胪,硃纪为太常,上常崔懿之、后部人陈元达皆为黄门郎,族子曜为建武将军;游固辞不就。
元达少有志操,渊尝招之,元达不答。及渊为汉王,或谓元达曰:“君其惧乎?”元达笑曰:“吾知其人久矣,彼亦亮吾之心;但恐不过三、二日,驿书必至。”其暮,渊果征元达。元达事渊,屡进忠言,退而削草,虽子弟莫得知也。
曜生而眉白,目有赤光,幼聪慧,有胆量,早孤,养于渊。及长,仪观魁伟,性拓落高亮,与众不群。好读书,善属文,铁厚一寸,射而洞之。常自比乐毅及萧、曹,时人莫之许也;惟刘聪重之,曰:“永明,汉世祖、魏武之流,数公何足道哉!”
帝既还洛阳,张方拥兵专制朝政,太弟颖不得复豫事。豫州都督范阳王虓、徐州都督东平王楙等上言:“颖弗克负荷,宜降封一邑,特全其命。太宰宜委以关右之任,自州郡以下,选举授任,一皆仰成;朝之大事,废兴损益,每辄畴咨。张方为国效节,而不达变通,未即西还,宜遣还郡,所加方官,请悉如旧。司徒戎、司空越,并忠国小心,宜干机事,委以朝政。王浚有定社稷之勋,宜特崇重,遂抚幽朔,长为北籓。臣等竭力扞城,籓屏皇家,则陛下垂拱,四海自正矣。”
张方在洛既久,兵士剽掠殆竭,众情喧喧,无复留意,议欲奉帝迁都长安;恐帝及公卿不从,欲须帝出而劫之。乃请帝谒庙,帝不许。十一月,乙未,方引兵入殿,以所乘车迎帝,帝驰避后园竹中。军人引帝出,逼使上车,帝垂泣从之。方于马上稽首曰:“今寇贼纵横,宿卫单少,愿陛下幸臣垒,臣尽死力以备不虞。”时群臣皆逃匿,唯中书监卢志侍侧,曰:“陛下今日之事,当一从右将军。”帝遂幸方垒,令方具车载宫人、宝物。军人因妻略后宫,分争府藏,割流苏、武帐为马帴,魏、晋以来蓄积,扫地无遗。方将焚宗庙、宫室以绝人返顾之心,卢志曰:“昔董卓无道,焚烧洛阳,怨毒之声,百年犹存,何为袭之!”乃止。
帝停方垒三日,方拥帝及太弟颖、豫章王炽等趋长安,王戎出奔郏。太宰颙帅官属步骑三万迎于霸上,颙前拜谒,帝下车止之。帝入长安,以征西府为宫。唯尚书仆射荀籓、司隶刘暾、河南尹周馥等在洛阳为留台,承制行事,号东、西台。籓,勖之子也。丙午,留台大赦,改元复为永安。辛丑,复皇后羊氏。
罗尚移屯巴郡,遣兵掠蜀中,获李骧妻昝氏及子寿。
十二月,丁亥,诏太弟颖以成都王还第;更立豫章王炽为皇太弟。帝兄弟二十五人,时存者惟颖、炽及吴王晏。晏材质庸下;炽冲素好学,故太宰颙立之。诏以司空越为太傅,与颙夹辅帝室,王戎参录朝政。又以光禄大夫王衍为尚书左仆射。高密王略为镇南将军,领司隶校尉,权镇洛阳。东中郎将模为宁北将军,都督冀州诸军事,镇鄴。百官各还本职。令州郡蠲除苛政,爱民务本,清通之后,当还东京。大赦,改元。略、模,皆越之弟也。王浚既去鄴,越使模镇之。颙以四方乖离,祸难不已,故下此诏和解之,冀获少安。越辞太傅不受。又诏以太宰颙都督中外诸军事。张方为中领军、录尚书事,领京兆太守。
东嬴公腾遣将军聂玄击汉王渊,战于大陵,玄兵大败。
渊遣刘曜寇太原,取泫氏、屯留、长子、中都。又遣冠军将军乔晞寇西河,取介休。介休令贾浑不降,晞杀之;将纳其妻宗氏,宗氏骂晞而哭,日晞又杀之。渊闻之,大怒曰:“使天道有知,乔晞望有种乎!”追还,降秩四等,收浑尸,葬之。
●卷第八十六
【晋纪八】 起旃蒙赤奋若,尽著雍执徐,凡四年。
孝惠皇帝下永兴二年(乙丑,公元三零五年)
夏,四月,张方废羊后。
游楷等攻皇甫重,累年不能克,重遣其养子昌求救于外。昌诣司空越,越以太宰颙新与山东连和,不肯出兵。昌乃与故殿中人杨篇诈称越命,迎羊后于金墉城。入宫,以后令发兵讨张方,奉迎大驾。事起仓猝,百官初皆从之;俄知其诈,相与诛昌。颙请遣御史宣诏喻重令降,重不奉诏。先是城中不知长沙厉王及皇甫商已死,重获御史驺人,问曰:“我弟将兵来,欲至未?”驺人曰:“已为河间王所害。”重失色,立杀驺人。于是城中知无外救,共杀重以降。颙以冯翊太守张辅为秦州刺史。
六月,甲子,安丰元侯王戎薨于郏。
张辅至秦州,杀天水太守封尚,欲以立威;又召陇西太守韩稚,稚子朴勒兵击辅。辅军败,死。凉州司马杨胤言于张轨曰:“韩稚擅杀刺史,明公杖钺一方,不可以不讨。”轨从之,遣中督护汜瑗帅众二万讨稚,稚诣轨降。未几,鲜卑若罗拔能寇凉州,轨遣司马宋配击之,斩拔能,俘十馀万口,威名大振。
汉王渊攻东赢公腾,腾复乞师于拓跋猗,卫操劝猗助之。猗帅轻骑数千救腾,斩汉将綦毋豚。诏假猗大单于,加操右将军。甲申,猗卒,子普根代立。
东海中尉刘洽以张方劫迁车驾,劝司空越起兵讨之。秋,七月,越传檄山东征、镇、州、郡云:“欲纠帅义旅,奉迎天子,还复旧都。”东平王楙闻之,惧;长史王修说楙曰:“东海,宗室重望;今兴义兵,公宜举徐州以授之,则免于难,且有克让之美矣。”楙从之。越乃以司空领徐州都督,楙自为兗州刺史;诏即遣使者刘虔授之。是时,越兄弟并据方任,于是范阳王虓及王浚等共推越为盟主,越辄选置刺史以下,朝士多赴之。
成都王颖既废,河北人多怜之。颖故将公师籓等自称将军,起兵于赵、魏,众至数万。初,上党武乡羯人石勒,有胆力,善骑射。并州大饥,建威将军阎粹说东嬴公腾执诸胡于山东,卖充军实。勒亦被掠,卖为茌平人师懽奴,懽奇其状貌而免之。懽家邻于马牧,勒乃与牧帅汲桑结壮士为群盗。及公师籓起,桑与勒帅数百骑赴之。桑始命勒以石为姓,勒为名。籓攻陷郡县,杀二千石、长史,转前,攻鄴。平昌公模甚惧;范阳王虓遣其将苟晞救鄴,与广平太守谯国丁绍共击籓,走之。
八月,辛丑,大赦。
司空越以琅邪王睿为平东将军,监徐州诸军事,留守下邳。睿请王导为司马,委以军事。越帅甲士三万,西屯萧县,范阳王虓自许屯于荥阳。越承制以豫州刺史刘乔为冀州刺史,以范阳王虓领豫州刺史;乔以虓非天子命,发兵拒之。虓以刘琨为司马,越以刘蕃为淮北护军,刘舆为颍川太守。乔上尚书,列舆兄弟罪恶,因引兵攻许,遣其长子祐将兵拒越于萧县之灵壁,越兵不能进。东平王楙在兗州,征求不已,郡县不堪命。范阳王虓遣苟晞还兗州,徙楙都督青州。楙不受命,背山东诸侯,与刘乔合。
太宰颙闻山东兵起,甚惧。以公师籓为成都王颖起兵,壬午,表颖为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给兵千人;以卢志为魏郡太守,随颖镇鄴,欲以抚安之;又遣建武将军吕朗屯洛阳。
颙发诏,令东海王越等各就国,越等不从。会得刘乔上事,冬,十月,丙子,下诏称:“刘舆迫胁范阳王虓,造构凶逆。其令镇南大将军刘弘、平南将军彭城王释、征东大将军刘准,各勒所统,与刘乔并力;以张方为大都督,统精卒十万,与吕朗共会许昌,诛舆兄弟。”释,宣帝弟子穆王权之孙也。丁丑,颙使成都王颖领将军楼褒等,前车骑将军石超领北中郎将王阐等,据河桥,为刘乔继援。进乔镇东将军,假节。
刘弘遗乔及司空越书,欲使之解怨释兵,同奖王室,皆不听。弘又上表曰:“自顷兵戈纷乱,猜祸锋生,疑隙构于群王,灾难延于宗子。今夕为忠,明旦为逆,翩其反而,互为戎首。载籍以来,骨肉之祸未有如今者也,臣窃悲之!今边陲无备豫之储,中华有杼轴之困,而股肱之臣,不惟国体,职竞寻常,自相楚剥。万一四夷乘虚为变,此亦猛虎交斗自效于卞庄者矣。臣以为宜速发明诏诏越等,令两释猜嫌,各保分局。自今以后,其有不被诏书,擅兴兵马者,天下共伐之。”时太宰颙方拒关东,倚乔为助,不纳其言。
乔乘虚袭许,破之。刘琨将兵救许,不及,遂与兄舆及范阳王虓俱奔河北;琨父母为乔所执。刘弘以张方残暴,知颙必败,乃遣参军刘盘为督护,帅诸军受司空越节度。
时天下大乱,弘专督江、汉,威行南服。谋事有成者,则曰“某人之功”;如有负败,则曰“老子之罪”。每有兴发,手书守相,丁宁款密。所以人皆感悦,急赴之,咸曰:“得刘公一纸书,贤于十部从事。”前广汉太守辛冉说弘以从横之事,弘怒,斩之。
有星孛于北斗。
平昌公模遣将军宋胄趣河桥。
十一月,立节将军周权,诈被檄,自称平西将军,复立羊后。洛阳令何乔攻权,杀之,复废羊后。太宰颙矫诏,以羊后屡为奸人所立,遣尚书田淑敕留台赐后死。诏书累至,司隶校尉刘暾等上奏,固执以为:“羊庶人门户残破,废放空宫,门禁峻密,无缘得与奸人构乱。众无愚智,皆谓其冤。今杀一枯穷之人,而令天下伤惨,何益于治!”颙怒,遣吕朗收暾。暾奔青州,依高密王略。然羊后亦以是得免。
十二月,吕朗等东屯荥阳,成都王颖进据洛阳。
刘琨说冀州刺史太原温羡,使让位于范阳王虓。虓领冀州,遣琨诣幽州乞师于王浚;浚以突骑资之,击王阐于河上,杀之。琨遂与虓引兵济河,斩石超于荥阳。刘乔自考城引退。虓遣琨及督护田徽东击东平王楙于廪丘,楙走还国。琨、徽引兵东迎越,击刘祐于谯;祐败死,乔众遂溃,乔奔平氏。司空越进屯阳武,王浚遣其将祁弘帅突骑鲜卑、乌桓为越先驱。
初,陈敏既克石冰,自谓勇略无敌,有割据江东之志。其父怒曰:“灭我门者,必此儿也!”遂以忧卒。敏以丧去职。司空越起敏为右将军、前锋都督。越为刘祐所败,敏请东归收兵,遂据历阳叛。吴王常侍甘卓,弃宫东归,至历阳,敏为子景娶卓女,使卓假称皇太弟令,拜敏扬州刺史。敏使弟恢及别将钱端等南略江州,弟斌东略诸郡,江州刺史应邈、扬州刺史刘机、丹杨太守壬旷皆弃官走。
敏遂据有江东,以顾荣为右将军,贺循为丹杨内史,周为安丰太守,凡江东豪杰、名士,咸加收礼,为将军、郡守者四十馀人;或有老疾,就加秩命。循诈为狂疾,得免,乃以荣领丹杨内史。亦称疾,不之郡。敏疑诸名士终不为己用,欲尽诛之。荣说敏曰:“中国丧乱,胡夷内侮。观今日之势,不能复振,百姓将无遗种。江南虽经石冰之乱,人物尚全,荣常忧无孙、刘之主有以存之。今将军神武不世,勋效已著,带甲数万,舳舻山积,若能委信君子,使各得尽怀,散蒂芥之嫌,塞谗谄之口,则上方数州,可传檄而定;不然,终不济也。”敏乃止。敏命僚佐推己为都督江东诸军事、大司马、楚公,加九锡,列上尚书,称被中诏,自江入沔、汉,奉迎銮驾。
太宰颙以张光为顺阳太守,帅步骑五千诣荆州讨敏。刘弘遣江夏太守陶侃、武陵太守苗光屯夏口,又遣南平太守汝南应詹督水军以继之。侃与敏同郡,又同岁举吏。随郡内史扈怀言于弘曰:“侃居大郡,统强兵,脱有异志,则荆州无东门矣!”弘曰:“侃之忠能,吾得之已久,必无是也。”侃闻之,遣子洪及兄子臻诣弘以自固,弘引为参军,资而遣之。曰:“贤叔征行,君祖母年高,便可归也。匹夫之交,尚不负心,况大丈夫乎!”
敏以陈恢为荆州刺史,寇武昌;弘加侃前锋督护以御之。侃以运船为战舰,或以为不可。侃曰:“用官船击官贼,何为不可!”侃与恢战,屡破之;又与皮初、张光、苗光共破钱端于长岐。
南阳太守卫展说弘曰:“张光,太宰腹心,公既与东海,宜斩光以明向背。”弘曰:“宰辅得失,岂张光之罪!危人自安,君子弗为也。”乃表光殊勋,乞加迁擢。
是岁,离石大饥,汉王渊徙屯黎亭,就邸阁谷;留太尉宏守离石,使大司农卜豫运粮以给之。
孝惠皇帝下光熙元年(丙寅,公元三零六年)
春,正月,戊子朔,日有食之。
初,太弟中庶子兰陵缪播有宠于司空越;播从弟右卫率胤,太宰颙前妃之弟也。越之起兵,遣播、胤诣长安说颙,令奉帝还洛,约与颙分陕为伯。颙素信重播兄弟,即欲从之。张方自以罪重,恐为诛首,谓颙曰:“今据形胜之地,国富兵强,奉天子以号令,谁敢不从,奈何拱手受制于人!”颙乃止。及刘乔败,颙惧,欲罢兵,与山东和解。恐张方不从,犹豫未决。
方素与长安富人郅辅亲善,以为帐下督。颙参军河间毕垣,尝为方所侮,因说颙曰:“张方久屯霸上,闻山东兵盛,盘桓不进,宜防其未萌。其亲信郅辅县具其谋。”缪播、缪胤复说颙:“宜急斩方以谢,山东可不劳而定。”颙使人召辅,垣迎说辅曰:“张方欲反,人谓卿知之。王若问卿,何辞以对?”辅惊曰:“实不闻方反,为之奈何?”垣曰:“王若问卿,但言尔尔;不然,必不免祸。”辅入,颙问之曰:“张方反,卿知之乎?”辅曰:“尔。”颙曰:“遣卿取之,可乎?”又曰:“尔。”颙于是使辅送书于方,因杀之。辅既昵于方,持刀而入,守阁者不疑。方火下发函,辅斩其头。还报,颙以辅为安定太守。送方头于司空越以请和;越不许。
宋胄袭河桥,楼褒西走。平昌公模遣前锋督护冯嵩会宋胄逼洛阳。成都王颖西奔长安,至华阴,闻颙已与山东和亲,留不敢进。吕朗屯荥阳,刘琨以张方首示之,遂降。甲子,司空越遣祁弘、宋胄、司马纂帅鲜卑西迎车驾,以周馥为司隶校尉、假节,都督诸军,屯渑池。
三月,惤令刘柏根反,众以万数,自称惤公。王弥帅家僮从之,柏根以弥为长史,弥从父弟桑为东中郎将。柏根寇临淄,青州都督高密王略使刘暾将兵拒之;暾兵败,奔洛阳,略走保聊城。王浚遣将讨柏根,斩之。王弥亡入长广山为群盗。
宁州频岁饥疫,死者以十万计。五苓夷强盛,州兵屡败。吏民流入交州者甚众,夷遂围州城。李毅疾病,救援路绝,乃上疏言:“不能式遏寇虐,坐待殄毙。若不垂矜恤,乞降大使,及臣尚存,加臣重辟;若臣已死,陈尸为戮。”朝廷不报,积数年,子钊自洛往省之,未至,毅卒。毅女秀,明达有父风,众推秀领宁州事。秀奖厉战士,婴城固守。城中粮尽,炙鼠拔草而食之。伺夷稍怠,辄出兵掩击,破之。
范长生诣成都,成都王雄门迎,执版,拜为丞相,尊之曰范贤。
夏,四月,己巳,司空越引兵屯温。初,太宰颙以为张方死,东方兵必可解。既而东方兵闻方死,争入关,颙悔之,乃斩郅辅,遣弘农太守彭随、北地太守刁默将兵拒祁弘等于湖。五月,壬辰,弘等击随、默,大破之。遂西入关,又败颙将马瞻、郭伟于霸水,颙单马逃入太白山。弘等入长安,所部鲜卑大掠,杀二万馀人,百官奔散,入山中,拾橡实食之。己亥,弘等奉帝乘牛车东还。以太弟太保梁柳为镇西将军,守关中。六月,丙辰朔,帝至洛阳,复羊后。辛未,大赦,改元。
马瞻等入长安,杀梁柳,与始平太守梁迈共迎太宰颙于南山。弘农太守裴廙、秦国内史贾龛、安定太守贾疋等起兵击颙,斩马瞻、梁迈。疋,诩之曾孙也。司空越遣督护麋晃将兵击颙,至郑,颙使平北将军牵秀屯冯翊。颙长史杨腾,诈称颙命,使秀罢兵,腾遂杀秀,关中皆服于越,颙保城而已。
成都王雄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曰晏平,国号大成。追尊父特曰景皇帝,庙号始祖;尊王太后曰皇太后。以范长生为天地太师;复其部曲,皆不豫征税。诸将恃恩,互争班位,尚书令阎式上疏,请考汉、晋故事,立百官制度,从之。
秋,七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八月,以司空越为太傅,录尚书事;范阳王虓为司空,镇鄴;平昌公模为镇东大将军,镇许昌;王浚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领幽州刺史。越以吏部郎颍川庚敳为军谘祭酒,前太弟中庶子胡母辅之为从事中郎,黄门侍郎河南郭象为主簿,鸿胪丞阮修为行参军,谢鲲为掾。辅之荐乐安光逸于越,越亦辟之。敳等皆尚虚玄,不以世务婴心,纵酒放诞;敳殖货无厌;象薄行,好招权;越皆以其名重于世,故辟之。
祁弘之入关也,成都王颖自武关奔新野。会新城元公刘弘卒,司马郭劢作乱,欲迎颖为主,治中顺阳;郭舒奉弘子璠以讨劢,斩之。诏南中郎将刘陶收颖。颖北渡河,奔朝歌,收故将士,得数百人,欲赴公师籓。九月,顿丘太守冯嵩执之,送鄴;范阳王虓不忍杀而幽之。公师籓自白马南渡河,兗州刺史苟晞讨斩之。
进东赢公腾爵为东燕王,平昌公模为南阳王。
冬,十月,范阳王虓薨。长史刘舆以成都王颖素为鄴人所附,秘不发丧,伪令人为台使称诏,夜,赐颖死,并杀其二子。颖官属先皆逃散,惟卢志随从,至死不怠,收而殡之。太傅越召志为军谘祭酒。
越将召刘舆,或曰:“舆犹腻也,近则污人。”及至,越疏之。舆密视天下兵簿及仓库、牛马、器械、水陆之形,皆默识之。时军国多事,每会议,自长史潘滔以下,莫知所对;舆应机辨画,越倾膝酬接,即以为左长史,军国之务,悉以委之。舆说越遣其弟琨镇并州,以为北面之重;越表琨为并州刺史,以东燕王腾为车骑将军、都督鄴城诸军事,镇鄴。
十一月,己巳,夜,帝食饼中毒,庚午,崩于显阳殿。羊后自以于太弟炽为嫂,恐不得为太后,将立清河王覃。侍中华混谏曰:“太弟在东宫已久,民望素定,今日宁可易乎!”即露版驰告太傅越,召太弟入宫。后已召覃至尚书阁,疑变,托疾而返。癸酉,太弟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后曰惠皇后,居弘训宫;追尊母王才人曰皇太后;立妃梁氏为皇后。
怀帝始遵旧制,于东堂听政。每至宴会,辄与群官论众务,考经籍。黄门侍郎傅宣叹曰:“今日复见武帝之世矣!”
十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太傅越以诏书征河间王颙为司徒,颙乃就征。南阳王模遣其将梁臣邀之于新安,车上扼杀之,并杀其三子。
辛丑,以中书监温羡为左光禄大夫,领司徒;尚书左仆射王衍为司空。
己酉,葬惠帝于太阳陵。
刘琨至上党,东燕王腾即自井陉东下。时并州饥馑,数为胡寇所掠,郡县莫能自保。州将田甄、甄弟兰、任祉、祁济、李恽、薄盛等及使民万馀人,悉随腾就谷冀州,号为“乞活”,所馀之户不满二万,寇贼纵横,道路断塞。琨募兵上党,得五百人,转斗而前。至晋阳,府寺焚毁,邑野萧条,琨抚循劳徠,流民稍集。
孝怀皇帝上
孝惠皇帝下永嘉元年(丁卯,公元三零七年)
春,正月,癸丑,大赦,改元。
吏部郎周穆,太傅越之姑子也,与其妹夫御史中丞诸葛玫说越曰:“主上之为太弟,张方意也。清河王本太子,公宜立之。”越不许。重言之,越怒,斩之。
二月,王弥寇青、徐二州,自称征东大将军,攻杀二千石。太傅越以公车令东莱鞠羡为本郡太守,以讨弥,弥击杀之。
陈敏刑政无章,不为英俊所附;子弟凶暴,所在为患;顾荣、周等忧之。庐江内史华谭遗荣等书曰:“陈敏盗据吴、会,命危朝露。诸君或剖符名郡,或列为近臣,而更辱身奸人之朝,降节叛逆之党,不亦羞乎!吴武烈父子皆以英杰之才,继承大业。今以陈敏凶狡,七弟顽冗,欲蹑桓王之高踪,蹈大皇之绝轨,远度诸贤,犹当未许也。皇舆东返,俊彦盈朝,将举六师以清建业,诸贤何颜复见中州之士邪?”荣等素有图敏之心,及得书,甚惭,密遣使报征东大将军刘准,使发兵临江。己为内应,剪发为信。准遣扬州刺史刘机等出历阳讨敏。
敏使其弟广武将军昶将兵数万屯乌江,历阳太守宏屯牛渚。敏弟处知顾荣等有贰心,劝敏杀之,敏不从。
昶司马钱广,周同郡人也,密使广杀昶,因宣言州下已杀敏,敢动者诛三族。广勒兵硃雀桥南;敏遣甘卓讨广,坚甲精兵尽委之。顾荣虑敏疑之,故往就敏。敏曰:“卿当四出镇卫,岂得就我邪!”荣乃出,与周共说甘卓曰:“若江东之事可济,当共成之。然卿观兹事势,当有济理不?敏既常才,政令反覆,计无所定,其子弟各已骄矜,其败必矣。而吾等安然受其官禄,事败之日,使江西诸军函首送洛,题曰‘逆贼顾荣、甘卓之首’,此万世之辱也!”卓遂诈称疾,迎女,断桥,收船南岸,与、荣及前松滋侯相丹杨纪瞻共攻敏。敏自帅万馀人讨卓,军人隔水语敏众曰:“本所以戮力陈公者,正以顾丹杨、周安丰耳;今皆异矣,汝等何为!”敏众狐疑未决,荣以白羽扇麾之,众皆溃去。敏单骑北走,追获之于江乘,叹曰:“诸人误我,以至今日!”谓弟处曰:“我负卿,卿不负我!”遂斩敏于建业,夷三族。于是会稽等郡尽杀敏诸弟。
时平东将军周馥代刘准镇寿春。三月,己未朔,馥传敏首至京师。诏征顾荣为侍中,纪瞻为尚书郎。太傅越辟周为参军,陆玩为扌彖。玩,机之从弟也。荣等至徐州,闻北方愈乱,疑不进,越与徐州刺史裴盾书曰:“若荣等顾望,以军礼发遣!”荣等惧,逃归。盾,楷之兄子,越妃兄也。
西阳夷寇江夏,太守杨珉请督将议之。诸将争献方略,骑督硃伺独不言。珉曰:“硃将军何以不言?”伺曰:“诸人以舌击贼,伺惟以力耳。”珉又问:“将军前后击贼,何以常胜?”伺曰:“两敌共对,惟当忍之;彼不能忍,我能忍,是以胜耳。”珉善之。
诏追复杨太后尊号;丁卯,改葬之,谥曰武悼。
庚午,立清河王覃弟豫章王诠为皇太子。辛未,大赦。
帝亲览大政,留心庶事;太傅越不悦,固求出籓。庚辰,越出镇许昌。
以高密王略为征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镇襄阳;南阳王模为征西大将军,都督秦、雍、梁、益四州诸军事,镇长安;东燕王腾为新蔡王,都督司、冀二州诸军事,仍镇鄴。
公师籓既死,汲桑逃还苑中,更聚众劫掠郡县,自称大将军,声言为成都王报仇;以石勒为前驱,所向辄克,署勒扫虏将军,遂进攻鄴。时鄴中府库空竭,而新蔡武哀王腾资用甚饶。腾性吝啬,无所振惠,临急,乃赐将士米各数升,帛各丈尺,以是人不为用。夏,五月,桑大破魏郡太守冯嵩,长驱入鄴,腾轻骑出奔,为桑将李丰所杀。桑出成都王颖棺,载之车中,每事启而后行。遂烧鄴宫,火旬日不灭;杀士民万馀人,大掠而去。济自延津,南击兗州。太傅越大惧,使苟晞及将军王赞等讨之。
秦州流民邓定、訇氐等据成固,寇掠汉中,梁州刺史张殷遣巴西太守张燕讨之。邓定等饥窘,诈降于燕,且赂之,燕为之缓师。定密遣訇氐求救于成,成主雄遣太尉离、司徒云、司空璜将兵二万救定。与燕战,大破之,张殷及汉中太守杜孟治弃城走。积十馀日,离等引还,尽徙汉中民于蜀。汉中人句方、白落帅吏民还守南郑。
石勒与苟晞等相持于平原、阳平间,数月,大小三十馀战,互有胜负。秋,七月,己酉朔,太傅越屯官渡,为晞声援。
己未,以琅邪王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假节,镇建业。
八月,己卯朔,苟晞击汲桑于东武阳,大破之。桑退保清渊。
分荆州、江州八郡为湘州。
九月,戊申,琅邪王睿至建业。睿以安东司马王导为谋主,推心亲信,每事咨焉。睿名论素轻,吴人不附,居久之,士大夫莫有至者,导患之。会睿出观禊,导使睿乘肩舆,具威仪,导与诸名胜皆骑从,纪瞻、顾荣等见之惊异,相帅拜于道左。导因说睿曰:“顾荣、贺循,此土之望,宜引之以结人心。二子既至,则无不来矣。”睿乃使导躬造循、荣,二人皆应命而至。以循为吴国内史;荣为军司,加散骑常侍,凡军府政事,皆与之谋议。又以纪瞻为军祭酒,卞壶为从事中郎,周为仓曹属,琅邪刘超为舍人,张闿及鲁国孔衍为参军。壶,粹之子;闿,昭之曾孙也。王导说睿:“谦以接士,俭以足用,用清静为政,抚绥新旧。”故江东归心焉。睿初至,颇以酒废事;导以为言。睿命酌,引觞覆之,于此遂绝。
苟晞追击汲桑,破其八垒,死者万馀人。桑与石勒收馀众,将奔汉,冀州刺史谯国丁绍邀之于赤桥,又破之。桑奔马牧,勒奔乐平。太傅越还许昌,加苟晞抚军将军、都督青、兗诸军事,丁绍宁北将军,监冀州诸军事,皆假节。
晞屡破强寇,威名甚盛,善治繁剧,用法严峻。其从母依之,晞奉养甚厚。从母子求为将,晞不许,曰:“吾不以王法贷人,将无后悔邪!”固求之,晞乃以为督护;后犯法,晞杖节斩之,从母叩头救之,不听。既而素服哭之曰:“杀卿者,兗州刺史;哭弟者,苟道将也。”
胡部大张C111督、冯莫突等,拥众数千,壁于上党,石勒往从之,因说C111督等曰:“刘单于举兵击晋,部大拒而不从,自度终能独立乎?”曰:“不能。”勒曰:“然则安可不早有所属!今部落皆已受单于赏募,往往聚议,欲叛部大而归单于矣。”C111督等以为然。冬,十月,督等随勒单骑归汉,汉王渊署C111督为亲汉王,莫突为都督部大,以勒为辅汉将军、平晋王,以统之。
乌桓张伏利度有众二千,壁于乐平,渊屡招,不能致。勒伪获罪于渊,往奔伏利度;伏利度喜,结为兄弟,使勒帅诸胡寇掠,所向无前,诸胡畏服。勒知众心之附己,乃因会执伏利度,谓诸胡曰:“今起大事,我与伏利度谁堪为主?”诸胡咸推勒。勒于是释伏利度,帅其众归汉。渊加勒督山东征诸军事,以伏利度之众配之。
十一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甲寅,以尚书右仆射和郁为征北将军,镇鄴。
乙亥,以王衍为司徒。衍说太傅越曰:“朝廷危乱,当赖方伯,宜得文武兼资以任之。”乃以弟澄为荆州都督,族弟敦为青州刺史,语之曰:“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居中,足以为三窟矣。”澄至镇,以郭舒为别驾,委以府事。澄日夜纵酒,不亲庶务,虽寇戎交急,不以为怀。舒常切谏,以为宜爱民养兵,保全州境,澄不从。
十二月,戊寅,乞活田甄、田兰、薄盛等起兵,为新蔡王腾报仇,斩汲桑于乐陵。弃成都王颖棺于故井中,颖故臣收葬之。
甲午,以前太傅刘实为太尉,实以老固辞,不许。庚子,以光禄大夫高光为尚书令。
前北军中候吕雍、度支校尉陈颜等,谋立清河王覃为太子;事觉,太傅越矫诏囚覃于金墉城。初,太傅越与苟晞亲善,引升堂,结为兄弟。司马潘滔说越曰:“兗州冲要,魏武以之创业。苟晞有大志,非纯臣也,久令处之,则患生心腹矣。若迁于青州,厚其名号,晞必悦。公自牧兗州,经纬诸夏,籓卫本朝,此所谓为之于未乱者也。”越以为然。癸卯,越自为丞相,领兗州牧,都督兗、豫、司、冀、幽、并诸军事。以晞为征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假节、都督青州诸军事,领青州刺史,封东平郡公。越、晞由是有隙。
晞至青州,以严刻立威,日行斩戮,州人胃之“屠伯”。顿丘太守魏植为流民所逼,众五六万,大掠兗州,晞出屯无盐以讨之。以弟纯领青川,刑杀更甚于晞。晞讨植,破之。
初,阳平刘灵,少贫贱,力制奔牛,走及奔马,时人虽异之,莫能举也。灵抚膺叹曰:“天乎,何当乱也!”及公师籓起,灵自称将军,寇掠赵、魏。会王弥为苟纯所败,灵亦为王赞所败,遂俱遣使降汉。汉拜弥镇东大将军、青徐二州牧、都督缘海诸军事,封东莱公;以灵为平北将军。
李钊至宁州,州人奉钊领州事。治中毛孟诣京师,求刺史,累上奏,不见省。孟曰:“君亡亲丧,幽闭穷城,万里诉哀,精诚无感,生不如死!”欲自刎,朝廷怜之,以魏兴大守王逊为宁州刺史,仍诏交州出兵救李钊。交州刺史吾彦遣其子咨将兵救之。
慕容廆自称鲜卑大单于。拓跋禄官卒,弟猗卢总摄三部,与廆通好。
孝惠皇帝下永嘉二年(戊辰,公元三零八年)
春,正月,丙午朔,日有食之。
丁未,大赦。
汉王渊遣抚军将军聪等十将南据太行,辅汉将军石勒等十将东下赵、魏。
二月,辛卯,太傅越杀清河王覃。
庚子,石勒寇常山,王浚击破之。
凉州刺史张轨病风,口不能言,使其子茂摄州事。陇西内史晋昌张越,凉州大族,欲逐轨而代之,与其兄酒泉太守镇及西平太守曹祛,谋遣使诣长安告南阳王模,称轨废疾,请以秦州刺史贾龛代之。龛将受之,其兄让龛曰:“张凉州一时名士,威著西州,汝何德以代之!”龛乃止。镇、祛上疏,更请刺史,未报;遂移檄废轨,以军司杜耽摄州事,使耽表越为刺史。
轨下教,欲避位,归老宜阳。长史王融、参军孟畅蹋折镇檄,排阁入言曰:“晋室多故,明公抚宁西夏,张镇兄弟敢肆凶逆,当鸣鼓诛之。”遂出,戒严。会轨长子实自京师还,乃以实为中督护,将兵讨镇。遣镇甥太府主簿令狐亚先往说镇,为陈利害,镇流涕曰:“人误我!”乃诣实归罪。实南击曹祛,走之。朝廷得镇、祛疏,以侍中袁瑜为凉州刺史。治中杨澹驰诣长安,割耳盘上,诉轨之被诬。南阳王模表请停瑜,武威太守张琠亦上表留轨;诏依模所表,且命诛曹祛。轨于是命实帅步骑三万讨祛,斩之。张越奔鄴,凉州乃定。
三月,太傅越自许昌徙镇鄄城。
王弥收集亡散,兵复大振。分遣诸将攻掠青、徐、兗、豫四州,所过攻陷郡县,多杀守令,有众数万;苟晞与之连战,不能克。夏,四月,丁亥,弥入许昌。
太傅越遣司马王斌帅甲士五千人入卫京师,张轨亦遣督护北宫纯将兵卫京师。五月,弥入自轘辕,败官军于伊北,京师大震,宫城门昼闭。壬戌,弥至洛阳,屯于津阳门。诏以王衍都督征讨诸军事。甲子,衍与王斌等出战,北宫纯募勇士百馀人突陈,弥兵大败。乙丑,弥烧建春门而东,衍遣左卫将军王秉追之,战于七里涧,又败之。弥走渡河,与王桑自轵关如平阳。汉王渊遣侍中兼御史大夫郊迎,令曰:“孤亲行将军之馆,拂席洗爵,敬待将军。”及至,拜司隶校尉,加侍中、特进,以桑为散骑侍郎。
北宫纯等与汉刘聪战于河东,败之。
诏封张轨西平郡公,轨辞不受。时州郡之使,莫有至者,轨独遣使贡献,岁时不绝。
秋,七月,甲辰,汉王渊寇平阳,太守宋抽弃郡走,河东太守路述战死;渊徙都蒲子。上郡鲜卑陆逐延、氐酋单征并降于汉。
八月,丁亥,太傅越自鄄城徙屯濮阳;未几,又徙屯荥阳。
九月,汉王弥、石勒寇鄴,和郁弃城走。诏豫州刺史裴宪屯白马以拒弥,车骑将军王堪屯东燕以拒勒,平北将军曹武屯大阳以备蒲子。宪,楷之子也。
冬,十月,甲戌,汉王渊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凤。十一月,以其子和为大将军,聪为车骑大将军,族子曜为龙骧大将军。
壬寅,并州刺史刘琨使上党太守刘惇帅鲜卑攻壶关,汉镇东将军綦毋达战败亡归。
丙午,汉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司马、领丞相右贤王宣卒。
石勒、刘灵帅众三万寇魏郡、汲郡、顿丘,百姓望风降附者五十馀垒;皆假垒主将军、都尉印绶,简其强壮五万为军士,老弱安堵如故。己酉,勒执魏郡太守王粹于三台,杀之。
十二月,辛未朔,大赦。
乙亥,汉主渊以大将军和为大司马,封梁王;尚书令欢乐为大司徒,封陈留王;后父御史大夫呼延翼为大司空,封雁门郡公;宗室以亲疏悉封郡县王,异姓以功伐悉封郡县公侯。
成尚书令杨褒卒。褒好直言,成主雄初得蜀,用度不足,诸将有以献金银得官者,褒谏曰:“陛下设官爵,当网罗天下英豪,何有以官买金邪!”雄谢之。雄尝醉,推中书令杖太官令,褒进曰:“天子穆穆,诸侯皇皇。安有天子而为酗也!”雄惭而止。
成平寇将军李凤屯晋寿,屡寇汉中,汉中民东走荆沔。诏以张光为梁州刺史。荆州寇盗不禁,诏起刘璠为顺阳刺史,江、汉间翕然归之。
●卷第八十七
【晋纪九】 起屠维大荒落,尽重光协洽,凡三年。
孝怀皇帝中永嘉三年(己巳,公元三零九年)
春,正月,辛丑朔,荧惑犯紫微。汉太史令宣于修之,言于汉主渊曰:“不出三年,必克洛阳。蒲子崎岖,难以久安;平阳气象方昌,请徙都之。”渊从之。大赦,改元河瑞。
三月,戊申,高密孝王略薨。以尚书左仆射山简为征南将军、都督荆、湘、交、广四州诸军事,镇襄阳。简,涛之子也,嗜酒,不恤政事;表“顺阳内史刘璠得众心,恐百姓劫璠为主”。诏征璠为越骑校尉。南州由是遂乱,父老莫不追思刘弘。
丁巳,太傅越自荥阳入京师。中书监王敦谓所亲曰:“太傅专执威权,而选用表请,尚书犹以旧制裁之,今日之来,必有所诛。”帝之为太弟也,与中庶子缪播亲善,及即位,以播为中书监,缪胤为太仆卿,委以心膂;帝舅散骑常侍王延、尚书何绥、太史令高堂冲,并参机密。越疑朝臣贰于己,刘舆、潘滔劝越悉诛播等。越乃诬播等欲为乱,乙丑,遣平东将军王秉,帅甲士三千入宫,执播等十馀人于帝侧,付廷尉,杀之。帝叹息流涕而已。绥,曾之孙也。初,何曾侍武帝宴,退,谓诸子曰:“主上开创大业,吾每宴见,未尝闻经国远图,惟说平生常事,非贻厥孙谋之道也,及身而已,后嗣其殆乎!汝辈犹可以免。”指诸孙曰:“此属必及于难。”及绥死,兄嵩哭之曰:“我祖其殆圣乎!”曾日食万钱,犹云无下箸处。子劭,日食二万。绥及弟机、羡,汰侈尤甚;与人书疏,词礼简傲。河内王尼见绥书,谓人曰:“伯蔚居乱世而矜豪乃尔,其能免乎?”人曰:“伯蔚闻卿言,必相危害。”尼曰:“伯蔚比闻我言,自己死矣!”及永嘉之末,何氏无遗种。
臣光曰:何曾讥武帝偷惰,取过目前,不为远虑;知天下将乱,子孙必与其忧,何其明也!然身为僭侈,使子孙承流,卒以骄奢亡族,其明安在哉!且身为宰相,知其君之过,不以告而私语于家,非忠臣也。
太傅越以王敦为扬州刺史。
刘实连年请老,朝廷不许。尚书左丞刘坦上言:“古之养老,以不事为忧,不以吏之为重,谓宜听实所守。”丁卯,诏实以侯就第。以王衍为太尉。
太傅越解兗州牧,领司徒。越以顷来兴事,多由殿省,乃奏宿卫有侯爵者皆罢之。时殿中武官并封侯,由是出者略尽,皆泣涕而去。更使右卫将军何伦、左卫将军王秉领东海国兵数百人宿卫。
左积弩将军硃诞奔汉,具陈洛阳孤弱,劝汉主渊攻之。渊以诞为前锋都督,以灭晋大将军刘景为大都督,将兵攻黎阳,克之;又败王堪于延津,沈男女三万馀人于河。渊闻之,怒曰:“景何面复见朕?且天道岂能容之?吾所欲除者,司马氏耳,细民何罪?”黜景为平虏将军。
夏,大旱,江、汉、河、洛皆竭,可涉。
汉安东大将军石勒寇巨鹿、常山,众至十馀万,集衣冠人物,别为君子营。以赵郡张宾为谋主,刁膺为股肱,夔安、孔苌、支雄、桃豹、逯明为爪牙,并州诸胡羯多从之。
初,张宾好读书,阔达有大志,常自比张子房。及石勒徇山东,宾谓所亲曰:“吾历观诸将,无如此胡将军者,可与共成大业!”乃提剑诣军门,大呼请见,勒亦未之奇也。宾数以策干勒,已而皆如所言。勒由是奇之,署为军功曹,动静咨之。
汉主渊以王弥为侍中、都督青、徐、兗、豫、荆、扬六州诸军事、征东大将军、青州牧,与楚王聪共攻壶关,以石勒为前锋都督。刘琨遣护军黄肃、韩述救之,聪败述于西涧,勒败肃于封田,皆杀之。太傅越遣淮南内史王旷、将军施融、曹超将兵拒聪等。旷济河,欲长驱而前,融曰:“彼乘险间出,我虽有数万之众,犹是一军独受敌也。且当阻水为固以量形势,然后图之。”旷怒曰:“君欲沮众邪!”融退,曰:“彼善用兵,旷暗于事势,吾属今必死矣!”旷等逾太行与聪遇,战于长平之间,旷兵大败,融、超皆死。
聪遂破屯留、长子,凡斩获万九千级。上党太守庞淳以壶关降汉。刘琨以都尉张倚领上党太守,据襄垣。
初,匈奴刘猛死,右贤王去卑子之诰升爰代领其众。诰升爰卒,子虎立,居新兴,号铁弗氏,与白部鲜卑皆附于汉。刘琨自将击虎,刘聪遣兵袭晋阳,不克。
五月,汉主渊封子裕为齐王,隆为鲁王。
秋,八月,汉主渊命楚王聪等进攻洛阳;诏平北将军曹武等拒之,皆为聪所败。聪长驱至宜阳,自恃骤胜,怠不设备。九月,弘农太守垣延诈降,夜袭聪军,聪大败而还。
王浚遣祁弘与鲜卑段务勿尘击石勒于飞龙山,大破之,勒退屯黎阳。
冬,十月,汉主渊复遣楚王聪、王弥、始安王曜、汝阴王景帅精骑五万寇洛阳,大司空雁门刚穆公呼延翼帅步卒继之。丙辰,聪等至宜阳。朝廷以汉兵新败,不意其复至,大惧。辛酉,聪屯西明门。北宫纯等夜帅勇士千馀人出攻汉壁,斩其征虏将军呼延颢。壬戌,聪南屯洛水。乙丑,呼延翼为其下所杀,其众自大阳溃归。渊敕聪等还师。聪表称晋兵微弱,不可以翼、颢死故还师,固请留攻洛阳,渊许之。太傅越婴城自守。戊寅,聪亲祈嵩山,留平晋将军安阳哀王厉、冠军将军呼延朗督摄留军;太傅参军孙询说越乘虚出击朗,斩之,厉赴水死。王弥谓聪曰:“今军既失利,洛阳守备犹固,运车在陕,粮食不支数日。殿下不如与龙骧还平阳,裹粮发卒,更为后举;下官亦收兵谷,待命于兗、豫,不亦可乎?”聪自以请留,未敢还。宣于修之言于渊曰:“岁在辛未,乃得洛阳。今晋气犹盛,大军不归,必败。”渊乃召聪等还。
天水人訇琦等杀成太尉李离、尚书令阎式,以梓潼降罗尚。成主雄遣太傅骧、司徒云、司空璜攻之,不克,云、璜战死。
初,谯周有子居巴西,成巴西太守马脱杀之,其子登诣刘弘请兵以复仇。弘表登为梓潼内史,使自募巴、蜀流民,得二千人;西上,至巴郡,从罗尚求益兵,不得。登进攻宕渠,斩马脱,食其肝。会梓潼降,登进据涪城;雄自攻之,为登所败。
十一月,甲申,汉楚王聪、始安王曜归于平阳。王弥南出轘辕,流民之在颍川、襄城、汝南、南阳、河南者数万家,素为居民所苦,皆烧城邑,杀二千石、长吏以应弥。石勒寇信都,杀冀州刺史王斌。王浚自领冀州。诏车骑将军王堪、北中郎将裴宪将兵讨勒,勒引兵还,拒之;魏郡太守刘矩以郡降勒。勒至黎阳,裴宪弃军奔淮南,王堪退保仓垣。
十二月,汉主渊以陈留王欢乐为太傅,楚王聪为大司徒,江都王延年为大司空。遣都护大将军曲阳王贤与征北大将军刘灵、安北将军赵固、平北将军王桑,东屯内黄。王弥表左长史曹嶷行安东将军,东徇青州,且迎其家;渊许之。
初,东夷校尉勃海李臻,与王浚约共辅晋室,浚内有异志,臻恨之。和演之死也,别驾昌黎王诞亡归李臻,说臻举兵讨浚。臻遣其子成将兵击浚。辽东太守庞本,素与臻有隙,乘虚袭杀臻,遣人杀成于无虑。诞亡归慕容廆。诏以勃海封释代臻为东夷校尉,庞本复谋杀之;释子悛劝释伏兵请本,收斩之,悉诛其家。
孝怀皇帝中永嘉四年(庚午,公元三一零年)
春,正月,乙丑朔,大赦。
汉主渊立单征女为皇后,梁王和为皇太子,大赦;封子义为北海王;以长乐王洋为大司马。
汉镇东大将军石勒济河,拔白马,王弥以三万众会之,共寇徐、豫、兗州。二月,勒袭鄄城,杀兗州刺史袁孚,遂拔仓垣,杀王堪。复北济河,攻冀州诸郡,民从之者九万馀口。
成太尉李国镇巴西,帐下文石杀国,以巴西降罗尚。
太傅越征建威将军吴兴钱璯及扬州刺史王敦。璯谋杀敦以反,敦奔建业,告琅邪王睿。璯遂反,进寇阳羡,睿遣将军郭逸等讨之;周纠合乡里,与逸等共讨璯,斩之。三定江南,睿以为吴兴太守,于其乡里置义兴郡以旌之。
曹嶷自大梁引兵而东,所至皆下,遂克东平,进攻琅邪。
夏,四月,王浚将祁弘败汉冀州刺史刘灵于广宗,杀之。
成主雄谓其将张宝曰:“汝能得梓潼,吾以李离之官赏汝。”宝乃先杀人而亡奔梓潼,訇琦等信之,委以心腹。会罗尚遣使至梓潼,琦等出送之;宝从后闭门,琦等奔巴西。雄以宝为太尉。
幽、并、司、冀、秦、雍六州大蝗,食草木、牛马毛皆尽。
秋,七月,汉楚王聪、始安王曜、石勒及安北大将军越国围河内太守裴整于怀,诏征虏将军宋抽救怀。勒与平北大将军王桑逆击抽,杀之;河内人执整以降,汉主渊以整为尚书左丞。河内督将郭默收整馀众,自为坞主,刘琨以默为河内太守。罗尚卒于巴郡,诏以长沙太守下邳皮素代之。
庚午,汉主渊寝疾;辛未,以陈留王欢乐为太宰,长乐王洋为太傅,江都王延年为太保,楚王聪为大司马、大单于,并录尚书事。置单于台于平阳西。以齐王裕为大司徒,鲁王隆为尚书令,北海王乂为抚军大将军、领司隶校尉,始安王曜为征讨大都督、领单于左辅,廷尉乔智明为冠军大将军、领单于右辅,光禄大夫刘殷为左仆射,王育为右仆射,任顗为吏部尚书,硃纪为中书监,护军马景领左卫将军,永安王安国领右卫将军,安昌王盛、安邑王饮、西阳王璿皆领武卫将军,分典禁兵。初,盛少时,不好读书,唯读《孝经》、《论语》,曰:“诵此能行,足矣,安用多诵而不行乎!”李熹见之,叹曰:“望之如可易,及至,肃如严君,可谓君子矣!”渊以其忠笃,故临终委以要任。丁丑,渊召太宰欢乐等入禁中,受遗诏辅政。己卯,渊卒;太子和即位。
和性猜忌无恩。宗正呼延攸,翼之子也,渊以其无才行,终身不迁官;侍中刘乘,素恶楚王聪;卫尉西昌王锐,耻不预顾命;乃相与谋,说和曰:“先帝不惟轻重之势,使三王总强兵于内,大司马拥十万众屯于近郊,陛下便为寄坐耳。宜早为之计。”和,攸之甥也,深信之。辛巳夜,召安昌王盛、安邑王钦等告之。盛曰:“先帝梓宫在殡,四王未有逆节,一旦自相鱼肉,天下谓陛下何!且大业甫尔,陛下勿信谗夫之言以疑兄弟。兄弟尚不可信,他人谁足信哉!”攸、锐怒之曰:“今日之议,理无有二,领军是何言乎!”命左右刃之。盛既死,钦惧曰:“惟陛下命!”壬午,锐帅马景攻楚王聪于单于台,攸帅永安王安国攻齐王裕于司徒府,乘帅安邑王饮攻鲁王隆,使尚书田密、武卫将军刘璿攻北海王乂。密、璿挟乂斩关归于聪,聪命贯甲以待之。锐知聪有备,驰还,与攸、乘共攻隆、裕。攸、乘疑安国、钦有异志,杀之。是日,斩裕,癸未,斩隆。甲申,聪攻西明门,克之;锐等走入南宫,前锋随之。乙酉,杀和于光极西室,收锐、攸、乘,枭首通衢。
群臣请聪即帝位;聪以北海王乂,单后之子也,以位让之。乂涕泣固请,聪久而许之,曰:“乂及群公正以祸难尚殷,贪孤年长故耳。此家国之事,孤何敢辞!俟乂年长,当以大业归之。”遂即位。大赦,改元光兴。尊单氏曰皇太后,其母张氏曰帝太后。以义为皇太弟、领大单于、大司徒。立其妻呼延氏为皇后。呼延氏,渊后之从父妹也。封其子粲为河内王,易为河间王,翼为彭城王,悝为高平王;仍以粲为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以石勒为并州刺史,封汲郡公。
略阳临渭氐酋蒲洪,骁勇多权略,群氐畏服之。汉主聪遣使拜洪平远将军,洪不受,自称护氐校尉、秦州刺史、略阳公。九月,辛未,葬汉主渊于永光陵,谥曰光文皇帝,庙号高祖。
雍州流民多在南阳,诏书遣还乡里。流民以关中荒残,皆不愿归;征南将军山简、南中郎将杜蕤各遣兵送之,促期令发。京兆王如遂潜结壮士,夜袭二军,破之。于是冯翊严嶷、京兆侯脱各聚众攻城镇,杀令长以应之,未几,众至四五万,自号大将军、领司、雍二州牧,称籓于汉。
冬,十月,汉河内王粲、始安王曜及王弥帅众四万寇洛阳,石勒帅骑二万会粲于大阳,败监军裴邈于渑池,遂长驱入洛川。粲出轩辕,掠梁、陈、汝、颍间。勒出成皋关,壬寅,围陈留太守王赞于仓垣,为赞所败,退屯文石津。
刘琨自将讨刘虎及白部,遣使卑辞厚礼说鲜卑拓跋猗卢以请兵。猗卢使其弟弗之子郁律帅骑二万助之,遂破刘虎、白部,屠其营。琨与猗卢结为兄弟,表猗卢为大单于,以代郡封之为代公。时代郡属幽州,王浚不许,遣兵击猗卢,猗卢拒破之。浚由是与琨有隙。
猗卢以封邑去国悬远,民不相接,乃帅部落万馀家自云中入雁门,从琨求陉北之地。琨不能制,且欲倚之为援,乃徙楼烦、马邑、阴馆、繁畤、崞五县民于陉南,以其地与猗卢;由是猗卢益盛。
琨遣使言于太傅越,请出兵共讨刘聪、石勒;越忌苟晞及豫州刺史冯嵩,恐为后患,不许。琨乃谢猗卢之兵,遣归国。
刘虎收馀众,西渡河,居朔方肆卢川,汉主聪以虎宗室,封楼烦公。
壬子,以刘琨为平北大将军,王浚为司空,进鲜卑段务勿尘为大单于。
京师饥困日甚,太傅越遣使以羽檄征天下兵,使入援京师。帝谓使者曰:“为我语诸征、镇:今日尚可救,后则无及矣!”既而卒无至者。征南将军山简遣督护王万将兵入援,军于涅阳,为王如所败。如遂大掠沔、汉,进逼襄阳,简婴城自守。荆州刺史王澄自将,欲援京师,至沶口,闻简败,众散而还。朝议多欲迁都以避难,王衍以为不可,卖车牛以安众心。山简为严嶷所逼,自襄阳徙屯夏口。
石勒引兵济河,将趣南阳,王如、侯脱、严嶷等闻之,遣众一万屯襄城以拒勒。勒击之,尽俘其众,进屯宛北。是时,侯脱据宛,王如据穰。如素与脱不协,遣使重赂勒,结为兄弟,说勒使攻脱。勒攻宛,克之;严嶷引兵救宛,不及而降。勒斩脱;囚嶷,送于平阳,尽并其众。遂南寇襄阳,攻拔江西垒壁三十馀所。还,趣襄城,王如遣弟璃袭勒;勒迎击,灭之,复屯江西。
太傅越既杀王延等,大失众望;又以胡寇益盛,内不自安,乃戎服入见,请讨石勒,且镇集兗、豫。帝曰:“今胡虏侵逼郊畿,人无固志,朝廷社稷,倚赖于公,岂可远出以孤根本!”对曰:“臣出,幸而破贼,则国威可振,犹愈于坐待困穷也。”十一月,甲戌,越帅甲士四万向许昌,留妃裴氏、世子毘及龙骧将军李恽、右卫将军何伦守卫京师,防察宫省;以潘滔为河南尹,总留事。越表以行台自随,用太尉衍为军司,朝贤素望,悉为佐吏,名将劲卒,咸入其府。于是宫省无复守卫,荒馑日甚,殿内死人交横;盗贼公行,府寺营署,并掘堑自守。越东屯项,以冯嵩为左司马,自领豫州牧。
竟陵王楙白帝遣兵袭何伦,不克;帝委罪于楙,楙逃窜,得免。
扬州都督周馥以洛阳孤危,上书请迁都寿春。太傅越以馥不先白己而直上书,大怒,召馥及淮南太守裴硕。馥不肯行,令硕帅兵先进。硕诈称受越密旨,袭馥,为馥所败,退保东城。
诏加张轨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光禄大夫傅祗、太常挚虞遣轨书,告以京师饥匮。轨遣参军杜勋献马五百匹,毯布三万匹。
成太傅骧攻谯登于涪城。罗尚子宇及参佐素恶登,不给其粮。益州刺史皮素怒,欲治其罪;十二月,素至巴郡,罗宇等使人夜杀素,建平都尉暴重杀宇,巴郡乱。骧知登食尽援绝,攻涪愈急。士民皆熏鼠食之,饿死甚众,无一人离叛者。骧子寿先在登所,登乃归之。三府官属表巴东监军南阳韩松为益州刺史,治巴东。
初,帝以王弥、石勒侵逼京畿,诏苟晞督帅州郡讨之。会曹嶷破琅邪,北收齐地,兵势甚盛,苟纯闭城自守。晞还救青川,与嶷连战,破之。
是岁,宁州刺史王逊到官,表李钊为硃提太守。时宁州外逼于成,内有夷寇,城邑丘墟。逊恶衣菜食,招集离散,劳徠不倦,数年之间,州境复安。诛豪右不奉法者十馀家;以五苓夷昔为乱首,击灭之,内外震服。
汉主聪自以越次而立,忌其嫡兄恭;因恭寝,穴其壁间,刺而杀之。
汉太后单氏卒,汉主聪尊母张氏为皇太后。单氏年少美色,聪烝焉。太弟乂屡以为言,单氏惭恚而死。乂宠由是渐衰,然以单氏故,尚未之废也。呼延后言于聪曰:“父死子继,古今常道。陛下承高祖之业,太弟何为者哉!陛下百年后,粲兄弟必无种矣。”聪曰:“然,吾当徐思之。”呼延氏曰:“事留变生,太弟见粲兄弟浸长,必有不安之志,万一有小人交构其间,未必不祸发于今日也。”聪心然之。乂舅光禄大夫单冲泣谓乂曰:“疏不间亲。主上有意于河内王矣,殿下何不避之!”乂曰:“河瑞之末,主上自惟嫡庶之分,以大位让乂。乂以主上齿长,故相推奉。天下者,高祖之天下,兄终弟及,何为不可!粲兄弟既壮,犹今日也。且子弟之间,亲疏讵几,主上宁可有此意乎!
孝怀皇帝中永嘉五年(辛未,公元三一一年)
春,正月,壬申,苟晞为曹嶷所败,弃城奔高平。
石勒谋保据江、汉,参军都尉张宾以为不可。会军中饥疫,死者太半,乃渡沔,寇江夏,癸酉,拔之。
乙亥,成太傅骧拔涪城,获谯登。太保始拔巴西,杀文石。于是成主雄大赦,改元玉衡。谯登至成都,雄欲宥之;登词气不屈,雄杀之。
巴蜀流民布在荆、湘间,数为土民所侵苦,蜀人李骧聚众据乐乡反,南平太守应詹与醴陵令杜苾共击破之。王澄使成都内史王机讨骧,骧请降,澄伪许而袭杀之。以其妻子为赏,沉八千馀人于江,流民益怨忿。蜀人杜畴等复反,湘州参军冯素与蜀人汝班有隙,言于刺史荀眺曰:“巴、蜀流民皆欲反。”眺信之,欲尽诛流民。流民大惧,四五万家一时俱反,以杜苾州里重望,共推为主。苾自称梁、益二州牧、领湘州刺史。
裴硕求救于琅邪王睿,睿使扬威将军甘卓等攻周馥于寿春。馥众溃,奔项,豫州都督新蔡王确执之,馥忧愤而卒。确,腾之子也。
扬州刺史刘陶卒。琅邪王睿复以安东军咨祭酒王敦为扬州刺史,寻加都督征讨诸军事。
庚辰,平原王干薨。
二月,石勒攻新蔡,杀新蔡庄王确于南顿;进拔许昌,杀平东将军王康。
氐苻成、隗文复叛,自宜都趣巴东;建平都尉暴重讨之。重因杀韩松,自领三府事。
东海孝献王越既与苟晞有隙,河南尹潘滔、尚书刘望等复从而谮之。晞怒,表求滔等首,扬言:“司马元超为宰相不平,使天下淆乱,苟道将岂可以不义使之!”乃移檄诸州,自称功伐,陈越罪状。帝亦恶越专权,多违诏命;所留将士何伦等,抄掠公卿,逼辱公主;密赐晞手诏,使讨之。晞数与帝文书往来,越疑之,使游骑于成皋间伺之,果获晞使及诏书。乃下檄罪状晞,以从事中郎杨瑁为兗州刺史,使与徐州刺史裴盾共讨晞。晞遣骑收潘滔,滔夜遁,得免;执尚书刘曾、侍中程延,斩之。越忧愤成疾,以后事付王衍;三月,丙子,薨于项,秘不发丧。众共推衍为元帅,衍不敢当;以让襄阳王范,范亦不受。范,玮之子也。于是衍等相与奉越丧还葬东海。何伦、李恽等闻越薨,奉裴妃及世子毘自洛阳东走,城中士民争随之。帝追贬越为县王,以苟晞为大将军、大都督,督青、徐、兗、豫、荆、扬六州诸军事。
益州将吏共杀暴重,表巴郡太守张罗行三府事。罗与隗文等战,死,文等驱掠吏民,西降于成。三府文武共表平西司马蜀郡王异行三府事,领巴郡太守。
初,梁州刺史张光会诸郡守于魏兴,共谋进取。张燕唱言:“汉中荒败,迫近大贼,克复之事,当俟英雄。”光以燕受邓定略,致失汉中,今复沮众,呵出斩之。治兵进战,累年乃得至汉中,绥抚荒残,百姓悦服。
夏,四月,石勒帅轻骑追太傅越之丧,及于苦县宁平城,大败晋兵,纵骑围而射之,将士十馀万人相践如山,无一人得免者。执太尉衍、襄阳王范、任城王济、武陵庄王澹、西河王喜、梁怀王禧、齐王超、吏部尚书刘望、廷尉诸葛铨、豫州刺史刘乔、太傅长史庚钅全等,坐之幕下,问以晋故。衍具陈祸败之由,云计不在己;且自言少无宦情,不豫世事;因劝勒称尊号,冀以自免。勒曰:“君少壮登朝,名盖四海,身居重任,何得言无宦情邪!破坏天下,非君而谁!”命左右扶出。众人畏死,多自陈述。独襄阳王范神色俨然,顾呵之曰:“今日之事,何复纷纭!”勒谓孔苌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此辈人,当可存乎?”苌曰:“彼皆晋之王公,终不为吾用。”勒曰:“虽然,要不可加以锋刃。”夜,使人排墙杀之。济,宣帝弟子景王陵之子;禧,澹之子也。剖越柩,焚其尸,曰:“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故焚其骨以告天地。”
何伦等至洧仓,遇勒,战败,东海世子毘及宗室四十八王皆没于勒,何伦奔下邳,李恽奔广宗。裴妃为人所掠卖,久之,渡江。初,琅邪王睿之镇建业,裴妃意也,故睿德之,厚加存抚,以其子冲继越后。
汉赵固、王桑攻裴盾,杀之。
杜苾攻长沙。五月,荀眺弃城奔广州,苾追擒之。于是苾南破零、桂,东掠武昌,杀二千石长吏甚众。
以太子太傅傅祗为司徒,尚书令荀籓为司空,加王浚大司马、侍中、大都督,督幽、冀诸军事,南阳王模为太尉、大都督,张轨为车骑大将军,琅邪王睿为镇东大将军,兼督扬、江、湘、交、广五州诸军事。
初,太傅越以南阳王模不能绥抚关中,表征为司空。将军淳于定说模使不就征,模从之;表遣世子保为平西中郎将,镇上邽,秦州刺史裴苞拒之。模使帐下都尉陈安攻苞,苞奔安定,太守贾疋纳之。
苟晞表请迁都仓垣,使从事中郎刘会将船数十艘、宿卫五百人、谷千斛迎帝。帝将从之,公卿犹豫,左右恋资财,遂不果行。既而洛阳饥困,人相食,百官流亡者什八九。帝召公卿议,将行而卫从不备。帝抚手叹曰:“如何曾无车舆!”乃使傅祗出诣河阴,治舟楫,朝士数十人导从。帝步出西掖门,至铜驼街,为盗所掠,不得进而还。度支校尉东郡魏浚,帅流民数百家保河阴之硖石,时劫掠得谷麦,献之。帝以为扬威将军、平阳太守,度支如故。
汉主聪使前军大将军呼延晏将兵二万七千寇洛阳,比及河南,晋兵前后十二败,死者三万馀人。始安王曜、王弥、石勒皆引兵会之;未至,晏留辎重于张方故垒;癸未,先至洛阳;甲申,攻平昌门;丙戌,克之,遂焚东阳门及诸府寺。六月,丁亥朔,晏以外继不至,俘掠而去。帝具舟于洛水,将东走,晏尽焚之。庚寅,荀籓及弟光禄大夫组奔轘辕。辛卯,王弥至宣阳门;壬辰,始安王曜至西明门;丁酉,王弥、呼延晏克宣阳门,入南宫,升太极前殿,纵兵大掠,悉收宫人、珍宝。帝出华林园门,欲奔长安,汉兵追执之,幽于端门。曜自西明门入屯武库。戊戌,曜杀太子诠、吴孝王晏、竟陵王楙、右仆射曹馥、尚书闾丘冲、河南尹刘默等,士民死者三万馀人。遂发掘诸陵,焚宫庙、官府皆尽。曜纳惠帝羊皇后,迁帝及六玺于平阳。石勒引兵出轘辕,屯许昌。光禄大夫刘蕃、尚书卢志奔并州。
丁未,汉主聪大赦,改元嘉平。以帝为特进左光禄大夫,封平阿公,以侍中庾珉、王俊为光禄大夫。珉,敳之兄也。
初,始安王曜以王弥不待己至,先入洛阳,怨之。弥说曜曰:“洛阳天下之中,山河四塞,城池、宫室不假修营,宜白主上自平阳徙都之。”曜以天下未定,洛阳四面受敌,不可守,不用弥策而焚之。弥骂曰:“屠各子,岂有帝王之意邪?”遂与曜有隙,引兵东屯项关。前司隶校尉刘暾说弥曰:“今九州糜沸,群雄竞逐,将军于汉建不世之功,又与始安王相失,将何以自容!不如东据本州,徐观天下之势,上可以混壹四海,下不失鼎峙之业,策之上者也。”弥心然之。
司徒傅祗建行台于河阴,司空荀籓在阳城,河南尹华荟在成皋,汝阴太守平阳李矩为之立屋,输谷以给之。荟,歆之曾孙也。
籓与弟组、族子中护军崧,荟与弟中领军恒,建行台于密,传檄四方,推琅邪王睿为盟主。籓承制以崧为襄城太守,矩为荥阳太守,前冠军将军河南褚翜为梁国内史。扬威将军魏浚屯洛北石梁坞,刘琨承制假浚河南尹,浚诣荀籓咨谋军事。籓邀李矩同会,矩夜赴之。矩官属皆曰:“浚不可信,不宜夜往。”矩曰:“忠臣同心,何所疑乎!”遂往,相与结欢而去。浚族子该,聚众据一泉坞,籓以为武威将军。
豫章王端,太子诠之弟也,东奔仓垣,苟晞率群官奉以为皇太子,置行台。端承制以晞领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自仓垣徙屯蒙城。
抚军将军秦王业,吴孝王之子,荀籓之甥也,年十二,南奔密,籓等奉之,南趣许昌。前豫州刺史天水阎鼎,聚西州流民数千人于密,欲还乡里。荀籓以鼎有才而拥众,用鼎为豫州刺史,以中书令李纟亘、司徒左长史彭城刘畴、镇军长史周顗、司马李述等为之参佐。顗,浚之子也。
时海内大乱,独江东差安,中国士民避乱者多南渡江。镇东司马王导说琅邪王睿收其贤俊,与之共事。睿从之,辟扌彖属百馀人,时人谓之百六扌彖。以前颍川太守勃海刁协为军咨祭酒,前东海太守王承、广陵相卞壶为从事中郎,江宁令诸葛恢、历阳参军陈国陈頵为行参军,前太傅扌彖庚亮为西曹扌彖。承,浑之弟子;恢,靓之子;亮,兗之弟子也。
江州刺史华轶,歆之间孙也,自以受朝廷之命而为琅邪王睿所督,多不受其教令。郡县多谏之,轶曰:“吾欲见诏书耳。”及睿承荀籓檄,承制署置官司,改易长吏,轶与豫州刺史裴宪皆不从命。睿遣扬州刺史王敦、历阳内史甘卓与扬烈将军庐江周访合兵击轶。轶兵败,奔安成,访追斩之,及其五子。裴宪奔幽州。睿以甘卓为湘州刺史,周访为寻阳太守,又以扬武将军陶侃为武昌太守。
秋,七月,王浚设坛告类,立皇太子,布告天下,称受中诏承制封拜,备置百官,列署征、镇,以荀籓为太尉,琅邪王睿为大将军。浚自领尚书令,以裴宪及其婿枣嵩为尚书,以田征为兗州刺史,李恽为青州刺史。
南阳王模使牙门赵染戍薄坂,染求冯翊太守不得而怒,帅众降汉,汉主聪以染为平西将军。八月,聪遣染与安西将军刘雅帅骑二万攻模于长安,河内王粲、始安王曜帅大众继之。染败模兵于潼关,长驱至下邽。凉州将北宫纯自长安帅其众降汉。汉兵围长安,模遣淳于定出战而败。模仓库虚竭,士卒离散,遂降于汉。赵染送模于河内王粲;九月,粲杀模。关西饥馑,白骨蔽野,士民存者百无一二。聪以始安王曜为车骑大将军、雍州牧,更封中山王,镇长安。以王弥为大将军,封齐公。
苟晞骄奢苛暴,前辽西太守阎亨,缵之子也,数谏晞,晞杀之。从事中郎明预有疾,自舆入谏。晞怒曰:“我杀阎亨,何关人事,而舆病骂我!”预曰:“明公以礼待预,故预以礼自尽。今明公怒预,其如远近怒明公何!桀为天子,犹以骄暴而亡,况人臣乎!愿明公且置是怒,思预之言。”晞不从。由是众心离怨,加以疾疫、饥馑。石勒攻王赞于阳夏,擒之。遂袭蒙城,执及豫章王晞端,锁晞颈,以为左司马。汉主聪拜勒幽州牧。
王弥与勒,外相亲而内相忌,刘暾说弥使召曹嶷之兵以图勒,弥为书,使暾召嶷,且邀勒兵共向青州。暾至东阿,勒游骑获之,勒潜杀暾而弥不知。会弥将徐邈、高梁辄引所部兵去,弥兵渐衰。弥闻勒擒苟晞,心恶之,以书贺勒曰:“公获苟晞而用之,何其神也!使晞为公左,弥为公右,天下不足定也。”勒谓张宾曰:“王公位重而言卑,其图我必矣。”宾因劝勒乘弥小衰,诱而取之。时勒方与乞活陈午相攻于蓬关,弥亦与刘瑞相持甚急。弥请救于勒,勒未之许。张宾曰:“公常恐不得王公之便,今天以王公授我矣。陈午小竖,不足忧;王公人杰,当早除之。”勒乃引兵击瑞,斩之。弥大喜,谓勒实亲己,不复疑也。冬,十月,勒请弥燕于己吾。弥将往,长史张嵩谏,不听。酒酣,勒手斩弥而并其众,表汉主聪,称弥叛逆。聪大怒,遣使让勒“专害公辅,有无君之心”,然犹加勒镇东大将军、督并、幽二州诸军事、领并州刺史,以慰其心。苟晞、王赞潜谋叛勒,勒杀之,并晞弟纯。
勒引兵掠豫州诸郡,临江而还,屯于葛陂。
初,勒之为人所掠卖也,与其母王氏相失。刘琨得之,并其从子虎送于勒,因遗勒书曰:“将军用兵如神,所向无敌。所以周流天下而无容足之地,百战百胜而无尺寸之功者,盖得主则为义兵,附逆则为贼众故也。成败之数,有似呼吸,吹之则寒,嘘之则温。今相授侍中、车骑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襄城郡公,将军其受之!”勒报书曰:“事功殊途,非腐儒所知。君当逞节本朝,吾自夷难为效。”遗琨名马、珍宝,厚礼其使,谢而绝之。
时虎年十七,残忍无度,为军中患。勒白母曰:“此儿凶暴无赖,使军人杀之,声名可惜,不若自除之。”母曰:“快牛为犊,多能破车,汝小忍之!”及长,便弓马,勇冠当时。勒以为征虏将军,每屠城邑,鲜有遗类。然御众严而不烦,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勒遂宠任之。勒攻荥阳太守李矩,矩击却之。
初,南阳王模以从事中郎纟林为冯翊太守。纟林,靖之子也。模死,纟林与安夷护军金城麹允、频阳令梁肃,俱奔安定。时安定太守贾疋与诸氐、羌皆送任子于汉,纟林等遇之于阴密,拥还临泾,与疋谋兴复晋室,疋从之。乃共推疋为平西将军,帅众五万向长安。雍州刺史麹特、新平太守竺恢皆不降于汉,闻疋起兵,与扶风太守梁综帅众十万会之。综,肃之兄也。汉河内王粲在新丰,使其将刘雅、赵染攻新平,不克。索纟林救新平,大小百战,雅等败退。中山王曜与疋等战于黄丘,曜众大败。疋遂袭汉梁州刺史彭荡仲,杀之。麹特等击破粲于新丰,粲还平阳。于是疋等兵势大振,关西胡、晋翕然响应。
阎鼎欲奉秦王业入关,据长安以号令四方;河阴令傅畅,祗之子也,亦以书劝之,鼎遂行。荀籓、刘畴、周敳、李述等,皆山东人,不欲西行,中途逃散;鼎遣兵追之,不及,杀李纟亘等。鼎与业自宛趣武关,遇盗于上洛,士卒败散,收其馀众,进至蓝田,使人告贾疋,疋遣兵迎之;十二月,入于雍城,使梁综将兵卫之。
周顗奔琅邪王睿,睿以顗为军谘祭酒。前骑都尉谯国桓彝亦避乱过江,见睿微弱,谓敳曰:“我以中州多故,来此求全,而单弱如此,将何以济!”既而见王导,共论世事,退,谓顗曰:“向见管夷吾,无复忧矣!”
诸名士相与登新亭游宴,周顗中坐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因相视流涕。王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对泣邪!”众皆收泪谢之。
陈頵遗王导书曰:“中华所以倾弊者,正以取才失所,先白望而后实事,浮竞驱驰,互相贡荐,言重者先显,言轻者后叙,遂相波扇,乃至陵迟。加有庄、老之俗,倾惑朝廷,养望者为弘雅,政事者为俗人,王职不恤,法物坠丧。夫欲制远,先由近始。今宜改张,明赏信罚,拔卓茂于密县,显硃邑于桐乡,然后大业可举,中兴可冀耳。”导不能从。
刘琨长于招怀而短于抚御,一日之中,虽归者数千,而去者亦相继。琨遣子遵请兵于代公猗卢,又遣族人高阳内史希合众于中山,幽州所统代郡、上谷、广宁之民多归之,众至三万。王浚怒,遣燕相胡矩督诸军,与辽西公段疾陆眷共攻希,杀之,驱略三郡士女而去。疾陆眷,务勿尘之子也。猗卢遣其子六修将兵助琨戍新兴。
琨牙门将邢延以碧石献琨,琨以与六修,六修复就延求之,不得,执延妻子。延怒,以所部兵袭六修,六修走,延遂以新兴附汉,请兵以攻并州。
李臻之死也,辽东附塞鲜卑素喜连、木丸津托为臻报仇,攻陷诸县,杀掠士民,屡败郡兵,连年为寇。东夷校尉封释不能讨,请与连和,连、津不从。民失业,归慕容廆者甚众,廆禀给遣还,愿留者即抚存之。
廆少子鹰扬将军翰言于廆曰:“自古有为之君,莫不尊天子以从民望,成大业。今连、津外以宠本为名,内实幸灾为乱。封使君已诛本请和,而寇暴不已。中原离乱,州师不振,辽东荒散,莫之救恤,单于不若数其罪而讨之。上则兴复辽东,下则并吞二部,忠义彰于本朝,私利归于我国,此霸王之基也。”廆笑曰:“孺子乃能及此乎!”遂帅众东击连、津,以翰为前锋,破斩之,尽并二部之众。得所掠民三千馀家,及前归廆者悉以付郡,辽东赖以复存。
封释疾病,属其孙弈于廆。释卒,廆召弈与语,说之,曰:“奇士也!”补小都督。释子冀州主簿悛、幽州参军抽来奔丧。廆见之,曰:“此家抎抎千斤犍也。”以道不通,丧不得还,皆留仕廆,廆以抽为长史,悛为参军。王浚以妻舅崔毖为东夷校尉。毖,琰之曾孙也。
●卷第八十八
【晋纪十】 起玄黓涒滩,尽昭阳作噩,凡二年。
孝怀皇帝下永嘉六年(壬申,公元三一二年)
春,正月,汉呼延后卒,谥曰武元。
汉镇北将军靳冲、平北将军卜珝寇并州;辛未,围晋阳。
甲戌,汉主聪以司空王育、尚书令任顗女为左、右昭仪,中军大将军王彰、中书监范隆、左仆射马景女皆为夫人,右仆射硃纪女为贵妃,皆金印紫绶。聪将纳太保刘殷女,太弟乂固谏。聪以问太宰延年、太傅景,皆曰:“太保自云刘康公之后,与隆下殊源,纳之何害!”聪悦,拜殷二女英、娥为左、右贵嫔,位在昭仪上;又纳殷女孙四人皆为贵人,位次贵妃。于是六刘之宠倾后宫,聪希复出外,事皆中黄门奏决。
故新野王歆牙门将胡亢聚众于竟陵,自号楚公,寇掠荆土,以歆南蛮司马新野杜曾为竟陵太守。曾勇冠三军,能被甲游于水中。
二月,壬子朔,日有食之。
石勒筑垒于葛陂,课农造舟,将攻建业。琅邪王睿大集江南之众于寿春,以镇东长史纪瞻为扬威将军,都督诸军以讨之。
会大雨,三月不止,勒军中饥疫,死者太半,闻晋军将至,集将佐议之。右长史刁膺请先送款于睿,求扫平河朔以自赎,俟其军退,徐更图之,勒愀然长啸。中坚将军夔安请就高避水,勒曰:“将军何怯邪!”孔苌等三十馀将请各将兵,分道夜攻寿春,斩吴将头,据其城,食其粟。要以今年破丹杨,定江南。勒笑曰:“是勇将之计也!”各赐铠马一匹。顾谓张宾曰:“于君意何如?”宾曰:“将军攻陷京师,囚执天子,杀害王公,妻略妃主。擢将军之发,不足以数将军之罪,奈何复相臣奉乎!去年既杀王弥,不当来此;今天降霖雨于数百里中,示将军不应留此也。鄴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阳,山河四塞,宜北徙据之,以经营河北,河北既定,天下无处将军之右者矣。晋之保寿春,畏将军往攻之耳。彼闻吾去,喜于自全,何暇追袭吾后,为吾不利邪!将军宜使辎重从北道先发,将军引大兵向寿春。辎重既远,大兵徐还,何忧进退无地乎?”勒攘袂鼓髯曰:“张君计是也!”责刁膺曰:“君既相辅佐,当共成大功,奈何遽劝孤降!此策应斩!然素知君怯,特相宥耳。”于是黜膺为将军,擢宾为右长史,号曰“右侯”。
勒引兵发葛陂,遣石虎帅骑二千向寿春,遇晋运船,虎将士争取之,为纪瞻所败。瞻追奔百里,前及勒军,勒结陈待之;瞻不敢击,退还寿春。
汉主聪封帝为会稽郡公,加仪同三司。聪从容谓帝曰:“卿昔为豫章王,朕与王武子造卿,武子称朕于卿,卿言闻其名久矣,赠朕柘弓银研,卿颇记否?”帝曰:“臣安敢忘之?但恨尔日不早识龙颜!”聪曰:“卿家骨肉何相残如此?”帝曰:“大汉将应天受命,故为陛下自相驱除,此殆天意,非人事也!且臣家若能奉武皇帝之业,九族敦睦,陛下何由得之!”聪喜,以小刘贵人妻帝,曰:“此名公子孙也,卿善遇之。”
代公猗卢遣兵救晋阳,三月,乙未,汉兵败走。卜珝之卒先奔,靳冲擅收珝,斩之;聪大怒,遣使持节斩冲。
聪纳其舅子辅汉将军张实二女徽光、丽光为贵人,太后张氏之意也。
凉州主簿马鲂说张轨:“宜命将出师,翼戴帝室。”轨从之,驰檄关中,共尊辅秦王,且言:“今遣前锋督护宋配帅步骑二万,径趋长安;西中郎将实帅中军三万,武威太守张琠帅胡骑二万,络绎继发。”
夏,四月,丙寅,征南将军山简卒。
汉主聪封其子敷为渤海王,骥为济南王,鸾为燕王,鸿为楚王,劢为齐王,权为秦王,操为魏王,持为赵王。
聪以鱼蟹不供,斩左都水使者襄陵王摅;作温明、徽光二殿未成,斩将作大匠望都公靳陵。观渔于汾水,昏夜不归。中军大将军王彰谏曰:“比观陛下所为,臣实痛心疾首。今愚民归汉之志未专,思晋之心犹甚;刘琨咫尺,刺客纵横。帝王轻出,一夫敌耳。愿陛下改往修来,则亿兆幸甚!”聪大怒,命斩之。王夫人叩头乞哀,乃囚之。太后张氏以聪刑罚过差,三日不食;太弟乂、单于粲舆榇切谏。聪怒曰:“吾岂桀、纣,而汝辈生来哭人!”太宰延年、太保殷等公卿、列侯百馀人,皆免冠涕泣曰:“陛下功高德厚,旷世少比,往也唐、虞,今则陛下。而顷来以小小不供,亟斩王公;直言忤旨,遽囚大将。此臣等窃所未解,故相与忧之,忘寝与食。”聪慨然曰:“朕昨大醉,非其本心,微公等言之,朕不闻过。”各赐帛百匹,使侍中持节赦彰曰:“先帝赖君如左右手,君著勋再世,朕敢忘之!此段之过,希君荡然。君能尽怀忧国,朕所望也。今进君骠骑将军、定襄郡公,后有不逮,幸数匡之!”
王弥既死,汉安北将军赵固、平北将军王桑恐为石勒所并,欲引兵归平阳。军中乏粮,士卒相食,乃自交硗津西渡,攻掠河北郡县。刘琨以其兄子演为魏郡太守,镇鄴,固、桑恐演邀之,遣长史临深为质于琨。琨以固为雍州刺史,桑为豫州刺史。
贾疋等围长安数月,汉中山王曜连战皆败,驱掠士女八万馀口,奔于平阳。秦王业自雍入于长安。五月,汉主聪贬曜为龙骧大将军,行大司马。聪使河内王粲攻傅祗于三渚,右将军刘参攻郭默于怀;会祗病薨,城陷,粲迁祗子孙并其士民二万馀户于平阳。
六月,汉主聪欲立贵嫔刘英为皇后。张太后欲立贵人张徽光,聪不得已,许之。英寻卒。
汉大昌文献公刘殷卒。殷为相,不犯颜忤旨,然因事进规,补益甚多。汉主聪每与群臣议政事,殷无所是非;群臣出,殷独留,为聪敷畅条理,商榷事宜,聪未尝不从之。殷常戒子孙曰:“事君当务几谏。凡人尚不可面斥其过,况万乘乎!夫几谏之功,无异犯颜,但不彰君之过,所以为优耳。”官至侍中、太保、录尚书,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乘舆入殿。然殷在公卿间,常恂恂有卑让之色,故能处骄暴之国,保其富贵,不失令名,以寿考自终。
汉主聪以河间王易为车骑将军,彭城王翼为卫将军,并典兵宿卫。高平王悝为征南将军,镇离石;济南王骥为征西将军,筑西平城以居之;魏王操为征东将军,镇蒲子。
赵固、王桑自怀求迎于汉,汉主聪遣镇远将军梁伏疵将兵迎之。未至,长史临深、将军牟穆帅众一万叛归刘演。固随疵而西,桑引其众东奔青州,固遣兵追杀之于曲梁,桑将张凤帅其馀众归演。聪以固为荆州刺史、领河南太守,镇洛阳。
石勒自葛陂北行,所过皆坚壁清野,虏掠无所获,军中饥甚,士卒相食。至东燕,闻汲郡向冰聚众数千壁枋头,勒将济河,恐冰邀之。张宾曰:“闻冰船尽在渎中未上,宜遣轻兵间道袭取,以济大军,大军既济,冰必可擒也。”秋,七月,勒使支雄、孔苌自文石津缚筏潜渡,取其船。勒引兵自棘津济河,击冰,大破之,尽得其资储,军势复振,遂长驱至鄴。刘演保三台以自固,临深、牟穆等复帅其众降于勒。
诸将欲攻三台,张宾曰:“演虽弱,众犹数千,三台险固,攻之未易猝拔。舍而去之,彼将自溃。方今王彭祖、刘越石,公之大敌也,宜先取之,演不足顾也。且天下饥乱,明公虽拥大兵,游行羁旅,人无定志,非所以保万全,制四方也。不若择便地而据之,广聚粮储,西禀平阳以图幽、并,此霸王之业也。邯郸、襄国,形胜之地,请择一而都之。”勒曰:“右侯之计是也。”遂进据襄国。
宾复言于勒曰:“今吾居此,彭祖、越石所深忌也,恐城堑未固,资储未广,二寇交至。宜亟收野谷,且遣使至平阳,具陈镇此之意。”勒从之,分命诸将攻冀州,郡县壁垒多降,运其谷以输襄国;且表于汉主聪,聪以勒为都督冀、幽、并、营四州诸军事、冀州牧,进封上党公。
刘琨移檄州郡,期以十月会平阳,击汉。琨素奢豪,喜声色。河南徐润以音律得幸于琨,琨以为晋阳令。润骄恣,干预政事。护军令狐盛数以为言,且劝琨杀之,琨不从。润谮盛于琨,琨收盛,杀之。琨母曰:“汝不能驾御豪杰以恢远略,而专除胜己,祸必及我。”
盛子泥奔汉,具言虚实。汉主聪大喜,遣河内王粲、中山王曜将兵寇并州,以令狐泥为乡导。琨闻之,东出,收兵于常山及中山,使其将郝诜、张乔将兵拒粲,且遣使求救于代公猗卢。诜乔俱败死。粲、曜乘虚袭晋阳,太原太守高乔、并州别驾郝聿以晋阳降汉。八月,庚戌,琨还救晋阳,不及,帅左右数十骑奔常山。辛亥,粲、曜入晋阳。壬子,令狐泥杀琨父母。
粲、曜送尚书卢志、侍中许遐、太子右卫率崔玮于平阳。聪复以曜为车骑大将军,以前将军刘丰为并州刺史,镇晋阳。九月,聪以卢志为太弟太师,崔玮为太傅,许遐为太保,高乔、令狐泥皆为武卫将军。
己卯,汉卫尉梁芬奔长安。
辛巳,贾疋等奉秦王业为皇太子,建行台于长安,登坛告类,建宗庙、社稷,大赦。以阎鼎为太子詹事,总摄百揆;加贾疋征西大将军,以秦州刺史南阳王保为大司马。命司空荀籓督摄远近,光禄大夫荀组领司隶校尉、行豫州刺史,与籓共保开封。
秦州刺史裴苞据险以拒凉州兵,张实、宋配等击破之,苞奔柔凶坞。冬,十月,汉主聪封其子恒为代王,逞为吴王,朗为颍川王,皋为零陵王,旭为丹杨王,京为蜀王,坦为九江王,晃为临川王;以王育为太保,王彰为太尉,任顗为司徒,马景为司空,硃纪为尚书令,范隆为左仆射,呼延晏为右仆射。
代公猗卢遣其子六修及兄子普根、将军卫雄、范班、箕澹帅众数万为前锋以攻晋阳,猗卢自帅众二十万继之,刘琨收散卒数千为之乡导。六修与汉中山王曜战于汾东,曜兵败,坠马,中匕创。讨虏将军傅虎以马授曜,曜不受,曰:“卿光乘以自免,吾创已重,自分死此。”虎泣曰:“虎蒙大王识拔至此,常思效命,今其时矣。且汉室初基,天下可无虎,不可无大王也!”乃扶曜上马,驱令渡汾,自还战死。曜入晋阳,夜,与大将军粲、镇北大将军丰掠晋阳之民,逾蒙山而归。十一月,猗卢追之,战于蓝谷,汉兵大败,擒刘丰,斩邢延等三千馀级,伏尸数百里。猗卢因大猎寿阳山,陈阅皮肉,山为之赤。刘琨自营门步入拜谢,固请进军。猗卢曰:“吾不早来,致卿父母见害,诚以相愧。今卿已复州境,吾远来,士马疲弊,且待后举,刘聪未可灭也。”遣琨马、牛、羊各千馀匹,车百乘而还,留其将箕澹、段繁等戍晋阳。
琨徙居阳曲,招集亡散。卢谌为刘粲参军,亡归琨,汉人杀其父志及弟谧、诜。赠傅虎幽州刺史。
十二月,汉主聪立皇后张氏,以其父实为左光禄大夫。
彭仲荡之子天护帅群胡攻贾疋,天护阳不胜而走,疋追之,夜坠涧中,天护执而杀之。汉以天护为凉州刺史。众推始平太守麹允领雍州刺史。阎鼎与京兆太守梁综争权,鼎遂杀综。麹允与抚夷护军索纟林、冯翊太守梁肃合兵攻鼎,鼎出奔雍,为氐窦首所杀。
广平游纶、张豺拥众数万,据苑乡,受王浚假署;石勒遣夔安、支雄等七将攻之,破其外垒。浚遣督护王昌帅诸军及辽西公段疾陆眷、疾陆眷弟匹磾、文鸯、从弟末柸部众五万攻勒于襄国。
疾陆眷屯于渚阳,勒遣诸将出战,皆为疾陆眷所败。疾陆眷大造攻具,将攻城,勒众甚惧。勒召将佐谋之曰:“今城堑未固,粮储不多,彼众我寡,外无救授,吾欲悉众与之决战,何如?”诸将皆曰:“不如坚守以疲敌,待其退而击之。”张宾、孔苌曰:“鲜卑之种,段氏最为勇悍,而末柸尤甚,其锐卒皆在末柸所。今闻疾陆眷刻日攻北城,其大众远来,战斗连日,谓我孤弱,不敢出战,意必懈惰;宜且勿出,示之以怯,凿北城为突门二十馀道,俟其来至,列守未定,出其不意,直冲末柸帐,彼必震骇,不暇为计,破之必矣。末柸败,则其馀不攻而溃矣。”勒从之,密为突门。既而疾陆眷攻北城,勒登城望之,见其将士或释仗而寝,乃命孔苌督锐卒自突门出击之,城上鼓以助其势。苌攻末柸逐之,入其垒门,为勒众所获,疾陆眷等军皆退走。苌乘胜追击,枕尸三十馀里,获铠马五千匹。疾陆眷收其馀众,还屯渚阳。
勒质末柸,遣使求和于疾陆眷,疾陆眷许之。文鸯谏曰:“今以末柸一人之故而纵垂亡之虏,得无为王彭祖所怨,招后患乎!”疾陆眷不从,复以铠马金银赂勒,且以末柸三弟为质而请末柸。诸将皆劝勒杀末柸,勒曰:“辽西鲜卑健国也,与我素无仇雠,为王浚所使耳。今杀一人而结一国之怨,非计也。归之,必深德我,不复为浚用矣。”乃厚以金帛报之,遣石虎与疾陆眷盟于渚阳,结为兄弟。疾陆眷引归,王昌等不能独留,亦引兵还蓟。勒召末柸,与之燕饮,誓为父子,遣还辽西。末柸在涂,日南向而拜者三。由是段氏专心附勒,王浚之势遂衰。
游纶、张豺请降于勒。勒攻信都,杀冀州刺史王象。浚复以邵举行冀州刺史,保信都。
是岁大疫。
王澄少与兄衍名冠海内。刘琨谓澄曰:“卿形虽散朗,而内实动侠,以此处世,难得其死。”及在荆州,悦成都内史王机,谓为己亚,使之内综心膂,外为爪牙。澄屡为杜苾所败,望实俱损,犹傲然自得,无忧惧之意,但与机日夜纵酒博弈,由是上下离心;南平太守应詹屡谏,不听。
澄自出军击杜苾,军于作塘。故山简参军王冲拥众迎应詹为刺史,詹以冲无赖,弃之,还南平,冲乃自称刺史。澄惧,使其将杜蕤守江陵,徙治孱陵,寻又奔沓中。别驾郭舒谏曰:“使君临州虽无异政,然一州人心所系,今西收华容之兵,足以擒此小丑,奈何自弃,遽为奔亡乎!”澄不从,欲将舒东下。舒曰:“舒为万里纪纲,不能匡正,令使君奔亡,诚不忍渡江。”乃留屯沌口。琅邪王睿闻之,召澄为军谘祭酒,以军谘祭酒周顗代之,澄乃赴召。
顗始至州,建平流民傅密等叛迎杜苾,苾别将王真袭沔阳,顗狼狈失据。征讨都督王敦遣武昌太守陶侃、寻阳太守周访、历阳内史甘卓共击苾,敦进屯豫章,为诸军继援。
王澄过诣敦,自以名声素出敦右,犹以旧意侮敦。敦怒,诬其与杜苾通信,遣壮士扼杀之。王机闻澄死,惧祸,以其父毅、兄矩皆尝为广州刺史,就敦求广州,敦不许。会广州将温邵等叛刺史郭讷,迎机为刺史,机遂将奴客门生千馀人入广州。讷遣兵拒之,将士皆机父兄时部曲,不战迎降,讷乃避位,以州授之。
王如军中饥乏,官军讨之,其党多降;如计穷,遂降于王敦。镇东军司顾荣、前太子洗马卫玠皆卒。玠,瓘之孙也,美风神,善清谈;常以为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故终身不见喜愠之色。
江阳太守张启,杀行益州刺史王异而代之。启,翼之孙也,寻病卒。三府文武共表涪陵太守向沈行西夷校尉,南保涪陵。
南安赤亭羌姚弋仲东徙榆眉,戎、夏襁负随之者数万;自称护羌校尉、雍州刺史、扶风公。
孝愍皇帝上
孝怀皇帝下建兴元年(癸酉,公元三一三年)
春,正月,丁丑朔,汉主聪宴群臣于光极殿,使怀帝著青衣行酒。庾珉、王俊等不胜悲愤,因号哭;聪恶之。有告珉等谋以平阳应刘琨者,二月,丁未,聪杀珉、俊等故晋臣十馀人,怀帝亦遇害。大赦,复以会稽刘夫人为贵人。
荀崧曰:怀帝天姿清劭,少著英猷,若遇承平,足为守文佳主。而继惠帝扰乱之后,东海专政,故无幽、厉之衅而有流亡之祸矣!
乙亥,汉太后张氏卒,谥曰光献。张后不胜哀,丁丑,亦卒,谥曰武孝。
己卯,汉定襄忠穆公王彰卒。
三月,汉主聪立贵嫔刘娥为皇后,为之起皇仪殿。廷殿陈元达切谏,以为:“天生民而树之君,使司牧之,非以兆民之命,穷一人之欲也。晋氏失德,大汉受之,苍生引领,庶几息肩。是以光文皇帝身衣大布,居无重茵,后妃不衣锦绮,乘舆马不食粟,爱民故也。陛下践阼以来,已作殿观四十馀所,加之军旅数兴,餽运不息,饥馑、疾疫,死亡相继,而益思营缮,岂为民父母之意乎!今有晋遗类,西据关中,南擅江表;李雄奄有巴、蜀;王浚、刘琨窥窬肘腋;石勒、曹嶷贡禀渐疏。陛下释此不忧,乃更为中宫作殿,岂目前之所急乎!昔太宗居治安之世,粟帛流衍,犹爱百金之费,息露台之役。陛下承荒乱之馀,所有之地,不过太宗之二郡,战守之备,非特匈奴、南越而已。而宫室之侈乃至于此,臣所以不敢不冒死而言也。”聪大怒曰:“朕为天子,营一殿,何问汝鼠子乎,乃敢妄言沮众!不杀此鼠子,朕殿不成!”命左右:“曳出斩之!并其妻子同枭首东市,使群鼠共穴!”时聪在逍遥园李中堂,元达先锁腰而入,即以锁锁堂下树,呼曰:“臣所言者,社稷之计,而陛下杀臣。硃云有言:‘臣得与龙逢、比干游,足矣!’”左右曳之不能动。
大司徒任顗、光禄大夫硃纪、范隆、骠骑大将军河间王易等叩头出血曰:“元达为先帝所知,受命之初,即引置门下,尽忠竭虑,知无不言。臣等窃禄偷安,每见之未尝不发愧。今所言虽狂直,愿陛下容之。因谏诤而斩列卿,其如后世何!”聪默然。
刘后闻之,密敕左右停刑,手疏上言:“今宫室已备,无烦更营,四海未壹,宜爱民力。廷尉之言,社稷之福也,陛下宜加封赏;而更诛之,四海谓陛下何如哉!夫忠臣进谏者固不顾其身也,而人主拒谏者亦不顾其身也。陛下为妾营殿而杀谏臣,使忠良结舌者由妾,远近怨怒者由妾,公私困弊者由妾,社稷阽危者由妾,天下之罪皆萃于妾,妾何以当之!妾观自古败国丧家,未始不由妇人,心常疾之。不意今日身自为之,使后世视妾由妾之视昔人也!妾诚无面目复奉巾栉,愿赐死此堂,以塞陛下之过!”聪览之变色。
任顗等叩头流涕不已。聪徐曰:“朕比年已来,微得风疾,喜怒过差,不复自制。元达,忠臣也。朕未之察。诸公乃能破首明之,诚得辅弼之义也。朕愧戢于心,何敢忘之!”命顗等冠履就坐,引元达上,以刘氏表示之,曰:“外辅如公,内辅如后,朕复何忧!”赐顗等谷帛各有差,更命逍遥园曰纳贤园,李中堂曰愧贤堂。聪谓元达曰:“卿当畏朕,而反使朕畏卿邪!”
西夷校尉向沈卒,众推汶山太守兰维为西夷校尉。维帅吏民北出,欲向巴东。成将李恭、费黑邀击,获之。
夏,四月,丙午,怀帝凶问至长安,皇太子举哀,因加元服。壬申,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以卫将军梁芬为司徒,雍州刺史麹允为尚书左仆射、录尚书事,京兆太守索纟林为尚书右仆射、领吏部、京兆尹。是时长安城中,户不盈百,蒿棘成林;公私有车四乘,百官无章服、印绶,唯桑版署号而已。寻以索纟林为卫将军、领太尉,军国之事,悉以委之。
汉中山王曜、司隶校尉乔智明寇长安,平西将军赵染帅众赴之;诏麹允屯黄白城以拒之。
石勒使石虎攻鄴,鄴溃,刘演奔廪丘,三台流民皆降于勒。勒以桃豹为魏郡太守以抚之;久之,以石虎代豹镇鄴。
初,刘琨用陈留太守焦求为兗州刺史,荀籓又用李述为兗州刺史;述欲攻求,琨召求还。及鄴城失守,琨复以刘演为兗州刺史,镇廪丘。前中书侍郎郗鉴,少以清节著名,帅高平千馀家避乱保峄山,琅邪王睿就用鉴为兗州刺史,镇邹山。三人各屯一郡,兗州吏民莫知所从。
琅邪王睿以前庐江内史华谭为军咨祭酒。谭尝在寿春依周馥。睿谓谭曰:“周祖宣何故反?”谭曰:“周馥虽死,天下尚有直言之士。馥见寇贼滋蔓,欲移都以纾国难,执政不悦,兴兵讨之,馥死未逾时而洛都沦没。若谓之反,不亦诬乎!”睿曰:“馥位为征镇,握强兵,召之不入,危而不持,亦天下之罪人也。”谭曰:“然,危而不持,当与天下共受其责,非但馥也。”
睿参佐多避事自逸,录事参军陈頵言于睿曰:“洛中承平之时,朝士以小心恭恪为凡俗,以偃蹇倨肆为优雅,流风相染,以至败国。今僚属皆承西台馀弊,养望自高,是前车已覆而后车又将寻之也。请自今临使称疾者,皆免官。”睿不从。三王之诛赵王伦也,制《己亥格》以赏功,自是循而用之。頵上言:“昔赵王篡逆,惠皇失位,三王起兵讨之,故厚赏以怀向义之心。今功无大小,皆以格断,乃至金紫佩士卒之身,符策委仆隶之门,非所以重名器,正纪纲也,请一切停之!”頵出于寒微,数为正论,府中多恶之,出頵为谯郡太守。
吴兴太守周,宗族强盛,琅邪王睿颇疑惮之。睿左右用事者,多中州亡官失守之士,驾御吴人,吴人颇怨。自以失职,又为刁协所轻,耻恚愈甚,乃阴与其党谋诛执政,以诸南士代之。事泄,忧愤而卒;将死,谓其子勰曰:“杀我者,诸伧子也;能复之,乃吾子也。”
石勒攻李恽于上白,斩之。王浚复以薄盛为青州刺史。
王浚使枣嵩督诸军屯易水,召段疾陆眷,欲与之共击石勒。疾陆眷不至,浚怒,以重币赂拓跋猗卢,并檄慕容廆等共讨疾陆眷。猗卢遣右贤王六修将兵会之,为疾陆眷所败。廆遣慕容翰攻段氏,取徒河、新城,至阳乐,闻六修败而还,翰因留镇徒河,壁青山。
初,中国士民避乱者,多北依王浚,浚不能存抚,又政法不立,士民往往复去之。段氏兄弟专尚武勇,不礼士大夫。唯慕容廆政事修明,爱重人物,故士民多归之。廆举其英俊,随才授任,以河东裴嶷、北平阳耽、庐江黄泓、代郡鲁昌为谋主,广平游邃、北海逄羡、北平西方虔、西河宋奭及封抽、裴开为股肱,平原宋该、安定皇甫岌、岌弟真、兰陵缪恺、昌黎刘斌及封弈、封裕典机要。裕,抽之子也。
裴嶷清方有干略,为昌黎太守,兄武为玄菟太守。武卒,嶷与武子开以其丧归,过廆,廆敬礼之,及去,厚加资送。行及辽西,道不通,嶷欲还就廆。开曰:“乡里在南,奈何北行!且等为流寓,段氏强,慕容氏弱,何必去此而就彼也!”嶷曰:“中国丧乱,今往就之,是相帅而入虎口也。且道远,何由可达!若俟其清通,又非岁月可冀。今欲求托足之地,岂可不慎择其人。汝观诸段,岂有远略,且能待国士乎!慕容公修仁行义,有霸王之志,加以国丰民安,今往从之,高可以立功名,下可以庇宗族,汝何疑焉!”开乃从之。既至,廆大喜。阳耽清直沈敏,为辽西太守。慕容翰破段氏于阳乐,获之,廆礼而用之。游邃、逄羡、宋奭,皆尝为昌黎太守,与黄泓俱避地于蓟,后归廆。王浚屡以手书召邃兄畅,畅欲赴之,邃曰:“彭祖刑政不修,华、戎离叛。以邃度之,必不能久,兄且盘桓以俟之。”畅曰:“彭祖忍而多疑,顷者流民北来,命所在追杀之。今手书殷勤,我稽留不往,将累及卿。且乱世宗族宜分,以冀遗种。”遂从之,卒与浚俱没。宋该与平原杜群、刘翔先依王浚,又依段氏,皆以为不足托,帅诸流寓同归于廆。东夷校尉崔毖请皇甫岌为长史,卑辞说谕,终莫能致;廆招之,岌与弟真即时俱至。辽东张统据乐浪、带方二郡,与高句丽王乙弗利相攻,连年不解。乐浪王遵说统帅其民千馀家归廆,廆为之置乐浪郡,以统为太守,遵参军事。
王如馀党涪陵李运、巴西王建等自襄阳将三千馀家入汉中,梁州刺史张光遣参军晋邈将兵拒之。邈受运、建赂,劝光纳其降,光从之,使居成固。既而邈见运、建及其徒多珍宝,欲尽取之,复说光曰:“运、建之徒,不修农事,专治器仗,其意难测,不如悉掩杀之。不然,必为乱。”光又从之。五月,邈将兵攻运、建,杀之。建婿杨虎收馀众击光,屯于厄水;光遣其子孟苌讨之,不克。
壬辰,以琅邪王睿为左丞相、大都督,督陕东诸军事;南阳王保为右丞相、大都督,督陕西诸军事。诏曰:“今当扫除鲸鲵,奉迎梓宫。令幽、并两州勒卒三十万直造平阳,右丞相宜帅秦、凉、梁、雍之师三十万径诣长安,左丞相帅所领精兵二十万径造洛阳,同赴大期,克成元勋。”
汉中山王曜屯蒲坂。
石勒使孔苌击定陵,杀田徽;薄盛帅所部降勒,山东郡县,相继为勒所取。汉主聪以勒为侍中、征东大将军。乌桓亦叛王浚,潜附于勒。
六月,刘琨与代公猗卢会于陉北,谋击汉。秋,七月,琨进据蓝谷,猗卢遣拓跋普根屯于北屈。琨遣监军韩据自西河而南,将攻西平。汉主聪遣大将军粲等拒琨,骠骑将军易等拒普根,荡晋将军兰阳等助守西平。琨等闻之,引兵还。聪使诸军仍屯所在,为进取之计。
帝遣殿中都尉刘蜀诏左丞相睿以时进军,与乘舆会於中原。八月,癸亥,蜀至建康,睿辞以方平定江东,未暇北伐。以镇东长史刁协为丞相左长史,从事中郎彭城刘隗为司直,邵陵内史广陵戴邈为军咨祭酒,参军丹杨张闿为从事中郎,尚书郎颍川钟雅为记室参军,谯国桓宣为舍人,豫章熊运为主簿,会稽孔愉为扌彖。刘隗雅习文史,善伺候睿意,故睿特亲爱之。熊远上书,以为:“军兴以来,处事不用律令,竞作新意,临事立制,朝作夕改,至于主者不敢任法,每辄关谘,非为政之体也。愚谓凡为驳议者,皆当引律令、经传,不得直以情言,无所依准,以亏旧典。若开塞随宜,权道制物,此是人君之所得行,非臣子所宜专用也。”睿以时方多事,不能从。
初,范阳祖逖,少有大志,与刘琨俱为司州主簿。同寝,中夜闻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及渡江,左丞相睿以为军咨祭酒。逖居京口,纠合骁健,言于睿曰:“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下怨叛也,由宗室争权,自相鱼肉,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土。今遗民既遭残贼,人思自奋,大王诚能命将出师,使如逖者统之以复中原,郡国豪杰,必有望风响应者矣!”睿素无北伐之志,以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给千人廪,布三千匹,不给铠仗,使自召募。逖将其部曲百馀家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遂屯淮阴,起冶铸兵,募得二千馀人而后进。
胡亢性猜忌,杀其骁将数人。杜曾惧,潜引王冲之兵使攻亢。亢悉精兵出拒之,城中空虚,曾因杀亢而并其众。
周顗屯浔水城,为杜苾所困;陶侃使明威将军硃伺救之,苾退保泠口。侃曰:“苾必步向武昌。”乃自径道还郡以待之,苾果来攻。侃使硃伺逆击,大破之,苾遁归长沙。周顗出浔水投王敦于豫章,敦留之。陶侃使参军王贡告捷于敦,敦曰:“若无陶侯,便失荆州矣!”乃表侃为荆州刺史,屯沔江。左丞相睿召周顗,复以为军谘祭酒。
初,氐王杨茂搜之子难敌,遣养子贩易于梁州,私卖良人子一人,张光鞭杀之。难敌怨曰:“使君初来,大荒之后,兵民之命仰我氐活,氐有小罪,不能贳也?”及光与杨虎相攻,各求救于茂搜,茂搜遣难敌救光。难敌求货于光,光不与。杨虎厚赂难敌,且曰:“流民珍货,悉在光所,今伐我,不如伐光。”难敌大喜。光与虎战,使张孟苌居前,难敌继后。难敌与虎夹击孟苌,大破之,孟苌及其弟援皆死。光婴城自守。九月,光愤激成疾,僚属劝光退据魏兴。光按剑曰:“吾受国重任,不能讨贼,今得死如登仙,何谓退也!”声绝而卒。州人推其少子迈领州事,又与氐战没,众推始平太守胡子序领梁州。
荀籓薨于开封。
汉中山王曜、赵染攻麹允于黄白城,允累战皆败,诏以索纟林为征东大将军,将兵助允。
王贡自王敦所还,至竟陵,矫陶侃之命,以杜曾为前锋大都督,击王冲,斩之,悉降其众。侃召曾,曾不至。贡恐以矫命获罪,遂与曾反击侃。冬,十月,侃兵大败,仅以身免。敦表侃以白衣领职。侃复帅周访等进攻杜苾,大破之,敦乃奏复侃官。
汉赵染谓中山王曜曰:“麹允帅大众在外,长安空虚,可袭也。”曜使染帅精骑五千袭长安,庚寅夜,入外城。帝奔射雁楼。染焚龙尾及诸营,杀掠千馀人;辛卯旦,退屯逍遥园。壬辰,将军麹鉴自阿城帅众五千救长安。癸巳,染引还,鉴追之,与曜遇于零武,鉴兵大败。
杨虎、杨难敌急攻梁州,胡子序弃城走,难敌自称刺史。
汉中山王曜恃胜而不设备。十一月,麹允引兵袭之,汉兵大败,杀其冠军将军乔智明;曜引归平阳。
王浚以其父字处道,自谓应“当涂高”之谶,谋称尊号。前勃海太守刘亮、北海太守王抟、司空扌彖高柔切谏,浚皆杀之。燕国霍原,志节清高,屡辞征辟。浚以尊号事问之,原不答。浚诬原与群盗通,杀而枭其首。于是士民骇怨,而浚矜豪日甚,不亲政事,所任皆苛刻小人,枣嵩、硃硕,贪横尤甚。北州谣曰:“府中赫赫,硃丘伯;十囊、五囊,入枣郎。”调发殷烦,下不堪命,多叛入鲜卑。从事韩咸监护柳城,盛称慕容廆能接纳士民,欲以讽浚。浚怒,杀之。
浚始者唯恃鲜卑、乌桓以为强,既而皆叛之。加以蝗旱连年,兵势益弱。石勒欲袭之,未知虚实,将遣使觇之,参佐请用羊祜、陆抗故事,致书于浚。勒以问张宾,宾曰:“浚名为晋臣,实欲废晋自立,但患四海英雄莫之从耳;其欲得将军,犹项羽之欲得韩信也。将军威振天下,今卑辞厚礼,折节事之,犹惧不言,况为羊、陆之亢敌乎!夫谋人而使人觉其情,难以得志矣。”勒曰:“善!”十二月,勒遣舍人王子春、董肇多赍珍宝,奉表于浚曰:“勒本小胡,遭世饥乱,流离屯厄,窜命冀州,窃相保聚以救性命。今晋祚沦夷,中原无主;殿下州乡贵望,四海所宗,为帝王者,非公复谁!勒所以捐躯起兵,诛讨暴乱者,正为殿下驱除尔。伏愿殿下应天顺人,早登皇祚。勒奉戴殿下如天地父母,殿下察勒微心,亦当视之如子也。”又遗枣嵩书,厚赂之。
浚以段疾陆眷新叛,士民多弃己去,闻勒欲附之,甚喜,谓子春曰:“石公一时英杰,据有赵、魏,乃欲称籓于孤,其可信乎?”子春曰:“石将军才力强盛,诚如圣旨。但以殿下中州贵望,威行夷、夏,自古胡人为辅佐名臣则有矣,未有为帝王者也。石将军非恶帝王不为而让于殿下,顾以帝王自有历数,非智力之所取,虽强取之,必不为天人之所与故也。项羽虽强,终为汉有。石将军之比殿下,犹阴精之与太阳,是以远鉴前事,归身殿下,此乃石将军之明识所以远过于人也,殿下又何怪乎!”浚大悦,封子春、肇皆为列侯,遣使报聘,以厚币酬之。游纶兄统,为浚司马,镇范阳,遣使私附于勒;勒斩其使以送浚。浚虽不罪统,益信勒为忠诚,无复疑矣。
是岁,左丞相睿遣世子绍镇广陵,以丞相扌彖蔡谟为参军。谟,克之子也。
汉中山王曜围河南尹魏浚于石梁,兗州刺史刘演、河内太守郭默遣兵救之,曜分兵逆战于河北,败之;浚夜走,获而杀之。
代公猗卢城盛乐以为北都,治故平城为南都;又作新平城于A212水之阳,使右贤王六修镇之,统领南部。
●卷第八十九
【晋纪十一】 起阏逢阉茂,尽柔兆困敦,凡三年。
孝愍皇帝下建兴二年(甲戌,公元三一四年)
春,正月,辛未,有如日陨于地;又有三日相承,出西方而东行。
丁丑,大赦。
有流星出牵牛,入紫微,光烛地,坠于平阳北,化为肉,长三十步,广二十七步。汉主聪恶之,以问公卿。陈元达以为:“女宠太盛,亡国之征。”聪曰:“此阴阳之理,何关人事!”聪后刘氏贤明,聪所为不道,刘氏每规正之。己丑,刘氏卒,谥曰武宣。自是嬖宠竞进,后宫无序矣。
聪置丞相等七公;又置辅汉等十六大将军,各配兵二千,以诸子为之;又置左右司隶,各领户二十馀万,万户置一内史;单于左右辅,各主六夷十万落,万落置一都尉;左、右选曹尚书,并典选举。自司隶以下六官,皆位亚仆射。以其子粲为丞相、领大将军、录尚书事,进封晋王。江都王延年录尚书六条事,汝阴王景为太师,王育为太傅,任顗为太保,马景为大司徒,硃纪为大司空,中山王曜为大司马。壬辰,王子春等及王浚使者至襄国,石勒匿其劲卒、精甲,羸师虚府以示之,北面拜使者而受书。浚遗勒麈尾,勒阳不敢执,悬之于壁,朝夕拜之,曰:“我不得见王公,见其所赐,如见公也。”复遣董肇奉表于浚,期以三月中旬亲诣幽州奉上尊号;亦修笺于枣嵩,求并州牧、广平公。
勒问浚之政事于王子春,子春曰:“幽州去岁大水,人不粒食,浚积粟百万,不能赈赡,刑政苛酷,赋役殷烦,忠贤内离,夷狄外叛。人皆知其将亡,而浚意气自若,曾无惧心,方更置立台阁,布列百官,自谓汉高、魏武不足比也。”勒抚几笑曰:“王彭祖真可擒也。”浚使者还蓟,具言“石勒形势寡弱,款诚无二。”浚大悦,益骄怠,不复设备。
杨虎掠汉中吏民以奔成,梁州人张咸等起兵逐杨难敌。难敌去,咸以其地归成,于是汉嘉、涪陵、汉中之地皆为成有。成主雄以李凤为梁州刺史,任回为宁州刺史,李恭为荆州刺史。
雄虚己好贤,随才授任;命太傅骧养民于内,李凤等招怀于外;刑政宽简,狱无滞囚;兴学校,置史官。其赋民,男丁岁谷三斛,女丁半之,疾病又半之。户调绢不过数丈,绵数两。事少役希,民多富实,新附者皆给复除。是时天下大乱,而蜀独无事,年谷屡熟,乃至闾门不闭,路不拾遗。汉嘉夷王冲归、硃提审炤、建宁爨畺皆归之。巴郡尝告急,云有晋兵。雄曰:“吾常忧琅邪微弱,遂为石勒所灭,以为耿耿,不图乃能举兵,使人欣然。”然雄朝无仪器,爵位滥溢;吏无禄秩,取给于民;军无部伍,号令不肃;此其所短也。
二月,壬寅,以张轨为太尉、凉州牧,封西平郡公;王浚为大司马、都督幽、冀诸军事;荀组为司空、领尚书左仆射兼司隶校尉,行留台事;刘琨为大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朝廷以张轨老病,拜其子实为副刺史。
石勒纂严,将袭王浚,而犹豫未发。张宾曰:“夫袭人者,当出其不意。今军严经日而不行,岂非畏刘琨及鲜卑、乌桓为吾后患乎?”勒曰:“然。为之奈何?”宾曰:“彼三方智勇无及将军者,将军虽远出,彼必不敢动,且彼未谓将军便能悬军千里取幽州也。轻军往返,不出二旬,藉使彼虽有心,比其谋议出师,吾已还矣。且刘琨、王浚,虽同名晋臣,实为仇敌。若修笺于琨,送质请和,琨必喜我之服而快浚之亡,终不救浚而袭我也。用兵贵神速,勿后时也。”勒曰:“吾所未了,右候已了之,吾复何疑!”
遂以火宵行,至柏人,杀主簿游纶,以其兄统在范阳,恐泄军谋故也。遣使奉笺送质于刘琨,自陈罪恶,请讨浚以自效。琨大喜,移檄州郡,称“己与猗卢方议讨勒,勒走伏无地,求拔幽都以赎罪。今便当遣六修南袭平阳,除僭伪之逆类,降知死之逋羯。顺天副民,翼奉皇家,斯乃曩年积诚灵祐之所致也!”
三月,勒军达易水,王浚督护孙纬驰遣白浚,将勒兵拒之,游统禁之。浚将佐皆曰:“胡贪而无信,必有诡计,请击之。”浚怒曰:“石公来,正欲奉戴我耳;敢言击者斩!”众不敢复言。浚设飨以待之。壬申,勒晨至蓟,叱门者开门;犹疑有伏兵,先驱牛羊数千头,声言上礼,实欲塞诸街巷。浚始惧,或坐或起。勒既入城,纵兵大掠,浚左右请御之,浚犹不许。勒升其听事,浚乃走出堂皇,勒众执之。勒召浚妻,与之并坐,执浚立于前。浚骂曰:“胡奴调乃公,何凶逆如此!”勒曰:“公位冠元台,手握强兵,坐观本朝倾覆,曾不救援,乃欲自尊为天子,非凶逆乎!又委任奸贪,残虐百姓,贼害忠良,毒遍燕土,此谁之罪也!”使其将王洛生以五百骑先送浚于襄国。浚自投于水,束而出之,斩于襄国市。
勒杀浚麾下精兵万人,浚将佐等争诣军门谢罪,馈赂交错;前尚书裴宪、从事中郎荀绰独不至,勒召而让之曰:“王浚暴虐,孤讨而诛之,诸人皆来庆谢,二君独与之同恶,将何以逃其戮乎!”对曰:“宪等世仕晋朝,荷其荣禄,浚虽凶粗,犹是晋之籓臣,故宪等从之,不敢有贰。明公苟不修德义,专事威刑,则宪等死自其分,又何逃乎!请就死。”不拜而出。勒召而谢之,待以客礼。绰,勖之孙也。勒数硃硕、枣嵩等以纳贿乱政,为幽州患,责游统以不忠所事,皆斩之。籍浚将佐、亲戚家赀,皆至巨万,惟裴宪、荀绰止有书百馀帙,盐米各十馀斛而已。勒曰:“吾不喜得幽州,喜得二子。”以宪为从事中郎,绰为参军。分遣流民,各还乡里。勒停蓟二日,焚浚宫殿,以故尚书燕国刘翰行幽州刺史,戍蓟,置守宰而还。孙纬遮击之,勒仅而得免。
勒至襄国,遣使奉王浚首献捷于汉,汉以勒为大都督、督陕东诸军事、骠骑大将军、东单于,增封十二郡;勒固辞,受二郡而已。
刘琨请兵于拓跋猗卢以击汉,会猗卢所部杂胡万馀家谋应石勒,猗卢悉诛之,不果赴琨约。琨知石勒无降意,乃大惧,上表曰:“东北八州,勒灭其七;先朝所授,存者惟臣。勒据襄国,与臣隔山,朝发夕至,城坞骇惧,虽怀忠愤,力不从愿耳!”
刘翰不欲从石勒,乃归段匹磾,匹磾遂据蓟城。王浚从事中郎阳裕,耽之兄子也,逃奔令支,依段疾陆眷。会稽硃左车、鲁国孔纂、泰山胡母翼自蓟逃奔昌黎,依慕容廆。是时中国流民归廆者数万家,廆以冀州人为冀阳郡,豫州人为成周郡,青州人为营丘郡,并州人为唐国郡。初,王浚以邵续为乐陵太守,屯厌次。浚败,续附于石勒,勒以续子乂为督护。浚所署勃海太守东莱刘胤弃郡依续,谓续曰:“凡立大功,必杖大义。君,晋之忠臣,奈何从贼以自污乎!”会段匹磾以书邀续同归左丞相睿,续从之。其人皆曰:“今弃勒归匹磾,其如乂何?”续泣曰:“我岂得顾子而为叛臣哉!”杀异议者数人。勒闻之,杀乂。续遣刘胤使江东,睿以胤为参军,以续为平原太守。石勒遣兵围续,匹磾使其弟文鸯救之,勒引去。
襄国大饥,谷二升直银一斤,肉一斤直银一两。
杜苾将王真袭陶侃于休障,侃奔滠中。周访救侃,击苾兵,破之。
夏,五月,西平武穆公张轨寝疾,遗令:“文武将佐,务安百姓,上思报国,下以宁家。”己丑,轨薨;长史张玺等表世子实摄父位。
汉中山王曜、赵染寇长安。六月,曜屯渭汭,染屯新丰,索纟林将兵出拒之。染有轻纟林之色,长史鲁徽曰:“晋之君臣,自知强弱不敌,将致死于我,不可轻也。”染曰:“以司马模之强,吾取之如拉朽;索纟林小竖,岂能污吾马蹄、刀刃邪!”晨,帅轻骑数百逆之,曰:“要当获纟林而后食。”纟林与战于城西,染兵败而归,悔曰:“吾不用鲁徽之言以至此,何面目见之!”先命斩徽。徽曰:“将军愚愎以取败,乃复忌前害胜,诛忠良以逞忿,犹有天地,将军其得死于枕席乎!”诏加索纟林骠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录尚书,承制行事。
曜、染复与将军殷凯帅众数万向长安,麹允逆战于冯翊,允败,收兵;夜,袭凯营,凯败死。曜乃还攻河内太守郭默于怀,列三屯围之。默食尽,送妻子为质,请籴于曜;籴毕,复婴城固守。曜怒,沉默妻子于河而攻之。默欲投李矩于新郑,矩使其甥郭诵迎之。兵少,不敢进。会刘琨遣参军张肇帅鲜卑五百馀骑诣长安,道阻不通,还,过矩营,矩说肇,使击汉兵。汉兵望见鲜卑,不战而走,默遂帅众归矩。汉主聪召曜还屯蒲坂。
秋,赵染攻北地,麹允拒之,染中弩而死。
石勒始命州郡阅实户口,户出帛二匹,谷二斛。
冬,十月,以张实为都督凉州诸军事、凉州刺史、西平公。
十一月,汉主聪以晋王粲为相国、大单于,总百揆。粲少有俊才,自为宰相,骄奢专恣,远贤亲佞,严刻愎谏,国人始恶之。
周勰以其父遗言,因吴人之怨,谋作乱;使吴兴功曹徐馥矫称叔父丞相从事中郎札之命,收合徒众,以讨王导、刁协,豪杰翕然附之,孙皓族人弼亦起兵于广德以应之。
孝愍皇帝下建兴三年(乙亥,公元三一五年)
春,正月,徐馥杀吴兴太守袁琇,有众数千,欲奉周札为主。札闻之,大惊,以告义兴太守孔侃。勰知札意不同,不敢发。馥党惧,攻馥,杀之;孙弼亦死。札子续亦聚众应馥,左丞相睿议发兵讨之。王导曰:“今少发兵则不足以平寇,多发兵则根本空虚。续族弟黄门侍郎莚,忠果有谋,请独使莚往,足以诛续。”睿从之。莚昼夜兼行,至郡,将入,遇续于门,谓续曰:“当与君共诣孔府君,有所论。”续不肯入,莚牵逼与俱。坐定,莚谓孔侃曰:“府君何以置贼在坐?”续衣中常置刀,即操刀逼莚,莚叱郡传教吴曾格杀之。莚因欲诛勰,札不听,委罪于从兄邵而诛之。莚不归家省母,遂长驱而去,母狼狈追之。睿以札为吴兴太守,莚为太子右卫率。以周氏吴之豪望,故不穷治,抚勰如旧。
诏平东将军宋哲屯华阴。
成主雄立后任氏。
二月,丙子,以琅邪王睿为丞相、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南阳王保为相国,荀组为太尉、领豫州牧,刘琨为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诸军事。琨辞司空不受。
南阳王模之败也,都尉陈安往归世子保于秦州,保命安将千馀人讨叛羌,宠待甚厚。保将张春疾之,谮安,云有异志,请除之,保不许;春辄伏刺客以刺安。安被创,驰还陇城,遣使诣保,贡献不绝。
诏进拓跋猗卢爵为代王,置官属,食代、常山二郡。猗卢请并州从事雁门莫含于刘琨,琨遣之。含不欲行,琨曰:“以并州单弱,吾之不材,而能自存于胡、羯之间者,代王之力也。吾倾身竭赀,以长子为质而奉之者,庶几为朝廷雪大耻也。卿欲为忠臣,奈何惜共事之小诚,而忘徇国之大节乎?往事大王,为之腹心,乃一州之所赖也。”含遂行。猗卢甚重之,常与参大计。
猗卢用法严,国人犯法者,或举部就诛,老幼相携而行,人问:“何之?”曰:“往就死。”无一人敢逃匿者。
王敦遣陶侃、甘卓等讨杜弢,前后数十战,弢将士多死,乃请降于丞相睿,睿不许。弢遗南平太守应詹书,自陈昔与詹“共讨乐乡,本同休戚。后在湘中,惧死求生,遂相结聚。倘以旧交之情,为明枉直,使得输诚盟府,厕列义徒,或北清中原,或西取李雄,以赎前愆,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詹为启呈其书,且言“弢,益州秀才,素有清望,为乡人所逼。今悔恶归善,宜命使扶纳,以息江、湘之民!”睿乃使前南海太守王运受弢降,赦其反逆之罪,以弢为巴东监军。弢既受命,诸将犹攻之不已。弢不胜愤怒,遂杀运复反,遣其将杜弘、张彦杀临川内史谢擒,遂陷豫章。三月,周访击彦,斩之,弘奔临贺。
汉大赦,改元建元。
雨血于汉东宫延明殿,太弟乂恶之,以问太傅崔玮、太保许遐。玮、遐说乂曰:“主上往日以殿下为太弟者,欲以安众心耳;其志在晋王久矣,王公已下莫不希旨附之。今复以晋王为相国,羽仪威重,逾于东宫,万机之事,无不由之,诸王皆置营兵以为羽翼,事势已去;殿下非徒不得立也,朝夕且有不测之危,不如早为之计。今四卫精兵不减五千,相国轻佻,正烦一刺客耳。大将军无日不出,其营可袭而取;馀王并幼,固易夺也。苟殿下有意,二万精兵指顾可得,鼓行入云龙门,宿卫之士,孰不倒戈以迎殿下者!大司马不虑其为异也。”乂弗从。东宫舍人荀裕告玮、遐劝乂谋反,汉主聪收玮、遐于诏狱,假以他事杀之。使冠威将军卜抽将兵监守东宫,禁乂不听朝会。乂忧惧不知所为,上表乞为庶人,并除诸子之封,褒美晋王,请以为嗣;抽抑而弗通。
汉青州刺史曹嶷尽得齐、鲁间郡县,自镇临菑,有众十馀万,临河置戍。石勒表称:“嶷有专据东方之志,请讨之。”汉主聪恐勒灭嶷,不可复制,弗许。
聪纳中护军靳准二女月光、月华,立月光为上皇后,刘贵妃为左皇后,月华为右皇后。左司隶陈元达极谏,以为:“并立三后,非礼也。”聪不悦,以元达为右光禄大夫,外示优崇,实夺其权。于是太尉范隆等皆请以位让元达,聪乃复以元达为御史大夫、仪同三司。月光有秽行,元达奏之,聪不得已废之,月光惭恚自杀,聪恨元达。
夏,四月,大赦。
六月,盗发汉霸、杜二陵及薄太后陵,得金帛甚多,朝廷以用度不足,诏收其馀以实内府。
辛巳,大赦。
汉大司马曜攻上党,八月,癸亥,败刘琨之众于襄垣。曜欲进攻阳曲,汉主聪遣使谓之曰:“长安未平,宜以为先。”曜乃还屯蒲坂。
陶侃与杜弢相攻,弢使王贡出挑战,侃遥谓之曰:“杜弢为益州小吏,盗用库钱,父死不奔丧。卿本佳人,何为随之!天下宁有白头贼邪?”贡初横脚马上,闻侃言,敛容下脚。侃知可动,复遣使谕之,截发为信,贡遂降于侃。弢众溃,遁走,道死。侃与南平太守应詹进克长沙,湘州悉平。丞相睿承制赦其所部,进王敦镇东大将军,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江州刺史。敦始自选置刺史以下,浸益骄横。
初,王如之降也,敦从弟稜爱如骁勇,请敦配己麾下。敦曰:“此辈险悍难畜,汝性狷急,不能容养,更成祸端。”稜固请,乃与之。稜置左右,甚加宠遇。如数与敦诸将角射争斗,稜杖之,如深以为耻。及敦潜畜异志,稜每谏之。敦怒其异己,密使人激如令杀稜。如因闲宴,请剑舞为欢,稜许之。如舞剑渐前,稜恶而呵之,如直前杀稜。敦闻之,阳惊,亦捕如诛之。
初,朝廷闻张光死,以侍中第五猗为安南将军,监荆、梁、益、宁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自武关出。杜曾迎猗于襄阳,为兄子娶猗女,遂聚兵万人,与猗分据汉、沔。
陶侃既破杜弢,乘胜进击曾,有轻曾之志。司马鲁恬谏曰:“凡战,当先料其将。今使君诸将,无及曾者,未易可逼也。”侃不从,进围曾于石城。曾军多骑兵,密开门突侃陈,出其后,反击之,侃兵死者数百人。曾将趋顺阳,下马拜侃,告辞而去。
时荀崧都督荆州江北诸军事,屯宛,曾引兵围之。崧兵少食尽,欲求救于故吏襄城太守石览。崧小女灌,年十三,帅勇士数十人,逾城突围夜出,且战且前,遂达览所;又为崧书,求救于南中郎将周访。访遣子扶帅兵三千,与览共救崧,曾乃遁去。
曾复致笺于崧,求讨丹水贼以自效,崧许之。陶侃遗崧书曰:“杜曾凶狡,所谓‘鸱枭食母之物’。此人不死,州土未宁,足下当识吾言!”崧以宛中兵少,藉曾为外援,不从。曾复帅流亡二千馀人围襄阳,数日,不克而还。
王敦嬖人吴兴钱凤,疾陶侃之功,屡毁之。侃将还江陵,欲诣敦自陈。硃伺及安定皇甫方回谏曰:“公入必不出。”侃不从。既至,敦留侃不遣,左转广州刺史,以其从弟丞相军咨祭酒廙为荆州刺史。荆州将吏郑攀、马俊等诣敦,上书留侃,敦怒,不许。攀等以侃始灭大贼,而更被黜,众情愤惋;又以廙忌戾难事,遂帅其徒三千人屯涢口,西迎杜曾。涢为攀等所袭,奔于江安。杜曾与攀等北迎第五猗以拒廙。廙督诸军讨曾,复为曾所败。敦意攀承侃风旨,被甲持矛将杀侃,出而复还者数四。侃正色曰:“使君雄断,当裁天下,何此不决乎!”因起如厕。咨议参军梅陶、长史陈颁言于敦曰:“周访与侃亲姻,如左右手,安有断人左手而右手不应者乎!”敦意解,乃设盛馔以饯之,侃便夜发,敦引其子瞻为参军。
初,交州刺史顾秘卒,州人以秘子寿领州事。帐下督梁硕起兵攻寿,杀之,硕遂专制交州。王机自以盗据广州,恐王敦讨之,更求交州。会杜弘诣机降,敦欲因机以讨硕。乃以降杜弘为机功,转交州刺史。机至郁林,硕迎前刺史脩则子湛行州事以拒之。机不得进,乃更与杜弘及广州将温邵、交州秀才刘沈谋复还据广州。陶侃至始兴,州人皆言宜观察形势,不可轻进。侃不听,直至广州,诸郡县皆已迎机矣。杜弘遣使伪降,侃知其谋,进击弘,破之,遂执刘沈于小桂。遣督护许高讨王机,走之。机病死于道,高掘其尸,斩之。诸将皆请乘胜击温邵,侃笑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一函纸自定耳。”乃下书谕之。邵惧而走,追获于始兴。杜弘诣王敦降,广州遂平。
侃在广州无事,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故自劳耳。
王敦以杜弘为将,宠任之。
九月,汉主聪使大鸿胪赐石勒弓矢,策命勒为陕东伯,得专征伐,拜刺史、将军、守宰,封列候,岁尽集上。
汉大司马曜寇北地,诏以麹允为大都督、骠骑将军以御之。冬,十月,以索纟林为尚书仆射、都督宫城诸军事。曜进拔冯翊,太守梁肃奔万年。曜转寇上郡,麹允去黄白城,军于灵武,以兵弱,不敢进。
帝屡征兵于丞相保,保左右皆曰:“蝮虵螫手,壮士断腕。今胡寇方盛,且宜断陇道以观其变。”从事中郎裴诜曰:“今虵已螫头,头可断乎!”保乃以镇军将军胡崧行前锋都督,须诸军集乃发。麹允欲奉帝往就保,索纟林曰:“保得天子,必逞其私志。”乃止。于是自长安以西,不复贡奉朝廷,百官饥乏,采稆以自存。
凉州军士张冰得玺,文曰“皇帝行玺”,献于张实,僚属皆贺。实曰:“是非人臣所得留。”遣使归于长安。
孝愍皇帝下建兴四年(丙子,公元三一六年)
春,正月,司徒梁芬议追尊吴王晏,右仆射索纟林等引魏明帝诏以为不可;乃赠太保,谥曰孝。
汉中常侍王沈、宣怀、中宫仆射郭猗等,皆宠幸用事。汉主聪游宴后宫,或三日不醒,或百日不出;自去冬不视朝,政事一委相国粲,唯杀生、除拜乃使沈等入白之。沈等多不白,而自以其私意决之,故勋旧或不叙,而奸佞小人有数日至二千石者。军旅岁起,将士无钱帛之赏,而后宫之家,赐及僮仆,动至数千万。沈等车服、第舍逾于诸王,子弟中表为守令者三十馀人,皆贪残为民害。靳准阖宗谄事之。
郭猗与准皆有怨于太弟乂,猗谓相国粲曰:“殿下光文帝之世孙,主上之嫡子,四海莫不属心,奈何欲以天下与太弟乎!且臣闻太弟与大将军谋因三月上巳大宴作乱,事成,许以主上为太上皇,大将军为皇太子,又许卫军为大单于。三王处不疑之地,并握重兵,以此举事,无不成者。然二王贪一时之利,不顾父兄,事成之后,主上岂有全理?殿下兄弟,固不待言;东宫、相国、单于,当在武陵兄弟,何肯与人也!今祸期甚迫,宜早图之。臣屡言于主上,主上笃于友爱,以臣刀锯之馀,终不之信。愿殿下勿泄,密表其状。殿下倘不信臣,可召大将军从事中郎王皮、卫军司马刘惇,假之恩意,许其归首以问之,必可知也。”粲许之。猗密谓皮、惇曰:“二王逆状,主上及相国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惊曰:“无之。”猗曰:“兹事已决,吾怜卿亲旧并见族耳!”因歔欷流涕。二人大惧,叩头求哀。猗曰:“吾为卿计,卿能用之乎?相国问卿,卿但云‘有之’;若责卿不先启,卿即云‘臣诚负死罪。然仰惟主上宽仁,殿下敦睦,苟言不见信,则陷于诬谮不测之诛,故不敢言也。’”皮、惇许诺。粲召问之,二人至不同时,而其辞若一,粲以为信然。
勒准复说粲曰:“殿下宜自居东宫,以领相国,使天下早有所系。今道路之言,皆云大将军、卫将军欲奉太弟为变,期以季春;若使太弟得天下,殿下无容足之地矣。”粲曰:“为之奈何?”准曰:“人告太弟为变,主上必不信。宜缓东宫之禁,使宾客得往来;太弟雅好待士,必不以此为嫌,轻薄小人不能无迎合太弟之意为之谋者。然后下官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收其宾客与太弟交通者考问之,狱辞既具,则主上无不信之理也。”粲乃命卜抽引兵去东宫。
少府陈休、左卫将军卜崇,为人清直,素恶沈等,虽在公座,未尝与语,沈等深疾之。侍中卜干谓休、崇曰:“王沈等势力足以回天地,卿辈自料亲贤孰与窦武、陈蕃?”休、崇曰:“吾辈年逾五十,职位已崇,唯欠一死耳!死于忠义,乃为得所;安能俛首仾眉以事阉竖乎!去矣卜公,勿复有言!”
二月,汉主聪出临上秋阁,命收陈休、卜崇及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彧、尚书王琰、田歆、大司农硃谐并诛之,皆宦官所恶也。卜干泣谏曰:“陛下方侧席求贤,而一旦戮卿大夫七人,皆国之忠良,无乃不可乎!藉使休等有罪,陛下不下之有司,暴明其状,天下何从知之!诏尚在臣所,未敢宣露,愿陛下熟思之!”因叩头流血。王沈叱干曰:“卜侍中欲拒诏乎!”聪拂衣而入,免干为庶人。
太宰河间王易、大将军勃海王敷、御史大夫陈元达、金紫光禄大夫西河王延等皆诣阙表谏曰:“王沈等矫弄诏旨,欺诬日月,内谄陛下,外佞相国,威权之重,侔于人主,多树奸党,毒流海内。知休等忠臣,为国尽节,恐发其奸状,故巧为诬陷。陛下不察,遽加极刑,痛彻天地,贤愚伤惧。今遗晋未殄,巴、蜀不宾,石勒谋据赵、魏,曹嶷欲王全齐,陛下心腹四支,何处无患!乃复以沈等助乱,诛巫咸,戮扁鹊,臣恐遂成膏盲之疾,后虽救之,不可及已。请免沈等官,付有司治罪。”聪以表示沈等,笑曰:“群儿为元达所引,遂成痴也。”沈等顿首泣曰:“臣等小人,过蒙陛下识拔,得洒扫闺阁;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仇,又深恨陛下。愿以臣等膏鼎镬,则朝廷自然雍穆矣。”聪曰:“此等狂言常然,卿何足恨乎!”聪问沈等于相国粲,粲盛称沈等忠清;聪悦,封沈等为列候。
太宰易又诣阙上疏极谏,聪大怒,手坏其疏。三月,易忿恚而卒。易素忠直,陈元达倚之为援,得尽谏诤。及卒,元达哭之恸,曰:“‘人之云亡,邦国殄悴。’吾既不复能言,安用默默苟生乎!”归而自杀。
初,代王猗卢爱其少子比延,欲以为嗣,使长子六修出居新平城,而黜其母。六修有骏马,日行五百里,猗卢夺之,以与比延。六修来朝,猗卢使拜比延,六修不从。猗卢乃坐比延于其步辇,使人导从出游。六修望见,以为猗卢,伏谒路左;至,乃比延,六修惭怒而去。猗卢召之不至,大怒,帅众讨之,为六修所败。猗卢微服逃民间,有贱妇人识之,遂为六修所弑。拓跋普根先守外境,闻难来赴,攻六修,灭之。
普根代立,国中大乱,新旧猜嫌,迭相诛灭。左将军卫雄、信义将军箕澹,久佐猗卢,为众所附,谋归刘琨,乃言于众曰:“闻旧人忌新人悍战,欲尽杀之,将奈何?”晋人及乌桓皆惊惧,曰:“死生随二将军!”乃与琨质子遵帅晋人及乌桓三万家、马牛羊十万头归于琨。琨大喜,亲诣平城抚纳之,琨兵由是复振。
夏,四月,普根卒。其子始生,普根母惟氏立之。
张实下令:所部吏民有能举其过者,赏以布帛羊米。贼曹佐高昌隗瑾曰:“今明公为政,事无巨细,皆自决之,或兴师发令,府朝不知;万一违失,谤无所分。群下畏威,受成而已。如此,虽赏之千金,终不敢言也。谓宜少损聪明,凡百政事,皆延访群下,使各尽所怀,然后采而行之,则嘉言自至,何必赏也!”实悦,从之,增瑾位三等。实遣将军王该帅步骑五千入援长安,且送诸郡贡计。诏拜实都督陕西诸军事,以实弟茂为秦州刺史。
石勒使石虎攻刘演于廪丘,幽州刺史段匹磾使其弟文鸯救之;虎拔廪丘,演奔文鸯军,虎获演弟启以归。
宁州刺史王逊,严猛喜诛杀。五月,平夷太守雷炤、平乐太守董霸帅三千馀家叛,降于成。
六月,丁巳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汉大司马曜围北地太守麹昌,大都督麹允将步骑三万救之。曜绕城纵火,烟起蔽天,使反间绐允曰:“郡城已陷,往无及也!”众惧而溃。曜追败允于磻石谷,允奔还灵武,曜遂取北地。
允性仁厚,无威断,喜以爵位悦人。新平太守竺恢、始平太守杨像、扶风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领征、镇,杖节,加侍中、常侍;村坞主帅,小者犹假银青将军之号;然恩不及下,故诸将骄恣而士卒离怨。关中危乱,允告急于焦嵩;嵩素侮允,曰:“须允困,当救之。”
曜进至泾阳,渭北诸城悉溃。曜获建威将军鲁充、散骑常侍梁纬、少府皇甫阳。曜素闻充贤,募生致之,既见,赐之酒曰:“吾得子,天下不足定也!”充曰:“身为晋将,国家丧败,不敢求生。若蒙公恩,速死为幸。”曜曰:“义士也。”赐之剑,令自杀。梁纬妻辛氏,美色,曜召见,将妻之,辛氏大哭曰:“妾夫已死,义不独生,且一妇人而事二夫,明公又安用之!”曜曰:“贞女也。”亦听自杀,皆以礼葬之。
汉主聪立故张后侍婢樊氏为上皇后,三后之外,佩皇后玺绶者复有七人。嬖宠用事,刑赏紊乱。大将军敷数涕泣切谏,聪怒曰:“汝欲乃公速死邪,何以朝夕生来哭人!”敷忧愤,发病卒。
河东平阳大蝗,民流殍者什五六。石勒遣其将石越帅骑二万屯并州,招纳流民,民归之者二十万户。聪遣使让勒,勒不受命,潜与曹嶷相结。
八月,汉大司马曜逼长安。
九月,汉主宴群臣于光极殿,引见太弟乂。乂容貌憔悴,鬓发苍然,涕泣陈谢,聪亦为之恸哭;乃纵酒极欢,待之如初。
焦嵩、竺恢、宋哲皆引兵救长安,散骑常侍华辑监京兆、冯翊、弘农、上洛四郡兵,屯霸上,皆畏汉兵强,不敢进。相国保遣胡崧将兵入援,击汉大司马曜于灵台,破之。崧恐国威复振则麹、索势盛,乃帅城西诸郡兵屯渭北不进,遂还槐里。
曜攻陷长安外城,麹允、索纟林退守小城以自固。内外断绝,城中饥甚,米斗直金二两,人相食,死者太半,亡逃不可制,唯凉州义众千人,守死不移。太仓有麹数十饼,麹允屑之为粥以供帝,既而亦尽。冬,十一月,帝泣谓允曰:“今穷厄如此,外无救援,当忍耻出降,以活士民。”因叹曰:“误我事者,麹、索二公也!”使侍中宗敞送降笺于曜。索纟林潜留敝,使其子说曜曰:“今城中食犹足支一年,未易克也,若许纟林以车骑、仪同、万户郡公者,请以城降。”曜斩而送之,曰:“帝王之师,以义行也。孤将兵十五年,未尝以诡计败人,必穷兵极势,然后取之。今索纟林所言如此,天下之恶一也,辄相为戮之。若兵食审未尽者,便可勉强固守;如其粮竭兵微,亦宜早寤天命。”
甲午,宗敞至曜营;乙未,帝乘羊车,肉袒、衔璧、舆榇出东门降。群臣号泣,攀车执帝手,帝亦悲不自胜。御史中丞冯翊吉朗叹曰:“吾智不能谋,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随,北面事贼虏乎!”乃自杀。曜焚榇受璧,使宗敞奉帝还宫。丁酉,迁帝及公卿以下于其营;辛丑,送至平阳。壬寅,汉主聪临光极殿,帝稽首于前。麹允伏地恸哭,扶不能起。聪怒,囚之,允自杀。聪以帝为光禄大夫,封怀安候。以大司马曜为假黄钺、大都督、督陕西诸军事、太宰,封秦王。大赦,改元麟嘉。以麹允忠烈,赠车骑将军,谥节愍候。以索纟林不忠,斩于都市。尚书梁允、侍中梁浚等及诸郡守皆为曜所杀,华辑奔南山。
干宝论曰:“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硕量,应时而起,性深阻有若城府,而能宽绰以容纳;行数术以御物,而知人善采拔。于是百姓与能,大象始构。世宗承基,太祖继业,咸黜异图,用融前烈。至于世祖,遂享皇极,仁以厚下,俭以足用,和而不弛,宽而能断,掩唐、虞之旧域,班正朔于八荒,于时有“天下无穷人”之谚,虽太平未洽,亦足以明民乐其生矣。
武皇既崩,山陵未干而变难继起。宗子无维城之助,师尹无具瞻之贵,朝为伊、周,夕成桀、跖;国政迭移于乱人,禁兵外散于四方,方岳无钧石之镇,关门无结草之固。戎、羯称制,二帝失尊,何哉?树立失权,托付非才,四维不张,而苟且之政多也。
夫基广则难倾,根深则难拔,理节则不乱,胶结则不迁。昔之有天下者所以能长久,用此道也。周自后稷爱民,十六王而武始君之,其积基树本,如此其固。今晋之兴也,其创基立本,固异于先代矣。加以朝寡纯德之人,乡乏不二之老,风俗淫僻,耻尚失所。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辩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是以刘颂屡言治道,傅咸每纠邪正,皆谓之俗吏;其倚杖虚旷,依阿无心者,皆名重海内。若夫文王日昃不暇食,仲山甫夙夜匪懈者,盖共嗤黜以为灰尘矣!由是毁誉乱于善恶之实,情慝奔于货欲之涂,选者为人择官,官者为身择利,世族贵戚之子弟,陵迈超越,不拘资次。悠悠风尘,皆奔竞之士;列官千百,无让贤之举。子真著《崇让》而莫之省,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其妇女不知女工,任情而动,有逆于舅姑,有杀戮妾媵,父兄弗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礼法刑政,于此大坏。“国之将亡,本必先颠,”其此之谓乎!
故观阮籍之行而觉礼教崩弛之所由,察庾纯、贾充之争而见师尹之多僻,考平吴之功而知将帅之不让,思郭钦之谋而寤戎狄之有衅,览傅玄、刘毅之言而得百官之邪,核傅咸之奏、《钱神》之论而睹宠赂之彰。民风国势,既已如此,虽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犹惧致乱,况我惠帝以放荡之德临之哉!怀帝承乱得位,羁以强臣;愍帝奔播之后,徒守虚名。天下之势既去,非命世之雄才,不能复取之矣!
石勒围乐平太守韩据于坫城,据请救于刘琨。琨新得拓跋猗卢之众,欲因其锐气以讨勒。箕澹、卫雄谏曰:“此虽晋民,久沦异域,未习明公之恩信,恐其难用。不若且内收鲜卑之馀谷,外抄胡贼之牛羊,闭关守险,务农息兵,待其服化感义,然后用之,则功无不济矣!”琨不从,悉发其众,命澹帅步骑二万为前驱,琨屯广牧,为之声援。
石勒闻澹至,将逆击之。或曰:“澹士马精强,其锋不可当,不若且引兵避之,深沟高垒,以挫其锐,必获万全。”勒曰:“澹兵虽众,远来疲弊,号令不从,何精强之有!今寇敌垂至,何可舍去!大军一动,岂易中还!若澹乘我之退而逼之,顾逃溃不暇,焉得深沟高垒乎!此自亡之道也。”立斩言者。以孔苌为前锋都督,令三军:“后出者斩!”勒据险要,设疑兵于山上,前设二伏,出轻骑与澹战,阳为不胜而走。澹纵兵追之,入伏中。勒前后夹击澹军,大破之,获铠马万计。澹、雄帅骑千馀奔代郡,韩据弃城走,并土震骇。
十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司空长史李弘以并州降石勒。刘琨进退失据,不知所为,段匹磾遣信邀之,己未,琨帅众从飞狐奔蓟。匹磾见琨,甚相亲重,与之结婚,约为兄弟。勒徙阳曲、乐平民于襄国,置守宰而还。
孔苌攻箕澹于代郡,杀之。
苌等攻贼帅马严、冯者,久而不克,司、冀、并、兗流民数万户在辽西,迭相招引,民不安业。勒问计于濮阳侯张宾,宾曰:“严、者本非公之深仇,流民皆有恋本之志,今班师振旅,选良牧守使招怀之,则幽、冀之寇可不日而清,辽西流民将相帅而至矣。”勒乃召苌等归,以武遂令李回为易北督护,兼高阳太守。马严士卒素服回威德,多叛严归之,严惧而出走,赴水死。冯者帅其众降。回徙居易京,流民归之者相继于道。勒喜,封回为弋阳子,增张宾邑千户,进位前将军;宾固辞不受。
丞相睿闻长安不守,出师露次,躬擐甲胄,移檄四方,刻日北征。以漕运稽期,丙寅,斩督运令史淳于伯。刑者以刀拭柱,血逆流上,至柱末二丈馀而下,观者咸以为冤。丞相司直刘隗上言:“伯罪不至死,请免从事中郎周莚等官。”于是右将军王导等上疏引咎,请解职。睿曰:“政刑失中,皆吾暗塞所致。”一无所问。
隗性刚讦,当时名士多被弹劾,睿率皆容贷,由是众怨皆归之。南中郎将王含,敦之兄也,以族强位显,骄傲自恣,一请参佐及守长至二十许人,多非其才;隗劾奏含,文致甚苦,事虽被寝,而王氏深忌疾之。
丞相睿以邵续为冀州刺史。续女婿广平刘遐聚众河、济之间,睿以遐为平原内史。
托跋普根之子又卒,国人立其从父郁律。
●卷第九十
【晋纪十二】 起强圉赤奋若,尽著雍摄提格,凡二年。
中宗元皇帝上建武元年(丁丑,公元三一七年)
春,正月,汉兵东略弘农,太守宋哲奔江东。
黄门郎史淑、侍御史王冲自长安奔凉州,称愍帝出降前一日,使淑等赍诏赐张实,拜实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且曰:“朕已诏琅邪王时摄大位,君其协赞琅邪,共济多难。”淑等至姑臧,实大临三日,辞官不受。
初,实叔父肃为西海太守,闻长安危逼,请为先锋入援。实以其老,弗许。及闻长安不守,肃悲愤而卒。
实遣太府司马韩璞、抚戎将军张阆等帅步骑一万东击汉,命讨虏将军陈安、安故太守贾骞、陇西太守吴绍各统郡兵为前驱。又遗相国保书曰:“王室有事,不忘投躯。前遣贾骞瞻公举动,中被符命,敕骞还军。俄闻寇逼长安,胡崧不进,麹允持金五百,请救于崧,遂决遣骞等进军度岭。会闻朝廷倾覆,为忠不遂,愤痛之深,死有馀责。今更遣璞等,唯公命是从。”璞等卒不能进而还,至南安,诸羌断路,相持百馀日,粮竭矢尽。璞杀车中牛以飨士,泣谓之曰:“汝曹念父母乎?”曰:“念。”“念妻子乎?”曰:“念。”“欲生还乎?”曰:“欲。”“从我令乎?”曰:“诺。”乃鼓噪进战。会张阆帅金城兵继至,夹击,大破之,斩首数千级。
先是,长安谣曰:“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及汉兵覆关中,氐、羌掠陇右,雍、秦之民,死者什八九,独凉州安全。
二月,汉主聪使从弟畅帅步骑三万攻荥阳,太守李矩屯韩王故垒,相去七里,遣使招矩。时畅兵猝至,矩未及为备,乃遣使诈降于畅。畅不复设备,大飨,渠帅皆醉。矩欲夜袭之,士卒皆恇惧,矩乃遣其将郭诵祷于子产祠,使巫扬言曰:“子产有教,当遣神兵相助。”众皆踊跃争进。矩选勇敢千人,使诵将之,掩击畅营,斩首数千级,畅仅以身免。
辛巳,宋哲至建康,称受愍帝诏,令丞相琅邪王睿统摄万机。三月,琅邪王素服出次,举哀三日。于是西阳王羕及官属等共上尊号,王不许。羕等固请不已,王慨然流涕曰:“孤,罪人也。诸贤见逼不已,当归琅邪耳!”呼私奴,命驾将归国。羕等乃请依魏、晋故事,称晋王;许之。辛卯,即晋王位,大赦,改元;始备百官,立宗庙,建社稷。
有司请立太子,王爱次子宣城公裒,欲立之,谓王导曰:“立子当以德。”导曰:“世子、宣城,俱有朗俊之美,而世子年长。”王从之。丙辰,立世子绍为王太子;封裒为琅邪王,奉恭王后;仍以裒都督青、徐、兗三州诸军事,镇广陵。以西阳王羕为太保,封谯刚王逊之子承为谯王。逊,宣帝之弟子也。又以征南大将军王敦为大将军、江州牧,扬州刺史王导为骠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领中书监、录尚书事,丞相左长史刁协为尚书左仆射,右长史周顗为吏部尚书,军谘祭酒贺循为中书令,右司马戴渊、王邃为尚书,司直刘隗为御史中丞,行参军刘超为中书舍人,参军事孔愉长兼中书郎;自馀参军悉拜奉车都尉,掾属拜驸马都尉,行参军舍人拜骑都尉。王敦辞州牧,王导以敦统六州,辞中外都督,贺循以老病辞中书令,王皆许之,以循为太常。是时,承丧乱之后,江东草创,刁协久宦中朝,谙练旧事,贺循为世儒宗,明习礼学,凡有疑议,皆取决焉。
刘琨、段匹磾相与歃血同盟,期以翼戴晋室。辛丑,琨檄告华、夷,遣兼左长史、右司马温峤,匹磾遣左长史荣邵,奉表及盟文诣建康劝进。峤,羡之弟子也。峤之从母为琨妻,琨谓峤曰:“晋祚虽衰,天命未改,吾当立功河朔,使卿延誉江南。行矣,勉之!”王以鲜卑大都督慕容廆为都督辽左杂夷流民诸军事、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廆不受;征虏将军鲁昌说廆曰:“今两京覆没,天子蒙尘,琅邪王承制江东,为四海所系属。明公虽雄据一方,而诸部犹阻兵未服者,盖以官非王命故也。谓宜通使琅邪,劝承大统,然后奉诏令以伐有罪,谁敢不从!”处士辽东高诩曰:“霸王之资,非义不济。今晋室虽微,人心犹附之,宜遣使江东,示有所尊,然后仗大义以征诸部,不患无辞矣。”廆从之,遣长史王济浮海诣建康劝进。
汉相国粲使其党王平谓太弟义曰:“适奉中诏,云京师将有变,宜衷甲以备非常。”义信之,命宫臣皆衷甲以居。粲驰遣告靳准、王沈。准以白汉主聪曰:“太弟将为乱,已衷甲矣!”聪大惊曰:“宁有是邪!”王沈等皆曰:“臣等闻之久矣,屡言之,而陛下不之信也。”聪使粲以兵围东宫。粲使准、沈收氐、羌酋长十馀人,穷问之,皆悬首高格,烧铁灼目,酋长自诬与义谋反。聪谓沈等曰:“吾今而后知卿等之忠也!当念知无不言,勿恨往日言而不用也!”于是诛东宫官属及义素所亲厚,准、沈等素所憎怨者大臣数十人,坑士卒万五千馀人。夏,四月,废义为北海王,粲寻使准贼杀之。义形神秀爽,宽仁有器度,故士心多附之。聪闻其死,哭之恸,曰:“吾兄弟止馀二人而不相容,安得使天下知吾心邪!”氐、羌叛者甚众,以靳准行车骑大将军,讨平之。
五月,壬午,日有食之。
六月,丙寅,温峤等至建康,王导、周顗、庾亮等皆爱峤才,争与之交。是时,太尉、豫州牧荀组、冀州刺史邵续、青州刺史曹嶷、宁州刺史王逊、东夷校尉崔毖等皆上表劝进,王不许。
初,流民张平、樊雅各聚众数千人在谯,为坞主。王之为丞相也,遣行参军谯国桓宣往说平、雅,平、雅皆请降。及豫州刺史祖逖出屯芦洲,遣参军殷义诣平、雅。义意轻平,视其屋,曰:“可作马厩。”见大镬,曰:“可铸铁器。”平曰:“此乃帝王镬,天下清平方用之,奈何毁之!”义曰:“卿未能保其头,而爱镬邪!”平大怒,于坐斩义,勒兵固守。逖攻之,岁馀不下,乃诱其部将谢浮,使杀之;逖进据太丘。樊雅犹据谯城,与逖相拒。逖攻之不克,请兵于南中郎将王含。桓宣时为含参军,含遣宣将兵五百助逖。逖谓宣曰:“卿信义已著于彼,今复为我说雅。”宣乃单马从两人诣雅曰:“祖豫州方欲平荡刘、石,倚卿为援;前殷义轻薄,非豫州意也。”雅即诣逖降。逖既入谯城,石勒遣石虎围谯,王含复遣桓宣救之,虎解去。逖表宣为谯国内史。
己巳,晋王传檄天下,称:“石虎敢帅犬羊,渡河纵毒,今遣琅邪王裒等九军,锐卒三万,水陆四道,径造贼场,受祖逖节度。”寻复召裒还建康。秋,七月,大旱;司、冀、并、青、雍州大蝗;河、汾溢,漂千馀家。
汉主聪立晋王粲为皇太子,领相国、大单于,总摄朝政如故。大赦。
段匹磾推刘琨为大都督,檄其兄辽西公疾陆眷及叔父涉复辰、弟末柸等会于固安,共讨石勒。末柸说疾陆眷、涉复辰曰:“以父兄而从子弟,耻也;且幸而有功,匹磾独收之,吾属何有哉!”各引兵还。琨、匹磾不能独留,亦还蓟。
以荀组为司徒。
八月,汉赵固袭卫将军华荟于临颖,杀之。
初,赵固与长史周振有隙,振密谮固于汉主聪。李矩之破刘畅也,于帐中得聪诏,令畅既克矩,还过洛阳,收固斩之,以振代固。矩送以示固,固斩振父子,帅骑一千来降;矩复令固守洛阳。
郑攀等相与拒王廙,众心不壹,散还横桑口,欲入杜曾。王敦遣武昌太守赵诱、襄阳太守硃轨击之,攀等惧,请降。杜曾亦请击第五猗于襄阳以自赎。
廙将赴荆州,留长史刘浚镇扬口垒。竟陵内史硃伺谓廙曰:“曾,猾贼也,外示屈服,欲诱官军使西,然后兼道袭扬口耳。宜大部分,未可便西。”廙性矜厉自用,以伺为老怯,遂西行。曾等果还趋扬口;廙乃遣伺归,裁至垒,即为曾所围。刘浚自守北门,使伺守南门。马俊从曾来攻垒,俊妻子先在垒中,或欲皮其面以示之。伺曰:“杀其妻子,未能解围,但益其怒耳。”乃止。曾攻陷北门,伺被伤,退入船,开船底以出,沉行五十步,乃得免。曾遣人说伺曰:“马俊德卿全其妻子,今尽以卿家内外百口付俊,俊已尽心收视,卿可来也。”伺报曰:“吾年六十馀,不能复与卿作贼,吾死亦当南归,妻子付汝裁之。”乃就王廙于甑山,病创而卒。
戊寅,赵诱、硃轨及陵江将军黄峻与曾战于女观湖,诱等皆败死。曾乘胜径告沔口,威震江、沔。王使豫章太守周访击之。访有众八千,进至沌阳。曾锐气甚盛,访使将军李恒督左甄,许朝督右甄,访自领中军。曾先攻左、右甄,访于阵后射雉以安众心,令其众曰:“一甄败,鸣三鼓;两甄败,鸣六鼓。”赵诱子胤,将父馀兵属左甄,力战,败而复合,驰马告访。访怒,叱令更进,胤号哭还战。自旦至申,两甄皆败。访选精锐八百人,自行酒饮之,敕不得妄动,闻鼓音乃进。曾兵未至三十步,访亲鸣鼓,将士皆腾跃奔赴,曾遂大溃,杀千馀人。访夜追之,诸将请待明日,访曰:“曾骁勇能战,向者彼劳我逸,故克之;宜及其衰乘之,可灭也。”乃鼓行而进,遂定汉、沔。曾走保武当。王廙始得至荆州。访以功迁梁州刺史,屯襄阳。
冬,十月,丁未,琅邪王裒薨。十一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丁卯,以刘琨为待中、太尉。
征南军司戴邈上疏,以为:“丧乱以来,庠序隳废;议者或谓平世尚文,遭乱尚武,此言似之,而实不然。夫儒道深奥,不可仓猝而成。比天下平泰,然后修之,则废坠已久矣。又,贵游之子,未必有斩将搴旗之才,从军征戍之役,不及盛年使之讲肄道义,良可惜也。世道久丧,礼俗日弊,犹火之消膏,莫之觉也。今王业肇建,万物权舆,谓宜笃道崇儒,以励风化。”王从之,始立太学。
汉主聪出畋,以愍帝行车骑将军,戎服执戟前导。见者指之曰:“此故长安天子也。”聚而观之,故老有泣者。太子粲言于聪曰:“昔周武王岂乐杀纣乎?正恐同恶相求,为患故也。今兴兵聚众者,皆以子业为名,不如早除之!”聪曰:“吾前杀庾珉辈,而民心犹如是。吾未忍复杀也,且小观之。”十二月,聪飨群臣于光极殿,使愍帝行酒洗爵,已而更衣,又使之执盖;晋臣多涕泣,有失声者。尚书郎陇西辛宾起,抱帝大哭,聪命引出,斩之。
赵固与河内太守郭默侵汉河东,至绛,右司隶部民奔之者三万馀人。骑兵将军刘勋追击之,杀万馀人,固、默引归。太子粲帅将军刘雅生等步骑十万屯小平津,固扬言曰:“要当生缚刘粲以赎天子。”粲表于聪曰:“子业若死,民无所望,则不为李矩、赵固之用,不攻而自灭矣。”戊戌,愍帝遇害于平阳。粲遣雅生攻洛阳,固奔阳城山。
是岁,王命课督农功,二千石、长吏以入谷多少为殿最,诸军各自佃作,即以为禀。
氐王杨茂搜卒,长子难敌立,与少子坚头分领部曲;难敌号左贤王,屯下辨,坚头号右贤王,屯河池。
河南王吐谷浑卒。吐谷浑者,慕容廆之庶兄也,父涉归,分户一千七百以隶之。及廆嗣位,二部马斗,廆遣使让吐谷浑曰:“先公分建有别,奈何不相远异,而令马有斗伤”吐谷浑怒曰:“马是六畜,斗乃其常,何至怒及于人!欲远别甚易,恐后会为难耳!今当去汝万里之外。”遂帅其众西徙。廆悔之,遣其长史乙郍娄冯追谢之。吐谷浑曰:“先公尝称卜筮之言云:‘吾二子皆当强盛,祚流后世。’我,孽子也,理无并大。今因马而别,殆天意乎!”遂不复还,西傅阴山而居。属永嘉之乱,因度陇而西,据洮水之西,极于白兰,地方数千里。鲜卑谓兄为阿干,廆追思之,为之作《阿干之歌》。吐谷浑有子六十人,长子吐延嗣。吐延长大有勇力,羌、胡皆畏之。
中宗元皇帝上太兴元年(戊寅,公元三一八年)
春,正月,辽西公疾陆眷卒,其子幼,叔父涉复辰自立。段匹磾自蓟往奔丧;段末柸宣言:“匹磾之来,欲为篡也。”匹磾至右北平,涉复辰发兵拒之。末柸乘虚袭涉复辰,杀之,并其子弟党与,自称单于。迎击匹磾,败之;匹磾走还蓟。
三月,癸丑,愍帝凶问至建康,王斩縗居庐;百官请上尊号,王不许。纪瞻曰:“晋氏统绝,于今二年,陛下当承大业;顾望宗室,谁复与让!若光践大位,则神、民有所凭依;苟为逆天时,违人事,大势一去,不可复还。今两都燔荡,宗庙无主,刘聪窃号于西北,而陛下方高让于东南,此所谓揖让而救火也。”王犹不许,使殿中将军韩绩彻去御坐。瞻叱绩曰:“帝坐上应列星,敢动者斩!”王为之改容。
奉朝请周嵩上疏曰:“古之王者,义全而后取,让成而后得,是以享世长久,重光万载也。今梓宫未返,旧京未清,义夫泣血,士女遑遑。宜开延嘉谋,训卒厉兵,先雪社稷大耻,副四海之心,则神器将安适哉!”由是忤旨,出为新安太守,又坐怨望抵罪。嵩,顗之弟也。
丙辰,王即皇帝位,百官皆陪列。帝命王导升御床共坐,导固辞曰:“若太阳下同万物,苍生何由仰照?”帝乃止。大赦,改元,文武增位二等。帝欲赐诸吏投刺劝进者加位一等,民投刺者皆除吏,凡二十馀万人。散骑常侍熊远曰:“陛下应天继统,率土归戴,岂独近者情重,远者情轻!不若依汉法遍赐天下爵,于恩为普,且可以息检核之烦,塞巧伪之端也。”帝不从。
庚午,立王太子绍为皇太子。太子仁孝,喜文辞,善武艺,好贤礼士,容受规谏,与庾亮、温峤等为布衣之交。亮风格峻整,善谈老、庄,帝器重之,聘亮妹为太子妃。帝以贺循行太子太傅,周顗为少傅,庾亮以中书郎侍讲东宫。帝好刑名家,以《韩非》书赐太子。庾亮谏曰:“申、韩刻薄伤化,不足留圣心。”太子纳之。
帝复遣使授慕容廆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廆辞公爵不受。廆以游邃为龙骧长史,刘翔为主簿,命邃创定府朝仪法。裴嶷言于廆曰:“晋室衰微,介居江表,威德不能及远,中原之乱,非明公不能拯也。今诸部虽各拥兵,然皆顽愚相聚,宜以渐并取,以为西讨之资。”廆曰:“君言大,非孤所及也。然君中朝名德,不以孤僻陋而教诲之,是天以君赐孤而祐其国也。”乃以嶷为长史,委以军国之谋;诸部弱小者,稍稍击取之。
李矩使郭默、郭诵救赵固,屯于洛汭。诵潜遣其将耿稚等夜济河袭汉营,汉贝丘王翼光觇知之,以告太子粲,请为之备。粲曰:“彼闻赵固之败,自保不暇,安敢来此邪!毋为惊动将士!”俄而稚等奄至,十道进攻,粲众惊溃,死伤太半,粲走保阳乡。稚等据其营,获器械、军资不可胜数。及旦,粲见稚等兵少,更与刘雅生收馀众攻之,汉主聪使太尉范隆帅骑助之,与稚等相持,苦战二十馀日,不能下。李矩进兵救之,汉兵临河拒守,矩兵不得济。稚等杀其所获牛马,焚其军资,突围,奔虎牢。诏以矩都督河南三郡诸军事。
汉螽斯则百堂灾,烧杀汉主聪之子会稽王康等二十一人。
聪以其子济南王骥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齐王劢为大司徒。
焦嵩、陈安举兵逼上邽,相国保遣使告急于张寔,寔遣金城太守窦涛督步骑二万赴之。军至新阳,闻愍帝崩,保谋称尊号。破羌都尉张诰言于寔曰:“南阳王,国之疏属,忘其大耻而亟欲自尊,必不能成功。晋王近亲,且有名德,当帅天下以奉之。”寔从之,遣牙门蔡忠奉表诣建康;比至,帝已即位。寔不用江东年号,犹称建兴。
夏,四月,丁丑朔,日有食之。
加王敦江州牧,王导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导遣八部从事行扬州郡国,还,同时俱见。诸从事各言二千石官长得失,独顾和无言。导问之,和曰:“明公作辅,宁使网漏吞舟,何缘采听风闻,以察察为政邪!”导咨嗟称善。和,荣之族子也。
成丞相范长生卒;成主雄以长生子侍中贲为丞相。长生博学,多艺能,年近百岁,蜀人奉之如神。
汉中常侍王沈养女有美色,汉主聪立以为左皇后。尚书令王鉴、中书监崔懿之、中书令曹恂谏曰:“臣闻王者立后,比德乾坤,生承宗庙,没配后土。必择世德名宗,幽闲令淑,乃副四海之望,称神祗之心。孝成帝以赵飞燕为后,使继嗣绝灭,社稷为墟,此前鉴也。自麟嘉以来,中宫之位,不以德举。借使沈之弟女,刑馀小丑,犹不可以尘污椒房,况其家婢邪!六宫妃嫔,皆公子公孙,奈何一旦以婢主之!臣恐非国家之福也。”聪大怒,使中常侍宣怀谓太子粲曰:“鉴等小子,狂言侮慢,无复君臣上下之礼,其速考实!”于是收鉴等送市,皆斩之。金紫光禄大夫王延驰将入谏,门者弗通。鉴等临刑,王沈以杖叩之曰:“庸奴,复能为恶乎!乃公何与汝事!”鉴瞋目叱之曰:“竖子,灭大汉者,正坐汝鼠辈与靳准耳!要当诉汝于先帝,取汝于地下治之。”准谓鉴曰:“吾受诏收君,有何不善,君言汉灭由吾也!”鉴曰:“汝杀皇太弟,使主上获不友之名。国家畜养汝辈,何得不灭!”懿之谓准曰:“汝心如枭獍,必为国患,汝既食人,人亦当食汝。”聪又立宣怀养女为中皇后。
司徒荀组在许昌,逼于石勒,帅其属数百人渡江。诏组与太保西阳王羕并录尚书事。
段匹磾之奔疾陆眷丧也,刘琨使其世子群送之。匹磾败,群为段末柸所得。末柸厚礼之,许以琨为幽州刺史,欲与之袭匹磾,密遣使赍群书,请琨为内应,为匹磾逻骑所得。时琨别屯征北小城,不知也,来见匹磾。匹磾以群书示琨曰:“意亦不疑公,是以白公耳。”琨曰:“与公同盟,庶雪国家之耻,若儿书密达,亦终不以一子之故负公而忘义也。”匹磾雅重琨,初无害琨意,将听还屯。其弟叔军谓匹磾曰:“我,胡夷耳;所以能服晋人者,畏吾众也。今我骨肉乖离,是其良图之日;若有奉琨以起,吾族尽矣。”匹磾攻拔之。代郡太守辟闾嵩、后将军韩据复潜谋袭匹磾,事泄,匹磾执嵩、据及其徒党,悉诛之。五月,癸丑,匹磾称诏收琨,缢杀之,并杀其子侄四人。琨从事中郎卢谌、崔悦等帅琨馀众奔辽西,依段末柸,奉刘群为主;将佐多奔石勒。悦,林之曾孙也。朝廷以匹磾尚强,冀其能平河朔,乃不为琨举哀。温峤表:“琨尽忠帝室,家破身亡,宜在褒恤。”卢谌、崔悦因末柸使者,亦上表为琨讼冤。后数岁,乃赠琨太尉、侍中,谥曰愍。于是夷、晋以琨死故,皆不附匹磾。末柸遣其弟攻匹磾,匹磾帅其众数千将奔邵续,勒将石越邀之于盐山,大败之,匹磾复还保蓟。末柸自称幽州刺史。
初,温峤为刘琨奉表诣建康,其母崔氏固止之,峤绝裾而去。既至,屡求返命,朝廷不许,会琨死,除散骑侍郎。峤闻母亡,阻乱不得奔丧、临葬,固让不拜,苦请北归。诏曰:“凡行礼者,当使理可经通。今桀逆未枭,诸军奉迎梓宫犹未得进,峤以一身,于何济其私难而不从王命邪!”峤不得已受拜。
初,曹嶷既据青州,乃叛汉来降。又以建康悬远,势援不接,复与石勒相结,勒授嶷东州大将军、青州牧,封琅邪公。
六月,甲申,以刁协为尚书令,荀崧为左仆射。协性刚悍,与物多忤,与侍中刘隗惧为帝所宠任;欲矫时弊,每崇上抑下,排沮豪强,故为王氏所疾,诸刻碎之政,皆云隗、协所建。协又使酒放肆,侵毁公卿,见者皆侧目惮之。
戊戌,封皇子晞为武陵王。
刘虎自朔方侵拓跋郁律西部。秋,七月,郁律击虎,大破之。虎走出塞,从弟路孤帅其部落降于郁律。于是郁律西取乌孙故地,东兼勿吉以西,士马精强,雄于北方。
汉主聪寝疾,征大司马曜为丞相,石勒为大将军,皆隶尚书事,受遗诏辅政。曜、勒固辞。乃以曜为丞相、领雍州牧,勒为大将军、领幽、冀二州牧,勒辞不受。以上洛王景为太宰,济南王骥为大司马,昌国公顗为太师,硃纪为太傅,呼延晏为太保,并录尚书事;范隆守尚书令、仪同三司,靳准为大司空、领司隶校尉,皆迭决尚书奏事。癸亥,聪卒。甲子,太子粲即位。尊皇后靳氏为皇太后,樊氏号弘道皇后,武氏号弘德皇后,王氏号弘孝皇后;立其妻靳氏为皇后,子元公为太子。大赦,改元汉昌。葬聪于宣光陵,谥曰昭武皇帝,庙号烈宗。靳太后等皆年未盈二十,粲多行无礼,无复哀戚。
靳准阴有异志,私谓粲曰:“如闻诸公欲行伊、霍之事,先诛太保及臣,以大司马统万机,陛下宜早图之!”粲不从。准惧,复使二靳氏言之,粲乃从之。收其太宰景、大司马骥、骥母弟车骑大将军吴王逞、太师顗、大司徒齐王劢,皆杀之。硃纪、范隆奔长安。八月,粲治兵于上林,谋讨石勒。以丞相曜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仍镇长安;靳准为大将军、录尚书事。粲常游宴后宫。军国之事,一决于准。准矫诏以从弟明为车骑将军,康为卫将军。
准将作乱,谋于王延。延弗从,驰,将告之;遇靳康,劫延以归。准遂勒兵升光极殿,使甲士执粲,数而杀之,谥曰隐帝。刘氏男女,无少长皆斩东市。发永光、宣光二陵,斩聪尸,焚其宗庙。准自号大将军、汉天王,称制,置百官,谓安定胡嵩曰:“自古无胡人为天子者,今以传国玺付汝,还如晋家。”嵩不敢受;准怒,杀之。遣使告司州刺史李矩曰:“刘渊,屠各小丑,因晋之乱。矫称天命,使二帝幽没。辄帅众扶侍梓宫,请以上闻。”矩驰表于帝,帝遣太常韩胤等奉迎梓宫。汉尚书北宫纯等招集晋人,堡于东宫,靳康攻灭之。准欲以王延为左光禄大夫,延骂曰:“屠各逆奴,何不速杀我!以吾左目置西阳门,观相国之入也;右目置建春门,观大将军之入也!”准杀之。
相国曜闻乱,自长安赴之。石勒帅精锐五万以讨准,据襄陵北原。准数挑战,勒坚壁以挫之。冬,十月,曜至赤壁。太保呼延晏等自平阳归之,与太傅硃纪等共上尊号。曜即皇帝位,大赦,惟靳准一门不在赦例。改元光初。以硃纪领司徒,呼延晏领司空,太尉范隆以下悉复本位。以石勒为大司马、大将军,加九锡,增封十郡,进爵为赵公。
勒进攻准于平阳,巴及羌、羯降者十馀万落,勒皆徙之于所部郡县。汉主曜使征北将军刘雅、镇北将军刘策屯汾阴,与勒共讨准。
十一月,乙卯,日夜出,高三丈。
诏以王敦为荆州牧,加陶侃都督交州诸军事。敦固辞州牧,乃听为刺史。
庚申,诏群公卿士各陈得失。御史中丞熊远上疏,以为:“胡贼猾夏,梓宫未返,而不能遣军进讨,一失也;群官不以仇贼未报为耻,务在调戏、酒食而已,二失也;选官用人,不料实德,惟在白望,不求才干,惟事请托,当官者以治事为俗吏,奉法为苛刻,尽礼为谄谀,从容为高妙,放荡为达士,骄蹇为简雅,三失也;世之所恶者,陆沈泥滓;时之所善者,翱翔云霄。是以万机未整,风俗伪薄。朝廷群司,以从顺为善,相违见贬,安得朝有辨争之臣,士无禄仕之志乎!古之取士,敷奏以言;今光禄不试,甚违古义。又举贤不出世族,用法不及权贵,是以才不济务,奸无所惩。若此道不改,求以救乱,难矣!”
先是,帝以离乱之际,欲慰悦人心,州郡秀、孝至者,不试,普皆署吏。尚书陈頵亦上言:“宜渐循旧制,试以经策。”帝从之,仍诏:“不中科者,刺史、太守免官。”于是秀、孝皆不敢行,其有到者,亦皆托疾,比三年无就试者。帝欲特除孝廉已到者官,尚书郎孔坦奏议,以为:“近郡惧累君父,皆不敢行;远郡冀于不试,冒昧来赴。今若偏加除署,是为谨身奉法者失分,侥幸投射者得官,颓风伤教,恐从此始。不若一切罢归,而为之延期,使得就学,则法均而令信矣。”帝从之,听孝廉申至七年乃试。坦,愉之从子也。
靳准使侍中卜泰送乘舆、服御,请和于石勒,勒囚泰,送于汉主曜。曜谓泰曰:“先帝末年,实乱大伦。司空行伊、霍之权,使朕及此,其功大矣。若早迎大驾者,当悉以政事相委,况免死乎!卿为朕入城,具宣此意。”泰还平阳,准自以杀曜母兄,沈吟未从。十二月,左、右车骑将军乔泰、王腾、卫将军靳康等相与杀准,推尚书令靳明为主,遣卜泰奉传国六玺降汉。石勒大怒,进军攻明;明出战,大败,乃婴城固守。
丁丑,封皇子焕为琅邪王。焕,郑夫人之子,生二年矣,帝爱之,以其疾笃,故王之。己卯,薨。帝以成人之礼葬之,备吉凶仪服,营起园陵,功费甚广。琅邪国右常侍会稽孙霄上疏谏曰:“古者凶荒杀礼,况今海内丧乱,宪章旧制,犹宜节省。而礼典所无,顾崇饰如是乎!竭已罢之民,营无益之事,殚已困之财,修无用之费,此臣之所不安也。”帝不从。
彭城内史周抚杀沛国内史周默,以其众降石勒。诏下邳内史刘遐领鼓城内史,与徐州刺史蔡豹、泰山太守徐龛共讨之。豹,质之玄孙也。
石虎帅幽、冀之兵会石勒攻平阳,靳明屡败,遣使求救于汉。汉主曜使刘雅、刘策迎之,明帅平阳士女万五千人奔汉。曜西屯粟邑,收靳氏男女,无少长皆斩之。曜迎其母胡氏之丧于平阳,葬于粟邑,号曰阳陵,谥曰宣明皇太后。石勒焚平阳宫室,使裴宪、石会修永光、宣光二陵,收汉主粲已下百馀口葬之,置戍而归。
成梁州刺史李凤数有功,成主雄兄子稚在晋寿,疾之。凤以巴西叛,雄自至涪,使太傅骧讨凤,斩之;以李寿为前将军,督巴西军事。
●卷第九十一
【晋纪十三】 起屠维单阏,尽重光大荒落,凡三年。
中宗元皇帝中太兴二年(己卯,公元三一九年)
春,二月,刘遐、徐龛击周抚于寒山,破斩之。初,掖人苏峻帅乡里数千家结垒以自保,远近多附之。曹嶷恶其强,将攻之,峻帅众浮海来奔。帝以峻为鹰扬将军,助刘遐讨周抚,有功;诏以遐为临淮太守,峻为淮陵内史。
石勒遣左长史王修献捷于汉,汉主曜遣兼司徒郭汜授勒太宰、领大将军,进爵赵王,加殊礼,出警入跸,如曹公辅汉故事;拜王修及其副刘茂皆为将军,封列侯。修舍人曹平乐从修至粟邑,因留仕汉,言于曜曰:“大司马遣修等来,外表至诚,内觇大驾强弱,俟其复命,将袭乘舆。”时汉兵实疲弊,曜信之。乃追汜还,斩修于市。三月,勒还至襄国。刘茂逃归,言修死状。勒大怒曰:“孤事刘氏,于人臣之职有加矣。彼之基业,皆孤所为,今既得志,还欲相图。赵王、赵帝,孤自为之,何待于彼邪!”乃诛曹平乐三族。
帝令群臣议郊祀,尚书令刁协等以为宜须还洛乃修之。司徒荀组等曰:“汉献帝都许,即行郊祀。何必洛邑!”帝从之,立郊丘于建康城之巳地。辛卯,帝亲祀南郊。以未有北郊,并地祗合祭之,诏:“琅邪恭王宜称皇考。”贺循曰:“《礼》,子不敢以己爵加于父。”乃止。
初,蓬陂坞主陈川自称陈留太守。祖逖之攻樊雅也,川遣其将李头助之。头力战有功,逖厚遇之。头每叹曰:“得此人为主,吾死无恨!”川闻而杀之。头党冯宠帅其众降逖,川益怒,大掠豫州诸郡,逖遣兵击破之。夏,四月,川以浚仪叛,降石勒。
周抚之败走也,徐龛部将于药追斩之,及朝廷论功,而刘遐先之;龛怒,以泰山叛,降石勒,自称兗州刺史。
汉主曜还,都长安,立妃羊氏为皇后,子熙为皇太子,封子袭为长乐王,阐为太原王,冲为淮南王,敞为齐王,高为鲁王,徽为楚王;诸宗室皆进封郡王。羊氏,即故惠帝后也。曜尝问之曰:“吾何如司马家儿?”羊氏曰:“陛下开基之圣主,彼亡国之暗夫,何可并言!彼贵为帝王,有一妇、一子及身三耳,曾不能庇。妾于尔时,实不欲生,意谓世间男子皆然。自奉巾栉已来,始知天下自有丈夫耳!”曜甚宠之,颇干预国事。
南阳王保自称晋王,改元建康,置百官,以张寔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陈安自称秦州刺史,降于汉,又降于成。上邽大饥,士众困迫,张春奉保之南安祁山。寔遣韩璞帅步骑五千救之;陈安退保绵诸,保归上邽。未几,保复为安所逼,寔遣其将宋毅救之,安乃退。
江东大饥,诏百官各上封事。益州刺史应詹上疏曰:“元康以来,贱《经》尚道,以玄虚宏放为夷达,以儒术清俭为鄙俗。宜崇奖儒官,以新俗化。”
祖逖攻陈川于蓬关,石勒遣石虎将兵五万救之,战于浚仪,逖兵败,退屯梁国。勒又遣桃豹将兵至蓬关,逖退屯淮南。虎徙川部众五千户于襄国,留豹守川故城。
石勒遣石虎击鲜卑日六延于朔方,大破之,斩首二万级,俘虏三万馀人。孔苌攻幽州诸郡,悉取之。段匹磾士众饥散,欲移保上谷,代王郁律勒兵将击之,匹磾弃妻子奔乐陵,依邵续。
曹嶷遣使赂石勒,请以河为境,勒许之。
梁州刺史周访击杜曾,大破之。马俊等执曾以降,访斩之,并获荆州刺史第五猗,送于武昌。访以猗本中朝所署,加有时望,白王敦不宜杀,敦不听而斩之。初,敦患杜曾难制,谓访曰:“若擒曾,当相论为荆州。”及曾死而敦不用。王廙在荆州,多杀陶侃将佐;以皇甫方回为侃所敬,责其不诣己,收斩之。士民怨怒,上下不安。帝闻之,征廙为散骑常侍,以周访代为荆州刺史。王敦忌访威名,意难之。从事中郎郭舒说敦曰:“鄙州虽荒弊,乃用武之国,不可以假人,宜自领之,访为梁州足矣。”敦从之。六月,丙子,诏加访安南将军,馀如故。访大怒,敦手书譬解,并遗玉环、玉碗以申厚意。访抵之于地,曰:“吾岂贾竖,可以宝悦邪!”访在襄阳,务农训兵,阴有图敦之志,守宰有缺辄补,然后言上;敦患之,而不能制。
魏该为胡寇所逼,自宜阳帅众南迁新野,助周访讨杜曾有功,拜顺阳太守。
赵固死,郭诵留屯阳翟,石生屡攻之,不能克。
汉主曜立宗庙、社稷、南北郊于长安,诏曰:“吾之先,兴于北方。光文立汉宗庙以从民望。今宜改国号,以单于为祖。亟议以闻!”群臣奏:“光文始封卢奴伯,陛下又王中山;中山,赵分也,请改国号为赵。”从之。以冒顿配天,光文配上帝。
徐龛寇掠济、岱,破东莞。帝问将帅可以讨龛者于王导,导以为太子左卫率太山羊鉴,龛之州里冠族,必能制之。鉴深辞,才非将帅,郗鉴亦表鉴非才,不可使;导不从。秋,八月,以羊鉴为征虏将军、征讨都督,督徐州刺史蔡豹、临淮太守刘遐、鲜卑段文鸯等讨之。
冬,石勒左、右长史张敬、张宾、左、右司马张屈六、程遐等,劝勒称尊号,勒不许。十一月,将佐等复请勒称大将军、大单于、领冀州牧、赵王,依汉昭烈在蜀、魏武在鄴故事,以河内等二十四郡为赵国,太守皆为内史,准《禹贡》,复冀州之境,以大单于镇抚百蛮,罢并、朔、司三州,通置部司以监之;勒许之。戊寅,即赵王位,大赦,依春秋时列国称元年。
初,勒以世乱,律令烦多,命法曹令史贯志,采集其要,作《辛亥制》五千文;施行十馀年,乃用律令。以理曹参军上党续咸为律学祭酒;咸用法详平,国人称之。以中垒将军支雄、游击将军王阳领门臣祭酒,专主胡人辞讼,重禁胡人,不得陵侮衣冠华族,号胡为国人。遣使循行州郡,劝课农桑。朝会始用天子礼乐、衣冠、仪物,从容可观矣。加张宾大执法,专总朝政;以石虎为单于元辅、都督禁卫诸军事,寻加骠骑将军、侍中、开府,赐爵中山公;自馀群臣,授位进爵各有差。张宾任遇优显,群臣莫及;而廉虚敬慎,开怀下士,屏绝阿私,以身帅物,入则尽规,出则归美。勒甚重之,每朝,常为之正容貌,简辞令,呼曰右侯而不敢名。
十二月,乙亥,大赦。
平州刺史崔毖,自以中州人望,镇辽东,而士民多归慕容廆,心不平。数遣使招之,皆不至,意廆拘留之,乃阴说高句丽、段氏、宇文氏,使共攻之,约灭廆,分其地。毖所亲勃海高瞻力谏,毖不从。
三国合兵伐廆。诸将请击之,廆曰:“彼为崔毖所诱,欲邀一切之利。军势初合,其锋甚锐,不可与战,当固守以挫之。彼乌合而来,既无统壹,莫相归服,久必携贰,一则疑吾与毖诈而覆之,二则三国自相猜忌。待其人情离贰,然后击之,破之必矣。”
三国进攻棘城,廆闭门自守,遣使独以牛酒犒宇文氏。二国疑宇文氏与廆有谋,各引兵归。宇文大人悉独官曰:“二国虽归,吾当独取之。”
宇文氏士卒数十万,连营四十里。廆使召其子翰于徒河。翰遣使白廆曰:“悉独官誉国为寇,彼众我寡,易以计破,难以力胜。今城中之众,足以御寇,翰请为奇兵于外,伺其间而击之,内外俱奋,使彼震骇不知所备,破之必矣。今并兵为一,彼得专意攻城,无复它虞,非策之得者也。且示众以怯,恐士气不战先沮矣。”廆犹疑之。辽东韩寿言于廆曰:“悉独官有凭陵之志,将骄卒惰,军不坚密,若奇兵卒起,掎其无备,必破之策也。”廆乃听翰留徒河。
悉独官闻之,曰:“翰素名骁果,今不入城,或能为患,当先取之,城不足忧。”乃分遣数千骑袭翰。翰知之,诈为段氏使者,逆于道曰:“慕容翰久为吾患,闻当击之,吾已严兵相待,宜速进也!”使者既去,翰即出城,设伏以待之。宇文氏之骑见使者,大喜驰行,不复设备,进入伏中。翰奋击,尽获之,乘胜径进,遣间使语廆出兵大战。廆使其子皝与长史裴嶷将精锐为前锋,自将大兵继之。悉独官初不设备,闻廆至,惊,悉众出战。前锋始交,翰将千骑从旁直入其营,纵火焚之。众皆惶扰,不知所为。遂大败,悉独官仅为身免。廆尽俘其众,获皇帝玉玺三纽。
崔毖闻之,惧,使其兄子焘诣棘城伪贺。会三国使者亦至,请和,曰:“非我本意,崔平州教我耳。”廆以示焘,临之以兵,焘惧,首服。廆乃遣焘归谓毖曰:“降者上策,走者下策也。”引兵随之。毖与数十骑弃家奔高句丽,其众悉降于廆。廆以其子仁为征虏将军,镇辽东,官府、市里,案堵如故。
高句丽将如奴子据于河城,廆遣将军张统掩击,擒之,俘其众千馀家;以崔焘、高瞻、韩恒、石琮归于棘城,待以客礼。恒,安平人;琮,鉴之孙也。廆以高瞻为将军,瞻称疾不就,廆数临候之,抚其心曰:“君之疾在此,不在它也。今晋室丧乱,孤欲与诸君共清世难,翼戴帝室。君中州望族,宜同斯愿,奈何以华、夷之异,介然疏之哉!夫立功立事,惟问志略何如耳,华、夷何足问乎!”瞻犹不起,廆颇不平。龙骧主簿宋该,与瞻有隙,劝廆除之,廆不从。瞻以忧卒。
初,鞠羡既死,苟晞复以羡子彭为东莱太守。会曹嶷徇青州,与彭相攻;嶷兵虽强,郡人皆为彭死战,嶷不能克。久之,彭叹曰:“今天下大乱,强者为雄。曹亦乡里,为天所相,苟可依凭,即为民主,何必与之力争,使百姓肝脑涂地!吾去此,则祸自息矣。”郡人以为不可,争献拒嶷之策,彭一无所用,与乡里千馀家浮海归崔毖。北海郑林客于东莱,彭、嶷之相攻,林情无彼此。嶷贤之,不敢侵掠,彭与之俱去。比至辽东,毖已败,乃归慕容廆。廆以彭参龙骧军事。遗郑林车牛粟帛,皆不受,躬耕于野。
宋该劝廆献捷江东,廆使该为表,裴嶷奉之,并所得三玺诣建康献之。
高句丽数寇辽东,廆遣慕容翰、慕容仕伐之;高句丽王乙弗利逆来求盟,翰、仁乃还。
是岁,蒲洪降赵,赵主曜以洪为率义侯。
屠各路松多起兵于新平、扶风以附晋王保,保使其将杨曼、王连据陈仓,张顗、周庸据阴密,路松多据草壁,秦陇氐、羌多应之。赵主曜遣诸将攻之,不克;曜自将击之。
中宗元皇帝中太兴三年(庚辰,公元三二零年)
春,正月,曜攻陈仓,王连战死,杨曼奔南氐。曜进拔草壁,路松多奔陇城;又拔阴密。晋王保惧,迁于桑城。曜还长安,以刘雅为大司徒。
张春谋奉晋王保奔凉州,张遣其将阴监将兵迎之,声言翼卫,其实拒之。
段末柸攻段匹磾,破之。匹磾谓邵续曰:“吾本夷狄,以慕义破家。君不忘久要,请相与共击末柸。”续许之。遂相与追击末杯,大破之。匹磾与弟文鸯攻蓟。后赵王勒知续势孤,遣中山公虎将兵围厌次,孙苌攻续别营十一,皆下之。二月,续自出击虎,虎伏骑断其后,遂执续,使降其城。续呼兄子竺等谓曰:“吾志欲报国,不幸至此。汝等努力奉匹磾为主,勿有贰心!”匹磾自蓟还,未至厌次,闻续已没,众惧而散,复为虎所遮。文鸯以亲兵数百力战,始得入城,与续子缉、兄子存、竺等婴城固守。虎送续于襄国,勒以为忠,释而礼之,以为从事中郎。因下令:“自今克敌,获士人,毋得擅杀,必生致之。”
吏部郎刘胤闻续被攻,言于帝曰:“北方籓镇尽矣,惟馀邵续而已;如使复为石虎所灭,孤义士之心,阻归本之路。愚谓宜发兵救之。”帝不能从。闻续已没,乃下诏以续位任授其子缉。
赵将尹安、宋始、宋恕、赵慎四军屯洛阳,叛,降后赵。后赵将石生引兵赴之;安等复叛,降司州刺史李矩。矩使颍川太守郭默将兵入洛。石生虏宋始一军,北渡河。于是河南之民皆相帅归矩,洛阳遂空。
三月,裴嶷至建康,盛称慕容廆之威德,贤俊皆为之用,朝廷始重之。帝谓嶷曰:“卿中朝名臣,当留江东,朕别诏龙骧送卿家属。”嶷曰:“臣少蒙国恩,出入省闼,若得复奉辇毂,臣之至荣。但以旧京沦没,山陵穿毁,虽名臣宿将,莫能雪耻,独慕容龙骧竭忠王室,志除凶逆,故使臣万里归诚。今臣来而不返,必谓朝廷以其僻陋而弃之,孤其向义之心,使懈体于讨贼,此臣之所甚惜,是以不敢徇私而忘公也。”帝曰:“卿言是也。”乃遣使随嶷拜廆安北将军、平州刺史。
闰月,以周顗为尚书左仆射。
晋王保将张春、杨次与别将杨韬不协,劝保诛之,且请击陈安;保皆不从。夏,五月,春,次幽保,杀之。保体肥大,重八百斤,喜睡,好读书,而暗弱无断,故及于难。保无子,张春立宗室子瞻为世子,称大将军。保众散,奔凉州者万馀人。陈安表于赵主曜,请讨瞻等。曜以安为大将军,击瞻,杀之;张春奔枹罕。安执杨次,于保柩前斩之,因以祭保。安以天子礼葬保于上邽,谥曰元王。
羊鉴讨徐龛,顿兵下邳,不敢前。蔡豹败龛于檀丘,龛求救于后赵。后赵王勒遣其将王伏都救之,又使张敬将兵为之后继。勒多所邀求,而伏都淫暴,龛患之。张敬至东平,龛疑其袭己,乃斩伏都等三百馀人,复来请降。勒大怒,命张敬据险以守之。帝亦恶龛反覆,不受其降,敕鉴、豹以时进讨。鉴犹疑惮不进,尚书令刁协劾奏鉴,免死除名,以蔡豹代领其兵。王导以所举失人,乞自贬,帝不许。
六月,后赵孔苌攻段匹磾,恃胜而不设备,段文鸯袭击,大破之。
京兆人刘弘客居凉州天梯山,以妖术惑众,从受道者千馀人,西平元公张寔左右皆事之。帐下阎涉、牙门赵卬,皆弘乡人,弘谓之曰:“天与我神玺,应王凉州。”涉、卬信之,密与寔左右十馀人谋杀寔,奉弘为主。寔弟茂知其谋,请诛弘。寔令牙门将史初收之,未至,涉等怀刃而入,杀寔于外寝。弘见史初至,谓曰:“使君已死,杀我何为!”初怒,截其舌而囚之,轘于姑臧市,诛其党与数百人。左司马阴元等以寔子骏尚幼,推张茂为凉州刺史、西平公,赦其境内,以骏为抚军将军。
丙辰,赵将解虎及长水校尉尹车谋反,与巴酋句徐、库彭等相结;事觉,虎、车皆伏诛。赵主曜囚徐、彭等五十馀人于阿房,将杀之;光禄大夫游子远谏曰:“圣王用刑,惟诛元恶而已,不宜多杀。”争之,叩头流血。曜怒,以为助逆而囚之;尽杀徐、彭等,尸诸市十日,乃投于水。于是巴众尽反,推巴酋句渠知为主,自称大秦,改元曰平赵。四山氐、羌、巴、羯应之者三十馀万,关中大乱,城门昼闭。子远又从狱中上表谏争,曜手毁其表曰:“大荔奴,不忧命在须臾,犹敢如此,嫌死晚邪!”叱左右速杀之。中山王雅、郭汜、硃纪、呼延晏等谏曰:“子远幽囚,祸在不测,犹不忘谏争,忠之至也。陛下纵不能用,奈何杀之!若子远朝诛,臣等亦当夕死,以彰陛下之过,天下将皆舍陛下而去,陛下谁与居乎!”曜意解,乃赦之。
曜敕内外戒严,将自讨渠知。子远又谏曰:“陛下诚能用臣策,一月可定,大驾不必亲征也。”曜曰:“卿试言之。”子远曰:“彼非有大志,欲图非望也,直畏陛下威刑,欲逃死耳。陛下莫若廊然大赦,与之更始;应前日坐虎、车等事,其家老弱没入奚官者,皆纵遣之,使之自相招引,听其复业。彼既得生路,何为不降!若其中自知罪重,屯结不散者,愿假臣弱兵五千,必为陛下枭之。不然,今反者弥山被谷,虽以天威临之,恐非岁月可除也。”曜大悦,即日大赦,以子远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征讨诸军事。子远屯于雍城,降者十馀万;移军安定,反者皆降。惟句氏宗党五千馀家保于阴密,进攻,灭之,遂引兵巡陇右。先是氐、羌十馀万落据险不服,其酋虚除权渠自号秦王。子远进造其壁,权渠出兵拒之,五战皆败。权渠欲降,其子伊馀大言于众曰:“往者刘曜自来,犹无若我何,况此偏师,何谓降也!”帅劲卒五万,晨压子远垒门。诸将欲击之,子远曰:“伊馀勇悍,当今无敌,所将之兵,复精于我。又其父新败,怒气方盛,其锋不可当也,不如缓之,使气竭而后击之。”乃坚壁不战。伊馀有骄色,子远伺其无备,夜,勒兵蓐食,旦,值大风尘昏,子远悉众出掩之,生擒伊馀,尽俘其众。权渠大惧,被发、B133面请降。子远启曜,以权渠为征西将军、西戎公,分徙伊馀兄弟及其部落二十馀万口于长安。曜以子远为大司徒、录尚书事。
曜立太学,选民之神志可教者千五百人,择儒臣以教之。作酆明观及西宫,起陵霄台于滈池,又于霸陵西南营寿陵。侍中乔豫、和苞上疏谏,以为:“卫文公承乱亡之后,节用爱民,营建宫室,得其时制,故能兴康叔之业,延九百之祚。前奉诏书营酆明观,市道细民咸讥其奢曰:‘以一观之功,足以平凉州矣!’今又欲拟阿房而建西宫,法琼台而起陵霄,其为劳费,亿万酆明;若以资军旅,乃可兼吴、蜀而壹齐、魏矣!又闻营建寿陵,周围四里,深三十五丈,以铜为椁,饰以黄金;功费若此,殆非国内之所能办也。秦始皇下锢三泉,土未干而发毁。自古无不亡之国、不掘之墓,故圣王之俭葬,乃深远之虑也。陛下奈何于中兴之日,而踵亡国之事乎!”曜下诏曰:“二侍中恳恳有古人之风,可谓社稷之臣矣。其悉罢宫室诸役,寿陵制度,一遵霸陵之法。封豫安昌子,苞平舆子,并领谏议大夫;仍布告天下,使知区区之朝,欲闻其过也。”又省酆水囿以与贫民。
祖逖将韩潜与后赵将桃豹分据陈川故城,豹居西台,潜居东台,豹由南门,潜由东门,出入相守四旬,逖以布囊盛土如米状,使千馀人运上台,又使数人担米,息于道。豹兵逐之,弃担而走。豹兵久饥,得米,以为逖士众丰饱,益惧。后赵将刘夜堂以驴千头运粮馈豹,逖使韩潜及别将冯铁邀击于汴水,尽获之。豹宵遁,屯东燕城,逖使潜进屯封丘以逼之。冯铁据二台,逖镇雍丘,数遣兵邀击后赵兵,后赵镇戍归逖者甚多,境土渐蹙。
先是,赵固、上官巳、李矩、郭默,互相攻击,逖驰使和解之,示以祸福,遂皆受逖节度。秋,七月,诏加逖镇西将军。逖在军,与将士同甘苦,约己务施,劝课农桑,抚纳新附,虽疏贱者皆结以恩礼。河上诸坞,先有任子在后赵者,皆听两属,时遣游军伪抄之,明其未附。坞主皆感恩,后赵有异谋,辄密以告,由是多所克获,自河以南,多叛后赵归于晋。
逖练兵积谷,为取河北之计。后赵王勒患之,乃下幽州为逖修祖、父墓,置守冢二家,因与逖书,求通使及互市。逖不报书,而听其互市,收利十倍。逖牙门童建杀新蔡内史周密,降于后赵,勒斩之,送首于逖,曰:“叛臣逃吏,吾之深仇,将军之恶,犹吾恶也。”逖深德之,自是后赵人叛归逖者,逖皆不纳,禁诸将不使侵暴后赵之民,边境之间,稍得休息。
八月,辛未,梁州刺史周访卒。访善于抚纳士众,皆为致死。知王敦有不臣之心,私常切齿。敦由是终访之世,未敢为逆。敦遣从事中郎郭舒监襄阳军,帝以湘州刺史甘卓为梁州刺史,督沔北诸军事,镇襄阳。舒既还,帝征为右丞;敦留不遣。
后赵王勒遣中山公虎帅步骑四万击徐龛,龛送妻子为质,乞降,勒许之。蔡豹屯卞城,石虎将击之,豹退守下邳,为徐龛所败。虎引兵城封丘而旋,徙士族三百家置襄国崇仁里,置公族大夫以领之。
后赵王勒用法甚严,讳“胡”尤峻。宫殿既成,初有门户之禁。有醉胡乘马,突入止车门。勒大怒,责宫门小执法冯翥。翥惶惧忘讳,对曰:“向有醉胡,乘马驰入,甚呵御之,而不可与语。”勒笑曰:“胡人正自难与言。”怒而不罪。
勒使张宾领选,初定五品,后更定九品。命公卿及州郡岁举秀才、至孝、廉清、贤良、直言、武勇之士各一人。
西平公张茂立兄子骏为世子。
蔡豹既败,将诣建康归罪,北中郎将王舒止之。帝闻豹退,遣使收之。舒夜以兵围豹,豹以为它寇,帅麾下击之;闻有诏,乃止。舒执豹送建康,冬,十月,丙辰,斩之。
王敦杀武陵内史向硕。帝之始镇江东也,敦与从弟导同心翼戴,帝亦推心任之,敦总征讨,导专机政,群从子弟布列显要,时人为之语曰:“王与马,共天下。”后敦自恃有功,且宗族强盛,稍益骄恣,帝畏而恶之。乃引刘隗、刁协等以为腹心,稍抑损王氏之权,导亦渐见疏外。中书郎孔愉陈导忠贤,有佐命之勋,宜加委任;帝出愉为司徒左长史。导能任真推分,澹如也,有识皆称其善处兴废。而敦益怀不平,遂构嫌隙。
初,敦辟吴兴沈充为参军,充荐同郡钱凤于敦,敦以为铠曹参军。二人皆巧谄凶狡,知敦有异志,阴赞成之,为之画策。敦宠信之,势倾内外。敦上疏为导讼屈,辞语怨望。导封以还敦,敦复遣奏之。左将军谯王承,忠厚有志行,帝亲信之。夜,召承,以敦疏示之,曰:“王敦以顷年之功,位任足矣;而所求不已,言至于此,将若之何?”承曰:“陛下不早裁之,以至今日,敦必为患。”
刘隗为帝谋,出心腹以镇方面。会敦表以宣城内史沈充代甘卓为湘州刺史,帝谓承曰:“王敦奸逆已著,朕为惠皇,其势不远。湘州据上流之势,控三州之会,欲以叔父居之,何如?”承曰:“臣奉承诏命,惟力是视,何敢有辞!然湘州经蜀寇之馀,民物凋弊,若得之部,比及三年,乃可即戎;苟未及此,虽复灰身,亦无益也。”十二月,诏曰:“晋室开基,方镇之任,亲贤并用,其以谯王承为湘州刺史。”长沙邓骞闻之,叹曰:“湘州之祸,其在斯乎!”承行至武昌,敦与之宴,谓承曰:“大王雅素佳士,恐非将帅才也。”承曰:“公未见知耳,铅刀岂无一割之用!”敦谓钱凤曰:“彼不知惧而学壮语,足知其不武,无能为也。”乃听之镇。时湘土荒残,公私困弊,承躬自俭约,倾心绥抚,甚有能名。
高句丽寇辽东,慕容仁与战,大破之,自是不敢犯仁境。
中宗元皇帝中太兴四年(辛巳,公元三二一年)
春,二月,徐龛复请降。
张茂筑灵钧台,基高九仞。武陵阎曾夜叩府门呼曰:“武公遣我来,言‘何故劳民筑台!’”有司以为妖,请杀之。茂曰:“吾信劳民。曾称先君之命以规我,何谓妖呼!”乃为之罢役。
三月,癸亥,日中有黑子。著作佐郎河东郭璞以帝用刑过差,上疏,以为:“阴阳错缪,皆繁刑所致。赦不欲数,然子产知铸刑书非政之善,不得不作者,须以救弊故也。今之宜赦,理亦如之。”
后赵中山公虎攻幽州刺史段匹磾于厌次,孔苌攻其统内诸城,悉拔之。段文鸯言于匹磾曰:“我以勇闻,故为民所倚望。今视民被掠而不救,是怯也。民失所望,谁复为我致死!”遂帅壮士数十骑出战,杀后赵兵甚众。马乏,伏不能起。虎呼之曰:“兄与我俱夷狄,久欲与兄同为一家。今天不违愿,于此得相见,何为复战!请释仗。”文鸯骂曰:“汝为寇贼,当死日久,吾兄不用吾策,故令汝得至此。我宁斗死,不为汝屈!”遂下马苦战,槊折,执刀战不已,自辰至申。后赵兵四面解马罗披自鄣,前执文鸯;文鸯力竭被执,城内夺气。
匹磾欲单骑归朝,邵续之弟乐安内史洎勒兵不听。洎复欲执台使王英送于虎,匹磾正色责之曰:“卿不能遵兄之志,逼吾不得归朝,亦已甚矣!复欲执天子使者?我虽夷狄,所未闻也!”洎与兄子缉、竺等舆榇出降。匹磾见虎曰:“我受晋恩,志在灭汝,不幸至此,不能为汝敬也。”后赵王勒及虎素与匹磾结为兄弟,虎即起拜之。勒以匹磾为冠军将军,文鸯为左中郎将,散诸流民三万馀户,复其本业,置守宰以抚之。于是幽、冀、并三州皆入于后赵。匹磾不为勒礼,常著朝服,持晋节;久之,与文鸯、邵续皆为后赵所杀。
五月,庚申,诏免中州良民遭难为扬州诸郡僮客者,以备征役。尚书令刁协之谋也,由是众益怨之。
终南山崩。
秋,七月,甲戌,以尚书仆射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兗、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司州刺史,镇合肥;丹杨尹刘隗为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青州刺史,镇淮阴。皆假节领兵,名为讨胡,实备王敦也。
隗虽在外,而朝廷机事,进退士大夫,帝皆与之密谋。敦遗隗书曰:“顷承圣上顾眄足下,今大贼未灭,中原鼎沸,欲与足下及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静海内。若其泰也,则帝祚于是乎隆;若其否也,则天下永无望矣。”隗答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竭股肱之力,效力以忠贞’,吾之志也。”敦得书,甚怒。
壬午,以骠骑将军王导为侍中、司空、假节、录尚书、领中书监。帝以敦故,并疏忌导。御史中丞周嵩上疏,以为:“导忠素竭诚,辅成大业,不宜听孤臣之言,惑疑似之说,放逐旧德,以佞伍贤,亏既往之恩,招将来之患。”帝颇感寤,导由是得全。
八月,常山崩。
豫州刺史祖逖,以戴渊吴士,虽有才望,无弘致远识;且己翦荆棘、收河南地,而渊雍容,一旦来统之,意甚怏怏;又闻王敦与刘、刁构隙,将有内难,知大功不遂,感激发病;九月,壬寅,卒于雍丘。豫州士女若丧父母,谯、梁间皆为立祠。王敦久怀异志,闻逖卒,益无所惮。
冬,十月,壬午,以逖弟约为平西将军、豫州刺史,领逖之众。约无绥御之才,不为士卒所附。
初,范阳李产避乱依逖,见约志趣异常,谓所亲曰:“吾以北方鼎沸,故远来就此,冀全宗族。今观约所为,有不可测之志。吾托名姻亲,当早自为计,无事复陷身于不义也,尔曹不可以目前之利而忘久长之策。”乃帅子弟十馀人间行归乡里。
十一月,皇孙衍生。
后赵王勒悉召武乡耆旧诣襄国,与之共坐欢饮。初,勒微时,与李阳邻居,数争沤麻池相殴,阳由是独不敢来。勒曰:“阳,壮士也;沤麻,布衣之恨;孤方兼容天下,岂仇匹夫乎!”遽召与饮,引阳臂曰:“孤往日厌卿老拳,卿亦饱孤毒手。”因拜参军都尉。以武乡比丰、沛,复之三世。
勒以民始复业,资储未丰,于是重制禁酿,郊祀宗庙,皆用醴酒,行之数年,无复酿者。
十二月,以慕容廆为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封辽东公,单于如故,遣谒者即授印绶,听承制置官司守宰。廆于是备置僚属,以裴嶷、游邃为长史,裴开为司马,韩寿为别驾,阳耽为军谘祭酒,崔焘为主簿,黄泓、郑林参军事。廆立子皝为世子。作东横,以平原刘赞为祭酒,使皝与诸生同受业,廆得暇,亦亲临听之。皝雄毅多权略,喜经术,国人称之。廆徙慕容翰镇辽东,慕容仁镇平郭。翰抚安民夷,甚有威惠;仁亦次之。
拓跋猗妻惟氏,忌代王郁律之强,恐不利于其子,乃杀郁律而立其子贺亻辱,大人死者数十人。郁律之子什翼犍,幼在襁褓,其母王氏匿于袴中,祝之曰:“天苟存汝,则勿啼。”久之,不啼,乃得免。惟氏专制国政,遣使聘后赵,后赵人谓之“女国使”。
●卷第九十二
【晋纪十四】 起玄黓敦牂,尽昭阳协洽,凡二年。
中宗元皇帝下永昌元年(壬午,公元三二二年)
春,正月,郭璞复上疏,请因皇孙生,下赦令,帝从之。乙卯,大赦,改元。
王敦以璞为记室参军。璞善卜筮,知敦必为乱,己预其祸,甚忧之。大将军掾颖川陈述卒,璞哭之极哀,曰:“嗣祖,焉知非福也!”
敦既与朝廷乖离,乃羁录朝士有时望者,置己幕府,以羊曼及陈国谢鲲为长史。曼,祜之兄孙也。曼、鲲终日酣醉,故敦不委以事。敦将作乱,谓鲲曰:“刘隗奸邪,将危社稷,吾欲除君侧之恶,何如?”鲲曰:“隗诚始祸,然城狐社鼠。”敦怒曰:“君庸才,岂达大体!”出为豫章太守,又留不遣。
戊辰,敦举兵于武昌,上疏罪状刘隗,称:“隗佞邪谗贼,威福自由,妄兴事役,劳扰士民,赋役烦重,怨声盈路。臣备位宰辅,不可坐视成败,辄进军致讨。隗首朝悬,诸军夕退。昔太甲颠覆厥度,幸纳伊尹之忠,殷道复昌。愿陛下深垂三思,则四海乂安,社稷永固矣。”沈充亦起兵于吴兴以应敦,敦以充为大都督、督护东吴诸军事。敦至芜湖,又上表罪状刁协。帝大怒,乙亥,诏曰:“王敦凭恃宠灵,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见幽囚。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今亲帅六军以诛大逆,有杀敦者,封五千户侯。”敦兄光录勋含乘轻舟逃归于敦。
太子中庶子温峤谓仆射周顗曰:“大将军此举似有所在,当无滥邪?”顗曰:“不然。人主自非尧、舜,何能无失,人臣安可举兵以胁之!举动如此,岂得云非乱乎!处仲狼抗无上,其意宁有限邪!”
敦初起兵,遣使告梁州刺史甘卓,约与之俱下,卓许之。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参军孙双诣武昌谏止敦。敦惊曰:“甘侯前与吾语云何,而更有异?正当虑吾危朝廷耳!吾今但除奸凶,若事济,当以甘侯作公。”双还报,卓意狐疑。或说卓:“且伪许敦,待敦至都而讨之。”卓曰:“昔陈敏之乱,吾先从而后图之,论者谓吾惧逼而思变,心常愧之。今若复尔,何以自明!”卓使人以敦旨告顺阳太守魏该,该曰:“我所以起兵拒胡贼者,正欲忠于王室耳。今王公举兵向天子,非吾所宜与也。”遂绝之。
敦遣参军桓罴说谯王承,请承为军司。承叹曰:“吾其死矣!地荒民寡,势孤援绝,将何以济!然得死忠义,夫复何求!”承檄长沙虞悝为长史,会悝遭母丧,承往吊之,曰:“吾欲讨王敦,而兵少粮乏,且新到,恩信未洽。卿兄弟,湘中之豪俊,王室方危,金革之事,古人所不辞,将何以教之?”悝曰:“大王不以悝兄弟猥劣,亲屈临之,敢不致死!然鄙州荒弊,难以进讨;宜且收众固守,传檄四方,敦势必分,分而图之,庶几可捷也。”承乃囚桓罴,以悝为长史,以其弟望为司马,督护诸军,与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长沙王循、衡阳太守淮陵刘翼、舂陵令长沙易雄,同举兵讨敦。雄移檄远近,列敦罪恶,于是一州之内皆应承。惟湘东太守郑澹不从,承使虞望讨斩之,以徇四境。澹,敦姊夫也。
承遣主簿邓骞至襄阳,说甘卓曰:“刘大连虽骄蹇失众心,非有害于天下。大将军以其私憾,称兵向阙,此忠臣义士竭节之时也。公受任方伯,奉辞伐罪,乃桓、文之功也。”卓曰:“桓、文则非吾所能,然志在徇国,当共详思之。”参军李梁说卓曰:“昔隗嚣跋扈,窦融保河西以奉光武,卒受其福。今将军有重望于天下,但当按兵坐以待之,使大将军事捷,当委将军以方面,不捷,朝廷必以将军代之。何忧不富贵,而释此庙胜,决存亡于一战邪?”骞谓梁曰:“光武当创业之初,故隗、窦可以文服从容顾望。今将军之于本朝,非窦融之比也;襄阳之于太府,非河西之固也。使大将军克刘隗,还武昌,增石城之戍,绝荆、湘之粟,将军欲安归乎!势在人手,而曰我处庙胜,未之闻也。且为人臣,国家有难,坐视不救,于义安乎!”卓尚疑之。骞曰:“今既不为义举,又不承大将军檄,此必至之祸,愚智所见也。且议者之所难,以彼强而我弱也。今大将军兵不过万馀,其留者不能五千;而将军见众既倍之矣。以将军之威名,帅此府之精锐,杖节鸣鼓,以顺讨逆,岂王含所能御哉!溯流之众,势不自救,将军之举武昌,若摧枯拉朽,尚何顾虑邪!武昌既定,据其军实,镇抚二州,以恩意招怀士卒,使还者如归,此吕蒙所以克关羽也。今释必胜之策,安坐以待危亡,不可以言智矣。”
敦恐卓于后为变,又遣参军丹杨乐道融往邀之,必欲与之俱东。道融虽事敦,而忿其悖逆,乃说卓曰:“主上亲临万机,自用谯王为湘州,非专任刘隗也。而王氏擅权日久,卒见分政,便谓失职,背恩肆逆,举兵向阙。国家遇君至厚,今与之同,岂不违负大义!生为逆臣,死为愚鬼,永为宗党之耻,不亦惜乎!为君之计,莫若伪许应命,而驰袭武昌,大将军士众闻之,必不战自溃,大勋可就矣。”卓雅不欲从敦,闻道融之言,遂决,曰:“吾本意也。”乃与巴东监军柳纯、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谭该等露檄数敦逆状,帅所统致讨。遣参军司马赞、孙双奉表诣台,罗英至广州约陶侃同进。戴渊在江西,先得卓书,表上之,台内皆称万岁。陶侃得卓信,即遣参军高宝帅兵北下。武昌城中传卓军至,人皆奔散。
敦遣从母弟南蛮校尉魏乂、将军李恒帅甲卒二万攻长沙。长沙城池不完,资储又阙,人情震恐。或说谯王承,南投陶侃或退据零、桂。承曰:“吾之起兵,志欲死于忠义,岂可贪生苟免,为奔败之将乎!事之不济,令百姓知吾心耳。”乃婴城固守。未几,虞望战死,甘卓欲留邓骞为参军,骞不可。卓乃遣参军虞冲与骞偕至长沙,遗谯王承书,劝之固守,当以兵出沔口,断敦归路,则湘围自解。承复书称:“江左中兴,草创始尔,岂图恶逆萌自宠臣!吾以宗室受任,志在陨命;而至止尚浅,凡百茫然。足下能卷甲电赴,犹有所及;若其狐疑,则求我于枯鱼之肆矣。”卓不能从。
二月,甲午,封皇子昱为琅邪王。
后赵王勒立子弘为世子。遣中山公虎将精卒四万击徐龛。龛坚守不战,虎筑长围守之。
赵主曜自将击杨难敌,难敌逆战,不胜,退保仇池。仇池诸氐、羌及故晋王保将杨韬、陇西太守梁勋皆降于曜。曜迁陇西万馀户于长安,进攻仇池。会军中大疫,曜亦得疾,将引兵还;恐难敌蹑其后,乃遣光国中郎将王犷说难敌,谕以祸福,难敌遣使称籓。曜以难敌为假黄钺,都督益、宁、南秦、凉、梁、巴六州、陇上、西域诸军事,上大将军、益、宁、南秦三州牧、武都王。
秦州刺史陈安求朝于曜,曜辞以疾。安怒,以为曜已卒,大掠而归。曜疾甚,乘马舆而还。使其将呼延寔监辎重于后,安邀击,获之,谓寔曰:“刘曜已死,子尚谁佐!吾当与子共定大业。”寔叱之曰:“汝受人宠禄而叛之,自视智能何如主上?吾见汝不日枭首于上邽市,何谓大业!宜速杀我!”安怒,杀之,以寔长史鲁凭为参军。安遣其弟集帅骑三万追曜,卫将军呼延瑜逆击,斩之。安乃还上邽,遣将袭汧城,拔之。陇上氐、羌皆附于安,有众十馀万,自称大都督、假黄钺、大将军、雍、凉、秦、梁四州牧、凉王,以赵募为相国。鲁凭对安大哭曰:“吾不忍见陈安之死也!”安怒,命斩之。凭曰:“死自吾分,悬吾头于上邽市,观赵之斩陈安也!”遂杀之。曜闻之,恸哭曰:“贤人,民之望也。陈安于求贤之秋而多杀贤者,吾知其无所为也!”
休屠王石武以桑城降赵,赵以武为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帝征戴渊、刘隗入卫建康。隗至,百官迎于道,隗岸帻大言,意气自若。及入见,与刁协劝帝尽诛王氏;帝不许,隗始有惧色。
司空导帅其从弟中领军邃、左卫将军廙、侍中侃、彬及诸宗族二十馀人,每旦诣台待罪。周顗将入,导呼之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顾。既见帝,言导忠诚,申救甚至;帝纳其言。顗喜饮酒,至醉而出,导犹在门,又呼之。顗不与言,顾左右曰:“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后。”既出,又上表明导无罪,言甚切至。导不之知,甚恨之。
帝命还导朝服,召见之。导稽首曰:“逆臣贼子,何代无之,不意今者近出臣族!”帝跣而执其手曰:“茂弘,方寄卿以百里之命,是何言邪!”
三月,以导为前锋大都督,加戴渊骠骑将军。诏曰:“导以大义灭亲,可以吾为安东时节假之。”以周顗为尚书左仆射,王邃为右仆射。帝遣王廙往谕止敦;敦不从而留之,廙更为敦用。征虏将军周札,素矜险好利,帝以为右将军、都督石头诸军事。敦将至,帝使刘隗军金城,札守石头,帝亲被甲徇师于郊外。以甘卓为镇南大将军、侍中、都督荆、梁二州诸军事,陶侃领江州刺史;使各帅所统以蹑敦后。
敦至石头,欲攻刘隗。杜弘言于敦曰:“刘隗死士众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头。周札少恩,兵不为用,攻之必败,札败则隗自走矣。”敦从之,以弘为前锋,攻石头,札果开门纳弘。敦据石头。叹曰:“吾不复得为盛德事矣!”谢鲲曰:“何为其然也!但使自今已往,日忘日去耳。”
帝命刁协、刘隗、戴渊帅众攻石头,王导、周顗、郭逸、虞潭等三道出战,协等兵皆大败。太子绍闻之,欲自帅将士决战;升车将出,中庶子温峤执鞚谏曰:“殿下国之储副,奈何以身轻天下!”抽剑斩鞅,乃止。敦拥兵不朝,放士卒劫掠,宫省奔散,惟安东将军刘超按兵直卫,及侍中二人侍帝侧。帝脱戎衣,着朝服,顾而言曰:“欲得我处,当早言!何至害民如此!”又遣使谓敦曰:“公若不忘本朝,于此息兵,则天下尚可共安。如其不然,朕当归琅邪以避贤路。”
刁协、刘隗既败,俱入宫,见帝于太极东除。帝执协、隗手,流涕呜咽,劝令避祸。协曰:“臣当守死,不敢有贰。”帝曰:“今事逼矣,安可不行!”乃令给协、隗人马,使自为计。协老,不堪骑乘,素无恩纪,募从者,皆委之,行至江乘,为人所杀,送首于敦。隗奔后赵,官至太子太傅而卒。
帝令公卿百官诣石头见敦,敦谓戴渊曰:“前日之战,有馀力乎?”渊曰:“岂敢有馀,但力不足耳!”敦曰:“吾今此举,天下以为何如?”渊曰:“见形者谓之逆,体诚者谓之忠。”敦笑曰:“卿可谓能言。”又谓周顗曰:“伯仁,卿负我!”顗曰:“公戎车犯顺,下官亲帅六军,不能其事,使王旅奔败,以此负公。”
辛未,大赦。以敦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并让不受。
初,西都覆没,四方皆劝进于帝。敦欲专国政,忌帝年长难制,欲更议所立,王导不从。及敦克建康,谓导曰:“不用吾言,几至覆族。”
敦以太子有勇略,为朝野所向,欲诬以不孝而废之。大会百官,问温峤曰:“皇太子以何德称?”声色俱厉。峤曰:“钩深致远,盖非浅局所量。以礼观之,可谓孝矣。”众皆以为信然,敦谋遂沮。
帝召周顗于广室,谓之曰:“近日大事,二宫无恙,诸人平安,大将军固副所望邪?”顗曰:“二宫自如明诏,臣等尚未可知。”护军长史郝嘏等劝顗避敦,顗曰:“吾备位大臣,朝廷丧败,宁可复草间求活,外投胡、越邪!敦参军吕猗,尝为台郎,性奸谄,戴渊为尚书,恶之。猗说敦曰:“周顗、戴渊,皆有高名,足以惑众,近者之言,曾无怍色,公不除之,恐必有再举之忧。”敦素忌二人之才,心颇然之,从容问王导曰:“周、戴南北之望,当登三司无疑也。”导不答。又曰:“若不三司,止应令仆邪?”又不答。敦曰:“若不尔,正当诛尔!”又不答。丙子,敦遣部将陈郡邓岳收顗及渊。先是,敦谓谢鲲曰:“吾当以周伯仁为尚书令,戴若思为仆射。”是日,又问鲲:“近来人情何如?”鲲曰:“明公之举,虽欲大存社稷,然悠悠之言,实未达高义。若果能举用周、戴,则群情贴然矣!”敦怒曰:“君粗疏邪!二子不相当,吾已收之矣!”鲲愕然自失。参军王峤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奈何戮诸名士!”敦大怒,欲斩峤,众莫敢言。鲲曰:“明公举大事,不戮一人。峤以献替忤旨,便以衅鼓,不亦过乎!”敦乃释之,黜为领军长史。峤,浑之族孙也。
顗被收,路经太庙,大言曰:“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枉杀忠臣。神祇有灵,当速杀之!”收人以戟伤其口,血流至踵,容止自若,观者皆为流涕。并戴渊杀之于石头南门之外。
帝使侍中王彬劳敦。彬素与顗善,先往哭顗,然后见敦。敦怪其容惨,问之。彬曰:“向哭伯仁,情不能已。”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且凡人遇汝,汝何哀而哭之?”彬曰:“伯仁长者,兄之亲友;在朝虽无謇愕,亦非阿党,赦后加之极刑,所以伤惋也。”因勃然数敦曰:“兄抗旌犯顺,杀戮忠良,图为不轨,祸及门户矣!”辞气慷慨,声泪俱下。敦大怒,厉声曰:“尔狂悖乃至此,以吾为不能杀汝邪!”时王导在坐,为之惧,劝彬起谢。彬曰:“脚痛不能拜!且此复何谢!”敦曰:“脚痛孰若颈痛!”彬殊无惧容,竟不肯拜。
王导后料检中书故事,乃见顗救己之表,执之流涕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沈充拔吴国,杀内史张茂。
初,王敦闻甘卓起兵,大惧。卓兄子卬为敦参军,敦使卬归卓曰:“君此自是臣节,不相责也。吾家计急,不得不尔。想便旋军襄阳,当更结好。”卓虽慕忠义,性多疑少决,军于猪口,欲待诸方同出军,稽留累旬不前。敦既得建康。乃遣台使以驺虞幡驻卓军。卓闻周顗、戴渊死,流涕谓卬曰:“吾之所忧,正为今日。且使圣上元吉,太子无恙,吾临敦上流,亦未敢遽危社稷。适吾径据武昌,敦势逼,必劫天子以绝四海之望,不如还襄阳,更思后图。”即命旋军。都尉秦康与乐道融说卓曰:“今分兵断彭泽,使敦上下不得相赴,其众自然离散,可一战擒也。将军起义兵而中止,窃为将军不取。且将军之下,士卒各求其利,欲求西还,亦恐不可得也。”卓不从。道融昼夜泣谏,卓不听;道融忧愤而卒。卓性本宽和,忽更强塞,径还襄阳,意气骚扰,举动失常,识者知其将死矣。
王敦以西阳王羕为太宰,加王导尚书令,王廙为荆州刺史;改易百官及诸军镇,转徙黜免者以百数;或朝行暮改,惟意所欲。敦将还武昌,谢鲲言于敦曰:“公至都以来,称疾不朝,是以虽建勋而人心实有未达。今若朝天子,使君臣释然,则物情皆悦服矣。”敦曰:“君能保无变乎?”对曰:“鲲近日入觐,主上侧席,迟得见公,宫省穆然,必无虞也。公若入朝,鲲请侍从。”敦勃然曰:“正复杀君等数百人,亦复何损于时!”竟不朝而去。夏,四月,敦还武昌。初,宜都内史天门周级闻谯王承起兵,使其兄子该潜诣长沙,申款于承。魏乂等攻湘州急,承遣该及从事邵陵周崎间出求救,皆为逻者所得。又使崎语城中,称大将军已克建康,甘卓还襄阳,外援理绝。崎伪许之,既至城下,大呼曰:“援兵寻至,努力坚守!”乂杀之。乂考该至死,竟不言其故,周级由是获免。
乂等攻战日逼,敦又送所得台中人书疏,令乂射以示承。城中知朝廷不守,莫不怅惋。相持且百日,刘翼战死,士卒死伤相枕。癸巳,乂拔长沙,承等皆被执。乂将杀虞悝,子弟对之号泣。悝曰:“人生会当有死,今阖门为忠义之鬼,亦复何恨!”
乂以槛车载承及易雄送武昌,佐吏皆奔散,惟主簿桓雄、西曹书佐韩阶、从事武延,毁服为僮,从承,不离左右。乂见桓雄姿貌举止非凡人,惮而杀之。韩阶、武延执志愈固。荆州刺史王廙承敦旨,杀承于道中,阶、延送承丧至都,葬之而去。易雄至武昌,意气忼慨,曾无惧容。敦遣人以檄示雄而数之,雄曰:“此实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国难耳。今日之死,固所愿也!”敦惮其辞正,释之,遣就舍。众人皆贺之,雄笑曰:“吾安得生!”既而敦遣人潜杀之。
魏乂求邓骞甚急,乡人皆为之惧,骞笑曰:“此欲用我耳,彼新得州,多杀忠良,故求我以厌人望也。”乃往诣乂。乂喜曰:“君,古之解扬也。”以为别驾。
诏以陶侃领湘州刺史;王敦上侃复还广州,加散骑常侍。
甲午,前赵羊后卒,谥曰献文。
甘卓家人皆劝卓备王敦,卓不从,悉散兵佃作,闻谏,辄怒。襄阳太守周虑密承敦意,诈言湖中多鱼,劝卓遣左右悉出捕鱼。五月,乙亥,虑引兵袭卓于寝室,杀之,传首于敦,并杀其诸子。敦以从事中郎周抚督沔北诸军事,代卓镇沔中。抚,访之子也。
敦既得志,暴慢滋甚,四方贡献多入其府,将相岳牧皆出其门。以沈充、钱凤为谋主,唯二人之言是从,所谮无不死者。以诸葛瑶、邓岳、周抚、李恒、谢雍为爪牙。充等并凶险骄恣,大起营府,侵人田宅,剽掠市道,识者咸知其将败焉。
秋,七月,后赵中山公虎拔泰山,执徐龛送襄国;后赵王勒盛之以囊,于百尺楼上扑杀之,命王伏都等妻子刳而食之,坑其降卒三千人。
兗州刺史郗鉴在邹山三年,有众数万。战争不息,百姓饥馑,掘野鼠、蛰燕而食之,为后赵所逼,退屯合肥。尚书右仆射纪瞻,以鉴雅望清德,宜从容台阁,上疏请征之;乃征拜尚书。徐、兗间诸坞多降于后赵,后赵置守宰以抚之。
王敦自领宁、益二州都督。
冬,十月,己丑,荆州刺史武陵康侯王廙卒。王敦以下邳内史王邃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镇淮阴;卫将军王含都督沔南诸军事,领荆州刺史;武昌太守丹杨王谅为交州刺史。使谅收交州刺史脩湛、新昌太守梁硕杀之。谅诱湛。斩之。硕举兵围谅于龙编。
祖逖既卒,后越屡寇河南,拔襄城、城父,围谯。豫州刺史祖约不能御,退屯寿春。后赵遂取陈留,梁、郑之间复骚然矣。
十一月,以临颖元公荀组为太尉;辛酉,薨。
罢司徒,并丞相府。王敦以司徒官属为留府。
帝忧愤成疾,闰月,己丑,崩。司空王导受遣诏辅政。帝恭俭有馀而明断不足,故大业未复而祸乱内兴。庚寅,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尊所生母荀氏为建安君。
十二月,赵主曜葬其父母于粟邑,大赦。陵下周二里,上高百尺,计用六万夫,作之百日乃成。役者夜作,继以脂烛,民甚苦之。游子远谏,不听。
后赵濮阳景侯张宾卒,后赵王勒哭之恸,曰:“天不欲成吾事邪?何夺吾右侯之早也!”程遐代为右长史。遐,世子弘之舅也,勒每与遐议,有所不合,辄叹曰:“右侯舍我去,乃令我与此辈共事,岂非酷乎!”因流涕弥日。
张茂使将军韩璞帅众取陇西、南安之地,置秦州。
慕容廆遣其世子皝袭段末柸,入令支,掠其居民千馀家而还。
肃宗明皇帝上
中宗元皇帝下太宁元年(癸未,公元三二三年)
春,正月,成李骧、任回寇台登,将军司马玖战死,越巂太守李钊、汉嘉太守王载皆以郡降于成。
二月,庚戌,葬元帝于建平陵。
三月,戊寅朔,改元。
饶安、东光、安陵三县灾,烧七千馀家,死者万五千人。
后赵寇彭城、下邳,徐州刺史卞敦与征北将军王邃退保盱眙。敦,壸之从父兄也。
王敦谋篡位,讽朝廷征己;帝手诏征之。夏,四月,加敦黄钺、班剑,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敦移镇姑孰,屯于湖,以司空导为司徒,敦自领扬州牧。敦欲为逆,王彬谏之甚苦。敦变色,目左右,将收之。彬正色曰:“君昔岁杀兄,今又杀弟邪!”敦乃止,以彬为豫章太守。
后赵王勒遣使结好于慕容廆,廆执送建康。
成李骧等进攻宁州,刺史褒中壮公王逊使将军姚岳等拒之,战于螗良,成兵大败。岳追至泸水,成兵争济,溺死者千馀人。岳以道远,不敢济而还。逊以岳不穷追,大怒,鞭之,怒甚,冠裂而卒。逊在州十四年,威行殊俗,州人立其子坚行州府事。诏除坚宁州刺史。
广州刺史陶侃遣兵救交州;未至,梁硕拔龙编,夺刺史王谅节,谅不与,硕断其右臂。谅曰:“死且不避,断臂何为!”逾旬而卒。
六月,壬子,立妃庾氏为皇后;以后兄中领军亮为中书监。
梁硕据交州,凶暴失众心。陶侃遣参军高宝攻硕,斩之。诏以侃领交州刺史,进号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未几,吏部郎阮放求为交州刺史,许之。放行至宁浦,遇高宝,为宝设馔,伏兵杀之。宝兵击放,放走,得免,至州。少时,病卒。放,咸之族子也。
陈安围赵征西将军刘贡于南安,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引兵趣上邽以救之,与贡合击安,大破之。安收馀骑八千,走保陇城。秋,七月,赵主曜自将围陇城,别遣兵围上邽。安频出战,辄败。右军将军刘干攻平襄,克之,陇上诸县悉降。安留其将杨伯支、姜冲儿守陇城,自帅精骑突围,出奔陕中。曜遣将军平先等追之。安左挥七尺大刀,右运丈八蛇矛,近则刀矛俱发,辄殪五六人,远则左右驰射而走。先亦勇捷如飞,与安搏战,三交,遂夺其蛇矛。会日暮雨甚,安弃马与左右匿于山中;赵兵索之,不知所在。明日,安遣其将石容觇赵兵,赵辅威将军呼延青人获之,拷问安所在,容卒不肯言,青人杀之。雨霁,青人寻其迹,获安于涧曲,斩之。安善抚将士,与同甘苦,及死,陇上人思之,为作《壮士之歌》。杨伯支斩姜冲儿,以陇城降;别将宋亭斩赵募,以上邽降。曜徙秦州大姓杨、姜诸族二千馀户于长安。氐、羌皆送任请降;以赤亭羌酋姚弋仲为平西将军,封平襄公。
帝畏王敦之逼,欲以郗鉴为外援,拜鉴兗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镇合肥。王敦忌之,表鉴为尚书令。八月,诏征鉴还,道经姑孰,敦与之论西朝人士,曰:“乐彦辅,短才耳。考其实,岂胜满武秋邪!”鉴曰:“彦辅道韵平淡,愍怀之废,柔而能正。武秋失节之士,安得拟之!”敦曰:“当是时,危机交急。”鉴曰:“丈夫当死生以之。”敦恶其言,不复相见,久留不遣。敦党皆劝敦杀之,敦不从。鉴还台,遂与帝谋讨敦。
后赵中山公虎帅步骑四万击安东将军曹嶷,青州郡县多降之,遂围广固。嶷出降,送襄国杀之,坑其众三万。虎欲尽杀嶷众,青州刺史刘征曰:“今留征,使牧民也,无民焉牧!征将归耳!”虎乃留男女七百口配征,使镇广固。
赵主曜自陇上西击凉州,遣其将刘咸攻韩璞于冀城,呼延晏攻宁羌护军阴鉴于桑壁,曜自将戎卒二十八万军于河上,列营百馀里,金鼓之声动地,河水为沸,张茂临河诸戍,皆望风奔溃。曜扬声欲百道俱济,直抵姑臧,凉州大震。参军马岌劝茂亲出拒战,长史汜祎怒,请斩之。岌曰:“汜公糟粕书生,刺举小才,不思家国大计。明公父子欲为朝廷诛刘曜有年矣,今曜自至,远近之情,共观明公此举,当立信勇之验以副秦、陇之望。力虽不敌,势不可以不出。”茂曰:“善!”乃出屯石头。茂谓参军陈珍曰:“刘曜举三秦之众,乘胜席卷而来,将若之何?”珍曰:“曜兵虽多,精卒至少,大抵皆氐、羌乌合之众,恩信未洽,且有山东之虞,安能舍其腹心之疾,旷日持久,与我争河西之地邪!若二旬不退,珍请得弊卒数千,为明公擒之。”茂喜,使珍将兵救韩璞。赵诸将争欲济河,赵主曜曰:“吾军势虽盛,然畏威而来者三分有二,中军疲困,其实难用。今但按甲勿动,以吾威声震之,若出中旬张茂之表不至者,吾为负卿矣。”茂寻遣使称籓,献马、牛、羊、珍宝不可胜纪。曜拜茂侍中、都督凉、南北秦、梁、益、巴、汉、陇右、西域杂夷、匈奴诸军事、太师、凉州牧,封凉王,加九锡。
杨难敌闻陈安死,大惧,与弟坚头南奔汉中,赵镇西将军刘厚追击之,大获而还。赵主曜以大鸿胪田崧为镇南大将军、益州刺史,镇仇池。难敌送任请降于成,成安北将军李稚受难敌赂,不送难敌于成都。赵兵退,即遣不武都,难敌遂据险不服。稚自悔失计,亟请讨之。雄遣稚兄侍中、中领军琀与稚出白水,征东将军李寿及琀弟玝出阴平,以击难敌;群臣谏,不听。难敌遣兵拒之,寿、玝不得进,而琀、稚长驱至下辨。难敌遣兵断其归路,四面攻之。琀、稚深入无继,皆为难敌所杀,死者数千人。琀,荡之长子,有才望,雄欲以为嗣,闻其死,不食者数日。
初,赵主曜长子俭,次子胤。胤年十岁,长七尺五寸,汉主聪奇之,谓曜曰:“此儿神气,非义真之比也,当以为嗣。”曜曰:“籓国之嗣,能守祭祀足矣,不敢乱长幼之序。”聪曰:“卿之勋德,当世受专征之任,非他臣之比也,吾当更以一国封义真。”乃封俭为临海王,立胤为世子。既长,多力善射,骁捷如风。靳准之乱,没于黑匿郁鞠部。陈安既败,胤自言于郁鞠,郁鞠大惊,礼而归之。曜悲喜,谓君臣曰:“义光虽已为太子,然冲幼儒谨,恐不堪今之多难。义孙,故世子也,材器过人,且涉历艰难。吾欲法周文王、汉光武,以固社稷而安义光,何如?”太傅呼延晏等皆曰:“陛下为国家无穷之计,岂惟臣等赖之,实宗庙四海之庆。”左光禄大夫卜泰、太子太保韩广进曰:“陛下以废立为是,不应更问群臣;若以为疑,固乐闻异同之言。臣窃以为废太子,非也。昔文王定嗣于未立之前,则可也;光武以母失恩而废其子,岂足为圣朝之法!向以东海为嗣,未必不如明帝也。胤文武才略,诚高绝于世。然太子孝友仁慈,亦足为承平贤主。况东宫者,民、神所系,岂可轻动!陛下诚欲如是,臣等有死而已,不敢奉诏,”曜默然。胤进曰:“父之于子,当爱之如一,今黜熙而立臣,臣何敢自安!陛下苟以臣为颇堪驱策,岂不能辅熙以承圣业乎!必若以臣代熙,臣请效死于此,不敢闻命。”因歔欷流涕。曜亦以熙羊后所生,不忍废也,乃追谥前妃卜氏为元悼皇后。泰,即胤之舅也,曜喜其公忠,以为上光禄大夫、仪同三司、领太子太傅;封胤为永安王,拜侍中、卫大将军、都督二宫禁卫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命熙于胤尽家人之礼。
张茂大城姑臧,修灵钧台。别驾吴绍谏曰:“明公所以修城筑台者,盖惩既往之患耳。愚以为苟恩未洽于人心,虽处层台,亦无所益,适足以疑群下忠信之志,失士民系托之望,示怯弱之形,启邻敌之谋,将何以佐天子、霸诸候乎!愿亟罢兹役,以息劳费。”茂曰:“亡兄一旦失身于物,岂无忠臣义士欲尽节者哉!顾祸生不意,虽有智勇,无所施耳。王公设险,勇夫重闭,古之道也。今国家未靖,不可以太平之理责人于屯邅之世也。”卒为之。
王敦从子允之,方总角,敦爱其聪警,常以自随。敦常夜饮,允之辞醉先卧。敦与钱凤谋为逆,允之悉闻其言。即于卧处大吐,衣面并污。凤出,敦果照视,见允之卧于吐中,不复疑之。会其父舒拜廷尉,允之求归省父,悉以敦、凤之谋白舒。舒与王导俱启帝,阴为之备。敦欲强其宗族,陵弱帝室,冬,十一月,徙王含为征东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王舒为荆州刺史、监荆州沔南诸军事,王彬为江州刺史。
后赵王勒以参军樊坦为章武内史,勒见其衣冠弊坏,问之。坦率然对曰:“倾为羯贼所掠,资财荡尽。”勒笑曰:“羯贼乃尔无道邪!今当相偿。”坦大惧,叩头泣谢。勒赐车马、衣服、装钱三百万而遣之。
是岁,越巂斯叟攻成将任回,成主雄遣征南将军费黑讨之。
会稽内史周札,一门五候,宗族强盛,吴士莫与为比,王敦忌之。敦有疾,钱凤劝敦早除周氏,敦然之。周嵩以兄顗之死,心常愤愤。敦无子,养王含之子应为嗣,嵩尝于众中言应不宜统兵,敦恶之。嵩与札兄子莛皆为敦从事中郎。会道士李脱以妖术惑众,士民颇信事之。
●卷第九十三
【晋纪十五】 起阏逢涒 ∷滩,尽强圉大渊献,凡四年。
肃宗明皇帝下太宁二年(甲申,公元三二四年)
春,正月,王敦诬周嵩、周莛与李脱谋为不轨,收嵩、莛于军中,杀之;遣参军贺鸾就沈充于吴,尽杀周札诸兄子;进兵袭会稽,札拒战而死。
后赵将兵都尉石瞻寇下邳、彭城,取东莞、东海,刘遐退保泗口。
司州刺史石生击赵河南太守尹平于新安,斩之,掠五千馀户而归。自是二赵构隙,日相攻掠,河东、弘农之间,民不聊生矣。
石生寇许、颍,俘获万计;攻郭诵于阳翟,诵与战,大破之,生退守康城。后赵汲郡内史石聪闻生败,驰救之,进攻司州刺史李矩、颍川太守郭默,皆破之。
成主雄,后任氏无子,有妾子十馀人,雄立其兄荡之子班为太子,使任后母之。群臣请立诸子,雄曰:“吾兄,先帝之嫡统,有奇材大功,事垂克而早世,朕常悼之。且班仁孝好学,必能负荷先烈。”太傅骧、司徒王达谏曰:“先王立嗣必子者,所以明定分而防篡夺也。宋宣公、吴馀祭,足以观矣。”雄不听。骧退而流涕曰:“乱自此始矣!”班为人谦恭下士,动遵礼法,雄每有大议,辄令豫之。
夏,五月,甲申,张茂疾病,执世子骏手泣曰:“吾家世以孝友忠顺著称,今虽天下大乱,汝奉承之,不可失也。”且下令曰:“吾官非王命,苟以集事,岂敢荣之!死之日,当以白帢入棺,勿以朝服敛。”是日,薨。愍帝使者史淑在姑臧,左长史汜祎、右长史马谟等使淑拜骏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赦其境内。前赵主曜遣使赠茂太宰,谥曰成烈王。拜骏上大将军、凉州牧、凉王。
王敦疾甚,矫诏拜王应为武卫将军以自副,以王含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钱凤谓敦曰:“脱有不讳,便当以后事付应邪?”敦曰:“非常之事,非常人所能为。且应年少,岂堪大事!我死之后,莫若释兵散众,归身朝廷,保全门户,上计也;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中计也;及吾尚存,悉众而下,万一侥幸,下计也。”凤谓其党曰:“公之下计,乃上策也。”遂与沈充定谋,俟敦死即作乱。又以宿卫尚多,奏令三番休二。
初,帝亲任中书令温峤,敦恶之,请峤为左司马。峤乃缪为勤敬,综其府事,时进密谋以附其欲。深结钱凤,为之声誉,每曰:“钱世仪精神满腹。”峤素有藻鉴之名,凤甚悦,深与峤结好。会丹杨尹缺,峤言于敦曰:“京尹咽喉之地,公宜自选其才,恐朝廷用人,或不尽理。”敦然之,问峤:“谁可者?”峤曰:“愚谓无如钱凤。”凤亦推峤,峤伪辞之,敦不听,六月,表峤为丹杨尹,且使觇伺朝廷。峤恐既去而钱凤于后间止之,因敦饯别,峤起行酒,至凤,凤未及饮,峤伪醉,以手版击凤帻坠,作色曰:“钱凤何人,温太真行酒而敢不饮!”敦以为醉,两释之。峤临去,与敦别,涕泗横流,出阁复入者再三。行后,凤谓敦曰:“峤于朝廷甚密,而与庾亮深交,未可信也。”敦曰:“太真昨醉,小加声色,何得便尔相谗!”峤至建康,尽以敦逆谋告帝,请先为之备,又与庚亮共画讨敦之谋。敦闻之,大怒曰:“吾乃为小物所欺!”与司徒导书曰:“太真别来几日,作如此事!当募人生致之,自拔其舌。”
帝将讨敦,以问光禄勋应詹,詹劝成之,帝意遂决。丁卯,加司徒导大都督、领扬州刺史,以温峤都督东安北部诸军事,与右将军卞敦守石头,应詹为护军将军、都督前锋及硃雀桥南诸军事,郗鉴行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庾亮领左卫将军,以吏部尚书卞壸行中军将军。郗鉴以为军号无益事实,固辞不受,请召临淮太守苏峻、兗州刺史刘遐同讨敦。诏征峻、遐及徐州刺史王邃、豫州刺史祖约、广陵太守陶瞻等入卫京师。帝屯于中堂。
司徒导闻敦疾笃,帅子弟为敦发哀,众以为敦信死,咸有奋志。于是尚书腾诏下敦府,列敦罪恶曰:“敦辄立兄息以自承代,未有宰相继体而不由王命者也。顽凶相奖,无所顾忌;志骋凶丑,以窥神器。天不长奸,敦以陨毙;凤承凶宄,弥复煽逆。今遣司徒导等虎旅三万,十道并进;平西将军邃等精锐三万,水陆齐势;朕亲统诸军,讨凤之罪。有能杀凤送首,封五千户侯。诸文武为敦所授用者,一无所问,无或猜嫌,以取诛灭。敦之将士,从敦弥年,违离家室,朕甚愍之。其单丁在军,皆遣归家,终身不调;其馀皆与假三年,休讫还台,当与宿卫同例三番。”
敦见诏,甚怒,而病转笃,不能自将;将举兵伐京师,使记室郭璞筮之,璞曰:“无成。”敦素疑璞助温峤、庾亮,及闻卦凶,乃问璞曰:“卿更筮吾寿几何?”璞曰:“思向卦,明公起事,必祸不久。若住武昌,寿不可测。”敦大怒曰:“卿寿几何?”曰:“命尽今日日中。”敦乃收璞,斩之。
敦使钱凤及冠军将军邓岳、前将军周抚等帅众向京师。王含谓敦曰:“此乃家事,吾当自行。”于是以含为元帅。凤等问曰:“事克之日,天子云何?”敦曰:“尚未南郊,何得称天子!便尽卿兵势,保护东海王及裴妃而已。”乃上疏,以诛奸臣温峤等为名。秋,七月,壬申朔,王含等水陆五万奄至江宁南岸,人情恟惧。温峤移屯水北,烧硃雀桁以挫其锋,含等不得渡。帝欲新将兵击之,闻桥已绝,大怒。峤曰:“今宿卫寡弱,征兵未至,若贼豕突,危及社稷,宗庙且恐不保,何爱一桥乎!”
司徒导遗含书曰:“近承大将军困笃,或云已有不讳。寻知钱凤大严,欲肆奸逆;谓兄当抑制不逞,还蕃武昌,今乃与犬羊俱下。兄之此举,谓可得如大将军昔年之事乎?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宁,如导之徒,心思外济。今则不然。大将军来屯于湖,渐失人心,君子危怖,百姓劳弊。临终之日,委重安期;安期断乳几日?又于时望,便可袭宰相之迹邪?自开辟以来,颇有宰相以孺子为之者乎?诸有耳者,皆知将为禅代,非人臣之事也。先帝中兴,遗爱在民;圣主聪明,德洽朝野。兄乃欲妄萌逆节,凡在人臣,谁不愤叹!导门户小大受国厚恩,今日之事,明目张胆,为六军之首,宁为忠臣而死,不为无赖而生矣!”含不答。
或以为“王含、钱凤众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军势未成,大驾自出拒战”。郗鉴曰:“群逆纵逸,势不可当,可以谋屈,难以力竞。且含等号令不一,抄盗相寻,吏民惩往年暴掠,皆人自为守。乘逆顺之势,何忧不克!且贼无经略远图,惟恃豕突一战;旷日持久,必启义士之心,令智力得展。今以此弱力敌彼强寇,决胜负于一朝,定成败于呼吸。万一蹉跌,虽有申胥之徒,义存投袂,何补于既往哉!”帝乃止。
帝帅诸军出屯南皇堂。癸酉夜,募壮士,遣将军段秀、中军司马曹浑等帅甲卒千人渡水,掩其未备。平旦,战于越城,大破之,斩其前锋将何康。秀,匹磾之弟也。
敦闻含败,大怒曰:“我兄,老婢耳!门户衰。世事去矣!”顾谓参军吕宝曰:“我当力行。”。因作势而起,困乏,复卧,乃谓其舅少府羊鉴及王应曰:“我死,应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后营葬事。”敦寻卒,应秘不发丧,裹尸以席,蜡涂其外,埋于厅事中,与诸葛瑶等日夜纵酒淫乐。
帝使吴兴沈桢说沈充,许以为司空。充曰:“三司具瞻之重,岂吾所任!币厚言甘,古人所畏也。且丈夫共事,终始当同,岂可中道改易,人谁容我乎!”遂举兵趣建康。宗正卿虞潭以疾归会稽,闻之,起兵馀姚以讨充,帝以潭领会稽内史。前安东将军刘超、宣城内史钟雅皆起兵以讨充。义兴人周蹇杀王敦所署太守刘芳,平西将军祖约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
沈充帅众万馀人与王含军合,司马顾飏说充曰:“今举大事,而天子已扼其咽喉,锋摧气沮,相持日久,必致祸败。今若决破栅塘,因湖水以灌京邑,乘水势,纵舟师以攻之,此上策也;藉初至之锐,并东、西军之力,十道俱进,众寡过倍,理必摧陷,中策也;转祸为福,召钱凤计事,因斩之以降,下策也。”充皆不能用,飏逃归于吴。
丁亥,刘遐、苏峻等帅精卒万人至,帝夜见,劳之,赐将士各有差。沈充、钱凤欲因北军初到疲困击之,乙未夜,充、凤从竹格渚渡淮。护军将军应詹、建威将军赵胤等拒战,不利,充、凤至宣阳门,拔栅,将战,刘遐、苏峻自南塘横击,大破之,赴水死者三千人。遐又破沈充于青溪。
寻阳太守周光闻敦举兵,帅千馀人来赴。既至,求见敦。王应辞以疾。光退曰:“今我远来而不得见,公其死乎!”遽见其兄抚曰:“王公已死,兄何为与钱凤作贼!”众皆愕然。
丙申,王含等烧营夜遁。丁酉,帝还宫,大赦,惟敦党不原。命庾亮督苏峻等追沈充于吴兴,温峤督刘遐等追王含、钱凤于江宁,分命诸将追其党与。刘遐军人颇纵虏掠,峤责之曰:“天道助顺,故王含剿绝,岂可因乱为乱也!”遐惶恐拜谢。
王含欲奔荆州,王应曰:“不如江州。”含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而欲归之?”应曰:“此乃所以宜归也。江州当人强盛时,能立同异,此非常人所及,今睹困厄,必有愍恻之心。荆州守文,岂能意外行事邪!”含不从,遂奔荆州。王舒遣军迎之,沉含父子于江。王彬闻应当来,密具舟以侍之;不至,深以为恨。钱凤走至阖庐洲,周光斩之,诣阙自赎。沈充走失道,误入故将吴儒家。儒诱充内重壁中,因笑谓充曰:“三千户侯矣!”充曰:“尔以义存我,我家必厚报汝。若以利杀我,我死,汝族灭矣。”儒遂杀之,传首建康。敦党悉平。充子劲当坐诛,乡人钱举匿之,得免;其后劲竟灭吴氏。
有司发王敦瘗,出尸,焚其衣冠,跽而斩之。与沈充首同悬于南桁。郗鉴言于帝曰:“前朝诛杨骏等,皆先极官刑,后听私殡。臣以为王诛加于上,私义行于下,宜听敦家收葬,于义为弘。”帝许之。司徒导等皆以讨敦功受封赏。
周抚与邓岳俱亡,周光欲资给其兄而取岳。抚怒曰:“我与伯山同亡,何不先斩我!”会岳至,抚出门遥谓之曰:“何不速去!今骨肉尚欲相危,况他人乎!”岳回舟而走,与抚共入西阳蛮中。明年,诏原敦党,抚、岳出首,得免死禁锢。
故吴内史张茂妻陆氏,倾家产,帅茂部曲为先登以讨沈充,报其夫仇。充败,陆氏诣阙上书,为茂谢不克之责;诏赠茂太仆。
有司奏:“王彬等敦之亲族,皆当除名。”诏曰:“司徒导以大义灭亲,犹将百世宥之,况彬等皆公之近亲乎!”悉无所问。
有诏:“王敦纲纪除名,参佐禁锢”温峤上疏曰:“王敦刚愎不仁,忍行杀戮,朝廷所不能制,骨肉所不能谏;处其朝者,恒惧危亡,故人士结舌,道路以目,诚贤人君子道穷数尽,遵养时晦之辰也。原其私心,岂遑晏处!如陆玩、刘胤、郭璞之徒常与臣言,备知之矣。必其赞导凶悖,自当正以典刑;如其枉陷奸党,谓宜施之宽贷。臣以玩等之诚,闻于圣听,当受同贼之责;苟默而不言,实负其心,惟陛下仁圣裁之!”郗鉴以为先王立君臣之教,贵于伏节死义。王敦佐吏,虽多逼迫,然进不能止其逆谋,退不能脱身远遁,准之前训,宜加义责。帝卒从峤议。
冬,十月,以司徒导为太保、领司徒,加殊礼,西阳王羕领太尉,应詹为江州刺史,刘遐为徐州刺史,代王邃镇淮阴,苏峻为历阳内史,加庾亮护军将军,温峤前将军。导固辞不受。应詹至江州,吏民未安,詹抚而怀之,莫不悦服。
十二月,凉州将辛晏据枹罕,不服,张骏将讨之。从事刘庆谏曰:“霸王之师,必须天时、人事相得,然后乃起。辛晏凶狂安忍,其亡可必;标何以饥年大举,盛寒攻城乎!”骏乃止。骏遣参军王骘聘于赵,赵主曜谓之曰:“贵州款诚和好,卿能保之乎?”骘曰:“不能。”侍中徐邈曰:“君来结好,而云不能保,何也?”骘曰:“齐桓贯泽之盟,忧心兢兢,诸侯不召自至;葵丘之会,振而矜之,叛者九国。赵国之化,常如今日,可也;若政教陵迟,尚未能察迩者之变,况鄙州乎!”曜曰:“此凉州之君子也,择使可谓得人矣!”厚礼而遣之。
是岁,代王贺傉始亲国政,以诸部多未服,乃筑城于东木根山,徙居之。
肃宗明皇帝下太宁三年(乙酉、公元三二五年)
春,二月,张骏承元帝凶问,大临三日。会黄龙见嘉泉,汜祎等请改年以章休祥,骏不许。辛晏以枹罕降,骏复收河南之地。
赠故谯王承、甘卓、戴渊、周顗、虞望、郭璞、王澄等官。周札故吏为札讼冤,尚书卞壸议,以为:“札守石头,开门延寇,不当赠谥。”司徒导以为:“往年之事,敦奸逆未彰,自臣等有识以上,皆所未悟,与札无异;既悟其奸,札便以身许国,寻取枭夷。臣谓宜与周、戴同例。”郗鉴以为:“周、戴死节,周札延寇,事异赏均,何以劝沮!如司徒议,谓往年有识以上皆与札无异,则谯王、周、戴皆应受责,何赠谥之有!今三臣既褒,则札宜受贬明矣。”导曰:“札与谯王、周、戴,虽所见有异同,皆人臣之节也。”鉴曰:“敦之逆谋,履霜日久,缘札开门,令王师不振。若敦前者之举,义同桓、文,则先帝可为幽、厉邪!”然卒用导议,赠札卫尉。
后赵王勒加宇文乞得归官爵,使之击慕容廆。廆遣世子皝、索头、段国共击之,以辽东相裴嶷为右翼,慕容仁为左翼。乞得归据浇水以拒皝,遣兄子悉拔雄拒仁。仁击悉拔雄,斩之;乘胜与皝攻乞得归,大破之。乞得归弃军走,皝、仁进入其国城,使轻兵追乞得归,过其国三百馀里而还,尽获其国重器,畜产以百万计,民之降附者数万。
三月,段末柸卒,弟牙立。
戊辰,立皇子衍为太子,大赦。
赵主曜立皇后刘氏。
北羌王盆句除附于赵,后赵将石佗自雁门出上郡袭之,俘三千落,获牛、马、羊百馀万而归。赵主曜遣中山王岳追之,曜屯于富平,为岳声援。岳与石佗战于河滨,斩之,后赵兵死者六千馀人,岳悉收所虏而归。
杨难敌袭仇池,克之,执田崧,立之于前,左右令崧拜。崧瞋目叱之曰:“氐狗!安有天子牧伯而向贼拜乎!”难敌字谓之曰:“子岱,吾当与子共定大业,子忠于刘氏,岂不能忠于我乎!”崧厉色大言曰:“贼氐,汝本奴才,何谓大业!我宁为赵鬼,不为汝臣!”顾排一人,夺其剑,前刺难敌,不中,难敌杀之。
都尉鲁潜以许昌叛,降于后赵。
夏,四月,后赵将石瞻攻兗州刺史檀斌于邹山,杀之。
后赵西夷中郎将王腾袭杀并州刺史崔琨、上党内史王昚据并州降赵。
五月,以陶侃为征西大将军、都督荆、湘、雍、梁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荆州士女相庆。侃性聪敏恭勤,终日敛膝危坐,军府众事,检摄无遗,未尝少闲。常语人曰:“大禹圣人,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但逸游荒醉!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命取其酒器、蒲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将吏则加鞭扑,曰:“樗蒲者,牧猪奴戏耳!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益实用。君子当正其威仪,何有蓬头跣足,自谓宏达耶!”有奉馈者,必问其所由,若力作所致,虽微必喜,慰赐参倍;若非理得之,则切厉诃辱,还其所馈。尝出游,见人持一把未熟稻,侃问:“用此何为?”人云:“行道所见,聊取之耳。”侃大怒曰:“汝既不佃,而戏贼人稻!”执而鞭之。是以百姓勤于农作,家给人足。尝造船,其木屑竹头,侃皆令籍而掌之,人咸不解所以。后正会,积雪始晴,听事前馀雪犹湿,乃以木屑布地。及桓温伐蜀,又以侃所贮竹头作丁装船。其综理微密,皆此类也。
后赵将石生屯洛阳,寇掠河南,司州刺史李矩、颍川太守郭默军数败,又乏食,乃遣使附于赵。赵主曜使中山王岳将兵万五千人趣孟津,镇东将军呼延谟帅荆、司之众自崤、渑而东,欲会矩、默共攻石生。岳克孟津、石梁二戍。斩获五千馀级,进围石生于金墉。后赵中山公虎帅步骑四万,入自成皋关,与岳战于洛西。岳兵败,中流矢,退保石梁。虎作堑栅环之,遏绝内外。岳众饥甚,杀马食之。虎又击呼延谟,斩之。曜自将兵救岳,虎帅骑三万逆战。赵前军将军刘黑击虎将石聪于八特阪,大破之。曜屯于金谷,夜,军中无故大惊,士卒奔溃,乃退屯渑池。夜,又惊溃,遂归长安。六月,虎拔石梁,禽岳及其将佐八十馀人,氐、羌三千馀人,皆送襄国,坑其士卒九千人。遂攻王腾于并州,执腾,杀之,坑其士卒七千馀人。曜还长安,素服郊次,哭,七日乃入城,因愤恚成疾。郭默复为石聪所败,弃妻子南奔建康。李矩将士阴谋叛降后赵,矩不能讨,亦帅众南归。众皆道亡,惟郭诵等百馀人随之;卒于鲁阳。矩长史崔宣帅其馀众二千降于后赵。于是司、豫、徐、兗之地,率皆入于后赵,以淮为境矣。
赵主曜以永安王胤为大司马、大单于,徙封南阳王,置单于台于渭城,其左、右贤王以下,皆以胡、羯、鲜卑、氐、羌豪桀为之。
秋,七月,辛未,以尚书令郗鉴为车骑将军、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事、兗州刺史,镇广陵。
闰月,以尚书左仆射荀松为光禄大夫、录尚书事,尚书邓攸为左仆射。
右卫将军虞胤,元敬皇后之弟也,与左卫将军南顿王宗俱为帝所亲任,典禁兵,直殿内,多聚勇士以为羽翼;王导、庾亮皆忌之,颇以为言,帝待之愈厚,宫门管钥,皆以委之。帝寝疾,亮夜有所表,从宗求钥;宗不与,叱亮使曰:“此汝家门户邪!”亮益忿之。及帝疾笃,不欲见人,群臣无得进者。亮疑宗、胤及宗兄西阳王羕有异谋,排闼入升御床,见帝流涕,言羕与宗等谋废大臣,自求辅政,请黜之;帝不纳。壬午,帝引太宰羕、司徒导、尚书令卞壸、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杨尹温峤,并受遗诏辅太子,更入殿将兵直宿;复拜壸右将军,亮中书令,晔录尚书事。丁亥,降遗诏。戊子,帝崩。帝明敏有机断,故能以弱制强,诛剪逆臣,克复大业。
己丑,太子即皇帝位,生五年矣。君臣进玺,司徒导以疾不至。卞壸正色于朝曰:“王公岂社稷之臣邪!大行在殡,嗣皇未立,宁是人臣辞疾之时也!”导闻之,舆疾而至。大赦,增文武位二等,尊庾后为皇太后。
群臣以帝幼冲,奏请太后依汉和熹皇后故事;太后辞让数四,乃从之。秋,九月,癸卯,太后临朝称制。以司徒导录尚书事,与中书令庾亮、尚书令卞壸参辅朝政,然事之大要皆决于亮。加郗鉴车骑大将军,陆晔左光禄大夫,皆开府仪同三司。以南顿王宗为骠骑将军,虞胤为大宗正。
尚书召乐广子谟为郡中正,庾珉族人怡为廷尉评,谟、怡各称父命不就。卞壸奏曰:“人无非父而生,职无非事而立,有父必有命,居职必有悔。有家各私其子,则为王者无民,君臣之道废矣。乐广、庾珉受宠圣世,身非己有,况及后嗣而可专哉!所居之职,若顺夫群心,则战戍者之父母皆当命子以不处也。”谟、怡不得已,各就职。
辛丑,葬明帝于武平陵。
冬,十一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慕容廆与段氏方睦,为段牙谋,使之徙都;牙从之,即去令支,国人不乐。段疾陆眷之孙辽欲夺其位,以徙都为牙罪,十二月,帅国人攻牙,杀之,自立。段氏自务勿尘以来,日益强盛,其地西接渔阳,东界辽水,所统胡、晋三万馀户,控弦四五万骑。
荆州刺史陶侃以宁州刺史王坚不能御寇,是岁,表零陵太守南阳尹奉为宁州刺史以代之。先是,王逊在宁州,蛮酋梁水太守爨量、益州太守李逖,皆叛附于成。逊讨之不能克。奉至州,重募徼外夷刺爨量,杀之,谕降李逖,州境遂安。
代王贺傉卒,弟纥那立。
显宗成皇帝上之上
肃宗明皇帝下咸和元年(丙戌,公元三二六年)
春,二月,大赦,改元。
赵以汝南五咸为太尉、录尚书事,光禄太夫刘绥为大司徒,卜泰为大司空。刘后疾病,赵主曜问所欲言,刘氏泣曰:“妾幼鞠于叔父昶,愿陛下贵之。叔父皑之女芳有德色,愿以备后宫。”言终而卒。曜以昶为侍中、大司徒、录尚书事,立芳为皇后;寻又以昶为太保。
三月,后赵主勒夜微行检察诸营卫,赍金帛以赂门者,求出。永昌门候王假欲收捕之,从者至,乃止。旦,召假,以为振忠都尉,爵关内侯。勒召记室参军徐光,光醉不至,黜为牙门。光侍直,有愠色,勒怒,并其妻子囚之。
夏,四月,后赵将石生寇汝南,执内史祖济。
六月,癸亥,泉陵公刘遐卒。癸酉,以车骑大将军郗鉴领徐州刺史;征虏将军郭默为北中郎将、监淮北诸军事,领遐部曲。遐子肇尚幼,遐妹夫田防及故将史迭等不乐他属,共以肇袭遐故位而叛。临淮太守刘矫掩袭遐营,斩防等。遐妻,邵续女也,骁果有父风。遐尝为后赵所围,妻单将数骑,拔遐出于万众之中。及田防等欲作乱,遐妻止之,不从,乃密起火,烧甲仗都尽,故防等卒败。诏以肇袭遐爵。
司徒导称疾不朝,而私送郗鉴。卞壸奏“导亏法从私,无大臣之节,请免官。”虽事寝不行,举朝惮之。壸俭素廉絜,裁断切直,当官干实,性不弘裕,不肯苟同时好,故为诸名士所少。阮孚谓之曰:“卿常无闲泰,如含瓦石,不亦劳乎!”壸曰:“诸君子以道德恢弘,风流相尚,执鄙吝者,非壸而谁!”时贵游子弟多慕王澄、谢鲲为放达,壸厉色于朝曰:“悖礼伤教,罪莫大焉;中朝倾覆,实由于此。”欲奏推之,王导、庾亮不听,乃止。
成人讨越巂斯叟,破之。
秋,七月,癸丑,观阳烈侯应詹卒。
初,王导辅政,以宽和得众。及庾亮用事,任法裁物,颇失人心。豫州刺史祖约,自以辈不后郗、卞,而不豫顾命,又望开府复不得,及诸表请多不见许,遂怀怨望。及遗诏褒进大臣,又不及约与陶侃,二人皆疑庾亮删之。历阳内史苏峻,有功于国,威望渐著,有锐卒万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而峻颇怀骄溢,有轻朝廷之志,招纳亡命,众力日多,皆仰食县官,运漕相属,稍不如意,辄肆忿言。亮既疑峻、约,又畏侃之得众,八月,以丹杨尹温峤为都督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镇武昌;尚书仆射五舒为会稽内史,以广声援;又修石头以备之。
丹杨尹阮孚以太后临朝,政出舅族,谓所亲曰:“今江东创业尚浅,主幼时艰,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观之,乱将作矣。”遂求出为广州刺史。孚,咸之子也。
冬,十月,立帝母弟岳为吴王。
南顿王宗自以失职怨望,又素与苏峻善,庾亮欲诛之,宗亦欲废执政。御史中丞钟雅劾宗谋反,亮使右卫将军赵胤收之。宗以兵拒战,为胤所杀,贬其族为马氏,三子绰、超、演皆废为庶人。免太宰西阳王羕,降封弋阳县王,大宗正虞胤左迁桂阳太守。宗,宗室近属;羕,先帝保傅。亮一旦剪黜,由是失远近之心。宗党卞阐亡奔苏峻,亮符峻送阐,峻保匿不与。宗之死也,帝不之知,久之,帝问亮曰:“常日白头公何在?”亮对以谋反伏诛。帝泣曰:“舅言人作贼,便杀之;人言舅作贼,当如何!”亮惧,变色。
赵将黄秀等寇酂,顺阳太守魏该帅众奔襄阳。
后赵王勒用程遐之谋,营鄴宫,使世子弘镇鄴,配禁兵万人,车骑所统五十四营悉配之,以骁骑将军领门臣祭酒王阳专统六夷以辅之。中山公虎自以功多,无去鄴之意,及修三台,迁其家室,虎由是怨程遐。
十一月,后赵石聪攻寿春,祖约屡表请救,朝廷不为出兵。聪遂进寇逡遒、阜陵,杀掠五千馀人。建康大震,诏加司徒导大司马、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御之,军于江宁。苏峻遣其将韩晃击石聪,走之,导解大司马。朝议又欲作涂塘以遏胡寇,祖约曰:“是弃我也!”益怀愤恚。
十二月,济岷太守刘闿等杀下邳内史夏侯嘉,以下邳叛,降于后赵。石瞻攻河南太守王瞻于邾,拔之。彭城内史刘续复据兰陵石城,石瞻攻拔之。
后赵王勒以牙门将王波为记室参军,典定九流,始立秀、孝试经之制。
张竣畏赵人之逼,是岁,徙陇西、南安民二千馀家于姑臧,又遣修好于成,以书劝成主雄去尊号,称籓于晋。雄复书曰:“吾过为士大夫所推,然本无心于帝王,思为晋室元功之臣,扫除氛埃;而晋室陵迟,德声不振,引领东望,有年月矣。会获来贶,情在暗至,有何已已。”自是聘使相继。
肃宗明皇帝下咸和二年(丁亥,公元三二七年)
春,正月,硃提太守杨术与成将罗恒战于台登,兵败,术死。
夏五月,甲申朔,日有食之。
赵武卫将军刘朗帅骑三万袭杨难敌于仇池,弗克,掠三千馀户而归。
张竣闻赵兵为后赵所败,乃去赵官爵,复称晋大将军、凉州牧,遣武威太守窦涛、金城太守张阆、武兴太守辛岩、扬烈将军宋辑等帅众数万,东会韩璞,攻掠赵秦州诸郡。赵南阳王胤将兵击之,屯狄道。枹罕护军辛晏告急。秋,骏使韩璞、辛岩救之。璞进度沃干岭。岩欲速战,璞曰:“夏末以来,日星数有变,不可轻动。且曜与石勒相攻,胤必不能久与我相守也。”与胤夹洮相持七十馀日。冬,十月,璞遣辛岩督运于金城,胤闻之,曰:“韩璞之众,十倍于吾。吾粮不多,难以持久。今虏分兵运粮,天授我也。若败辛岩,璞等自溃”。乃帅骑三千袭岩于沃干岭,败之,遂前逼璞营,璞众大溃。胤乘胜追奔,济河,攻拔令居,斩首二万级,进据振武,河西大骇。张阆、辛晏帅其众数万降赵,骏遂失河南之地。
庾亮以苏峻在历阳,终为祸乱,欲下诏征之,访于司徒导。导曰:“峻猜险,必不奉诏,不若且苞容之。”亮言于朝曰:“峻狼子野心,终必为乱。今日征之,纵不顺命,为祸犹浅;若复经年,不可复制,犹七国之于汉也。”朝臣无敢难者,独光禄大夫卞壸争之曰:“峻拥强兵,逼近京邑,路不终朝。一旦有变,易为蹉跌,宜深思之!”亮不从。壸知必败,与温峤书曰:“元规召峻意定,此国之大事。峻已出狂意,而召之,是更速其祸也,必纵毒蠚以向朝廷。朝廷威虽盛,不知果可擒不;王公亦同此情。吾与之争甚恳切,不能如之何。本出足下以为外援,而今更恨足下在外,不得相与共谏止之,或当相从耳。”峤亦累书止亮。举朝以为不可,亮皆不听。
峻闻之,遣司马何仍诣亮曰:“讨贼外任,远近惟命,至于内辅,实非所堪。”亮不许,召北中郎将郭默为后将军、领屯骑校尉,司徒右长史庾冰为吴国内史,皆将兵以备峻。冰,亮之弟也。于是下优诏,征峻为大司农,加散骑常侍,位特进,以弟逸代领部曲。峻上表曰:“昔明皇帝亲执臣手,使臣北讨胡寇。今中原未靖,臣何敢即安!乞补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鹰犬之用。”复不许。峻严装将赴召,犹豫未决。参军任让谓峻曰:“将军求处荒郡而不见许,事势如此,恐无生路,不如勒兵自守。”阜陵令匡术亦劝峻反,峻遂不应命。
温峤闻之,即欲帅众下卫建康,三吴亦欲起义兵;亮并不听,而报峤书曰:“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朝廷遣使谕峻,峻曰:“台下云我欲反,岂得活邪!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往者国家危如累卵,非我不济;狡兔既死,猎犬宜烹。但当死报造谋者耳!”
峻知祖约怨朝廷,乃遣参军徐会推崇约,请共讨庾亮。约大喜,其从子智、衍并劝成之。谯国内史桓宣谓智曰:“本以强胡未灭,将戮力讨之。使君若欲为雄霸,何不助国讨峻,则威名自举。今乃与峻俱反,此安得久乎!”智不从。宣诣约请见,约知其欲谏,拒而不内。宣遂绝约,不与之同。十一月,约遣兄子沛内史涣、女婿淮南太守许柳以兵会峻。逖妻,柳之姊也,固谏,不从。诏复以卞壸为尚书令、领右卫将军,以会稽内史王舒行扬州刺史事,吴兴太守虞潭督三吴等诸郡军事。
尚书左丞孔坦、司徒司马丹杨陶回言于王导,请“及峻未至,急断阜陵,守江西当利诸口,彼少我众,一战决矣。若峻未来,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至,峻至则人心危骇,难与战矣。此时不可失也。”导然之,庾亮不从。十二月,辛亥,苏峻使其将韩晃、张健等袭陷姑孰,取盐米,亮方悔之。
壬子,彭城王雄、章武王休叛奔峻。雄,释之子也。
庚申,京师戒严,假庾亮节,都督征讨诸军事;以左卫将军赵胤为历阳太守,使左将军司马流将兵据慈湖以拒峻。以前射声校尉刘超为左卫将军,侍中褚翜典征讨军事。亮使弟翼以白衣领数百人备石头。
丙寅,徙琅邪王昱为会稽王,吴王岳为琅邪王。
宣城内史桓彝欲起兵以赴朝廷,其长史裨惠以郡兵寡弱,山民易扰,谓宜且按甲以待之。彝厉色曰:“‘见无礼于其君者,若鹰鹯之逐鸟雀。’今社稷危逼,义无宴安。”辛未,彝进屯芜湖。韩晃击破之,因进攻宣城,彝退保广德,晃大掠诸县而还。徐州刺史郗鉴欲帅所领赴难,诏以北寇,不许。
是岁,后赵中山公虎击代王纥那,战于句注陉北;纥那兵败,徙都大宁以避之。
代王郁律之子翳槐居于其舅贺兰部,纥那遣使求之,贺兰大人蔼头拥护不遣。纥那与宇文部共击蔼头,不克。
●卷第九十四
【晋纪十六】 起著雍困敦,尽重光单阏,凡四年。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三年(戊子,公元三二八年)
春,正月,温峤入救建康,军于寻阳。
韩晃袭司马流于慈湖;流素懦怯,将战,食炙不知口处,兵败而死。
丁未,苏峻帅祖涣、许柳等众二万人,济自横江,登牛渚,军于陵口。台兵御之,屡败。二月,庚戌,峻至蒋陵覆舟山。陶回谓庾亮曰:“峻知石头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杨南道步来;宜伏兵邀之,可一战擒也。”亮不从。峻果自小丹杨来,迷失道,夜行,无复部分。亮闻,乃悔之。
朝士以京邑危逼,多遣家人入东避难,左卫将军刘超独迁妻孥入居宫内。
诏以卞壸都督大桁东诸军事,与侍中钟雅帅郭默、赵胤等军及峻战于西陵。壸等大败,死伤以千数。丙辰,峻攻青溪栅,卞壸帅诸军拒击,不能禁。峻因风纵火,烧台省及诸营寺署,一时荡尽。壸背痈新愈,创犹未合,力疾帅左右苦战而死;二子、盱随父后,亦赴敌而死。其母抚尸哭曰:“父为忠臣,子为孝子,夫何恨乎!”丹杨尹羊曼勒兵守云龙门,与黄门侍郎周导、庐江太守陶瞻皆战死。庾亮帅众将陈于宣阳门内,未及成列,士众皆弃甲走,亮与弟怿、条、翼及郭默、赵胤俱奔寻阳。将行,顾谓钟雅曰:“后事深以相委。”雅曰:“栋折榱崩,谁之咎也!”亮曰:“今日之事,不容复言。”亮乘小船,乱兵相剥掠;亮左右射贼,误中柁工,应弦而倒。船上咸失色欲散,亮不动,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贼!”众乃安。
峻兵入台城,司徒导谓侍中褚翜曰:“至尊当御正殿,君可启令速出。”翜即入上閤,躬自抱帝登太极前殿;导及光禄大夫陆晔、荀崧、尚书张闿共登御床,拥卫帝。以刘超为右卫将军,使与钟雅、褚翜侍立左右,太常孔愉朝服守宗庙。时百官奔散,殿省萧然。峻兵既入,叱褚翜令下翜正立不动,呵之曰:“苏冠军来觐至尊,军人岂得侵逼!”由是峻兵不敢上殿,突入后宫,宫人及太后左右侍人皆见掠夺。峻兵驱役百官,光禄勋王彬等皆被捶挞,令负提登蒋山。裸剥士女,皆以坏席苦苫草自鄣,无草者坐地以土自覆;哀号之声,震动内外。
初,姑孰既陷,尚书左丞孔坦谓人曰:“观峻之势,必破台城,自非战士,不须戎服。”及台城陷,戎服者多死,白衣者无他。
时官有布二十万匹,金银五千斤,钱亿万,绢数万匹,他物称是,峻尽费之;太官惟有烧馀米数石以供御膳。
或谓钟雅曰:“君性亮直,必不容于寇仇,盍早为之计!”雅曰:“国乱不能匡,君危不能济,各遁逃以求免,何以为臣!”
丁巳,峻称诏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以王导有德望,犹使以本官居己之右。祖约为侍中、太尉、尚书令,峻自为骠骑将军、录尚书事,许柳为丹杨尹,马雄为左卫将军,祖涣为骁骑将军。弋阳王羕诣峻,称述峻功,峻复以羕为西阳王、太宰、录尚书事。
峻遣兵攻吴国内史庾冰,冰不能御,弃郡奔会稽,至浙江,峻购之甚急。吴铃下卒引冰入船,以蘧蒢覆之,呤啸鼓枻,溯流而去。每逢逻所,辄以杖叩船曰:“何处觅庾冰,庚冰正在此。”人以为醉,不疑之,冰仅免。峻以侍中蔡谟为吴国内史。
温峤闻建康不守,号恸;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对。庾亮至寻阳,宣太后诏,以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又加徐州刺史郗鉴司空。峤曰:“今日当以灭贼为急,未有功而先拜官,将何以示天下!”遂不受。峤素重亮,亮虽奔败,峤愈推奉之,分兵给亮。
后赵大赦,改元太和。三月,丙子,庾太后以忧崩。
苏峻南屯于湖。
夏,四月,后赵将石堪攻宛,南阳太守王国降之;遂进攻祖约军于淮上。约将陈光起兵攻约,约左右阎秃,貌类约,光谓为约而擒之。约逾垣获免,光奔后赵。
壬申,葬明穆皇后于武平陵。
庾亮、温峤将起兵讨苏峻,而道路断绝,不知建康声闻。会南阳范汪至寻阳,言“峻政令不壹,贪暴纵横,灭亡已兆,虽强易弱,朝廷有倒悬之急,宜时进讨。”峤深纳之。亮辟汪参护军事。
亮、峤互相推为盟主,峤从弟充曰:“陶征西位重兵强,宜共推之。”峤乃遣督护王愆期诣荆州,邀陶侃与之同赴国难。侃犹以不豫顾命为恨,答曰:“吾疆场外将,不敢越局。”峤屡说,不能回;乃顺侃意,遣使谓之曰:“仁公且守,仆当先下。”使者去已二日,平南参军荥阳毛宝别使还,闻之,说峤曰:“凡举大事,当与天下共之。师克在和,不宜异同。假令可疑,犹当外示不觉,况自为携贰邪!宜急追信改书,言必应俱进;若不及前信,当更遣使。”峤意悟,即追使者,改书;侃果许之,遣督护龚登帅兵诣峤。峤有众七千,于是列上尚书,陈祖约、苏峻罪状,移告征镇,洒泣登舟。
陶侃复追龚登还。峤遗侃书曰:“夫军有进而无退,可增而不可减。近已移檄远近,言于盟府,刻后月半大举,诸郡军并在路次,惟须仁公军至,便齐进耳。仁公今召军还,疑惑远近,成败之由,将在于此。仆才轻任重,实凭仁公笃爱,远禀成规;至于首启戎行,不敢有辞,仆与仁公,如首尾相卫,脣齿相依也。恐或者不达高旨,将谓仁公缓于讨贼,此声难追。仆与仁公并受方岳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且自顷之顾,绸缪往来,情深义重,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众见救,况社稷之难乎!今日之忧,岂惟仆一州,文武莫不翘企。假令此州不守,约、峻树置官长于此,荆楚西逼强胡,东接逆贼,因之以饥馑,将来之危,乃当甚于此州之今日也。仁公进当为大晋之忠臣,参桓、文之功;退当以慈父之情,雪爱子之痛。今约、峻凶逆无道,痛感天地,人心齐壹,咸皆切齿。今之进讨,若以石投卵耳;苟复召兵还,是为败于几成也。愿深察所陈!”王愆期谓侃曰:“苏峻,豺狼也,如得遂志,四海虽广,公宁有容足之地乎!”侃深感悟,即戎服登舟;瞻丧至不临,昼夜兼道而进。
郗鉴在广陵,城孤粮少,逼近胡寇,人无固志。得诏书,即流涕誓众,入赴国难,将士争奋。遣将军夏侯长等间行谓温峤曰:“或闻贼欲挟天子东入会稽,当先立营垒,屯据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运,然后清野坚壁以待贼。贼攻城不拔,野无所掠,东道既断,粮运自绝,必自溃矣。”峤深以为然。
五月,陶侃帅众至寻阳。议者咸谓侃欲诛庾亮以谢天下;亮甚惧,用温峤计,诣侃拜谢。侃惊,止之曰:“庾元规乃拜陶士行邪!”亮引咎自责,风止可观,侃不觉释然,曰:“君侯修石头以拟老子,今日反见求邪!”即与之谈宴终日,遂与亮、峤同趣建康。戎卒四万,旌旗七百馀里,钲鼓之声,震于远近。
苏峻闻西方兵起,用参军贾宁计,自姑孰还据石头,分兵以拒侃等。
乙未,峻逼迁帝于石头。司徒导固争,不从。帝哀泣升车,宫中恸哭。时天大雨,道路泥泞,刘超、钟雅步侍左右。峻给马,不肯乘,而悲哀慷慨。峻闻而恶之,然未敢杀也。以其亲信许方等补司马督、殿中监,外托宿卫,内实防御超等。峻以仓屋为帝宫,日来帝前肆丑言。刘超、钟雅与右光禄大夫荀崧、金紫光禄大夫华恒、尚书荀邃、侍中丁潭侍从,不离帝侧。时饥馑,米贵,峻问遗,超一无所受,缱绻朝夕,臣节愈恭;虽居幽厄之中,超犹启帝,授《孝经》、《论语》。
峻使左光禄大夫陆晔守留台,逼近居民,尽聚之后苑;使匡术守苑城。
尚书左丞孔坦奔陶侃,侃以为长史。
初,苏峻遣尚书张闿权督东军,司徒导密令以太后诏谕三吴吏士,使起义兵救天子。会稽内史王舒以庾冰行奋武将军,使将兵一万,西渡浙江。于是吴兴太守虞潭、吴国内史蔡谟、前义兴太守顾从等皆举兵应之。潭母孙氏谓谭曰:“汝当舍生取义,勿以吾老为累!”尽遣其家僮从军,鬻其环珮以为军资。谟以庾冰当还旧任,即去郡以让冰。
苏峻闻东方兵起,遣其将管商、张健、弘徽等拒之;虞潭等与战,互有胜负,未能得前。
陶侃、温峤军于茄子浦;峤以南兵习水,苏峻兵便步,令将士:“有上岸者死!”会峻送米万斛馈祖约,约遣司马桓抚等迎之。毛宝帅千人为峤前锋,告其众曰:“兵法:‘军令有所不从’,岂可视贼可击,不上岸击之邪!”乃擅往袭抚,悉获其米,斩获万计,约由是饥乏。峤表宝为庐江太守。
陶侃表王舒监浙东军事,虞潭监浙西军事,郗鉴都督扬州八郡诸军事,令舒、潭皆受鉴节度。鉴帅众渡江,与侃等会与于茄子浦,雍州刺史魏该亦以兵会之。
丙辰,侃等舟师直指石头,至于蔡洲,侃屯查浦,峤屯沙门浦。峻登烽火楼,望见士众之盛,有惧色,谓左右曰:“吾本知温峤能得众也。”
庾亮遣督护王彰击峻党张曜,反为所败。亮送节传以谢侃,侃答曰:“古人三败,君侯始二;当今事急,不宜数尔。”亮司马陈郡殷融诣侃谢曰:“将军为此,非融等所裁。”王彰至曰:“彰自为之,将军不知也。”侃曰:“昔殷融为君子,王彰为小人;今王彰为君子,殷融为小人。”
宣城内史桓彝,闻京城不守,慷慨流涕,进屯泾县。时州郡多遣使降苏峻,裨惠复劝彝宜且与通使,以纾交至之祸。彝曰:“吾受国厚恩,义在致死,焉能忍耻与逆臣通问!如其不济,此则命也。”彝遣将军俞纵守兰石,峻遣其将韩晃攻之。纵将败,左右劝纵退军。纵曰:“吾受桓侯厚恩,当以死报。吾之不可负桓侯,犹桓侯之不负国也。”遂力战而死。晃进军攻彝,六月,城陷,执彝,杀之。
诸军初至石头,即欲决战,陶侃曰:“贼众方盛,难与争锋,当以岁月,智计破之。”既而屡战无功,监军部将李根请筑白石垒,侃从之。夜筑垒,至晓而成。闻峻军严声,诸将咸惧其来攻。孔坦曰:“不然。若峻攻垒,必须东北风急,令我水军不得往救;今天清静,贼必不来。所以严者,必遣军出江乘,掠京口以东矣。”已而果然。侃使庾亮以二千人守白石,峻帅步骑万馀四面攻之,不克。
王舒、虞潭等数与峻兵战,不利。孔坦曰:“本不须召郗公,遂使东门无限。今宜遣还,虽晚,犹胜不也。”侃乃令鉴与后将军郭默还据京口,立大业、曲阿、庱亭三垒以分峻之兵势,使郭默守大业。
壬辰,魏该卒。
祖约遣祖涣、桓抚袭湓口。陶侃闻之,将自击之。毛宝曰:“义军恃公,公不可动,宝请讨之。”侃从之。涣、抚过皖,因攻谯国内史桓宣。宝往救之,为涣、抚所败。箭贯宝髀,彻鞍,宝使人蹋鞍拔箭,血流满靴。还击涣、抚,破走之,宣乃得出,归于温峤。宝进攻祖约军于东关,拔合肥戍,会峤召之,复归石头。
祖约诸将阴与后赵通谋,许为内应。后赵将石聪,石堪引兵济淮,攻寿春。秋,七月,约众溃,奔历阳,聪等虏寿春二万馀户而归。
后赵中山公虎帅众四万自轵关西入,击赵河东。应之者五十馀县,遂进攻蒲阪。赵主曜遣河间王述发氐、羌之众屯秦州以备张骏、杨难敌,自将中外精锐水陆诸军以救蒲阪,自卫关北济;虎惧,引退。曜追之,八月,及于高候,与虎战,大破之,斩石瞻;枕尸二百馀里,收其资仗亿计,虎奔朝歌。曜济自大阳,攻石生于金墉,决千金堨以灌之。分遣诸将攻汲郡、河内,后赵荥阳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张进等皆降之。襄国大震。
张骏治兵,欲乘虚袭长安。理曹郎中索询谏曰:“刘曜虽东征,其子胤守长安,未易轻也。借使小有所获,彼若释东方之图,还与我校;祸难之期,未可量也”骏乃止。苏峻腹心路永、匡术、贾宁闻祖约败,恐事不济,劝峻尽诛司徒导等诸大臣,更树腹心;峻雅敬导,不许。永等更贰于峻,导使参军袁耽潜诱永归顺。九月,戊申,导携二子与永皆奔白石。耽,涣之曾孙也。
陶侃、温峤等与苏峻久相持不决,峻分遣诸将东西攻掠,所向多捷,人情忄匈惧。朝士之奔西军者皆曰:“峻狡黠有胆决,其徒骁勇,所向无敌。若天讨有罪,则峻终灭亡;止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温峤怒曰:“诸君怯懦,乃更誉贼!”及累战不胜,峤亦惮之。
峤军食尽,贷于陶侃。侃怒曰:“使君前云不忧无良将及兵食,惟欲得老仆为主耳。今数战皆北,良将安在!荆州接胡、蜀二虏,当备不虞;若复无食,仆便欲西归,更思良算。徐来殄贼,不为晚也。”峤曰:“凡师克在和,古之善教也。光武之济昆阳,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敌众,杖义故也。峻、约小竖,凶逆滔天,何忧不灭!峻骤胜而骄,自谓无前,今挑之战,可一鼓而擒也。奈何舍垂立之功,设进退之计乎!且天子幽逼,社稷危殆,乃四海臣子肝脑涂地之日。峤等与公并受国恩,事若克济,则臣主同祚;如其不捷,当灰身以谢先帝耳。今之事势,义无旋踵,譬如骑虎,安可中下哉!公若违众独返,人心必沮;沮众败事,义旗将回指于公矣。”毛宝言于峤曰:“下官能留陶公。”乃往说侃曰:“公本应镇芜湖,为南北势援,前既已下,势不可还。且军政有进无退,非直整齐三军,示众必死而已,亦谓退无所据,终至灭亡。往者杜弢非不强盛,公竟灭之,何至于峻,独不可破邪!贼亦畏死,非皆勇健,公可试与宝兵,使上岸断贼资粮。若宝不立效,然后公去,人心不恨矣。”侃然之,加宝督护而遣之。竟陵太守李阳说侃曰:“今大事若不济,公虽有粟,安得而食诸!”侃乃分米五万石以饷峤军。毛宝烧峻句容、湖孰积聚,峻军乏食,侃遂留不去。
张健、韩晃等急攻大业;垒中乏水,人饮粪汁。郭默惧,潜突围出外,留兵守之。郗鉴在京口,军士闻之皆失色。参军曹纳曰:“大业,京口之扞蔽也,一旦不守,则贼兵径至,不可当也。请还广陵,以俟后举。”鉴大会僚佐,责纳曰:“吾受先帝顾托之重,正复捐躯九泉,不足报塞。今强寇在近,众心危逼,君腹心之佐,而生长异端,当何以帅先义众,镇壹三军邪!”将斩之,久乃得释。
陶侃将救大业,长史殷羡曰:“吾兵不习步战,救大业而不捷,则大事去矣。不如急攻石头,则大业自解。”侃从之。羡,融之兄也。
庚午,侃督水军向石头。庾亮、温峤、赵胤帅步兵万人从白石南上,欲挑战。峻将八千人逆战,遣其子硕及其将匡孝分兵先薄赵胤军,败之。峻方劳其将士,乘醉望见胤走,曰:“孝能破贼,我更不如邪!”因舍其众,与数骑北下突陈,不得入,将回趋白木陂;马踬,侃部将彭世、李千等投之以矛,峻坠马;斩首,脔割之,焚其骨,三军皆称万岁。馀众大溃。峻司马任让等共立峻弟逸为主,闭城自守。温峤乃立行台,布告远近,凡故吏二千石以下,皆令赴台,于是至者云集。韩晃闻峻死,引兵趣石头。管商、弘徽攻庱亭垒,督护李闳、轻车长史滕含击破之。含,修之孙也。商走诣庾亮降,馀众皆归张健。
冬,十一月,后赵王勒欲自将救洛阳,僚佐程遐等固谏曰:“刘曜悬军千里,势不支久。大王不宜亲动,动无万全。”勒大怒,按剑叱遐等出。乃赦徐光,召而谓之曰:“刘曜乘一战之胜,围守洛阳,庸人之情皆谓其锋不可当。曜带甲十万,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帅老卒怠,以我初锐击之,可一战而擒也。若洛阳不守,曜必送死冀州,自河已北,席卷而来,吾事去矣。程遐等不欲吾行,卿以为何如?”对曰:“刘曜乘高候之势,不能进临襄国,更守金墉,此其无能为可知也。以大王威略临之,彼必望旗奔败。平定天下,在今一举,不可失也。”勒笑曰:“光言是也。”乃使内外戒严,有谏者斩。命石堪、石聪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统见众会荥阳;中山公虎进据石门,勒自统步骑四万趣金墉,济自大堨。勒谓徐光曰:“曜盛兵成皋关,上策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阳,此成擒耳。”十二月,乙亥,后赵诸军集于成皋,步卒六万,骑二万七千。勒见赵无守兵,大喜,举手指天,复加额,曰:“天也!”卷甲衔枚,诡道兼行,出于巩、訾之间。
赵主曜专与嬖臣饮博,不抚士卒;左右或谏,曜怒,以为妖言,斩之。闻勒已济河,始议增荥阳戍,杜黄马关。俄而洛水候者与后赵前锋交战,擒羯送之。曜问:“大胡自来邪?其众几何?”羯曰:“王自来,军势甚盛。”曜色变,使摄金墉之围,陈于洛西,众十馀万,南北十馀里。勒望见,益喜,谓左右曰:“可以贺我矣!”勒帅步骑四万入洛阳城。
己卯,中山公虎引步卒三万自城北而西,攻赵中军,石堪、石聪等各以精骑八千自城西而北,击赵前锋,大战于西阳门。勒躬贯甲胃,出自阊阖门,夹击之。曜少而嗜酒,末年尤甚;将战,饮酒数斗。常乘赤马无故停顿,乃乘小马。比出,复饮酒斗馀。至西阳门,挥陈就平。石堪因而乘之,赵兵大溃。曜昏醉退走,马陷石渠,坠于冰上,被疮十馀,通中者三,为堪所执。勒遂大破赵兵,斩首五万馀级。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获之。其敕将士抑锋止锐,纵其归命之路。”
曜见勒,曰:“石王,颇忆重门之盟否?”勒使徐光谓之曰:“今日之事,天使其然,复云何邪!”乙酉,勒班师。使征东将军石邃将兵卫送曜。邃,虎之子也。曜疮甚,载以马舆,使医李永与同载。己亥,至襄国,舍曜于永丰小城,给其妓妾,严兵围守。遣刘岳、刘震等从男女盛服以见之,曜曰:“吾谓卿等久为灰土,石王仁厚,乃全宥至今邪!我杀石佗,愧之多矣。今日之祸,自其分耳。”留宴终日而去。勒使曜与其太子熙书,谕令速降;曜但敕熙与诸大臣“匡维社稷,勿以吾易意也。”勒见而恶之,久之,乃杀曜。
是岁,成汉献王骧卒,其子征东将军寿以丧还成都。成主雄以李玝为征北将军、梁州刺史,代寿屯晋寿。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四年(己丑、公元三二九年)
春,正月,光禄大夫陆晔及弟尚书左仆射玩说匡术,以苑城附于西军;百官皆赴之,推晔督宫城军事。陶侃命毛宝守南城,邓岳守西城。
右卫将军齐超、侍中钟雅与建康令管旆等谋奉帝出赴西军;事泄,苏逸使其将平原任让将兵入宫收超、雅。帝抱持悲泣曰:“还我侍中、右卫!”让夺而杀之。初,让少无行,太常华恒为本州大中正,黜其品。及让为苏峻将,乘势多所诛杀,见恒辄恭敬,不敢纵暴。及钟、刘之死,苏逸欲并杀恒,让尽心救卫,恒乃得免。
冠军将军赵胤遣部将甘苗击祖约于历阳,戊辰,约夜帅左右数百人奔后赵,其将牵腾帅众出降。
苏逸、苏硕、韩晃并力攻台城,焚太极东堂及秘阁,毛宝登城,射杀数十人。晃谓宝曰:“君名勇果,何不出斗?”宝曰:“君名健将,何不入斗?”晃笑而退。
赵太子熙闻赵主曜被擒,大惧,与南阳王胤谋西保秦州。尚书胡勋曰:“今虽丧君,境土尚完,将士不叛,且当并力拒之;力不能拒,走未晚也。”胤怒,以为沮众,斩之,遂帅百官奔上邽,诸征镇亦皆弃所守从之,关中大乱。将军蒋英、辛恕拥众数十万据长安,遣使降后赵,后赵遣石生帅洛阳之众赴之。
二月,丙戌,诸军攻石头。建成长史滕含击苏逸,大破之。苏硕帅骁勇数百,渡准而战,温峤击斩之。韩晃等惧,以其众就张健于曲阿,门隘不得出,更相蹈藉,死者万数。西军获苏逸,斩之。滕含部将曹据抱帝奔温峤船,群臣见帝,顿首号泣请罪。杀西阳王羕,并其二子播、充、孙崧及彭城王雄。陶侃与任让有旧,为请其死。帝曰:“是杀吾侍中、右卫者,不可赦也。”乃杀之。司徒导入石头,令取故节,陶侃笑曰:“苏武节似不如是。”导有惭色。丁亥,大赦。
张健疑弘徽等贰于己,皆杀之,帅舟师自延陵将入吴兴。乙未,扬烈将军王允之与战,大破之,获男女万馀口。健复与韩晃、马雄等轻军西趋故鄣,郗鉴遣军李闳追之,及于平陵山,皆斩之。
是时宫阙灰烬,以建平园为宫。温峤欲迁都豫章,三吴之豪请都会稽,二论纷纭未决。司徒导曰:“孙仲谋、刘玄德俱言:‘建康,王者之宅。’古之帝王,不必以丰俭移都。苟务本节用,何忧凋弊!若农事不修,则乐土为墟矣。且北寇游魂,伺我之隙,一旦示弱,窜于蛮越,求之望实,惧非良计。今特宜镇之以静,群情自安。”由是不复徙都。以褚翜为丹杨尹。时兵火之后,民物凋残,翜收集散亡,京邑遂安。
壬寅,以湘州并荆州。
三月,壬子,论平苏峻功,以陶侃为侍中、太尉,封长沙郡公,加都督交、广、宁州诸军事;郗鉴为侍中、司空、南昌县公;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始安郡公;陆晔进爵江陵公;自馀赐爵侯、伯、子、男者甚众。卞壸及二子、盱、醒彝、刘超、钟雅、羊曼、陶瞻,皆加赠谥。路永、匡术、贾宁,皆苏峻之党也;峻未败,永等去峻归朝廷,王导欲赏以官爵。温峤曰:“永等皆峻之腹心,首为乱阶,罪莫大焉。晚虽改悟,未足以赎前罪;得全首领,为幸多矣,岂可复褒宠之哉!”导乃止。
陶侃以江陵偏远,移镇巴陵。朝议欲留温峤辅政,峤以王导先帝所任,固辞还籓;又以京邑荒残,资用不给,乃留资蓄,具器用,而后旋于武昌。
帝之出石头也,庾亮见帝,稽颡哽咽,诏亮与大臣俱升御座。明日,亮复泥首谢罪,乞骸骨,欲阖门投窜山海。帝遣尚书、侍中手诏慰喻曰:“此社稷之难,非舅之责也。”亮上疏自陈:“祖约、苏峻纵肆凶逆,罪由臣发,寸斩屠戮,不足以谢七庙之灵,塞四海之责。朝廷复何理齿臣于人次,臣亦何颜自次于人理!愿陛下虽垂宽宥,全其首领;犹宜弃之,任其自存自没,则天下粗知劝戒之纲矣。”优诏不许。亮又欲遁逃山海,自暨阳东出;诏有司录夺舟船。亮乃求外镇自效,出为都督豫州、扬州之江西、宣城诸军事、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镇芜湖。
陶侃、温峤之讨苏峻也,移檄征、镇,使各引兵入援。湘州刺史益阳侯卞敦拥兵不赴,又不给军粮,遣督护将数百人随大军而已,朝野莫不怪叹。及峻平,陶侃奏敦阻军,顾望不赴国难,请槛车收付廷尉。王导以丧乱之后,宜加宽宥,转敦安南将军、广州刺史;病不赴,征为光禄大夫、领少府。敦忧愧而卒,追赠本官,加散骑常侍,谥曰敬。
臣光曰:“庾亮以外戚辅政,首发祸机,国破君危,窜身苟免;卞敦位列方镇,兵粮俱足,朝廷颠覆,坐观胜负。人臣之罪,孰大于此!既不能明正典刑,又以宠禄报之,晋室无政,亦可知矣。任是责者,岂非王导乎!
徙高密王纮为彭城王。纮,雄之弟也。
夏,四月,乙未,始安忠武公温峤卒,葬于豫章。朝廷欲为之造大墓于元、明二帝陵之北,太尉侃上表曰:“峤忠诚著于圣世,勋义感于人神。使亡而有知,岂乐今日劳费之事!愿陛下慈恩,停其移葬。”诏从之。
以平南军司刘胤为江州刺史。陶侃、郗鉴皆言胤非方伯才,司徒导不从。或谓导子悦曰:“今大难之后,纪纲弛顿。自江陵至于建康三千馀里,流民万计,布在江州。江州,国之南籓,要害之地,而胤以忲侈之性,卧而对之,不有外变,必有内患矣。”悦曰:“此温平南之意也。”
秋,八月,赵南阳王胤帅众数万自上邽趣长安,陇东、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风、始平诸郡戎、夏皆起兵应之。胤军于仲桥;石生婴城自守,后赵中山公虎帅骑二万救之。九月,虎大破赵兵于义渠,胤奔还上邽。虎乘胜追击,枕尸千里。上邽溃,虎执赵太子熙、南阳王胤及其将王公卿校以下三千馀人,皆杀之,徙其台省文武、关东流民、秦雍大族九千馀人于襄国;又坑五郡屠各五千馀人于洛阳。进攻集木且羌于河西,克之,俘获数万,秦、陇悉平。氐王蒲洪、羌酋姚戈仲俱降于虎,虎表洪监六夷军事,弋仲为六夷左都督。徙氐、羌十五万落于司、冀州。
初,陇西鲜卑乞伏述延居于苑川,侵并邻部,士马强盛。及赵亡,述延惧,迁于麦田。述延卒,子傉大寒立;傉大寒立;大寒卒,子司繁立。
江州刺史刘胤矜豪日甚,专务商贩,殖财百万,纵酒耽乐,不恤政事。冬,十二月,诏征后将军郭默为右军将军。默乐为边将,不愿宿卫,以情诉于胤。胤曰:“此非小人之所及也。”默将赴召,求资于胤,胤不与,默由是怨胤。胤长史张满等素轻默,或倮露见之,默常切齿。腊日,胤饷默豚酒,默对信投之水中。会有司奏:“今朝廷空竭,百官无禄,惟资江州运漕,而胤商旅继路,以私废公,请免胤官。”书下,胤不即归罪,方自申理。侨人盖肫掠人女为妻,张满使还其家,肫不从,而谓郭默曰:“刘江州不受免,密有异图,与张满等日夜计议,惟忌郭侯一人,欲先除之。”默以为然,帅其徒候旦门开袭胤。胤将吏欲拒默,默呵之曰:“我被诏有所讨,动者诛三族!”遂入至内寝,牵胤下,斩之;出,取胤僚佐张满等,诬以大逆,悉斩之。传胤首于京师,诈作诏书,宣示内外。掠胤女及诸妾并金宝还船,初云下都,既而停胤故府。招引谯国内史桓宣,宣固守不从。
是岁,贺兰部及诸大人共立拓跋翳槐为代王,代王纥那奔宇文部。翳槐遣其弟什翼犍质于赵以请和。
河南王吐延,雄勇多猜忌,羌酋姜聪刺之;吐延不抽剑,召其将纥扢泥,使辅其子叶延,保于白兰,抽剑而死。叶延孝而好学,以为礼“公孙之子得以王父字为氏”,乃自号其国曰吐谷浑。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五年(庚寅,公元三三零年)
春,正月,刘胤首至建康。司徒导以郭默骁勇难制,己亥,大赦,枭胤首于大航,以默为江州刺史。太尉侃闻之,投袂起曰:“此必诈也。”即将兵讨之。默遣使送妓妾及绢,并写中诏呈侃。参佐多谏曰:“默不被诏,岂敢为此!若欲进军,宜待诏报。”侃厉色曰:“国家年幼,诏令不出胸怀。刘胤为朝廷所礼,虽方任非才,何缘猥加极刑!郭默恃勇,所在贪暴;以大难新除,禁网宽简,欲因际会骋其从横耳!”发使上表言状,且与导书曰:“郭默杀方州即用为方州,害宰相便为宰相乎?”导乃收胤首,答侃书曰:“默据上流之势,加有船舰成资,故苞含隐忍,使有其地,朝廷得以潜严;俟足下军到,风发相赴,岂非遵养时晦以定大事者邪!”侃笑曰:“是乃遵养时贼也!”
豫州刺史庾亮亦请讨默。诏加亮征讨都督,帅步骑二万往与侃会。
西阳太守邓岳、武昌太守刘诩皆疑桓宣与默同。豫州西曹王随曰:“宣尚不附祖约,岂肯同郭默邪!”岳、诩遣随诣宣观之,随说宣曰:“明府心虽不尔,无以自明,惟有以贤子付随耳!”宣乃遣其子戎与随俱迎陶侃。侃辟戎为扌彖,上宣为武昌太守。
二月,后赵群臣请后赵王勒即皇帝位;勒乃称大赵天王,行皇帝事。立妃刘氏为王后,世子弘为太子。以其子宏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单于,封秦王;斌为左卫将军,封太原王;恢为辅国将军,封南阳王。以中山公虎为太尉、尚书令,进爵为王;虎子邃为冀州刺史,封齐王;宣为左将军;挺为侍中,封梁王。又封石生为河东王,石堪为彭城王。以左长史郭敖为尚书左仆射,右长史程遐为右仆射、领吏部尚书,左司马夔安、右司马郭殷、从事中郎李凤、前郎中令裴宪,皆为尚书,参军事徐光为中书令、领秘书监。自馀文武,封拜各有差。
中山王虎怒,私谓齐王邃曰:“主上自都襄国以来,端拱仰成,以吾身当矢石,二十馀年,南擒刘岳,北走索头,东平齐、鲁,西定秦、雍,克十有三州。成大赵之业者,我也;大单于当以授我,今乃以与黄吻婢儿,念之令人气塞,不能寝食!待主上晏驾之后,不足复留种也。”
程遐言于勒曰:“天下粗定,当显明逆顺,故汉高祖赦季布,斩丁公。大王自起兵以来,见忠于其君者辄褒之,背叛不臣者辄诛之,此天下所以归盛德也。今祖约犹存,臣窃惑之。”安西将军姚弋仲亦以为言。勒乃收约,并其亲属中外百馀人悉诛之,妻妾儿女分赐诸胡。
初,祖逖有胡奴曰王安,逖甚爱之。在雍丘,谓安曰:“石勒是汝种类,吾亦无在尔一人。”厚资送而遣之。安以勇干,仕赵,为左卫将军。及约之诛,安叹曰:“岂可使祖土稚无后乎?”乃往就市观刑。逖庶子道重,始十岁,安窃取以归,匿之,变服为沙门。及石氏亡,道重复归江南。
郭默欲南据豫章,会太尉侃兵至,默出战,不利,入城固守,聚米为垒,以示有馀。侃筑土山临之。三月,庾亮兵至湓口,诸军大集。夏,五月,乙卯,默将宋侯缚默父子出降。侃斩默于军门,传首建康,同党死者四十人。诏以侃都督江州,领刺史;以邓岳督交、广诸军事,领广州刺史。侃还巴陵,因移镇武昌。庾亮还芜湖,辞爵赏不受。
赵将刘征帅众数千,浮海抄东南诸县,杀南沙都尉许儒。
张骏因前赵之亡,复收河南地,至于狄道,置五屯护军,与赵分境。六月,赵遣鸿胪孟毅拜骏征西大将军、凉州牧,加九锡。骏耻为之臣,不受,留毅不遣。
初,丁零翟斌,世居康居,后徙中国,至是入朝于赵;赵以斌为句町王。
赵群臣固请正尊号,秋,九月,赵王勒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建平。文武封进各有差。立其妻刘氏为皇后,太子弘为皇太子。
弘好属文,亲敬儒素。勒谓徐光曰:“大雅愔愔,殊不似将家子。”光曰:“汉祖以马上取天下,孝文以玄默守之。圣人之后,必有胜残去杀者,天之道也。”勒甚悦。光因说曰:“皇太子仁孝温恭,中山王雄暴多诈,陛下一旦不讳,臣恐社稷非太子所有也。宜渐夺中山王权,使太子早参朝政。”勒心然之,而未能从。
赵荆州监军郭敬寇襄阳。南中郎将周抚监沔北军事,屯襄阳。赵主勒以驿书敕敬退屯樊城,使之偃藏旗帜,寂若无人,曰:“彼若使人观察,则告之曰:‘汝宜自爱坚守,后七八日,大骑将至,相策,不复得走矣。’”敬使人浴马于津,周而复始,昼夜不绝。侦者还以告周抚,抚以为赵兵大至,惧,奔武昌。敬入襄阳,中州流民悉降于赵;魏该弟遐帅其部众自石城降敬。敬毁襄阳城,迁其民于沔北,城樊城以戍之。赵以敬为荆州刺史。周抚坐免官。
休屠王羌叛赵,赵河东王生击破之,羌奔凉州。西平公骏惧,遣孟毅还,使其长史马诜称臣入贡于赵。
更造新宫。甲辰,徙乐成王钦为河间王,封彭城王纮子浚为高密王。
冬,十月,成大将军寿督征南将军费黑等攻巴东建平,拔之。巴东太守杨谦、监军毌丘奥退保宜都。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六年(辛卯,公元三三一年)
春,正月,赵刘征复寇娄县,掠武进,郗鉴击却之。
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赵主勒如鄴,将营新宫;廷尉上党续咸苦谏,勒怒,欲斩之。中书令徐光曰:“咸言不可用,亦当容之,奈何一旦以直言斩列卿乎!”勒叹曰:“为人君,不得自专如是乎!匹夫家赀满百匹,犹欲市宅,况富有四海乎!此宫终当营之,且敕停作,以成吾直臣之气。”因赐咸绢百匹,稻百斛。又诏公卿以下岁举贤良方正,仍令举人得更相荐引,以广求贤之路。起明堂、辟雍、灵台于襄国城西。
秋,七月,成大将军寿攻阴平、武都,杨难敌降之。
九月,赵主勒复营鄴宫,以洛阳为南都,置行台。
冬,蒸祭太庙,诏归胙于司徒导,且命无下拜;导辞疾不敢当。初,帝即位冲幼,每见导必拜,与导手诏则云“惶恐言”,中书作诏则曰“敬问”。有司议:“元会日,帝应敬导不?”博士郭熙、杜援议,以为:“礼无拜臣之文,谓宜除敬。”侍中冯怀议,以为:“天子临辟雍,拜三老,况先帝师傅!谓宜尽敬。”侍中荀弈议,以为:“三朝之首,宜明君臣之体,则不应敬。若他日小会,自可尽礼。”诏从之。弈,组之子也。
慕容廆遣使与太尉陶侃笺,劝以兴兵北伐,共清中原。僚属宋该等共议,以“廆立功一隅,位卑任重,等差无别,不足以镇华、夷,宜表请进廆官爵。”参军韩恒驳曰:“夫立功者患信义不著,不患名位不高。桓、文有匡复之功,不先求礼命以令诸侯。宜缮甲兵,除群凶,功成之后,九锡自至。比于邀君以求宠,不亦荣乎!”廆不悦,出恒为新昌令。于是东夷校尉封抽等疏上侃府,请封廆为燕王,行大将军事。侃复书曰:“夫功成进爵,古之成制也。车骑虽未能为官摧勒,然忠义竭诚;今腾笺上听,可不、迟速,当在天台也。”
●卷第九十五
【晋纪十七】 起玄黓执徐,尽强圉作噩,凡六年。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和七年(壬辰,公元三三二年)
春,正月,辛未,大赦。
赵主勒大飨群臣,谓徐光曰:“朕可方自古何等主?”对曰:“陛下神武谋略过于汉高,后世无可比者。”勒笑曰:“人岂不自知!卿言太过。朕若遇汉高祖,当北面事之,与韩、彭比肩;若遇光武,当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宜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效曹孟德、司马仲达欺人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群臣皆顿首称万岁。
勒虽不学,好使诸生读书而听之,时以其意论古今得失,闻者莫不悦服。尝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惊曰:“此法当失,何以遂得天下?”及闻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
郭敬之退戍樊城也,晋人复取襄阳。夏,四月,敬复攻拔之,留戍而归。
赵右仆射程遐言于赵主勒曰:“中山王勇悍权略,群臣莫及;观其志,自陛下之外,视之蔑如;加以残贼安忍,久为将帅,威振外内,其诸子年长,皆典兵权;陛下在,自当无它,恐非少主之臣也。宜早除之,以便大计。”勒曰:“今天下未安,大雅冲幼,宜得强辅。中山王骨肉至亲,有佐命之功,方当委以伊、霍之任,何至如卿所言!卿正恐不得擅帝舅之权耳;吾亦当参卿顾命,勿过忧也。”遐泣曰:“臣所虑者公家,陛下乃以私计拒之,忠言何自而入乎!中山王虽为皇太后所养,非陛下天属,虽有微功,陛下酬其父子恩荣亦足矣,而其志愿无极,岂将来有益者乎!若不除之,臣见宗庙不血食矣。”勒不听。
遐退,告徐光,光曰:“中山王常切齿于吾二人,恐非但危国,亦将为家祸也。”它日,光承间言于勒曰:“今国家无事,而陛下神色若有不怡,何也?”勒曰:“吴、蜀未平,吾恐后世不以吾为受命之王也。”光曰:“魏承汉运,刘备虽兴于蜀,汉岂得为不亡乎!”孙权在吴,犹今之李氏也。陛下苞括二都,平荡八州,帝王之统不在陛下,复当在谁!且陛下不忧腹心之疾,而更忧四支乎!中山王藉陛下威略,所向辄克,而天下皆言其英武亚于陛下。且其资性不仁,见利忘义,父子并据权位,势倾王室;而耿耿常有不满之心。近于东宫侍宴,有轻皇太子之色。臣恐陛下万年之后,不可复制也。”勒默然,始命太子省可尚书奏事,且以中常侍严震参综可否,惟征伐断斩大事乃呈之。于是严震之权过于主相,中山王虎之门可设雀罗矣。虎愈怏怏不悦。
秋,赵郭敬南掠江西,太尉侃遣其子平西参军斌及南中郎将桓宣乘虚攻樊城,悉俘其众。敬旋救樊,宣与战于涅水,破之,皆得其所掠。侃兄子臻及竟陵太守李阳攻新野,拔之。敬惧,遁去;宣阳遂拔襄阳。
侃使宣镇襄阳,宣招怀初附,简刑罚,略威仪,劝课农桑,或载鉏耒于轺轩,亲帅民芸获。在襄阳十馀年,赵人再攻之,宣以寡弱拒守,赵人不能胜;时人以为亚于祖逖、周访。
成大将军寿寇宁州,以其征东将军费黑为前锋,出广汉,镇南将军任回出越巂,以分宁州之兵。
冬,十月,寿、黑至硃提,硃提太守董炳城守,宁州刺史尹奉遣建宁太守霍彪引兵助之。寿欲逆拒彪,黑曰:“城中食少,宜纵彪入城,共消其谷,何为拒之!”寿从之。城久不下,寿欲急攻之。黑曰:“南中险阻难服,当以日月制之,待其智勇俱困,然后取之,溷牢之物,何足汲汲也。”寿不从,攻,果不利,乃悉以军事任黑。
十一月,壬子朔,进太尉侃为大将军,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侃固辞不受。
十二月,庚戌,帝迁于新宫。
是岁,凉州僚属劝张骏称凉王,领秦、凉二州牧,置公卿百官如魏武、晋文故事。骏曰:“此非人臣所宜言也。敢言此者,罪不赦!”然境内皆称之为王。骏立次子重华为世子。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和八年(癸已,公元三三三年)
春,正月,成大将军李寿拔硃提,董炳、霍彪皆降,寿威震南中。
丙子,赵主勒遣使来修好;诏焚其币。
三月,宁州刺史尹奉降于成,成尽有南中之地,大赦,以大将军寿领宁州。
夏,五月,甲寅,辽东武宣公慕容廆卒。六月,世子皝以平北将军行平州刺史,督摄部内。赦系囚。以长史裴开为军谘祭酒,郎中令高诩为玄菟太守。皝以带方太守王诞为左长史,诞以辽东太守阳骛为才而让之;皝从之,以诞为右长史。
赵主勒寝疾,中山王虎入侍禁中,矫诏,群臣亲戚皆不得入;疾之增损,外无知者。又矫诏召秦王宏、彭城王堪还襄国。勒疾小廖,见宏,惊曰:“吾使王处籓镇,正备今日,有召王者邪,将自来邪?有召者,当按诛之!”虎惧曰:“秦王思慕,暂还耳,今遣之。”仍留不遣。数日,复问之,虎曰:“受诏即遣,今已半道矣。”广阿有蝗,虎密使其子冀州刺史邃帅骑三千游于蝗所。
秋,七月,勒疾笃,遗命曰:“大雅兄弟,宜善相保,司马氏,汝曹之前车也。中山王宜深思周、霍,勿为将来口实。”戊辰,勒卒。中山王虎劫太子弘使临轩,收右光禄大夫程遐、中书令徐光,下廷尉,召邃使将兵入宿卫,文武皆奔散。弘大惧,自陈劣弱,让位于虎。虎曰:“君终,太子立,礼之常也。”弘涕泣固让,虎怒曰:“若不堪重任,天下自有大义,何足豫论!”弘乃即位。大赦。杀程遐、徐光。夜,以勒丧潜瘗山谷,莫知其处。己卯,备仪卫,虚葬于高平陵,谥曰明帝,庙号高祖。
赵将石聪及谯郡太守彭彪,各遣使来降。聪本晋人,冒姓石氏。朝廷遣督护乔球将兵救之,未至,聪等为虎所诛。
慕容皝遣长史勃海王济等来告丧。
八月,赵主弘以中山王虎为丞相、魏王、大单于,加九锡,以魏郡等十三郡为国,总摄百揆。虎赦其境内,立妻郑氏为魏王后;子邃为魏太子,加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录尚书事;次子宣为使持节、车骑大将军、冀州刺史,封河间王;韬为前锋将军、司隶校尉,封乐安王;遵封齐王,鉴封代王,苞封乐平王;徙平原王斌为章武王。勒文武旧臣,皆补散任;虎之府寮亲党,悉署台省要职。以镇军将军夔安领左仆射,尚书郭殷为右仆射。更命太子宫曰崇训宫,太后刘氏以下皆徙居之。选勒宫人及车马、服玩之美者,皆入丞相府。
宇文乞得归为其东部大人逸豆归所逐,走死于外。慕容皝引兵讨之,军于广安;逸豆归惧而请和,遂筑榆阴、安晋二城而还。
成建宁、牂柯二郡来降,李寿复击取之。
赵刘太后谓彭城王堪曰:“先帝甫晏驾,丞相遽相陵籍如此。帝祚之亡,殆不复久。王将若之何?”堪曰:“先帝旧臣,皆被疏斥,军旅不复由人,宫省之内,无可为者;臣请奔兗州,挟南阳王恢为盟主,据廪丘,宣太后诏于牧、守、征、镇,使各举兵以诛暴逆,庶几犹有济也。”刘氏曰:“事急矣!当速为之。”九月,堪微服、轻骑袭兗州,不克,南奔谯城。丞相虎遣其将郭太追之,获堪于城父,送襄国,炙而杀之。征南阳王恢还襄国。刘氏谋泄,虎废而杀之,尊弘母程氏为皇太后。堪本田氏子,数有功,赵主勒养以为子。刘氏有胆略,勒每与之参决军事,佐勒建功业,有吕后之风,而不石忌更过之。
赵河东王生镇关中,石朗镇洛阳。冬,十月,生、朗皆举兵以讨丞相虎;生自称秦州刺史,遣使来降。氐帅蒲洪自称雍州刺史,西附张骏。
虎留太子邃守襄国,将步骑七万攻朗于金墉;金墉溃,获朗,刖而斩之;进向长安,以梁王挺为前锋大都督。生遣将军郭权帅鲜卑涉璝众二万为前锋以拒之,生将大军继发,军于蒲阪。权与挺战于潼关,大破之,挺及丞相左长史刘隗皆死,虎还奔渑池,枕尸三百馀里。鲜卑潜与虎通谋,反击生。生不知挺已死,惧,单骑奔长安。权收馀众,退屯渭汭。生遂弃长安,匿于鸡头山。将军蒋英据长安拒守,虎进兵击英,斩之。生麾下斩生以降;权奔陇右。
虎分命诸将屯汧、陇,遣将军麻秋讨蒲洪。洪帅户二万降于虎,虎迎拜洪光烈将军、护氐校尉。洪至长安,说虎徙关中豪杰及氐、羌以实东方,曰:“诸氐皆洪家部曲,洪帅以从,谁敢违者!”虎从之,徙秦、雍民及氐、羌十馀万户于关东。以洪为龙骧将军、流民都督,使居枋头;以羌帅姚弋仲为奋武将军、西羌大都督,使帅其众数万徙居清河之滠头。
虎还襄国,大赦。赵主弘命虎建魏台,一如魏武王辅汉故事。
慕容皝初嗣位,用法严峻,国人多不自安,主簿皇甫真切谏,不听。
皝庶兄建威将军翰、母弟征虏将军仁,有勇略,屡立战功,得士心,季弟昭,有才艺;皆有宠于廆。皝忌之,翰叹曰:“吾受事于先公,不敢不尽力,幸赖先公之灵,所向有功,此乃天赞吾国,非人力也。而人谓吾之所办,以为雄才难制,吾岂可坐而待祸邪!”乃与其子出奔段氏。段辽素闻其才,冀收其用,甚爱重之。
仁自平郭来奔丧,谓昭曰:“吾等素骄,多无礼于嗣君,嗣君刚严,无罪犹可畏,况有罪乎!”昭曰:“吾辈皆体正嫡,于国有分。兄素得士心,我在内未为所疑,伺其间隙,除之不难。兄趣举兵以来,我为内应,事成之日,与我辽东。男子举事,不克则死,不能效建威偷生异域地。”仁曰:“善!”遂还平郭。闰月,仁举兵而西。
或以仁、昭之谋告皝,皝未之信,遣使按验。仁兵已至黄水,知事露,杀使者,还据平郭。皝赐昭死,遣军祭酒封弈慰抚辽东,以高诩为广武将军,将兵五千与庶弟建武将军幼、稚、广威将军军、宁远将军汗、司马辽东佟寿共讨仁。与仁战于汶城北,皝兵大败,幼、稚、军皆为仁所获。寿尝为仁司马,遂降于仁。前大农孙机等举辽东城以应仁。封弈不得入,与汗俱还。东夷校尉封抽、护军平原乙逸、辽东相太原韩矫皆弃城走,于是仁尽有辽东之地;段辽及鲜卑诸部皆与仁遥相应援。皝追思皇甫真之言,以真为平州别驾。
十二月,郭权据上邽,遣使来降;京兆、新平、扶风、冯翊、北地皆应之。
初,张骏欲假道于成以通表建康,成主雄不许。骏乃遣治中从事张淳称籓于成以假道;雄伪许之,将使盗覆诸东峡。蜀人桥赞密以告淳,淳谓雄曰:“寡君使小臣行无迹之地,万里通诚于建康者,以陛下嘉尚忠义,能成人之美故也。若欲杀臣者,当斩之都市,宣示众目曰:‘凉州不忘旧德,通使琅邪,主圣臣明,发觉杀之。’如此,则义声远播,天下畏威。今使盗杀之江中,威刑不显,何足以示天下乎!”雄大惊曰:“安有此邪!”
司隶校尉景骞言于雄曰:“张淳壮士,请留之。”雄曰:“壮士安肯留!且试以卿意观之。”骞谓淳曰:“卿体丰大,天热,可且遣下吏,小住须凉。”淳曰:“寡君以皇舆播越,梓宫未返,生民涂炭,莫之振救,故遣淳通诚上都。所论事重,非下吏所能传;使下吏可了,则淳亦不来矣。虽火山汤海,犹将赴之,岂寒暑之足惮哉!”雄谓淳曰:“贵主英名盖世,土险兵强,何不亦称帝自娱一方?”淳曰:“寡君祖考以来,世笃忠贞,以仇耻未雪,枕戈待旦,何自娱之有!”雄甚惭,曰:“我之祖考本亦晋臣,遭天下大乱,与六郡之民避难此州,为众所推,遂有今日。琅邪若能中兴大晋于中国者,亦当帅众辅之。”厚为淳礼而遣之。淳卒致命于建康。
长安之失守也,敦煌计吏耿访自汉中入江东,屡上书请遣大使慰抚凉州。朝廷以访守侍书御史,拜张骏镇西大将军,选陇西贾陵等十二人配之。访至梁州,道不通,以诏书付贾陵,诈为贾客以达之。是岁,陵始至凉州,骏遣部曲督王丰等报谢。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和九年(甲午,公元三三四年)
春,正月,赵改元延熙。
诏以郭权为镇西将军、雍州刺史。
仇池王杨难敌卒,子毅立,自称龙骧将军、左贤王、下辨公;以叔父坚头之子盘为冠军将军、右贤王、河池公,遣使来称籓。
二月,丁卯,诏遣耿访、王丰赍印绶授张骏大将军、都督陕西、雍、秦、凉州诸军事。自是每岁使者不绝。
慕容仁以司马翟楷领东夷校尉,前平州别驾庞鉴领辽东相。
段辽遣兵袭徒河,不克;复遣其弟兰与慕客翰共攻柳城,柳城都尉石琮、城大慕舆泥并力拒守,兰等不克而退。辽怒,切责兰等,必令拔之。休息二旬,复益兵来攻。士皆重袍蒙楯,作飞梯,四面俱进,昼夜不息。琮、泥拒守弥固,杀伤千馀人,卒不能拔。慕容皝遣慕容汗及司马封弈等共救之。皝戒汗曰:“贼气锐,勿与争锋!”汗性骁果,以千馀骑为前锋,直进。封弈止之,汗不从。与兰遇于牛尾谷,汗兵大败,死者太半;弈整陈力战,故得不没。
兰欲乘胜穷追,慕容翰恐遂灭其国,止之曰:“夫为将当务慎重,审己量敌,非万全不可动。今虽挫其偏师,未能屈其大势。皝多权诈,好为潜伏,若悉国中之众自将以拒我,我县军深入,众寡不敌,此危道也。且受命之日,正求此捷;若违命贪进,万一取败,功名俱丧,何以返面!”兰曰:“此已成擒,无有馀理,卿正虑遂灭卿国耳!今千年在东,若进而得志,吾将迎之以为国嗣,终不负卿,使宗庙不祀也。”千年者,慕容仁小字也。翰曰:“吾投身相依,无复还理;国之存亡,于我何有!但欲为大国之计,且相为惜功名耳。”乃命所部欲独还,兰不得已而从之。
三月,成主雄分宁州置交州,以霍彪为宁州刺史,爨深为交州刺史。
赵丞相虎遣其将郭敖及章武王斌,帅步骑四万西击郭权,军于华阴;夏,四月,上邽豪族杀权以降。虎徙秦州三万馀户于青、并二州。长安人陈良夫奔黑羌,与北羌王薄句大等侵扰北地、冯翊。章武王斌、乐安王韬合击,破之,句大奔马兰山。郭敖乘胜逐北,为羌所败,死者什七八。斌等收军还三城。虎遣使诛郭敖。秦王宏有怨言,虎幽之。
慕容仁自称平州刺史、辽东公。
长沙桓公陶侃,晚年深以满盈自惧,不预朝权,屡欲告老归国,佐吏等苦留之。六月,侃疾笃,上表逊位。遣左长史殷羡奉送所假节、麾、幢、曲盖、侍中貂蝉、太尉章、荆、江、雍、梁、交、广、益、宁八州刺史印传、棨戟;军资、器仗、牛马、舟船,皆有定薄,封印仓库,侃自加管钥。以后事付右司马王愆期,加督护统领文武。甲寅,舆车出,临津就船,将归长沙,顾谓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诸君!”乙卯,薨于樊谿。侃在军四十一年,明毅善断,识察纤密,人不能欺;自南陵迄于白帝,数千里中,路不拾遗。及薨,尚书梅陶与亲人曹识书曰:“陶公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陆抗诸人不能及也。”谢安每言:“陶公虽用法,而恒得法外意。”安,鲲之从子也。
成主雄生疡于头。身素多金创,及病,旧痕皆脓溃,诸子皆恶而远之;独太子班昼夜侍侧,不脱衣冠,亲为吮脓。雄召大将军建宁王寿受遗诏辅政。丁卯,雄卒,太子班即位。以建宁王寿录尚书事,政事皆委于寿及司徒何点、尚书令王瑰,班居中行丧礼,一无所预。
辛未,加平西将军庾亮征西将军、假节、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领江、豫、荆三州刺史,镇武昌。亮辟殷浩为记室参军。浩,羡之子也,与豫章太守褚裒、丹杨丞杜乂,皆以识度清远,善谈《老》、《易》,擅名江东,而浩尤为风流所宗。裒,略之孙;乂,锡之子也。桓彝尝谓裒曰:“季野有皮里《春秋》。”言其外无臧否而内有褒贬也。谢安曰:“裒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矣。”
秋,八月,王济还辽东,诏遣侍御史王齐祭辽东公廆,又遣谒者徐孟策拜慕容皝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大单于、辽东公、持节、都督,承制封拜,一如廆故事。船下马石津,皆为慕容仁所留。
九月,戊寅,卫将军江陵穆公陆晔卒。
成主雄之子车骑将军越屯江阳,奔丧至成都。以太子班非雄所生,意不服,与其弟安东将军期谋作乱。班弟玝劝班遣越还江阳,以期为梁州刺史,镇葭萌。班以未葬,不忍遣,推心待之,无所疑间,遣玝出屯于涪。冬,十月,癸亥朔,越因班夜哭,弑之于殡宫,并杀班兄领军将军都;矫太后任氏令,罪状班而废之。
初,期母冉氏贱,任氏母养之。期多才艺,有令名。及班死,众欲立越,越奉期而立之。甲子,期即皇帝位。谥班曰戾太子。以越为相国,封建宁王,加大将军寿大都督,徙封汉王;皆录尚书事。以兄霸为中领军、镇南大将军;弟保为镇西大将军、汶山太守;从兄始为征东大将军,代越镇江阳。丙寅,葬雄于安都陵,谥曰武皇帝,庙号太宗。
始欲与寿共攻期,寿不敢发。始怒,反谮寿于期,请杀之。期欲籍寿以讨李玝,故不许,遣寿将兵向涪。寿先遣使告玝以去就利害,开其去路,玝遂来奔。诏以王玝为巴郡太守。期以寿为梁州刺史,屯涪。
赵主弘自赍玺绶诣魏宫,请禅位于丞相虎。虎曰:“帝王大业,天下自当有议,何为自论此邪!”弘流涕还宫,谓太后程氏曰:“先帝种真无复遗矣!”于是尚书奏:“魏台请依唐、虞禅让故事。”虎曰:“弘愚暗,居丧无礼,不可以君万国,便当废之,何禅让也!”十一月,虎遣郭殷持节入宫,废弘为海阳王。弘安步就车,容色自若,谓群臣曰:“庸昧不堪纂承大统,夫复何言!”群臣莫不流涕,宫人恸哭。群臣诣魏台劝进,虎曰:“皇帝者盛德之号,非所敢当,且可称居摄赵天王。”幽弘及太后程氏、秦王宏、南阳王恢于崇训宫,寻皆杀之。
西羌大都督姚弋仲称疾不驾,虎屡召之,乃至。正色谓虎曰:“弋仲常谓大王命世英雄,奈何把臂受托而返夺之邪?”虎曰:“吾岂乐此哉!顾海阳年少,恐不能了家事,故代之耳。”心虽不平,然察其诚实,亦不之罪。
虎以夔安为侍中、太尉、守尚书令,郭殷为司空,韩晞为尚书左仆射,魏郡申钟为侍中,郎闿为光禄大夫,王波为中书令。文武封拜各有差。虎行如信都,复还襄国。
慕容皝讨辽东,甲申,至襄平。辽东人王岌密信请降。师进,入城,翟楷、庞鉴单骑走,居就、新昌等县皆降。皝欲悉坑辽东民,高诩谏曰:“辽东之叛,实非本图,直畏仁凶威,不得不从。今元恶犹存,始克此城,遽加夷灭,则未下之城,无归善之路矣。”皝乃止。分徙辽东大姓于棘城。以杜群为辽东相,安辑遗民。
十二月,赵徐州从事兰陵硃纵斩刺史郭祥,以彭城来降,赵将王朗攻之,纵奔淮南。
慕容仁遣兵袭新昌,督护新兴王寓击走之,遂徙新昌入襄平。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康元年(乙未,公元三三五年)
春,正月,庚午朔,帝加元服。大赦,改元。
成、赵皆大赦,成改元玉恒,赵改元建武。
成主期立皇后阎氏,以卫将军尹奉为右丞相,骠骑将军、尚书令王瑰为司徒。
赵王虎命太子邃省可尚书奏事,唯祀郊庙、选牧守、征伐、刑杀乃亲之。虎好治宫室,鹳雀台崩,杀典匠少府任汪;复使修之,倍于其旧。邃保母刘芝封宜城君,关预朝权,受纳贿赂,求仕进者多出其门。
慕容皝置左、右司马,以司马韩矫、军祭酒封弈为之。
司徒导以赢疾,不堪朝会,三月,乙酉,帝幸其府,与群臣宴于内室,拜导并拜其妻曹氏。侍中孔坦密表切谏,以为帝初加元服,动宜顾礼,帝从之。坦又以帝委政于导,从容言曰:“陛下春秋已长,圣敬日跻,宜博纳朝臣,谘诹善道。”导闻而恶之,出坦为廷尉。坦不得意,以疾去职。
丹杨尹桓景,为人谄巧,导亲爱之。会荧惑守南斗经旬,导谓领军将军陶回曰:“斗,扬州之分,吾当逊位以厌天谴。”回曰:“公以明德作辅,而与桓景造膝,使荧惑何以退舍!”导深愧之。
导辟太原王濛为掾,王述为中兵属。述,昶之曾孙也。濛不修小廉,而以清约见称,与沛国刘惔齐名,友善。惔常称濛性至通而自然有节。濛曰:“刘君知我,胜我自知。”当时称风流者,以惔、濛为首。述性沈静,每坐客辩论蜂起,而述处之恬如也。年三十,尚未知名,人谓之痴。导以门地辟之。既见,唯问在东米价,述张目不答。导曰:“王掾不痴,人何言痴也!”尝见导每发言,一坐莫不赞美,述正色曰:“人非尧、舜,何得每事尽善!”导改容谢之。
赵王虎南游,临江而还。有游骑十馀至历阳,历阳太守袁耽表上之,不言骑多少。朝廷震惧,司徒导请出讨之。夏,四月,加导大司马、假黄钺、都督征讨诸军事。癸丑,帝观兵广莫门,分命诸将救历阳及戍慈湖、牛渚、芜湖;司空郗鉴使广陵相陈光将兵入卫京师。俄闻赵骑至少,又已去,戊午,解严,王导解大司马。袁耽坐轻妄免官。
赵征虏将军石遇攻桓宣于襄阳,不克。
大旱,会稽、馀姚米斗五百。
秋,七月,慕容皝立子俊为世子。
九月,赵王虎迁都于鄴,大赦。
初,赵主勒以天竺僧佛图澄豫言成败,数有验,敬事之。及虎即位,奉之尤谨,衣以绫锦,乘以雕辇。朝会之日,太子、诸公扶翼上殿,主者唱“大和尚”,众坐皆起。使司空李农旦夕问起居,太子、诸公五日一朝。国人化之,率多事佛。澄之所在,无敢向其方面涕唾者。争造寺庙,削发出家。虎以其真伪杂糅,或避赋役为奸宄,乃下诏问中书曰:“佛,国家所奉。里闾小人无爵秩者,应事佛不?”著作郎王度等议曰:“王者祭祀,典礼具存。佛,外国之神,非天子诸华所应祠奉。汉氏初传其道,唯听西域人立寺都邑以奉之,汉人皆不得出家;魏世亦然。今宜禁公卿以下毋得诣寺烧香、礼拜;其赵人为沙门者,皆返初服。”虎诏曰:“朕生自边鄙,忝君诸夏,至于飨祀,应从本俗。其夷、赵百姓乐事佛者,特听之。”
赵章武王斌帅精骑二万并秦、雍二州兵以讨薄句大,平之。成太子班之舅罗演,与汉王相天水上官澹谋杀成主期,立班子。事觉,期杀演、澹及班母罗氏。期自以得志,轻诸旧臣,信任尚书令景骞、尚书姚华、田褒、中常侍许涪等,刑赏大政,皆决于数人,希复关公卿。褒无它才,尝劝成主雄立期为太子,故有宠。由是纪纲隳紊,雄业始衰。
冬,十月,乙未朔,日有食之。
慕容仁遣王齐等南还。齐等自海道趣棘城,齐遇风不至。十二月,徐孟等至棘城,慕容皝始受朝命。
段氏、宇文氏各遣使诣慕容仁,馆于平郭城外。皝帐下督张英将百馀骑间道潜行掩击之,斩宇文氏使十馀人,生擒段氏使以归。
是岁,明帝母建安君荀氏卒。荀氏在禁中,尊重同于太后;诏赠豫章郡君。
代王翳槐以贺兰蔼头不恭,将召而戮之,诸部皆叛。代王纥那自宇文部入,诸部复奉之。翳槐奔鄴,赵人厚遇之。
初,张轨及二子寔、茂,虽保据河右,而军旅之事无岁无之。及张骏嗣位,境内渐平。骏勤修庶政,总御文武,咸得其用,民富兵强,远近称之,以为贤君。骏遣将杨宣伐龟兹、鄯善,于是西域诸国焉耆、于阗之属,皆诣姑臧朝贡。骏于姑臧南作五殿,官属皆称臣。
骏有兼秦、雍之志,遣参军麹护上疏,以为:“勒、雄既死,虎、期继逆,兆庶离主,渐冉经世;先老消落,后生不识,慕恋之心,日远日忘。乞敕司空鉴、征西亮等泛舟江、沔,首尾齐举。”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康二年(丙申,公元三三六年)
春,正月,辛巳,彗星见于奎、娄。
慕容皝将讨慕容仁,司马高诩曰:“仁叛弃君亲,民神怒;前此海未尝冻,自仁反以来,连年冻者三矣。且仁专备陆道,天其或者欲使吾乘海冰以袭之也。”皝从之。群僚皆言涉冰危事,不若从陆道。皝曰:“吾计已决,敢沮者斩!”
壬午,皝帅其弟军师将军评等自昌黎东,践冰而进,凡三百馀里。至历林口,舍辎重,轻兵趣平郭。去城七里,候骑以告仁,仁狼狈出战。张英之俘二使也,仁恨不穷追;及皝至,仁以为皝复遣偏师轻出寇抄,不知皝自来,谓左右曰:“今兹当不使其匹马得返矣!”乙未,仁悉众陈于城之西北。慕容军帅所部降于皝,仁众沮动;皝从而纵击,大破之。仁走,其帐下皆叛,遂擒之。皝先为斩其帐下之叛者,然后赐仁死。丁衡、游毅、孙机等,皆仁所信用也,皝执而斩之;王冰自杀。慕容幼、慕容稚、佟寿、郭充、翟楷、庞鉴皆东走,幼中道而还;皝兵追及楷、鉴,斩之;寿、充奔高丽。自馀吏民为仁所诖误者,皝皆赦之。封高诩为汝阳侯。
二月,尚书仆射王彬卒。
辛亥,帝临轩,遣使备六礼逆故当阳侯杜乂女陵阳为皇后,大赦;群臣毕贺。
夏,六月,段辽遣中军将军李咏袭慕容皝。咏趣武兴,都尉张萌击擒之。辽别遣段兰将步骑数万屯柳城西回水,宇文逸豆归攻安晋以为兰声援。皝帅步骑五万向柳城,兰不战而遁。皝引兵北趣安晋,逸豆归弃辎重走;皝遣司马封弈帅轻骑追击,大破之。皝谓诸将曰:“二虏耻无功,必将复至,宜于柳城左右设伏以待之。”乃遣封弈帅骑数千伏于马兜山。三月,段辽果将数千骑来寇抄。弈纵击,大破之,斩其将荣伯保。
前廷尉孔坦卒。坦疾笃,庾冰省之,流涕。坦慨然曰:“大丈夫将终,不问以济国安民之术,乃为儿女子相泣邪!”冰深谢之。
九月,慕容皝遣长史刘斌、兼郎中令辽东阳景送徐孟等还建康。
冬,十月,广州刺史邓岳遣督护王随等击夜郎、兴古,皆克之;加岳督宁州。
成主期以从子尚书仆射武陵公载有俊才,忌之,诬以谋反,杀之。
十一月,诏建威将军司马勋将兵安集汉中;成汉王寿击败之。寿遂置汉中守宰,戍南郑而还。
索头郁鞠帅众三万降于赵,赵拜郁鞠等十三人为亲赵王,散其部众于冀、青等六州。
赵王虎作太武殿于襄国,作东、西宫于鄴,十二月,皆成。太武殿基高二丈八尺,纵六十五步,广七十五步,甃以文石。下穿伏室,置卫士五百人。以漆灌瓦,金珰,银楹,珠帘,玉壁,穷极工巧。殿上施白玉床、流苏帐,为金莲华以冠帐顶。又作九殿于显阳殿后,选士民之女以实之,服珠玉、被绮縠者万馀人。教宫人占星气、马步射。置女太史,及杂伎工巧,皆与外同。以女骑千人为卤簿,皆著紫纶巾,熟锦袴,金银镂带,五文织成靴,执羽仪,鸣鼓吹,游宴以自随。于是赵大旱,金一斤直粟二斗,百姓嗷然;而虎用兵不息,百役并兴。使牙门将张弥行徙洛阳钟虡、九龙、翁仲、铜驼、飞廉于鄴,载以四轮缠辋车,辙广四尺,深二尺。一钟没于河,募浮没三百人入河,系以竹纟亘,用牛百头,鹿栌引之,乃出,造万斛之舟以济之。既至鄴,虎大悦,为之赦二岁刑,赉百官谷帛,赐民爵一级。又用尚方令解飞之言,于鄴南投石于河,以作飞桥,功费数千万亿,桥竟不成,役夫饥甚,乃止。使令长帅民入山泽采橡及鱼以佐食,复为权豪所夺,民无所得。初,日南夷帅范稚,有奴曰范文,常随商贾往来中国;后至林邑,教林邑王范逸作城郭、宫室、器械,逸爱信之,使为将。文遂谮逸诸子,或徙或逃。是岁,逸卒,文诈迎逸子于它国,置毒于椰酒而杀之,文自立为王。于是出兵攻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国,皆灭之,有众四五万,遣使奉表入贡。
赵左校令成公段作庭燎于杠末,高十馀丈,上盘置燎,下盘置人,赵王虎试而悦之。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康三年(丁酉,公元三三七年)
春,正月,庚辰,赵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馀人入上尊号,庭燎油灌下盘,死者二十馀人;赵王虎恶之,腰斩成公段。辛巳,虎依殷、周之制,称大赵天王,即位于南郊,大赦。立其后郑氏为天王皇后,太子邃为天王皇太子,诸子为王者皆降为郡公,宗室为王者降为县侯。百官封署各有差。
国子祭酒袁瑰、太常冯怀,以江左浸安,请兴学校,帝从之。辛卯,立太学,征集生徒。而士大夫习尚老、庄,儒术终不振。瑰,涣之曾孙也。
三月,慕容皝于乙连城东筑好城以逼乙连,留折冲将军兰勃守之。夏,四月,段辽以车数千两输乙连粟,兰勃击而取之。六月,辽又遣其从弟扬威将军屈云,将精骑夜袭皝子遵于兴国城,遵击破之。
初,北平阳裕事段疾陆眷及辽五世,皆见尊礼。辽数与皝相攻,裕谏曰:“‘亲仁善邻,国之宝也。’况慕容氏与我世婚,迭为甥舅,皝有才德,而我与之构怨;战无虚月,百姓凋弊,利不补害,臣恐社稷之忧将由此始。愿两追前失,通好如初,以安国息民。”辽不从,出裕为北平相。
赵太子邃素骁勇,赵王虎爱之,常谓群臣曰:“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残灭,故使朕得至此;如朕有杀阿铁理否?”既而邃骄淫残忍,好妆饰美姬,斩其首,洗血置盘上,与宾客传观之,又烹其肉共食之。河间公宣、乐安公韬皆有宠于虎,邃疾之如仇。虎荒耽酒色,喜怒无常。使邃省可尚书事,每有所关白,虎恚曰:“此小事,何足白也!”时或不闻,又恚曰:“何以不白!”诮责笞棰,月至再三。邃私谓中庶子李颜等曰:“官家难称,吾欲行冒顿之事,卿从我乎?”颜等伏不敢对。秋,七月,邃称疾不视事,潜帅宫臣文武五百馀骑饮于李颜别舍,因谓颜等曰:“我欲至冀州杀河间公,有不从者斩!”行数里,骑皆逃散。颜叩头固谏,邃亦昏醉而归。其母郑氏闻之,私遣中人诮让邃;邃怒,杀之。佛图澄谓虎曰:“陛下不宜数往东宫。”虎将视邃疾,思澄言而还;既而瞋目大言曰:“我为天下主,父子不相信乎!”乃命所亲信女尚书往察之。邃呼前与语,因抽剑击之。虎怒,收李颜等诘问,颜具言其状。杀颜等三十馀人;幽邃于东宫,既而赦之,引见太武东堂;邃朝而不谢,俄顷即出。虎使谓之曰:“太子应朝中宫,岂可遽去!”邃径出,不顾。虎大怒,废邃为庶人。其夜,杀邃及其妃张氏,并男女二十六人同埋于一棺;诛其宫臣支党二百馀人;废郑后为东海太妃。立其子宣为天王皇太子,宣母杜昭仪为天王皇后。
安定侯子光,自称佛太子,云从大秦国来,当王小秦国,聚众数千人于杜南山,自称大黄帝,改元龙兴;石广讨斩之。
九月,镇军左长史封弈等劝慕容皝称燕王;皝从之。于是备置群司,以封弈为国相,韩寿为司马,裴开为奉常,阳骛为司隶,王寓为太仆,李洪为大理,杜群为纳言令,宋该、刘睦、石琮为常伯,皇甫真、阳协为冗骑常侍,宋晃、平熙、张泓为将军,封裕为记室监。洪,臻之孙;晃,奭之子也。冬,十月,丁卯,皝即燕王位,大赦。十一月,甲寅,追尊武宣公曰武宣王,夫人段氏曰武宣后;立夫人段氏为王后,世子俊为王太子,如魏武、晋文辅政故事。
段辽数侵赵边,燕王皝遣扬烈将军宋回称籓于赵,乞师以讨辽,自请尽帅国中之众以会之,并以其弟宁远将军汗为质。赵王虎大悦,厚加慰答,辞其质,遣还,密期以明年。
是岁,赵将李穆纳拓跋翳槐于大宁,其故部落多归之。代王纥那奔燕,国人复奉翳槐为代王,翳槐城盛乐而居之。
仇池氐王杨毅族兄初,袭杀毅,并有其众,自立为仇池公,称臣于赵。
●卷第九十六
【晋纪十八】 起著雍淹茂,尽重光赤奋若,凡四年。
显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四年(戊戌,公元三三八年)
春,正月,燕王皝遣都尉赵槃如赵,听师期。赵王虎将击段辽,募骁勇者三万人,悉拜龙腾中郎。会辽遣段屈云袭赵幽州,幽州刺史李孟退保易京。虎乃以桃豹为横海将军,王华为渡辽将军,帅舟师十万出漂渝津;支雄为龙骧大将军,姚弋仲为冠军将军,帅步骑七万前锋以伐辽。
三月,赵槃还至棘城。燕王皝引兵攻掠令支以北诸城。段辽将追之。慕容翰曰:“今赵兵在南,当并力御之;而更与燕斗,燕王自将而来,其士卒精锐,若万一失利,将何以御南敌乎!”段兰怒曰:“吾前为卿所误,以成今日之患,吾不复堕卿计中矣!”乃悉将见众追之。皝设伏以待之,大破兰兵,斩首数千级,掠五千户及畜产万计以归。
赵王虎进屯金台。支雄长驱入蓟,段辽所署渔阳、上谷、代郡守相皆降,取四十馀城。北平相阳裕帅其民数千家登燕山以自固,诸将恐其为后患,欲攻之。虎曰:“裕儒生,矜惜名节,耻于迎降耳,无能为也。”遂过之,至徐无。段辽以弟兰既败,不必复战,帅妻子、宗族、豪大千馀家,弃令支,奔密云山。将行,执慕容翰手泣曰:“不用卿言,自取败亡。我固苦心,令卿失所,深以为愧。”翰北奔宇文氏。
辽左右长史刘群、卢谌、崔悦等封府库请降。虎遣将军郭太、麻秋帅轻骑二万追辽,至密云山。获其母妻,斩首三千级。辽单骑走险,遣其子乞特真奉表及献名马于赵,虎受之。
虎入令支官,论功封赏各有差。徙段国民二万馀户于司、雍、兗、豫四州;士大夫之有才行,皆擢叙之。阳裕诣军门降。虎让之曰:“卿昔为奴虏走,今为士人来,岂识知天命,将逃匿无地邪?”对曰:“臣昔事王公,不能匡济;逃于段氏,复不能全。今陛下天网高张,笼络四海,幽、冀豪杰莫不风从,如臣比肩,无所独愧。生死之命,惟陛下制之!”虎悦,即拜北平太守。
夏,四月,癸丑,以慕容皝为征北大将军、幽州牧,领平州刺史。
成主期骄虐日甚,多所诛杀,而籍没其资财、妇女,由是大臣多不自安。汉王寿素贵重,有威名,期及建宁王越等皆忌之。寿惧不免,每当入朝,常诈为边书,辞以警急。
初,巴西处士龚壮,父、叔皆为李特所杀。壮欲报仇,积年不除丧。寿数以礼辟之,壮不应;而往见寿,寿密问壮以自安之策。壮曰:“巴、蜀之民本皆晋臣,节下若能发兵西取成都,称籓于晋,谁不争为节下奋臂前驱者?如此则福流子孙,名垂不朽,岂徒脱今日之祸而已!”寿然之,阴与长史略阳罗恒、巴西解思明谋攻成都。
期颇闻之,数遣许涪至寿所,伺其动静;又鸩杀寿养弟安北将军攸。寿乃诈为妹夫任调书,云期当取寿;其众信之,遂帅步骑万馀人自涪袭成都,许赏以城中财物,以其将李弈为前锋。期不意其至,初不设备。寿世子势为翊军校尉,开门纳之,遂克成都,屯兵宫门。期遣侍中劳寿。寿奏建宁王越、景骞、田褒、姚华、许涪及征西将军李遐、将军李西等怀奸乱政,皆收杀之。纵兵大掠,数日乃定。寿矫以太后任氏令废期为邛都县公,幽之别宫。追谥戾太子曰哀皇帝。
罗恒、解思明、李弈等劝寿称镇西将军、益州牧、成都王,称籓于晋,送邛都公于建康;任调及司马蔡兴、侍中李艳等劝寿自称帝。寿命筮之,占者曰:“可数年天子。”调喜曰:“一日尚足,况数年乎!”思明曰:“数年天子,孰与百世诸侯?”寿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遂即皇帝位,改国号曰汉,大赦,改元汉兴。以安车束帛征龚壮为太师。壮誓不仕,寿所赠遗,一无所受。寿改立宗庙,追尊父骧曰献皇帝,母昝氏曰皇太后。立妃闫氏为皇后,世子势为皇太子。更以旧庙为大成庙,凡诸制度,多所改易。以董皎为相国,罗恒为尚书令,解思明为广汉太守,任调为镇北将军、梁州刺史,李弈为西夷校尉,从子权为宁州刺史。公、卿、州、郡,悉用其僚佐代之;成氏旧臣、近亲及六郡士人,皆见疏斥。邛都公期叹曰:“天下主乃为小县公,不如死!”五月,缢而卒。寿谥曰幽公,葬以王礼。
赵王虎以燕王皝不会赵兵攻段辽而自专其利,欲伐之。太史令赵揽谏曰:“岁星守燕分,师必无功。”虎怒,鞭之。皝闻之,严兵设备:罢六卿,纳言,常伯,冗骑常侍官。赵戎卒数十万,燕人震恐。皝谓内史高诩曰:“将若之何?”对曰:“赵兵虽强,然不足忧,但坚守以拒之,无能为也。”
虎遣使四出,招诱民夷,燕成周内史崔焘、居就令游泓、武原令常霸、东夷校尉封抽、护军宋晃等皆应之,凡得三十六城。泓,邃之兄子也。冀阳流寓之士共杀太守宋烛以降于赵。烛,晃之从兄也。营丘内史鲜于屈亦遣使降赵。武宁令广平孙兴晓谕吏民共收屈,数其罪而杀之,闭城拒守。朝鲜令昌黎孙泳帅众拒赵。大姓王清等密谋应赵,泳收斩之;同谋数百人惶怖请罪,泳皆释之,与同拒守。乐浪太守鞠彭以境内皆叛,选乡里壮士二百馀人共还棘城。
戊子,赵兵进逼棘城。燕王皝欲出亡,帐下将慕舆根谏曰:“赵强我弱,大王一举足则赵之气势遂成,使赵人收略国民,兵强谷足,不可复敌。窃意赵人正欲大王如此耳,奈何入其计中乎?今固守坚城,其势百倍,纵其急攻,犹足支持,观形察变,间出求利。如事之不济,不失于走,奈何望风委去,为必亡之理乎!”皝乃止,然犹惧形于色。玄菟太守河间刘佩曰:“今强寇在外,众心恟惧,事之安危,系于一人。大王此际无所推委,当自强以厉将士,不宜示弱。事急矣,臣请出击之,纵无大捷,足以安众。”乃将敢死数百骑出冲赵兵,所向披靡,斩获而还,于是士气百倍。皝问计于封弈,对曰:“石虎凶虐已甚,民神共疾,祸败之至,其何日之有!今空国远来,攻守势异,戎马虽强,无能为患;顿兵积日,衅隙自生,但坚守以俟之耳。”皝意乃安。或说皝降,皝曰:“孤方取天下,何谓降也!”
赵兵四面蚁附缘城,慕舆根等昼夜力战,凡十馀日,赵兵不能克,壬辰,引退。皝遣其子恪帅二千骑追击之,赵兵大败,斩获三万馀级。赵诸军皆弃甲逃溃,惟游击将军石闵一军独全。闵名瞻,内黄人,本姓冉,赵主勒破陈午,获之,命虎养以为子。闵骁勇善战,多策略。虎爱之,比于诸孙。
虎还鄴,以刘群为中书令,卢谌为中书侍郎。蒲洪以功拜使持节、都督六夷诸军事、冠军大将军,封西平郡公。石闵言于虎曰:“蒲洪雄俊,得将士死力,诸子皆有非常之才,且握强兵五万,屯据近畿;宜密除之,以安社稷。”虎曰:“吾方倚其父子以取吴、蜀,奈何杀之!”待之愈厚。
燕王皝分兵讨诸叛城,皆下之。拓境至凡城。崔焘、常霸奔鄴,封抽、宋晃、游涨奔高句丽。皝赏鞠彭、慕舆根等而治诸叛者,诛灭甚众;功曹刘翔为之申理,多所全活。
赵之攻棘城也,燕右司李洪之弟普以为棘城必败,劝洪出避祸。洪曰:“天道幽远,人事难知。且当委任,勿轻动取悔。”普固请不已,洪曰:“卿意见明审者,当自行之。吾受慕容氏大恩,义无去就,当效死于此耳。”与普流涕而诀。普遂降赵,从赵军南归,死于丧乱;洪由是以忠笃著名。
赵王虎遣渡辽将军曹伏将青州之众戍海岛,运谷三百万斛以给之;又以船三百艘运谷三十万斛诣高句丽,使典农中郎将王典帅众万馀屯田海滨;又令青州造船千艘,以谋击燕。
赵太子宣帅步骑二万击朔方鲜卑斛摩头,破之,斩首四万馀级。
冀州八郡大蝗,赵司隶请坐守宰。赵王虎曰:“此朕失败所致,而欲委咎守宰,岂罪己之意邪!司隶不进谠言,佐朕不逮,而欲妄陷无辜,可白衣领职!”
虎使襄城公涉归、上庸公日归帅众戍长安。二归告镇西将军石广私树恩泽,潜谋不轨;虎追广至鄴,杀之。
乙未,以司徒导为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郗鉴为太尉,庾亮为司空。六月,以寻为丞相,罢司徒官以并丞相府。导性宽厚,委任诸将赵胤、贾宁等,多不奉法,大臣患之。庾亮与郗鉴笺曰:“主上自八九岁以及成人,入则在宫人之手,出则唯武官、小人,读书无从受音句,顾问未尝遇君子。秦政欲愚其黔首,天下犹知不可,况欲愚其主哉!人主春秋既盛,宜复子明辟。不稽首归政,甫居师傅之尊,多养无赖之士;公与下官并荷托付之重,大奸不扫,何以见先帝于地下乎!”欲共起兵废导,鉴不听。南蛮校尉陶称,侃之子也,以亮谋语导。或劝导密为之备,导曰:“吾与元规休戚是同,悠悠之谈,宜绝智者之口。则如君言,元规若来,吾便角巾还第,复何惧哉!”又与称书,以为:“庾公帝之元舅,宜善事之!”征西参军孙盛密谏亮曰:“王公常有世外之怀,岂肯为凡人事邪!此必佞邪之徒欲间内外耳。”亮乃止。盛,楚之孙也。是时亮虽居外镇,而遥执朝廷之权,既据上流,拥强兵,趣势者多归之。导内不能平,常遇西风尘起,举扇自蔽,徐曰:“元规尘污人!”导以江夏李充为丞相掾。充以时俗崇尚浮虚,乃著《学箴》。以为老子云“绝仁弃义,民复孝慈,”岂仁义之道绝,然后孝慈乃生哉?盖患乎情仁义者寡,而利仁义者众,将寄责于圣人而遣累乎陈迹也。凡人见形者众,及道者鲜,逐迹逾笃,离本逾远。故作《学箴》以祛其蔽曰:“名之攸彰,道之攸废;及损所隆,乃崇所替。非仁无以长物,非义无以齐耻,仁义固不可远,去其害仁义者而已。”
汉李弈从兄广汉太守乾告大臣谋废立。秋,七月,汉主寿使其子广与大臣盟于前殿,徙乾为汉嘉太守;以李闳为荆州刺史,镇巴郡。闳,恭之子也。
八月,蜀中久雨,百姓饥疫,寿命群臣极言得失。龚壮上封事称:“陛下起兵之初,上指星辰,昭告天地,歃血盟众,举国称籓,天应人悦,大功克集。而论者未谕,权宜称制。今淫雨百日,饥疫并臻,天其或者将以监示陛下故也。愚谓宜遵前盟,推奉建康,彼必不爱高爵重位以报大功;虽降阶一等,而子孙无穷,永保福祚,不亦休哉!论者或言二州附晋则荣,六郡人事之不便。昔公孙述在蜀,羁客用事,刘备在蜀,楚士多贵。及吴、邓西伐,举国屠灭,宁分客主!论者不达安固之基,苟惜名位,以为刘氏守令方仕州郡;曾不知彼乃国亡主易,岂同今日义举,主荣臣显哉!论者又谓臣当为法正。臣蒙陛下大恩,恣臣所安;至于荣禄,无问汉、晋,臣皆不处,复何为效法正乎!”寿省书内惭,秘而不宣。
九月,汉仆射任颜谋反,诛。颜,任太后之弟也。汉主寿因尽诛成主雄诸子。
冬,十月,光禄勋颜含以老逊位。论者以“王导帝之师傅,名位隆重,百僚宜为降礼。”太常冯怀以问含。含曰:“王公虽贵重,理无偏敬。降礼之言,或是诸君事宜;鄙人老矣,不识时务。”既而告人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向冯祖思问佞于我,我岂有邪德乎!”郭璞尝遇含,欲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与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无劳蓍龟。”致仕二十馀年,年九十三而卒。
代王翳槐之弟什翼犍质于赵,翳槐疾病,命诸大人立之。翳槐卒,诸大人梁盖等以新有大故,什翼犍在远,来未可必;比其至,恐有变乱,谋更立君。而翳槐次弟屈,刚猛多诈,不如屈弟孤仁厚,乃相与杀屈而立孤。孤不可,自诣鄴迎什翼犍,请身留为质;赵王虎义而俱遣之。十一月,什翼犍即代王位于繁时北,改元曰建国,分国之半以与孤。
初,代王猗卢既卒,国多内难,部落离散,拓跋氏寝衰。及什翼犍立,雄勇有智略,能修祖业,国人附之,始置百官,分掌众务。以代人燕凤为长史,许谦为郎中令。始制反逆、杀人、奸盗之法,号令明白,政事清简,无系讯连逮之烦,百姓安之。于是东自濊貊,西及破落那,南距阴山,北尽沙漠,率皆归服,有众数十万人。
十二月,段辽自密云山遣使求迎于赵;既而中悔,复遣使求迎于燕。
赵王虎遣征东将军麻秋帅众三万迎之,敕秋曰:“受降如受敌,不可轻也。”以尚书左丞阳裕,辽之故臣,使为秋司马。
燕王皝自帅诸将军迎辽,辽密与燕谋覆赵军。皝遣慕容恪伏精骑七千于密云山,大败麻秋于三藏口,死者什六七。秋步走得免,阳裕为燕所执。
赵将军范阳鲜于亮失马,步缘山不能进,因止,端坐;燕兵环之,叱令起。亮曰:“身是贵人,义不为小人所屈。汝曹能杀亟杀,不能则去!”亮仪观丰伟,声气雄厉,燕兵惮之,不敢杀,以白皝。皝以马迎之,与语,大悦,用为左常侍,以崔毖之女妻之。
皝尽得段辽之众。待辽以上宾之礼,以阳裕为郎中令。
赵王虎闻麻秋败,怒,削其官爵。
显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五年(己亥,公元三三九年)
春,正月,辛丑,大赦。
三月,乙丑,广州刺史邓岳将兵击汉宁州,汉建宁太守孟彦执其刺史霍彪以降。
征西将军庾亮欲开复中原,表桓宣为都督沔北前锋诸军事、司州刺史,镇襄阳;又表其弟临川太守怿为监梁、雍二州诸军事、染州刺史,镇魏兴;西阳太守翼为南蛮校尉,领南郡太守,镇江陵;皆假节。又请解豫州,以授征虏将军毛宝。诏以宝监扬州之江西诸军事、豫州刺史,与西阳太守樊峻帅精兵万人戍邾城。以建威将军陶称为南中郎将、江夏相,入沔中。称将二百人下见亮,亮素恶称轻狡,数称前后罪恶,收而斩之。后以魏兴险远,命庾怿徙屯半洲;更以武昌太守陈嚣为梁州刺史,趣汉中。遣参军李松攻汉巴郡、江阳。夏,四月,执汉荆州刺史李闳、巴郡太守黄植送建康。汉主寿以李弈为镇东将军,代闳守巴郡。
庾亮上疏言:“蜀甚弱而胡尚强,欲帅大众十万移镇石城,遣诸军罗布江、沔为伐赵之规。”帝下其议。丞相导请许之。大尉鉴议,以为:“资用未备,不可大举。”
太常蔡谟议,以为:“时有否泰,道有屈伸,苟不计强弱而轻动,则亡不终日,何功之有!为今之计,莫若养威以俟时。时之可否系胡之强弱,胡之强弱系石虎之能否。自石勒举事,虎常为爪牙,百战百胜,遂定中原,所据之地,同于魏世。勒死之后,虎挟嗣君,诛将相;内难既平,剪削外寇,一举而拔金墉,再战而擒石生,诛石聪如拾遗,取郭权如振槁,四境之内,不失尺土。以是观之,虎为能乎,将不能也?论者以胡前攻襄阳不能拔,谓之无能为。夫百战百胜之强而以不拔一城为劣,譬诸射击百发百中而一失,可以谓之拙乎?
“且石遇,偏师也,桓平北,边将也,所争者疆场之土,利则进,否则退,非所急也。今征西以重镇名贤,自将大军欲席卷河南,虎必自帅一国之众来决胜负,岂得以襄阳为比哉!今征西欲与之战,何如石生?若欲城守,何如金墉?欲阻沔水,何如大江?欲拒石虎,何如苏峻?凡此数者,宜详校之。
“石生猛将,关中精兵,征西之战殆不能胜也。金墉险固,刘曜十万众不能拔,征西之守殆不能胜也。又当是时,洛阳、关中皆举兵击虎,今此三镇反为其用;方之于前,倍半之势也。石生不能敌其半,而征西欲当其倍,愚所疑也。苏峻之强不及石虎,沔水之险不及大江;大江不能御苏峻,而欲以沔水御石虎,又所疑也。昔祖士稚在谯,佃于城北界,胡来攻,豫置军屯以御其外。谷将熟,胡果至,丁夫战于外,老弱获于内,多持炬火,急则烧谷而走。如此数年,竟不得其利。当是时,胡唯据河北,方之于今,四分之一耳;士稚不能捍其一,而征西欲以御其四,又所疑也。
“然此但论征西既至之后耳,尚未论道路之虑也。自沔以西,水急岸高,鱼贯溯流,首尾百里。若胡无宋襄之义,及我未阵而击之,将若之何?今王土与胡,水陆异势,便习不同;胡若送死,则敌之有馀,若弃江远进,以我所短击彼所长,惧非庙胜之算也。”
朝议多与谟同。乃诏亮不听移镇。
燕前军师慕容评、广威将军慕容军、折冲将军慕舆根、荡寇将军慕舆泥袭赵辽西,俘获千馀家而去。赵镇远将军石成、积弩将军呼延晃、建威将军张支等追之,评等与战,斩晃、支首。
段辽谋反于燕,燕人杀辽及其党与数十人,送辽首于赵。
五月,代王什翼犍会诸大人于参合陂,议都A212源川。其母王氏曰:“吾自先世以来,以迁徙为业。今国家多难,若城郭而居,一旦寇来,无所避之。”乃止。
代人谓它国之民来附者皆为乌桓,什翼犍分之为二部,各置大人以监之。弟孤监其北,子寔君监其南。
什翼犍求昏于燕,燕王皝以其妹妻之。
秋,七月,赵王虎以太子宣为大单于,建天子旌旗。
庚申,始兴文献公王导薨,丧葬之礼视汉博陆候及安平献王故事,参用天子之礼。
导简素寡欲,善因事就功,虽无日用之益而岁计有馀。辅相三世,仓无储谷,衣不重帛。初,导与庾亮共荐丹杨尹何充于帝,请以为己副,且曰:“臣死之日,愿引充内侍,则社稷无虞矣。”由是加吏部尚书。及导薨,微庾亮为丞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亮固辞。辛酉,以充为护军将军,亮弟会稽内史冰为中书监、扬州刺史,参录尚书事。
冰既当重任,经纶时务,不舍昼夜,宾礼朝贤,升擢后进,由是朝野翕然称之,以为贤相。初,王导辅政,每从宽恕;冰颇任威刑,丹杨尹殷融谏之。冰曰:“前相之贤,犹不堪其弘,况如吾者哉!”范汪谓冰曰:“顷天文错度,足下宜尽消御之道。”冰曰:“玄象岂吾所测,正当勤尽人事耳。”又隐实户口,料出无名万馀人,以充军实。冰好为纠察,近于繁细,后益矫违,复存宽纵,疏密自由,律令无用矣。
八月,壬午,复改丞相为司徒。
南昌文成公郗鉴疾笃,以府事付长史刘遐,上疏乞骸骨,且曰:“臣所统错杂,率多北人,或逼迁徙,或是新附,百姓怀土,皆有归本之心;臣宣国恩,示以好恶,处与田宅,渐得少安。闻臣疾笃,众情骇动,若当北渡,必启寇心。太常臣谟,平简贞正,素望所归,谓可以为都督、徐州刺史。”诏以蔡谟为太尉军司,加侍中、辛酉,鉴薨,即以谟为征北将军、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事、徐州刺史,假节。
时左卫将军陈光请伐赵,诏遣光攻寿阳。谟上疏曰:“寿阳城小而固。自寿阳至琅邪,城壁相望,一城见攻,众城必救。又,王师在路五十馀日,前驱未至,声息久闻,贼之邮驿,一日千里,河北之骑,足以来赴。夫以白起、韩信、项籍之勇,犹发梁焚舟,背水而阵。今欲停船水渚,引兵造城,前对坚敌,顾临归路,此兵法之所诫。若进攻未拔,胡骑猝至,惧桓子不知所为而舟中之指可掬也。今光所将皆殿中精兵,宜令所向有征无战。而顿之坚城之下,以国之爪士击寇之下邑,得之则利薄而不足损敌,失之则害重而足以益寇,惧非策之长者也。”乃止。
初,陶侃在武昌,议者以江北有邾城,宜分兵戍之。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巳。侃乃渡水猎,引将佐语之曰:“我所以设险而御寇者,正以长江耳。邾城隔在江北,内无所倚,外接群夷。夷中利深,晋人贪利,夷不堪命,必引虏入寇。此乃致祸之由,非御寇也。且吴时戍此城,用三万兵,今纵有兵守之,亦无益于江南;若羯虏有可乘之会,此又非所资也。”
及庾亮镇武昌,卒使毛宝、樊峻戍邾城。赵王虎恶之,以夔安为大都督,帅石鉴、石闵、李农、张貉、李菟等五将军、兵五万人寇荆、扬北鄙,二万骑攻邾城。毛宝求救于庾亮,亮以城固,不时遣兵。
九月,石闵败晋兵于沔阴,杀将军蔡怀;夔安、李农陷沔南;硃保败晋兵于白石,杀郑豹等五将军;张貉陷邾城,死者六千人,毛宝、樊峻突围出走,赴江溺死。夔安进据胡亭,寇江夏;义阳将军黄冲、义阳太守郑进皆降于赵。安进围石城,竟陵太守李阳拒战,破之,斩首五千馀级,安乃退。遂掠汉东,拥七千馀户迁于幽、冀。
是时,庾亮犹上疏欲迁镇石城,闻邾城陷。乃止。上表陈谢,自贬三等,行安西将军;有诏复位。以辅国将军庾怿为豫州刺史,监宣城、庐江、历阳、安丰四郡诸军事,假节,镇芜湖。
赵王虎患贵戚豪恣,乃擢殿中御史李巨为御史中丞,特加亲任,中外肃然。虎曰:“朕闻良臣如猛虎,高步旷野而豺狼避路,信哉!”
虎以抚军将军李农为使持节、监辽西、北平诸军事、征东将军、营州牧,镇令支。农帅众三万与征北大将军张举攻燕凡城。燕王皝以榼卢城大悦绾为御难将军,授兵一千,使守凡城。及赵兵至,将吏皆恐,欲弃城走。绾曰:“受命御寇,死生以之。且凭城坚守,一可敌百,有敢妄言惑众者斩!”众然后定。绾身先士卒,亲冒矢石;举等攻之经旬,不能克,乃退。虎以辽西迫近燕境,数遭攻袭,乃悉徙其民于冀州之南。
汉主寿疾病,罗恒、解思明复议奉晋;寿不从。李演复上书言之;寿怒,杀演。
寿常慕汉武、魏明之为人,耻闻父兄时事,上书者不得言先世政教,自以为胜之也。舍人杜袭作诗十篇,托言应璩以讽谏。寿报曰:“省诗知意。若今人所作,乃贤哲之话言;若古人所作,则死鬼之常辞耳。”
燕王皝自以称王未受晋命,冬,遣长史刘翔、参军鞠运来献捷论功,且言权假之间,并请刻期大举,共平中原。皝击高句丽,兵及新城,高句丽王钊乞盟,乃还。又使其子恪、霸击宇文别部。霸年十三,勇冠三军。
张骏立辟雍、明堂以行礼。十一月,以世子重华行凉州事。
十二月,丁丑,赵太保桃豹卒。
丙戌,以骠骑将军琅邪王岳为侍中、司徒。
汉李弈寇巴东,守将劳杨败死。
显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六年(庚子,公元三四零年)
春,正月,庚子朔,都亭文康侯庾亮薨。以护军将军、录尚书何充为中书令。庾戌,以南郡太守庾翼为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假节,代亮镇武昌。时人疑翼年少,不能继其兄。翼悉心为治,戎政严明,数年之间,公私充实,人皆称其才。
辛亥,以左光禄大夫陆玩为侍中、司空。宇文逸豆归忌慕容翰才名。翰乃阳狂酣饮,或卧自便利,或被发歌呼,拜跪乞食。宇文举国贱之,不复省录,以故得行来自遂,山川形便,皆默记之。燕王皝以翰初非叛乱,以猜嫌出奔,虽在它国,常潜为燕计;乃遣商人王车通市于宇文部以窥翰。翰见车,无言,抚膺颔之而已。皝曰:“翰欲来也。”复使车迎之。翰弯弓三石馀,矢尤长大,皝为之造可手弓矢,使画埋于道旁而密告之。二月,翰窃逸豆归名马,携其二子过取弓矢,逃归。逸豆归使骁骑百馀追之。翰曰:“吾久客思归,既得上马,无复还理。吾向日阳愚以诳汝,吾之故艺犹在,无为相逼,自取死了!”追骑轻之,直突而前。翰曰:“吾居汝国久恨恨,不欲杀汝;汝去我百步立汝刀,吾射之,一发中者汝可还,不中者可来前。”追骑解刀立之,一发,正中其环,追骑散走。皝闻翰至,大喜,恩遇甚厚。
庚辰,有星孛于太微。
三月,丁卯,大赦。
汉人攻拔丹川,守将孟彦、刘齐、李秋皆死。
代王什翼犍始都云中之盛乐宫。
赵王虎遗汉主寿书,欲与之连兵入寇,约中分江南。寿大喜,遣散骑常侍王嘏、中常侍王广使于赵;龚壮谏,不听。寿大修船舰,缮兵聚粮。秋,九月,以尚书令马当为六军都督,征集士卒七万馀人为舟师,大阅于成都,鼓噪盈江;寿登城观之,有吞噬江南之志。解思明谏曰:“我国小兵弱,吴、会险远,图之未易。”寿乃命群臣大议利害。龚壮曰:“陛下与胡通,孰若与晋通?胡,豺狼也,既灭晋,不得不北面事之;若与之争天下,则强弱不敌,危亡之势也,虞、虢之事,已然之戒,愿陛下熟虑之。”群臣皆以壮言为然,叩头泣谏,寿乃止。士卒咸称万岁。
龚壮以为人之行莫大于忠孝;既报父、叔之仇,又欲使寿事晋,寿不从。乃诈称耳聋,手不制物,辞归,以文籍自娱,终身不复至成都。
赵尚书令夔安卒。
赵王虎命司、冀、青、徐、幽、并、雍七州之民五丁取三,四丁取二,合鄴城旧兵,满五十万,具船万艘,自河通海,运谷千一百万斛于乐安城。徙辽西、北平、渔阳万馀户于兗、豫、雍、洛四川之地。自幽州以东至白狼,大兴屯田。悉括取民马,有敢私匿者腰斩,凡得四万馀匹。大阅于宛阳,欲以击燕。
燕王皝谓诸将曰:“石虎自以乐安城防守重复,蓟城南北必不设备,今若诡路出其不意,可尽破也。”冬,十月,皝帅诸军入自蠮螉塞袭赵,戍将当道者皆禽之,直抵蓟城。赵幽州刺史石光拥兵数万,闭城不敢出。燕兵进破武遂津,入高阳,所至焚烧积聚,略三万馀家而去。石光坐懦弱征还。
赵王虎以秦公韬为太尉,与太子宣迭日省可尚书奏事,专决赏刑,不复启白。司徒申钟谏曰:“赏刑者,人君之大柄,不可以假人。所以防微杜渐,消逆乱于未然也。太子职在视膳,不当豫政;庶人邃以豫政致败,覆车未远也。且二政分权,鲜不阶祸。爱之不以道,适所以害之也。”虎不听。
中谒者令申扁以慧悟辩给有宠于虎,宣亦昵之,使典机密。虎既不省事,而宣、韬皆好酣饮、畋猎;由是除拜、生杀皆决于扁,自九卿已下率皆望尘而拜。
太子詹事孙珍病目,求方于侍中崔约,约戏之曰:“溺中则愈”。珍曰:“目何可溺?”约曰:“卿目睕睕,正耐溺中。”珍恨之,以白宣。宣于兄弟中最胡状,目深,闻之怒,诛约父子。于是公卿以下畏珍侧目。
燕公斌督边州,亦好畋猎,常悬管而入。征北将军张贺度每裁谏之,斌怒,辱贺度。虎闻之,使主书礼仪持节监之。斌杀仪,又欲杀贺度,贺度严卫驰白之。虎遣尚书张离帅骑追斌,鞭之三百,免官归第,诛其亲信十馀人。
张骏遣别驾马诜入贡于赵,表辞蹇傲;赵王虎怒,欲斩诜。侍中石璞谏曰:“今国家所当先除者,遗晋也。河西僻陋,不足为意。今斩马诜,必征张竣,则兵力分而为二,建康复延数年之命矣。”乃止。璞,苞之曾孙也。
初,汉将李闳为晋所获,逃奔于赵,汉主寿致书于赵王虎以请之,署曰“赵王石君”。虎不悦,付外议之。中书监王波曰:“今李闳以死自誓曰:‘苟得归骨于蜀,当纠帅宗族,混同王化。’若其信也,则不烦一旅,坐定梁、益;若有前却,不过失一亡命之人,于赵何损!李寿既僭大号,今以制诏与之,彼必酬返,不若复为书与之。”会挹娄国献楛矢石砮于赵,波因请以遗汉,曰:“使其知我能服远方也。”虎从之,遣李闳归,厚为之礼。闳至成都,寿下诏曰:“羯使来庭,贡其楛矢。”虎闻之,怒,黜王波,以白衣领职。
显宗成皇帝中之下咸康七年(辛丑,公元三四一年)
春,正月,燕王皝使唐国内史阳裕等筑城于柳城之北、龙山之西,立宗庙、宫阙,命曰龙城。
二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刘翔至建康,帝引见,问慕容镇军平安。对曰:“臣受遣之日,朝服拜章。”
翔为燕王皝求大将军、燕五章玺。朝议以为;“故事:大将军不处边;自汉、魏以来,不封异姓为王。所求不可许。”翔曰:“自刘、石构乱,长江以北,剪为戎薮,未闻中华公卿之胄有一人能攘臂挥戈、摧破凶逆者也。独慕容镇军父子竭力,心存本朝,以寡击众,屡殄强敌,使石虎畏惧,悉徙边陲之民散居三魏,蹙国千里,以蓟城为北境。功烈如此,而惜海北之地不以为封邑,何哉!昔汉高祖不爱王爵于韩、彭,故能成其帝业;项羽刓印不忍授,卒用危亡。吾之至心,非敬欲尊其所事,窃惜圣朝疏忠义之国,使四海无所劝慕耳。”
尚书诸葛恢,翔之姊夫也,独主异议,以为:“夷狄相攻,中国之利。惟器与名,不可轻许。”乃谓翔曰:“借使慕容镇军能除石虎,乃是复得一石虎也,朝廷何赖焉!”翔曰:“嫠妇犹知恤宗周之陨。今晋室阽危,君位侔元、岂,曾无忧国之心邪?向使靡、鬲之功不立,则少康何以祀夏!桓、文之战不捷,则同人皆为左衤任矣。慕容镇军枕戈待旦,志殄凶逆,而君更唱邪惑之言,忌间忠臣。四海所以未壹,良由君辈耳!”翔留建康岁馀,众议终不决。
翔乃说中常侍彧弘曰:“石虎苞八州之地,带甲百万,志吞江、汉,自索头、宇文暨诸小国,无不臣服;惟慕容镇军翼戴天子,精贯白日,而更不获礼之命,窃恐天下移心解体,无复南向者矣。公孙渊无尺寸之益于吴,吴主封为燕王,加以九锡。今慕容镇军屡摧贼锋,威振秦、陇,虎比遣重使,甘言厚币,欲授以曜威大将军、辽西王;慕容镇军恶其非正,却而不受。今朝廷乃矜惜虚名,沮抑忠顺,岂社稷之长计乎!后虽悔之,恐无及己。”弘为之入言于帝,帝意亦欲许之。会皝上表称:“庾氏兄弟擅权召乱,宜加斥退,以安社稷。”又与庾冰书,责其当国秉权,不能为国雪耻。冰甚惧,以其绝远,非所能制,乃与何充奏从其请。乙卯,以慕容皝为使持节、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州牧、大单于、燕王,备物、典策,皆从殊礼。又以其世子俊为假节、安北将军、东夷校尉、左贤王;赐军资器械以千万计。又封诸功臣百馀人。以刘翔为代郡太守,封临泉乡侯,加员外散骑常侍;翔固辞不受。
翔疾江南士大夫以骄奢酣纵相尚,尝因朝贵宴集,谓何充等曰:“四海板荡,奄逾三纪,宗社为墟,黎民涂炭,斯乃庙堂焦虑之时,忠臣毕命之秋也。而诸君宴安江沱,肆情纵欲,以奢靡为荣,以傲诞为贤;謇谔之言不闻,征伐之功不立,将何以尊主济民乎!”充等甚惭。
诏遣兼大鸿胪郭烯持节诣棘城册命燕王,与翔等偕北。公卿饯于江上,翔谓诸公曰:“昔少康资一旅以灭有穷,勾践凭会稽以报强吴;蔓草犹宜早除,况寇仇乎!今石虎、李寿,志相吞噬,王师纵未能澄清北方,且当从事巴、蜀。一旦石虎先入举事,并寿而有之,据形便之地以临东南,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中护军谢广曰:“是吾心也!”
三月,戊戌,皇后杜氏崩。夏,四月,丁卯,葬恭皇后于兴平陵。
诏实王公以下至庶人皆正土断、白籍。
秋,七月,郭烯、刘翔等至燕,燕王皝以翔为东夷护军、领大将军长史,以唐国内史阳裕为左司马,典书令李洪为右司马,中尉郑林为军谘祭洒。
八月,辛酉,东海哀王冲薨。
九月,代王什翼犍筑盛乐城于故城南八里。
代王妃慕容氏卒。
冬,十月,匈奴刘虎寇代西部,代王什翼犍遣军逆击,大破之。虎卒,子务桓立,遣使求和于代,什翼犍以女妻之。务桓又朝贡于赵,赵以务桓为平北将军、左贤王。
赵横海将军王华帅舟师自海道袭燕安平,破之。
燕王皝以慕容恪为渡辽将军,镇平郭。自慕容翰、慕容仁之后,诸将无能继者。及恪至平郭,抚旧怀新,屡破高句丽兵,高句丽畏之,不敢入境。
十二月,兴平康伯陆玩薨。
汉主寿以其太子势领大将军、录尚书事。初,成主雄以俭约宽惠得蜀人心。及李闳、王嘏还自鄴,盛称鄴中繁庶,宫殿壮丽;且言赵王虎以刑杀御下,故能控制境内。寿慕之,徙旁郡民三丁以上者以实成都,大修宫室,治器玩;人有小过,辄杀以立威。左仆射蔡兴、右仆射李嶷皆坐直谏死。民疲于赋役,吁嗟满道,思乱者众矣。
●卷第九十七
【晋纪十九】 起玄黓摄提格,尽强圉协洽,凡六年。
显宗成皇帝下咸康八年(壬寅,公元三四二年)
春,正月,己未朔,日有食之。
乙丑,大赦。
豫州刺史庾怿以酒饷江州刺史王允之;允之觉其毒,饮犬,犬毙,密奏之。帝曰:“大舅已乱天下,小舅复欲尔邪!”二月,怿饮鸩而卒。
三月,初以武悼后配食武帝庙。
庾翼在武昌,数有妖怪,欲移镇乐乡。征虏长史王述与庾冰笺曰:“乐乡去武昌千有馀里,数万之众,一旦移徙,兴立城壁,公私劳扰。又江州当溯流数千里,供给军府,力役增倍。且武昌实江东镇戍之中,非但扞御上流而已;缓急赴告,骏奔不难。若移乐乡,远在西陲,一朝江渚有虞,不相接救。方岳重将,固当居要害之地,为内外形势,使闚之心不知所向。昔秦忌亡胡之谶,卒为刘、项之资;周围恶檿弧之谣,而成褒姒之乱。是以达人君子,直道而行,禳避之道,皆所不取;正当择人事之胜理,思社稷之长计耳。”朝议亦以为然。翼乃止。
夏,五月,乙卯,帝不豫;六月,庚寅,疾笃。或诈为尚书符,敕宫门无得内宰相;众皆失色。庾冰曰:“此必诈也。”推问,果然。帝二子丕、弈,皆在襁褓。庾冰自以兄弟秉权日久,恐易世之后,亲属愈疏,为它人所间,每说帝以国有强敌,宜立长君;请以母亲弟琅邪王岳为嗣,帝许之。中书令何充曰:“父子相传,先王旧典,易之者鲜不致乱。故武王不授圣弟,非不爱也。今琅邪践阼,将如孺子何!”冰不听。下诏,以岳为嗣,并以弈继琅邪哀王。壬辰,冰、充及武陵王晞、会稽王昱、尚书令诸葛恢并受顾命。癸巳,帝崩。帝幼冲嗣位,不亲庶政;及长,颇有勤俭之德。
甲午,琅邪王即皇帝位,大赦。
己亥,封成帝子丕为琅邪王,弈为东海王。
康帝亮阴不言,委政于庾冰、何充。秋,七月,丙辰,葬成帝于兴平陵。帝徒行送丧,至阊阖门,乃升素舆至陵所。既葬,帝临轩,庾冰、何充侍坐。帝曰:“朕嗣鸿业,二君之力也。”充曰:“陛下龙飞,臣冰之力也;若如臣议,不睹升平之世。”帝有惭色。己未,以充为骠骑将军、都督徐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领徐州刺史,镇京口,避诸庾也。
冬,十月,燕王皝迁都龙城,赦其境内。
建威将军翰言于皝曰:“宇文强盛日久,屡为国患。今逸豆归篡窃得国,群情不附。加之性识庸暗,将帅非才,国无防卫,军无部伍。臣久在其国,悉其地形;虽远附强羯,声势不接,无益救援;今若击之,百举百克。然高句丽去国密迩,常有闚之志。彼知宇文既亡,祸将及己,必乘虚深入,掩吾不备。若少留兵则不足以守,多留兵则不足以行。此心腹之患也,宜先除之;观其势力,一举可克。宇文自守之虏,必不能远来争利。既取高句丽,还取宇文,如返手耳。二国既平,利尽东海,国富兵强,无返顾之忧,然后中原可图也。”皝曰:“善!”将击高句丽。高句丽有二道,其北道平阔,南道险狭,众欲从北道。翰曰:“虏以常情料之,必谓大军从北道,当重北而轻南。王宜帅锐兵从南道击之,出其不意,丸都不足取也。别遣偏师出北道,纵有蹉跌,其腹心己溃,四支无能为也。”皝从之。
十一月,皝自将劲兵四万出南道,以慕容翰、慕容霸为前锋,别遣长史王寓等将兵万五千出北道,以伐高句丽。高句丽王钊果遣弟武帅精兵五万拒北道,自帅羸兵以备南道。慕容翰等先至,与钊合战,皝以大众继之。左常侍鲜于亮曰:“臣以俘虏蒙王国士之恩,不可以不报;今日,臣死日也!”独与数骑先犯高句丽阵,所向摧陷。高句丽阵动,大众因而乘之,高句丽兵大败。左长史韩寿斩高句丽将阿佛和度加,诸军乘胜追之,遂入丸都。钊单骑走,轻车将军慕舆泥追获其母周氏及妻而还。会王寓等战于北道,皆败没,由是皝不复穷追。遣使招钊,钊不出。
皝将还,韩寿曰:“高句丽之地,不可戍守。今其主亡民散,潜伏山谷;大军既去,必复鸠聚,收其馀烬,犹足为患。请载其父尸、囚其生母而归,俟其束身自归,然后返之,抚以恩信,策之上也。”皝从之。发钊父乙弗利墓。载其尸,收其府库累世之宝,虏男女五万馀口,烧其宫室,毁丸都城而还。
十二月,壬子,立妃褚氏为皇后。征豫章太守褚裒为待中、尚书。裒自以后父,不愿居中任事,苦求外出;乃除建威将军、江州刺史,镇半洲。
赵王虎作台观四十馀所于鄴,又营洛阳、长安二宫,作者四十馀万人;又欲自鄴起阁道至襄国,敕河南四州治南伐之备,并、朔、秦、雍严西讨之资,青、冀、幽州为东征之计,皆三五发卒。诸州军造甲者五十馀万人,船夫十七万人,为水所没,虎狼所食者三分居一。加之公侯、牧宰竞营私利,百姓失业愁困。贝丘人李弘因众心之怨,自言姓名应谶,连结党与,署置百寮;事发,诛之,连坐者数千家。
虎畋猎无度,晨出夜归,又多微行,躬察作役。侍中京兆韦謏谏曰:“陛下忽天下之重,轻行斤斧之间,猝有狂夫之变,虽有智勇,将安所施!又兴役无时,废民耘获,吁嗟盈路,殆非仁圣之所忍为也。”虎赐謏谷帛,而兴缮滋繁,游察自若。
秦公韬有宠于虎,太子宣恶之。右仆射张离领五兵尚书,欲求媚于宣,说之曰:“今诸侯吏兵过限,宜渐裁省,以壮本根。”宣使离为奏:“秦、燕、义阳、乐平四公,听置吏一百九十七人,帐下兵二百人;自是以下,三分置一,馀兵五万,悉配东宫。”于是诸公咸怨,嫌衅益深矣。
青州上言:“济南平陵城北石虎,一夕移于城东南,有狼狐千馀迹随之,迹皆成蹊。”虎喜曰:“石虎者,朕也;自西北徙而东南者,天意欲使朕平荡江南也。其敕诸州兵明年悉集,朕当亲董六师,以奉天命。”群臣皆贺,上《皇德颂》者一百七人。制:“征士五人出车一乘,牛二头,米十五斛,绢十匹,调不办者斩。”民至鬻子以供军须,犹不能给,自经于道树者相望。
康皇帝
显宗成皇帝下建元元年(癸卯,公元三四三年)
春,二月,高句丽王钊遣其弟称臣入朝于燕,贡珍异以千数。燕王皝乃还其父尸,犹留其母为质。
宇文逸豆归遣其相莫浅浑将兵击燕;诸将争欲击之,燕王皝不许。莫浅浑以为皝畏之,酣饮纵猎,不复设备。皝使慕容输出击之,莫浅浑大败,仅以身免,尽俘其众。庾翼为人慷慨,喜功名,不尚浮华。琅邪内史桓温,彝之子也,尚南康公主,豪爽有风概。翼与之友善,相期以宁济海内。翼尝荐温于成帝曰:“桓温有英雄之才,愿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邵之任,必有弘济艰难之勋”。时杜乂、殷浩并才名冠世,冀独弗之重也,曰:“此辈宜束之高阁,俟天下太平,然后徐议其任耳。“浩累辞征辟,屏居墓所,几将十年,时人拟之管、葛。江夏相谢尚、长山令王濛常伺其出处,以卜江左兴亡。尝相与省之,知浩有确然之志,既返,相谓曰:“深源不起,当如苍生何!”尚,鲲之子也。翼请浩为司马;诏除侍中、安西军司,浩不应。翼遗浩书曰:“王夷甫立名非真,虽云谈道,实长华竞。明德君子,遇会处际,宁可然乎!”浩犹不起。
殷羡为长沙相,在郡贪残,庾冰与翼书属之。翼报曰:“殷君骄豪,亦似由有佳儿,弟故小令物情容之。大较江东之政,以妪煦豪强,常为民蠹;时有行法,辄施之寒劣。如往年偷石头仓米一百万斛,皆是豪将辈,而直杀仓督监以塞责。山遐为馀姚长,为官出豪强所藏二千户,而众共驱之,令遐不得安席。虽皆前宰之惛谬,江东事去,实此之由。兄弟不幸,横陷此中,自不能拔足于风尘之外,当共明目而治之。荆州所统二十馀郡,唯长沙最恶;恶而不黜,与杀督监者复何异邪!”遐,简之子也。
翼以灭胡取蜀为己任,遣使东约燕王皝,西约张骏,刻期大举。朝议多以为难,唯庾冰意与之同,而桓温、谯王无忌皆赞成之。无忌,承之子也。
秋,七月,赵汝南太守戴开帅数千人诣翼降。丁巳,下诏议经略中原。翼欲悉所部之众北伐,表桓宣为都督司、雍、梁三州、荆州之四郡诸军事、梁州刺史,前趣丹水;桓温为前锋小督、假节,帅众入临淮;并发所统六州奴及车牛驴马,百姓嗟怒。
代王什翼犍复求婚于燕,燕王皝使纳马千匹为礼;什翼犍不与,又倨慢无子壻礼。八月,皝遣世子俊帅前军师评等击代。什翼犍帅众避去,燕人无所见而还。
汉主寿卒,谥曰昭文,庙号中宗;太子势即位,大赦。
赵太子宣击鲜卑斛谷提,大破之,斩首三万级。
宇文逸豆归执段辽弟兰,送于赵,并献骏马万匹。赵王虎命兰帅所从鲜卑五千人屯令支。
庾翼欲移镇襄阳,恐朝廷不许,乃奏云移镇安陆。帝及朝士皆遣使譬止翼,翼遂违诏北行;至夏口,复上表请镇襄阳。翼时有众四万,诏加翼都督征讨诸军事。先是车骑将军、扬州刺史庾冰屡求出外,辛巳,以冰都督荆、江、宁、益、梁、交、广七州、豫州之四郡诸军事,领江州刺史,假节,镇武昌,以为翼继援。征徐州刺史何充为督扬、豫、徐州之琅邪诸军事,领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辅政。以琅邪内史桓温为都督青、徐、兗三州诸军事、徐州刺史,征江州刺史褚裒为卫将军,领中书令。
冬,十一月,己巳,大赦。
显宗成皇帝下建元二年(甲辰,公元三四四年)
春,正月,赵王虎享群臣于太武殿,有白雁百馀集马道之南,虎命射之,皆不获。时诸州兵集者百馀万,太史令赵揽密言于虎曰:“白雁集庭,宫室将空之象,不宜南行。”虎信之,乃临宣武观,大阅而罢。
汉主势改元太和,尊母阎氏为皇太后,立妻李氏为皇后。
燕王皝与左司马高诩谋伐宇文逸豆归。诩曰:“宇文强盛,今不取,必为国患,伐之必克;然不利于将。”出而告人曰:“吾往必不返,然忠臣不避也。”于是皝自将伐逸豆归。以慕容翰为前锋将军,刘佩副之;分命慕容军、慕容恪、慕容霸及折冲将军慕舆根将兵,三道并进。高诩将发,不见其妻,使人语以家事而行。
逸豆归遣南罗大涉夜干将精兵逆战,皝遣人驰谓慕容翰曰:“涉夜干勇冠三军,宜小避之。”翰曰:“逸豆归扫其国内精兵以属涉夜干,涉夜干素有勇名,一国所赖也。今我克之,其国不攻自溃矣。且吾孰知涉夜干之为人,虽有虚名,实易与耳,不宜避之,以挫吾兵气。”遂进战。翰自出冲阵,涉夜干出应之;慕容容霸从傍邀击,遂斩涉夜干。宇文士卒见涉夜干死,不战而溃;燕兵乘胜逐之,遂克其都城。逸豆归走死漠北,宇文氏由是散亡。皝悉收其畜产、资货,徙其部众五千馀落于昌黎,辟地千馀里。更命涉夜干所居城曰威德城,使弟彪戍之而还。高诩、刘佩皆中流矢卒。
诩善天文,皝尝谓曰:“卿有佳书而不见与,何以为忠尽!”诩曰:“臣闻人君执要,人臣执职。执要者逸,执职者劳。是以后稷播种,尧不预焉。占候、天文,晨夜其苦,非至尊之所宜亲,殿下将焉用之!”皝默然。
初,逸豆归事赵甚谨,贡献属路。及燕人伐逸豆归,赵王虎使右将军白胜、并州刺史王霸自甘松出救之。比至,宇文氏已亡,因攻威德城,不克而还;慕容彪追击,破之。
慕容翰之与宇文氏战也,为流矢所中,卧病积时不出。后渐差,于其家试骋马。或告翰称病而私飞骑乘,疑欲为变。燕王皝虽藉翰勇略,然中心终忌之,乃赐翰死。翰曰:“吾负罪出奔,既而复还,今日死已晚矣。然羯贼跨据中原,吾不自量,欲为国家荡壹区夏。此志不遂,没有遗恨,命矣夫!”饮药而卒。
代王什翼犍遣其大人长孙秩迎妇于燕。
夏,四月,凉州将张瓘败赵将王擢于三交城。
初,赵领军王朗言于赵王虎曰:“盛冬雪寒,而皇太子使人伐宫材,引于漳水,役者数万,吁嗟满道,陛下宜因出游罢之。”虎从之。太子宣怒。会荧惑守房,宣使太史令赵揽言于虎曰:“房为天王,今荧惑守之,其殃不细。宜以贵臣王姓者当之。”虎曰:“谁可者?”揽曰:“无贵于王领军。”虎意惜朗,使揽更言其次。揽无以对,因曰:“其次唯中书监王波耳。”虎乃下诏,追罪波前议枯矢事,腰斩之,及其四子,投尸漳水;既而愍其无罪,追赠司空,封其孙为侯。
赵平北将军尹农攻燕凡城,不克而还。
汉太史令韩皓上言:“荧惑守心,乃宗庙不修之谴。”汉主势命群臣议之。相国董皎、侍中王嘏以为:“景、武创业,献、文承基,至亲不远,无宜疏绝。”乃更命祀成始祖、太宗,皆谓之汉。
征西将军庾翼使梁州刺史桓宣击赵将李罴于丹水,为罴所败,翼贬宣为建威将军。宣惭愤成疾,秋,八月,庚辰,卒。翼以长子方之为义城太守,代领宣众;又以司马应诞为襄阳太守,参军司马勋为梁州刺史,戍西城。
中书令褚裒固辞枢要;闰月,丁巳,以裒为左将军、都督兗州、徐州之琅邪诸军事、兗州刺史,镇金城。
帝疾笃,庾冰、庾翼欲立会稽王昱为嗣;中书监何充建议立皇子聃,帝从之。九月,丙申,立聃为皇太子。戊戌,帝崩于式乾殿。己亥,何充以遗旨奉太子即位,大赦。由是冰、翼深恨充。尊皇后褚氏为皇太后。时穆帝方二岁,太后临朝称制。何充加中书监,录尚书事。充自陈既录尚书,不宜复监中书;许之,复加侍中。
充以左将军褚裒,太后之父,宜综朝政,上疏荐裒参录尚书;乃以裒为侍中、卫将军、录尚书事,持节、督、刺史如故。裒以近戚,惧获讥嫌,上疏固请居籓;改授都督徐、兗、青三州、扬州之二郡诸军事、卫将军、徐、兗二州刺史,镇京口。尚书奏:“裒见太后,在公庭则如臣礼,私觌则严父。”从之。
冬,十月,乙丑,葬康帝于崇平陵。
江州刺史庾冰有疾;太后征冰辅政,冰辞,十一月,庚辰,卒。庾翼以家国情事,留子方之为建武将军,戍襄阳。方之年少,以参军毛穆之为建武司马以辅之。穆之,宝之子也。翼还镇夏口,诏翼复督江州,又领豫州刺史。翼辞豫州,复欲移镇乐乡,诏不许。翼仍缮修军器,大佃积谷,以图后举。
赵王虎作河桥于灵昌津,采石为中济,石下,辄随流,用功五百馀万而桥不成,虎怒,斩匠而罢。
孝宗穆皇帝上之上
显宗成皇帝下永和元年(乙巳,公元三四五年)
春,正月,甲戌朔,皇太后设白纱帷于太极殿,抱帝临轩。
赵义阳公鉴镇关中,役烦赋重,文武有长发者,辄拔为冠缨,馀以给宫人。长史取发白赵王虎,虎征鉴还鄴。以乐平公苞代镇长安。发雍、洛、秦、并州十六万人治长安未央宫。
虎好猎,晚岁,体重不能跨马,乃造猎车千乘,刻期校猎。自灵昌津南至荥阳东极阳都为猎场,使御史监察其中禽兽,有犯者罪至大辟。民有美女,佳牛马,御史求之不得,皆诬以犯兽,论死者百馀人。发诸州二十六万人修洛阳宫。发百姓牛二万头,配朔州牧官。增置女官二十四等,东宫十二等,公侯七十馀国皆九等,大发民女三万馀人,料为三等以配之;太子、诸公私令采发者又将万人。郡县务求美色,多强夺人妻,杀其夫及夫自杀者三千馀人。至鄴,虎临轩简第,以使者为能,封侯者十二人。荆楚、扬、徐之民流叛略尽;守令坐不能绥怀,下狱诛者五十馀人。金紫光禄大夫逯明因侍切谏,虎大怒,使龙腾拉杀之。
燕王皝以牛假贫民,使佃苑中,税其什之八,自有牛者税其七。记室参军封裕上书谏,以为:“古者什一而税,天下之中正也。降及魏、晋,仁政衰薄,假官田官牛者不过税其什六,自在有牛者中分之,犹不取其七八也。自永嘉以来,海内荡析,武宣王绥之以德,华夷之民,万里辐凑,襁负而归之者,若赤子之归父母。是以户口十倍于旧,无用者什有三四。及殿下继统,南摧强赵,东兼高句丽,北取宇文,拓地三千里,增民十万户,是宜悉罢苑囿以赋新民,无牛者官赐之牛,不当更收重税也。且以殿下之民用殿下之牛,牛非殿下之有,将何在哉!如此,则戎旗南指之日,民谁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石虎谁与处矣!川渎沟渠有废塞者,皆应通利,旱由灌溉,潦则疏泄。一夫不耕,或受之饥。况游食数万,何以得家给人足乎?今官司猥多,虚费廪禄,苟才不周用,皆宜澄汰。工商末利,宜立常员。学生三年无成,徒塞英俊之路,皆当归之于农。殿下圣德宽明,博采刍荛。参军王宪、大夫刘明并以言事忤旨,主者处以大辟,殿下虽恕其死,犹免官禁锢。夫求谏诤而罪直言,是犹适越而北行,必不获其所志矣!右长史宋该等阿媚苟容,轻劾谏士,己无骨鲠,嫉人有之,掩蔽耳目,不忠之甚者也。”皝乃下令,称:“览封记室之谏,孤实惧焉。国以民为本,民以谷为命,可悉罢苑囿以给民之无田者。实贫者,官与之牛;力有馀愿得官牛者,并依魏、晋旧法,沟渎果有益者,令以时修治。今戎事方兴,勋伐既多,岁未可喊,俟中原平一,徐更议之。工商、学生皆当裁择。夫人臣关言于人主,至难也,虽有狂妄,当择其善者而从之。王宪、刘明,虽罪应废黜,亦由孤之无大量也,可悉复本官,仍居谏司。封生蹇蹇,深得王臣之体,其赐钱五万。宣示内外,有欲陈孤过者,不拘贵贱,勿有所讳!”皝雅好文学,常亲临庠序讲授,考校学徒至千馀人,颇有妄滥者,故封裕及之。
诏征卫将军褚裒,欲以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吏部尚书刘遐、长史王胡之说裒曰:“会稽王令德雅望,国之周公也,足下宜以大政授之。”裒乃固辞,归籓。壬戌,以会稽王昱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六条事。昱清虚寡欲,尤善玄言,常以刘惔、王濛及颍川韩伯为谈客,又辟郗超为抚军掾,谢万为从事中郎。超,鉴之孙也,少卓荦不羁。父愔,简默冲退而啬于财,积钱至数千万,尝开库任超所取;超散施亲故,一日都尽。万,安之弟也,清旷秀迈,亦有时名。
燕有黑龙、白龙见于龙山,交首游戏,解角而去。燕王皝亲祀以太牢,赦其境内,命所居新宫曰和龙。
都亭肃侯庾翼疽发于背。表子爰之行辅国将军、荆州刺史,委以后任;司马义阳硃焘为南蛮校尉,以千人守巴陵。秋,七月,庚午,卒。
翼部将干瓚等作乱,杀冠军将军曹据。硃焘与安西长史江A170,建武司马毛穆之、将军袁真等共诛之。A170,统之子也。
八月,豫州刺史路永叛奔赵,赵王虎使永屯寿春。
庾翼既卒,朝议皆以诸庾世在西籓,人情所安,宜依翼所请,以庾爰之代其任。何充曰:“荆楚,国之西门,户口百万。北带强胡,西邻劲蜀,地势险阻,周旋万里。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陆抗所谓‘存则吴存,亡则吴亡’者也,岂可以白面少年当之哉!桓温英略过人,有文武器干。西夏之任,无出温者。”议者又曰:“庾爰之肯避温乎?如令阻兵,耻惧不浅。”充曰:“温足以制之,诸君勿忧。”
丹杨尹刘惔每奇温才,然知其有不臣之志,谓会稽王昱曰:“温不可使居形胜之地,其位号常宜抑之。”劝昱自镇上流,以己为军司,昱不听;又请自行,亦不听。
庚辰,以徐州刺史桓温为安西将军、持节、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爰之果不敢争,又以刘惔监沔中诸军事,领义成太守,代庾方之。徙方之、爰之于豫章。
桓温尝乘雪欲猎,先过刘惔,惔见其装束甚严,谓之曰:“老贼欲持此何为?”温笑曰:“我不为此,卿安得坐谈乎!”
汉主势之弟大将军广,以势无子,求为太弟,势不许。马当、解思明谏曰:“陛下兄弟不多,若复有所废,将益孤危。”固请许之。势疑其与广有谋,收当、思明斩之,夷其三族。遣太保李弈袭广于涪城,贬广为临邛侯,广自杀。思明被收,叹曰:“国之不亡,以我数人在也,今其殆矣!”言笑自若而死。思明有智略,敢谏诤;马当素得人心。及其死,士兵无不哀之。
冬,十月,燕王皝使慕容恪攻高句丽,拔南苏,置戍而还。
十二月,张骏伐焉耆,降之。是岁,骏分武威等十一郡为凉州,以世子重华为刺史;分兴晋等八郡为河州,以宁戎校尉张瓘为刺史;分敦煌等三郡及西域都护等三营为沙州,以西胡校尉杨宣为刺史。骏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假凉王,督摄三州,始置祭酒、郎中、大夫、舍人、谒者等官,官员皆仿天朝而微变其名,车服旌族拟于王者。
赵王虎以冠军将军姚弋仲为持节、十郡六夷大都督、冠军大将军。弋仲清俭鲠直,不治威仪,言无畏避,虎甚重之。朝之大议,每与参决,公卿皆惮而下之。武城左尉,虎宠姬之弟也,尝入弋仲营,侵扰其部众。弋仲执而数之曰:“尔为禁尉,迫胁小民,我为大臣,目所亲见,不可纵也。”命左右斩之。尉叩头流血,左右固谏,乃止。
燕王皝以为古者诸侯即位,各称元年,于是始不用晋年号,自称十二年。
赵王虎使征东将军邓恒将兵数万屯乐安,治攻具,为取燕之计。燕王皝以慕容霸为平狄将军,戍徒河;恒畏之,不敢犯。
显宗成皇帝下永和二年(丙午,公元三四六年)
春,正月,丙寅,大赦。
己卯,都乡文穆侯何充卒。充有器局,临朝正色,以社稷为己任,所选用皆以功效,不私亲旧。
初,夫馀居于鹿山,为百济所侵,部落衰散,西徙近燕,而不设备。燕王皝遣世子俊帅慕容军、慕容恪、慕舆根三将军、万七千骑袭夫馀。俊居中指授,军事皆以任恪。遂拔夫馀,虏其王玄及部落五万馀口而还。皝以玄为镇军将军,妻以女。
二月,癸丑,以左光禄大夫蔡谟领司徒,与会稽王昱同辅政。
褚裒荐前光禄大夫顾和、前司徒左长史殷浩;三月,丙子,以和为尚书令,浩为建武将军、扬州刺史。和有母丧,固辞不起,谓所亲曰:“古人有释衰绖从王者,以其才足干时故也。如和者,正足以亏孝道、伤风俗耳。”识者美之。浩亦固辞。会稽王昱与浩书曰:“属当厄运,危弊理极,足下沈识淹长,足以经济。若复深存挹退,苟遂本怀,吾恐天下之事于此去矣。足下去就,即时之废兴,则家国不异,足下宜深思之。”浩乃就职。
夏,四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五月,丙戌,西平忠成公张骏薨。官属上世子重华为使持节、大都督、太尉、护羌校尉、凉州牧、西平公、假凉王;赦其境内;尊嫡母严氏为大王太后,母马氏为王太后。
赵中黄门严生恶尚书硃轨,会久雨,生谮轨不修道路,又谤讪朝政,赵王虎囚之。蒲洪谏曰:“陛下既有襄国、鄴宫,又修长安、洛阳宫殿,将以何用?作猎车千乘,环数千里以养禽兽,夺人妻女十万馀口以实后宫,圣帝明王之所为,固若是乎?今又以道路不修,欲杀尚书。陛下德政不修,天降淫雨,七旬乃霁。霁方二日,虽有鬼兵百万,亦未能去道路之涂潦,而况人乎!政刑如此,其如四海何!其如后代何!愿止作役,罢苑囿,出宫女,赦硃轨,以副众望。”虎虽不悦,亦不之罪,为之罢长安、洛阳作役,而竟诛硃轨。又立私论朝政之法,听吏告其君,奴告其主。公卿以下,朝觐以目相顾,不必复相过从谈语。
赵将军王擢击张重华,袭武街,执护军曹权、胡宣,徙七千馀户于雍州。凉州刺史麻秋、将军孙伏都攻金城,太守张冲请降,凉州震动。重华悉发境内兵,使征南将军裴恒将之以御赵。恒壁于广武,久而不战。凉州司马张耽言于重华曰:“国之存亡在兵,兵之胜败在将。今议者举将,多推宿旧。夫韩信之举,非旧德也。盖明主之举,举无常人,才之所堪,则授以大事。今强寇在境,诸将不进,人情危惧。主簿谢艾,兼资文武,可用以御赵。”重华召艾,问以方略;艾愿请兵七千人,必破赵以报。重华拜艾中坚将军,给步骑五千,使击秋。艾引兵出振武,夜有二枭鸣于牙中,艾曰:“六博得枭者胜。今枭鸣牙中,克敌之兆也。”进与赵战,大破之,斩首五千级。重华封艾为福禄伯。
麻秋之克金城也,县令敦煌车济不降,伏剑而死。秋又攻大夏,护军梁式执太守宋晏,以城应秋,秋遣晏以书诱致宛戍都尉敦煌宋矩。矩曰:“为人臣,功既不成,唯有死节耳!”先杀妻子而后自刎。秋曰:“皆义士也。”收而葬之。
冬,汉太保李弈自晋寿举兵反,蜀人多从之,众至数万。汉主势登城拒虞,弈单骑突门,门者射而杀之,其众绵溃。势大赦境内,改年嘉宁。势骄淫,不恤国事,多居禁中,罕接公卿,疏忌旧臣,信任左右,谗诌并进,刑罚苛滥,由是中外离心。蜀土先无獠,至是始从山出,自巴西至犍为、梓潼,布满山谷十馀万落,不可禁制,大为民患。加以饥馑,四境之内,遂至萧条。
安西将军桓温将伐汉,将佐皆以为不可。江夏相袁乔劝之曰:“夫经略大事,固非常情所及,智者了于胸中,不必待众言皆合也。今为天下之患者,胡、蜀二寇而已。蜀虽险固,比胡为弱,将欲除之,宜先其易者。李势无道,臣民不附,且恃其险远,不修战备。宜以精卒万人轻赍疾趋,比其觉之,我已出其险要,可一战擒也。蜀地富饶,户口繁庶,诸葛武侯用之抗衡中夏,若得而有之,国家之大利也。论者恐大军既西,胡必窥觎,此似是而非。胡闻我万里远征,以为内有重备,必不敢动;纵有侵轶,缘江诸军足以拒守,必无忧也。”温从之。乔,瑰之子也。
十一月,辛未,温帅益州刺史周抚、南郡太守谯王无忌伐汉,拜表即行;委安西长史范汪以留事,加抚督梁州之四郡诸军事;使袁乔帅二千人为前锋。
朝廷以蜀道险远,温众少而深入,皆以为忧,惟刘惔以为必克。或问其故,惔曰:“以博知之。温,善博者也,不必得则不为。但恐克蜀之后,温终专制朝廷耳。”
显宗成皇帝下永和三年(丁未,公元三四七年)
春,二月,桓温军至青衣。汉主势大发兵,遣叔父右卫将军福、从兄镇南将军权、前将军昝坚等将之,自山阳趣合水。诸将欲伏于江南以待晋,昝坚不从,引兵自江北鸳鸯碕渡向犍为。
三月,温至彭模。议者欲分为两军,异道俱进,以分汉兵之势。袁乔曰:“今悬军深入万里之外,胜则大功可立,不胜则噍类无遗,当合势齐力,以取一战之捷。若分两军,则众心不一,万一偏败,大事去矣。不如全军而进,弃去釜甑,赍三日粮,以示无还心,胜可必也。”温从之,留参军孙盛、周楚将赢兵守辎重,温自将步卒直指成都。楚,抚之子也。
李福进攻彭模,孙盛等奋击,走之。温进,遇李权,三战三捷,汉兵散走归成都,镇东将军李位都迎诣温降。昝坚至犍为,乃知与温异道,还,自沙头津济,比至,温已军于成都之十里陌,坚众自溃。
势悉众出战于成都之笮桥,温前锋不利,参军龚护战死,矢及温马首。众惧,欲退,而鼓吏误鸣进鼓;袁乔拔剑督士卒力战,遂大破之。温乘胜长驱至成都,纵火烧其城门。汉人惶惧,无复斗志。势夜开东门走,至葭萌,使散骑常侍王幼送降文于温,自称“略阳李势叩头死罪”,寻舆榇面缚诣军门。温解缚焚榇,送势及宗室十馀人于建康;引汉司空谯献之等以为参佐,举贤旌善,蜀人悦之。
日南太守夏侯览贪纵,侵刻胡商,又科调船材,云欲有所讨,由是诸国恚愤。林邑王文攻陷日南,将士死者五六千,杀览,以尸祭天。檄交州刺史硃蕃,请以郡北横山为界。文既去,蕃使督护刘雄戍日南。
汉故尚书仆射王誓、镇东将军邓定、平南将军王润、将军隗文等皆举兵反,众各万馀。桓温自击定,使袁乔击文,皆破之。温命益州刺史周抚镇彭模,斩王誓、王润。温留成都三十日,振旅还江陵。李势至建康,封归义侯。夏,四月,丁巳,邓定、隗文等入据成都,征虏将军杨谦弃涪城,退保德阳。
赵凉州刺史麻秋攻枹罕。晋昌太守郎坦以城大难守,欲弃外城。武成太守张悛曰:“弃外城则动众心,大事去矣。”宁戎校尉张璩从悛言,固守大城。秋帅众八万,围堑数重,云梯地突,百道皆进。城中御之,秋众死伤数万。赵王虎复遣其将刘浑等帅步骑二万会之。郎坦恨言不用,教军士李嘉潜引赵兵千馀人登城;璩督诸将力战,杀二百馀人,赵兵乃退。璩烧其攻具,秋退保大夏。
虎以中书监石宁为征西将军,帅并、司州兵二万馀人为秋等后继。张重华将宋秦等帅户二万降于赵。重华以谢艾为使持节、军师将军,帅步骑三万进军临河。艾乘轺车,戴白窥,鸣鼓而行。秋望见,怒曰:“艾年少书生,冠服如此,轻我也”。命黑槊龙骧三千人驰击之,艾左右大扰。或劝艾宜乘马,艾不从,下车,踞胡床,指麾处分;赵人以为有伏兵,惧不敢进。别将张瑁自间道引兵截赵军后,赵军退,艾乘势进击,大破之,斩其将杜勋、汲鱼,获首虏一万三千级,秋单马奔大夏。
五月,秋与石宁复帅众十二万进屯河南,刘宁、王擢略地晋兴、广武、武街,至于曲柳。张重华使将军牛旋御之,退守枹罕,姑臧大震。重华欲亲出拒之,谢艾固谏。别驾从事索遐曰:“君者,一国之镇,不可轻动”。乃以艾为使持节、都督征讨诸军事、行卫将军,遐为军正将军,帅步骑二万拒之。别将杨康败刘宁于沙阜,宁退屯金城。
六月,辛酉,大赦。
秋,七月,林邑复陷日南,杀督护刘雄。
隗文、邓定等立故国师范长生之子贲为帝而奉之,以妖异惑众,蜀人多归之。
赵王虎复遣征西将军孙伏都、将军刘浑帅步骑二万会麻秋军,长驱济河,击张重华,遂城长最。谢艾建牙誓众,有风吹旌旗东南指,索遐曰:“风为号令,今旌旗指敌,天所赞也。”艾军于神鸟,王擢与艾前锋战,败走,还河南。八月,戊午,艾进击秋,大破之,秋遁归金城。虎闻之,叹曰:“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枹罕。彼有人焉,未可图也!”艾还,讨叛虏斯骨真等万馀落,皆破平之。
赵王虎据十州之地,聚敛金帛,及外国所献珍异,府库财物,不可胜纪;犹自以为不足,悉发前代陵墓,取其金宝。
沙门吴进言于虎曰:“胡运将衰,晋当复兴,宜苦役晋人以厌其气。”虎使尚书张群发近郡男女十六万人,车十万乘,运士筑华林苑及长墙于鄴北,广袤数十里。申钟、石璞、赵揽等上疏陈天文错乱,百姓凋弊。虎大怒曰:“使苑墙朝成,吾夕没无恨矣。”促张群使然烛夜作;暴风大雨,死者数万人。郡国前后送苍麟十六,白鹿七,虎命司虞张曷柱调之以驾芝盖,大朝会列于殿庭。
九月,命太子宣出祈福于山川,因行游猎。宣乘大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十有六军戎卒十八万,出自金明门。虎从其后宫升陵霄观望之,笑曰:“我家父子如是,自非天崩地陷,当复何愁!但抱子弄孙,日为乐耳。”
宣所舍,辄列人为长围,四面各百里,驱禽兽,至暮皆集其所,使文武跪立,重行围守,炬火如昼,命劲骑百馀驰射其中,宣与姬妾乘辇临观,兽尽而止。或兽有迸逸,当围守者,有爵则夺马,步驱一日,无爵则鞭之一百。士卒饥冻死者万有馀人,所过三州十五郡,资储皆无孑遗。
虎复命秦公韬继出,自并州至于秦、雍,亦如之。宣怒其与己钧敌,愈嫉之。宦者赵生得幸于宣,无宠于韬,微劝宣除之,于是始有杀韬之谋矣。
赵麻秋又袭张重华将张瑁,败之,斩首三千馀级。枹罕护军李逵帅众七千降于赵,自河以南氐、羌皆附于赵。
冬,十月,乙丑,遣侍御史俞归至凉州,授张重华侍中、大都督、督陇右、关中诸军事、大将军、凉州刺史、西平公。归至姑臧,重华欲称凉王,未肯受诏,使所亲沈猛私谓归曰:“主公弈世为晋忠臣,今曾不如鲜卑,何也?朝廷封慕容皝为燕王,而主公才为大将军,何以褒劝忠贤乎!明台宜移河右,共劝州主为凉王。人臣出使,苟利社稷,专之可也。”归曰:“吾子失言!昔三代之王也,爵之贵者莫若上公;及周之衰,吴、楚始僭号称王,而诸侯亦不之非,盖以蛮夷畜之也;借使齐、鲁称王,诸侯岂不四面攻之乎!汉高祖封韩、彭为王,寻皆诛灭,盖权时之宜,非厚之也。圣上以贵公忠贤,故爵以上公,任以方伯,宠荣极矣,岂鲜卑夷狄所可比哉!且吾闻之,功有大小,赏有重轻。今贵公始继世而为王,若帅河右之众,东平胡、羯,修复陵庙,迎天子返洛阳,将何以加之乎?”重华乃止。武都氐王杨初遣使来称籓;诏以初为使持节、征南将军、雍州刺史、仇池公。
十二月,振威护军萧敬文杀征虏将军杨谦,攻涪城,陷之,自称益州牧,遂取巴西,通于汉中。
●卷第九十八
【晋纪二十】 起著雍涒滩,尽上章淹茂,凡三年。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四年(戊申,公元三四八年)
夏,四月,林邑寇九真,杀士民什八九。
赵秦公韬有宠于赵王虎,欲立之,以太子宣长,犹豫未决。宣尝忤旨,虎怒曰:“悔不立韬也!”韬由是益骄,造堂于太尉府,号曰宣光殿,梁长九丈。宣见而大怒,斩匠,截梁而去;韬怒,增之至十丈。宣闻之,谓所幸杨柸、牟成、赵生曰:“凶竖傲愎乃敢尔!汝能杀之,吾入西宫,当尽以韬之国邑分封汝等。韬死,主上必临丧,吾因行大事,蔑不济矣。”柸等许诺。
秋,八月,韬夜与僚属宴于东明观,因宿于佛精舍。宣使杨柸等缘獼猴梯而入,杀韬,置其刀箭而去。旦日,宣奏之,虎哀惊气绝,久之方苏。将出临其丧,司空李农谏曰:“害秦公者未知何人,贼在京师,銮舆不宜轻出。”虎乃止,严兵发哀于太武殿。宣往临韬丧,不哭,直言“呵呵”,使举衾观尸,大笑而去。收大将军记室参军郑靖、尹武等,将委之以罪。虎疑宣杀韬,欲召之,恐其不入,乃诈言其母杜后哀过危惙;宣不谓见疑,入朝中宫,因留之。建兴人史科知其谋,告之;虎使收杨柸、牟成,皆亡去;获赵生,诘之,具服。虎悲怒弥甚,囚宣于席库,以铁环穿其颔而鏁之,取杀韬刀箭,舐其血,哀号震动宫殿。佛图澄曰:“宣、起皆陛下之子,今为韬杀宣,是重祸也。陛下若加慈恕,福祚犹长。若必诛之,宣当为彗星下扫鄴宫。”虎不从。积柴于鄴北,树标其上,标末置鹿卢,穿之以绳,倚梯柴积。送宣其下,使韬所幸宦者郝稚、刘霸拔其发,抽其舌,牵之登梯。郝稚以绳贯其颔,鹿卢绞上。刘霸断其手足,斫眼溃肠,如韬之伤。四面纵火,烟炎际天,虎从昭仪已下数千人登中台以观之。火灭,取灰分置诸门交道中。杀其妻子九人。宣小子才数岁,虎素爱之,抱之而泣,欲赦之,其大臣不听,就抱中取而杀之。儿挽虎衣大叫,至于绝带,虎因此发病。又废其后杜氏为庶人,诛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车裂节解,弃之漳水。洿其东宫以养猪牛。东官卫士十馀万人皆谪戍凉州。先是,散骑常侍赵揽言于虎曰:“宫中将有变,宜备之。”及宣杀韬,虎疑其知而不告,亦诛之。
朝廷论平蜀之功,欲以豫章郡封桓温。尚书左丞荀蕤曰:“温若复平河、洛,将何以赏之?”乃加温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临贺郡公;加谯王无忌前将军;袁乔龙骧将军,封湘西伯。蕤,崧之子也。
温既灭蜀,威名大振,朝廷惮之。会稽王昱以扬州刺史殷浩有盛名,朝野推服,乃引为心膂,与参综朝权,欲以抗温,由是与温寝相疑贰。
浩以征北长史荀羡、前江州刺史王羲之夙有令名,擢羡为吴国内史,羲之为护军将军,以为羽翼。羡,蕤之弟;羲之,导之从子也。羲之以为内外协和,然后国家可安,劝浩及羡不宜与温构隙,浩不从。
燕王皝有疾,召世子俊属之曰:“今中原未平,方资贤杰以经世务。恪智勇兼济,才堪任重,汝其委之,以成吾志!”又曰:“阳士秋士行高洁,忠干贞固,可托大事,汝善待之!”九月,丙申,薨。
赵王虎议立太子,太尉张举曰:“燕公斌有武略,彭城公遵有文德,惟陛下所择。”虎曰:“卿言正起吾意。”戎昭将军张豺曰:“燕公母贱,又尝有过;彭城公母前以太子事废,今立之,臣恐不能无微恨。陛下宜审思之。”初,虎之拔上邽也,张豺获前赵主曜幼女安定公主,有殊色,纳于虎,虎嬖之,生齐公世。豺以虎老病,欲立世为嗣,冀刘氏为太后,己得辅政,乃说虎曰:“陛下再立太子,其母皆出于倡贱,故祸乱相寻;今宜择母贵子孝者立之。”虎曰:“卿勿言,吾知太子处矣。”虎再与群臣议于东堂。虎曰:“吾欲以纯灰三斛自涤其肠,何为专生恶子,年逾二十辄欲杀父!今世方十岁,比其二十,吾已老矣。”乃与张举、李农定议,令公卿上书请立世为太子。大司农曹莫不肯署名,虎使张豺问其故,莫顿首曰:“天下重器,不宜立少,故不敢署。”虎曰:“莫,忠臣也,然未达朕意;张举、李农知朕意矣,可令谕之。”遂立世为太子,以刘昭仪为后。
冬,十一月,甲辰,葬燕文明王。世子俊即位,赦境内,遣使诣建康告丧。以弟交为左贤王,左长史阳骛郎中令。
十二月,以左光禄大夫、领司徒、录尚书事蔡谟为侍中、司徒。谟上疏固让,谓所亲曰:“我若为司徒,将为后代所晒,义不敢拜也。”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五年(己酉,公元三四九年)
春,正月,辛未朔,大赦。
赵王虎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太宁,诸子皆进爵为王。故东宫高力等万馀人谪戍凉州,行达雍城,既不在赦例,又敕雍州剌史张茂送之,茂皆夺其马,使之步推鹿车,致粮戍所。高力督定阳梁犊因众心之怨,谋作乱东归,众闻之,皆踊抃大呼。犊乃自称晋征东大将军,帅众攻拔下辨;安西将军刘宁自安定击之,为犊所败。高力皆多力善射,一当十馀人,虽无兵甲,掠民斧,施一丈柯,攻战若神,所向崩溃;戍卒皆随之,攻陷郡县,杀长吏、二千石,长驱而东,比至长安,众已十万。乐平王苞尽锐拒之,一战而败。犊遂东出潼关,进趣洛阳。赵主虎以李农为大都督、行大将军事,统卫军将军张贺度等步骑十万讨之,战于新安,农等大败;战于洛阳,又败,退壁成皋。
犊遂东掠荥阳、陈留诸郡,虎大惧,以燕王斌为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统冠军大将军姚弋仲、车骑将军蒲洪等讨之。弋仲将其众八千馀人至鄴,求见虎。虎病,未之见,引入领军省,赐以己所御食。弋仲怒,不食,曰:“主上召我来击贼,当面见授方略,我岂为食来邪!且主上不见我,我何以知其存亡邪?”虎力疾见之,弋仲让虎曰:“儿死,愁邪?何为而病?儿幼时不择善人教之,使至于为逆;既为逆而诛之,又何愁焉!且汝久病,所立儿幼,汝若不愈,天下必乱。当先忧此,勿忧贼也!犊等穷困思归,相聚为盗,所过残暴,何所能至!老羌为汝一举了之!”弋仲情狷直,人无贵贱皆“汝”之,虎亦不之责,于坐授使持节、侍中、征西大将军赐以铠马。弋仲曰:“汝看老羌堪破贼否?”乃被铠跨马于庭中,因策马南驰,不辞而出。遂与斌等击犊于荥阳,大破之,斩犊首而还,讨其馀党,尽灭之。虎命弋仲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进封西平郡公;蒲洪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诸军事、雍州剌史,进封略阳郡公。
始平人为勖聚兵自称将军,赵乐平王苞讨灭之,诛三千馀家。
夏,四月,益州刺史周抚、龙骧将军硃焘出范贲,斩之,益州平。
诏遣谒者陈沈如燕,拜慕容俊为使持节、侍中、大都督、督河北诸军事、幽、平二州牧、大将军、大单于、燕王。
桓温遣督护滕畯帅交、广之兵击林邑王文于卢容,为文所败,退屯九真。
乙卯,赵王虎病甚,以彭城王遵为大将军,镇关右;燕王斌为丞相,录尚书事;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吏部尚书;并受遗诏辅政。
刘后恶斌辅政,恐不利于太子,与张豺谋去之。斌时在襄国,遣使诈谓斌曰:“主上疾已渐翕,王须猎者,可小停也。”斌素好猎,嗜酒,遂留猎,且纵酒。刘氏与豺因矫诏称斌无忠教之心,免官归第,使豺弟雄帅龙腾五百人守之。
乙丑,遵自幽州至鄴。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万遣之,遵涕泣而去。是日,虎疾小瘳,问:“遵至末?”左右对曰:“去已久矣。”虎曰:“恨不见之!”
虎临西閤,龙腾中郎二百馀人列拜于前。虎问:“何求?”皆曰:“圣体不安,宜令燕王入宿卫,典兵马。”或言:“乞为皇太子。”虎曰:“燕王不在内邪?召以来!”左右言:“王酒病,不能入。”虎曰:“促持辇迎之,当付玺授。”亦竟无行者。寻惛眩而入。张豺使张雄矫诏杀斌。
戊辰,刘氏复矫诏以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如霍光故事。侍中徐统叹曰:“乱将作矣,吾无为预之。”仰药而死。
己巳,虎卒,太子世即位,尊刘氏为皇太后。刘氏临朝称制,以张豺为丞相;豺辞不受,请以彭城王遵、义阳王鉴为左右丞相,以慰其心,刘氏从之。
豺与太尉张举谋诛司空李农,举素与农善,密告之;农奔广宗,帅乞活数万家保上白刘氏使张举统宿卫诸军围之。豺以张离为镇军大将军,监中外诸军事,以为己副。
彭城王遵至河内,闻丧;姚弋仲、蒲洪、刘宁及征虏将军石闵、武卫将军王鸾等讨梁犊还,遇遵于李城,共说遵曰:“殿下长且贤,先帝亦有意以殿下为嗣;正以末年惛惑,为张豺所误。今女主临朝,奸臣用事,上白相持未下,京师宿卫空虚,殿下若声张豺之罪,鼓行而讨之,其谁不开门倒戈而迎殿下者!”遵从之。
五月,遵自李城举兵,还趣鄴,洛州刺史刘国帅洛阳之众往会之。檄至鄴,张豺大惧,驰召上白之军。丙戌,遵军于荡阴,戎卒九万,石闵为前锋。豺将出拒之,耆旧、羯士皆曰:“彭城王来奔丧,吾当出迎之,不能为张豺守城也!”逾城而出;豺斩之,不能止。张离亦帅腾二千,斩关迎遵。刘氏惧,召张豺入,对之悲哭曰:“先帝梓宫未殡,而祸难至此!今嗣子冲幼,托之将军,将军将若之何?欲加遵重位,能弭之乎?”豺惶怖不知所出,但云“唯唯”。乃下诏,以遵为丞相,领大司马、大都督、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黄钺、九锡。己丑,遵至安阳亭,张豺惧而出迎,遵命执之。庚寅,遵擐甲曜兵,入自凤阳门,升太武前殿,擗踊尽哀,退如东閤。斩张豺于平乐市,夷其三族。假刘氏令曰:“嗣子幼冲,先帝私恩所授,皇业至重,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于是遵即位,大赦,罢上白之围。辛卯,封世为谯王,废刘氏为太妃,寻皆杀之。李农来归罪,使复其位。尊母郑氏为皇太后,立妃张氏为皇后,故燕王斌子衍为皇太子。以义阳王鉴为侍中、太傅,沛王冲为太保,乐平王苞为大司马,汝阴王琨为大将军,武兴公闵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
甲午,鄴中暴风拔树,震雷,雨雹大如盂升。太武晖华殿灾,及诸门观阁荡然无馀,乘舆服御,烧者太半,金石皆尽,火月馀乃灭。
时沛王冲镇蓟,闻遵杀世自立,谓其僚佐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辄废而杀之,罪莫大焉!其敕内外戒严,孤将亲讨之。”于是留宁北将军沐坚戍幽州,帅众五万自蓟南下,传檄燕、赵,所在云集;比至常山,众十馀万,军于苑乡;遇遵赦书,冲曰:“皆吾弟也;死者不可复追,何为复相残乎!吾将归矣!”其将陈暹曰:“彭城篡弑自尊,为罪大矣!王虽北旆,臣将南辕。俟平京师,擒彭城,然后奉迎大驾。”冲乃复进。遵驰遣王擢以书喻冲,冲弗听。遵使武兴公闵及李农等帅精卒十万讨之,战于平棘,冲兵大败。获冲于元氏,赐死,坑其士卒三万馀人。
武兴公闵言于遵曰:“蒲洪,人杰也;今以洪镇关中,臣恐秦、雍之地非复国家之有。此虽先帝临终之命,然陛下践祚,自宜改图。”遵从之,罢洪都督,馀如前制。洪怒,归枋头,遣使来降。
燕平狄将军慕容霸上书于燕王俊曰:“石虎穷凶极暴,天之所弃,馀烬仅存,自相鱼肉。今中国倒悬,企望仁恤,若大军一振,势必投戈。”北平太守孙兴亦表言:“石氏大乱,宜以时进取中原。”俊以新遭大丧,弗许。霸驰诣龙城,言于俊曰:“难得而易失者,时也。万一石氏衰而复兴,或有英雄据其成资,岂惟失此大利,亦恐更为后患。”俊曰:“鄴中虽乱,邓恒据安乐,兵强粮足,今若伐赵,东道不可由也,当由卢龙;卢龙山径险狭,虏乘高断要,首尾为患,将若之何?”霸曰:“恒虽欲为石氏拒守,其将士顾家,人怀归志,若大军临之,自然瓦解。臣请为殿下前驱,东出徒河,潜趣令支,出其不意,彼闻之,势必震骇,上不过闭门自守,下不免弃城逃溃,何暇御我哉!然则殿下可以安步而前,无复留难矣。”俊犹豫未决,以问五材将军封弈,对曰:“用兵之道,敌强则用智,敌弱则用势。是故以大吞小,犹狼之食豚也;以治易乱,犹日之消雪也。大王自上世以来,积德累仁,兵强士练。石虎极其残暴,死未瞑目,子孙争国,上下乖乱。中国之民,坠于涂炭,廷颈企踵以待振拔,大王若扬兵南迈,先取蓟城,次指鄴都,宣耀威德,怀抚遗民,彼孰不扶老提幼以迎大王?凶党将望旗冰碎,安能为害乎!”从事中郎黄泓曰:“今太白经天,岁集毕北,天下易主,阴国受命,此必然之验也,宜速出师,以承天意。”折冲将军慕舆根曰:“中国之民困于石氏之乱,咸思易主以救汤火之急,此千载一时,不可失也。自武宣王以来,招贤养民,务农训兵,正俟今日。今时至不取,更复顾虑,岂天意未欲使海内平定邪,将大王不欲取天下也?”俊笑而从之。以慕容恪为辅国将军,慕容评为辅弼将军,左长史阳鹜为辅义将军,谓之“三辅”。慕容霸为前锋都督、建锋将军。选精兵二十馀万,讲武戒严,为进取之计。
六月,葬赵王虎于显原陵,谥曰武帝,庙号太祖。
桓温闻赵乱,出屯安陆,遣诸将经营北方。赵扬州刺史王浃举寿春降,西中郎将陈逵进据寿春。征北大将军褚裒上表请伐赵,即日戒严,直指泗口,朝议以裒事任贵重,不宜深入,宜先遣偏师。裒奏言:“前已遣前锋督护王颐之等径造彭城,后遣督护麋嶷进据下邳。今宜速发,以成声势。”秋,七月,加裒征讨大都督,督徐、兗、青、扬、豫五州诸军事,裒帅众三万,径赴彭城,北方士民降附者日以千计。
朝野皆以为中原指期可复,光禄大夫蔡谟独谓所亲曰:“胡灭诚为大庆,然恐更贻朝廷之忧。”其人曰:“何谓也?”谟曰:’夫能顺天乘时,济群生于艰难者,非上圣与英雄不能为也,自馀则莫若度德量力。观今日之事,殆非时贤所及,必将经营分表,疲民以逞;既而材略疏短,不能副心,财殚力竭,智勇俱困,安得不忧及朝廷乎!”
鲁郡民五百馀家相与起兵附晋,求援于褚裒,裒遣部将王龛、李迈将锐卒三千迎之。赵南讨大都督李农帅骑二万与龛等战于代陂,龛等大败,皆没于赵。八月,裒退屯广陵。陈逵闻之,焚寿春积聚,毁城遁还。裒上疏乞自贬,诏不许,命裒还镇京口,解征讨都督。时河北大乱,遗民二十馀万口渡河欲来归附,会裒已还,威势不接,皆不能自拔,死亡略尽。
赵乐平王苞谋帅关右之众攻鄴,左长史石光、司马曹曜等固谏,苞怒,杀光等百馀人。苞性贪而无谋,雍州豪杰知其无成,并遣使告晋,梁州刺史司马勋帅众赴之。
杨初袭赵西城,破之。九月,凉州官属共上张重华为丞相、凉王、雍、秦、凉三州牧。重华屡以钱帛赐左右宠臣;又喜博弈,颇废政事。从事索振谏曰:“先王夙夜勤俭以实府库,正以仇耻未雪,志平海内故也。殿下嗣位之初,强寇侵逼,赖重饵之故,得战士死力,仅保社稷。今蓄积已虚而寇仇尚在,岂可轻有耗散,以与无功之人乎!昔汉光、武躬亲万机,章奏诣阙,报不终日,故能隆中兴之业。今章奏停滞,动经时月,下情不得上通,沉冤困于囹圄,殆非明主之事也。”重华谢之。
司马勋出骆谷,破赵长城戍,壁于悬钩,去长安二百里,使治中刘焕攻长安,斩京兆太守刘秀离,又拔贺城;三辅豪杰多杀守令以应勋,凡三十馀壁,众五万人。赵乐平王苞乃辍攻鄴之谋,使其将麻秋、姚国等将兵拒勋。赵主遵遣车骑将军王朗帅精骑二万以讨勋为名,因劫苞送鄴。勋兵少,畏朗,不敢进。冬,十月,释悬钩,拔宛城,杀赵南阳太守袁景,复还梁州。
初,赵主遵之发李城也,谓武兴公闵曰:“努力!事成,以尔为太子。”既而立太子衍。闵恃功。欲专朝政,遵不听。闵素骁勇,屡立战功,夷、夏宿将皆惮之。既为都督,总内外兵权,乃抚循殿中将士,皆奏为殿中员外将军,爵关外侯。遵弗之疑,而更题名善恶以挫抑之,众咸怨怒。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劝遵稍夺闵兵权,闵益恨望,准等咸劝诛之。
十一月,遵召义阳王鉴、乐平王苞、汝阳王琨、淮南王昭等入议于郑太后前,曰:“闵不臣之迹渐著,今欲诛之,如何?”鉴等皆曰:“宜然!”郑氏曰:“李城还兵,无棘奴,岂有今日!小骄纵之,何可遽杀!”鉴出,遣宦者杨环驰以告闵。闵遂劫李农及右卫将军王基密谋废遵,使将军苏彦、周成帅甲士三千人执遵于南台。遵方与妇人弹棋,问成曰:“反者谁也?”成曰:“义阳王鉴当立。”遵曰:“我尚如是,鉴能几时!”遂杀之于琨华殿,并杀郑太后、张后、太子衍、孟准、王鸾及上光禄张斐。鉴即位,大赦。以武兴公闵为大将军,封武德王,司空李农为大司马,并录尚书事。郎闿为司空,秦州刺史刘群为尚书左仆射,侍中卢谌为中书监。
秦、雍流民相帅西归,路由枋头,共推蒲洪为主,众至十馀万。洪子健在鄴,斩关出奔枋头。鉴惧洪之逼,欲以计遣之,乃以洪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雍州牧、领秦州刺史。洪会官属,议应受与不;主簿程朴请且与赵连和,如列国分境而治。洪怒曰:“吾不堪为天子邪,而云列国乎!”引朴斩之。
都乡元穆侯褚裒还至京口,闻哭声甚多,以问左右,对曰:“皆代陂死者之家也。”裒惭愤发疾;十二月,己酉,卒。以吴国内史荀羡为使持节、监徐、兗二州、扬州之晋陵诸军事、徐州刺史,时年二十八,中兴方伯未有如羡之少者。
赵主鉴使乐平王苞、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夜攻石闵、李农于琨华殿,不克,禁中扰乱。鉴惧,伪若不知者,夜斩松、才于西中华门,并杀苞。
新兴王祗,虎之子也,时镇襄国,与姚弋仲、蒲洪等连兵,移檄中外,欲共诛闵、农;闵、农以汝阴王琨为大都督,与张举及侍中呼延盛帅步骑七万分讨祗等。
中领军石成、侍中石启、前河东太守石晖谋诛闵、农;闵、农皆杀之。龙骧将军孙伏都、刘铢等帅羯士三千伏于胡天,亦欲诛闵、农。鉴在中台,伏都帅三十馀人将升台挟鉴以攻之。鉴见伏都毁阁道,临问其故。伏都曰:“李农等反,已在东掖门。臣欲帅卫士以讨之,谨先启知。”鉴曰:“卿是功臣,好为官陈力。朕从台上观,卿勿虑无报也。”于是伏都、铢帅众攻闵、农,不克,屯于凤阳门。闵、农帅众数千毁金明门而入。鉴惧闵之杀己,驰招闵、农,开门内之,谓曰:“孙伏都反,卿宜速讨之。”闵、农攻斩伏都等,自凤阳至琨华,横尸相枕,流血成渠。宣令内外六夷,敢称兵仗者斩。胡人或斩关、或逾城而出者,不可胜数。
闵使尚书王简、少府王郁帅众数千守鉴于御龙观,悬食以给之。下令城中曰:“近日孙、刘构逆,支党伏诛,良善一无预也。今日已后,与官同心者留,不同者各任所之。敕城门不复相禁。”于是赵人百里内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门。闵知胡之不为己用,班令内外:“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官悉拜牙门。”一日之中,斩首数万。闵亲帅赵人以诛胡、羯,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馀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其屯戍四方者,闵皆以书命赵人为将帅者诛之,或高鼻多须滥死者半。
燕王俊遣使至凉州,约张重华共击赵。
高句丽王钊送前东夷护军宋晃于燕,燕王俊赦之,更名曰活,拜为中尉。
孝宗穆皇帝上之下永和六年(庚戌,公元三五零年)
春,正月,赵大将军闵欲灭去石氏之迹,托以谶文有“继赵李”,更国号曰卫,易姓李氏,大赦,改元青龙。太宰赵庶、太尉张举、中军将军张春、光禄大夫石岳、抚军石宁、武卫将军张季及公侯、卿、校、龙腾等万馀人,出奔襄国,汝阴王琨奔冀州。抚军将军张沈据滏口,张贺度据石渎,建义将军段勤据黎阳,宁南将军杨群据桑壁,刘国据阳城,段龛据陈留,姚弋仲据滠头,蒲洪据枋头,众各数万,皆不附于闵。勤,末柸之子;龛,兰之子也。
王朗、麻秋自长安赴洛阳。秋承闵书,诛朗部胡千馀人。朗奔襄国。秋帅众归鄴,蒲洪使其子龙骧将军雄迎击,获之,以为军师将军。
汝阴王琨及张举、王朗帅众七万伐鄴,大将军闵帅骑千馀与战于城北;闵操两刃矛,驰骑击之,所向摧陷,斩首三千级,琨等大败而去。闵与李农帅骑三万讨张贺度于石渎。
闰月,卫主鉴密遣宦者赍书召张沈等,使乘虚袭鄴。宦者以告闵、农,闵、农驰还,废鉴,杀之,并杀赵主虎三十八孙,尽灭石氏,姚弋仲子曜武将军益、武卫将军若帅禁兵数千斩关奔滠头。弋仲帅众讨闵,军于混轿。
司徒申钟等上尊号于闵,闵以让李农,农固辞。闵曰:“吾属故晋人也,今晋室犹存,请与诸君分割州郡,各称牧、守、公、侯,奉表迎晋天子还都洛阳,何如?”尚书胡睦进曰:“陛下圣德应天,宜登在位,晋氏衰微,远窜江表,岂能总驭英雄,混壹四海乎!”闵曰:“胡尚书之言,可谓识机知命矣。”乃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兴,国号大魏。
朝廷闻中原大乱,复谋进取。己丑,以扬州刺史殷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兗、青五州诸军事,以蒲洪为氐王、使持节、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剌史、广川郡公;蒲健为假节、右将军、监河北征讨前锋诸军事、襄国公。
姚弋仲、蒲洪各有据关右之志。弋仲遣其子襄帅众五万击洪,洪迎击,破之,斩获三万馀级。洪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改姓苻氏。以南安雷弱儿为辅国将军;安定梁椤为前将军,领左长史;冯翊鱼遵为右将军,领右长史;京兆段陵为左将军,领左司马;王堕为右将军,领右司马;天水赵俱、陇西牛夷、北地辛牢皆为从事中郎;氐酋毛贵为单于辅相。
二月,燕王俊使慕容霸将兵二万自东道出徒河,慕舆于自西道出蠮螉塞,俊自中道出卢龙塞,以伐赵。以慕容恪、鲜于亮为前驱,命慕舆泥槎山通道。留世子晔守龙城,以内史刘斌为大司农,与典书令皇甫真留统后事。
霸军至三陉,赵征东将军邓恒惶怖,焚仓库,弃安乐遁去,与幽州刺史王午共保蓟。徙河南部都尉孙泳急入安乐,扑灭馀火,籍其谷帛。霸收安乐、北平兵粮,与俊会临渠。
三月,燕兵至无终。王午留其将王佗以数千人守蓟,与邓恒走保鲁口。乙巳,俊拔蓟,执王佗,斩之。俊欲悉坑其士卒千馀人,慕容霸谏曰:“赵为暴虐,王兴师伐之,将以拯民于涂炭而抚有中州也;今始得蓟而坑其士卒,恐不可以为王师之先声也。”乃释之。俊入都于蓟,中州士女降者相继。燕兵至范阳,范阳太守李产欲为石氏拒燕,众莫为用,乃帅八城令长出降;俊复以产为太守。
产子绩为幽州别驾,弃其家从王午在鲁口。邓恒谓午曰:“绩乡里在北,父已降燕,今虽在此,恐终难相保,徒为人累,不如去之。”午曰:“此何言也!夫以当今丧乱,而绩乃能立义捐家,情节之重,虽古烈士无以过,乃欲以猜嫌害之?燕、赵之士闻之,谓我直相聚为贼,了无意识。众情一散,不可复集,此为坐自屠溃也。”恒乃止。午犹虑诸将不与己同心,或致非意,乃遣绩归。绩始辞午往见燕王俊,俊让之曰:“卿不识天命,弃父邀名,今日乃始来邪!”对曰:“臣眷恋旧主,志存微节,官身所在,何事非君!殿下方以义取天下,臣未谓得见之晚也。”俊悦,善待之。
俊以弟宜为代郡城郎,孙泳为广宁太守,悉置幽州郡县守宰。
甲子,俊使中部俟釐慕舆句督蓟中留事,自将击邓恒于鲁口。军至清梁,恒将鹿勃早将数千人夜袭燕营,半已得入,先犯前锋都督慕容霸,突入幕下,霸起奋击,手杀十馀人,早不能进。由是燕军得严,俊谓慕舆根曰:“贼锋甚锐,宜且避之。”根正色曰:“我众彼寡,力不相敌,故乘夜来战,冀万一获利。今求贼得贼,正当击之,复何所疑!王但安卧,臣等自为王破之!”俊不能自安,内史李洪从俊出营外,屯高冢上。根帅左右精勇数百人从中牙直前击早,李洪徐整骑队还助之,早乃退走。众军追击四十馀里,早仅以身免,所从士卒死亡略尽。俊引兵还蓟。
魏主闵复姓冉氏,尊母王氏为皇太后,立妻董氏为皇后,子智为皇太子,胤、明裕皆为王。以李农为太宰、领太尉、录尚书事,封齐王,其子皆封县公。遣使者持节赦诸军屯,皆不从。
麻秋说苻洪曰:“冉闵、石祗方相持,中原之乱未可平也。不如先取关中,基业已固,然后东争天下,谁能敌之!”洪深然之。既而秋因宴鸩洪,欲并其众;世子健收秋斩之。洪谓健曰:“吾所以未入关者,以为中州可定;今不幸为竖子所困。中州非汝兄弟所能办,我死,汝急入关!”言终而卒。健代统其众,乃去大都督、大将军、三秦王之号,称晋官爵,遣其叔父安来告丧,且请朝命。
赵新兴王祗即皇帝位于襄国,改元永守。以汝阴王琨为相国,六夷据州郡拥兵者皆应之。祗以姚弋仲为右丞相、亲赵王,待以殊礼。弋仲子襄,雄勇多才略,士民爱之,请弋仲以为嗣,弋仲以襄非长子,不许;请者日以千数,弋仲乃使之将兵。祗以襄为骠骑将军、豫州刺史、新昌公。又以苻健为都督河南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兗州牧、略阳郡公。夏,四月,赵主祗遣汝阴王琨将兵十万伐魏。
魏主闵杀李农及其三子,并尚书令王谟、侍中王衍、中常待严震、赵升。闵遣使临江告晋曰:“逆胡乱中原,今已诛之;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朝廷不应。
五月,庐江太守袁真攻魏合肥,克之,虏其居民而还。
六月,赵汝阴王琨进据邯郸,镇南将军刘国自繁阳会之。魏卫将军王泰击琨,大破之,死者万馀人。刘国还繁阳。
初,段兰卒于令支,段龛代领其众,因石氏之乱,拥部落南徙。秋,七月,龛引兵东据广固,自称齐王。
八月,代郡人赵榼帅三百馀家叛燕,归赵并州刺史张平。燕王俊徙广宁、上谷二郡民于徐无,代郡民于凡城。
王朗之去长安也,朗司马京兆杜洪据长安,自称晋征北将军、雍州刺史,以冯翊张琚为司马;关西夷、夏皆应之。苻健欲取之,恐洪知之,乃受赵官爵。以赵俱为河内太守,戍温;牛夷为安集将军,戍怀;治宫室于枋头,课民种麦,示无西意,有知而不种者,健杀之以徇。既而自称晋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雍州刺史;以武威贾玄硕为左长史,洛阳梁安为长史,段纯为左司马,辛牢为右司马,京兆王鱼、安定程肱、胡文等为军咨祭酒,悉众而西。以鱼遵为前锋,行至盟津,为浮梁以济。遣弟辅国将军雄帅众五千自潼关入,兄子扬武将军菁帅众七千自轵关入。临别,执菁手曰:“若事不捷,汝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复相见。”既济,焚桥,自帅大众随雄而进。
杜洪闻之,与健书,侮嫚之。以张琚弟先为征虏将军,帅众万三千逆战于潼关之北。先兵大败,走还长安。洪悉召关中之众以拒健。洪弟郁劝洪迎健,洪不从;郁帅所部降于健。
健遣苻雄徇渭北。氐酋毛受屯高陵,徐磋屯好畤,羌酋白犊屯黄白,众各数万,皆斩洪使,遣子降于健。苻菁、鱼遵所过城邑,无不降附。洪惧,固守长安。
张贺度、段勤、刘国、靳豚会于昌城,将攻鄴。魏主闵自将击之,战于苍亭,贺度等大败,死者二万八千人,追斩靳豚于阴安,尽俘其众而归。闵戎卒三十馀万,旌旗、钲鼓绵亘百馀里,虽石氏之盛,无以过也。
故晋散骑常侍陇西辛谧,有高名,历刘、石之世,征辟皆不就;闵备礼征为太常。谧遗闵书,以为:“物极则反,致至则危。君王功已成矣,宜因兹大捷,归身晋朝,必有由、夷之廉,享松、乔之寿矣。”因不食而卒。
九月,燕王俊南徇冀州,取章武、河间。初,勃海贾坚,少尚气节,仕赵为殿中督。赵亡,坚弃魏主闵还乡里,拥部曲数千家。燕慕容评徇勃海,遣使招之,坚终不降。评与战,擒之。俊以评为章武太守,封裕为河间太守。俊与慕容恪皆爱贾坚之材。坚时年六十馀,恪闻其善射,置牛百步上以试之。坚曰:“少之时能令不中,今老矣,往往中之。”乃射再发,一矢拂脊,一矢磨腹,皆附肤落毛,上下如一,观者咸服其妙。俊以坚为乐陵太守,治高城。
苻菁与张先战于渭北,擒之,三辅郡县堡壁皆降。冬,十月,苻健长驱至长安,杜洪、张琚奔司竹。
燕王俊还蓟,留诸将守之;俊还龙城,谒陵庙。
十一月,魏主闵帅骑十万攻襄国。署其子太原王胤为大单于、骠骑大将军,以降胡一千配之为麾下。光禄大夫韦謏谏曰:“胡、羯皆我之仇敌,今来归附,苟存性命耳;万一为变,悔之何及!请诛屏降胡,去单于之号,以防微杜渐。”闵方欲抚纳群胡,大怒,诛謏及其子伯阳。
甲午,苻健入长安,以民心思晋,乃遣参军杜山伯诣建康献捷,并修好于桓温。于是秦、雍夷夏皆附之。赵凉州刺史石宁独据上邽不下,十二月,苻雄击斩之。
蔡谟除司徒,三年不就职;诏书屡下,太后遣使谕意,谟终不受。于是帝临轩,遣侍中纪据、黄门郎丁纂征谟;谟陈疾笃,使主簿谢攸陈让。自旦至申,使者十馀返,而谟不至。时帝方八岁,甚倦,问左右曰:“所召人何以至今不来?临轩何时当竟?”太后以君臣俱疲,乃诏:“必不来者,宜罢朝。”中军将军殷浩奏免吏部尚书江A170官。会稽王昱令曹曰:“蔡公傲违上命,无人臣之礼。若人主卑屈于上,大义不行于下,亦不知所以为政矣。”公卿乃奏:“谟悖慢傲上,罪同不臣,请送廷尉以正刑书。”谟惧,帅子弟素服诣阙稽颡,自到廷尉待罪。殷浩欲加谟大辟。会徐州刺史荀羡入朝,浩以问羡,羡曰:“蔡公今日事危,明日必有桓、文之举。”浩乃止。下诏免谟为庶人。
●卷第九十九
【晋纪二十一】 起重光大渊献,尽阏逢摄提格,凡四年。
孝宗穆皇帝中之上永和七年(辛亥,公元三五一年)
春,正月,丁酉,日有食之。
苻健左长史贾玄硕等请依刘备称汉中王故事,表健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大将军、大单于、秦王。健怒曰:“吾岂堪为秦王邪!且晋使未返,我之官爵,非汝曹所知也。”既而密使梁安讽玄硕等上尊号,健辞让再三,然后许之。丙辰,健即天王、大单于位,国号大秦,大赦,改元皇始。追尊父洪为武惠皇帝,庙号太祖;立妻强氏为天王后,子苌为太子,靓为平原公,生为淮南公,觌为长乐公,方为高阳公,硕为北平公,腾为淮阳公,柳为晋公,桐为汝南公,廋为魏公,武为燕公,幼为赵公。以苻雄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领车骑大将军、雍州牧、东海公;苻菁为卫大将军、平昌公,宿卫二宫;雷弱儿为太尉,毛贵为司空,略阳姜伯周为尚书令,梁楞为左仆射,王堕为右仆射,鱼遵为太子太师,强平为太傅,段纯为太保,吕婆楼为散骑常侍。伯周,健之舅;平,王后之弟;婆楼,本略阳氐酋也。段龛请以青州内附;二月,戊寅,以龛为镇北将军,封齐公。
魏主闵攻围襄国百馀日,赵主祗危急,乃去皇帝之号,称赵王;遣太尉张举乞师于燕,许送传国玺,中军将军张春乞师于姚弋仲。弋仲遣其子襄帅骑二万八千救赵,诫之曰:“冉闵弃仁背义,屠灭石氏。我受人厚遇,当为复仇,老病不能自行;汝才十倍于闵,若不枭擒以来,不必复见我也!”弋仲亦遣使告于燕,燕主俊遣御难将军悦绾将兵三万往会之。
冉闵闻俊欲救赵,遣大司马从事中郎广宁常炜使于燕。俊使封裕诘之曰:“冉闵,石氏养息,负恩作逆,何敢辄称大号?”炜曰:“汤放桀,武王伐纣,以兴商、周之业;曹孟德养于宦官,莫知所出,卒立魏氏之基。苟非天命,安能成功!推此而言,何必致问!”裕曰:“人言冉闵初立,铸金为己像,以卜成败,而像不成,信乎?”炜曰:“不闻。”裕曰:“南来者皆云如是,何故隐之?”炜曰:“奸伪之人欲矫天命以惑人者,乃假符瑞、托蓍龟以自重,魏主握符玺,据中州,受命何疑;而更反真为伪,取决于金像乎!”裕曰:“传国玺果安在?”炜曰:“在鄴”。裕曰:“张举言在襄国。”炜曰:“杀胡之日,在鄴者殆无孑遗;时有迸漏者,皆潜伏沟渎中耳,彼安知玺之所在乎!彼求救者,为妄诞之辞,无所不可,况一玺乎!”
俊犹以张举之言为信,乃积柴其旁,使裕以其私诱之,曰:“君更熟思,无为徒取灰灭!”炜正色曰:“石氏贪暴,亲帅大兵攻燕国都。虽不克而返,然志在必取。故运资粮、聚器械于东北者,非以相资,乃欲相灭也。魏主诛剪石氏,虽不为燕,臣子之心,闻仇雠之灭,义当如何?而更为彼责我,不亦异乎!吾闻死者骨肉下于土,精魂升于天。蒙君之惠,速益薪纵火,使仆得上诉于帝足矣!”左右请杀之,俊曰:“彼不惮杀身而徇其主,忠臣也!且冉闵有罪,使臣何预焉!”使出就馆。夜,使其乡人赵瞻往劳之,且曰:“君何不以实言?王怒,欲处君于辽、碣之表,奈何?”炜曰:“吾结发以来,尚不欺布衣,况人主乎!曲意苟合,性所不能。直情尽言,虽沉东海,不敢避也!”遂卧向壁,不复与瞻言。瞻具以白俊,俊乃囚炜于龙城。
赵并州刺史张平遣使降秦,秦王以平为大将军、冀州牧。
燕王逡还蓟。
三月,姚襄及赵汝阴王琨各引兵救襄国。冉闵遣车骑将军胡睦拒襄于长芦,将军孙威拒琨于黄丘,皆败还,士卒略尽。
闵欲自出击之,卫将军王泰谏曰:“今襄国未下,外救云集,若我出战,必覆背受敌,此危道也。不若固垒以挫其锐,徐观其衅而击之。且陛下亲临行陈,如失万全,则大事去矣。”闵将止,道士法饶进曰:“陛下围襄国经年,无尺寸之功,今贼至,又避不击,将何以使将士乎!且太白入昴,当杀胡王,百战百克,不可失也!”闵攘袂大言曰:“吾战决矣,敢沮众者斩!”乃悉众出,与襄、琨战。悦绾适以燕兵至,去魏兵数里,疏布骑卒,曳柴扬尘,魏人望之恟惧,襄、琨、绾三面击之,赵王祗自后冲之,魏兵大败,闵与十馀骑走还鄴。降胡栗特康等执大单于胤及左仆射刘琦以降赵,赵王祗杀之。胡睦及司空石璞、尚书令徐机、中书监卢谌等并将士死者凡十馀万人。闵潜还,人无知者。鄴另震恐,讹言闵已没。射声校尉张艾请闵亲郊以安众心。闵从之,讹言乃息。闵支解法饶父子,赠韦謏大司徒。姚襄还还滠头,姚弋仲怒其不擒闵,杖之一百。
初,闵之为赵相也,悉散仓库以树私恩,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赵所徙青、雍、幽、荆四州人民及氐、羌、胡蛮数百万口,以赵法禁不行,各还本土;道路交错,互相杀掠,其能达者什有二、三。中原大乱。因以饥疫,人相食,无复耕者。
赵王祗使其将刘显帅众七万攻鄴,军于明光宫,去鄴二十三里。魏主闵恐,召王泰,欲与之谋。泰恚前言之不从,辞以疮甚。闵亲临问之,泰固称疾笃。闵怒,还宫,谓左右曰:“巴奴,乃公岂假汝为命邪!要将先灭群胡,却斩王泰。”乃悉众出战,大破显军,追奔至阳平,斩首三万馀级。显惧,密使请降,求杀祗以自效,闵乃引归。会有告王泰欲叛入秦者,闵杀之,夷其三族。
秦王健分遣使者问民疾苦,搜罗俊异,宽重敛之税,弛离宫之禁,罢无用之器,去侈靡之服,凡赵之苛政不便于民者皆除之。
杜洪、张琚遣使召梁州刺史司马勋。夏,四月,勋帅步骑三万赴之,秦王健御之于五丈原。勋屡战皆败,退归南郑。健以中书令贾玄硕始者不上尊号,衔之,使人告玄硕与司马勋通,并其诸子皆杀之。
渤海人逄约因赵乱,拥众数千家附于魏,魏以约为渤海太守。故太守刘准,隗之兄子也,土豪封放,弈之从弟也;别聚众自守。闵以准为幽州刺史,与约中分渤海。燕王俊使封弈讨约,使昌黎太守高开讨准、放。开,瞻之子也。
弈引兵直抵约垒,遣人谓约曰:“相与乡里,隔绝日久,会遇甚难。时事利害,人各有心,非所论也。愿单出一相见,以写伫结之情。”约素信重弈,即出,见弈于门外。各屏骑卒,单马交语。弈与论叙平生毕,因说之曰:“与君累世同乡,情相爱重,诚欲君享祚无穷;今既获展奉,不可不尽所怀。冉闵乘石氏之乱,奄有成资,是宜天下服其强矣,而祸乱方始,固知天命不可力争也。燕王弈也载德,奉义讨乱,所征无敌。今已都蓟,南临赵、魏,远近之民,襁负归之。民厌荼毒,咸思有道。冉闵之亡,匪朝伊夕,成败之形,昭然易见。且燕王肇开王业,虚心贤俊,君能翻然改图,则功参绛、灌,庆流苗裔,孰与为亡国将,守孤城以待必至之祸哉!”约闻之,怅然不言。弈给使张安,有勇力;弈豫戒之,俟约气下,安突前持其马鞚,因挟之而驰。至营,弈与坐,谓曰:“君计不能自决,故相为决之,非欲取君以邀功,乃欲全君以安民也。”
高开至渤海,准、放迎降。俊以放为渤海太守,准为左司马,约参军事。以约诱于人而遇获,更其名曰钓。
刘显弑赵王祗及其丞相安乐王炳、太宰赵庶等十馀人,传首于鄴。骠骑将军石宁奔柏人。魏主闵焚祗首于通衢,拜显上大将军、大单于、冀州牧。
五月,赵兗州刺史刘启自鄄城来奔。
秋,七月,刘显复引兵攻鄴,魏主闵击败之。显还,称帝于襄国。
八月,魏徐州刺史周成、兗州刺史魏统、荆州刺史乐弘、豫州牧张遇以廪丘、许昌等诸城来降;平南将军高崇、征虏将军吕护执洛州刺史郑系,以其地来降。
燕王俊遣慕容恪攻中山,慕容评攻王午于鲁口,魏中山太守上谷侯龛闭城拒守。恪南徇常山,军于九门,魏赵郡太守辽西李邽举郡降,恪厚抚之,将邽还围中山,侯龛乃降。恪入中山,迁其将帅、土豪数十家诣蓟,馀皆安堵;军令严明,秋豪不犯。慕容评至南安,王午遣其将郑生拒战,评击斩之。
悦绾还自襄国,俊乃知张举之妄而杀之。常炜有四男二女在中山,俊释炜之囚,使诸子就见之。炜上疏谢恩,俊手令答曰:“卿本不为生计,孤以州里相存耳。今大乱之中,诸子尽至,岂非天所念邪!天且念卿,况于孤乎!”赐妾一人,谷三百斛,使居凡城。以北平太守孙兴为中山太守。兴善于绥抚,中山遂安。
库傉官伟帅部众自上党降燕。
姚弋仲遣使来请降。冬,十一月,以弋仲为使持节、六夷大都督、督江北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单于、高陵郡公,又以其子襄为持节、平北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并州刺史、平乡县公。
逄钓亡归渤海,招集旧众以叛燕。乐陵太守贾坚使人告谕乡人,示以成败,钓部众稍散,遂来奔。
吐谷浑叶延卒,子碎妥立。
初,桓温闻石氏乱,上疏请出师经略另原,事久不报。温知朝廷仗殷浩以抗己,甚忿之;然素知浩之为人,亦不之惮也。以国无他衅,遂得相持弥年,虽有君臣之迹,羁縻而已,八州士众资调殆不为国家用。屡求北伐,诏书不听。十二月,辛未,温拜表辄行,帅众四五万顺流而下,军于武昌,朝廷大惧。
殷浩欲去位以避温,又欲以驺虞幡驻温军。吏部尚书王彪之言于会稽王昱曰:“此属皆自为计,非能保社稷,为殿下计也。若殷浩去职,人情离骇,天子独坐,当此之际,必有任其责者,非殿下而谁乎!”又谓浩曰:“彼若抗表问罪,卿为之首。事任如此,猜衅已成,欲作匹夫,岂有全地邪!且当静以待之。令相王与手书,示以款诚,为陈成败,彼必旋师;若不从,则遣中诏;又不从,乃当以正义相裁。奈何无故匆匆,先自猖獗乎!”浩曰:“决大事正自难,顷日来欲使人闷。闻卿此谋,意始得了。”彪之,彬之子也。
抚军司马高崧言于昱曰:“王宜致书,谕以祸福,自当返旆。如其不尔,便六军整驾,逆顺于兹判矣!”乃于坐为昱草书曰:“寇难宜平,时会宜接。此实为国远图,经略大算,能弘斯会,非足下而谁?但以比兴师动众,要当以资实为本;运转之艰,古人所难,不可易之于始而不熟虑。顷所以深用为疑,惟在此耳。然异常之举,众之所骇,游声噂沓,想足下亦少闻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或能望风振扰,一时崩散。如此则望实并丧,社稷之事去矣。皆由吾暗弱,德信不著,不能镇静群庶,保固维城,所以内愧于心,外惭良友。吾与足下,虽职有内外,安社稷,保家国,其致一也。天下安危,系之明德。当先思宁国而后图其外,使王基克隆,大义弘著,所望于足下。区区诚怀,岂可复顾嫌而不尽哉!”温即上疏惶恐致谢,回军还镇。
朝廷将行郊祀。会稽王昱问于王彪之曰:“郊祀应有赦否?”彪之曰:“自中兴以来,郊祀往往有赦,愚意常谓非宜;凶愚之人,以为郊必有赦,将生心于徼幸矣!”昱从之。
燕王俊如龙城。
丁零翟鼠帅所部降燕,封为归义王。
孝宗穆皇帝中之上永和八年(壬子,公元三五二年)
春,正月,辛卯,日有食之。
秦丞相雄等请秦王健正尊号,依汉、晋之旧,不必效石氏之初。健从之,即皇帝位,大赦。诸公皆进爵为王。且言单于所以统壹百蛮,非天子所宜领,以授太子苌。
司马勋既还汉中,杜洪、张琚屯宜秋。洪自以右族,轻琚,琚遂杀洪,自立为秦王,改元建昌。
刘显攻常山,魏主闵留大将军蒋干使辅太子智守鄴,自将八千骑救之。显大司马清河王宁以枣强降魏。闵击显,败之,追奔至襄国。显大将军曹伏驹开门纳闵。闵杀显及其公卿己下百馀人,焚襄国宫室,迁其民于鄴。赵汝阴王琨以其妻妾来奔,斩于建康市,石氏遂绝。
尚书左丞孔严言于殷浩曰:“比来众情,良可寒心,不知使君当何以镇之。愚谓宜明受任之方,韩、彭专征伐,萧、曹守管籥,内外之任,各有攸司;深思廉、蔺屈身之义,平、勃交欢之谋,令穆然无间,然后可以保大定功也。观顷日降附之徒,皆人面兽心,贪而无亲,恐难以义感也。”浩不从。严,愉之从子也。
浩上疏请北出许、洛,诏许之。以安西将军谢尚、北中郎奖荀羡为督统,进屯寿春。谢尚不能抚尉张遇,遇怒,据许昌叛,使其将上官恩据洛阳,乐弘攻督护戴施于仓垣,浩军不能进。三月,命荀羡镇准阴,寻加监青州诸军事,又领兗州刺史,镇下邳。
乙巳,燕王俊还蓟,稍徙军中文武兵民家属于蓟。
姚弋仲有子四十二人,及病,谓诸子曰:“石氏待吾厚,吾本欲为之尽力。今石氏已灭,中原无主;我死,汝亟自归于晋,当固执臣节,无为不义也!”弋仲卒,子襄秘不发丧,帅户六万南攻阳平、元城、发干,破之,屯于碻磝津,以太原王亮为长史,天水尹赤为司马,太原薛瓚、略阳权翼为参军。襄与秦兵战,败,亡三万馀户,南至荥阳,始发丧。又与秦将高昌、李历战于麻田,马中流矢而毙。弟苌以马授襄,襄曰:“汝何以自免?”苌曰:“但令兄济,竖子必不敢害苌!”会救至,俱免。尹赤奔秦,秦以赤为并州刺史,镇蒲阪。
襄遂帅众归晋,送其五弟为质。诏襄屯谯城,襄单骑渡淮,见谢尚于寿春。尚闻其名,命去仗卫,幅巾待之,欢若平生。襄博学,善谈论,江东人士皆重之。
魏主闵既克襄国,因游食常山、中山诸郡。赵立义将军段勤聚胡、羯万馀人保据绎幕,自称赵帝。夏,四月,甲子,燕王俊遣慕容恪击魏,慕容霸等击勤。
魏主闵将与燕战,大将军董闰、车骑将军张温谏曰:“鲜卑乘胜锋锐,且彼众我寡,请且避之,俟其骄惰,然后益兵以击之,”闵怒曰:“吾欲以此众平幽州,斩慕容俊;今遇恪而避之,人谓我何!”司徒刘茂、特进郎闿相谓曰:“吾君此行,必不还矣,吾等何为坐待戮辱!”皆自杀。
闵军于安喜,慕容恪引兵从之。闵趣常山,恪追之,丙子,及于魏昌之廉台。闵与燕兵十战,燕兵皆不胜。闵素有勇名,所将兵精锐,燕人惮之。慕容恪巡陈,谓将士曰:“冉闵勇而无谋,一夫敌耳!其士卒饥疲,甲兵虽精,其实难用,不足破也!”闵以所将多步卒,而燕皆骑兵,引兵将趣林中。恪参军高开曰:“吾骑兵利平地,若闵得入林,不可复制。宜亟遣轻骑邀之,既合而阳走,诱致平地,然后可击也”。恪从之。魏兵还就平地,恪分军为三部,谓诸将曰:“闵性轻锐,又自以众少,必致死于我。我厚集中军之陈以待之,俟其合战,卿等从旁击之,无不克矣。”乃择鲜卑善射者五千人,以铁锁连其马,为方陈而前。闵所乘骏马曰硃龙,日行千里。闵左操双刃矛,右执钩戟,以击燕兵,斩首三百馀级。望见大幢,知其为中军,直冲之;燕两军从旁夹击,大破之。围闵数重,闵溃围东走二十馀里,硃龙忽毙,为燕兵所执。燕人杀魏仆射刘群,执董闵、张温,及闵皆送于蓟。闵子操奔鲁口。高开被创而卒。慕容恪进屯常山,俊命恪镇中山。
己卯,冉闵至蓟。俊大赦,立闵而责之曰:“汝奴仆下才,何得妄称帝?”闵曰:“天下大乱,尔曹夷狄禽兽之类犹称帝,况我中土英雄,何为不得称帝邪!”俊怒,鞭之三百,送于龙城。
慕容霸军至绎幕,段勤与弟思陪举城降。
甲申,俊遣慕容评及中尉侯龛帅精骑万人攻鄴。癸巳,至鄴,魏蒋干及太子智闭城拒守。城外皆降于燕,刘宁及弟崇帅胡骑三千奔晋阳。
秦以张遇为征东大将军、豫州牧。
五月,秦主健攻张琚于宜秋,斩之。
鄴中大饥,人相食,故赵时宫人被食略尽。蒋干遗侍中缪嵩、詹事刘猗奉表请降,且求救于谢尚。庚寅,燕王俊遣广威将军慕容军、殿中将军慕舆根、右司马皇甫真等帅步骑二万助慕容评攻鄴。
辛卯,燕人斩冉闵于龙城。会大旱,蝗,燕王俊谓闵为祟,遣使祀之,谥曰悼武天王。
初,谢尚使戴施据枋头,施闻蒋干求救,乃自仓垣徙屯棘津,止干使者求传国玺。刘猗使缪嵩还鄴白干,干疑尚不能救,沈吟未决。六月,施帅壮士百馀人入鄴,助守三台,绐之曰:“今燕寇在外,道路不通,玺未敢送也。卿且出以付我,我当驰白天子。天子闻玺在吾所,信卿至诚,必多发兵粮以相救饷。”干以为然,出玺付之。施宣言使督护何融迎粮,阴令怀玺送于枋头。甲子,蒋干帅锐卒五千及晋兵出战,慕容评大破之,斩首四千级,干脱走入城。
甲申,秦主健还长安。
谢尚、姚襄共攻张遇于许昌。秦主健遣丞相东海王雄、卫大将军平昌王菁略地关东,帅步骑二万救之。丁亥,战于颍水之诚桥,尚等大败,死者万五千人。尚奔还淮南,襄弃辎重,送尚于芍陂;尚悉以后事付襄。殷浩闻尚败,退屯寿春。秋,七月,秦丞相雄徙张遇及陈、颍、许、洛之民五万馀户于关中,以右卫将军杨群为豫州刺史,镇许昌。谢尚降,号建威将军。
赵故西中郎将王擢遣使请降;拜擢秦州刺史。
丁酉,以武陵王晞为太宰。
丙辰,燕王俊如中山。
王午闻魏败,时邓恒已死,午自称安国王。八月,戊辰,燕王俊遣慕容恪、封弈、阳骛攻之,午闭城自守,送冉操诣燕军;燕人掠其禾稼而还。
庚午,魏长水校尉马愿等开鄴城纳燕兵,戴施、蒋干悬缒而下,奔于仓垣。慕容评送魏后董氏、太子智、太尉申钟、司空条攸等及乘舆服御于蓟。尚书令王简、左仆射张乾、右仆射郎肃皆自杀。燕王俊诈云董氏得传国玺献之,赐号奉玺君,赐冉智爵海宾侯。以申钟为大将军右长史。命慕容评镇鄴。
桓温使司马勋助周抚讨萧敬文于涪城,斩之。
谢尚自枋头迎传国玺至建康,百僚毕贺。
秦以雷弱儿为大司马,毛贵为太尉,张遇为司空。
殷浩之北伐也,中军将军王羲之以书止之,不听。既而无功,复谋再举。羲之遗浩书曰:“今以区区江左,天下寒心,固已久矣。力争武功,非所当作。自顷处内外之任者,未有深谋远虑,而疲竭根本,各从所志,竟无一功可论,遂令天下将有土崩之势。任其事者,岂得辞四海之责哉!今军破于外,资竭于内,保淮之志,非所复及,莫若还保长江,督将各处复旧镇。自长江以外,羁縻而已。引咎责躬,更为善治,省其赋役,与民更始,庶可以救倒悬之急也!使君起于布衣,任天下之重,当董统之任,而败丧至此,恐阖朝群贤未有与人分其谤者。若犹以前事为未工,故复求之分外,宇宙虽广,自容何所!此愚智所不解也。”
又与会稽王昱笺曰:“为人臣者谁不愿尊其主比隆前世!况遇难得之运哉!顾力有所不及,岂不可不权轻重而处之也!今虽有可喜之会,内求诸己,而所忧乃重于所喜。功未可期,遗黎歼尽,劳役无时,征求日重,以区区吴、越经纬天下十分之九,不亡何待!而不度德量力,不弊不己,此封内所痛心叹悼而莫敢吐诚者也。‘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愿殿下更垂三思,先为不可胜之基,须根立势举,谋之未晚。若不行,恐糜鹿之游,将不止林薮而已!愿殿下暂废虚远之怀,以救倒悬之急,可谓以亡为存,转祸为福也。”不从。
九月,浩屯泗口,遣河南太守戴施据石门,荥阳太守刘遯据仓垣。浩以军兴,罢遣太学生徒,学校由此遂废。
冬,十月,谢尚遣冠军将军王侠攻许昌,克之。秦豫州刺史杨群退屯弘农。征尚为给事中,戍石头。
丁卯,燕王俊还蓟。
故赵将拥兵据州郡者,各遣使降燕;燕王俊以王擢为益州刺史,夔逸为秦州刺史,张平为并州刺史,李历为兗州刺史,高昌为安西将军,刘宁为车骑将军。
慕容恪屯安平,积粮,治攻具,将讨王午。丙戌,中山苏林起兵于无极,自称天子;恪自鲁口还讨林。闰月,戊子,燕王俊遣广威将军慕舆根助恪攻林,斩之。王午为其将秦兴所杀。吕护杀兴,复自称安国王。
燕群僚共上尊号于燕王俊,俊许之。十一月,丁卯,始置百官,以国相封弈为太尉,左长史阳骛为尚书令,右司马皇甫真为尚书左仆射,典书令张悕为右仆射;其馀文武,拜授有差。戊辰,俊即皇帝位,大赦。自谓获传国玺,改元元玺。追尊武宣王为高祖武宣皇帝,文明王为太祖文明皇帝。时晋使适至燕,俊谓曰:“汝还,白汝天子:我承人乏,为中国所推,已为帝矣!”改司州为中州,建留台于龙都,以玄菟太守乙逸为尚书,专委留务。
秦丞相雄攻王擢于陇西,擢奔凉州,雄还屯陇东。张重华以擢为征虏将军、秦州刺史,特宠待之。
孝宗穆皇帝中之上永和九年(癸丑,公元三五三年)
春,正月,乙卯朔,大赦。
二月,庚子,燕王俊立其妃可足浑氏为皇后,世子晔为皇太子,皆自龙城迁于蓟宫。
张重华遣将军张弘、宋修会王擢帅骑万五千伐秦。秦丞相雄、卫将军菁拒之,大败凉兵于龙黎,斩首万二千级,虏张弘、宋修,王擢弃秦州,奔姑臧。秦主健以领军将军苻愿为秦州刺史,镇上邽。
三月,交州刺史阮敷讨林邑,破五十馀垒。
赵故卫尉常山李犊聚众数千人叛燕。
西域胡刘康诈称刘曜子,聚众于平阳,自称晋王;夏,四月,秦左卫将军苻飞讨擒之。
以安西将军谢尚为尚书仆射。
五月,张重华复使王擢帅众二万伐上邽,秦州郡县多应之;苻愿战败,奔长安。重华因上疏请伐秦。诏进重华凉州牧。
燕主俊遣卫将军恪讨李犊,犊降,遂东击吕护于鲁口。
六月,秦苻飞攻氐王杨初于仇池,为初所败。丞相雄、平昌王菁帅步骑四万屯于陇东。
秦主健纳张遇继母韩氏为昭仪,数于众中谓遇曰:“卿,吾假子也。”遇耻之,因雄等精兵在外,阴结关中豪杰,欲灭苻氏,以其地来降。秋,七月,遇与黄门刘晁谋夜袭健,晃约开门以待之。会健使晃出外,晃固辞,不得已而行。遇不知,引兵至门,门不开。事觉,伏诛。于是孔持起池阳,刘珍、夏侯显起鄠,乔秉起雍,胡阳赤起司竹,呼延毒起灞城,众数万人,各遣使来请兵。
秦以左仆射鱼遵为司空。
九月,秦丞相雄帅众二万还长安,遣平昌王菁略定上洛,置荆州于丰阳川,以步兵校尉金城郭敬为刺史。雄与清河王法、苻飞分讨孔持等。
姚襄屯历阳,以燕、秦方强,未有北伐之志,乃夹淮广兴屯田,训厉将士。殷浩在寿春,恶其强盛,囚襄诸弟,屡遣刺客刺之,刺客皆以情告襄。安北将军魏统卒,弟憬代领部曲。浩潜遣憬帅众五千袭之,襄斩憬,并其众。浩愈恶之,使龙骧将军刘启守谯,迁襄于梁国蠡台,表授梁国内史。
魏憬子弟数往来寿春,襄益疑惧,遣参军权翼使于浩。浩曰:“身与姚平北共为王臣,休戚同之。平北每举动自专,甚失辅车之理,岂所望也!”翼曰:“平北英姿绝世,拥兵数万而远归晋室者,以朝廷有道,宰辅明哲故也。今将军轻信谗慝之言,与平北有隙,愚谓猜嫌之端,在此不在彼也。”浩曰:“平北姿性豪迈,生杀自由,又纵小人掠夺吾马。王臣之体,固若是乎?”翼曰:“平北归命圣朝,岂肯妄杀无辜!奸宄之人,亦王法所不容也,杀之何害!”浩曰:“然则掠马何也?”翼曰:“将军谓平北雄武难制,终将讨之,故取马欲以自卫耳。”浩笑曰:“何至是也!”
初,浩阴遣人诱秦梁安、雷弱儿,使杀秦主健,许以关右之任,弱儿伪许之,且请兵应接。浩闻张遇作乱,健兄子辅国将军黄眉自洛阳西奔,以为安等事已成。冬,十月,浩自寿春帅众七万北伐,欲进据洛阳,修复园陵。吏部尚书王彪之上会稽王昱笺,以为:“弱儿等容有诈伪,浩未应轻进。”不从。浩以姚襄为前驱。襄引兵北行,度浩将至,诈令部众夜遁,阴伏甲以邀之。浩闻而追襄至山桑。襄纵兵击之,浩大败,弃辎重,走保谯城。襄俘斩万馀,悉收其资仗,使兄益守山桑,襄复加淮南。会稽王昱谓王彪之曰:“君言无不中,张、陈无以过也!”西平敬烈公张重华有疾,子曜灵才十岁,立为世子,赦其境内。重华庶兄长宁侯祚,有勇力、吏干,而倾巧善事内外,与重华嬖臣赵长、尉缉等结异姓兄弟。都尉常据请出之,重华曰:“吾方以祚为周公,使辅幼子,君是何言也!”
谢艾以枹罕之功有宠于重华,左右疾之,谮艾,出为酒泉太守。艾上疏言:“权幸用事,公室将危,乞听臣入侍。”且言:“长宁侯祚及赵长等将为乱,宜尽逐之。”十一月,己未,重华疾甚,手令征艾为卫将军,监中外诸军事,辅政;祚、长等匿而不宜。
丁卯,重华卒,世子曜灵立,称大司马、凉州刺史、西平公。赵长等矫重华遗令,以长宁侯祚为都督中外诸军事、抚军大将军,辅政。
殷浩使部将刘启、王彬之攻姚益于山桑。姚襄自淮南击之,启、彬之皆败死。襄进据芍陂。
赵末,乐陵硃秃、平原杜能、清河丁娆、阳平孙元各拥兵分据城邑,至是皆请降于燕;燕主俊以秃为青州刺史,能为平原太守,娆为立节将军,元为兗州刺史,各留抚其营。
秦丞相雄克池阳,斩孔特。十二月,清河王法、苻飞克鄠,斩刘珍、夏侯显。
姚襄济淮,屯盱眙,招掠流民,众至七万,分置守宰,劝课农桑;遣使诣建康罪状殷浩,并自陈谢。诏以谢尚都督江西、淮南诸军事、豫州刺史,镇历阳。
凉右长史赵长等建议,以为:“时难未夷,宜立长君,曜灵冲幼,请立长宁侯祚。”张祚先得幸于重华之母马氏,马氏许之,乃废张曜灵为凉宁侯,立祚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凉公。祚既得志,恣为淫虐,杀重华妃裴氏及谢艾。
燕卫将军恪、抚军将军军、左将军彪等屡荐给事黄门侍郎霸有命世之才,宜总大任。是岁,燕主俊以霸为使持节、安东将军、北冀州剌史,镇常山。
孝宗穆皇帝中之上永和十年(甲寅,公元三五四年)
春,正月,张祚自称凉王,改建兴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立妻辛氏为王后,子太和为太子,封弟天锡为长宁侯,子庭坚为建康侯,曜灵弟玄靓为凉武侯。置百官,郊祀天地,用天子礼乐。尚书马岌切谏,坐免官。郎中丁琪复谏曰:“我自武公以来,世守臣节,抱忠履谦五十馀年,故能以一州大众,抗举世之虏,师徒岁起,民不告疲。殿下勋德未高于先公,而亟谋革命,臣未见其可也。彼士民所以用命,四远所以归向者,以吾能奉晋室故也。今而自尊,则中外离心,安能以一隅之地,拒天下之强敌乎!”祚大怒,斩之于阙下。
故魏降将周成反,自宛袭洛阳。辛酉,河南太守戴施奔鲔渚。秦丞相雄克司竹。胡阳赤奔霸城,依呼延毒。
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连年北伐,师徒屡败,粮械都尽。征西将军桓温因朝野之怨,上疏数浩之罪,请废之。朝廷不得已,免浩为庶人,徙东阳之信安。自此内外大权一归于温矣。
浩少与温齐名,而心竞不相下,温常轻之。浩既废黜,虽愁怨,不形辞色,常书空作“咄咄怪事”字。久之,温谓掾郗超曰:“浩有德有言,向为令仆,足以仪刑百揆,朝廷用违其才耳。”将以浩为尚书令,以书告之。浩欣然许焉,将答书,虑有谬误,开闭者十数,竟达空函。温大怒,由是遂绝,卒于徙所。以前会稽内史王述为扬州刺史。
二月,乙丑,桓温统步骑四万发江陵。水军自襄阳入均口,至南乡,步兵自淅川趣武关,命司马勋出子午道以伐秦。
燕卫将军恪围鲁口,三月,拔之。吕护奔野王,遣弟奉表谢罪于燕,燕以护为河内太守。
姚襄遣使降燕。
燕主俊以慕容评为镇南将军,都督秦、雍、益、梁、江、扬、荆、徐、兗、豫十州诸军事,权镇洛水;以慕容强为前锋都督,督荆、徐二州、缘淮诸军事,进据河南。
桓温将攻上洛,获秦荆州刺史郭敬;进击青泥,破之。司马勋掠秦西鄙,凉秦州刺史王擢攻陈仓以应温。秦主健遣太子苌、丞相雄、淮南王生、平昌王菁、北平王硕帅众五万军于峣柳以拒温。夏,四月,已亥,温与秦兵战于蓝田。秦淮南王生单骑突陈,出入以十数,杀伤晋将士甚众。温督众力战,秦兵大败;将军桓冲又败秦丞相雄于白鹿原。冲,温之弟也。温转战而前,壬寅,进至灞上。秦太子苌等退屯城南,秦主健与老弱六千固守长安小城,悉发精兵三万,遣大司马雷弱儿等与苌合兵以拒温。三辅郡县皆来降,温抚谕居民,使安堵复业。民争持牛酒迎劳,男女夹路观之,耆老有垂泣者,曰:“不图今日复睹官军!”
秦丞相雄帅骑七千袭司马勋于子午谷,破之,勋退屯女娲堡。
戊申,燕主俊封抚军将军军为襄阳王,左将军彭为武昌王;以卫将军恪为大司马、侍中、大都督、录尚书事,封太原王;镇南将军评为司徒、骠骑将军,封上庸王;封安东将军霸为吴王,左贤王友为范阳王,散骑常侍厉为下邳王,散骑常侍宜为庐江王,宁北将军度为乐浪王;又封弟桓为宜都王,逮为临贺王,徽为河间王,龙为历阳王,纳为北海王,秀为兰陵王,岳为安丰王,德为梁公,默为始安公,偻为南康公;子咸为乐安王,亮为勃海王,温为带方王,涉为渔阳王,为中山王;以尚书令阳骛为司空,仍守尚书令。命冀州刺史吴王霸徙治信都。初,燕王皝奇霸之才,故名之曰霸,将以为世子,群臣谏而止,然宠遇犹逾于世子。由是俊恶之,以其尝坠马折齿,更名曰缺;寻以其应谶文,更名曰垂;迁侍中,录留台事,徙镇龙城。垂大得东北之和,俊愈恶之,复召还。
五月,江西流民郭敞等千馀人执陈留内史刘仕,降于姚襄。建康震骇,以吏部尚书周闵为中军将军,屯中堂,豫州刺史谢尚自历阳还卫京师,固江备守。
王擢拔陈仓,杀秦扶风内史毛难。
北海王猛,少好学,倜傥有大志,不屑细务,人皆轻之。猛悠然自得,隐居华阴。闻桓温入关,披褐诣之,扪虱而谈当世之务,旁若无人。温异之,问曰:“吾奉天子之命,将锐兵十万为百姓除残贼,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猛曰:“公不远数千里,深入敌境。今长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未知公心,所以不至。”温嘿然无以应,徐曰:“江东无卿比也!”乃署猛军谋祭酒。
温与秦丞相雄等战于白鹿原,温兵不利,死者万馀人。初,温指秦麦以为粮,既而秦人悉芟麦,清野以待之,温军乏食。六月,丁丑,徙关中三千馀户而归。以王猛为高官督护,欲与俱还,猛辞不就。
呼延毒帅众一万从温还。秦太子苌等随温击之,比至潼关,温军屡败,失亡以万数。
温之屯灞上也,顺阳太守薛珍温径进逼长安,温弗从。珍以偏师独济,颇有所获。及温退,乃还,显言于众,自矜其勇而咎温之持重;温杀之。
秦丞相雄击司马勋、王擢于陈仓,勋奔汉中,擢奔略阳。
秦以光禄大夫赵俱为洛阳刺史,镇宜阳。
秦东海敬武王雄攻乔秉于雍;丙申,卒。秦主健哭之呕血,曰:“天不欲吾平四海邪?何夺吾元才之速也!”赠魏王,葬礼依晋安平献王故事。雄以佐命无勋,位兼将相,权侔人主,而谦恭泛爱,遵奉法度,故健重之,常曰:“元才,吾之周公也。”子坚袭爵。坚性至孝,幼有志度,博学多能,交结英豪,吕婆楼、强汪及略阳梁平老皆与之善。
燕乐陵太守慕容钩,翰之子也,与青州刺史硃秃共治厌次。钩自恃宗室,每陵侮秃。秃不胜忿,秋,七月,袭钩,杀之,南奔段龛。
秦太子苌攻乔秉于雍,八月,斩之,关中悉平。秦主健赏拒桓温之功,以雷弱儿为丞相,毛贵为太傅,鱼遵为太尉,淮南王生为中军大将军,平昌王菁为司空。健勤于政事,数延公卿咨讲治道,承赵人苛虐奢侈之后,易以宽简节俭,崇儒礼士,由是秦人悦之。
燕大调兵众,因发诏之日,号曰:“丙戌举。”
九月,桓温还自伐秦,帝遣侍中、黄门劳温于襄阳。
或告燕黄门侍郎宋斌等谋奉冉智为主而反,皆伏诛。斌,烛之子也。
秦太子苌之拒桓温也,为流矢所中,冬,十月,卒,谥曰献哀。
燕王俊如龙城。
桓温之入关也,王擢遣使告凉王祚,言温善用兵,其志难测。祚惧,且畏擢之叛己,遣人刺之。事泄,祚益惧,大发兵,声言东伐,实欲西保敦煌,会温还而止。既而遣秦州刺史牛霸等帅兵三千击擢,破之。十一月,擢帅众降秦,秦以擢为尚书,以上将军啖铁为秦州刺史。
秦王健叔父武都王安自晋还,为姚襄所虏,以为洛州刺史。十二月,安亡归秦,健以安为大司马、骠骑大将军、并州刺史,镇蒲坂。
是岁,秦大饥,米一升直布一匹。
●卷第一百
【晋纪二十二】 起旃蒙单阏,尽屠维协洽,凡五年。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永和十一年(乙卯,公元三五五年)
春,正月,故仇池公杨毅弟宋奴使其姑子梁式王刺杀杨初;初子国诛式王及宋奴,自立为仇池公。桓温表国为镇北将军、秦州刺史。
二月,秦大蝗,百草无遗,牛马相敢毛。
夏,四月,燕王俊自和龙还蓟。先是,幽、冀之人以俊为东迁,互相惊扰,所在屯结。群臣请讨之,俊曰:“群小以朕东巡,故相惑为乱耳。今朕既至,寻当自定,不足讨也。”
兰陵太守孙黑、济北太守高柱、建兴太守高甕及秦河内太守王会、黎阳太守韩高皆以郡降燕。
秦淮南王先幼无一目,性粗暴。其祖父洪尝戏之曰:“吾闻瞎儿一泪,信乎?”生怒,引佩刀自刺出血,曰:“此亦一泪也。”洪大惊,鞭之。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棰!”洪谓其父健曰:“此儿狂悖,宜早除之。不然,必破人家。”健将杀之,健弟雄止之曰:“儿长自应改,何可遽尔!”及长,力举千钧,手格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献哀太子卒,强后欲立少子晋王柳;秦主健以谶文有“三羊五眼”,乃立生为太子。以司空、平昌王菁为太尉,尚书令王堕为司空,司隶校尉梁楞为尚书令。
姚襄所部多劝襄北还,襄从之。五月,襄攻冠军将军高季于外黄,会季卒,襄进据许昌。
六月,丙子,秦主健寝疾。庚辰,平昌王菁勒兵入东宫,将杀太子生而自立。时生侍疾西宫,菁以为健已卒,攻东掖门。健闻变,登端门,陈兵自卫。众见健,惶惧,皆舍仗逃散。健执菁,数而杀之,馀无所问。
壬午,以大司马、武都王安都督中外诸军事。甲申,健引太师鱼遵、丞相雷弱儿、太傅毛贵、司空王堕、尚书令梁楞、左仆射梁安、右仆射段纯、吏部尚书辛牢等受遗诏辅政。健谓太子生曰:“六夷酋师及大臣执权者,若不从汝命,宜渐除之。”
臣光曰:顾命大臣,所以辅导嗣子,为之羽翼也。为之羽翼而教使剪之,能无毙乎!知其不忠。则勿任而已矣。任以大柄,又从而猜之,鲜有不召乱者也。
乙酉,健卒,谥曰景明皇帝,庙号高祖。丙戌,太子生即位,大赦,改元寿光。群臣奏曰:“未逾年而改元,非礼也。”生怒,穷推议主,得右仆射段纯,杀之。
秋,七月,以吏部尚书周闵为左仆射。
或告令稽五昱曰:“武陵五第中大修器仗,将谋非常。”昱以去太常王彪之曰:“武陵王之志,尽于驰骋数猪而己耳,深愿,静之,以安异同之论,勿复以为言!”昱善之。
秦主生尊母强氏曰皇太后,立妃梁氏为皇后。梁氏,安之女也。以其嬖臣太子门大夫南安赵韶为右仆射,太子舍人赵诲为中护军,著作郎董荣为尚书。
凉王祚淫虐无道,上下怨愤。祚恶河州刺史张瓘之强,遣张掖太守索孚代瓘守枹罕,使瓘讨叛胡,又遣其将易揣、张玲帅步骑万三千以袭瓘。张掖人王鸾知术数,言于祚曰:“此军出,必不还,凉国将危。”并陈祚三不道。祚大怒,以鸾为妖言,斩以徇。鸾临刑曰:“我死,军败于外,王死于内,必矣!”祚族灭之。瓘闻之,斩孚,起兵击祚,传檄州郡,废祚,以侯还第,复立凉宁侯曜灵。易揣、张玲军始济河,瓘击破之。揣等单骑奔还,瓘军蹑之,姑臧振恐。骁骑将军敦煌宋混兄修,与祚有隙,惧祸。八月,混与弟澄西走,合众万馀人以应瓘,还向姑臧。祚遣杨秋胡将曜灵于东苑,拉其腰而杀之,埋于沙坑,谥曰哀公。秦主生封卫大将军黄眉为广平王,前将军飞为新兴王,皆素所善也。征大司马武都王安领太尉。以晋王柳为征东大将军、并州牧,镇蒲坂;魏王廋为镇东大将军、豫州牧,镇陕城。中书监胡文、中书令王鱼言于生曰:“比有星孛于大角,荧惑入东井。大角,帝坐;东井,秦分;于占不出三年,国有大丧,大臣戮死;愿陛下修德以禳之!”生曰:“皇后与朕对临天下,可以应在丧矣。毛太傅、梁车骑、梁仆射受遗辅政,可以应大臣矣。”九月,生杀梁后及毛贵、梁楞、梁安。贵,后之舅也。右仆射赵韶、中护军赵诲,皆洛州刺史俱之从弟也,有宠于生,乃以俱为尚书令。俱固辞以疾,谓韶、诲曰:“汝等不复顾祖宗,欲为灭门之事!毛、梁何罪,而诛之?吾何功,而代之?汝等可自为,吾其死矣!”遂以忧卒。
凉宋混军于武始大泽,为曜灵发哀。闰月,混军至姑臧,凉王祚收张瓘弟琚及子嵩,将杀之。琚、嵩闻之,募市人数百,扬言:“张祚无道,我兄大军已至城东,敢举手者诛三族!”遂开西门纳混兵。领军将军赵长等惧罪,入阁呼张重华母马氏出殿,立凉武侯玄靓为主。易揣等引兵入殿,收长等,杀之。祚按剑殿上,大呼,叱左右力战。祚素失众心,莫肯为之斗者,遂为兵人所杀。混等枭其首,宣示内外,暴尸道左,城内咸称万岁。以庶人礼葬之,并杀其二子。混、琚上玄靓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赦境内,复称建兴四十三年。时玄靓始七岁。
张瓘至姑臧,推玄靓为凉王,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令、凉州牧、张掖郡公,以宋混为尚书仆射。陇西人李俨据郡,不受瓘命,用江东年号,众多归之。瓘遣其将牛霸讨之,未至,西平人卫綝亦据郡叛,霸兵溃,奔还。瓘遣弟琚击綝,败之。酒泉太守马基起兵以应綝,瓘遣司马张姚、王国击斩之。
冬,十月,以豫州刺史谢尚督并、冀、幽三州,镇寿春。
镇北将军段龛与燕主俊书,抗中表之仪,非其称帝。俊怒,十一月,以太原王恪为大都督、抚军将军,阳骛副之,以击龛。
秦以辛牢守尚书令,赵韶为左仆射,尚书董荣为右仆射,中护军赵诲为司隶校尉。
十二月,高句丽王钊遣使诣燕纳质修贡,以请其母。燕主俊许之,遣殿中将军刁龛送钊母周氏归其国;以钊为征东大将军、营州刺史,封乐浪公,王如故。
上党人冯鸯逐燕太守段刚,据安民城,自称太守,遣使来降。
秦丞相雷弱儿性刚直,以赵韶、董荣乱政,每公言于朝,见之常切齿。韶、荣谮之于秦主生,生杀弱儿及其九子、二十七孙。于是诸羌皆有离心。生虽谅阴,游饮自若,弯弓露刃,以见朝臣。锤钳锯凿,可以害人之具,备置左右。即位未几,后妃、公卿已下至于仆隶,凡杀五百馀人,截胫、拉胁、锯项、刳胎者,比比有之。
燕主俊以段龛方强,谓太原王恪曰:“若龛遣军拒河,不得渡者,可直取吕护而还。”恪分遣轻军先至河上,具舟楫以观龛志趣。龛弟罴,骁勇有智谋,言于龛曰:“慕容恪善用兵,加之众盛,若听其济河,进至城下,恐虽乞降,不可得也。请兄固守,罴帅精锐拒之于河,幸而战捷,兄帅大众继之,必有大功。若其不捷,不若早降,犹不失为千户侯也。”龛不从。罴固请不已,龛怒,杀之。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永和十二年(丙辰,公元三五六年)
春,正月,燕太原王恪引兵济河,未至广固百馀里,段龛帅众三万逆战。丙申,恪大破龛于淄水,执其弟钦,斩右长史袁范等。齐王龙辟闾蔚被创,恪闻其贤,遣人求之,蔚已死,士卒降者数千人。龛脱走,还城固守,恪进军围之。
秦司空王堕性刚峻,右仆射董荣、侍中强国皆以佞幸进,堕疾之如仇,每朝,见荣未尝与之言。或谓堕曰:“董君贵幸无比,公宜小降意接之。”堕曰:“董龙是何鸡狗,而令国士与之言乎!”会有天变,荣与强国言于秦主生曰:“今天谴甚重,宜以贵臣应之。”生曰:“贵臣唯有大司马及司空耳。”荣、国曰:“大司马国之懿亲,不可杀也。”乃杀王堕。将刑,荣谓之曰:“今日复敢比董龙于鸡狗乎?”堕瞋目叱之。洛州刺史杜郁,随之甥也,左仆射赵韶恶之,谮于生,以为贰于晋而杀之。
壬戌,生宴群臣于太极殿,以尚书令辛牢为酒监,酒酣,生怒曰:“何不强人酒而犹有坐者!”引弓射牢,杀之。群臣惧,莫敢不醉,偃仆失冠,生乃悦。
匈奴大人刘务桓卒,弟阏头立,将贰于代。二月,代王什翼犍引兵西巡,临河,阏头惧,请降。
燕太原王恪招抚段龛诸城。已丑,龛所署徐州刺史阳都公王腾举众降,恪命腾以故职还屯阳都。
秦征东大将军晋王柳遣参军阎负、梁殊使于凉,以书说凉王玄靓。负、殊至姑臧,张瓘见之,曰:“我,晋臣也;臣无境外之交,二君何以来辱?”负、殊曰:“晋王与君邻籓,虽山河阻绝,风通道会,故来修好,君何怪焉!”瓘曰:“吾尽忠事晋,于今六世矣。若与苻征东通使,是上违先君之志,下隳士民之节,其可乎!”负、殊曰:“晋室衰微,坠失天命,固已久矣。是以凉之先王北面二赵,唯知机也。今大秦威德方盛,凉王若欲自帝河右,则非秦之敌。欲以小事大,则曷若舍晋事秦,以保福禄乎!”瓘曰:“中州好食言,向者石氏使车适返,而戎骑已至,吾不敢信也。”负、殊曰:“自古帝王居中州者,政化各殊,赵为奸诈,秦敦信义,岂得一概待之乎!张先、杨初皆阻兵不服,先帝讨而擒之,赦其罪戾,宠以爵秩,固非石氏之比。”瓘曰:“必如君言,秦之威德无敌,何不先取江南,则天下尽为秦有,征东何辱命焉!”负、殊曰:“江南文身之俗,道污先叛,化隆后服。主上以为江南必须兵服,河右可以义怀,故遣行人先申大好。若君不达天命,则江南得延数年之命,而河右恐非君之土也”。瓘曰:“我跨据三州,带甲十万,西苞葱岭,东距大河,伐人有馀,况于自守,何畏于秦!”负、殊曰:“贵州山河之固,孰若殽、函?民物之饶,孰若秦、雍?杜洪、张琚,因赵氏成资,兵强财富,有囊括关中、席卷四海之志,先帝戎旗西指,冰消云散,旬月之间,不觉易主。主上若以贵州不服,赫然奋怒,控弦百万,鼓行而西,未知贵州将何以待之?”瓘笑曰:“兹事当决之于王,非身所了。”负、殊曰:“凉王虽英睿夙成,然年在幼冲,君居伊、霍之任,国家安危,系君一举耳。”瓘惧,乃以玄靓之命遣使称籓于秦,秦因玄靓所称官爵而授之。
将军刘度攻秦青州刺史王朗于卢氏;燕将军慕舆长卿入轵关,攻秦幽州刺史强哲于裴氏堡。秦主生遣前将军新兴王飞拒度,建节将军邓羌拒长卿。飞未至而度退。羌与长卿战,大破之,获长卿及甲首二千馀级。
桓温请移都洛阳,修复园陵,章十馀上,不许。拜温征讨大都督,督司、冀二州诸军事,以讨姚襄。
三月,秦主生发三辅民治渭桥;金紫光禄大夫程肱谏,以为妨农,生杀之。
夏,四月,长安大风,发屋拔木。秦宫中惊扰,或称贼至,宫门昼闭,五日乃止。秦主生推告贼者,刳出其心。左光禄大夫强平谏曰:“天降灾异,陛下当爱民事神,缓刑崇德以应之,乃可弭也。”。生怒,凿其顶而杀之。卫将军广平王黄眉、前将军新兴王飞、建节将军邓羌,以平,太后之弟,叩头固谏,生弗听,出黄眉为左冯翊,飞为右扶风,羌行咸阳太守,犹惜其骁勇,故皆弗杀。五月,太后强氏以忧恨卒,谥曰明德。
姚襄自许昌攻周成于洛阳。
六月,秦主生下诏曰:“朕受皇天之命,君临万邦;嗣统以来,有何不善,而谤讟言之音,扇满天下!杀不过千,而谓之残虐!行者比肩,未足为希。方当峻刑极罚,复如朕何!”自去春以来,潼关之西,至于长安,虎狼为暴。昼则继道,夜则发屋,不食六畜,专务食人,凡杀七百馀人。民废耕桑,相聚邑居,而为害不息。秋,七月,秦群臣奏请禳灾,生曰:“野兽饥则食人,饱当自止,何禳之有!且天岂不爱民哉,正以犯罪者多,故助朕杀之耳!”
丙子,燕献怀太子晔卒。姚襄攻洛阳,逾月不克。长史王亮谏曰:“明公英名盖世,兵强民附。今顿兵坚城之下,力屈威挫,或为它寇所乘,此危亡之道也!”襄不从。
桓温自江陵北伐,遣督护高武据鲁阳,辅国将军戴施屯河上,自帅大兵继进。与寮属登平乘楼望中原,叹曰:“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记室陈郡袁宏曰:“运有兴废,岂必诸人之过!”温作色曰:“昔刘景升有千斤大牛,啖刍豆十倍于常牛,负重致运,曾不若一赢牸,魏武入荆州,杀以享军。”
八月,已亥,温至伊水,姚襄撤围拒之,匿精锐于水北林中,遣使谓温曰:“承亲帅王师以来,襄今奉身归命,愿敕三军小却,当拜伏路左。”温曰:“我自开复中原,展敬山陵,无豫君事。欲来者便前,相见在近,何烦使人!”襄拒水而战。温结陈而前,亲被甲督战。襄众大败,死者数千人。襄帅麾下数千骑奔于洛阳北山,其夜,民弃妻子随襄者五千馀人。襄勇而爱人,虽战屡败,民知襄所在,辄扶老携幼,奔驰而赴之。温军中传言襄病创已死,许、洛士女为温所得者,无不北望而泣。襄西走,温追之不及。弘农杨亮自襄所来奔,温问襄之为人,亮曰:“襄神明器宇,孙策之俦,而雄武过之。”
周成帅众出降,温屯故太极殿前,既而徙屯金墉城。已丑,谒诸陵,有毁坏者修复之,各置陵令。表镇西将军谢尚都督司州诸军事,镇洛阳。以尚未至,留颖川太守毛穆之、督护陈午、河南太守戴施以二千人戍洛阳,卫山陵,徙降军三千馀家于江、汉之间,执周成以归。
姚襄奔平阳,秦并州刺史尹赤复以众降襄,襄遂据襄陵。秦大将军张平击之,襄为平所败,乃与平约为兄弟,各罢兵。
段龛遣其属段蕰来求救,诏徐州刺史荀羡将兵随蕰救之。羡至琅邪,惮燕兵之强,不敢进。王腾寇鄄城,羡进攻阳都,会霖雨,城坏,获腾,斩之。
冬,十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秦主生夜食枣多,旦而有疾,召太医令程延,使诊之。延曰:“陛下无它疾,食枣多耳。”生怒曰:“汝非圣人,安知吾食枣!”遂斩之。
燕大司马恪围段龛于广固,诸将请急攻之。恪曰:“用兵之势,有宜缓者,有宜急者,不可不察。若彼我势敌,外有强援,恐有腹背之患,则攻之不可不急。若我强彼弱,无援于外,力足制之者,当羁縻守之,以待其毙。兵法“十围五攻”,正谓此也。龛兵尚众,未有离心。济南之战,非不锐也,但龛用之无术,以取败耳。今凭阻坚城,上下戮力,我尽锐攻之,计数旬可拔,然杀吾士卒必多矣。自有事中原,兵不暂息,吾每念之,夜而忘寐,奈何轻用其死乎!要在取之,不必求功之速也!”诸将皆曰:“非所及也。”军中闻之,人人感悦。于是为高墙深堑以守之。齐人争运粮以馈燕军。
龛婴城自守,樵采路绝,城中人相食。龛悉众出战。恪破之于围里,先分骑屯诸门。龛身自冲荡,仅而得入,馀兵皆没。于是城中气沮,莫有固志。十一月,丙子,龛面缚出降,并执硃秃送蓟。恪抚安新民,悉定齐地,徙鲜卑、胡、羯三千馀户于蓟。燕主俊具硃秃五刑,以段龛为伏顺将军。恪留慕容尘镇广固,以尚书左丞鞠殷为东莱太守,章武太守鲜于亮为齐郡太守,乃还。
殷,彭之子也。彭时为燕大长秋,以书戒殷曰:“王弥、曹嶷,必有子孙,汝善招抚,勿寻旧怨,以长乱源!”殷推求,得弥从子立、嶷孙岩于山中,请与相见,深结意分。彭复遣使遗以车马衣服,郡民由是大和。
荀羡闻段龛已败,退还下邳,留将军诸葛攸、高平太守刘庄将三千人守琅邪。参军谯国戴遂等将二千人守泰山。燕将慕容兰屯汴城,羡击斩之。
诏遣兼司空、散骑常侍车灌等持节如洛阳,修五陵。十二月,庚戌,帝及群臣皆服缌,临于太极殿三日。
司州都督谢尚以疾不行,以丹杨君王胡之代之,未行而卒。胡之,廙之子也。是岁,仇池公杨国从父俊杀国自立;以俊为仇池公。国子安奔秦。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升平元年(丁巳,公元三五七年)
春,正月,壬戌朔,帝加元服。太后诏归政,大赦,改元,太后徙居崇德宫。
燕主俊征幽州刺史乙逸为左光禄大夫。逸夫妇共载鹿车;子璋从数十骑,服饰甚丽,奉迎于道。逸大怒,闭车不与言。到城,深责之,璋犹不悛。逸常忧其败,而璋更被擢任,历中书令、御史中丞。逸乃叹曰:“吾少自修立,克已守道,仅能免罪。璋不治节俭,专为奢纵,而更居清显。此岂唯璋之忝幸,实时世之陵夷也。”
二月,癸丑,燕主俊立其子中山王为太子,大赦,改元光寿。
太白入东井。秦有司奏:“太白罚星,东井秦分,必有暴兵起京师。”秦主生曰:“太白入井,自为渴耳,何所怪乎!”
姚襄将图关中,夏,四月,自北屈进屯杏城,遣辅国将军姚兰略地敷城,曜武将军姚益生、左将军王钦卢各将兵招纳诸羌、胡。兰,襄之从兄;益生,襄之兄也。羌、胡及秦民归之者五万馀户。秦将苻飞龙击兰,擒之。襄引兵进据黄落;秦主生遣卫大将军广平王黄眉、平北将军苻道、龙骧将军东海王坚、建节将军邓羌将步骑万五千以御之。襄坚壁不战。羌谓黄眉曰:“襄为桓温、张平所败,锐气丧矣。然其为人强狠,若鼓噪扬旗,直压其垒,彼必忿恚而出,可一战擒也。”五月,羌帅骑三千压其垒门而陈,襄怒,悉众出战。羌阳不胜而走,襄追之,至于三原。羌回骑击之,黄眉等以大众继至,襄兵大败。襄所乘骏马曰黧眉騧,马倒,秦兵擒而斩之,弟苌帅其众降。襄载其父弋仲之柩在军中,秦主生以王礼葬弋仲于孤磐,亦以公礼葬襄。广平王黄眉等还长安,生不之赏,数众辱黄眉。黄眉怒,谋弑生;发觉,伏诛。事连王公亲戚,死者甚众。
戊寅,燕主俊遣抚军将军垂、中军将军虔、护军将军平熙帅步骑八万攻敕勒于塞北,大破之,俘斩十馀万,获马十三万匹,牛羊亿万头。
匈奴单于贺赖头帅部落三万五千口降燕,燕人处之代郡平舒城。
秦主生梦大鱼食蒲,又长安谣曰:“东海大鱼化为龙,男皆为王女为公。”生乃诛太师、录尚书事、广宁公鱼遵,并其七子、十孙。金紫光禄大夫牛夷惧祸,求为荆州;生不许,以为中军将军,引见,调之曰:“牛性迟重,善持辕轭;虽无骥足,动负百石。”夷曰:“虽服大车,未经峻壁;愿试重载,乃知勋绩。”生笑曰:“何其快也,公嫌所载轻乎?朕将以鱼公爵位处公。”夷惧,归而自杀。
生饮酒无昼夜,或连月不出。奏事不省,往往寝落,或醉中决事。左右因以为奸,赏罚无准。或至申酉乃出视朝,乘醉多所杀戮。自以眇目,讳言“残、缺、偏、只、少、无、不具”之类,误犯而死者,不可胜数。好生剥牛、羊、驴、马、燖鸡、豚、鹅、鸭,纵之殿前,数十为群。或剥人面皮,使之歌舞,临观以为乐。尝问左右曰:“自吾临天下,汝外间何所闻?”或对曰:“圣明宰世,赏罚明当,天下唯歌太平。”怒曰:“汝媚我也!”引出斩之。它日又问,或对曰:“陛下刑罚微过。”又怒曰:“汝谤我也!”亦斩之。勋旧亲戚,诛之殆尽,群臣得保一日,如度十年。
东海王坚,素有时誉,与故姚襄参军薛赞、权翼善。赞、翼密说坚曰:“主上猜忍暴虐,中外离心,方今宜主秦祀者,非殿下而谁!愿早为计,勿使它姓得之!”坚以问尚书吕婆楼,婆楼曰:“仆,刀镮上人耳,不足以办大事。仆里舍有王猛者,其人谋略不世出,殿下宜请而咨之。”坚因婆楼以招猛,一见如旧友,语及时事,坚大悦,自谓如刘玄德之遇诸葛孔明也。
六月,太史令康权言于秦主生曰:“昨夜三月并出,孛星入太微,连东井,自去月上旬,沉阴不雨,以至于今,将有下人谋上之祸。”生怒,以为妖言,扑杀之。
特进、领御史中丞梁平老等谓坚曰:“主上失德,上下嗷嗷,人怀异志,燕、晋二方,伺隙而动,恐祸发之日,家国俱亡。此殿下之事也,宜早图之!”坚心然之,畏生趫勇,未敢发。生夜对侍婢言曰:“阿法兄弟亦不可信,明当除之。”婢以告坚及坚兄清河王法。法与梁平老及特进光禄大夫强汪,帅壮士数百潜入云龙门,坚与吕婆楼帅麾下三百人鼓噪继进,宿卫将士皆舍仗归坚。生犹醉寐,坚兵至,生惊问左右曰:“此辈何人?”左右曰:“贼也!”生曰:“何不拜之!”坚兵皆笑。生又大言:“何不速拜,不拜者斩之!”坚兵引生置别室,废为越王。寻杀之,谥曰厉王。
坚以位让法,法曰:“汝嫡嗣,且贤,宜立。”坚曰:“兄年长,宜立。”坚母苟氏泣谓群臣曰:“社稷重事,小儿自知不能。它日有悔,失在诸君。”群臣皆顿首请立坚。坚乃去皇帝之号,称大秦天王,即位于太极殿,诛生幸臣中书监董荣、左仆射赵韶等二十馀人。大赦,改元永兴。追尊父雄为文桓皇帝,母苟氏为皇太后,妃苟氏为皇后,世子宏为皇太子,以清河王法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东海公,诸王皆降爵为公。以从祖右光禄大夫、永安公侯为太尉,晋公柳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封弟融为阳平公,双为河南公,子丕为长乐公,晖为平原公,熙为广平公,睿为巨鹿公。以汉阳李威为左仆射,梁平老为右仆射,强汪为领军将军,吕婆楼为司隶校尉,王猛为中书侍郎。
融好文学,明辩过人,耳闻则诵,过目不忘,力敌百夫,善骑射击刺,少有令誉。坚爱重之,常与共议国事。融经综内外,刑政修明,荐才扬滞,补益弘多。丕亦有文武才干,但治民断狱,皆亚于融。
威,苟太后之姑子也,素与魏王雄友善。生屡欲杀坚,赖威营救得免。威得幸于苟太后,坚事之如父。威知王猛之贤,常劝坚以国事任之,坚谓猛曰:“李公知君,犹鲍叔牙之知管仲也。”猛以兄事之。
燕主俊杀段龛,坑其徒三千馀人。
秋,七月,秦大将军冀州牧张平遣使请降,拜并州刺史。
八月,丁未,立皇后何氏。后,故散骑侍郎庐江何淮之女也。礼如咸康而不贺。
秦王坚以权翼为给事黄门侍郎,薛赞为中书侍郎,与王猛并掌机密。九月,追复太师鱼遵等官,以礼改葬,子孙存者皆随才擢叙。
张平据新兴、雁门、西河、太原、上党、上郡之地,壁垒三百馀,夷、夏十馀万户,拜置征镇,欲与燕、秦为敌国。冬,十月,平寇略秦境,秦王坚以晋公柳都督并、冀州诸军事,加并州牧,镇蒲阪以御之。
十一月,癸酉,燕主俊自蓟徙都鄴。
秦太后苟氏游宣明台,见东海公法之第门车马辐凑,恐终不利于秦王坚,乃与李威谋,赐法死。坚与法诀于东堂,恸哭欧血;谥曰献哀公,封其子阳为东海公,敷为清河公。
十二月,乙巳,燕主俊入鄴宫,大赦。复作铜雀台。
以太常王彪之为左仆射。
秦王坚行至尚书,以文案不治,免左丞程卓官,以王猛代之。坚举异才,修废职,课农桑,恤困穷,礼百神,立学校,旌节义,继绝世;秦民大悦。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升平二年(戊午,公元三五八年)
春,正月,司徒昱稽首归政,帝不许。
初,冯鸯既以上党来降,又附于张平,又自归于燕,既而复叛燕。二月,燕司徒上庸王评讨之,不克。
秦王坚自将讨张平,以邓羌为前锋督护,帅骑五千,军于汾上;平使养子蚝御之。蚝多力趫捷,能曳牛却走;城无高下,皆可超越。与羌相持旬馀,莫能相胜。三月,坚至铜壁,平尽众出战,蚝单马大呼,出入秦陈者四、五。坚募人生致之,鹰扬将军吕光刺蚝,中之,邓羌擒蚝以献,平众大溃。平惧,请降。坚拜平右将军,以蚝为虎贲中郎将。蚝,本姓弓,上党人也,坚宠待甚厚,常置左右。秦人称邓羌、张蚝皆万人敌。光,婆楼之子也。坚徙张平部民三千馀户于长安。
甲戌,燕主俊遣领军将军慕舆根,将兵助司徒评攻冯鸯。根欲急攻之,评曰:“鸯壁坚,不如缓之。”根曰:“不然。公至城下经月,未尝交锋。贼谓国家力止于此,遂相固结,冀幸万一。今根兵初至,形势方振,贼众恐惧,皆有离心,计虑未定,从而攻之,无不克者。”遂急攻之。鸯与其党果相猜忌,鸯奔野王依吕护,其党尽降。
夏,四月,秦王坚如雍,祠五畤;六月,如河东,祀后土。
秋,八月,豫州刺史谢弈卒。弈,安之兄也。司徒昱以建武将军桓云代之。云,温之弟也。访于仆射王彪之。彪之曰:“云非不才,然温居上流,已割天下之半,其弟复处西籓;兵权萃于一门,非深根固蒂之宜。人才非可豫量,但当令不与殿下作异者耳。”昱颔之曰:“君言是也。”壬申,以吴兴太守谢万为西中郎将,监司、豫、冀、并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
王羲之与桓温笺曰:“谢万才流经通,使之处廊庙,固是后来之秀。今以之俯顺荒馀,近是违才易务矣。”又遗万书曰:“以君迈往不屑之韵,而俯同群碎,诚难为意也。然所谓通识,正当随事行藏耳。愿君每与士卒之下者同甘苦,则尽善矣。”万不能用。
徐、兗二州刺史荀羡有疾,以御史中丞郗昙为羡军司。昙,鉴之子也。九月,庚辰,秦王坚还长安,以太尉侯守尚书令。于是秦大旱。坚减膳彻乐,命后妃以下悉去罗纨;开山泽之利,公私共之,息兵养民,旱不为灾。
王猛日亲幸用事,宗亲勋旧多疾之。特进、姑臧侯樊世,本氐豪,佐秦主健定关中,谓猛曰:“吾辈耕之,君食之邪?”猛曰:“非徒使君耕之,又将使君炊之!”世大怒曰:“要当悬汝头于长安城门,不然,吾不处世!”猛以白坚。坚曰:“必杀此老氐,然后百寮可肃。”会世入言事,与猛争论于坚前,世欲起击猛。坚怒,斩之。于是群臣见猛皆屏息。
赵之亡也,其将张平、李历、高昌皆遣使降燕,已而降晋,又降秦,各受爵位,欲中立以自固。燕主俊使司徒评讨张平于并州,司空阳骛讨高昌于东燕,乐安王臧讨李历于濮。阳骛攻昌别将于黎阳,不拔。历奔荥阳,其众皆降。并州壁垒百馀降于燕,俊以右仆射悦绾为并州刺史以抚之。平所署征西将军诸葛骧等帅壁垒百三十八降于燕,俊皆复其官爵。平帅众三千奔平阳,复请降于燕。
冬,十月,泰山太守诸葛攸攻燕东郡,入武阳,燕主俊遣大司马恪统阳骛及乐安王臧之兵以击之。攸败走,还泰山,恪遂渡河,略地河南,分置守宰。
燕主俊欲经营秦、晋,十二月,令州郡校实见丁,户留一丁,馀悉发为兵,欲使步卒满一百五十万,期来春大集洛阳。武邑刘贵上书,极陈“百姓凋弊,发兵非法,必致土崩之变。”俊善之,乃更令三五发兵,宽其期日,以来冬集鄴。
时燕调发繁数,官司各遣使者,道路旁午,郡县苦之。太尉、领中书监封弈请“自今非军期严急,不得遣使,自馀赋发皆责成州郡,其群司所遣弹督先在外者,一切摄还。”俊从之。
燕泰山太守贾坚屯山茌,荀羡引兵击之;坚所将才七百馀人,羡兵十倍于坚。坚将出战,诸将皆曰:“众少,不如固守。”坚曰:“固守亦不能免,不如战也。”遂出战,身先士卒,杀羡兵千馀人,复还入城。羡进攻之,坚叹曰:“吾自结发,志立功名,而每值穷厄,岂非命乎!与其屈辱而生,不若守节而死。”乃谓将士曰:“今危困,计无所设,卿等可去,吾将止死。”将士皆泣曰:“府君不出,众亦俱死耳。”乃扶坚上马。坚曰:“我如欲逃,必不相遣。今当为卿曹决斗,若势不能支,卿等可趣去,勿复顾我也!”乃开门直出。羡兵四集,坚立马桥上,左右射之,皆应弦而倒。羡兵众多,从堑下斫桥,坚人马俱陷,生擒之,遂拔山茌。羡谓坚曰:“君父、祖世为晋臣,奈何背本不降?”坚曰:“晋自弃中华,非吾叛也。民既无主,强则托命。既已事人,安可改节!吾束脩自立,涉赵历燕,未尝易志,君何匆匆相谓降乎!”羡复责之,坚怒曰:“竖子,儿女御乃公!”羡怒,执置雨中,数日,坚愤惋而卒。
燕青州刺史慕容尘遣司马悦明救泰山,羡兵大败,燕复取山茌。燕主俊以贾坚子活为任城太守。
荀羡疾笃,征还,以郗昙为北中郎将、都督徐、兗、青、冀、幽五州诸军事、徐、兗二州刺史,镇下邳。
燕吴王垂娶段末柸女,生子令、宝。段氏才高性烈,自以贵姓,不尊事可足浑后,可足浑氏衔之。燕主俊素不快于垂,中常侍涅皓因希旨告段氏及吴国典书令辽东高弼为巫蛊,欲以连污垂。俊收段氏及弼下大长秋、延尉考验,段氏及弼志气确然,终无挠辞。掠治日急,垂愍之,私使人谓段氏曰:“人生会当一死,何堪楚毒如此!不若引服。”段氏叹曰:“吾岂爱死者耶!若自诬以恶逆,上辱祖宗,下累于王,固不为也!”辩答益明,故垂得免祸,而段氏竟死于狱中。出垂为平州刺史,镇辽东。垂以段氏女弟为继室;足浑氏黜之,以其妹长安君妻垂;垂不悦,由是益恶之。
匈奴刘阏头部落多叛,惧而东走,乘冰渡河,半渡而冰解,后众尽归刘悉勿祈,阏头奔代。悉勿祈,务桓之子也。
孝宗穆皇帝中之下升平三年(己未,公元三五九年)
春,二月,燕主俊立子泓为济北王,冲为中山王。
燕人杀段勤,勤弟思来奔。
燕主俊宴群臣于蒲池,语及周太子晋,潸然流涕曰:“才子难得。自景先之亡,吾鬓发中白。卿等谓景先何如?”司徒左长史李绩对曰:“献怀太子之在东宫,臣为中庶子,太子志业,敢不知之!太子大德有八:至孝,一也;聪敏,二也;沈毅,三也;疾谀喜直,四也;好学,五也;多艺,六也:谦恭,七也;好施,八也。”俊曰:“卿誉之虽过,然此儿在,吾死无忧矣。景茂何如?”时太子侍侧,绩曰:“皇太子天资岐嶷,虽八德已闻,然二阙未补,好游畋而乐丝竹,此其所以为损也。”俊顾谓曰:“伯阳之言,药石之惠也,汝宜诫之!”甚不平。
俊梦赵主虎啮其臂,乃发虎墓,求尸不获,购以百金;鄴女子李菟知而告之,得尸于东明观下,僵而不腐。俊蹋而骂之曰:“死胡,何敢怖生天子!”数其残暴之罪而鞭之,投于漳水,尸倚桥柱不流。及秦灭燕,王猛为之诛李菟,收而葬之。
秦平羌护军高离据略阳叛,永安威公侯讨之,未克而卒。夏,四月,骁骑将军邓羌、秦州刺史啖铁讨平之。
匈奴刘悉勿祈卒,弟卫辰杀其子而代之。五月,秦王坚如河东;六月,大赦,改元甘露。
凉州牧张瓘,猜忌苛虐,专以爱憎为赏罚。郎中殷郇谏之。瓘曰:“虎生三日,自能食肉,不须人教也。”由是人情不附。辅国将军宋混,性忠鲠,瓘惮之,欲杀混及弟澄,因废凉王玄靓而代之,征兵数万,集姑臧。混知之,与澄帅壮士杨和等四十馀骑奄入南城,宣告诸营曰:“张瓘谋逆,被太后令诛之。”俄而众至二千。瓘帅众出战,混击破之。瓘麾下玄胪刺混,不能穿甲,混擒之,瓘众悉降。瓘与弟琚皆自杀,混夷其宗族。玄靓以混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骠骑大将军、酒泉郡侯,代瓘辅政。混乃请玄靓去凉王之号,复称凉州牧。混谓玄胪曰:“卿刺我,幸而不伤,今我辅政,卿其惧乎?”胪曰:“胪受瓘恩,唯恨刺节下不深耳,窃无所惧!”混义之,任为心膂。
高昌不能拒燕,秋,七月,自白马奔荥阳。
秦王坚自河东还,以骁骑将军邓羌为御史中丞。八月,以咸阳内史王猛为侍中、中书令,领京兆尹。特进、光禄大夫强德,太后之弟也,酗酒,豪横,掠人财货、子女,为百姓患。猛下车收德,奏未及报,已陈尸于市,坚驰使赦之,不及。与邓羌同志,疾恶纠案,无所顾忌,数旬之间,权豪、贵戚,杀戮、刑免者二十馀人,朝廷震栗,奸猾屏气,路不拾遗。坚叹曰:“吾始今知天下之有法也!”
泰山太守诸慕攸将水陆二万击燕,入自石门,屯于河渚。燕上庸王评、长乐太守傅颜帅步骑五万与攸战于东阿,攸兵大败。
冬,十月,诏谢万军下蔡,郗昙军高平以击燕。万矜豪傲物,但以啸咏自高,未尝抚众。兄安深忧之,谓万曰:“汝为元帅,宜数接对诸将以悦其心,岂有傲诞如此而能济事也!”万乃召集诸将,一无所言,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诸将皆劲卒”。诸将益恨之。安虑万不免,乃自队帅以下,无不亲造,厚相亲托。既而万帅众入涡、颍以援洛阳,郗昙以病退屯彭城。万以为燕兵大盛,故昙退,即引兵还,众遂惊溃。万狼狈单归,军士欲因其败而图之,以安故而止。既至,诏废万为庶人,降昙号建武将军。于是许昌、颍川、谯、沛诸城相次皆没于燕。
秦王坚以王猛为吏部尚书,寻迁太子詹事。十一月,为左仆射,馀官如故。
十二月,封武陵王晞子逢为梁王。
大旱。
辛酉,燕主俊寝疾,谓大司马太原王恪曰:“吾病必不济。今二方未平,景茂冲幼,国家多难,吾欲效宋宣公,以社稷属汝,何如?”恪曰:“太子虽幼,胜残致治之主也。臣实何人,敢干正统!”俊怒曰:“兄弟之间,岂虚饰邪!”恪曰:“陛下若以臣能荷天下之任者,岂不能辅少主乎!”俊喜曰:“汝能为周公,吾复何忧!李绩清方忠亮,汝善遇之。”召吴王垂还鄴。
秦王坚以王猛为辅国将军、司隶校尉、居中宿卫、仆射、詹事、侍中、中书令,领选如故。猛上疏辞让,因荐散骑常侍阳平公融、光禄、散骑西河任群、处士京兆硃彤自代。坚不许,而以融为侍中、中书监、左仆射,任群为光禄大夫,领太子家令;硃彤为尚书侍郎、领太子庶子。猛时年三十六,岁中五迁,权倾内外;人有毁之者,坚辄罪之,于是群臣莫敢复言。以左仆射李威领护军,右仆射梁平老为使持节、都督北垂诸军事、镇北大将军,戍朔方之西;丞相司马贾雍为云中护军,戍云中之南。
燕所征郡国兵悉集鄴城。
●卷第一百一
【晋纪二十三】 起上章涒滩,尽著雍执徐,凡九年。
孝宗穆皇帝下升平四年(庚申,公元三六零年)
春,正月,癸巳,燕主俊大阅于鄴,欲使大司马恪、司空阳骛将之入寇;会疾笃,乃召恪、骛及司徒评、领军将军慕舆根等受遗诏辅政。甲午,卒。戊子,太子即位,年十一。大赦,改元建熙。
秦王坚分司、隶置雍州,以河南公双为都督雍、河、凉三州诸军事、征西大将军、雍州刺史,改封赵公,镇安定。封弟忠为河南公。
仇池公杨俊卒,子世立。
二月,燕人尊可足浑后为皇太后。以太原王恪为太宰,专录朝政;上庸王评为太傅,阳骛为太保,慕舆根为太师,参辅朝政。根性木强,自恃先朝勋旧,心不服恪,举动倨傲。时太后可足浑氏颇预外事,根欲为乱,乃言于恪曰:“今主上幼冲,母后干政,殿下宜防意外之变,思有以自全。且定天下者,殿下之功也。兄亡弟及,古今成法,俟毕山陵,宜废主上为王,殿下自践尊位,以为大燕无穷之福。”恪曰:“公醉邪?何言之悖也!吾与公受先帝遗诏,云何而遽有此议?”根愧谢而退。恪以告吴王垂,垂劝恪诛之。恪曰:“今新遭大丧,二邻观衅,而宰辅自相诛夷,恐乖远近之望,且可忍之。”秘书临皇甫真言于恪曰:“根本庸竖,过蒙先帝厚恩,引参顾命。而小人无识,自国哀已来,骄很日甚,将成祸乱。明公今日居周公之地,当为社稷深谋,早为之所。”恪不听。
根又言于可足浑氏及燕主曰:“太宰、太傅将谋不轨,臣请帅禁兵以诛之。”可足浑氏将从之,曰:“二公,国之亲贤,先帝选之,托以孤嫠,必不肯尔。安知非太师欲为乱也!”乃止。根又思恋东土,言于可足浑氏及曰:“今天下萧条,外寇非一,国大忧深,不如还东。”恪闻之,乃与太傅评谋,密奏根罪状,使右卫将军傅颜就内省诛根,并其妻子、党与。大赦。是时新遭大丧,诛夷狼籍,内外恟惧,太宰恪举止如常,人不见其有忧色,每出入,一人步从。或说以宜自戒备,恪曰:“人情方惧,当安重以镇之,奈何复自惊扰,众将何仰!”由是人心稍定。
恪虽综大任,而朝廷之礼,兢兢严谨,每事必与司徒评议之,未尝专决。虚心待士,咨询善道,量才授任,人不逾位。官属、朝臣或有过失,不显其状,随宜他叙,不令失伦,唯以此为贬。时人以为大愧,莫敢犯者。或有小过,自相责曰:“尔复欲望宰公迁官邪!”朝廷初闻燕主俊卒,皆以为中原可图。桓温曰:“慕容恪尚在,忧方大耳。”
三月,己卯,葬燕主俊于龙陵,谥曰景昭皇帝,庙号烈祖。所征郡国兵,以燕朝多难,互相惊动,往往擅自散归,自鄴以南,道路断塞。太宰恪以吴王垂为使持节、征南将军、都督河南诸军事、兗州牧、荆州刺史,镇梁国之蠡台,孙希为并州刺史,傅颜为护军将军,帅骑二万,观兵河南,临淮而还,境内乃安。希,泳之弟也。
匈奴刘卫辰遣使降秦,请田内地,春来秋返;秦王坚许之。夏,四月,云中护军贾雍遣司马徐赟帅骑袭之,大获而还。坚怒曰:“朕方以恩信怀戎狄,而汝贪小利以败之,何也!”黜雍以白衣领职,遣使还其所获,慰抚之。卫辰于是居入塞内,贡献相寻。
夏,六月,代王代翼犍妃慕容氏卒。秋,七月,刘卫辰如代会葬,因求婚,什翼犍以女妻之。
八月,辛丑朔,日有食之,既。
谢安少有重名,前后征辟,皆不就,寓居会稽,以山水、文籍自娱。虽为布衣,时人皆以公辅期之,士大夫至相谓曰:“安石不出,当如苍生何!”安海游东山,常以妓女自随。司徒昱闻之,曰:“安石既与人同乐,必不得不与人同忧,召之必至。”安妻。刘惔之妹也,见家门贵盛而安独静退,谓曰:“丈夫不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及弟万废黜,安始有仕进之志,时已年四十馀。征西大将军桓温请为司马,安乃赴召,温大喜,深礼重之。
冬,十月,乌桓独孤部、鲜卑没弈干各帅众数万降秦,秦王坚处之塞南。阳平公融谏曰:“戎狄人面兽心,不知仁义。其稽颡内附,实贪地利,非怀德也;不敢犯边;实惮兵威,非感恩也。今处之塞内,与民杂居,彼窥郡县虚实,必为边患,不如徙之塞外以防未然。”坚从之。
十一月,封桓温为南郡公,温弟冲为丰城县公,子济为临贺县公。
燕太宰恪欲以李绩为右仆射,燕主不许。恪屡以为请,曰:“万机之事,皆委之叔父,伯阳一人,请独裁。”出为章武太守,以忧卒。
孝宗穆皇帝下升平五年(辛酉,公元三六一年)
春,正月,戊戌,大赦。
刘卫辰掠秦边民五十馀口为奴婢以献于秦;秦王坚责之,使归所掠。卫辰由是叛秦,专附于代。
东安简伯郗昙卒。二月,以东阳太守范汪都督徐、兗、青、冀、幽五州诸军事,兼徐、兗二州刺史。
平阳人举郡降燕。燕以建威将军段刚为太守,遣督护韩苞将兵共守平阳。
方士丁进有宠于燕主俊,欲求媚于太宰恪,说恪令杀太傅评;恪大怒,奏收斩之。
高昌卒,燕河内太守吕护并其众,遣使来降;拜护冀州刺史。护欲引晋兵以袭鄴。三月,燕太宰恪将兵五万,冠军将军皇甫真将兵万人,共讨之。燕兵至野王,护婴城自守。护军将军傅颜请急攻之,以省大费。恪曰:“老贼经变多矣,观其守备,未易猝攻。顷攻黎阳,多杀精锐,卒不能拔,自取困辱。护内无蓄积,外无救援,我深沟高垒,坐而守之,休兵养士,离间其党,于我不劳而贼势日蹙。不过十旬,取之必矣,何为多杀士卒以求旦夕之功乎!”乃筑长围守之。
夏,四月,桓温以其弟黄门郎豁督沔中七郡诸军事,兼新野、义城二郡太守,将兵取许昌,破燕将慕容尘。
凉骠骑大将军宋混疾甚,弦玄靓及其祖母马氏往省之,曰:“将军万一不幸,寡妇孤儿将何所托!欲以林宗继将军,可乎?”混曰;“臣子林宗幼弱,不堪大任。殿下倘未弃臣门,臣弟澄政事愈于臣,但恐其儒缓,机事不称耳。殿下策励而使之,可也。”混戒澄及诸子曰:“吾家受国大恩,当以死报,无恃势位以骄人。”又见朝臣,皆戒之以忠贞。及卒,行路为之挥涕。云靓以澄为领军将军,辅政。
五月,丁巳,帝崩,无嗣。皇太后令曰:“琅邪王丕,中兴正统,义望情地,莫与为比,其以王奉大统!”于是百官备法驾迎于琅邪第。庚申,即皇帝位,大赦。壬戌,改封东海王弈为琅邪王。秋,七月,戊午,葬穆帝于永平陵,庙号教宗。
燕人围野王数月,吕护遣其将张兴出战,傅颜击斩之,城中日蹙。皇甫真戒部将曰:“护势穷奔突,必择虚隙而投之;吾所部士卒多羸,器甲不精,宜深为之备。”乃多课橹楯,亲察行夜者。护食尽,果夜悉精锐趋真所部,突围,不得出;太宰恪引兵击之,护众死伤殆尽,弃妻子奔荥阳。恪存抚降民,给其廪食;徙士人、将帅于鄴,自馀各随所乐。以护参军广平梁琛为中书著作郎。
九月,戊申,立妃王氏为皇后,后,濛之女也。穆帝何皇后称穆皇后,居永安宫。
凉右司马张邕恶宋澄专政,起兵攻澄,杀之,并灭其族。张玄靓以邕为中护军,叔父天锡为中领军,同辅政。
张平袭燕平阳,杀段刚、韩苞;又攻雁门,杀太守单男。既而为秦所攻,平复谢罪于燕以求救。燕人以平反复,弗救也,平遂为秦所灭。
乙亥,秦大赦。
徐、兗二州刺史范汪,素为桓温所恶,温将北伐,命汪帅众出梁国。冬,十月,坐失期,免为庶人,遂废,卒于家。子宁,好儒学,性质直,常谓王弼、何晏之罪深于桀、纣。或以为贬之太过。宁曰:“王、何蔑弃典文,幽沈仁义,游辞浮说,波荡后生,使搢绅之徒翻然改辙,以至礼坏乐崩,中原倾覆,遗风馀俗,至今为患。桀、纣纵暴一时,适足以丧身覆国,为后世戒,岂能回百姓之视听哉!故吾以为一世之祸轻,历代之患重,自丧之恶小,迷众之罪大也。”
吕护复叛,奔燕,燕人赦之,以为广州刺史。
凉张邕骄矜淫纵,树党专权,多所刑杀,国人患之。张天锡所亲敦煌刘肃谓天锡曰:“国家事欲未静!”天锡曰:“何谓也?”肃曰:“今护军出入,有似长宁。”天锡惊曰:“我固疑之,未敢出口。计将安出?”肃曰:“正当速除之耳!”天锡曰:“安得其人?”肃曰:“肃即其人也!”肃时年未二十。天锡曰:“汝年少,更求其助。”肃曰:“赵白驹与肃二人足矣。”十一月,天锡与邕俱入朝,肃与白驹从天锡,值邕于门下,肃斫之不中,白驹继之,又不克,二人与天锡俱入宫中,邕得逸走,帅甲士三百馀人攻宫门。天锡登屋大呼曰:“张邕凶逆无道,既灭宋氏,又欲倾覆我家。汝将士世为凉臣,何忍以兵相向邪!今所取者,止张邕耳,它无所问!”于是邕兵悉散走,邕自刎死,尽灭其族党。玄靓以天锡为使持节、冠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辅政。十二月,始改建兴四十九年,奉升平年号,诏以玄靓为大都督、督陇右诸军事、凉州刺史、护羌校尉、西平公。
燕大赦。
秦王坚命牧伯守宰各举孝悌、廉直、文学、政事,察其所举,得人者赏之,非其人者罪之。由是人莫敢妄举,而请托不行,士皆自励;虽宗室外戚,无才能者皆弃不用。当是之时,内外之官,率皆称职;田畴修辟,仓库充实,盗贼屏息。
是岁,归义侯李势卒。
哀皇帝
孝宗穆皇帝下隆和元年(壬戌,公元三六二年)
春,正有,壬子,大赦,改元。
甲寅,减田租,亩收二升。
燕豫州刺史孙兴请攻洛阳,曰:“晋将陈祐弊卒千馀,介守孤城,不中取也!”燕人从其言,遣宁南将军吕护屯河阴。
二月,辛未,以吴国内史庾希为北中郎将、徐、兗二州刺史,镇下邳,龙骧将军袁真为西中郎将、监护豫、司、并、冀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镇汝南并假节。希,冰之子也。
丙子,拜帝母周贵人为皇太妃,仪服拟于太后。
燕吕护攻洛阳。三月,乙酉,河南太守戴施奔宛,陈祐告急。五月,丁巳,桓温遣庾希及竟陵太守邓遐帅舟师三千人助祐守洛阳,遐。岳之子也。
温上疏请迁都洛阳。自永嘉之乱播渡江表者,一切北徙,以实河南。朝廷畏温,不敢为异。而北土萧条,人情疑惧,虽并知不可,莫敢先谏。散骑常待领著作郎孙绰上疏曰:“昔中宗龙飞,非惟信顺协于天人,实赖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今自丧乱已来,六十馀年,河、洛丘墟,函夏萧条。士民播流江表,已经数世,存者老子长孙,亡者丘陇成行,虽北风之思感其素心,目前之哀实为交切。若迁都旋轸之日,中兴五陵,即复缅成遐域。秦山之安,既难以理保,烝烝之思,岂不缠于圣心哉!温今此举,诚欲大览始终,为国远图;而百姓震骇,同怀危惧,岂不以反旧之乐赊,而趋死之忧促哉!何者?植根江外,数十年矣,一朝顿欲拔之,驱踧于穷荒之地。提挈万里,逾险浮深,离坟墓,弃生业,田宅不可复售,舟车无从而得。舍安乐之国,适习乱之乡,将顿仆道涂,飘溺江川,仅有达者。此仁者所宜哀矜,国家所宜深虑也!臣之愚计,以为且宜遣将帅有威名、资实者,先镇洛阳,扫平梁、许,清壹河南。运漕之路既通,开垦之积已丰,豺狼远窜,中夏小康,然后可徐议迁徙耳。奈何舍百胜之长理,举天下而一掷哉!”绰,楚之孙也。少慕高尚,尝著《遂初赋》以见志。温见绰表,不悦,曰:“致意兴公,何不寻君《遂初赋》,而知人家国事邪!”
时朝廷忧惧,将遣侍中止温,扬州刺史王述曰:“温欲以虚声威朝廷耳,非事实也;但从之,自无所至。”乃诏温曰:“在昔丧乱,忽涉五纪,戎锹肆暴,继袭凶迹,眷言西顾,慨叹盈怀。知欲躬帅三军,荡涤氛秽,廓清中畿,光复旧京,非夫外身徇国,孰能若此?诸所处分,委之高算。但河洛丘墟,所营有广,经始之勤,致劳怀也。”事果不行。
温又议移洛阳钟虡。述曰:“永嘉不竞,暂都江左,方当荡平区宇,旋轸旧京。若其不尔,宜改迁园陵,不应先事钟虡!”温乃止。
朝廷以交、广辽远,改授温都督并、司、冀三州;温表辞不受。
秦王坚亲临太学,考第诸生经义,与博士讲论,自是每月一至焉。
六月,甲戌,燕征东参军刘拔刺杀征东将军、冀州刺史、范阳王友于信都。
秋,七月,吕护退守小平津,中流矢而卒。燕将段崇收军北渡,屯于野王。邓遐进屯新城。八月,西中郎将袁真进屯汝南,运米五万斛以馈洛阳。
冬,十一月,代王什翼犍纳女于燕,燕人亦以女妻之。
十二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庾希自下邳退屯山阳,袁真自汝南退屯寿阳。
孝宗穆皇帝下兴宁元年(癸亥,公元三六三年)
春,二月,己亥,大赦,改元。
三月,壬寅,皇太妃周氏薨于琅邪第。癸卯,帝就第治丧,诏司徒会稽王昱总内外众务。帝欲为太妃服三年,仆射江A170启:“于礼,应服缌麻。”又欲降服期,A170曰:“厌屈私情,所以上严祖考。”乃服缌麻。
夏,四月,燕宁东将军慕容忠攻荥阳太守刘远,远奔鲁阳。
五月,加征西大将军桓温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假黄钺。温以抚军司马王坦之为长史。坦之,述之子也。又以征西掾郗超为参军,王珣为主簿,每事必与二人谋之。府中为之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温气概高迈,罕有所推。与超言,常自谓不能测,倾身待之,超亦深自结纳。珣,导之孙也,与谢玄皆为温掾,温俱重之。曰:“谢掾年四十必拥旄杖节,王掾当作黑头公,皆未易才也。”玄,奕之子也。
以西中郎将袁真都督司、冀、并三州诸军事,北中郎将庾希都督青州诸军事。
癸卯,燕人拔密城,刘远奔江陵。
秋,八月,有星孛于角、亢。
张玄靓祖母氏卒,尊庶母郭氏为太妃。郭氏以张天锡专政,与大臣张钦等谋诛之。事泄,钦等皆死。玄靓惧,以位让天锡,天锡不受。右将军刘肃等劝天锡自立。闰月,天锡使肃等夜帅兵入宫,弑玄靓,宣言暴卒,谥曰冲公。天锡自称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时年十八。尊母刘美人曰太妃。遣司马纶骞奉章诣建康请命,并送御史俞归东还。
癸亥,大赦。
冬,十月,燕镇南将军慕容尘攻陈留太守袁披于长平;汝南太守硃斌乘虚袭许昌,克之。
代王什冀犍击高车,大破之,俘获万馀口,马、牛、羊百馀万头。
以征虏将军桓冲为江州刺史。十一月,姚襄故将张骏杀江州督护赵毘,帅其徒北叛;冲讨斩之。
孝宗穆皇帝下兴宁二年(甲子,公元三六四年)
春,正月,丙辰,燕大赦。
二月,燕太傅评、龙骧将军李洪略地河南。
三月,庚戌朔,大阅户口,令所在土断,严其法制,谓之《庚戌制》。
帝信方士言,断谷饵药以求长生。侍中高崧谏曰:“此非成乘所宜为;陛下兹事,实日月之食。”不听。辛未,帝以药发,不能亲万机,褚太后复临朝摄政。
夏,四月,甲辰,燕李洪攻许昌、汝南,败晋兵于悬瓠,颍川太守李福战死,汝南太守硃斌奔寿春,陈郡太守硃辅退保彭城。大司马温遣西中郎将袁真等御之,温帅舟师屯合肥。燕人遂拔许昌、汝南、陈郡,徙万馀户于幽、冀二州,遣镇南将军慕容尘屯许昌。
五月,戊辰,以扬州刺史王述为尚书令。加大司马温扬州牧、录尚书事。壬申,使侍中召温入参朝政,温辞不至。
王述每受职,不为虚让,其所辞必于不受。及为尚书令,子坦之白述:“故事当让。”述曰:“汝谓我不堪邪?”坦之曰:“非也,但克让自美事耳!”述曰:“既谓堪之,何为复让!人言汝胜我,定不及也。”
六月,秦王坚遣大鸿胪拜张天锡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
秋,七月,丁卯,诏复征大司马温入朝。八月,温至赭圻,诏尚书车灌止之,温遂城赭圻居之,固让内录,遥领扬州牧。
秦汝南公腾谋反,伏诛。腾,秦主生之弟也。是时,生弟晋公柳等犹有五人,王猛言于坚日:“不去五公,终必为患。”坚不从。
燕侍中慕龙舆诣龙城,徙宗庙及所留百官皆诣鄴。
燕太宰恪将取洛阳,先遣人招纳士民,远近诸坞皆归之;乃使司马悦希军于盟津,豫州刺史孙兴军于成皋。
初,沈充之子劲,以其父死于逆乱,志欲立功以雪旧耻;年三十馀,以刑家不得仕。吴兴太守王胡之为司州刺史,上疏称劲才行,请解禁锢,参其府事,朝廷许之。会胡之以病,不行。及燕人逼洛阳,冠军将军陈祐守之,众不过二千。劲自表求配祐效力;诏以劲补冠军长史,令自募壮士,得千馀人以行。劲屡以少击燕众,摧破之。而洛阳粮尽援绝,祐自度不能守,乃以救许昌为名,九月,留劲以五百人守洛阳,祐帅众而东。劲喜曰:“吾志欲致命,今得之矣。”祐闻许昌已没,遂奔新城。燕悦希引兵略河南诸城,尽取之。
秦王坚命公国各置三卿,并馀官皆听自采辟,独为置郎中令。富商赵掇等车服僭侈,诸公竞引以为卿。黄门侍郎安定程宪言于坚,请治之。坚乃下诏称:“本欲使诸公延选英儒,乃更猥滥如是!宜令有司推检,辟召非其人者,悉降爵为侯,自今国官皆委之铨衡。自非命士已上,不得乘车马;去京师百里内,工商皁隶,不得服金银、锦绣。犯者弃市!”于是平阳、平昌、九江、陈留、安乐五公皆降爵为侯。
孝宗穆皇帝下兴宁三年(乙丑,公元三六五年)
春,正月,庚申,皇后王氏崩。
刘卫辰复叛代,代王什翼犍东渡河,击走之。
什翼犍性宽厚,郎中令许谦盗绢二匹,什翼犍知而匿之,谓左长史燕凤曰:“吾不忍视谦之面,卿慎勿泄。若谦惭而自杀,是吾以财杀士也。”尝讨西部叛者,流矢中目;既而获射者,群臣欲脔割之,什翼犍曰:“彼各为其主斗耳,何罪!”遂释之。
大司马温移镇姑孰。二月,乙未,以其弟右将军豁监荆州、扬州之义城、雍州之京兆诸军事,领荆州刺史,加江州刺史桓冲监江州及荆、豫八郡诸军事,并假节。
司徒昱闻陈祐弃洛阳,会大司马温于洌洲,共议征讨。丙申,帝崩于西堂,事遂寝。帝无嗣,丁酉,皇太后诏以琅邪王奕承大统。百官奉迎于琅邪第,是日,即皇帝位,大赦。
秦大赦,改元建元。
燕太宰恪、吴王垂共攻洛阳。恪谓诸将曰:“卿等常患吾不攻,今洛阳城高而兵弱,易克也,勿更畏懦而怠惰!”遂攻之。三月,克之,执扬武将军沈劲。劲神气自若,恪将宥之。中军将军慕舆虔曰:“劲虽奇士,观其志度,终不为人用,今赦之,必为后患。”遂杀之。
恪略地至崤、渑,关中大震,秦王坚自将屯陕城以备之。
燕人以左中郎将慕容筑为洛州刺史,镇金墉;吴王垂为都督荆、扬、洛、徐、兗、豫、雍、益、凉、秦十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荆州牧,配方一万,镇鲁阳。
太宰恪还鄴,谓僚属曰:“吾前平广固,不能济辟闾蔚;今定洛阳,使沈劲为戮;虽皆非本情,然身为元帅,实有愧于四海。”朝廷嘉劲之忠,赠东阳太守。
臣光曰:沈劲可谓能子矣!耻父之恶,致死以涤之,变凶逆之族为忠义之门。《易》曰:“干父之蛊,用誉。”《蔡仲之命》曰:“尔尚盖前人之愆,惟忠惟孝。”其是之谓乎!
太宰恪为将,不事威严,专用恩信,抚士卒务综大要,不为苛令,使人人得便安。平时营中宽纵,似若可犯;然警备严密,敌至莫能近者,故未尝负败。
壬申,葬哀帝及静皇后于安平陵。
夏,四月,壬午,燕太尉武平匡公封弈卒。以司空阳鹜为太尉,侍中、光禄大夫皇甫真为司空,领中书监。骛历事四朝,年耆望重,自太宰恪以下皆拜之。而骛谦恭谨厚,过于少时;戒束子孙,虽硃紫罗列,无敢违犯其法度者。
六月,戊子,益州刺史建城襄会周抚卒。抚在益州三十馀年,甚有威惠。诏以其子犍为太守楚代之。
秋,七月,己酉,徙会稽王昱复为琅邪王。
壬子,立妃庾氏为皇后。后,冰之女也。
甲申,立琅邪王昱子昌明为会稽王;昱固让,犹自称会稽王。
匈奴右贤王曹毂、左贤王刘卫辰皆叛秦。毂帅众二万寇杏城,秦王坚自将讨之,使卫大将军李威、左仆射王猛辅太子宏留守长安。八月,坚击毂,破之,斩毂弟活,毂请降,徙其豪杰六千馀户于安。建节将军邓羌讨卫辰,擒之于木根山。
九月,坚如朔方,巡抚诸胡。冬,十月,征北将军、淮南公幼帅杏城之众乘虚袭长安,李威击斩之。
鲜卑秃发椎斤卒,年一百一十,子思复鞬代统其众。椎斤,树机能从弟务丸之孙也。
梁州刺史司马勋,为政酷暴,治中、别驾及州之豪右,言语忤意,即于坐枭斩之,或亲射杀之。常有据蜀之志,惮周抚,不敢发。及抚卒,勋遂举兵反。别驾雍端、西戎司马隗粹切谏,勋皆杀之,自号梁、益二州牧、成都王。十一月,勋引兵入剑阁,攻涪,西夷校尉毌丘弃城走。乙卯,围益州刺史周楚于成都。大司马温表鹰扬将军江夏相义阳硃序为征讨都护以救之。
秦王坚还长安,以李威守太尉,加侍中。以曹毂为雁门公,刘卫辰为夏阳公,各使统其部落。
十二月,戊戌,以尚书王彪之为仆射。
海西公上
孝宗穆皇帝下太和元年(丙寅,公元三六六年)
春,三月,荆州刺史桓豁使督护桓罴攻南郑,讨司马勋。
燕太宰、大司马恪,太傅、司徒评,稽首归政,上章绶,请归第;燕主不许。
夏,五月,戊寅,皇后庾氏崩。
硃序、周楚击司马勋,破之,擒勋及其党,送大司马温;温皆斩之,传首建康。
代王什翼犍遣左长史燕凤入贡于秦。
秋,七月,癸酉,葬孝皇后于敬平陵。
秦辅国将军王猛、前将军杨安、扬武将军姚苌等帅众二万寇荆州,攻南乡郡,荆州刺史桓豁救之;八月,军于新野。秦兵掠安阳民万馀户而还。
九月,甲午,曲赦梁、益二州。
冬,十月,加司徒昱丞相、录尚书事,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张天锡遣使至秦境上,告绝于秦。
燕抚军将军下邳王厉寇兗州,拔鲁、高平数郡,置守宰而还。
初,陇西李俨以郡降秦,既而复通于张天锡。十二月,羌敛岐以略阳四千家叛秦,称臣于俨;俨于是拜置牧守,与秦、凉绝。
南阳督护赵亿据宛城降燕,太守桓澹走保新野;燕人遣南中郎将赵盘自鲁阳戌宛。
徐、兗二州刺史庾希,以后族故,兄弟贵显,大司马温忌之。
孝宗穆皇帝下太和二年(丁卯,公元三六七年)
春,正月,庾希坐不能救鲁、高平,免官。
二月,燕抚军将军下邳王厉、镇北将军宜都王桓袭敕勒。
秦辅国将军王猛、陇西太守姜衡、南安太守南安邵羌、扬武将军姚苌等帅众万七千讨敛岐。三月,张天锡遣前将军杨遹向金城,征东将军常据向左南,游击将军张统向白土,天锡自将三万人屯仓松,以讨李俨。敛岐部落先属姚弋仲,闻姚苌至,皆降;王猛遂猛攻略阳。敛岐奔白马。秦王坚以苌为陇东太守。
夏,四月,燕慕容尘寇竟陵,太守罗崇击破之。
张天锡攻李俨大夏、武始二郡,下之。常据败俨兵于葵谷,天锡进屯左南。俨惧,退守枹罕,遣其兄子纯谢罪于秦,且请救。秦王坚使前将军杨安、建威将军王抚帅骑二万,会王猛以救俨。
猛遣邵羌追敛岐,王抚守侯和,姜衡守白石,猛与杨安救枹罕。天锡遣杨遹逆战于枹罕东,猛大破之,俘斩万七千级,与天锡相持于城下。邵羌禽敛岐于白马,送之。猛遗天锡书曰:“吾受诏救俨,不令与京州战,今当深壁高垒,以听后诏。旷曰持久,恐二家俱弊,非良算也。若将军退舍,吾执俨而东,将军徙民西旋,不亦可乎!”天锡谓诸将曰:“猛书如此;吾本来伐叛,不来与秦战。”遂引兵归。
李俨犹未纳秦师,王猛白服乘舆,从者数十人,请与俨相见。俨开门延之,未及为备,将士继入,遂执俨。以立忠将军彭越为平西将军、凉州刺史,镇枹罕。
张天锡之西归也,李俨将贺肫说俨曰:“以明公神武,将士骁悍,奈何束手于人!王猛孤军远来,士卒疲弊,且以我请救,必不设备,若乘其怠而击之,可以得志。”俨曰:“求救于人以免难,难既免而击之,天下其谓我何!不若因守以老之,彼将自退”。猛责俨以不即出迎,俨以贺肫之谋告;猛斩肫,以俨归。至长安,坚以俨为光禄勋,赐爵归安侯。
燕太原桓王恪言于燕主曰:“吴王垂,将相之才,十倍于臣。先帝以长幼之次,故臣得先之。臣死之后,愿陛下举国以听吴王。”五月,壬辰,恪疾笃。亲视之,问以后事。恪曰:“臣闻报恩莫大于荐贤,贤者虽在板筑,犹可为相,况至亲乎!吴王文武兼资,管、萧之亚。陛下若任以大政,国家可安。不然,秦、晋必有窥窬之计。”言终而卒。
秦王坚闻恪卒,阴有图燕之计,欲觇其可否,命匈奴曹毂发使如燕朝贡,以西戎主簿冯翊郭辩为之副。燕司空皇甫真兄腆及从子奋、覆皆仕秦,腆为散骑常侍。辩至燕,历造公卿,谓真曰:“仆本秦人,家为秦所诛,故寄命曹王,贵兄常侍及奋、覆兄弟并相知有素。”真怒曰:“臣无境外之交,此言何以及我!君似奸人,得无因缘假托乎!”白,请穷治之,太傅评不许。辩还,为坚言:“燕朝政无纲纪,实可图也。鉴机识变,唯皇甫真耳。”坚曰:“以六州之众,岂得不使有智士一人哉!”
曹毂寻卒,秦分其部落为二,使其二子分统之,号东、西曹。
荆州刺史桓豁、竟陵太守罗崇攻宛,拔之。赵亿走,赵盘退归鲁阳。豁追击盘于雉城,擒之,留兵戌宛而还。
秋,七月,燕下邳王厉等破敕勒,获马牛数万头。
初,厉兵过代地,犯其穄田;代王什翼犍怒。燕平北将军武强公以幽州兵戌云中。八月,什翼犍攻云中,泥弃城走,振威将军慕舆贺辛战没。
九月,以会稽内史郗愔为都督徐、兗、青、幽、场州之晋陵诸军事、徐、兗二州刺史,镇京口。
秦淮南公幼之反也,征东大将军、并州牧、晋公柳、征西大将军、秦州刺史赵公双,皆与之通谋。秦王坚以双、母弟至亲。柳,健之爱子,隐而不问。柳、双复与镇东将军、洛州刺史魏公廋、安西将军、雍州刺史燕公武谋作乱,镇东主簿南安姚眺谏曰:“明公以周、郡之亲,受方面之任,国家有难,当竭力除之,况自为难乎!”廋不听。坚闻之,征柳等诣长安。冬,十月,柳卯据蒲阪,双据上邽,廋据陕城,武据安定,皆举兵反。坚遣使谕之曰:“吾待卿等,恩亦至矣,何苦而反!今止不征,卿宜罢兵,各安其位,一切如故。”各啮梨以为信。皆不从。
代王什翼犍击刘卫辰,河冰未合,什翼犍命以苇纟亘约流澌。俄而冰合,然犹未坚,乃散苇于其上,冰草相结,有如浮梁,代兵乘之以渡。卫辰不意兵猝至,与宗族西走,什翼犍收其部落什六七而还。卫辰奔秦,秦王坚送卫辰还朔方,遣兵戌之。
十二月,甲子,燕太尉建宁敬公阳骛卒。以司空皇甫真为侍中、太尉,光禄大夫李洪为司空。
孝宗穆皇帝下太和三年(戊辰,公元三六八年)
春,正月,秦王坚遣后将军昜成世、左将军毛嵩分讨上邽、安定,辅国将军王猛、建节将军邓羌攻蒲阪、前将军杨安、广武将军张蚝攻陕城。坚命蒲、陕之军皆距城三十里,坚壁勿战,俟秦、雍已平,然后并力取之。
初,燕太宰恪有疾,以燕主幼弱,政不在己,太傅评多猜忌,恐大司马之任不当其人,谓兄乐安王臧曰:“今南有遗晋,西有强秦,二国常蓄进取之志,顾我未有隙耳。夫国之兴衰,系于辅相。大司马总统六军,不可任非其人。我死之后,以亲疏言之,当在汝及冲。汝曹虽才识明敏,然年少,未堪多难。吴王天资英杰,智略超世,汝曹若能推大司马以授之,必能混壹四海,况外寇,不足惮也;慎无冒利而忘害,不以国家为意也。”又以语太傅评。及恪卒,评不用其言。二月,以车骑将军中山王冲为大司马。冲,之弟也。以荆州刺史吴王垂为侍中、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秦魏公廋以陕城降燕,请兵应接;秦人大惧,盛兵守华阴。
燕魏尹范阳王德上疏,以为:“先帝应天受命,志平六合;陛下纂统,当继而成之。今苻氏骨肉乖离,国分为五,投诚请援,前后相寻,是天以秦赐燕也。天与不取,反受其殃,吴、越之事,足以观矣。宜命皇甫真引并、冀之众径趋蒲阪,吴王垂引许、洛之兵驰解廋围,太傅总京师虎旅为二年后继,传檄三辅,示以祸福,明立购赏,彼必望风响应。浑一之期,於此乎在矣!时燕人多请救陕,因图关中者,太傅评曰:“秦,大国也,今虽有难,未易可图。朝廷虽明,未如先帝;吾等智略,又非太宰之比。但能闭关保境足矣,平秦非吾事也。”
魏公廋遗吴王垂及皇甫真笺曰:“苻坚、王猛,皆人杰也,谋为燕患久矣;今不乘机取之,恐异日燕之君臣将有甬东之悔矣!”垂谓真曰:“方今为人患者必在于秦。主上富于春秋,观太傅识度,岂能敌苻坚、王猛乎?”真曰:“然,吾虽知之,如言不用何!”
三月,丁巳朔,日月食之。
癸亥,大赦。
秦杨成世为赵公双将苟兴所败,毛嵩亦为燕公武所败,奔还。秦王坚复遣武卫将军王鉴、宁朔将军吕光、将军冯翊郭将、翟傉等帅众三万讨之。夏,四月,双、武乘胜至于榆眉,以苟兴为前锋。王鉴欲速战,吕光曰:“兴新得志,气势方锐,宜持重以待之。彼粮尽必退,退而击之,蔑不济矣!”二旬而兴退。光曰:“兴可击矣。”遂追之,兴败。因击双、武,大破之,斩获万五千级。武弃安定,与双皆奔上邽,鉴等进攻之。
晋公柳数出挑战,王猛不应。柳以猛为畏之。五月,留其世子良守蒲阪,帅众二万西趋长安。去蒲阪百馀里,邓羌帅锐骑七千夜袭,败之。柳引军还,猛邀击之,尽俘其众。柳与数百骑入城,猛、羌进攻之。
秋,七月,王鉴等拔上邽,斩双、武,宥其妻子。以左卫将军苻雅为秦州刺史。八月,以长乐丕为雍州刺史。
九月,王猛等拔蒲阪,斩晋公柳及其妻子。猛屯蒲阪,遣邓羌与王鉴等会攻陕城。
燕王公、贵戚多占民为廕户,国之户口少于私家,仓库空竭,用度不足。尚书左仆射广信公悦绾曰:“今三方鼎峙,各有吞并之心。而国家政法不立,豪贵恣横,至使民户殚尽,委输无入,吏断常俸,战士绝廪,官贷粟帛以自赡给;既不可闻于邻敌,且非所以为治,宜一切罢断诸廕户,尽还郡县。”燕主从之,使绾专治其事,纠擿奸伏,无敢蔽匿,出户二十馀万,举朝怨怒。绾先有疾,自力厘校户籍,疾遂亟。冬,十一月,卒。
十二月,秦王猛等拔陕城,获魏公廋,送长安。秦王坚问其所以反,对曰:“臣本无反心,但以弟兄屡谋逆乱,臣惧并死,故谋反耳。”坚泣曰:“汝素长者,固知非汝心也;且高祖不可以无后。”乃赐廋死,原其七子,以长子袭魏公,馀子皆封县公,以嗣越厉王及诸弟之无後者。苟太后曰:“廋与双俱反,双独不得置後,何也?”坚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高祖之子不可以无後。至于仲群,不顾太后,谋危宗庙,天下之法,不可私也。”以范阳公抑为征东大将军、并州刺史,镇蒲阪;邓羌为建武将军、洛州刺史,镇陕城。擢姚眺为汲郡太守。
加大司马温殊礼,位在诸侯王上。
是岁,以仇池公杨世为秦州刺史,世弟统为武都太守。世亦称臣于秦,秦以世为南秦州刺史。
●卷第一百二
【晋纪二十四】 起屠维大荒落,尽上章敦牂,凡二年。
海西公下太和四年(己巳,公元三六九年)
春,三月,大司马温请与徐、兗二州刺史郗愔、江州刺史桓冲、豫州刺史袁真等伐燕。初,愔在北府,温常云:“京口酒可饮,兵可用。”深不欲愔居之;而愔暗于事机,乃遗温笺,欲共奖王室,请督所部出河上。愔子超为温参军,取视,寸寸毁裂,乃更作愔笺,自陈非将帅才,不堪军旅,老病,乞闲地自养,劝温并领己所统。温得笺大喜,即转愔冠军将军、会稽内史,温自领徐、兗二州刺史。夏,四月,庚戌,温帅步骑五万发姑孰。
甲子,燕主立皇后可足浑氏,太后从弟尚书令豫章公翼之女也。
大司马温自兗州伐燕。郗超曰:“道远,汴水又浅,恐漕运难通。”温不从。六月,辛丑,温至金乡,天旱,水道绝,温使冠军将军毛虎生凿巨野三百里,引汶水会于清水。虎生,宝之子也。温引舟师自清水入河,舳舻数百里。郗超曰:“清水入河,难以通运。若寇不战,运道又绝,因敌为资,复无所得,此危道也。不若尽举见众直趋鄴城,彼畏公威名,必望风逃溃,北归辽、碣。若能出战,则事可立决。若欲城鄴而守之,则当此盛夏,难为功力。百姓布野,尽为官有,易水以南必交臂请命矣。但恐明公以此计轻锐,胜负难必,欲务持重,则莫若顿兵河、济,控引漕运,俟资储充备,至来夏乃进兵;虽如赊迟,然期于成功而已。舍此二策而连军北上,进不速决,退必愆乏。贼因此势以日月相引,渐及秋冬,水更涩滞。且北土早寒,三军裘褐者少,恐于时所忧,非独无食而已。”温又不从。
温遣建威将军檀玄攻湖陆,拔之,获燕宁东将军慕容忠。燕主以下邳王厉为征讨大都督,帅步骑二万逆战于黄墟,厉兵大败,单马奔还。高平太守徐翻举郡来降。前锋邓遐、硃序败燕将傅颜于林渚。复遣乐安王臧统诸军拒温,臧不能抗;乃遣散骑常侍李凤求救于秦。
秋,七月,温屯武阳,燕故兗州刺史孙元帅其族党起兵应温。温至枋头,及太傅评大惧,谋奔和龙。吴王垂曰:“臣请击之;若其不捷,走未晚也。”乃以垂代乐安王臧为使持节、南讨大都督,帅征南将军范阳王德等众五万以拒温。垂表司徒左长史申胤、黄门侍郎封孚、尚书郎悉罗腾皆从军。胤,钟之子;孚,放之子也。
又遣散骑侍郎乐嵩请救于秦,许赂以虎牢以西之地。秦王坚引群臣议于东堂,皆曰:“昔桓温伐我,至灞上,燕不我救。今温伐燕,我何救焉!且燕不称籓于我,我何为救之!”王猛密言于坚曰:“燕虽强大,慕容评非温敌也。若温举山东,进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并、豫之粟,观兵崤、渑,则陛下大事去矣。今不如与燕合兵以退温;温退,燕亦病矣,然后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坚从之。八月,遣将军苟池、洛州刺史邓羌帅步骑二万以救燕,出自洛阳,军至颍川;又遣散骑侍郎姜抚报使于燕。以王猛为尚书令。
太子太傅封孚问于申胤曰:“温众强士整,乘流直进,今大军徒逡巡高岸,兵不接刃,未见克殄之理,事将何如?”胤曰:“以温今日声势,似能有为。然在吾观之,必无成功。何则?晋室衰弱,温专制其国,晋之朝臣未必皆与之同心。故温之得志,众所不愿也,必将乖阻以败其事。又,温骄而恃众,怯于应变。大众深入,值可乘之会,反更逍遥中流,不出赴利,欲望持久,坐取全胜;若粮廪愆悬,情见势屈,必不战自败,此自然之数也。”
温以燕降人段思为乡导,悉罗腾与温战,生擒思。温使故赵将李述徇赵、魏,腾又与虎贲中郎将染干津击斩之,温军夺气。
初,温使豫州刺史袁真攻谯、梁,开石门以通水运,真克谯、梁而不能开石门,水运路塞。
九月,燕范阳王德帅骑一万、兰台治书侍御史刘当帅骑五千屯石门,豫州刺史李邽帅州兵五千断温粮道。当,佩之子也。德使将军慕容宙帅骑一千为前锋,与晋兵遇。宙曰:“晋人轻剽,怯于陷敌,勇于乘退,宜设饵以钓之。”乃使二百骑挑战,分馀骑为三伏。挑战者兵未交而走,晋兵追之;宙帅伏以击之,晋兵死者甚众。
温战数不利,粮储复竭,又闻秦兵将至,丙申,焚舟,弃辎重、铠仗,自陆道奔还。以毛虎生督东燕等四郡诸军事,领东燕太守。
温自东燕出仓垣,凿井而饮,行七百馀里。燕之诸将争欲追之,吴王垂曰:“不可。温初退惶恐,必严设警备,简精锐为后拒,击之未必得志,不如缓之。彼幸吾未至,必昼夜疾趋;俟其士众力尽气衰,然后击之,无不克矣。”乃帅八千骑徐行蹑其后。温果兼道而进。数日,垂告诸将曰:“温可击矣。”乃急追之,及温于襄邑。范阳王德先帅劲骑四千伏于襄邑东涧中,与垂夹击温,又破之,死者复以万计。孙元遂据武阳以拒燕,燕左卫将军孟高讨擒之。
冬,十月,己巳,大司马温收散卒,屯于山阳。温深耻丧败,乃归罪于袁真,奏免真为庶人;又免冠军将军邓遐官。真以温诬己,不服,表温罪状,朝廷不报。真遂据寿春叛,降燕,且请救;亦遣使如秦。温以毛虎生领淮南太守,守历阳。
燕、秦既结好,使者数往来。燕散骑侍郎太原郝晷、给事黄门侍郎梁琛相继如秦。晷与王猛有旧,猛接以平生,问晷东方之事。晷见燕政不修而秦大治,知燕将亡,阴欲自托于猛,颇泄其实。
琛至长安,秦王坚方畋于万年,欲引见琛,琛曰:“秦使至燕,燕之君臣朝服备礼,洒扫宫庭,然后敢见。今秦王欲野见之,使臣不敢闻命!”尚书郎辛劲谓琛曰:“宾客入境,惟主人所以处之,君焉得专制其礼!且天子称乘舆,所至曰行在所,何堂居之有!又,《春秋》亦有遇礼,何为不可乎!”琛曰:“晋室不纲,灵祚归德,二方承运,俱受明命。而桓温猖狂,窥我王略,燕危秦孤,势不独立,是以秦主同恤时患,要结好援。东朝君臣,引领西望,愧其不竞,以为邻忧,西使之辱,敬待有加。今强寇既退,交聘方始,谓宜崇礼笃义以固二国之欢;若忽慢使臣,是卑燕也,岂修好之义乎!夫天子以四海为家,故行曰乘舆,止曰行在。今寓县瓜裂,天光分曜,安得以乘舆、行在为言哉!礼,不期而见曰遇;盖因事权行,其礼简略,岂平居容与之所为哉!客使单行,诚势屈于主人;然苟不以礼,亦不敢从也。”坚乃为之设行宫,百僚倍位,然后延客,如燕朝之仪。事毕,坚与之私宴,问:“东朝名臣为谁?”琛曰:“太傅上庸王评,明德茂亲,光辅王室;车骑大将军吴王垂,雄略冠世,折冲御侮;其馀或以文进,或以武用,官皆称职,野无遗贤。”
琛从兄弈为秦尚书郎,坚使典客馆琛于弈舍。琛曰:“昔诸葛瑾为吴聘蜀,与诸葛亮惟公朝相见,退无私面,余窃慕之。今使之即安私室,所不敢也。”乃不果馆。弈数来就邸舍,与琛卧起,闲问琛东国事。琛曰:“今二方分据,兄弟并蒙荣庞,论其本心,各有所在。琛欲言东国之美,恐非西国之所欲闻;欲言其恶,又非使臣之所得论也。兄何用问为!”
坚使太子延琛相见。秦人欲使琛拜太子,先讽之曰:“邻国之君,犹其君也;邻国之储君,亦何以异乎!”琛曰:“天子之子视元士,欲其由贱以登贵也。尚不敢臣其父之臣,况它国之臣乎!苟无纯敬,则礼有往来,情岂忘恭,但恐降屈为烦耳。”乃不果拜。
王猛劝坚留琛,坚不许。
燕主遣大鸿胪温统拜袁真使持节、都督淮南诸军事、征南大将军、扬州刺史,封宣城公。统未逾淮而卒。
吴王垂自襄邑还鄴,威名益振,太傅评愈忌之。垂奏:“所募将士忘身立效,将军孙盖等摧锋陷陈,应蒙殊赏。”评皆抑而不行。垂数以为言,与评廷争,怨隙愈深。太后可足浑氏素恶垂,毁其战功,与评密谋诛之。太宰恪之子楷及垂舅兰建知之,以告垂曰:“先发制人,但除评及乐安王臧,馀无能为矣。”垂曰:“骨肉相残而首乱于国,吾有死而已,不忍为也。”顷之,二人又以告,曰:“内意已决,不可不早发。”垂曰:“必不可弥缝,吾宁避之于外,馀非所议。”
垂内以为忧,而未敢告诸子。世子令请曰:“尊比者如有忧色,岂非以主上幼冲,太傅疾贤,功高望重,愈见猜邪?”垂曰:“然。吾竭力致命以破强寇,本欲保全家国,岂知功成之后,返令身无所容。汝既知吾心,何以为吾谋?”令曰:“主上暗弱,委任太傅,一旦祸发,疾于骇机。今欲保族全身,不失大义,莫若逃之龙城,逊辞谢罪,以待主上之察,若周公之居东,庶几可以感寤而得还,此幸之大者也。如其不然,则内抚燕、代,外怀群夷,守肥如之险以自保,亦其次也。”垂曰:“善!”
十一月,辛亥朔,垂请畋于大陆,因微服出鄴,将趋龙城。至邯郸,少子麟,素不为垂所爱,逃还告状,垂左右多亡叛。太傅评白燕主,遣西平公强帅精骑追之,及于范阳。世子令断后,强不敢逼。会日暮,令谓垂曰:“本欲保东都以自全,今事已泄,谋不及设。秦主方招延英杰,不如往归之。”垂曰:“今日之计,舍此安之!”乃散骑灭迹,傍南山复还鄴,隐于赵之显原陵。俄有猎者数百骑四面而来,抗之则不能敌,逃之则无路,不知所为。会猎者鹰皆飞扬,众骑散去。垂乃杀白马以祭天,且盟从者。
世子令言于垂曰:“太傅忌贤疾能,构事以来,人尤忿恨。今鄴城之中,莫知尊处,如婴儿之思母,夷、夏同之。若顺众心,袭其无备,取之如指掌耳。事定之后,革弊简能,大匡朝政,以辅主上,安国存家,功之大者也。今日之便,诚不可失,愿给骑数人,足以办之。”垂曰:“如汝之谋,事成诚为大福,不成悔之何及!不如西奔,可以万全。”子马奴潜谋逃归,杀之而行。至河阳,为津吏所禁,斩之而济。遂自洛阳与段夫人、世子令、令弟宝、农、隆、兄子楷、舅兰建、郎中令高弼俱奔秦,留妃可足浑氏于鄴。乙泉戌主吴归追及于C171乡,世子令击之而退。
初,秦王坚闻太宰恪卒,阴有图燕之志,惮垂威名,不敢发。及闻垂至,大喜,郊迎,执手曰:“天生贤杰,必相与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数也。要当与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后还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国不失为子之孝,归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垂谢曰;“羁旅之臣,免罪为幸。本邦之荣,非所敢望!”坚复爱世子令及慕容楷之才,皆厚礼之,赏赐巨万,每进见,属目观之。关中士民素闻垂父子名,皆向慕之。王猛言于坚曰:“慕容垂父子,譬如龙虎,非可驯之物,若借以风云,将不可复制,不如早除之。”坚曰:“吾方收揽英雄以清四海,奈何杀之!且其始来,吾已推诚纳之矣。匹夫犹不弃言,况万乘乎!”乃以垂为冠军将军,封宾徒侯,楷为积弩将军。
燕魏尹范阳王德素与垂善,及车骑从事中郎高泰等,皆坐免官。尚书右丞申绍言于太傅评曰:“今吴王出奔,外口籍籍,宜征王僚属之贤者显进之,粗可消谤。”评曰:“谁可者?”绍曰:“高泰其领袖也。”乃以泰为尚书郎。泰,瞻之从子;绍,胤之兄也。
秦留梁琛月馀,乃遣归。琛兼程而进,比至鄴,吴王垂已奔秦。琛言于太傅评曰:“秦人日阅军旅,多聚粮于陕东。以琛观之,为和必不能久。今吴王又往归之,秦必有窥燕之谋,宜早为之备。”评曰:“秦岂肯受叛臣而败和好哉!”琛曰:“今二国分据中原,常有相吞之志。桓温之入寇,彼以计相救,非爱燕也。若燕有衅,彼岂忘其本志哉!”评曰:“秦主何如人?”琛曰:“明而善断。”问王猛,曰:“名不虚得。”评皆不以为然。琛又以告燕主,亦不然之。以告皇甫真,真深忧之,上疏言:“苻坚虽聘问相寻,然实有窥上国之心,非能慕乐德义,不忘久要也。前出兵洛川,及使者继至,国之险易虚实,彼皆得之矣。今吴王垂又往从之,为其谋主;伍员之祸,不可不备。洛阳、太原、壶关,皆宜选将益兵,以防未然。”召太傅评谋之,评曰:“秦国小力弱,恃我为援;且苻坚庶几善道,终不肯纳叛臣之言,绝二国之好。不宜轻自惊扰以启寇心。”卒不为备。
秦遣黄门郎石越聘于燕,太傅评示之以奢,欲以夸燕之富盛。高泰及太傅参军河间刘靖言于评曰:“越言诞而视远,非求好也,乃观衅也。宜耀兵以示之,用折其谋。今乃示之以奢,益为其所轻矣。”评不从。泰遂谢病归。
是时太后可足浑氏侵桡国政,太傅评贪昧无厌,货赂上流,官非才举,群下怨愤。尚书左丞申绍上疏,以为:“守宰者,致治之本。今之守宰,率非其人,或武人出于行伍,或贵戚生长绮纨,既非乡曲之选,又不更朝廷之职。加之黜陟无法,贪惰者无刑罚之惧,清修者无旌赏之劝。是以百姓困弊,寇盗弃斥,纲颓纪紊,莫相纠摄。又官吏猥多,逾于前世,公私纷然,不胜烦扰。大燕户口,数兼二寇,弓马之劲,四方莫及;而比者战则屡北,皆由守宰赋调不平,侵渔无已,行留俱窘,莫肯致命故也。后宫之女四千馀人,僮侍厮役尚在其外,一日之费,厥直万金。士民承风,竞为奢靡。彼秦、吴僭僻,犹能条治所部,有兼并之心,而我上下因循,日失其序。我之不修,彼之愿也。谓宜精择守宰,并官省职,存恤兵家,使公私两遂,节抑浮靡,爱惜用度,赏必当功,罚必当罪。如此,则温、猛可枭,二方可取,岂特保境安民而已哉!又,索头什翼犍疲病昏悖,虽乏贡御,无能为患;而劳兵远戌,有损无益。不若移于并土,控制西河,南坚壶关,北重晋阳,西寇来则拒守,过则断后,犹愈于戌孤城守无用之地也。”疏奏,不省。
辛丑,丞相昱与大司马温会涂中,以谋后举;以温世子熙为豫州刺史、假节。
初,燕人许割虎牢以西赂秦。晋兵既退,燕人悔之,谓秦人曰:“行人失辞。有国有家者,分灾救患,理之常也。”秦王坚大怒,遣辅国将军王猛、建威将军梁成、洛州刺史邓羌帅步骑三万伐燕。十二月,进攻洛阳。
大司马温发徐、兗州民筑广陵城,徙镇之。时征役既频,加之疫疠,死者什四五,百姓嗟怨。秘书监太原孙盛作《晋春秋》,直书时事;大司马温见之,怒,谓盛子曰:“枋头诚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言!若此史遂行,自是关君门户事!”其子遽拜谢,请改之。时盛年老家居,性方严,有轨度,子孙虽斑白,待之愈峻。至是诸子乃共号泣稽颡,请为百口切计。盛大怒,不许,诸子遂私改之。盛先已写别本,传之外国。及孝武帝购求异书,得之于辽东人,与见本不同,遂两存之。
海西公下太和五年(庚午,公元三七零年)
春,正月,己亥,袁真以梁国内史沛郡硃宪及弟汝南内史斌阴通大司马温,杀之。
秦王猛遗燕荆州刺史武威王筑书曰:“国家今已塞成皋之险,杜盟津之路,大驾虎旅百万,自轵关取鄴都,金墉穷戍,外无救援,城下之师,将军所监,岂三百弊卒所能支也!”筑惧,以洛阳降,猛陈师受之。燕卫大将军乐安王臧城新乐,破秦兵于石门,执秦将杨猛。
王猛之发长安也,请慕容令参其军事,以为乡导。将行,造慕容垂饮酒,从容谓垂曰:“今当远别,卿何以赠我,使我睹物思人?”垂脱佩刀赠之。猛至洛阳,赂垂所亲金熙,使诈为垂使者,谓令曰:“吾父子来此,以逃死也。今王猛疾人如仇,谗毁日深;秦王虽外相厚善,其心难知。丈夫逃死而卒不免,将为天下笑。吾闻东朝比来始更悔悟,主、后相尤。吾今还东,故遣告汝;吾已行矣,便可速发。”令疑之,踌躇终日,又不可审覆。乃将旧骑,诈为出猎,遂奔乐安王臧于石门。猛表令叛状,垂惧而出走,及蓝田,为追骑所获。秦王坚引见东堂,劳之曰:“卿家国失和,委身投朕。贤子心不忘本,犹怀首丘,亦各其志,不足深咎。然燕之将亡,非令所能存,惜其徒入虎口耳。且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卿何为过惧而狼狈如是乎!”待之如旧。燕人以令叛而复还,其父为秦所厚,疑令为反间,徙之沙城,在龙都东北六百里。
臣光曰:昔周得微子而革商命,秦得由余而霸西戎,吴得伍员而克强楚,汉得陈平而诛项籍,魏得许攸而破袁绍。彼敌国之材臣,来为己用,进取之良资也。王猛知慕容垂之心久而难信,独不念燕尚未灭,垂以材高功盛,无罪见疑,穷困归秦,未有异心,遽以猜忌杀之,是助燕为无道而塞来者之门也,如何其可哉!故秦王坚礼以收燕望,亲之以尽燕情,宠之以倾燕众,信之以结燕心,未为过矣。猛何汲汲于杀垂,至乃为市井鬻卖之行,有如嫉其宠而谗之者,岂雅德君子所宜为哉!
乐安王臧进屯荥阳,王猛遣建威将军梁成、洛州刺史邓羌击走之;留羌镇金墉,以辅国司马桓寅为弘农太守,代羌戍陕城而还。
秦王坚以王猛为司徒,录尚书事,封平阳郡侯。猛固辞曰:“今燕、吴未平,戎车方驾,而始得一城,即受三事之赏,若克殄二寇,将何以加之!”坚曰:“苟不暂抑朕心,何以显卿谦光之美!已诏有司权听所守;封爵酬庸,其勉从朕命!”
二月,癸酉,袁真卒。陈郡太守硃辅立真子瑾为建威将军,豫州刺史,以保寿春,遣其子乾之及司马爨亮如鄴请命。燕人以瑾为扬州刺史,辅为荆州刺史。
三月,秦王坚以吏部尚书权翼为尚书右仆射。夏,四月,复以王猛为司徒,录尚书事;猛固辞,乃止。燕、秦皆遣兵助袁瑾,大司马温遣督护竺瑶等御之。燕兵先至,瑶等与战于武丘,破之。南顿太守桓石虔克其南城。石虔,温之弟子也。
秦王坚复遣王猛督镇南将军杨安等十将步骑六万以伐燕。
慕容令自度终不得免,密谋起兵,沙城中谪戍士数千人,令皆厚抚之。五月,庚午,令杀牙门孟妫。城大涉圭惧,请自效。令信之,引置左右。遂帅谪戍士东袭威德城,杀城郎慕容仓,据城部署,遣人招东西诸戍,翕然皆应之。镇东将军勃海王亮镇龙城,令将袭之;其弟麟以告亮,亮闭城拒守。癸酉,涉圭因侍直击令,令单马走,其党皆溃。涉圭追令至薛黎泽,擒而杀之,诣龙城白亮。亮为之诛涉圭,收令尸而葬之。
六月,乙卯,秦王坚送王猛于灞上,曰:“今委卿以关东之任,当先破壶关,平上党,长驱取鄴,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吾当亲督万众,继卿星发,舟车粮运,水陆俱进,卿勿以为后虑也。”猛曰:“臣杖威灵,奉成算,荡平残胡,如风扫叶,愿不烦銮舆亲犯尘雾,但愿速敕所司部置鲜卑之所。”坚大悦。
秋,七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秦王猛攻壶关,杨安攻晋阳。八月,燕主命太傅上庸王评将中外精兵三十万以拒秦。以秦寇为忧,召散骑侍郎李凤、黄门侍郎梁琛、中书侍郎乐嵩问曰:“秦兵众寡何如?今大军既出,秦能战乎?”凤曰:“秦国小兵弱,非王师之敌;景略常才,又非太傅之比,不足忧也。”琛、嵩曰:“胜败在谋,不在众寡。秦远来为寇,安肯不战!且吾当用谋以求胜,岂可冀其不战而已乎!”不悦。王猛克壶关,执上党太守南安王越,所过郡县,皆望风降附,燕人大震。
黄门侍郎封孚问司徒长史申胤曰:“事将何如?”胤叹曰:“鄴必亡矣,吾属今兹将为秦虏。然越得岁而吴伐之,卒受其祸。今福德在燕,秦虽得志,而燕之复建,不过一纪耳。”
大司马温自广陵帅众二万讨袁瑾;以襄城太守刘波为淮南内史,将五千人镇石头。波,隗之孙也。癸丑,温败瑾于寿春,遂围之。燕左卫将军孟高将骑兵救瑾,至淮北,未渡,会秦伐燕,燕召高还。
广汉妖贼李弘,诈称汉归义侯势之子,聚众万馀人,自称圣王,年号凤凰。陇西人李高,诈称成主雄之子,攻破涪城,逐梁州刺史杨亮。九月,益州刺史周楚遣子琼讨高,又使琼子梓潼太守飏讨弘,皆平之。
秦杨安攻晋阳,晋阳兵多粮足,久之未下。王猛留屯骑校尉苟长戍壶关,引兵助安攻晋阳。为地道,使虎牙将军张蚝帅壮士数百潜入城中,大呼斩关,纳秦兵。辛巳,猛、安入晋阳,执燕并州刺史东海王庄。太傅评畏猛,不敢进,屯于潞川。冬,十月,辛亥,猛留将军武都毛当戍晋阳,进兵潞川,与慕容评相持。
壬戌,猛遣将军徐成觇燕军形要,期以日中;及昏而返,猛怒,将斩之。邓羌请之曰:“今贼众我寡,诘朝将战;成,大将也,宜且宥之。”猛曰:“若不杀成,军法不立。”羌固请曰:“成,羌之郡将也,虽违期应斩,羌愿与成效战以赎之。”猛弗许。羌怒,还营,严鼓勒兵,将攻猛。猛问其故,羌曰:“受诏讨远贼;今有近贼,自相杀,欲先除之!”猛谓羌义而有勇,使语之曰:“将军止,吾今赦之。”成既免,羌诣猛谢。猛执其手曰:“吾试将军耳,将军于郡将尚尔,况国家乎!吾不复忧贼矣!”
太傅评以猛悬军深入,欲以持久制之。评为人贪鄙,鄣固山泉,鬻樵及水,积钱帛如丘陵;士卒怨愤,莫有斗志。猛闻之,笑曰:“慕容评真奴才,虽亿兆之众不足畏,况数十万乎!吾今兹破之必矣。”乃遣游击将军郭庆帅骑五千,夜从间道出评营后,烧评辎重,火见鄴中。燕主惧,遣侍中兰伊让评曰:“王,高祖之子也,当以宗庙社稷为忧,奈何不抚战士而榷卖樵水,专以货殖为心乎!府库之积,朕与王共之,何忧于贫!若贼兵遂进,家国丧亡,王持钱帛欲安所置之!”乃命悉以其钱帛散之军士,且趋使战。评大惧,遣使请战于猛。
甲子,猛陈于渭源而誓之曰:“王景略受国厚恩,任兼内外,今与诸君深入贼地,当竭力致死,有进无退,共立大功,以报国家。受爵明君之朝,称觞父母之室,不亦美乎!”众皆踊跃,破釜弃粮,大呼竞进。
猛望燕兵之众,谓邓羌曰:“今日之事,非将军不能破勍敌。成败之机,在兹一举,将军勉之!”羌曰:“若能以司隶见与者,公勿以为忧。”猛曰:“此非吾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万户侯相处。”羌不悦而退。俄而兵交,猛召羌,羌寝弗应。猛驰就许之,羌乃大饮帐中,与张蚝、徐成等跨马运矛,驰赴燕陈;出入数四,旁若无人,所杀伤数百。及日中,燕兵大败,俘斩五万馀人,乘胜追击,所杀及降者又十万馀人,评单骑走还鄴。
崔鸿曰:邓羌请郡将以挠法,徇私也;勒兵欲攻王猛,无上也;临战豫求司隶,邀君也。有此三者,罪孰大焉!猛能容其所短,收其所长,若驯猛虎,驭悍马,以成大功。《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猛之谓矣。
秦兵长驱而东,丁卯,围鄴。猛上疏称:“臣以甲子之日,大歼丑类。顺陛下仁爱之志,使六州士庶,不觉易主,自非守迷违命,一无所害。”秦王坚报之曰:“将军役不逾时,而元恶克举,勋高前古。朕今亲帅六军,星言电赴。将军其休养将士,以待朕至,然后取之。”
猛之未至也,鄴帝剽劫公行,及猛至,远近贴然。号令严明,军无私犯,法简政宽,燕民各安其业,更相谓曰:“不图今日复见太原王!”猛闻之,叹曰:“慕容玄恭信奇士也,可谓古之遗爱矣!”设太牢以祭之。
十一月,秦王坚留李威辅太子守长安,阳平公融镇洛阳,自帅精锐十万赴鄴,七日而至安阳,宴祖父时故老。猛潜如安阳谒坚,坚曰:“昔周亚夫不迎汉文帝,今将军临敌而弃军,何也?”猛曰:“亚夫前却人主以求名,臣窃少之。且臣奉陛下威灵,击垂亡之虏,譬如釜中之鱼,何足虑也!监国冲幼,鸾驾远临,脱有不虞,悔之何及!陛下忘臣灞上之言邪!”
初,燕宜都王桓帅众万馀屯沙亭,为太傅评后继,闻评败,引兵屯内黄。坚使邓羌攻信都。丁丑,桓帅鲜卑五千奔龙城。戊寅,燕散骑侍郎馀蔚帅扶馀、高句丽及上党质子五百馀人,夜,开鄴北门,纳秦兵,燕主与上庸王评、乐安王臧、字襄王渊、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等奔龙城。辛巳,秦王坚入鄴宫。
慕容垂见燕公卿大夫及故时僚吏,有愠色。高弼言于垂曰:“大王凭祖宗积累之资,负英杰高世之略,遭值迍厄,栖集外邦。今虽家国倾覆,安知其不为兴运之始邪!愚谓国之旧人,宜恢江海之量,有以慰结其心,以立覆篑之基,成九仞之功,奈何以一怒捐之?愚窃为大王不取也!”垂悦,从之。
燕主之出鄴也,卫士犹千馀骑,既出城,皆散,惟十馀骑从行;秦王坚使游击将军郭庆追之。时道路艰难,孟高扶侍,经护二王,极其勤瘁,又所在遇盗,转斗而前。数日,行至福禄,依冢解息,盗二十馀人猝至,皆挟弓矢,高持刀与战,杀伤数人。高力极,自度必死,乃直前抱一贼,顿击于地,大呼曰:“男儿穷矣!”馀贼从帝射高,杀之。艾朗见高独战,亦还趋贼,并死。失马步走,郭庆追及于高阳,部将巨武将缚之,曰:“汝何小人,敢缚天子!”武曰:“我受诏追贼,何谓天子!”执以诣秦王坚。坚诘其不降而走之状,对曰:“狐死首丘,欲归死于先人坟墓耳。”坚哀而释之,令还宫,帅文武出降。称孟高、艾朗之忠于坚,坚命厚加敛葬,拜其子为郎中。
郭庆进至龙城,太傅评奔高句丽,高句丽执评,送于秦。宜都王桓杀镇东将军勃海王亮,并其众,奔辽东。辽东太守韩稠,先已降秦,桓至,不得入,攻之,不克。郭庆遣将军硃嶷击之,桓充众单走,嶷获而杀之。
诸州牧守及六夷渠帅尽降于秦,凡得郡百五十七,户二百四十六万,口九百九十九万。以燕宫人、珍宝分赐将士。下诏大赦曰:“朕以寡薄,猥承休命,不能怀远以德,柔服四维,至使戎车屡驾,有害斯民,虽百姓之过,然亦朕之罪也。其大赦天下,与之更始。”
初,梁琛之使秦也,以侍辇苟纯为副。琛每应对,不先告纯;纯恨之,归,言于燕主曰:“琛在长安,与王猛甚亲善,疑有异谋。”琛又数称秦王坚及王猛之美,且言秦将兴师,宜为之备。已而秦果伐燕,皆如琛言,乃疑琛知其情。及慕容评败,遂收琛系狱。秦王坚入鄴而释之,除中书著作郎,引见,谓之曰:“卿昔言上庸王、吴王皆将相奇材,何为不能谋画,自使亡国?”对曰:“天命废兴,岂二人所能移也!”坚曰:“卿不能见几而作,虚称燕美,忠不自防,返为身祸,可谓智乎?”对曰:“臣闻‘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如臣愚暗,实所不及。然为臣莫如忠,为子莫如孝,自非有一至之心者,莫能保忠孝之始终。是以古之烈士,临危不改,见死不避,以徇君亲。彼知几者,心达安危,身择去就,不顾家国,臣就使知之,尚不忍为,况非所及邪!”
坚闻悦绾之忠,恨不及见,拜其子为郎中。
坚以王猛为使持节、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牧,镇鄴,进爵清河郡侯,悉以慕容评第中之物赐之。赐杨安爵博平县侯;以邓羌为使持节、征虏将军、安定太守,赐爵真定郡侯;郭庆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幽州刺史,镇蓟,赐爵襄城侯。其馀将士封赏各有差。
坚以京兆韦钟为魏郡太守,彭豹为阳平太守;其馀州县牧、守、令、长,皆因旧而授之。以燕常山太守申绍为散骑侍郎,使与散骑侍郎京兆韦儒俱为绣衣使者,循行关东州郡,观省风俗,劝课农桑,振恤穷困,收葬死亡,旌显节行,燕政有不便于民者,皆变除之。
十二月,秦王坚迁慕容及燕后妃、王公、百官并鲜卑四万馀户于长安。
王猛表留梁琛为主簿,领记室督。它日,猛与僚属宴,语及燕朝使者,猛曰:“人心不同。昔梁君至长安,专美本朝;乐君但言桓温军盛;郝君微说国弊。”参军冯诞曰:“今三子皆为国臣,敢问取臣之道何先?”猛曰:“郝君知几为先。”诞曰:“然则明公赏丁公而诛季布也。”猛大笑。
秦王坚自鄴如枋头,宴父老,改枋头为永昌,复之终世。甲寅,至长安,封慕容为新兴侯;以燕故臣慕容评为给事中,皇甫真为奉车都尉,李洪为驸马都尉,皆奉朝请。李邽为尚书,封衡为尚书郎,慕容德为张掖太守,燕国平睿为宣威将军,悉罗腾为三署郎。其馀封授各有差。衡,裕之子也。
燕故太史黄泓叹曰:“燕必中兴,其在吴王乎!恨吾老,不及见耳!”汲郡赵秋曰:“天道在燕,而秦灭之。不及十五年,秦必复为燕有。”
慕容桓之子凤,年十一,阴有复仇之志。鲜卑、丁零有气干者,皆倾身与之交结。权翼见而谓之曰:“儿方以才望自显,勿效尔父不识天命!”凤厉色曰:“先王欲建忠而不遂,此乃人臣之节;君侯之言,岂奖劝将来之义乎!”翼改容谢之,言于秦王坚曰:“慕容凤忼慨有才器,但狼子野心,恐终不为人用耳。”
秦省雍州。
是岁,仇池公杨世卒,子纂立,始与秦绝。叔父武都太守统与之争国,起兵相攻。
●卷第一百三
【晋纪二十五】 起重光协洽,尽旃蒙大渊献,凡五年。
太宗简文皇帝咸安元年(辛未,公元三七一年)
春,正月,袁瑾、硃辅求救于秦,秦王坚以瑾为扬州刺史,辅为交州刺史,遣武卫将军武都王鉴、前将军张蚝帅步骑二万救之。大司马温遣淮南太守桓伊、南顿太守桓石虔等击鉴、蚝于石桥,大破之,秦兵退屯慎城。伊,宣之子也。丁亥,温拔寿春。擒瑾及辅并其宗族,送建康斩之。
秦王坚徙关东豪杰及杂夷十五万户于关中,处乌桓于冯翊、北地,丁零翟斌于新安、渑池。诸因乱流移、欲还旧业者,悉听之。
二月,秦以魏郡太守韦钟为青州刺史,中垒将军梁成为兗州刺史,射声校尉徐成为并州刺史,武卫将军王鉴为豫州刺史,左将军彭越为徐州刺史,太尉司马皇甫覆为荆州刺史,屯骑校尉天水姜宇为凉州刺史,扶风内史王统为益州刺史,秦州刺史西县侯雅为使持节、都督秦、晋、凉、雍州诸军事、秦州牧,吏部尚书杨安为使持节、都督益、梁州诸军事、梁州刺史。复置雍州,治蒲阪;以长乐公丕为使持节、征东大将军、雍州刺史。成,平老之子;统,擢之子也。坚以关东初平,守令宜得人,令王猛以便宜简召英俊,补六州守令,授讫,言台除正。
三月,壬辰,益州刺史建成定公周楚卒。
秦后将军金城俱难攻兰陵太守张闵子于桃山,大司马温遣兵击却之。
秦西县侯雅、杨安、五统、徐成及羽林左监硃肜、扬武将军姚苌帅步骑七万伐仇池公杨纂。
代将长孙斤谋弑代王什翼犍,世子寔格之,伤胁,遂执斤,杀之。
夏,四月,戊午,大赦。
秦兵至鹫峡,杨纂帅众五万拒之。梁州刺史弘农杨亮遣督护郭宝、卜靖帅千馀骑助纂,与秦兵战于峡中;纂兵大败,死者什三、四。宝等亦没,纂收散兵遁还。西县侯雅进攻仇池,杨统帅武都之众降秦。纂惧,面缚出降,雅送纂于长安。以统为南秦州刺史;加杨安都督南秦州诸军事,镇仇池。
王猛之破张天锡于枹罕也,获其将敦煌阴据及甲士五千人。秦王坚既克杨纂,遣据帅其甲士还凉州,使著作郎梁殊、阎负送之,因命王猛为书谕天锡曰:“昔贵先公称籓刘、石者,惟审于强弱也。今论凉土之力,则损于往时;语大秦之德,则非二赵之匹;而将军翻然自绝,无乃非宗庙之福也欤!以秦之威,旁振无外,可以回弱水使东流,返江、河使西注。关东既平,将移兵河右,恐非六郡士民所能抗也。刘表谓汉南可保,将军谓西河可全,吉凶在身,元龟不远,宜深算妙虑,自求多福,无使六世之业一旦而坠地也!”天锡大惧,遣使谢罪称籓。坚拜天锡使持节、都督河右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刺史、西平公。
吐谷浑王辟奚闻杨纂败,五月,遣使献马千匹、金银五百斤于秦。秦以辟奚为安远将军、漒川侯。辟奚,叶延之子也,好学,仁厚而无威断。三弟专恣,国人患之。长史钟恶地,西漒羌豪也,谓司马乞宿云曰:“三弟纵横,势出王右,几亡国矣。吾二人位为元辅,岂得坐而视之!诘朝月望,文武并会,吾将讨焉。王之左右皆吾羌子,转目一顾,立可擒也。”宿云请先白王,恶地曰:“王仁而无断,白之必不从。万一事泄,吾属无类矣。事已出口,何可中变!”遂于坐收三弟,杀之。辟奚惊怖,自投床下,恶地、宿云趋而扶之曰:“臣昨梦先王刺臣云:‘三弟将为逆,不可不讨。’故诛之耳。”辟奚由是发病恍惚,命世子视连曰:“吾祸及同生,何以见之于地下!国事大小,任汝治之,吾馀年残命,寄食而已。”遂以忧卒。
视连立,不饮酒游畋者七年,军国之事,委之将佐。钟恶地谏,以为:“人主当自娱乐,建威布德。”视连泣曰:“孤自先世以来,以仁孝忠恕相承。先王念友爱之不终,悲愤而亡。孤虽纂业,尸存而已,声色游娱,岂所安也!威德之建,当付之将来耳。”
代世子寔病伤而卒。
秋,七月,秦王坚如洛阳。
代世子寔娶东部大人贺野干之女,有遗腹子,甲戌,生男,代王什翼犍为之赦境内,名曰涉圭。
大司马温以梁、益多寇,周氏世有威名,八月,以宁州刺史周仲孙监益、梁二州诸军事,领益州刺史。仲孙,光之子也。
秦以光禄勋李俨为河州刺史,镇武始。
王猛以潞川之功,请以邓羌为司隶。秦王坚下诏曰:“司隶校尉,董牧皇畿,吏责甚重,非所以优礼名将。光武不以吏事处功臣,实贵之也。羌有廉、李之才,朕方委以征伐之事,北平匈奴,南荡扬、越,羌之任也,司隶何足以婴之!其进号镇军将军,位特进。”
九月,秦王坚还长安。归安元侯李俨卒于上邽,坚复以俨子辩为河州刺史。
冬,十月,秦王坚如鄴,猎于西山,旬馀忘返。伶人王洛叩马谏曰:“陛下群生所系,今久猎不归,一旦患生不虞,奈太后、天下何!”坚为之罢猎还宫。王猛因进言曰:“畋猎诚非急务,王洛之言,不可忘也。”坚赐洛帛百匹,拜官箴左右,自是不复猎。
大司马温恃其材略位望,阴蓄不臣之志,尝抚枕叹曰:“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术士杜炅能知人贵贱,温问炅以己禄位所至,炅曰:“明公勋格宇宙,位极人臣。”温不悦。温欲先立功河朔,以收时望,还受九锡。及枋头之败,威名顿挫。既克寿春,谓参军郗超曰:“足以雪枋头之耻乎?”超曰:“未也。”久之,超就温宿,中夜,谓温曰:“明公都无所虑乎?”温曰:“卿欲有言邪?”超曰:“明公当天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败于大举,不建不世之勋,不足以镇惬民望!”温曰:“然则奈何?”超曰:“明公不为伊、霍之举者,无以立大威权,镇压四海。”温素有心,深以为然,遂与之定议。以帝素谨无过,而床第易诬,乃言“帝早有痿疾,嬖人相龙、计好、硃炅宝等,参侍内寝,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将建储立王,倾移皇基。”密播此言于民间,时人莫能审其虚实。
十一月,癸卯,温自广陵将还姑孰,屯于白石。丁未,诣建康,讽褚太后,请废帝,立丞相会稽王昱,并作令草呈之。太后方在佛屋烧香,内侍启云:“外有急奏。”太后出,倚户视奏数行,乃曰:“我本自疑此!”至半,便止,索笔益之曰:“未亡人不幸罹此百忧,感念存没,心焉如割。”
己酉,温集百官于朝堂。废立既旷代所无,莫有识其故典者,百官震忄栗。温亦色动,不知所为。尚书仆射王彪之知事不可止,乃谓温曰:“公阿衡皇家,当倚傍先代。”乃命取《霍光传》,礼度仪制,定于须臾。彪之朝服当阶,神彩毅然,曾无惧容。文武仪准,莫不取定,朝廷以此服之。于是宣太后令,废帝为东海王,以丞相、录尚书事、会稽王昱统承皇极。百官入太极前殿,温使督护竺瑶、散骑侍郎刘亨收帝玺绶。帝著白帢单衣,步下西堂,乘犊车出神虎门,群臣拜辞,莫不歔欷。侍御史、殿中监将兵百人卫送东海第。温帅百官具乘舆法驾,迎会稽王于会稽邸。王于朝堂变服,著平巾帻、单衣,东向流涕,拜受玺绶,是日,即皇帝位,改元。温出次中堂,分兵屯卫。温有足疾,诏乘舆入殿。温撰辞,欲陈述废立本意,帝引见,便泣下数十行,温兢惧,竟不能一言而出。
太宰武陵王晞,好习武事,为温所忌,欲废之,以事示王彪之。彪之曰:“武陵亲尊,未有显罪,不可以猜嫌之间便相废徙。公建立圣明,当崇奖王室,与伊、周同美;此大事,宜更深详。”温曰:“此已成事,卿勿复言!”乙卯,温表“晞聚纳轻剽,息综矜忍;袁真叛逆,事相连染。顷日猜惧,将成乱阶。请免晞官,以王归籓。”从之,并免其世子综、梁王逢等官。温使魏郡太守毛安之帅所领宿卫殿中。安之,虎生之弟也。
庚戌,尊褚太后曰崇德太后。
初,殷浩卒,大司马温使人赍书吊之。浩子涓不答,亦不诣温,而与武陵王晞游。广州刺史庾蕴,希之弟也,素与温有隙。温恶殷、庾宗强,欲去之。辛亥,使其弟祕逼新蔡王晃诣西堂叩头自列,称与晞及子综、著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掾曹秀、舍人刘强、散骑常侍庾柔等谋反;帝对之流涕,温皆收付廷尉。倩、柔,皆蕴之弟也。癸丑,温杀东海王三子及其母。甲寅,御史中丞谯王恬承温旨,请依律诛武陵王晞。诏曰:“悲惋惶怛,非所忍闻,况言之哉!其更详议!”恬,承之孙也。乙卯,温重表固请诛晞,词甚酷切。帝乃赐温手诏曰:“若晋祚灵长,公便宜奉行前诏;如其大运去矣,请避贤路。”温览之,流汗变色,乃奏废晞及三子,家属皆徙新安郡。丙辰,免新蔡王晃为庶人,徙衡阳;殷涓、庾倩、曹秀、刘强、庾柔皆族诛,庾蕴饮鸩死。蕴兄东阳太守友子妇,桓豁之女也,故温特赦之。庾希闻难,与弟会稽王参军邈及子攸之逃于海陵陂泽中。温既诛殷、庾,威势翕赫,侍中谢安见温遥拜。温惊曰:“安石,卿何事乃尔?”安曰:“未有君拜于前,臣揖于后。”
戊午,大赦,增文武位二等。
己未,温如白石,上书求归姑孰。庚申,诏进温丞相,大司马如故,留京师辅政;温固辞,仍请还镇。辛酉,温自白石还姑孰。
秦王坚闻温废立,谓群臣曰:“温前败灞上,后败枋头,不能思愆自贬以谢百姓,方更废君以自说,六十之叟,举动如此,将何以自容于四海乎!谚曰:‘怒其室而作色于父。’其桓温之谓矣。”
秦车骑大将军王猛,以六州任重,言于秦王坚,请改授亲贤;及府选便宜,辄已停寝,别乞一州自效。坚报曰:“朕之于卿,义则君臣,亲逾骨肉,虽复桓、昭之有管、乐,玄德之有孔明,自谓逾之。夫人主劳于求才,逸于得士。既以六州相委,则朕无东顾之忧,非所以为优崇,乃朕自求安逸也。夫取之不易,守之亦难,苟任非其人,患生虑表,岂独朕之忧,亦卿之责也,故虚位台鼎而以分陕为先。卿未照朕心,殊乖素望。新政俟才,宜速铨补;俟东方化洽,当衮衣西归。”仍遣侍中梁谠诣鄴谕旨,猛乃视事如故。
十二月,大司马温奏:“废放之人,屏之以远,不可以临黎元。东海王宜依昌邑故事,筑第吴郡。”太后诏曰:“使为庶人,情有不忍,可特封王。”温又奏:“可封海西县侯。”庚寅,封海西县公。
温威振内外,帝虽处尊位,拱默而已,常惧废黜。先是,荧惑守太微端门,逾月而海西废。辛卯,荧惑逆行入太微,帝甚恶之。中书侍郎郗超在直,帝谓超曰:“命之修短,本所不计,故当无复近日事邪?”超曰:“大司马臣温,方内固社稷,外恢经略,非常之事,臣以百口保之。”及超请急省其父,帝曰:“致意尊公,家国之事,遂至于此,由吾不能以道匡卫,愧叹之深,言何能谕!”因咏庾阐诗云:“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遂泣下沾襟。帝美风仪,善容止,留心典籍,凝尘满席,湛如也。虽神识恬畅,然无济世大略,谢安以为惠帝之流,但清谈差胜耳。
郗超以温故,朝中皆畏事之。谢安尝与左卫将军王坦之共诣超,日旰未得前,坦之欲去,安曰:“独不能为性命忍须臾邪?”
秦以河州刺史李辩领兴晋太守,还镇枹罕。徙凉州治金城。张天锡闻秦有兼并之志,大惧,立坛于姑臧南,刑三牲。帅其官属,遥与晋三公盟。遣从事中郎韩博奉表送盟文,并献书于大司马温,期以明年夏同大举,会于上邽。是岁,秦益州刺史王统攻陇西鲜卑乞伏司繁于度坚山,司繁帅骑三万拒统于苑川。统潜袭度坚山,司繁部落五万馀皆降于统;其众闻妻子已降秦,不战而溃。司繁无所归,亦诣统降。秦王坚以司繁为南单于,留之长安;以司繁从叔吐雷为勇士护军,抚其部众。
太宗简文皇帝咸安二年(壬申,公元三七二年)
春,二月,秦以清河房旷为尚书左丞,征旷兄默及清河崔逞、燕国韩胤为尚书郎,北平阳陟、田勰、阳瑶为著作佐郎,郝略为清河相,皆关东士望,王猛所荐也。瑶,骛之子也。
冠军将军慕容垂言于秦王坚曰:“臣叔父评,燕之恶来辈也,不宜复污圣朝,愿陛下为燕戮之。”坚乃出评为范阳太守,燕之诸王悉补边郡。
臣光曰:古之人,灭人之国而人悦,何哉?为人除害故也。彼慕容评者,蔽君专政,忌贤疾功,愚暗贪虐,以丧其国,国亡不死,逃遁见擒。秦王坚不以为诛首,又从而宠秩之,是爱一人而不爱一国之人也,其失人心多矣。是以施恩于人而人莫之恩,尽诚于人而人莫之诚。卒于功名不遂,容身无所,由不得其道故也。
三月,戊年,遣侍中王坦之征大司马温入辅,温复辞。
秦王坚诏:“关东之民学通一经,才成一艺者,在所郡县以礼送之。在官百石以上,学不通一经,才不成一艺者,罢遣还民。”
夏,四月,徙海西公于吴县西柴里,敕吴国内史刁彝防卫,又遣御史顾允监察之。彝,协之子也。
六月,癸酉,秦以王猛为丞相、中书监、尚书令、太子太傅、司隶校尉,特进、常侍、持节、将军、侯如故;阳平公融为使持节、都督六州诸军事、镇东大将军、冀州牧。
庾希、庾邈与故青州刺史武沈之子遵,聚众夜入京口城,晋陵太守卞眈逾城奔曲阿。希诈称受海西公密旨诛大司马温。建康震扰,内外戒严。卞眈发诸县兵二千人击希,希败,闭城自守。温遣东海内史周少孙讨之。秋,七月,壬辰,拔其城,擒希、邈及其亲党,皆斩之。眈,壶之子也。
甲寅,帝不豫,急召大司马温入辅,一日一夜发四诏。温辞不至。初,帝为会稽王,娶王述从妹为妃,生世子道生及弟俞生。道生疏躁无行,母子皆以幽废死。馀三子,郁、硃生、天流,皆早夭。诸姬绝孕将十年,王使善相者视之,皆曰:“非其人。”又使视诸婢媵,有李陵容者,在织坊中,黑而长,宫人谓之“昆仑”,相者惊曰:“此其人也!”王召之侍寝,生子昌明及道子。己未,立昌明为皇太子,生十年矣。以道子为琅邪王,领会稽国,以奉帝母郑太妃之祀。遗诏:“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又曰:“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侍中王坦之自持诏入,于帝前毁之。帝曰:“天下,倘来之运,卿何所嫌!”坦之曰:“天下,宣、元之天下,陛下何得专之!”帝乃使坦之改诏曰:“家国事一禀大司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是日,帝崩。
群臣疑惑,未敢立嗣,或曰:“当须大司马处分。”尚书仆射王彪之正色曰:“天子崩,太子代立,大司马何容得异!若先面咨,必反为所责。”朝议乃定。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崇德太后令,以帝冲幼,加在谅闇,令温依周公居摄故事。事已施行,王彪之曰:“此异常大事,大司马必当固让,使万机停滞,稽废山陵,未敢奉令,谨具封还。”事遂不行。
温望简文临终禅位于己,不尔便当居摄。既不副所望,甚愤怨,与弟冲书曰:“遗诏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温疑王坦之、谢安所为,心衔之。诏谢安征温入辅,温又辞。
八月,秦丞相猛至长字,复加都督中外诸军事。猛辞曰:“元相之重,储傅之尊,端右事繁,京牧任大,总督戎机,出纳帝命,文武两寄,巨细并关,以伊、吕、萧、邓之贤,尚不能兼,况臣猛之无似!”章三四上,秦王坚不许,曰:“朕方混壹四海,非卿谁可委者?卿之不得辞宰相,犹朕不得辞天下也。”
猛为相,坚端拱于上,成官总己于下,军国内外之事,无不由之。猛刚明清肃,善恶著白,放黜尸素,显拔幽滞,劝课农桑,练习军旅,官必当才,刑必当罪。由是国富兵强,战无不克,秦国大治。坚敕太子宏及长乐公丕等曰:“汝事王公,如事我也。”
阳平公融在冀州,高选纲纪,以尚书郎房默、河间相申绍为治中别驾,清河崔宏为州从事,管记室。融年少,为政好新奇,贵苛察;申绍数规正,导以宽和,融虽敬之,未能尽从。后绍出为济北太守,融屡以过失闻,数致谴让,乃自恨不用绍言。
融尝坐擅起学舍为有司所纠,遣主簿李纂诣长安自理;纂忧惧,道卒。融问申绍:“谁可使者?”绍曰:“燕尚书郎高泰,清辩有胆智,可使也。”先是丞相猛及融屡辟泰,泰不起;至是,融谓泰曰:“君子救人之急,卿不得复辞!”泰乃从命。至长安,丞相猛见之,笑曰:“高子伯于今乃来,何其迟也!”泰曰:“罪人来就刑,何问迟速!”猛曰:“何谓也?”泰曰:“昔鲁僖公以泮宫发颂,刘宣王以稷下垂声。今阳平公开建学宫,追踪刘、鲁,未闻明诏褒美,乃更烦有司举劾。明公阿衡圣朝,惩劝如此,下吏何所逃其罪乎!”猛曰:“是吾过也。”事遂得释。猛因叹曰:“高子伯岂阳平所宜吏乎!”言于秦王坚。坚召见,悦之,问以为治之本,对曰:“治本在得人,得人在审举,审举在核真,未有官得其人而国家不治者也。”坚曰:“可谓辞简而理博矣。”以为尚书郎。秦固请还州,坚许之。
九月,甲寅,追尊故会稽王妃王氏曰顺皇后,尊帝母李氏为淑妃。
冬,十月,丁卯,葬简文帝于高平陵。
彭城妖人卢悚自称大道祭酒,事之者八百馀家。十一月,遣弟子许龙如吴,晨,到海西公门,称太后密诏,奉迎兴复;公初欲从之,纳保母谏而止。龙曰:“大事垂捷,焉用儿女子言乎!”公曰:“我得罪于此,幸蒙宽宥,岂敢妄动!且太后有诏,便应官属来,何独使汝也?汝必为乱!”因叱左右缚之,龙惧而走。甲午,悚帅众三百人,晨攻广莫门。诈称海西公还,由云龙门突入殿庭,略取武库甲仗,门下吏士骇愕不知所为。游击将军毛安之闻难,帅众直入云龙门,手自奋击;左卫将军殷康,中领军桓秘入止车门,与安之并力讨诛之,并党与死者数百人。海西公深虑横祸,专饮酒,恣声色,有子为育,时人怜之。朝廷以其安于屈辱,故不复为虞。
秦都督北蕃诸军事、镇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朔方桓侯梁平老卒。平老在镇十馀年,鲜卑、匈奴惮而爱之。
三吴大旱,饥,人多饿死。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上
太宗简文皇帝宁康元年(癸酉,公元三七三年)
春,正月,己丑朔,大赦,改元。
二月,大司马温来朝。辛巳,诏吏部尚书谢安、侍中王坦之迎于新亭。是时,都下人情恟恟,或云欲诛王、谢,因移晋室。坦之甚惧,安神色不变,曰:“晋祚存亡,决于此行。”温既至,百官拜于道侧。温大陈兵卫,延见朝士,有位望者皆战慑失色,坦之流汗沾衣,倒执手版。安从容就席,坐定,谓温曰:“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后置人邪!”温笑曰:“正自不能不尔。”遂命左右撤之,与安笑语移日。郗超常为温谋主,安与坦之见温,温使超卧帐中听其言。风动帐开,安笑曰:“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时天子幼弱,外有强臣,安与坦之尽忠辅卫,卒安晋室。
温治卢悚入宫事,收尚书陆始付廷尉,免桓秘官,连坐者甚众;迁毛安之为右卫将军,桓秘由是怨温。三月,温有疾,停建康十四日,甲午,还姑孰。
夏,代王什翼犍使燕凤入贡于秦。
秋,七月,己亥,南郡宣武公桓温薨。初,温疾笃,讽朝廷求九锡,屡使人趣之。谢安、王坦之故缓其事,使袁宏具草。宏以示王彪之,彪之叹其文辞之美,因曰:“卿固大才,安可以此示人!”谢安见其草,辄改之,由是历旬不就。宏密谋于彪之,彪之曰:“闻彼病日增,亦当不复支久,自可更小迟回。”宏从之。温弟江州刺史冲,问温以谢安、王坦之所任,温曰:“渠等不为汝所处分。”其意以为,己存,彼必不敢立异,死则非冲所制;若害之,无益于冲,更失时望故也。温以世子熙才弱,使冲领其众。于是桓秘与熙弟济谋共杀冲,冲密知之,不敢入。俄顷,温薨,冲先遣力士拘录熙、济而后临丧。秘遂被废弃,熙、济俱徙长沙。诏葬温依汉霍光及安平献王故事。冲称温遗命,以少子玄为嗣,时方五岁,袭封南郡公。
庚戌,加右将军、荆州刺史桓豁征西将军,督荆、杨、雍、交、广五州诸军事。以江州刺史桓冲为中军将军、都督扬、豫、江三州诸军事、扬、豫二州刺史,镇姑孰;竟陵太守桓石秀为宁远将军、江州刺史,镇寻阳。石秀,豁之子也。冲既代温居任,尽忠王室,或劝冲诛除时望,专执时权,冲不从。始,温在镇,死罪皆专决不请。冲以为生杀之重,当归朝廷,凡大辟皆先上,须报,然后行之。
谢安以天子幼冲,新丧元辅,欲请崇德太后临朝。王彪之曰:“前世人主幼在襁褓,母子一体,故可临朝;太后亦不能决事,要须顾问大臣。今上年出十岁,垂及冠婚,反令从嫂临朝,示人君幼弱,岂所以光扬圣德乎!诸公必欲行此,岂仆所制,所惜者大体耳。”安不欲委任桓冲,故使太后临朝,己得以专献替裁决,遂不从彪之之言。八月,壬子,太后复临朝慑政。
梁州刺史杨亮遣其子广袭仇池,与秦梁州刺史杨安战,广兵败,沮水诸戌皆委城奔溃。亮惧,退守磬险。九月,安进攻汉川。
丙申,以王彪之为尚书令,谢安为仆射,领吏部,共掌朝政。安每叹曰:“朝廷大事,众所不能决者,以咨王公,无不立决。”
以吴国内史刁彝为徐、兗二州刺史,镇广陵。
冬,秦王坚使益州刺史王统、秘书监硃肜帅卒二万出汉川,前禁将军毛当、鹰扬将军徐成帅卒三万出剑门,入寇梁、益;梁州刺史杨亮帅巴獠万馀拒之,战于青谷。亮兵败,奔固西城。肜遂拔汉中。徐成攻剑门,克之。杨安进攻梓潼,梓潼太守周飏固守涪城,遣步骑数千送母、妻自汉水趣江陵,硃肜邀而获之,飏遂降于安。十一月,安克梓潼。荆州刺史桓豁遣江夏相竺瑶救梁、益;瑶闻广汉太守赵长战死,引兵退。益州刺史周仲孙勒兵拒硃肜于绵竹,闻毛当将至成都,仲孙帅骑五千奔于南中。奉遂取梁、益二州,邛、莋、夜郎皆附于秦。秦王坚以杨安为益州牧,镇成都;毛当为州刺史,镇汉中;姚苌为宁州刺史,屯垫江;王统为南秦州刺史,镇仇池。
秦王坚欲以周飏为尚书郎。飏曰:“蒙晋厚恩,但老母见获,失节于此,母子获全,秦之惠也。虽公侯之贵,不以为荣,况郎官乎!”遂不仕。每见坚,或箕踞而坐,呼为氐贼。尝值元会,仪卫甚盛,坚问之曰:“晋朝元会,与此何如?”飏攘袂厉声曰:“犬羊相聚,何敢比拟天朝!”秦人以飏不逊,屡请杀之,坚待之弥厚。
周仲孙坐失守免官。桓冲以冠军将军毛虎生为益州刺史,领建平太守,以虎生子球为梓潼太守。虎生与球代秦,至巴西,以粮乏,退屯巴东。
以侍中王坦之为中书令,领丹杨尹。
是岁,鲜卑勃寒寇掠陇右,秦王坚使乞伏司繁讨之。勃寒请降,遂使司繁镇勇士川。
有彗星出于尾箕,长十馀丈,经太微,扫东井;自四月始见,及秋冬不灭。秦太史令张孟言于秦王坚曰:“尾、箕,燕分;东井,秦分也。令彗起尾、箕而扫东井,十年之后,燕当灭秦;二十年之后,代当灭燕。慕容父子兄弟,我之仇敌,而布列朝廷,贵盛莫二,臣窃忧之,宜翦其抱魁桀者,以消天变。”坚不听。
阳平公融上疏曰:“东胡跨据六州,南面称帝,陛下劳师累年,然后得之,本非慕义而来。今陛下亲而幸之,使其父子兄弟森然满朝,执权履职,势倾勋旧。臣愚以为狼虎之心,终不可养,星变如此,愿少留意。”坚报曰:“朕方混六合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汝宜息虑,勿怀耿介。夫惟修德可以禳灾,苟能内求诸己,何惧外患乎!”
太宗简文皇帝宁康二年(甲戌,公元三七四年)
春,正月,癸未朔,大赦。
己酉,刁彝卒。二月,癸丑,以王坦之为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事、徐、兗二州刺史,镇广陵。诏谢安总中书。安好声律,期功之惨,不废丝竹,士大夫效之,遂以成俗。王坦之屡以书苦谏之曰:“天下之宝,当为天下惜之。”安不能从。
三月,秦太尉建宁列公李威卒。
夏,五月,蜀人张育、杨光起兵击秦,有众二万,遣使来请兵。秦王坚遣镇军将军邓羌帅甲士五万讨之。益州刺史竺瑶、威远将军桓石虔帅众三万攻垫江,姚苌兵败,退屯五城。瑶、石虔屯巴东。张育自号蜀王,与巴獠酋帅张重、尹万等五万馀人进围成都。六月,育改元黑龙。秋,七月,张育与张重等争权,举兵相攻,秦杨安、邓羌袭育,败之,育与杨光退屯绵竹。八月,邓羌败晋兵于涪西。九月,杨安败张重、尹万于成都南,重死,斩首二万三千级。邓羌击张育、杨光于绵竹,皆斩之。益州复入于秦。
冬,十二月,有人入秦明光殿大呼曰:“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秦王坚命执之,不获。秘书监硃肜、秘书侍郎略阳赵整固请诛诸鲜卑,坚不听。整,宦官也,博闻强记,能属文,好直言,上书及面谏,前后五十馀事。慕容垂夫人得幸于坚,坚与之同辇游于后庭,整歌曰:“不见雀来入燕室,但见浮云蔽白日。”坚改容谢之,命夫人下辇。
是岁,代王什翼犍击刘卫辰,南走。
太宗简文皇帝宁康三年(乙亥,公元三七五年)
春,正月,辛亥,大赦。
夏,五月,丙午,蓝田献侯王坦之卒;临终与谢安、桓冲书,惟以国家为忧,言不及私。
桓冲以谢安素有重望,欲以扬州让之,自求外出。桓氏族党皆以为非计,莫不扼腕苦谏,郗超亦深止之,冲皆不听,处之澹然。甲寅,诏以冲都督徐、豫、兗、青、扬五州诸军事、徐州刺史,镇京口;以安领扬州刺史,并加侍中。
六月,秦清河武侯王猛寝疾,秦王坚亲为之祈南、北郊及宗庙、社稷,分遣侍臣遍祷河、岳诸神。猛疾少疗,为之赦殊死以下。猛上疏曰:“不图陛下以臣之命而亏天地之德,开辟已来,未之有也。臣闻报德莫如尽言,谨以垂没之命,窃献遗款。伏惟陛下,威烈振乎八荒,声教光乎六合,九州百郡,十居其七,平燕定蜀,有如拾芥。夫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是以古先哲王,知功业之不易,战战兢兢,如临深谷。伏惟陛下,追踪前圣,天下幸甚!”坚览之悲恸。秋,七月,坚亲至猛第视疾,访以后事。猛曰:“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言终而卒。坚比敛,三临哭,谓太子宏曰:“天不欲使吾平壹六合耶!何夺吾景略之速也!”葬之如汉霍光故事。
八月,癸巳,立皇后五氏,大赦。后,濛之孙也。以后父晋陵太守蕴为光禄大夫,领五兵尚书,封建昌县侯,蕴固辞不受。
九月,帝讲《孝经》,始览典和籍,延儒士。谢安荐东莞徐邈补中书舍人,每被顾问,多所匡益。帝或宴集,酣乐之后,好为手诏诗章以赐侍臣,或文词率尔,所言秽杂;邈应时收敛还省刊削,皆使可观,经帝重览,然后出之,时议以此多邈。
冬,十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秦王坚下诏曰:“新丧贤辅,百司或未称朕心,可置听讼观于未央南,朕五日一临,以求民隐。今天下虽未大定,权可偃武修文,以称武侯雅旨。其增崇儒教,禁老、庄、图谶之学,犯者弃市。”妙简学生,太子及公侯百僚之子皆就学受业;中外四禁、二卫、四军长上将士,皆令受学。二十人给一经生,教读音句,后宫置典学以教掖庭,选阉人及女隶敏慧者诣博士授经。尚书郎王佩读谶,坚杀之,学谶者遂绝。
●卷第一百四
【晋纪二十六】 起柔兆困敦,尽玄黓敦牂,凡七年。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中太元元年(丙子,公元三七六年)
春,正月,壬寅朔,帝加元服,皇太后下诏归政,复称崇德太后。甲辰,大赦,改元。丙午,帝始临朝。以会稽内史郗愔为镇军大将军、都督浙江东五郡诸军事;徐州刺史桓冲为车骑将军、都督豫、江二州之六郡诸军事,自京口徙镇姑孰。谢安欲以王蕴为方伯,故先解冲徐州。乙卯,加谢安中书监,录尚书事。
二月,辛卯,秦王坚下诏曰:“朕闻王者劳于求贤,逸于得士,斯言何其验也!往得丞相,常谓帝王易为。自丞相违世,须发中白,每一念之,不觉酸恸。今天下既无丞相,或政教沦替,可分遣侍臣周巡郡县,问民疾苦。”
三月,秦兵寇南乡,拔之,山蛮三万户降秦。
夏,五月,甲寅,大赦。
初,张大锡之杀张邕也,刘肃及安定梁景皆有功,二人由是有宠,赐姓张氏,以为己子,使预政事。天锡荒于酒色,不亲庶务,黜世子大怀而立嬖妾焦氏之子大豫,以焦氏为左夫人,人情愤怨。从弟从事中郎宪舆榇切谏,不听。秦王坚下诏曰:“张天锡虽称籓受位,然臣道未纯,可遣使持节、武卫将军武都苟苌、左将军毛盛、中书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苌等将兵临西河,尚书郎阎负、梁殊奉诏征天锡入朝,若有违王命,即进师扑讨。”是时,秦步骑十三万,军司段铿谓周飏曰:“以此众战,谁能敌之!”虓曰:“戎狄以来,未之有也。”坚又命秦州刺史苟池、河州刺史李辩、凉州刺史王统帅三州之众为苟苌后继。
秋,七月,阎负、梁殊至姑臧。张天锡会官属谋之,曰:“今入朝,必不返;如其不从,秦兵必至,将若之何?”禁中录事席仂曰:“以爱子为质,赂以重宝,以退其师,然后徐为之计,此屈伸之术也。”众皆怒曰:“吾世事晋朝,忠节著于海内。今一旦委身贼庭,辱及祖宗,丑莫大焉!且河西天险,百年无虞,若悉境内精兵,右招西域,北引匈奴,以拒之,何遽知其不捷也!”天锡攘袂大言曰:“孤计决矣,言降者斩!”使谓阎负、梁殊曰:“君欲生归乎,死归乎?”殊等辞气不屈,天锡怒,缚之军门,命军士交射之,曰:“射而不中,不与我同心者也。”其母严氏泣曰:“秦主以一州之地,横制天下,东平鲜卑,南取巴、蜀,兵不留行,所向无敌。汝若降之,犹可延数年之命。今以蕞尔一隅,抗衡大国,又杀其使者,亡无日矣!”天锡使龙骧将军马建帅众二万拒秦。
秦人闻天锡杀阎负、梁殊,八月,梁熙、姚苌、王统、李辩济自清石津,攻凉骁烈将军梁济于河会城,降之。甲申,苟苌济自石城津,与梁熙等会攻缠缩城,拔之。马建惧,自杨非退屯清塞。天锡又遣征东将军掌据帅众三万军于洪池,天锡自将馀众五万,军于金昌城。安西将军敦煌宋皓言于天锡曰:“臣昼察人事,夜观天文,秦兵不可敌也,不如降之。”天锡怒,贬皓为宣威护军。广武太守辛章曰:“马建出于行陈,必不为国家用。”苟苌使姚苌帅甲士三千为前驱。庚寅,马建帅万人迎降,馀兵皆散走。辛卯,苟苌及掌据战于洪池,据兵败,马为乱兵所杀,其属董儒授之以马,据曰:“吾三督诸军,再秉节钺,八将禁旅,十总外兵,宠任极矣。今卒困于此,此吾之死地也,尚安之乎!”乃就帐免胄,西向稽首,伏剑而死。秦兵杀军司席仂。癸巳,秦兵入清塞,天锡遣司兵赵充哲帅众拒之。秦兵与充哲战于赤岸,大破之,俘斩三万八千级,充哲死。天锡出城自战,城内又叛。天锡与数千骑奔还姑臧。甲午,秦兵至姑臧,天锡素车白马,面缚舆榇,降于军门。苟苌释缚焚梓,送于长安。凉州郡县悉降于秦。
九月,秦王坚以梁熙为凉州刺史,镇姑臧。徙豪右七千馀户于关中,馀皆按堵如故。封天锡为归义侯,拜北部尚书。初,秦兵之出也,先为天锡筑第于长安,至则居之。以天锡晋兴太守陇西彭和正为黄门侍郎,治中从事武兴苏膺、敦煌太守张烈为尚书郎,西平太守金城赵凝为金城太守,高昌杨干为高昌太守;馀皆随才擢叙。
梁熙清俭爱民,河右安之,以天锡武威太守敦煌索泮为别驾,宋皓为主簿。西平郭护起兵攻秦,熙以皓为折冲将军,讨平之。
桓冲闻秦攻凉州,遣兗州刺史硃序、江州刺史桓石秀与荆州督护桓罴游军沔、汉,为凉州声援;又遣豫州刺史桓伊帅众向寿阳,淮南太守刘波泛舟淮、泗,欲桡秦以救凉。闻凉州败没,皆罢兵。
初,哀帝减田租,亩收二升。乙巳,除度田收租之制,王公以下,口税米三斛,蠲在役之身。
冬,十月,移淮北民于准南。
刘卫辰为代所逼,求救于秦,秦王坚以幽州刺史行唐公洛为北讨大都督,帅幽、冀兵十万击代;使并州刺史俱难、镇军将军邓羌、尚书赵迁、李柔、前将军硃肜、前禁将军张蚝、右禁将军郭庆帅步骑二十万,东出和龙,西出上都,皆与洛会,以卫辰为乡导。洛,菁之弟也。
苟苌之伐凉州也,遣扬武将军马晖、建武将军杜周帅八千骑西出恩宿,邀张天锡走路,期会姑臧。晖等行泽中,值水失期,于法应斩,有司奏征下狱。秦王坚曰:“水春冬耗竭。秋夏盛涨,此乃苟苌量事失宜,非晖等罪。今天下方有事,宜宥过责功。命晖等回赴北军,击索虏以自赎。”众咸以为万里召将,非所以应速。坚曰:“晖等喜于免死,不可以常事疑也。”晖等果倍道疾驱,遂及东军。
十一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代王什翼犍使白部、独孤部南御秦兵,皆不胜,又使南部大人刘库仁将十万骑御之。库仁者,卫辰之族,什翼犍之甥也,与秦兵战于石子岭,库仁大败。什翼犍病,不能自将,乃帅诸部奔阴山之北。高车杂种尽叛,四面寇钞,不得刍牧,什翼犍复渡漠南。闻秦兵稍退,十二月,什翼犍还云中。
初,什翼犍分国之半以授弟孤,孤卒,子斤失职怨望。世子寔及弟翰早卒,寔子珪尚幼,慕容妃之子阏婆、寿鸠、纥根、地干、力真、窟咄皆长,继嗣未定。时秦兵尚在君子津,诸子每夜执兵警卫。斤因说什翼犍之庶长子寔君曰:“王将立慕容妃之子,欲先杀汝,故顷来诸子每夜戎服,以兵绕庐帐,伺便将发耳。”寔君信之,遂杀诸弟,并弑什翼犍。是夜,诸子妇及部人奔告秦军,秦李柔、张蚝勒兵趋云中;部众逃溃,国中大乱。珪母贺氏以珪走依贺讷。讷,野干之子也。秦王坚召代长史燕凤,问代所以乱故,凤具以状对。坚曰:“天下之恶一也。”乃执寔君及斤,至长安,车裂之。坚欲迁珪于长安,凤固请曰:“代王初亡,群下叛散,遗孙冲幼,莫相统摄。其别部大人刘库仁,勇而有智;铁弗卫辰,狡猾多变,皆不可独任。宜分诸部为二,令此两人统之;两人素有深仇,其势莫敢先发。俟其孙稍长,引而立之,是陛下有存亡继绝之德于代,使其子子孙孙永为不侵不叛之臣,此安边之良策也。”坚从之,分代民为二部,自河以东属库仁,自河以西属卫辰,各拜官爵,使统其众。贺氏以珪归独孤部,与南部大人长孙嵩、元佗等皆依库仁。行唐公洛以什翼犍子窟咄年长,迁之长安。坚使窟咄入太学读书。
下诏曰:“张天锡承祖父之资,藉百年之业,擅命河右,叛换偏隅。索头世跨朔北,中分区域,东宾秽貊,西引乌孙,控弦百万,虎视云中。爰命两师,分讨黠虏,役不淹岁,穷殄二凶,俘降百万,辟土九千,五帝之所未宾,周、汉之所未至,莫不重译来王,怀风率职。有司可速班功受爵,戎士悉复之五岁,赐爵三级。”于是加行唐公洛征西将军,以邓羌为并州刺史。
阳平国常侍慕容绍私谓其兄楷曰:“秦恃其强大,务胜不休,北戍云中,南守蜀、汉,转运万里,道殣相望。兵疲于外,民困于内,危亡近矣。冠军叔仁智度英拔,必能恢复燕祚,吾属但当爱身以待时耳!”
初,秦人既克凉州,议讨西障氐、羌。秦王坚曰:“彼种落杂居,不相统壹,不能为中国大患。宜先抚谕,征其租税。若不从命,然后讨之。”乃使殿中将军张旬前行宣慰,庭中将军魏曷飞帅骑二万七千随之。曷飞忿其恃险不服,纵兵击之,大掠而归。坚怒其违命,鞭之二百,斩前锋督护储安以谢氐、羌。氐、羌大悦,降附贡献者八万三千馀落。雍州士族先因乱流寓河西者,皆听还本。
刘库仁分招抚离散,恩信甚著,奉事拓跋珪恩勤周备,不以废兴易意,常谓诸子曰:“此儿有高天下之志,必能恢隆祖业,汝曹当谨遇之。”秦王坚赏其功,加广武将军,给幢麾鼓盖。
刘卫辰耻在库仁之下,怒,杀秦五原太守而叛。库仁击卫辰,破之,追至阴山西北千馀里,获其妻子。又西击库狄部,徙其部落,置之桑干川。久之,坚以卫辰为西单于,督摄河西杂类,屯代来城。
是岁,乞伏司繁卒,子国仁立。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中太元二年(丁丑,公元三七七年)
春,高句丽、新罗、西南夷皆遣使入贡于秦。赵故将作功曹熊邈屡为秦王坚言石氏宫室器玩之盛,坚以邈为将作长史,领尚方丞,大修舟舰、兵器,饰以金银,颇极精巧。慕容农私言于慕容垂曰:“自王猛之死,秦之法制,日以颓靡,今又重之以奢侈,殃将至矣,图谶之言,行当有验。大王宜结纳英杰以承天意,时不可失也!”垂笑曰:“天下事非尔所及。”
桓豁表兗州刺史硃序为梁州刺史,镇襄阳。
秋,七月,丁未,以尚书仆射谢安为司徒,安让不拜;复加侍中、都督扬、豫、徐、兗、青五州诸军事。
丙辰,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桓豁卒。冬,十月,辛丑,以桓冲都督江、荆、梁、益、宁、交、广七州诸军事,领荆州刺史;以冲子嗣为江州刺史。又以五兵尚书王蕴都督江南诸军事,假节,领徐州刺史;征西司马领南郡相谢玄为兗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桓冲以秦人强盛,欲移阻江南,奏自江陵徙镇上明,使冠军将军刘波守江陵,咨议参军杨亮守江夏。王蕴固让徐州,谢安曰:“卿居后父之重,不应妄自菲薄,以亏时遇。”蕴乃受命。
初,中书郎郗超自以其父愔位遇应在谢安之右,而安入掌机权,愔优游散地,常愤邑形于辞色,由是与谢氏有隙。是时朝廷方以秦寇为忧,诏求文武良将可以镇御北方者,谢安以兄子玄应诏。超闻之,叹曰:“安之明,乃能违众举亲;玄之才,足以不负所举。”众咸以为不然。超曰:“吾尝与玄共在桓公府,见其使才,虽履屐间未尝不得其任,是以知之。”玄募骁勇之士,得彭城刘牢之等数人。以牢之为参军,常领精锐为前锋,战无不捷。时号“北府兵”,敌人畏之。
壬寅,护军将军、散骑常侍王彪之卒。初,谢安欲增修宫室,彪之曰:“中兴之初,即东府为宫,殊为俭陋。苏峻之乱,成帝止兰台都坐,殆不蔽寒暑,是以更营新宫。比之汉、魏则为俭,比之初过江则为侈矣。今寇敌方强,岂可大兴功役,劳扰百姓邪!”安曰:“宫室弊陋,后世谓人无能。”彪之曰:“凡任天下之重者,当保国宁家,缉熙政事,乃以修室为能邪?”安不能夺其议,故终彪之之世,无所营造。
十二月,临海太守郗超卒。初,超党于桓氏,以父愔忠于王室,不令知之。及病甚,出一箱书授门生曰:“公年尊,我死之后,若以哀惋害寝食者,可呈此箱;不尔,即焚之。”既而愔果哀惋成疾,门生呈箱,皆与桓温往反密计。愔大怒曰:“小子死已晚矣!”遂不复哭。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中太元三年(戊寅,公元三七八年)
春,二月,乙巳,作新宫,帝移居会稽王邸。秦王坚遣征南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守尚书令长乐公丕、武卫将军苟苌、尚书慕容帅步骑七万寇襄阳,以荆州刺史杨安帅樊、邓之众为前锋,征虏将军始平石越帅精骑一万出鲁阳关,京兆尹慕容垂、扬武将军姚苌帅众五万出南乡,领军将军苟池、右将军毛当、强弩将军王显帅众四万出武当,会攻襄阳。夏,四月,秦兵至沔北,梁州刺史硃序以秦无舟楫,不以为虞。既而石越帅骑五千浮渡汉水,序惶骇,固守中城。越克其外郭,获船百馀艘以济馀军。长乐公丕督诸将攻中城。序母韩氏闻秦兵将至,自登城履行,至西北隅,以为不固,帅百馀婢及城中女丁筑邪城于其内。及秦兵至,西北隅果溃,众移守新城,襄阳人谓之夫人城,桓冲在上明,拥众七万,惮秦兵之强,不敢进。丕欲急攻襄阳,苟苌曰:“吾众十倍于敌,糗粮山积,但稍迁汉、沔之民于许、洛,塞其运道,绝其援兵,譬如网中之禽,何患不获。而多杀将士,急求成功哉!”丕从之。慕容垂拔南阳,执太守郑裔,与丕会襄阳。
秋,七月,新宫成;辛巳,帝入居之。
秦兗州刺史彭超请攻沛郡太守逯于彭城,且曰:“愿更遣重将攻淮南诸城,为征南棋劫之势,东西并进,丹杨不足平也。”秦王坚从之,使都督东讨诸军事;后将军俱难、右禁将军毛盛、洛州刺史邵保帅步骑七万寇淮阳、盱眙。超,越之弟;保,羌之从弟也。八月,彭超攻彭城,诏右将军毛虎生帅众五万镇姑孰以御秦兵。秦梁州刺史韦钟围魏兴太守吉挹于西城。
九月,秦王坚与群臣饮酒,以秘书监硃肜为正,命人人以极醉为限。秘书侍郎赵整作《酒德之歌》曰:“地列酒泉,天垂酒池,杜康妙识,仪狄先知。纣丧殷邦,桀倾夏国,由此言之,前危后则。”坚大悦,命整书之以为酒戒,自是宴群臣,礼饮而已。
秦凉州刺史梁熙遣使入西域,扬秦威德。冬,十月,大宛献汗血马。秦王坚曰:“吾尝慕汉文帝之为人,用千里马何为!命群臣作《止马之诗》而反之。
巴西人赵宝起兵梁州,自称晋西蛮校尉、巴郡太守。
秦豫州刺史北海公重镇洛阳,谋反。秦王坚曰:“长史吕光忠正,必不与之同。”即命光收重,槛车送长安,赦之,以公就第。重,洛之兄也。
十二月,秦御史中丞李柔劾秦:“长乐公丕等拥众十万,攻围小城,日费万金,久而无效,请微下廷尉。”秦王坚曰:“丕等广费无成,实宜贬戮;但师已淹时,不可虚返,其特原之,令以成功赎罪。”使黄门侍郎韦华持节切让丕等,赐丕剑曰:“来春不捷,汝可自裁,勿复持面见吾也!”
周飏在秦,密与桓冲书,言秦阴计;又逃奔汉中,秦人获而赦之。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中太元四年(己卯,公元三七九年)
春,正月,辛酉,大赦。
秦长乐公丕等得诏惶恐,乃命诸军并力攻襄阳。秦王坚欲自将攻襄阳,诏阳平公融以关东六州之兵会寿春,梁熙以河西之兵为后继。阳平公融谏曰:“陛下欲取江南,固当博谋熟虑,不可仓猝。若止取襄阳,又岂足亲劳大驾乎?未有动天下之众而为一城者,所谓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也。”梁熙谏曰:“晋主之暴,未如孙皓,江山险固,易守难攻。陛下必欲廓清江表,亦不过分命将帅,引关东之兵,南临淮、泗,下梁、益之卒,东出巴、峡,又何必亲屈鸾辂,远幸沮泽乎?昔汉光武诛公孙述,晋武帝擒孙皓,未闻二帝自统六师,亲执枹鼓,蒙矢石也。”坚乃止。
诏冠军将军南郡相刘波帅众八千救襄阳,波畏秦,不敢进。硃序屡出战,破秦兵,引退稍远,序不设备。二月,襄阳督护李伯护密遣其子送款于秦,请为内应;长乐公丕命诸军进攻之。戊午,克襄阳,执硃序,送长安。秦王坚以序能守节,拜度支尚书;以李伯护为不忠,斩之。
秦将军慕容越拔顺阳,执太守谯国丁穆。坚欲官之,穆固辞不受。坚以中垒将军梁成为荆州刺史,配兵一万,镇襄阳,选其才望,礼而用之。
桓冲以襄阳陷没,上疏送章节,请解职;不许。诏免刘波官,俄复以为冠军将军。
秦以前将军张蚝为并州刺史。
兗州刺史谢玄帅众万馀救彭城,军于泗口,欲遣间使报戴逯而不可得。部曲将田泓请没水潜行趣彭城,玄遣之。泓为秦人所获,厚赂之,使云南军已败;泓伪许之,既而告城中曰:“南军垂至,我单行来报,为贼所得。勉之!”秦人杀之。彭超置辎重于留城,谢玄扬声遣后军将军东海何谦向留城。超闻之,释彭城围,引兵还保辎重。戴逯帅彭城之众,随谦奔玄,超遂据彭城,留兗州治中徐褒守之,南攻盱眙。俱难克淮阴,留邵保戍之。
三月,壬戌,诏以“疆埸多虞,年谷不登,其供御所须,事从俭约;九亲供给,众官廪俸,权可减半。凡诸役费,自非军国事要,皆宜停省。”
癸未,使右将军毛虎生帅众三万击巴中,以救魏兴。前锋督护赵福等至巴西,为秦将张绍等所败,亡七千馀人。虎生退屯巴东。蜀人李乌聚众二万,围成都以应虎生,秦王坚使破虏将军吕光击灭之。夏,四月,戊申,韦钟拔魏兴,吉挹引刀欲自杀,左右夺其刀;会秦人至,执之,挹不言不食而死。秦王坚叹曰:“周孟威不屈于前,丁彦远洁己于后,吉祖冲闭口而死,何晋氏之多忠臣也!”挹参军史颖逃归,得挹临终手疏,诏赠益州刺史。
秦毛当、王显帅众二万自襄阳东会俱难、彭超攻淮南。五月,乙丑,难、超拔盱眙,执高密内史毛璪之。秦兵六万围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去广陵百里;朝廷大震,临江列戍,遣征虏将军谢石帅舟师屯涂中。石,安之弟也。
右卫将军毛安之等帅众四万屯堂邑。秦毛当、毛盛帅骑二万袭堂邑,安之等惊溃。兗州刺史谢玄自广陵救三阿;丙子,难、超战败,退保盱眙。六月,戊子,玄与田洛帅众五万进攻盱眙,难、超又败,退屯淮阴。玄遣何谦等帅舟师乘潮而上,夜,焚淮桥。邵保战死,难,超退屯淮北,玄与何谦、戴逯、田洛共追之,战于君川,复大破之,难、超北走,仅以身免。谢玄还广陵,诏进号冠军将军,加领徐州刺史。
秦王坚闻之,大怒。秋,七月,槛车征超下廷尉,超自杀。难削爵为民。
以毛当为徐州刺吏,镇彭城;毛盛为兗州刺史,镇胡陆;王显为扬州刺史,戍下邳。
谢安为宰相,秦人屡入寇,边兵失利,众心危惧,安每镇之,以和静。其为政,务举大纲,不为小察。时人比安于王导,而谓其文雅过之。
八月,丁亥,以左将军王蕴为尚书仆射,顷之,迁丹杨尹。蕴自以国姻,不欲在内,苦求外出;复以为都督浙江东五郡诸军事、会稽内史。
是岁,秦大饥。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中太元五年(庚辰,公元三八零年)
春,正月,秦王坚复以北海公重为镇北大将军,镇蓟。
二月,作教武堂于渭城,命太学生明阴阳兵法者教授诸将。秘书监硃肜谏曰:“陛下东征西伐,所向无敌,四海之地,什得其八,虽江南未服,盖不足言,是宜稍偃武事,增修文德。乃更始立学舍,教人战斗之术,殆非所以驯致升平也。且诸将皆百战之馀,何患不习于兵,而更使受教于书生,非所以强其志气也。此无益于实而有损于名,惟陛下图之!”坚乃止。
秦征北将军、幽州刺史行唐公洛,勇而多力,能坐制奔牛,射洞犁耳;自以有灭代之功,求开府仪同三司,不得,由是怨愤。三月,秦王坚以洛为使持节、都督益、宁、西南夷诸军事、征南大将军、益州牧,使自伊阙趋襄阳,溯汉而上。洛谓官属曰:“孤,帝室至亲,不得入为将相,而常摈弃边鄙。今又投之西裔,复不听过京师,此必有阴计,欲使梁成沉孤于汉水耳。于诸君意何如?”幽州治中平规曰:“逆取顺守,汤、武是也;因祸为福,桓、文是也。主上虽不为昏暴,然穷兵黩武,民思有所息肩者,十室而九。若明公神旗一建,必率土云从。今跨据全燕,地尽东海,北总乌桓、鲜卑,东引句丽、百济,控弦之士不减五十馀万,奈何束手就征,蹈不测之祸乎!”洛攘袂大言曰:“孤计决矣,沮谋者斩!”于是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秦王。以平规为幽州刺史,玄菟太守吉贞为左长史,辽东太守赵赞为左司马,昌黎太守王蕴为右司马,辽西太守王琳、北平太守皇甫杰、牧官都尉魏敷等为从事中郎。分遣使者征兵于鲜卑、乌桓、高句丽、百济、新罗、休忍诸国,遣兵三万助北海公重戍蓟。诸国皆曰:“吾为天子守籓,不能从行唐公为逆。”洛惧,欲止,犹豫未决。王缦、王琳、皇甫杰、魏敷知其无成,欲告之;洛皆杀之。吉贞、赵赞曰:“今诸国不从,事乖本图。明公若惮益州之行者,当遣使奉表乞留,主上亦不虑不从。”平规曰:“今事形颇露,何可中止!宜声言受诏,尽幽州之兵,南出常山,阳平公必郊迎;因而执之,进据冀州,总关东之众以图西土,天下可指麾而定也。”洛从之。夏,四月,洛帅众七万发和龙。
秦王坚召群臣谋之,步兵校尉吕光曰:“行唐公以至亲为逆,此天下所共疾。愿假臣步骑五万,取之如拾遗耳。”坚曰:“重、洛兄弟,据东北一隅,兵赋全资,未可轻也。”光曰:“彼众迫于凶威,一时蚁聚耳。若以大军临之,势必瓦解,不足忧也。”坚乃遗使让洛,使还和龙,当以幽州永为世封。洛谓使者曰:“汝还白东海王,幽州褊狭,不足以容万乘,须王秦中以承高祖之业。若能迎驾潼关者,当位为上公,爵归本国。”坚怒,遣左将军武都窦冲及吕光帅步骑四万讨之;右将军都贵驰传诣鄴,将冀州兵三万为前锋;以阳平公融为征讨大都督。
北海公重悉蓟城之众与洛会,屯中山,有众十万。五月,窦冲等与洛战于中山,洛兵大败,生擒洛,送长安。北海公重走还蓟,吕光追斩之。屯骑校尉石越自东莱帅骑一万,浮海袭和龙,斩平规,幽州悉平。坚赦洛不诛,徙凉州之西海郡。
臣光曰:夫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为治,况他人乎!秦王坚每得反者辄宥之,使其臣狃于为逆,行险徼幸,虽力屈被擒,犹不忧死,乱何自而息哉!《书》曰:“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诗》云:“毋纵诡随,以谨罔极;式遏寇虐,无俾作慝。”今坚违之,能无亡乎!
朝廷以秦兵之退为谢安、桓冲之功,拜安卫将军,与冲皆开府仪同三司。
六月,甲子,大赦。
丁卯,以会稽王道子为司徒;固让不拜。
秦王坚召阳平公融为侍中、中书监、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以征南大将军、守尚书令长乐公丕为都督关东诸军事、征东大将军、冀州牧。坚以诸氐种类繁滋,秋,七月,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氐十五万户,使诸宗亲各领之,散居方镇,如古诸侯。长乐公丕领氐三千户,以仇池氐酋射声校尉杨膺为征东左司马,九嵕氐酋长水校尉齐午为右司马,各领一千五百户,为长乐世卿。长乐国郎中令略阳垣敞为录事参军,侍讲扶风韦干为参军事,申绍为别驾。膺,丕之妃兄也;午,膺之妻父也。八月,分幽州置平州,以石越为平州刺史,镇龙城。中书令梁谠为幽州刺史,镇蓟城。抚军将军毛兴为都督河、秦二州诸军事、河州刺史,镇枹罕。长水校尉王腾为并州刺史,镇晋阳。河、并二州各配氐户三千。兴、腾并苻氏婚姻,氐之崇望也。平原公晖为都督豫、洛、荆、南兗、东豫、扬六州诸军事、镇东大将军、豫州牧,镇洛阳。移洛州刺史治丰阳。以巨鹿公睿为雍州刺史,镇蒲阪。各配氐户三千二百。
坚送丕至灞上,诸氐别其父兄,皆恸哭,哀感路人。赵整因侍宴,援琴而歌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劳舅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坚笑而不纳。
九月,癸未,皇后王氏崩。
冬,十月,九真太守李逊据交州反。
秦王坚以左禁将军杨壁为秦州刺史,尚书赵迁为洛州刺史,南巴校尉姜宇为宁州刺史。
十一月,乙酉,葬定皇后于隆平陵。
十二月,秦以左将军都贵为荆州刺史,镇彭城。
置东豫州,以毛当为刺史,镇许昌。
是岁,秦王坚遣高密太守毛璪之等二百馀人来归。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中太元六年(辛巳,公元三八一年)
春,正月,帝初奉佛法,立精舍于殿内,引诸沙门居之。尚书左丞王雅表谏,不从。雅,肃之曾孙也。
丁酉,以尚书谢石为仆射。
二月,东夷,西域六十二国入贡于秦。
夏,六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甲午,交趾太守杜瑗斩李逊,交州平。
冬,十月,故武陵王晞卒于新安,追封新宁郡王,命其子遵为嗣。
十一月,己亥,以前会稽内史郗愔为司空;愔固辞不起。
秦荆州刺史都贵遣其司马阎振、中兵参军吴仲帅众二万寇竟陵,桓冲遣南平太守桓石虔、卫军参军桓石民等帅水陆二万拒之。石民,石虔之弟也。十二月,甲辰,石虔袭击振、仲,大破之,振、仲退保管城。石虔进攻之,癸亥,拔管城,获振、仲,斩首七千级,俘虏万人。诏封桓冲子谦为宜阳侯,以桓石虔领河东太守。
是岁,江东大饥。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中太元七年(壬午,公元三八二年)
春,三月,秦大司农东海公阳、员外散骑侍郎王皮、尚书郎周飏谋反,事觉,收下廷尉。阳,法之子;皮,猛之子也。秦王坚问其反状,阳曰:“臣父哀公死不以罪,臣为父复仇耳。”坚泣曰:“哀公之死,事不在朕,卿岂不知之!”王皮曰:“臣父丞相,有佐命之勋,而臣不免贫贱,故欲图富贵耳。”坚曰:“丞相临终托卿,以十具牛为治田之资,未尝为卿求官。知子莫若父,何其明也!”周飏曰:“飏世荷晋恩,生为晋鬼,复何问乎!”先是,飏屡谋反叛,左右皆请杀之。坚曰:“孟威烈士,秉志如此,岂惮死乎!杀之适足成其名耳!”皆赦,不诛,徙阳于凉州之高昌郡,皮、飏于朔方之北。飏卒于朔方。阳勇力兼人,寻复徙鄯善。及建元之末,秦国大乱,阳劫鄯善之相,欲求东归,鄯善王杀之。
秦王坚徙鄴铜驼、铜马、飞廉、翁仲于长安。
夏,四月,坚扶风太守王永为幽刺史。永,皮之兄也。皮凶险无行,而永清修好学,故坚用之。以阳平公融为司徒,融固辞不受。坚方谋伐晋,乃以融为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五月,幽州蝗生,广袤千里。秦王坚使散骑常侍彭城刘兰发幽、冀、青、并民扑除之。
秋,八月,癸卯,大赦。
秦王坚以谏方大夫裴元略为巴西、樟潼二郡太守,使密具舟师。
九月,车师前部王弥窴、鄯善王休密驮入朝于秦,请为乡导,以伐西域之不服者,因如汉法置都护以统理之。秦王坚以骁骑将军吕光为使持节、都督西域征讨诸军事,与凌江将军姜飞、轻车将军彭晃、将军杜进、康盛等总兵十万,铁骑五千,以伐西域。阳平公融谏曰:“西域荒远,得其民不可使,得其地不可食,汉武征之,得不补失。今劳师万里之外,以踵汉氏之过举,臣窃惜之。”不听。
桓冲使扬威将军硃绰击秦荆州刺史都贵于襄阳,焚践沔北屯田,掠六百馀户而还。
冬,十月,秦王坚会群臣于太极殿,议曰:“自吾承业,垂三十载,四方略定,唯东南一隅,未沾王化。今略计吾士卒,可得九十七万,吾欲自将以讨之,何如?”秘书监硃肜曰:“陛下返中国士民,使复其桑梓,然后回舆东巡,告成岱宗,此千载一时也!”坚喜曰:“是吾志也。”尚书左仆射权翼曰:“昔纣为无道,三仁在朝,武王犹为之旋师。今晋虽微弱,未有大恶。谢安、桓冲皆江表伟人,君臣辑睦,内外同心。以臣观之,未可图也。”坚嘿然良久,曰:“诸君各言其志。”
太子左卫率石越曰:“今岁镇守斗,福德在吴。伐之,必有天殃。且彼据长江之险,民为之用,殆未可伐也!”坚曰:“昔武王伐纣,逆岁违卜。天道幽远,未易可知。夫差、孙皓皆保据江湖,不免于亡。今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又何险之足恃乎!”对曰:“三国之君皆淫虐无道,故敌国取之,易于拾遗。今晋虽无德,未有大罪,愿陛下且案兵积谷,以待其衅。”于是群臣各言利害,久之不决。坚曰:“此所谓筑室道旁,无时可成。吾当内断于心耳!”
群臣皆出,独留阳平公融,谓之曰:“自古定大事者,不过一二臣而已。今众言纷纷,徒乱人意,吾当与汝决之。”对曰:“今伐晋有三难:天道不顺,一也;晋国无衅,二也;我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三也。群臣言晋不可伐者,皆忠臣也,愿陛下听之。”坚作色曰:“汝亦如此,吾复何望!吾强兵百万,资仗如山;吾虽未为令主,亦非暗劣。乘累捷之势,击垂亡之国,何患不克,岂可复留此残寇,使长为国家之忧哉!”融泣曰:“晋未可灭,昭然甚明。今劳师大举,恐无万全之功。且臣之所忧,不止于此。陛下宠育鲜卑、羌、羯,布满畿甸,此属皆我之深仇。太子独与弱卒数万留守京师,臣惧有不虞之变生于腹心肘掖,不可悔也。臣之顽愚,诚不足采;王景略一时英杰,陛下常比之诸葛武侯,独不记其临没之言乎!”坚不听。于是朝臣进谏者众,坚曰:“以吾击晋,校其强弱之势,犹疾风之扫秋叶,而朝廷内外皆言不可,诚吾所不解也!”
太子宏曰:“今岁在吴分,又晋君无罪,若大举不捷,恐威名外挫,财力内竭,此群下所以疑也!”坚曰:“昔吾灭燕,亦犯岁而捷,天道固难知也。秦灭六国,六国之君岂皆暴虐乎!”
冠军、京兆尹慕容垂言于坚曰:“弱并于强,小并于大,此理势自然,非难知也。以陛下神武应期,威加海外,虎旅百万,韩、白满朝,而蕞尔江南,独违王命,岂可复留之以遗子孙哉!《诗》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陛下断自圣心足矣,何必广询朝众!晋武平吴,所仗者张、杜二三臣而已,若从朝众之言,岂有混壹之功乎!”坚大悦,曰:“与吾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赐帛五百匹。
坚锐意欲取江东,寝不能旦。阳平公融谏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自古穷兵极武,未有不亡者。且国家本戎狄也,正朔会不归人。江东虽微弱仅存,然中华正统,天意必不绝之。”坚曰:“帝王历数,岂有常邪!惟德之所在耳!刘禅岂非汉之苗裔邪,终为魏所灭。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达变通耳!”
坚素信重沙门道安,群臣使道安乘间进言。十一月,坚与道安同辇游于东苑,坚曰:“朕将与公南游吴、越,泛长江,临沧海,不亦乐乎!”安曰:“陛下应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维,自足比隆尧、舜,何必栉风沐雨,经略遐方乎!且东南卑湿,沴气易构,虞舜游而不归,大禹往而不复。何足以上劳大驾也!”坚曰:“天生烝民,而树之君,使司牧之,朕岂敢惮劳,使彼一方独不被泽乎!必如公言,是古之帝王皆无征伐也!”道安曰:“必不得已,陛下宜驻跸洛阳,遣使者奉尺书于前,诸将总六师于后,彼必稽首入臣,不必亲涉江、淮也。”坚不听。
坚所幸张夫人谏曰:“妾闻天地之生万物,圣王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顺之,故功无不成。是以黄帝服牛乘马,因其性也;禹浚九川,障九泽,因其势也;后稷播殖百谷,因其时也;汤、武帅天下而攻桀、纣,因其心也。皆有因则成,无因则败。今朝野之人皆言晋不可伐,陛下独决意行之,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犹因民,而况人乎!妾又闻王者出师,必上观天道,下顺人心。今人心既不然矣,请验之天道。谚云:‘鸡夜鸣者不利行师,犬群嗥者宫室将空,兵动马惊,军败不归。’自秋、冬以来,众鸡夜鸣,群犬哀嗥,厩马多惊,武库兵器自动有声,此皆非出师之祥也。”坚曰:“军旅之事,非妇人所当预也!”
坚幼子中山公诜最有宠,亦谏曰:“臣闻国之兴亡,系贤人之用舍。今阳平公,国之谋主,而陛下违之;晋有谢安、桓冲,而陛下伐之,臣窃惑之。”坚曰:“天下大事,孺子安知!”
秦刘兰讨蝗,经秋冬不能灭。十二月,有司奏请征兰下廷尉。秦王坚曰:“灾降自天,非人力所能除,此由朕之失政,兰何罪乎?”是岁,秦大熟,上田亩收七十石,下者三十石,蝗不出幽州境,不食麻豆,上田亩收百石,下者五十石。
●卷第一百五
【晋纪二十七】 起昭阳协洽,尽阏逢涒滩,凡二年。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太元八年(癸未,公元三八三年)
春,正月,秦吕光发长安,以鄯善王休密驮、车师前部王弥窴为乡导。
三月,丁巳,大赦。
夏,五月,桓冲帅众十万伐秦,攻襄阳;遣前将军刘波等攻沔北诸城;辅国将军杨亮攻蜀,拔五城,进攻涪城;鹰扬将军郭铨攻武当。六月,冲别将攻万岁、筑阳,拔之。秦王坚遣征南将军巨鹿公睿、冠军将军慕容垂等帅步骑五万救襄阳,兗州刺史张崇救武当,后将军张蚝、步兵校尉姚苌救涪城;睿军于新野,垂军于邓城。桓冲退屯沔南。秋,七月,郭铨及冠军将军桓石虔败张崇于武当,掠二千户以归。巨鹿公睿遣慕容垂为前锋,进临沔水。垂夜命军士人持十炬,系于树枝,光照数十里。冲惧,退还上明。张蚝出斜谷,杨亮引兵还。冲表其兄子石民领襄城太守,戍夏口,冲自求领江州刺史;诏许之。
秦王坚下诏大举入寇,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已下,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又曰:“其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势还不远,可先为起第。”良家子至者三万馀骑,拜秦州主簿,金城赵盛之为少年都统。是时,朝臣皆不欲坚行,独慕容垂、姚苌及良家子劝之。阳平公融言于坚曰:“鲜卑、羌虏,我之仇雠,常思风尘之变以逞其志,所陈策画,何可从也!良家少年皆富饶子弟,不闲军旅,苟为谄谀之言以会陛下之意耳。今陛下信而用之,轻举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后患,悔无及也!”坚不听。
八月,戊午,坚遣阳平公融督张蚝、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以兗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督益、梁州诸军事。坚谓苌曰:“昔朕以龙骧建业,未尝轻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将军窦冲曰:“王者无戏言,此不祥之征也!”坚默然。
慕容楷、慕容绍言于慕容垂曰:“主上骄矜已甚,叔父建中兴之业,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谁与成之!”
甲子,坚发长安,戎卒六十馀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九月,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蜀、汉之兵方顺流而下,幽、冀之兵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阳平公融等兵三十万,先至颍口。
诏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兗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众共八万拒之;使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援寿阳。琰,安之子也。
是时,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谢玄入,问计于谢安,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游山墅,亲朋毕集,与围棋赌墅。安棋常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遂游陟,至夜乃还。桓冲深以根本为忧,遣精锐三千入援京师。谢安固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阙,西籓宜留以为防。”冲对佐吏叹曰:“谢安右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遣诸不经事少年拒之,众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
以琅邪王道子录尚书六条事。
冬,十月,秦阳平公融等攻寿阳;癸酉,克之,执平虏将军徐元喜等。融以其参军河南郭褒为淮南太守。慕容垂拔郧城。胡彬闻寿阳陷,退保硖石,融进攻之。秦卫将军梁成等帅众五万屯于洛涧,栅淮以遏东兵。谢石、谢玄等去洛涧二十五里而军,惮成,不敢进。胡彬粮尽,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秦人获之,送于阳平公融。融驰使白秦王坚曰:“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坚乃留大军于项城,引轻骑八千,兼道就融于寿阳。遣尚书硃序来说谢石等以“强弱异势,不如速降。”序私谓石等曰:“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石闻坚在寿阳,甚惧,欲不战以老秦师。谢琰劝石从序言。十一月,谢玄遣广陵相刘牢之帅精兵五千人趣洛涧,未至十里,梁成阻涧为陈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击成,大破之,斩成及弋阳太守王咏,又分兵断其归津,秦步骑崩溃,争赴淮水,士卒死者万五千人。执秦扬州刺史王显等,尽收其器械军实。于是谢石等诸军水陆继进。秦王坚与阳平公融登寿阳城望之。见晋兵部阵严整,又望见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晋兵,顾谓融曰:“此亦劲敌,何谓弱也!”怃然始有惧色。
秦兵逼肥水而陈,晋兵不得渡。谢玄遣使谓阳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小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蔑不胜矣!”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秦兵遂退,不可复止,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陈,欲以帅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什七、八。初,秦兵小却,硃序在陈后呼曰:“秦兵败矣!”众遂大奔。序因与张天锡、徐元喜皆来奔。获秦王坚所乘云母车及仪服器械、军资珍宝畜产不可胜计,复取寿阳,执其淮南太守郭褒。
坚中流矢,单骑走至淮北,饥甚,民有进壶飧、豚髀者,坚食之,赐帛十匹,绵十斤。辞曰:“陛下厌苦安乐,自取危困。臣为陛下子,陛下为臣父,安有子饲其父而求报乎?”弗顾而去。坚谓张夫人曰:“吾今复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
是时,诸军皆溃,惟慕容垂所将三万人独全,坚以千余骑赴之。世子宝言于垂曰:“家国倾覆,天命人心皆归至尊,但时运未至,故晦迹自藏耳。今秦主兵败,委身于我,是天借之便以复燕祚,此时不可失也,愿不以意气微恩忘社稷之重!”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于我,若之何害之!天苟弃之,何患不亡?不若保护其危以报德,徐俟其衅而图之!既不负宿心,且可以义取天下。”奋威将军慕容德曰:“秦强而并燕,秦弱而图之,此为报仇雪耻,非负宿心也;兄奈何得而不取,释数万之众以授人乎?”垂曰:“吾昔为太傅所不容,置身无所,逃死于秦,秦主以国士遇我,恩礼备至。后复为王猛所卖,无以自明。秦主独能明之,此恩何可忘也!若氐运必穷,吾当怀集关东,以复先业耳,关西会非吾有也。”冠军行参军赵秋曰:“明公当绍复燕祚,著于图谶。今天时已至,尚复何待!若杀秦主,据鄴都,鼓行而西,三秦亦非苻氏之有也!”垂亲党多劝垂杀坚,垂皆不从,悉以兵授坚。平南将军慕容屯郧城,闻坚败,弃其众遁去;至荥阳,慕容德复说起兵以复燕祚,不从。
谢安得驿书,知秦兵已败,时方与客围棋,摄书置床上,了无喜色,围棋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
丁亥,谢石等归建康,得秦乐工,能习旧声,于是宗庙始备金石之乐。乙未,以张天锡为散骑常侍,硃序为琅邪内史。
秦王坚收集离散,比至洛阳,众十馀万,百官、仪物,军容粗备。
慕容农谓慕容垂曰:“尊不迫人于险,其义声足以感动天地。农闻秘记曰:‘燕复兴当在河阳。’夫取果于未熟与自落,不过晚旬日之间,然其难易美恶,相去远矣!”垂心善其言,行至渑池,言于坚曰:“北鄙之民,闻王师不利,轻相扇动,臣请奉诏书以镇慰安集之,因过谒陵庙。”坚许之。权翼谏曰:“国兵新破,四方皆有离心,宜征集名将,置之京师,以固根本,镇枝叶。垂勇略过人,世豪东夏,顷以避祸而来,其心岂止欲作冠军而已哉!譬如养鹰,饥则附人,每闻风飙之起,常有陵霄之志,正宜谨其绦笼,岂可解纵,任其所欲哉!”坚曰:“卿言是也。然朕已许之,匹夫犹不食言,况万乘乎?”若天命有废兴,固非智力所能移也。”翼曰:“陛下重小信而轻社稷,臣见其往而不返,关东之乱,自此始矣。”坚不听,遣将军李蛮、闵亮、尹国帅众三千送垂。又遣骁骑将军石越帅精卒三千戍鄴,骠骑将军张蚝帅羽林五千戍并州,镇军将军毛当帅众四千戌洛阳。权翼密遣壮士邀垂于河桥南空仓中,垂疑之,自凉马台结草筏以渡,使典军程同衣己衣,乘己马,与僮仆趣河桥。伏兵发,同驰马获免。
十二月,秦王坚至长安,哭阳平公融而后入,谥曰哀公。大赦,复死事者家。
庚午,大赦。以谢石为尚书令。进谢玄号前将军,固让不受。
谢安婿王国宝,坦之之子也;安恶其为人,每抑而不用,以为尚书郎。国宝自以望族,故事唯作吏部,不为馀曹,固辞不拜,由是怨安。国宝从妹为会稽王道子妃,帝与道子皆嗜酒,狎昵邪谄,国宝乃谮安于道子,使离间之于帝。安功名既盛,而险诐求进之徒,多毁短安,帝由是稍疏忌之。
初开酒禁,增民税米,口五石。
秦吕光行越流沙三百馀里,焉耆等诸国皆降。惟龟兹王帛纯拒之,婴城固守,光进军攻之。
秦王坚之入寇也,以乞伏国仁为前将军,领先锋骑。会国仁叔父步颓反于陇西,坚遣国仁还讨之。步颓闻之,大喜,迎国仁于路。国仁置酒,大言曰:“苻氏疲民逞兵,殆将亡矣,吾当与诸君共建一方之业。”及坚败,国仁遂迫胁诸部,有不从者,击而并之,众至十馀万。
慕容垂至安阳,遣参军田山修笺于长乐公丕。丕闻垂北来,疑其欲为乱,然犹身自迎之。赵秋劝垂于座取丕,因据鄴起兵,垂不从。丕谋袭击垂,侍郎天水姜让谏曰:“垂反形未著,而明公擅杀之,非臣子之义;不如待以上宾之礼,严兵卫之,密表情状,听敕而后图之。”丕从之,馆垂于鄴西。
垂潜与燕之故臣谋复燕祚,会丁零翟斌起兵叛秦,谋攻豫州牧平原公晖于洛阳,秦王坚驿书使垂将兵讨之。石越言于丕曰:“王师新败,民心未安,负罪亡匿之徒,思乱者众,故丁零一唱,旬日之中,众已数千,此其验也。慕容垂,燕之宿望,有兴复旧业之心。今复资之以兵,此为虎傅翼也。”丕曰:“垂在鄴如藉虎寝蛟,常恐为肘腋之变。今远之于外,不犹愈乎!且翟斌凶悖,必不肯为垂下,使两虎相毙,吾从而制之,此卞庄子之术也。”乃以羸兵二千及铠仗之弊者给垂,又遣广武将军苻飞龙帅氐骑一千为垂之副,密戒飞龙曰:“垂为三军之帅,卿为谋垂之将,行矣,勉之!”
垂请入鄴城拜庙,丕弗许,乃潜服而入;亭吏禁之,垂怒,斩吏烧亭而去。石越言于丕曰:“垂敢轻侮方镇,杀吏烧亭,反形已露,可因此除之。”丕曰:“淮南之败,垂侍卫乘舆,此功不可忘也。”越曰:“垂尚不忠于燕,安能尽忠于我?失今不取,必为后患。”丕不从。越退,告人曰:“公父子好为小仁,不顾大计,终当为人擒耳。”
垂留慕容农、慕容楷、慕容绍于鄴,行至安阳之汤池,闵亮、李毘自鄴来,以丕与苻飞龙所谋告垂。垂因激怒其众曰:“吾尽忠于苻氏,而彼专欲图吾父子,吾虽欲已,得乎!乃托言兵少,停河内募兵,旬日间,有众八千。
平原公晖遣使让垂,趣使进兵。垂谓飞龙曰:“今寇贼不远,当昼止夜行,袭其不意。”飞龙以为然。壬午,夜,垂遣世子宝将兵居前,少子隆勒兵从己,令氐兵五人为伍;阴与宝约,闻鼓声,前后合击氐兵及飞龙,尽杀之,参佐家在西者皆遣还,并以书遗秦王坚,言所以杀飞龙之故。
初,垂从坚入鄴,以其子麟屡尝告变于燕,立杀其母,然犹不忍杀麟,置之外舍,希得侍见。乃杀苻飞龙,麟屡进策画,启发垂意,垂更奇之,宠待与诸子均矣。
慕容凤及燕故臣之子燕郡王腾、辽西段延等闻翟斌起兵,各帅部曲归之。平原公晖使武平武侯毛当讨斌。慕容凤曰:“凤今将雪先王之耻,请为斩此氐奴。”乃擐甲直进,丁零之众随之,大败秦兵,斩毛当;遂进攻陵云台戍,克之,收万馀人甲仗。
癸未,慕容垂济河焚桥,有众三万,留辽东鲜卑可足浑潭集兵于河内之沙城。垂遣田山如鄴,密告慕容农等使起兵相应。时日已暮,农与慕容楷留宿鄴中;慕容绍先出,至蒲池,盗丕骏马数百匹以待农、楷。甲申晦,农、楷将数十骑微服出鄴,遂同奔列人。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太元九年(甲申,公元三八四年)
春,正月,乙酉朔,秦长乐公丕大会宾客,请慕容农不得,始觉有变。遣人四出求之,三日,乃知其在列人,已起兵矣。
慕容凤、王腾、段延皆劝翟斌奉慕容垂为盟主;斌从之。垂欲袭洛阳,且未知斌之诚伪,乃拒之曰:“吾来救豫州,不来赴君。君既建大事,成享其福,败受其祸,吾无预焉。”丙戌,垂至洛阳,平原公晖闻其杀苻飞龙,闭门拒之。翟斌复遣长史郭通往说垂,垂犹未许。通曰:“将军所以拒通者,岂非以翟斌兄弟山野异类,无奇才远略,必无所成故邪?独不念将军今日凭之,可以济大业乎!”垂乃许之。于是斌帅其众来与垂会,劝垂称尊号。垂曰:“新兴侯,吾主也,当迎归返正耳。”
垂以洛阳四面受敌,欲取鄴而据之,乃引兵而东。故扶馀王馀蔚为荥阳太守,及昌黎鲜卑卫驹各帅其众降垂。垂至荥阳,群下固请上尊号,垂乃依晋中宗故事,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承制行事,谓之统府。群下称臣,文表奏诰,封拜官爵,皆如王者。以弟德为车骑大将军,封范阳王;兄子楷为征西大将军,封太原王;翟斌为建义大将军,封河南王;馀蔚为征东将军,统府左司马,封扶馀王;卫驹为鹰扬将军,慕容凤为建策将军。帅众二十馀万,自石门济河,长驱向鄴。
慕容农之奔列人也,止于乌桓鲁利家,利为之置馔,农笑而不食。利谓其妻曰:“恶奴,郎贵人,家贫无以馔之,奈何?”妻曰:“郎有雄才大志,今无故而至,必将有异,非为饮食来也。君亟出,远望以备非常。”利从之。农谓利曰:“吾欲集兵列人以图兴复,卿能从我乎?”利曰:“死生唯郎是从。”农乃诣乌桓张骧,说之曰:“家王已举大事,翟斌等咸相推奉,远近响应,故来相告耳。”骧再拜曰:“得旧主而奉之,敢不尽死!”于是农驱列人居民为士卒,斩桑榆为兵,裂襜裳为旗,使赵秋说屠各毕聪。聪与屠各卜胜、张延、李白、郭超及东夷馀和、敕勒、易阳乌桓刘大各帅部众数千赴之。农假张骧辅国将军,刘大安远将军,鲁利建威将军。农自将攻破馆陶,收其军资器械,遣兰汗、段赞、赵秋、慕舆悕略取康台牧马数千匹。汗,燕王垂之从舅;赞,聪之子也。于是步骑云集,众至数万,骧等共推农为使持节、都督河北诸军事、骠骑大将军,监统诸将,随才部署,上下肃然。农以燕王垂未至,不敢封赏将士。赵秋曰:“军无赏,士不往。今之来者,皆欲建一时之功,规万世之利,宜承制封拜,以广中兴之基。”农从之,于是赴者相继;垂闻而善之。农西招库傉官伟于上党,东引乞特归于东阿,北召光烈将军平睿及睿兄汝阳太守幼于燕国;伟等皆应之。又遣兰汗等攻顿丘,克之。农号令整肃,军无私掠,士女喜悦。
长乐公丕使石越将步骑万馀讨之。农曰:“越有智勇之名,今不南拒大军而来此,是畏王而陵我也;必不设备,可以计取之。”众请治列人城,农曰:“善用兵者,结士以心,不以异物。今起义兵,唯敌是求,当以山河为城池,何列人之足治也!”辛卯,越至列人西,农使赵秋及参军綦毋滕击越前锋,破之。参军太原赵谦言于农曰:“越甲仗虽精,人心危骇,易破也,宜急击之。”农曰:“彼甲在外,我甲在心,昼战,则士卒见其外貌而惮之,不如待暮击之,可以必克。”令军士严备以待,毋得妄动。越立栅自固,农笑谓诸将曰:“越兵精士众,不乘其初至之锐以击我,方更立栅,吾知其无能为也。”向暮,农鼓噪出,陈于城西。牙门刘木请先攻越栅,农笑曰:“凡人见美食,谁不欲之,何得独请!然汝猛锐可嘉,当以先锋惠汝。”木乃帅壮士四百腾栅而入,秦兵披靡;农督大众随之,大败秦兵,斩越,送首于垂。越与毛当,皆秦之骁将也,故秦王坚使助二子镇守;既而相继败没,人情骚动,所在盗贼群起。
庚戌,燕王垂至鄴,改秦建元二十年为燕元年,服色朝仪,皆如旧章。以前岷山公库傉官伟为左长史,肖尚书段崇为右长史,荥阳郑豁等为从事中郎。慕容农引兵会垂于鄴,垂因其所称之官而授之。立世子宝为太子,封从弟拔等十七人及甥宇文输、舅子兰审皆为王;其馀宗族及功臣封公者三十七人,侯、伯、子,男者八十九人。可足浑潭集兵得二万馀人,攻野王,拔之,引兵会攻鄴。平幼及弟睿、规亦帅众数万会垂于鄴。
长乐公丕使姜让诮让燕王垂,且说之曰:“过而能改,今犹未晚也。”垂曰:“孤受主上不世之恩,故欲安全长乐公,使尽众赴京师,然后修复国家之业,与秦永为邻好。何故暗于机运,不以鄴城见归?若迷而不复,当穷极兵势,恐单马求生,亦不可得也。”让厉色责之曰:“将军不容于家国,投命圣朝,燕之尺土,将军岂有分乎?主上与将军风殊类别,一见倾心,亲如宗戚,宠逾勋旧,自古君臣际遇,有如是之厚者乎?一旦因王师小败,遽有异图。长乐公,主上元子,受分陕之任,宁可束手输将军以百城之地乎?将军欲裂冠毁冕,自可极其兵势,奚更云云!但惜将军以七十之年,悬首白旗,高世之忠,更为逆鬼耳!”垂默然。左右请杀之,垂曰:“彼各为其主耳,何罪!”礼而归之,遗丕书及上秦王坚表,陈述利害,请送丕归长安。坚及丕怒,复书切责之。
鹰扬将军刘牢之攻秦谯城,拔之。桓冲遣上庸太守郭宝攻秦魏兴、上庸、新城三郡,拔之。将军杨佺期进据成固,击秦梁州刺史潘猛,走之。佺期,亮之子也。
壬子,燕王垂攻鄴,拔其外郭,长乐公丕退守中城。关东六州郡县多送任请降于燕。癸丑,垂以陈留王绍行冀州刺史,屯广阿。
丰城宣穆公桓冲闻谢玄等有功,自以失言,惭恨成疾;二月,辛巳,卒。朝议欲以谢玄为荆、江二州刺史。谢安自以父子名位太盛,又惧桓氏失职怨望,乃以梁郡太守桓石民为荆州刺史,河东太守桓石虔为豫州刺史,豫州刺史桓伊为江州刺史。
燕王垂引丁零、乌桓之众二十馀万为飞梯地道以攻鄴,不拔;乃筑长围守之,分处老弱于肥乡,筑新兴城以置辎重。
秦征东府官属疑参军高泰,燕之旧臣,有贰心。泰惧,与同郡虞曹从事吴韶逃归勃海。韶曰:“燕军近在肥乡,宜从之。”泰曰:“吾以避祸耳;去一君,事一君,吾所不为也!”申绍见而叹曰:“去就以道,可谓君子矣!”
燕范阳王德击秦枋头,取之,置戍而还。
东胡王晏据馆陶,为鄴中声援,鲜卑、乌桓及郡县民据坞壁不从燕者尚众;燕王垂遣太原王楷与镇南将军陈留王绍讨之。楷谓绍曰:“鲜卑、乌桓及冀州之民,本皆燕臣。今大业始尔,人心未洽,所以小异。唯宜绥之以德,不可震之以威。吾当止一处,为军声之本,汝巡抚民夷,示以大义,彼必当听从。”楷乃屯于辟阳。绍帅骑数百往说王晏,为陈祸福,晏随绍诣楷降,于是鲜卑、乌桓及坞民降者数十万口。楷留其老弱,置守宰以抚之,发其丁壮十馀万,与王晏诣鄴。垂大悦,曰:“汝兄弟才兼文武,足以继先王矣!”
三月,以卫将军谢安为太保。
秦北地长史慕容泓闻燕王垂攻鄴,亡奔关东,收集鲜卑,众至数千。还屯华阴,败秦将军强永,其众遂盛。自称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牧、济北王,推垂为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领大司马、冀州牧、吴王。
秦王坚谓权翼曰:“不用卿言,使鲜卑至此。关东之地,吾不复与之争,将若泓何?”乃以广平公熙为雍州刺史,镇蒲阪。征雍州牧巨鹿公睿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卫大将军、录尚书事,配兵五万;以左将军窦冲为长史,龙骧将军姚苌为司马,以讨泓。
平阳太守慕容冲亦起兵于平阳,有众二万,进攻蒲阪;坚使窦冲讨之。
库傉官伟帅营部数万至鄴,燕王垂封伟为安定王。
秦冀州刺史阜城侯定守信都,高城男绍在其国,高邑侯亮、重合侯谟守常山,固安侯鉴守中山。燕王垂遣前将军、乐浪王温督诸军攻信都,不克;夏,四月,丙辰,遣抚军大将军麟益兵助之。定、鉴,秦王坚之从叔;绍、谟,从弟;亮,从子也。温,燕王垂之弟子也。
慕容泓闻秦兵且至,惧,帅众将奔关东。秦巨鹿愍公睿粗猛轻敌,欲驰兵邀之。姚苌谏曰:“鲜卑皆有思归之志,故起而为乱,宜驱令出关,不可遏也。夫执鼷鼠之尾,犹能反噬于人。彼自知困穷,致死于我;万一失利,悔将何及!但可鸣鼓随之,彼将奔败不暇矣。”睿弗从,战于华泽,睿兵败,为泓所杀。苌遣龙骧长史赵都、参军姜协诣秦王坚谢罪;坚怒,杀之。苌惧,奔渭北马牧。于是天水尹纬、尹详、南庞演等纠扇羌豪,帅其户口归苌者五万馀家,推苌为盟主。苌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大赦,改元白雀,以尹详、庞演为左、右长史,南安姚晃及尹纬为左、右司马,天水狄伯支等为从事中郎,羌训等为掾属,王据等为参军,王钦卢、姚方成等为将帅。
秦窦冲击慕容冲于河东,大破之;冲帅鲜卑骑八千奔慕容泓。泓众至十馀万,遣使谓秦王坚曰:“吴王已定关东,可速资备大驾,奉送家兄皇帝,泓当帅关中燕人翼卫乘舆,还返鄴都,与秦以虎牢为界,永为邻好。”坚大怒,召慕容责之曰:“今泓书如此,卿欲去者,朕当相资。卿之宗族,可谓人面兽心,不可以国士期也!”叩头流血,涕泣陈谢。坚久之曰:“此自三竖所为,非卿之过。”复其位,待之如初。命以书招谕泓、冲及垂。密遣使谓泓曰:“吾笼中之人,必无还理;且燕室之罪人也,不足复顾。汝勉建大业,以吴王为相国,中山王为太宰、领大司马,汝可为大将军、领司徒,承制封拜,听吾死问,汝便即尊位。”泓于是进向长安,改元燕兴。
燕王垂以鄴城犹固,会僚佐议之。右司马封衡请引漳水灌之;从之。垂行围,因饮于华林园,秦人密出兵掩之,矢下如雨,垂几不得出,冠军大将军隆将骑冲之,垂仅而得免。
竟陵太守赵统攻襄阳,秦荆州刺史都贵奔鲁阳。
五月,秦洛州刺史张五虎据丰阳来降。
梁州刺史杨亮帅众五万伐蜀,遣巴西太守费统等将水陆兵三万为前锋。亮屯巴郡,秦益州刺史王广遣巴西太守康回等拒之。
秦苻定、苻绍皆降于燕,燕慕容麟引兵西攻常山。
后秦王苌进屯北地,秦华阴、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之者十馀万。
六月,癸丑朔,崇德太后褚氏崩。
秦王坚自帅步骑二万以击后秦,军于赵氏坞,使护军将军杨璧等分道攻之;后秦兵屡败,斩后秦王苌之弟镇军将军尹买。后秦军中无井,秦人塞安公谷、堰同官水以固之。后秦人恟惧,有渴死者。会天大雨,后秦营中水三尺,绕营百步之外,寸馀而已,后秦军复振。秦王坚叹曰:“天亦佑贼乎!”
慕容泓谋臣高盖等以泓德望不如慕容冲,且持法苛峻,乃杀泓,立冲为皇太弟,承制行事,置百官;以盖为尚书令。后秦王苌遣其子嵩为质于冲以请和。
将军刘春攻鲁阳,都贵奔还长安。
后秦王苌帅众七万击秦,秦王坚遣杨璧等拒之,为苌所败;获杨璧及右将军徐成、镇军将军毛盛等将吏数十人,苌皆礼而遣之。
燕慕容麟拨常山,秦苻亮、苻谟皆降。麟进围中山,秋,七月,克之,执苻鉴。麟威声大振,留屯中山。
秦幽州刺史王永、平州刺史苻冲帅二州之众以击燕。燕王垂遣宁朔将军平规击永,永遣昌黎太守宋敞逆战于范阳,敞兵败,规进据蓟南。
秦平原公晖帅洛阳、陕城之众七万归于长安。
益州刺史王广遣将军王虬帅蜀汉之众三万北救长安。
秦王坚闻慕容冲去长安浸近,乃引兵归,遣抚军大将军高阳公方戍骊山,拜平原公晖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配兵五万以拒冲。冲与晖战于郑西,大破之。坚又遣前将军姜宇与少子河间公琳帅众三万拒冲于灞上;琳、宇皆败死,冲遂据阿房城。
泰康回兵数败,退还成都。梓潼太守垒袭以涪城来降。荆州刺史桓石民据鲁阳,遣河南太守高茂北戍洛阳。
己酉,葬康献皇后于崇平陵。
燕翟斌恃功骄纵,邀求无厌;又以鄴城久不下,潜有贰心。太子宝请除之,燕王垂曰:“河南之盟,不可负也。若其为难,罪由于斌。今事未有形而杀之,人必谓我忌惮其功能;吾方收揽豪杰以隆大业,不可示人以狭,失天下之望也。藉彼有谋,吾以智防之,无能为也。”范阳王德、陈留王绍、骠骑大将军农皆曰:“翟斌兄弟恃功而骄,必为国患。”垂曰:“骄则速败,焉能为患?彼有大功,当听其自毙耳。”礼遇弥重。
斌讽丁零及其党请斌为尚书令。垂曰:“翟王之功,宜居上辅;但台既未建,此官不可遽置耳。”斌努,密与前秦长乐公丕通谋,使丁零决堤溃水;事觉,垂杀斌及其弟檀、敏,馀皆赦之。斌兄子真,夜将营众北奔邯郸,引兵还向鄴围,欲与丕内外相应。太子宝与冠军大将军隆击破之,真还走邯郸。
太原王楷、陈留王绍言于垂曰:“丁零非有大志,但宠过为乱耳。今急之则屯聚为寇,缓之则自散。散而击之,无不克矣”垂从之。
龟兹王帛纯窘急,重赂狯胡以求救;狯胡王遣其弟呐龙、侯将馗帅骑二十馀万,并引温宿、尉头等诸国兵合七十馀万以救龟兹;秦吕光与战于城西,大破之。帛纯出走,王侯降者三十馀国。光入其城,城如长安市邑,宫室甚盛。光抚宁西域,威恩甚著,远方诸国,前世所不能服者,皆来归附,上汉所赐节传。光皆表而易之,立帛纯弟震为龟兹王。
八月,翟真自邯郸北走,燕王垂遣太原王楷、骠骑大将军农帅骑马追之,甲寅,及于下邑。楷欲战,农曰:“士卒饥倦,且视贼营不见丁壮,殆有他伏。”楷不从,进战,燕兵大败。真北趋中山,屯于承营。
鄴中刍粮俱尽,削松木以饲马。燕王垂谓诸将曰:“苻丕穷寇,必无降理,不如退屯新城,开丕西归之路,以谢秦王畴昔之恩,且为讨翟真之计。”丙寅夜,垂解围趋新城。遣慕容农徇清河、平原,征督租赋,农明立约束,均适有无,军令严整,无所侵暴,由是谷帛属路,军资丰给。
戊寅,南昌文穆公郗愔薨。
太保安奏请乘苻氏倾败,开拓中原,以徐、兗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帅豫州刺史桓石虔等伐秦。玄至下邳,秦徐州刺史赵迁弃彭城走,充进据彭城。
秦王坚闻吕光平西域,以光为都督玉门以西诸军事、西域校尉;道绝,不通。
秦幽州刺史王永求救于振威将军刘库仁,库仁遣其妻兄公孙希帅骑三千救之,大破平规于蓟南,乘胜长驱,进据唐城,与慕容麟相持。
九月,谢玄使彭城内史刘牢之攻秦兗州刺史张崇。辛卯,崇弃鄄城奔燕。宁之据鄄城,河南城堡皆来归附。
太保安上疏自求北征。甲午,加安都督扬、江等十五州诸军事,加黄钺。
慕容冲进逼长安,秦王坚登城观之,叹曰:“此虏何从出哉!”大呼责冲曰:“奴何苦来送死!”冲曰:“奴厌奴苦,欲取汝为代耳!”冲少有宠于坚,坚遣使以锦袍称诏遗之。冲遗詹事称皇太弟令答之曰:“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苟能知命,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贷苻氏,以酬曩好。”坚大怒曰:“吾不用王景略、阳平公之言,使白虏敢至于此!”
冬,十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乙丑,大赦。
谢玄遣阴陵太守高素攻秦青州刺史苻郎,军至琅邪,朗来降。朗,坚之从子也。翟真在承营,与公孙希、宋敞遥相首尾。长乐公丕遣宦者冗从仆射清河光祚,将兵数百赴中山,与真相结。又遣阳平太守邵兴将数千骑,招集冀州故郡县,与祚期会襄国。是时,燕军疲弊,秦势复振,冀州郡县皆观望成败,赵郡人赵粟等起兵柏乡以应兴。燕王垂遣冠军大将军隆、龙骧将军张崇将兵邀击兴,命骠骑大将军农自清河引兵会之。隆与兴战于襄国,大破之;兴走至广阿,遇慕容农,执之。光祚闻之,循西山走归鄴。隆遂击赵粟等,皆破之,冀州郡县复从燕。
刘库仁闻公孙希已破平规,欲大举兵以救长乐公丕,发雁门、上谷、代郡兵,屯繁畤。燕太子太保舆句之子文、零陵公慕舆虔之子常时在库仁所,知三郡兵不乐远所,因作乱,夜,攻库仁,杀之,窃其骏马奔燕。公孙希之众闻乱自溃,希奔翟真。库仁弟头眷代领库仁部众。
秦长乐公丕遣光祚及参军封孚召骠骑将军张蚝、并州刺史王腾于晋阳以自救,蚝、腾以众少不能赴。丕进退路穷,谋于僚佐。司马杨膺请自归于晋,丕未许。会谢玄遣龙骧将军刘牢之等据碻磝,济阳太守郭满据滑台,将军颜肱、刘袭军于河北;丕遣将军桑据屯黎阳以据之。刘袭夜袭据,走之,遂克黎阳。丕惧,乃遣从弟就与参军焦逵请救于玄,致书称“欲假途求粮,西赴国难,须援军既接,以鄴与之。若西路不通,长安陷没,请帅所领保守鄴城。”逵与参军姜让密谓杨膺曰:“今丧败如此,长安阻绝,存亡不可知。屈节竭诚以求粮援,犹惧不获;而公豪气不除,方设两端,事必无成。宜正书为表,许以王师之至,当致身南归;如其不从,可逼缚与之。”膺自以力能制丕,乃改书而遣之。
谢玄遣晋陵太守滕恬之渡河守黎阳。恬之,修之曾孙也。朝廷以兗、青、司、豫既平,加玄都督徐、兗、青、司、冀、幽、并七州诸军事。
后秦王苌闻慕容冲攻长安,会群僚议进止,皆曰:“大王宜先取长安,建立根本,然后经营四方。”苌曰:“不然。燕人因其众有思归之心以起兵,若得其志,必不久留关中。吾当移屯岭北,广收资实,以待秦亡燕去,然后拱手取之耳。”乃留其长子兴守北地,使宁北将军姚穆守同官川,自将其众攻新平。
初,新平人杀其郡将,秦王坚缺其城角以耻之,新平民望深以为病,欲立忠义以雪之。及后秦王苌至新平,新平太守南安苟辅欲降之,郡人辽西太守冯杰、莲勺令冯羽、尚书郎赵义、汶山太守冯苗谏曰:“昔田单以一城存齐。今秦之州镇,犹连城过百,奈何遽为叛臣乎!”辅喜曰:“此吾志也,但恐久而无救,郡人横被无辜。诸君能尔,吾岂顾生哉!”于是凭城固守。后秦为土山地道,辅亦于内为之,或战地下,或战山上,后秦众死者万馀人。辅诈降以诱苌,苌将入城,觉之而返;辅仗兵邀击,几获之,又杀万馀人。
陇西处士王嘉,隐居倒虎山,有异术,能知未然,秦人神之。秦王坚、后秦王苌及慕容冲皆遣使迎之。十一月,嘉入长安,众闻之,以为坚有福,故圣人助之,三辅堡壁及四山氐、羌归坚者四万馀人。坚置嘉及沙门道安于外殿,动静咨之。
燕慕容农自信都西击丁零翟辽于鲁口,破之。辽退屯无极,农屯藁城以逼之。辽,真之从兄也。
鲜卑在长安城中者犹千馀人,慕容绍之兄肃,与慕容阴谋结鲜卑为乱。十二月,白坚,以其子新昏,请坚幸其家,置酒,欲伏兵杀之。坚许之,会天大雨,不果往。事觉,坚召及肃,肃曰:“事必泄矣,入则俱死。今城内已严,不如杀使者驰出,既得出门,大众便集。不从,遂俱入。坚曰:“吾相待何如,而起此意”?饰辞以对。肃曰:“家国事重,何论意气!”坚先杀肃,乃杀及其宗族,城内鲜卑无少长、男女,皆杀之。燕王垂幼子柔,养于宦者宋牙家为牙子,故得不坐,与太子宝之子盛乘间得出,奔慕容冲。
燕慕容麟、慕容农合兵袭翟辽,大破之,辽单骑奔翟真。
燕王垂以秦长乐公丕犹据鄴不去,乃更引兵围鄴,开其西走之路。焦逵见谢玄,玄欲征丕任子,然后出兵;逵固陈丕款诚,并述杨膺之意,玄乃遣刘牢之、滕恬之等帅众二万救鄴。丕告饥,玄水陆运米二千斛以馈之。
秦梁州刺史潘猛弃汉中,奔长安。
●卷第一百六
【晋纪二十八】 起旃蒙作噩,尽柔兆阉茂,凡二年。
烈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太元十年(乙酉,公元三八五年)
春,正月,秦王坚朝飨群臣,时长安饥,人相食,诸将归,吐肉以饲妻子。
慕容冲即皇帝位于阿房,改元更始。冲有自得之志,赏罚任情。慕容盛年十三,谓慕容柔曰:“夫十人之长,亦须才过九人,然后得安。今中山王才逮人,功未有成,而骄汰已甚,殆难济乎!”
后秦王苌留诸将攻新平,自引兵击安定,擒秦安西将军勃海公珍,岭北诸城悉降之。
甲寅,秦王坚与西燕主冲战于仇班渠,大破之。乙卯,战于雀桑,又破之。甲子,战于白渠,秦兵大败。西燕兵围秦王坚,殿中将军邓迈等力战却之,坚乃得免。壬申,冲遣尚书令高盖夜袭长安,入其南城,左将军窦冲、前禁将军李辩等击破之,斩首八百级,分其尸而食之。乙亥,高盖引兵攻渭北诸垒,太子宏与战于成贰壁,大破之,斩首三万。燕带方王佐与宁朔将军平规共攻蓟,王永兵屡败。二月,永使宋敞烧和龙及蓟城宫室,帅众三万奔壶关;佐等入蓟。
慕容农引兵会慕容麟于中山,与共攻翟真。麟、农先帅数千骑至承营,观察形势。翟真望见,陈兵而出。诸将欲退,农曰:“丁零非不劲勇,而翟真懦弱,今简精锐,望真所在而冲之,真走,众必散矣,乃邀门而蹙之,可尽杀也。”使骁骑将军慕容国帅百馀骑冲之,真走,其众争门,自相蹈藉,死者太半;遂拔承营外郭。
癸未,秦王坚与西燕主冲战于城西,大破之,追奔至阿城。诸将请乘胜入城,坚恐为冲所掩,引兵还。
乙酉,秦益州刺史王广以蜀人江阳太守李丕为益州刺史,守成都。己丑,广帅所部奔还陇西,依其兄秦州刺史统,蜀人随之者三万馀人。
刘牢之至枋头。杨膺、姜让谋泄,长乐公丕收杀之。牢之闻之,盘桓不进。
秦平原悼公晖数为西燕主冲所败,秦王坚让之曰:“汝,吾之才子也,拥大众与白虏小儿战,而屡败,何用生为!”三月,晖愤恚自杀。前禁将军李辩、都水使者陇西彭和正恐长安不守,召集西州人屯于韭园;坚召之,不至。
西燕主冲攻秦高阳愍公方于骊山,杀之,执秦尚书韦钟,以其子谦为冯翊太守,使招集三辅之民。冯诩垒主邵安民等责谦曰:“君雍州望族,今乃从贼,与之为不忠不义,何面目以行于世乎?”谦以告钟,钟自杀,谦来奔。秦左将军苟池、右将军俱石子与西燕主冲战于骊山,兵败。西燕将军慕容永斩苟池,俱石子奔鄴。永,廆弟运之孙;石子,难之弟也。秦王坚遣领军将军杨定击冲,大破之,虏鲜卑万馀人而还,悉坑之。定,佛奴之孙,坚之婿也。
荥阳人郑燮以郡来降。
燕王垂攻鄴,久不下,将北诣冀州,乃命抚军大将军麟屯信都,乐浪王温屯中山,召骠骑大将军农还鄴;于是远近闻之,以燕为不振,颇怀去就。
农至高邑,遣从事中郎眭邃近出,违期不还。长史张攀言于农曰:“邃目下参佐,敢欺罔不还,请回军计之。”农不应,敕备假版,以邃为高阳太守,参佐家在赵北者,悉假署遣归。凡举补太守三人,长史二十馀人,退谓攀曰:“君所见殊误,当今岂可自相鱼肉!俟吾北还,邃等自当迎于道左,君但观之。”
乐浪王温在中山,兵力甚弱,丁零四布,分据诸城。温谓诸将曰:“以吾之众,攻则不足,守则有馀。骠骑、抚军,首尾连兵,会须灭贼,但应聚粮厉兵以俟时耳。”于是抚旧招新,劝课农桑,民归附者相继,郡县壁垒争送军粮,仓库充溢。翟真夜袭中山,温击破之,自是不敢复至。温乃遣兵一万运粮以饷垂,且营中山宫室。
刘牢之攻燕黎阳太守刘抚于孙就栅,燕王垂留慕容农守鄴围,自引兵救之。秦长乐公丕闻之,出兵乘虚夜袭燕营,农击败之。刘牢之与垂战,不胜,退屯黎阳。垂复还鄴。
吕光以龟兹饶乐,欲留居之。天竺沙门鸠摩罗什谓光曰:“此凶亡之地,不足留也。将军但东归,中道自有福地可居。”光乃大飨将士,议进止,众皆欲还。乃以驼二万馀头载外国珍宝奇玩,驱骏马万馀匹而还。
夏,四月,刘牢之进兵至鄴。燕王垂逆战而败;遂撤围,退屯新城;乙卯,自新城北遁。牢之不告秦长乐公丕,即引兵追之。丕闻之,发兵继进。庚申,牢之追及垂于董唐渊。垂曰:“秦、晋瓦合,相待为强。一胜则俱豪,一失则俱溃,非同心也。今两军相继,势既未合,宜急击之。”牢之军疾趋二百里,至五桥泽,争燕辎重;垂邀击,大破之。斩首数千级。牢之单马走,会秦救至,得免。
燕冠军将军宜都王凤每战,奋不顾身。前后大小二百五十七战,未尝无功。垂戒之曰:“今大业甫济,汝当先自爱!”使为车骑将军德之副,以抑其锐。
鄴中饥甚,秦长乐公丕帅众就晋谷于枋头。刘牢之入屯鄴城,收集亡散,兵复少振;坐军败,征还。
燕、秦相持经年,幽、冀大饥,人相食,邑落萧条。燕之军士多饿死,燕王垂禁民养蚕,以桑椹为军粮。
垂将北趣中山,以骠骑大将军农为前驱,前所假授吏眭邃等皆来迎候,上下如初,李乃服农之智略。
会稽王道子好专权,复为奸谄者所构扇,与太保安有隙。安欲避之,会秦王坚来求救,安乃请自将救之。壬戌,出镇广陵之步丘,筑垒曰新城而居之。
蜀郡太守任权攻拔成都,斩秦益州刺史李丕,复取益州。
新平粮竭矢尽,外救不至。后秦王苌使人谓苟辅曰:“吾方以义取天下,岂仇忠臣邪!卿但帅城中之人还长安,吾正欲得此城耳。”辅以为然,帅民五千口出城。苌围而坑之,男女无遗,独冯杰子终得脱,奔长安。秦王坚追赠辅等官爵,皆谥曰节愍侯;以终为新平太守。
翟真自承营徙屯行唐,真司马鲜于乞杀真及诸翟,自立为赵王。营人共杀乞,立真从弟成为主;其众多降于燕。
五月,西燕主冲攻长安,秦王坚身自督战,飞矢满体,流血淋漓。冲纵兵暴掠,关中士民流散,道路断绝,千里无烟。有堡壁三十馀,推平远将军赵敖为主,相与结盟,冒难遣兵粮助坚,多为西燕兵所杀。坚谓之曰:“闻来者率不善达,此诚忠臣之义。然今寇难殷繁,非一人之力所能济也。徒相随入虎口,何益?汝曹宜为国自爱,畜粮厉兵,以俟天时,庶几善不终否,有时而泰也!”
三辅之民为冲所略者,遣人密告坚,请遣兵攻冲,欲纵火为内应。坚曰:“甚哀诸卿忠诚!然吾猛士如虎豹,利兵如霜雪,困于乌合之虏,岂非天乎?恐徒使诸卿坐自夷灭,吾不忍也!”其人固请不已,乃遣七百骑赴之。冲营纵火者,反为风火所烧,其得免者什一二;坚祭而哭之。
卫将军杨定与冲战于城西,为冲所擒。定,秦之骁将也。坚大惧,以谶书云“帝出五将久长得”,乃留太子宏守长安,谓之曰:“天其或者欲导予出外。汝善守城,勿与贼争利,吾当出陇收兵运粮以给汝。”遂帅骑数百与张夫人及中山公诜、二女宝、锦出奔五将山,宣告州郡,期以孟冬救长安。坚过袭韭园,李辩奔燕,彭和正惭,自杀。
闰月,以广州刺史罗友为益州刺史,镇成都。
庚戌,燕王垂至常山,围翟成于行唐。命带方王佐镇龙城。六月,高句丽寇辽东,佐遣司马郝景将兵救之,为高句丽所败,高句丽遂陷辽东、玄菟。
秦太子宏不能守长安,将数千骑与母、妻、宗室西奔下辨;百官逃散,司隶校尉权翼等数百人奔后秦。西燕主冲入据长安,纵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
秋,七月,旱,饥,井皆竭。
后秦王苌自故县如新平。
秦王坚至五将山,后秦王苌遣骁骑将军吴忠帅骑围之。秦兵皆散走,独侍御十数人在侧,坚神色自若,坐而待之,召宰人进食。俄而忠至,执之,送诣新平,幽于别室。太子宏至下辨,南秦州刺史杨璧拒之。璧妻,坚之女顺阳公主也,弃其夫从宏。宏奔武都,投氐豪强熙,假道来奔,诏处之江州。
长乐公丕帅众三万自枋头将归鄴城,龙骧将军檀玄击之,战于谷口,玄兵败,丕复入鄴城。
燕建节将军馀岩叛,自武邑北趣幽州。燕王垂驰使敕幽州将平规曰:“固守勿战,俟吾破丁零自讨之。”规出战,为岩所败。岩入蓟,掠千馀户而去,遂据令支。癸酉,翟成长史鲜于得斩成出降;垂屠行唐,尽坑成众。
太保安有疾,求还,诏许之;八月;安至建康。
甲午,大赦。丁酉,建昌文靖公谢安薨。诏加殊礼,如大司马温故事。庚子,以司徒琅邪王道子领扬州刺史、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尚书令谢石为卫将军。
后秦王苌使求传国玺于秦王坚曰:“苌次应历数,可以为惠。”坚瞋目叱之曰:“小羌敢逼天子,五胡次序,无汝羌名。玺已送晋,不可得也!”苌复遣右司马尹纬说坚,求为禅代;坚曰:“禅代,圣贤之事。姚苌叛贼,何得为之!”坚与纬语,问纬:“在朕朝何官?”纬曰:“尚书令史”。坚叹曰:“卿,王景略为俦,宰相才也,而朕不知卿,宜其亡也!”坚自以平生遇苌有恩,尤忿之,数骂苌求死,谓张夫人曰:“岂可令羌奴辱吾儿。”乃先杀宝、锦。辛丑,苌遣人缢坚于新平佛寺,张夫人、中山公诜皆自杀,后秦将士皆为之哀恸。苌欲隐其名,谥坚曰壮烈天王。
臣光曰:论者皆以为秦王坚之亡,由不杀慕容垂、姚苌故也,臣独以为不然。许劭谓魏武帝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使坚治国无失其道,则垂、苌皆秦之能臣也,乌能为乱哉!坚之所以亡,由骤胜而骄故也。魏文侯问李克吴之所以亡,对曰:“数战数胜。”文侯曰:“数战数胜,国之福也,何故亡?”对曰:“数战则民疲,数胜则主骄,以骄主御疲民,未有不亡者也。”秦王坚似之矣。
长乐公丕在鄴,将西赴长安,幽州刺史王永在壶关,遣使招丕,丕乃帅鄴中男女六万馀口西如潞川,骠骑将军张蚝、并州刺史王腾迎之入晋阳。王永留平州刺史苻冲守壶关,自帅骑一万会丕于晋阳。丕始知长安不守,坚已死,乃发丧,即皇帝位。追谥坚曰宣昭皇帝,庙号世祖,大赦,改元大安。
燕主垂以鲁王和为南中郎将,镇鄴。遣慕容农出蠮螉塞,历凡城,趣龙城,会兵讨馀岩,慕容麟、慕容隆自信都徇勃海、清河。麟击勃海太守封懿,执之,因屯历口。懿,放之子也。
鲜卑刘头眷击破贺兰部于善无,又破柔然于意亲山。头眷子罗辰言于头眷曰:“比来行兵,所向无敌。然心腹之疾,愿早图之!”头眷曰:“谁也?”罗辰曰:“从兄显,忍人也,必将为乱。”头眷不听。显,库仁之子也。顷之,显果杀头眷自立。又将杀拓跋珪,显弟亢泥妻,珪之姑也,以告珪母贺氏。显谋主梁六眷,代王什翼犍之甥也,亦使其部人穆崇、奚牧密告珪,且以其爱妻、骏马付崇曰:“事泄,当以此自明。”贺氏夜饮显酒,令醉,使珪阴与旧臣长孙犍、元他、罗结轻骑亡去。向晨,贺氏故惊厩中群马,使显起视之。贺氏哭曰:“吾子适在此,今皆不见,汝等谁杀之邪?”显以故不急追。珪遂奔贺兰部,依其舅贺讷,讷惊喜曰:“复国之后,当念老臣!”珪笑曰:“诚如舅言,不敢忘也。”显疑梁六眷泄其谋,将囚之。穆崇宣言曰:“六眷不顾恩义,助显为逆,我掠得其妻马,足以解忿。”显乃舍之。
贺氏从弟外朝大人贺悦举所部以奉珪。显怒,将杀贺氏,贺氏奔亢泥家,匿神车中三日,亢泥举家为之请,乃得免。
故南部大人长孙嵩帅所部七百馀家叛显,将奔五原。时拓跋寔君之子渥亦聚众自立,嵩欲归之;乌渥谓嵩曰:“逆父之子,不足从也。不如归珪。”嵩从之。久之,刘显所部有乱,故中部大人庾和辰奉贺氏奔珪。
贺讷弟染干以珪得众心,忌之,使其党侯引七突杀珪;代人尉古真知之,以告珪,侯引七突不敢发。染干疑古真泄其谋,执而讯之,以两车轴夹其头,伤一目,不伏,乃免之。染干遂举兵围珪;贺氏出谓染干曰:“汝等欲于何置我,而杀吾子乎!”染干惭而去。
九月,秦主丕以张蚝为侍中、司空,王永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尚书令,王腾为中军大将军、司隶校尉,苻冲为尚书左仆射,封西平王;又以左长史杨辅为右仆射,右长史王亮为护军将军;立妃杨氏为皇后,子宁为皇太子,寿为长乐王,锵为平原王,懿为勃海王,昶为济北王。
吕光自龟兹还至宜禾,秦凉州刺史梁熙谋闭境拒之。高昌太守杨翰言于熙曰:“吕光新破西域,兵强气锐,闻中原丧乱,必有异图。河西地方万里,带甲十万,足以自保。若光出流沙,其势难敌。高梧谷口险阻之要,宜先守之而夺其水;波既穷渴,可以坐制。如以为远,伊吾关亦可拒也。度此二厄,虽有子房之策,无所施矣!”熙弗听。美水令犍为张统谓熙曰:“今关中大乱,京师存亡不可知。吕光之来,其志难测,将军何以拒之?”熙曰:“忧之,未知所出。”统曰:“光智略过人,今拥思归之士,乘战胜之气,其锋未易当也。将军世受大恩,忠诚夙著;立勋王室,宜在今日!行唐公洛,上之从弟,勇冠一时,为将军计,莫若奉为盟主以收众望,推忠义以帅群豪,则光虽至,不敢有异心也。资其精锐,东兼毛兴,连王统、杨璧,合四州之众,扫凶逆,宁王室,此桓、文之举也。”熙又弗听,杀洛于西海。
光闻杨翰之谋,惧,不敢进。杜进曰:“梁熙文雅有馀,机鉴不足,终不能用翰之谋,不足忧也。宜及其上下离心,速进以取之。”光从之。进至高昌,杨翰以郡迎降。至玉门,熙移檄责光擅命还师,以子胤为鹰扬将军,与振威将军南安姚皓、别驾卫翰帅众五万拒光于酒泉。敦煌太守姚静、晋昌太守李纯以郡降光。光报檄凉州,责熙无赴难之志,五遏归国之众;遣彭晁、杜进、姜飞为前锋,与胤战于安弥,大破擒之。于是四山胡、夷皆附于光。武威太守彭济执熙以降,光杀之。光入姑臧,自领凉州刺史,表杜进为武威太守,自馀将佐,各受职位。凉州郡县皆降于光,独酒泉太守宋皓、西郡太守索泮城守不下。光攻而执之,让泮曰:“吾受诏平西域,而梁熙绝我归路,此朝廷之罪人,卿何为附之?”泮曰:“将军受诏平西域,不受诏乱凉州,梁公何罪而将军杀之?泮但苦力不足,不能报君父之仇耳,岂肯如逆氐彭济之所为乎!主灭臣死,固其常也。”光杀泮及皓。
主簿尉祐,奸佞倾险,与彭济同执熙,光宠信之。祐谮杀名士姚皓等十馀人,凉州人由是不悦。光以祐为金城太守,祐至允吾,袭据其城以叛;姜飞击破之,祐奔据兴城。
乞伏国仁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单于,领秦、河二州牧,改元建义,以乙旃童泥为左相,屋引出支为右相,独孤匹蹄为左辅,武群勇士为右辅,弟乾归为上将军,分其地置武城等十二郡,筑勇士城而都之。
秦尚书令魏昌公纂自关中奔晋阳;秦主丕拜纂太尉,封东海王。
冬,十月,西燕主冲遣尚书令高盖帅众五万伐后秦,战于新平南,盖大败,降于后秦。初,盖以杨定为子,及盖败,定亡奔陇右,复收集其旧众。
苻定、苻绍、苻谟、苻亮闻秦主丕即位,皆自河北遣使谢罪。中山太守王兗,本新平氐也,固守博陵,为秦拒燕。十一月,丕以兗为平州刺史,定为冀州牧,绍为冀州都督,谟为幽州牧,亮为幽、平二州都督,并进郡公。左将军窦冲据兹川,有众数万,与秦州刺史王统、河州刺史毛兴、益州刺史王广、南秦州刺史杨璧、卫将军杨定皆自陇右遣使邀丕,共击后秦。丕以定为雍州牧,冲为梁州牧,加统镇西大将军,兴车骑大将军。璧征南大将军,并开府仪同三司,加广安西将军,皆进位州牧。
杨定寻徙治历城,置储蓄于百顷,自称龙骧将军、仇池公,遣使来称籓;诏因其所号假之。其后又取天水、略阳之地,自称秦州刺史、陇西王。
绎幕人蔡匡据城以叛燕,燕慕容麟、慕容隆共攻之。泰山太守任泰潜师救匡,至匡垒南八里,燕人乃觉之。诸将以匡未下而外敌奄至,甚患之。隆曰:“匡恃外救,故不时下。今计泰之兵不过数千人,及其未合,击之,泰败,匡自降矣。”乃释匡击泰,大破之,斩首千馀级。匡遂降,燕王垂杀之,且屠其垒。
慕容农至龙城,休士马十馀日。诸将皆曰:“殿下之来,取道甚速,今至此。久留不进,何也?”农曰:“吾来速者,恐馀岩过山钞盗,侵扰良民耳。岩才不逾人,诳诱饥儿,乌集为群,非有纲纪。吾已扼其喉,久将离散,无能为也。今此田善熟,未收而行,徒自耗损;当俟收毕,往则枭之,亦不出旬日耳。”顷之,农将步骑三万至令支,岩众震骇,稍稍逾城归农。岩计穷出降,农斩之。进击高句丽,复辽东、玄菟二郡。还至龙城上,上疏请缮修陵庙。燕王垂以农为使持节、都督幽、平二州、北狄诸军事、幽州牧,镇龙城。徙平州刺史带方王佐镇平郭。农于是创立法制,事从宽简,清刑狱,省赋役,劝课农桑,居民富赡,四方流民前后至者数万口。先是幽、冀流民多入高句丽,农以骠骑司马范阳庞渊为辽东太守,招抚之。
慕容麟攻王兗于博陵,城中粮竭矢尽,功曹张猗逾城出,聚众以应麟。兗临城数之曰:“卿是秦民,吾是卿君,卿起兵应贼,自号‘义兵’,何名实之相违也?古人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卿母在城,弃而不顾,吾何有焉!今人取卿一切之功则可矣,宁能忘卿不忠不孝之事乎!不意中州礼义之邦,乃有如卿者也!”十二月,麟拔博陵,执兗及苻鉴,杀之。昌黎太守宋敞帅乌桓、索头之众救兗,不及而还。秦主丕以敞为平州刺史。
燕王垂北如中山,谓诸将曰:“乐浪王招流散,实仓廪,外给军粮,内营宫室,虽萧何何以加之!”丙申,垂始定都中山。
秦苻定据信都以拒燕,燕王垂以从弟北地王精为冀州刺史,将兵攻之。
拓跋珪从曾祖纥罗与其弟建及诸部大人,共请贺讷推珪为主。
烈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太元十一年(丙戌,公元三八六年)
春,正月,戊申,拓跋珪大会于牛川,即代王位,改元登国。以长孙嵩为南部大人,叔孙普洛为北部大人,分治其众。以上谷张兗为左长史,许谦为右司马,广宁王建、代人和跋、叔孙建、庾岳等为外朝大人,奚牧为治民长,皆掌宿卫及参军国谋议。长孙道生、贺毘等侍从左右,出纳教命。王建娶代王什翼犍之女;岳,和辰之弟;道生,嵩之从子也。
燕王垂即皇帝位。
后秦王苌如安定。
南安秘宜帅羌、胡五万馀人攻乞伏国仁,国仁将兵五千逆击,大破之。宜奔还南安。
鲜于乞之杀翟真也,翟辽奔黎阳,黎阳太守滕恬之甚爱信之。恬之喜畋猎,不爱士卒,辽潜施奸惠以收从心。恬之南攻鹿鸣城,辽于后闭门拒之;恬之东奔鄄城,辽追执之,遂据黎阳。豫州刺史硃序遣将军秦膺、童斌与淮、泗诸郡共讨之。
秦益州牧王广自陇右引兵攻河州牧毛兴于枹罕,兴遣建节将军卫平帅其宗人一千七百夜袭广,大破之。二月,秦州牧王统遣兵助广攻兴,兴婴城自守。燕大赦,改元建兴,置公卿尚书百官,缮宗庙、社稷。
西燕主冲乐在长安,且畏燕主垂强,不敢东归,课农筑室,为久安之计,鲜卑咸怨之。左将军韩延因众心不悦,攻冲,杀之,立冲将段随为燕王,改元昌平。
初,张天锡之南奔也,秦长水校尉王穆匿其世子大豫,与俱奔河西,依秃发思复鞬,思复鞬送于魏安。魏安人焦松、齐肃、张济等聚兵数千人迎大豫为主,攻吕光昌松郡,拔之,执太守王世强。光使辅国将军杜进击之,进兵败,大进豫逼姑臧。王穆谏曰:“光粮丰城固,甲兵精锐,逼之非利;不如席卷岭西,砺兵积粟,然后东向与之争,不及期年,光可取也。”大豫不从,自号抚军将军、凉州牧,改元凤凰,以王穆为长史,传檄郡县,传穆说谕岭西诸郡,建康太守李隰、祁连都尉严纯皆起兵应之,有众三万,保据杨坞。
代王珪徙居定襄之盛乐,务农息民,国人悦之。
三月,大赦。
泰山太守张愿以郡叛,降翟辽。初,谢玄欲使硃序屯梁国,玄自屯彭城,以北固河上,西援洛阳。朝议以征役既久,欲令玄置戍而还。会翟辽、张愿继叛,北方骚动,玄谢罪,乞解职,诏慰谕,令还淮阴。
燕主垂追尊母兰氏为文昭皇后,欲迁文明段后,以兰后配享太祖,诏百官议之,皆以为当然。博士刘详、董谧以为:“尧母为帝喾妃,位第三,不以贵陵姜原。明圣之道,以至公为先;文昭后宜立别庙。”垂怒,逼之,详、谧曰:“上所欲为,无问于臣。臣案经奉礼,不敢有贰。”垂乃不复问诸儒,卒迁段后,以兰后代之。又以景昭可足浑后倾覆社稷,追废之;尊烈祖昭仪段氏为景德皇后,配享列祖。
崔鸿曰:“齐桓公命诸侯无发妾为妻。夫之于妻,犹不可以妾代之,况子而易其母乎?《春秋》所称母以子贵者,君母既没,得以妾母为小君也;至于享祀宗庙,则成风终不得配庄公也。君父之所为,臣子必习而效之,犹形声之于影响也。宝之逼杀其母,由垂为之渐也。尧、舜之让,犹为之、哙之祸,况违礼而纵私者乎?昔文姜得罪于桓公,《春秋》不之废。可足浑氏虽有罪于前朝,然小君之礼成矣;垂以私憾废之,又立兄妾之无子者,皆非礼也。
刘显自善无南走马邑,其族人奴真帅所部降于代。奴真有兄犍,先居贺兰部,奴真言于代王珪,请召犍而以所部让之;珪许之。犍既领部,遣弟去斤遗贺讷金马。贺染干谓去斤曰:“待汝兄弟厚,汝今领部,宜来从我。”去斤许之。奴真怒曰:“我祖父以来,世为代忠臣,故我以部让汝等,欲为义也。今汝等无状,乃谋叛国,义于何在!”遂杀犍及去斤。染干闻之,引兵攻奴真,奴真奔代。珪遣使责染干,染干乃止。
西燕左仆射慕容恒、尚书慕容永袭段随,杀之;立宜都王子顗为燕王,改元建明,帅鲜卑男女四十馀万口去长安而东。恒弟护军将军韬,诱顗于临晋,恒怒,舍韬去咏与武卫将军刁云帅众攻韬。韬败,奔恒营。恒立西燕主冲之子瑶为帝,改元建平,谥冲曰威皇帝。众皆去瑶奔永,永执瑶,杀之,立慕容泓子忠为帝,改元建武。忠以永为太尉,守尚书令,封河东公。永持法宽平,鲜卑安之。至闻喜,闻燕主垂已称尊号,不敢进,筑燕熙城而居之。
鲜卑既东,长安空虚。前荥阳太守高陵赵穀等招杏城卢水胡郝奴,帅户四千入于长安,温北皆应之,以穀为丞相。扶风王穀有众数千,保据马嵬,奴遣弟多攻之。夏,四月,后秦王苌自安定伐之,渭奔汉中。苌执多而进,奴惧,请降,拜镇北将军、六谷大都督。
癸巳,以尚书仆射陆纳为左仆射,谯王恬为右仆射。纳,玩之子也。
毛兴袭击王广,败之,广奔秦州;陇西鲜卑匹兰执广送后秦。兴复欲攻王统于上邽,枹罕诸氐皆厌苦兵事,乃共杀兴,推卫平为河州刺史,遣使请命于秦。
燕主垂封其子农为辽西王,麟为赵王,隆为高阳王。
代王珪改称魏王。
张大豫自杨坞进屯姑臧城西,王穆及秃发思复鞬子奚于帅众三万屯于城南;吕光出击,大破之,斩奚于等二万馀级。
秦大赦,以卫平为抚军将军、河州刺史,吕光为车骑大将军、凉州牧。使者皆没于后秦,不能达。
燕主垂以范阳王德为尚书令,太原王楷为左仆射,乐浪王温为司隶校尉。
后秦王苌即皇帝位于长安,大赦,改元建初,国号大秦。追尊其父弋仲为景元皇帝,立妻虵氏为皇后,子兴为皇太子。置百官。苌与群臣宴,酒酣,言曰:“诸卿皆与朕北面秦朝,今忽为君臣,得无耻乎!”赵迁曰:“天不耻以陛下为子,臣等何耻为臣!”苌大笑。
魏王珪东如陵石,护佛侯部帅侯辰、乙佛部帅代题皆叛走。诸将请追之,珪曰:“侯辰等累世服役,有罪且当忍之。方今国家草创,人情未壹,愚者固宜前却,不足追也!”
六月,庚寅,以前辅国将军杨亮为雍州刺史,镇卫山陵。荆州刺史桓石民遣将军晏谦击弘农,下之。初置湖、陕二戍。西燕刁云等杀西燕主忠,推慕容永为使持节、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大单于、雍、秦、梁、凉四州牧、录尚书事、河东王,称籓于燕。
燕主垂遣太原王楷、赵王麟、陈留王绍、章武王宙攻秦苻定、苻绍、苻谟、苻亮等;楷先以书与之,为陈祸福,定等皆降。垂封定等为侯,曰:“以酬秦主之德。”
秦主丕以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录尚书事王永为左丞相,太尉、东海王纂为大司马,司空张虵为太尉,尚书令咸阳徐义为司空,司隶校尉王腾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永传檄四方公侯、牧守、垒主、民豪,共讨姚苌、慕容垂,令各帅所统,以孟冬上旬会大驾于临晋。于是天水姜延、冯翊寇明、河东王昭、新平张晏、京兆杜敏、扶风马朗、建忠将军、高平牧官都尉扶风王敏等咸承檄起兵,各有众数万,遣使诣秦,丕皆就拜将军、郡守,封列侯。冠军将军邓景拥众五千据彭池,与窦冲为首尾,以击后秦。丕以景为京兆尹。景,羌之子也。
后秦主苌徙安定五千馀户于长安。
秋,七月,秦平凉太守金熙、安定都尉没弈干与后秦左将军姚方成战于孙丘谷,方成兵败。后秦主苌以其弟征虏将军绪为司隶校尉,镇长安;自将至安定击熙等,大破之。金熙本东胡之种;没弈干,鲜卑多兰部帅也。
枹罕诸氐以卫平衰老,难为成功,议废之,而惮其宗强,累日不决。氐啖青谓诸将曰:“大事宜时定,不然,变生。诸君但请卫公为会,观我所为。”会七夕大宴,青抽剑而前曰:“今天下大乱,吾曹休戚同之,非贤主不可以济大事。卫公老,宜返初服以避贤路。狄道长苻登,虽王室疏属,志略雄明,请共立之,以赴大驾。诸君有不同者,即下异议!”乃奋剑攘袂,将斩异己者。众皆从之,莫敢仰视。于是推登为使持节、都督陇右诸军事、抚军大将军、雍、河二州牧、略阳公,帅众五万,东下陇,攻南安,拔之,驰使请命于秦。登,秦主丕族子也。
祕宜与莫侯悌眷帅其众三万馀户降于乞伏国仁,国仁拜宜东秦州刺史,悌眷梁州刺史。
已酉,魏王珪还盛乐,代题复以部落来降,十馀日,又奔刘显;珪使其孙倍斥代领其众。刘显弟肺泥帅众降魏。
八月,燕主垂留太子宝守中山,以赵王麟为尚书右仆射,录留台。庚午,自帅范阳王德等南略地,使高阳王隆东徇平原。丁零鲜于乞保曲阳西山,闻垂南伐,出营望都,剽掠居民。赵王麟自出讨之,诸将皆曰:“殿下虚镇远征,万一无功而返,亏损威重,不如遣诸将讨之。”麟曰:“乞闻大驾在外,无所畏忌,必不设备,一举可取,不足忧也。”乃声言至鲁口,夜,回趣乞,比明,至其营;掩击,擒之。翟辽寇谯,硃序击走之。
秦主丕以苻登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安王,持节、州牧、都督,皆因其所称而授之。又以徐义为右丞相。留王腾守晋阳,右仆射杨辅戍壶关,帅众四万,进屯平阳。
初,后秦主苌之弟硕德统所部羌居陇上,闻苌起兵,自称征西将军,聚众于冀城以应之;以兄孙详为安远将军,据陇城,从孙训为安西将军,据南安之赤亭,与秦秦州刺史王统相持。苌自安定引兵会硕德攻统,天水屠各、略阳羌胡应之者一万馀户,秦略阳太守王皮降之。
初,秦灭代,迁代王什翼犍少子窟咄于长安,从慕容永东徙,永以窟咄为新兴太守。刘显遣其弟亢泥迎窟咄,以兵随之,逼魏南境,诸部骚动。魏王珪左右于桓等与部人谋执珪以应窟咄,幢将代人莫题等亦潜与窟咄交通。桓舅穆崇告之,珪诛桓等五人,莫题等七姓悉原不问。珪惧内难,北逾阻山,复依贺兰部,遣外朝大人辽东安同求救于燕,燕主垂遣赵王麟救之。
九月,王统以秦州降于后秦。后秦主苌以姚硕德为使持节、都督陇右诸军事、秦州刺史,镇上邽。
吕光得秦王坚凶问,举军缟素,谥曰文昭皇帝。冬,十月,大赦,改元大安。
西燕慕容永遣使诣秦主丕,求假道东归。丕弗许,与永战于襄陵,秦兵大败,左丞相王永、卫大将军俱石子皆死。初,东海王纂自长安来,麾下壮士三千馀人,丕忌之,既败,惧为纂所杀,帅骑数千南奔东垣,谋袭洛阳。扬威将军冯该自陕邀击之,杀丕,执其太子宁、长乐王寿送建康;诏赦不诛,以付苻宏。纂与其弟尚书永平侯师奴帅秦众数万走据杏城,其馀王公百官皆没于永。永遂进据长子,即皇帝位,改元中兴。将以秦后杨氏为上夫人,杨氏引剑刺永,为永所杀。
甲申,海西公弈薨于吴。
燕寺人吴深据清河反,燕主垂攻之,不克。
后秦主苌还安定。
秦南安王登既克南安,夷、夏归之者三万馀户,遂进攻姚硕德于秦州,后秦主苌自往救之。登与苌战于胡奴阜,大破之,斩首二万馀级,将军啖青射苌,中之。苌创重,走保上邽,姚硕德代之统众。
燕赵王麟军未至魏,拓跋窟咄稍前逼魏王珪,贺染干侵魏北部以应之。魏众惊扰,北部大人叔孙普洛亡奔刘卫辰。麟闻之,遽遣安同等归。魏人知燕军在近,众心少安。窟咄进屯高柳,珪引兵与麟会击之,窟咄大败,奔刘卫辰,卫辰杀之。珪悉收其众,以代人库狄干为北部大人。麟引兵还中山。
刘卫辰居朔方,士马甚盛。后秦主苌以卫辰为大将军、大单于、河西王、幽州牧,西燕主永以卫辰为大将军、朔州牧。
十一月,秦尚书寇遗奉勃海王懿、济北王昶自杏城奔南安,南安王登发丧行服,谥秦主丕曰哀平皇帝。登议立懿为主,众曰:“勃海王虽先帝之子,然年在幼冲,未堪多难。今三虏窥觎,宜立长君,非大王不可。”登乃为坛于陇东,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太初,大置百官。
慕容柔、慕容盛及盛弟会皆在长子,盛谓柔、会曰:“主上已中兴幽、冀,东西未壹,吾属居嫌疑之地,为智为愚,皆将不免。不若以时东归,无为坐待鱼肉也。”遂相与亡归燕。后岁馀,西燕主永悉诛燕主俊及燕主垂之子孙,男女无遗。
张大豫自西郡入临洮,掠民五千馀户,保据俱城。
十二月,吕光自称使持节、侍中、中外大都督、督陇右、河西诸军事、大将军、凉州牧、酒泉公。
秦主登立世祖神主于军中,载以辎軿,建黄旗青盖,以虎贲三百人卫之,凡所欲为,必启主而后行。引兵五万,东击后秦,将士皆刻鉾、铠为“死”“休”字;每战以剑槊为方圆大阵,知有厚薄,从中分配,故人自为战,所向无前。
初,长安之将败也,中垒将军徐嵩、屯骑校尉胡空各聚众五千,结垒自固;既而受后秦官爵。后秦主苌以王礼葬秦主坚于二垒之间。及登至,嵩、空以众降之。登拜嵩雍州刺史,空京兆尹,改葬坚以天子之礼。
乙酉,燕主垂攻吴深垒,拔之,深单马走。垂进屯聊城之逢关陂。初,燕太子洗马温详来奔,以为济北太守,屯东阿。燕主垂遣范阳王德、高阳王隆攻之,详遣从弟攀守河南岸,子楷守碻磝以拒之。
燕主垂以魏王珪为西单于,封上谷王,珪不受。
●卷第一百七
【晋纪二十九】 起强圉大渊献,尽重光单阏,凡五年。
列宗孝武皇帝中之下太元十二年(丁亥,公元三八七年)
春,正月,乙巳,以硃序为青,兗二州刺史,代谢玄镇彭城;序求镇淮阴,许之。以玄为会稽内史。
丁未,大赦。
燕主垂观兵河上,高阳王隆曰:“温详之徒,皆白面儒生,乌合为群,徒恃长河以自固,若大军济河,必望旗震坏,不待战也。”垂从之。戊午,遣镇北将军兰汗、护军将军平幼于碻磝西四十里济河,隆以大众陈于北岸。温攀、温楷果走趣城,平幼追击,大破之。详夜将妻子奔彭城,其众三万馀户皆降于燕。垂以太原王楷为兗州刺史,镇东阿。
初,垂在长安,秦王坚尝与之交手语,垂出,冗从仆射光祚言于坚曰:“陛下颇疑慕容垂乎?垂非久为人下者也。”坚以告垂。及秦主丕自鄴奔晋阳,祚与黄门侍郎封孚、巨鹿太守封劝皆来奔。劝,弈之子也。垂之再围鄴也,秦故臣西河硃肃等各以其众来奔。诏以祚等为河北诸郡太守,皆营于济北、濮阳,羁属温详;详败,俱诣燕军降。垂赦之,抚待如旧。垂见光祚,流涕沾衿,曰:“秦主待我深,吾事之亦尽;但为二公猜忌,吾惧死而负之,每一念之,中宵不寐。”祚亦悲恸。垂赐祚金帛,祚固辞,垂曰:“卿犹复疑邪?”诈曰:“臣昔者惟知忠于所事,不意陛下至今怀之,臣敢逃其死?”祚曰:“此乃卿之忠,固吾求也,前言戏之耳”。待之弥厚,以为中常侍。
翟辽遣其子钊寇陈、颍,硃序遣将军秦膺击走之。
秦主登立妃毛氏为皇后,勃海王懿为太弟。后,兴之女也。遣使拜东海王纂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师、领大司马,封鲁王,纂弟师奴为抚军大将军、并州牧,封朔方公。纂怒谓使者曰:“勃海王,先帝之子,南安王何以不立而自立乎?”长史王旅谏曰:“南安已立,理无中改;今寇虏未灭,不可宗室之中自为仇敌也。”纂乃受命。于是卢水胡彭沛谷、屠各董成、张龙世、新平羌雷恶地等皆附于篡,有众十馀万。
后秦主苌徙秦州豪杰三万户于安定。
初,安次人齐涉聚众八千馀家据新栅,降燕,燕主垂拜涉魏郡太守。既而复叛,连张愿,愿自帅万馀人进屯祝阿之甕口,招翟辽,共应涉。
高阳王隆言于垂曰:“新栅坚固,攻之未易猝拔。若久顿兵于其城下,张愿拥帅流民,西引丁零,为患方深。愿众虽多,然皆新附,未能力斗。因其自至,宜先击之。愿父子恃其骁勇,必不肯避去,可一战擒也。愿破,则涉自不能存矣。”垂从之。
二月,遣范阳王德、陈留王绍、龙骧将军张崇帅步骑二万会隆击愿。军至斗城,去甕口二十馀里,解鞍顿息。愿引兵奄至,燕人惊遽,德军退走,隆勒兵不动。愿子龟出冲陈,隆遣左右王末逆击,斩之。隆徐进战,愿兵乃退。德行里馀,复速兵还,与隆合,谓隆:“贼气方锐,宜且缓之。”隆曰:“愿乘人不备,宜得大捷;而吾士卒皆以悬隔河津,势迫之故,人思自战,故能却之。今贼不得利,气竭势衰,皆有进退之志,不能齐奋,宜亟待击之。”德曰:“吾唯卿所为耳。”遂进,战于甕口,大破之,斩首七千八百级,愿脱身保三布口。燕人进军历城,青、兗、徐州郡县壁垒多降。垂以陈留王绍为青州刺史,镇历地。德等还师,新栅人冬鸾执涉送之。垂诛涉父子,馀悉原之。
三月,秦主登以窦冲为南秦州牧,杨定为益州牧,杨壁为司空、梁州牧,乞伏国仁为大将军、大单于、苑川王。
燕上谷人王敏杀太守封戢,代郡人许谦逐太守贾闰,各以郡附刘显。
燕乐浪王温为尚书右仆射。
夏,四月,戊辰,尊帝母李氏为皇太妃,仪服如太后。后秦征西将军姚硕德为杨定所逼,退过泾阳。定与秦鲁王纂共攻之,战于泾阳,硕德大败。后秦主苌自阴密救之,纂退屯敷陆。
燕主垂自碻磝还中山,慕容柔、慕容盛、慕容会来自长子。庚辰,垂为之大赦。垂问盛:“长子人情如何?为可取乎?”盛曰:“西军扰扰,人有东归之志,陛下唯当修仁政以俟之耳。若大国一临,必投戈而来,若孝子之归慈父也。”垂悦。癸未,封柔为阳平王,盛为长乐公,会为清河公。
高平人翟畅执太守徐含远,以郡降翟辽。燕主垂谓诸将曰:“辽以一城之众,返覆三国之间,不可不讨。”五月,以章武王宙监中外诸军事,辅太子宝守中山,垂自帅诸将南攻辽,以太原王楷为前锋都督。辽众皆燕、赵之人,闻楷至,皆曰:“太原王子,吾之父母也!”相遇归之。辽惧,遣使请降。垂以辽为徐州牧,封河南公;前至黎阳,受降而还。
井陉人贾鲍,招引北山丁零翟遥等五千馀人,夜袭中山,隐其外郭。章武王宙以奇兵出其外,太子宝鼓噪于内。合击,大破之,尽俘其众,唯遥、鲍单马走免。
刘显地广兵强,雄于北方。会其兄弟乖争,魏长史张兗言于魏王珪曰:“显志在并吞,今不乘其内溃而取之,必为后患。然吾不能独克,请与燕共攻之。珪从之,复遣安同乞师于燕。
诏征会稽处士载逵,逵累辞不就;郡县敦逼不已,逵逃匿于吴。谢玄上疏曰:“逵自求其志,今王命未回,将罹风霜之患。陛下既已爱而器之,亦宜使其身名并存;请绝召命。”帝许之。逵,之兄也。
秦主登以其兄同成为司徒、守尚书令,封颍川王;弟广为中书监,封安成王;子崇为尚书左仆射,封东平王。
燕主垂自黎阳还中山。
吴深杀燕清河太守丁国,章武人王祖杀太守白钦,勃海人张申据高城以叛;燕主垂命乐浪王温讨之。
苑川王国仁帅骑三万袭鲜卑大人密贵、裕苟、提伦三部于六泉。秋,七月,与没弈干、金熙战于渴浑川。没弈干、金熙大败,三部皆降。
秦主登军于瓦亭,后秦主苌攻彭沛谷堡,拔之,谷奔杏城。苌还阴密,以太子兴镇长安。
燕赵王麟讨王敏于上谷,斩之。
刘卫辰献马于燕,刘显掠之。燕主垂怒,遣太原王楷将兵助赵王麟击显,大破之。显奔马邑西山,魏王引兵会麟击显于弥泽,又破之。显奔西密,麟悉收其部众,获马牛羊以千万数。
吕光将彭晃,徐炅攻张大豫于临洮,破之。大豫奔广武,王穆奔建康。八月,广武人执大豫送姑臧,斩之。穆袭据酒泉,自称大将军、凉州牧。
辛巳,立皇子德宗为太子,大赦。
燕主垂立刘显弟可泥为乌桓王,以抚其众,徙八千馀落于中山。
秦冯翊太守兰椟帅众二万自频阳入和宁,与鲁王纂谋攻长安。纂弟师奴劝纂称尊号,纂不从。师奴杀纂而代之,椟遂与师奴绝。西燕主永攻椟,椟遣使请救于后秦。后秦主苌欲自救之,尚书令姚旻,左仆射尹纬曰:“苻登近在瓦亭,将乘虚袭吾后。”苌曰;“苻登众盛,非旦夕可制;登迟重少决,必不能轻军深入。比两月间,吾必破贼而返,登虽至,无能为也。”九月,苌军于泥源。师奴逆战,大败,亡奔鲜卑。后秦尽收其众,屠各董成等皆降。
秦主登进据胡空堡,戎、夏归之者十馀万。
冬,十月,翟辽复叛燕,遣兵与王祖、张申寇抄清河、平原。
后秦主苌进击西燕主永于河西,永走。兰椟复列兵拒守,苌攻之,十二月,禽椟,遂如杏城。
后泰姚方成攻秦雍州刺史徐嵩垒,拔之,执嵩而数之。嵩骂曰:“汝姚苌罪当万死,苻黄眉欲斩之,先帝止之。授任内外,荣宠极矣。曾不如犬马识所养之恩,亲为大逆。汝羌辈岂可以人理期也!何不速杀我,早见先帝取姚苌于地下治之!”方成怒,三斩嵩,悉坑其士卒,以妻子赏军。后秦主苌掘秦主坚尸,鞭挞无数,剥衣倮形,荐之以棘,坎土而埋之。
凉州大饥,米斗直钱五百,人相食,死者太半。
吕光西平太守康宁自称匈奴王,杀河湟太守强禧以叛。张掖太守彭晃亦叛,东结康宁,西通王穆。光欲自击晃,诸将皆曰:“今康宁在南,伺衅而动。若晃、穆未诛,康宁复至,进退狼狈,势必大危。”光曰:“实如卿言。然我今不往,是坐待其来也。若三寇连兵,东西交至,则城外皆非吾有,大事去矣。今晃初叛,与宁、穆情契未密,出其仓猝,取之差易耳。”乃自帅骑三万,倍道兼行。既至,攻之二旬,拔其城,诛晃。
初,王穆起兵,遣使招敦煌处士郭瑀,运粟三万石以饷之。穆以瑀为太府左长史、军师将军,嘏为敦煌太守。既而穆听谗言,引兵攻嘏,瑀谏不听,出城大哭,举手谢城曰:“吾不复见汝矣!”还而引被覆面,不与人言,不食而卒。吕光闻之,曰:“二虏相攻,此成擒也,不可以惮屡战之劳而失永逸之机也。”遂帅步骑二万攻酒泉,克之,进屯凉兴;穆引兵东还,未至,众溃,穆单骑走,骍马令郭文斩其首送之。
列宗孝武皇帝中之下太元十三年(戊子,公元三八八年)
春,正月,康乐献武公谢玄卒。
二月,秦主登军朝那,后秦主苌军武都。
翟辽遣司马眭琼诣燕谢罪;燕主垂以其数反覆,斩琼以绝之。辽乃自称魏天王,改元建光,置百官。
燕青州刺史陈留王绍为平原太守辟闾浑所逼,退屯黄巾固。燕主垂更以绍为徐州刺史。浑,蔚之子也。因苻氏乱,据齐地来降。
三月,乙亥,燕主垂以太子宝录尚书事,授之以政,自总大纲而已。
燕赵麟击许谦,破之,谦奔西燕。遂废代郡,悉徙其民于龙城。
吕光之定凉州也,杜进功居多。光以为武威太守,贵宠用事,群僚莫及。光甥石聪自关中来,光问之曰:“中州人言我为政何如?”聪曰:“但闻有杜进耳,不闻有舅。”光由是忌进而杀之。
光与群寮宴,语及政事,参军京兆段业曰:“明公用法太峻。”光曰:“吴起无恩而楚强,商殃严刑而秦兴。”业曰:“起丧其身,鞅亡其家,皆残酷之致也。明公方开建大业,景行尧、舜,犹惧不济,乃慕起、鞅之为治,岂此州士女所望哉?”光改容谢之。
夏,四月,戊午,以硃序为都督司、雍、梁、秦四州诸军事、雍州刺史,戍洛阳。以谯王恬代为都督兗、冀、幽、并诸军事、青、兗二州刺史。
苑川王国仁破鲜卑越质叱黎于平襄,获其子诘归。
丁亥,燕主垂立夫人段氏为皇后,以太子宝领大单于。段氏,右光禄大夫仪之女;其妹适范阳王德。仪,宝之舅也。追谥前妃段氏为成昭皇后。
五月,秦太弟懿卒,谥曰献哀。
翟辽徙屯滑台。
六月,苑川王乞伏国仁卒,谥曰宣烈,庙号烈祖。其子公府尚幼,群下推国仁弟乾归为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河南王,大赦,改元太初。
魏王珪破库莫奚于弱落水南。秋,七月,库莫奚复袭魏营,珪又破之。库莫奚者,本属宇文部,与契丹同类而异种,其先皆为燕王皝所破,徙居松漠之间。
秦、后秦自春相持,屡战,互有胜负,至是各解归。关西豪杰以后秦久无成功,多去而附秦。
河南王乾归立其妻边氏为王后;置百官,仿汉制,以南川侯出连乞都为丞相,梁州刺史悌眷为御史大夫,金城边芮为左长史,东秦州刺史秘宜为右长史,武始翟勍为左司马,略阳王松寿为主簿,从弟轲弹为梁州牧,弟益州为秦州牧,屈眷为河州牧。
八月,秦主登立子崇为皇太子,弁为南安王,尚为北海王。
燕护军将军平幼会章武王宙讨吴深,破之,深走保绎幕。
魏王珪密有图燕之志,遣九原公仪奉使至中山,燕主垂诘之曰:“魏王何以不自来?”仪曰:“先王与燕并事晋室,世为兄弟,臣今奉使,于理未失。”垂曰:“吾今威加四海,岂得以昔日为比!”仪曰:“燕若不修德礼,欲以兵威自强,此乃将帅之事,非使臣所知也。”仪还,言于珪曰;“燕主衰老,太子暗弱,范阳王自负材气;非少主臣也。燕主既没,内难必作,于明乃可图也,今则未可。”珪善之。仪,珪母弟翰之子也。
九月,河南王乾归迁都金城。
张申攻广平,王祖攻乐陵;壬午,燕高阳王隆将兵讨之。
冬,十月,后秦主苌还安定。秦主登就食新平,帅众万馀围苌营,四面大哭;苌命营中哭以应之,登乃退。
十二月,庚子,尚书令南康襄公谢石卒。
燕太原王楷、赵王麟将兵会高阳王隆于合口,以击张申;王祖帅诸垒共救之,夜犯燕军,燕人逆击走之。隆欲追之,楷、麟曰:“王祖老贼,或诈走而设伏,不如俟明。”隆曰:“此白地群盗,乌合而来,徼幸一决,非素有约束,能壹其进退也。今失利而去,众莫为用;乘势追之,不过数里,可尽禽也。申之所恃,惟在于祖,祖破,则申降矣。”乃留楷、麟守申垒,隆与平幼分道击之,比明,大获而还,悬所获之首以示申。甲寅,申出降,祖亦归罪。
秦以颍川王同成为太尉。
列宗孝武皇帝中之下太元十四年(己丑,公元三八九年)
春,正月,燕以阳平王柔镇襄国。辽西王农在龙城五年,庶务修举,乃上表曰:“臣顷因征即镇,所统将士安逸积年,青、徐、荆、雍遗寇尚繁,愿时代还,展竭微效,生无馀力,没无遗恨,臣之志也。”庚申,燕主垂召农为侍中、司隶校尉。以高阳王隆为都督幽、平二州诸军事、征北大将军、幽州牧,建留台于龙城,以隆录留台尚书事。又以护军将军平幼为征北长史,散骑常侍封孚为司马,并兼留台尚书。隆因农旧规,修而广之,辽、碣由是遂安。
后秦主苌以秦战屡胜,谓得秦王坚之神助,亦于军中立坚像而祷之曰:“臣史襄敕臣复仇,新平之祸,臣行襄之命,非臣罪也。苻登,陛下疏属,犹欲复仇,况臣敢忘其兄乎?且陛下命臣以龙骧建业,臣敢违之?今为陛下立像,陛下勿追计臣过也。”秦主登升楼,遥谓苌曰:“为臣弑君,而立像求福,庸有益乎?”因大呼曰:“弑君贼姚苌何不自出?吾与汝决之!”苌不应。久之,以战未有利,军中每夜数惊,乃斩像首以送秦。
秦主登以河南王乾归为大将军、大单于、金城王。
甲寅,魏王珪袭高车,破之。
二月,品光自称三河王,大赦,改元麟嘉,置百官。光妻石氏、子绍、弟德世自仇池来至姑臧,光立石氏为妃,绍为世子。
癸巳,魏王珪击吐突邻部于女水,大破之,尽徙其部落而还。
秦主登留辎重于大界,自将轻骑万馀攻安定羌密造保,克之。
夏,四月,翟辽寇荥阳,执太守张卓。
燕以长乐公盛镇蓟城,修缮旧宫。五月,清河民孔金斩吴深,送首中山。
金城王乾归击侯年部,大破之。于是秦、凉、鲜卑、羌、胡多附乾归,乾归悉授以官爵。
后秦主苌与秦主登战,数败,乃遣中军将军姚崇袭大界。登邀击之于安丘,又败之。
燕范阳王德、赵王麟击贺讷,追奔至勿根山,讷穷迫请降,徙上之上谷,质其弟染干于中山。
秋,七月,以骠骑长史王忱为荆州刺史、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忱,国宝之弟也。
秦主登攻后秦右将军吴忠等于平凉,克之。八月,登据苟头原以逼安定。诸将劝后秦主苌决战,苌曰:“与穷寇竞胜,兵家之忌也,吾将以计取之。”乃留尚书令姚旻守安定,夜,帅骑三万袭秦辎重于大界,克之,杀毛后及南安王弁、北海王尚,擒名将数十人,驱掠男女五万馀口而还。毛氏美而勇,善骑射。后秦兵入其营,毛氏犹弯弓跨马,帅壮士数百力战,杀七百馀人。众寡不敌,为后秦所执。苌将纳之,毛氏骂且哭曰:“姚苌,汝先已杀天子,今又欲辱皇后。皇天后土,宁汝容乎?”苌杀之。诸将欲因秦军骇乱击之,苌曰:“登众虽乱,怒气犹盛,未可轻也。”遂止。登收馀众屯胡空堡。苌使姚硕德镇安定,徙安定千馀家于阴密,遣其弟征南将军靖镇之。
九月,庚午,以左仆射陆纳为尚书令。
秦主登之东也,后秦主苌使姚硕德置秦州守宰,以从弟常戍陇城,邢奴戍冀城,姚详戍略阳。杨定攻陇、冀,克之,斩常,执邢奴,详弃略阳,奔阴密。定自称秦州牧、陇西王,秦因其所称而授之。
冬,十月,秦主登以窦冲为大司马、都督陇东诸军事、雍州牧,杨定为左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秦、梁二州牧,杨壁为都督陇右诸军事,南秦、益二州牧,约与共攻后秦;又约监河西诸军事、并州刺史杨政、都督河东诸军事、冀州刺史杨楷各其众会长安。政、楷皆河东人。秦主丕既败,政、楷收集流民数万户,政据河西,楷据湖、陕之间,遣使请命于秦,登因而授之。
燕乐浪悼王温为冀州刺史,翟辽遣丁零故堤诈降于温,为温帐下,乙酉,刺温,杀之,并其长史司马驱,帅守兵二百户奔西燕。辽西王农邀击于襄国,尽获之,惟堤走免。
十一月,枹罕羌彭奚念附于乞伏乾归,以奚念为北河州刺史。
初,帝既亲政事,威权己出,有人主之量。已而溺于酒色,委事于琅邪王道子。道子亦嗜酒,日夕与帝以酣歌为事。又崇尚浮屠,穷奢极费,所亲昵者皆甘姆、僧尼。左右近习,争弄权柄,交通请托,贿赂公行,官赏滥杂,刑狱谬乱。尚书令陆纳望宫阙叹曰:“好家居,纤儿欲撞坏之邪?”左卫领营将军会稽许营上疏曰:“今台府局吏、直卫武官及仆隶婢儿取母之姓者,本无乡邑品第,皆得为郡守县令,或带职在内,及僧尼乳母,竞进亲党,又受货赂;辄临官领众,政教不均,暴滥无罪,禁令不明,劫盗公行。昔年下书敕群下尽规,而众议兼集,无所采用。臣闻佛者清远玄虚之神,今僧尼往往依傍法服,五诫粗法尚不能遵,况精妙乎?而流惑之徒,竞加敬事,又侵渔百姓,取材为惠,亦未合布施之道也。”疏奏,不省。
道子势倾内外,远近奔凑。帝渐不平,然犹外加优崇。侍中王国宝以谗佞有宠于道子,扇动朝众,讽八座启道子宜进位丞相、扬州牧,假黄钺,加殊礼。护军将军南平车胤曰:“此乃成王所以尊周公也。今主上当阳,非成王之比。相王在位,岂得为周公乎?”乃称疾不署。疏奏,帝大怒,而嘉胤有守。
中书侍郎范宁、徐邈为帝所亲信,数进忠言,补正阙失,指斥奸党。王国宝,宁之甥也。宁尤疾其阿谀,劝帝黜之。陈郡袁悦之有宠于道子,国宝使悦之因尼克妙音致书于太子母陈淑媛云:“国宝忠谨,宜见亲信。”帝知之,发怒,托以他事斩悦之。国宝大惧,与道子共谮范宁出为豫章太守。宁临发,上疏言:“今边烽不举而仓库空匮。古者使民岁不过三日,今之劳扰,殆无三日之休。至有生儿不复举养,鳏寡不敢嫁娶。臣恐社稷之忧,厝火积薪,不足喻也。”宁又上言:“中原士民流寓江左,岁月渐久,人安其业。凡天下之人,原其先祖,皆随世适移,何至于今而独不可?谓宜正其封疆,户口皆以土断。又,人性无涯,奢俭由势;今并廉之室,亦多不赡,非其财力不足,盖由用之无节,争以靡丽相高,无有亦限极故也。礼十九为长殇,以其未成人也。今以十六为全丁,十三为半丁,所任非复童幼之事,岂不伤天理、困百姓乎?谓宜以二十为全丁,十六为半丁,则人无夭折,生长繁滋矣。”帝多纳用之。
宁在豫章,遣十五议曹下属城,采求风政,并吏假还,讯问官长得失。徐邈与宁书曰:“足下听断有允,庶事无滞,则吏慎其负,而人听不惑矣,岂须邑至里诣,饰其游声哉!非徒不足致益,乃实蚕渔之所资,岂有善人群子而干非其事,多所告白者乎!自古以来,欲为左右耳目者,无非小人,皆先因小忠而成其大不忠,先藉小信而成其大不信,遂使谗诌并进,善恶倒置,可不戒哉?足下慎选纲纪,必得国土以摄诸曹,诸曹皆得良吏以掌文按,又择公方之人以为监司,则清浊能否,与事而明,足下但平心处之,何取于耳目哉?昔明德马后未尝顾左右与言,可谓远识,况大丈夫而不能免此乎!”
十二月,后秦主苌使其东门将军任瓫诈遣使招秦主登,许开门纳之。登将从之,征东将军雷恶地将兵在外,闻之,驰骑见登,曰:“姚苌多许,不可信也!”登乃止。苌闻恶地诣登,谓诸将曰:“此羌见登,事不成矣!”登以恶地勇略过人,阴惮之。恶地惧,降于后秦,苌以恶地为镇军将军。
秦以安成王广为司徒。
列宗孝武皇帝中之下太元十五年(庚寅,公元三九零年)
春,正月,乙亥,谯敬王恬薨。
西燕主永引兵向洛阳,硃序自河阴北济河,击败之,永走还上党。序追至白水,会翟辽谋向洛阳,序乃引兵还,击走之,留鹰扬将军硃党戍石门,使其子略督护洛阳,以参军赵蕃佐之,身还襄阳。
琅邪王道子恃宠骄恣,侍宴酣醉,或亏礼敬。帝浸不能平,欲选时望为籓镇以潜制道子,问于太子左卫率王雅曰:“吾欲用王恭、殷仲堪,何如?雅曰:“王恭风神简贵,志气方严;仲堪谨于细行,以文义著称。然皆峻狭自是,且干略不长,若委以方面,天下无事,足以守职;若其有事,必为乱阶矣!”帝不从。恭,蕴之子;仲堪,融之孙也。二月,辛巳,以中书令王恭为都督青、兗、幽、并、冀五州诸军事、兗、青二州刺史,镇京口。
三月,戊辰,大赦。
后秦主苌攻秦扶风太守齐益男于新罗堡,克之,益男走。秦主登攻后秦天水太守张业生于陇东,苌救之,登引去。
夏,四月,秦镇东将军魏揭飞自称冲天王,帅氐、胡攻后秦安北将军姚当成于杏城;镇军将军雷恶地叛应之,攻镇东将军姚汉得于李润。后秦主苌欲自击之,群臣皆曰:“陛下不忧六十里苻登,乃忧六百里魏揭飞,何也?”苌曰:“登非可猝灭,吾城亦非登所能猝拔。恶地智略非常,若南引揭飞,东结董成,得杏城、李润而据之,长安东北非吾有也。”乃潜引精兵一千六百赴之。揭飞、恶地有众数万,氐、胡赴之者首尾不绝。苌每见一军至,辄喜。群臣怪而问之,苌曰:“揭飞等扇诱同恶,种类甚繁,吾虽克其魁帅,馀党未易猝平。今乌集而至,吾乘胜取之,可一举无馀也。”揭飞等见后秦兵少,悉众攻之。苌固垒不战,示之以弱,潜遣其子中军将军崇帅骑数百出其后。揭飞兵扰乱,苌遣镇远将军王超等给兵击之,斩揭飞及其将士万馀级。恶地请降,苌待之如初,恶地谓人曰:“吾自谓智勇杰出上时,而每遇姚翁辄困,固其分也!”
苌命姚当成于所营之地,每栅孔中辄树一木以旌战功。岁馀,问之,当成曰:“营地太小,已广之矣。”苌曰:“吾自结发以来,与人战,未尝如此之快,以千馀兵破三万之众,营地惟小为奇,岂以大为贵哉!”
吐谷浑视连遣使献见于金城王乾归,乾归拜视连沙州牧、白兰王。
丙寅,魏王珪会燕赵王麟于意辛山,击贺兰、纥突邻、纥奚三部,破之,纥突邻、纥奚皆降于魏。
秋,七月,冯诩人郭质起兵于广乡以应秦,移檄三辅曰:“姚苌凶虐,毒被神人。吾属世蒙先帝尧、舜之仁,非常伯、纳言之子,即卿校、牧守之孙也。与其含耻而存,孰若蹈道而死!”于是三辅壁垒皆应之;独郑县人苟曜不从,聚众数千附于后秦。秦以质为冯翊太守;后秦以曜为豫州刺史。
刘卫辰遣子直力鞮攻贺兰部,贺讷困急,请降于魏。丙子,魏王珪引兵救之,直力鞮退。鞮徙讷部落,处之东境。
八月,刘牢之击翟钊于鄄城,钊走河北;又败翟辽于滑台,张愿来降。
九月,北平人吴柱聚众千馀,立沙门法长为天子。破北平郡,转寇广都,入白狼城。燕幽州牧高阳王隆方葬其夫人,郡县守宰皆会之。众闻柱反,请隆还城,遣大兵讨之。隆曰:“今闾阎安业,民不思乱。柱等以诈谋惑愚夫,诱胁相聚,无能为也。”遂留葬讫,遣广平太守、广都令先归,继遣安昌侯进将百馀骑趋白狼城。柱众闻之,皆溃;穷捕,斩之。
以侍中王国宝为中书令,俄兼中领军。
丁未,以吴郡太守王珣为尚书右仆射。
吐谷浑视连卒,子视罴立。视罴以其父祖慈仁,为四邻所侵侮,乃督厉将士,欲建功业。冬,十月,金城王乾归遣使拜视罴沙州牧、白兰王,视罴不受。
十二月,郭质及苟曜战于郑东,质败,奔洛阳。
越质诘归据平襄,叛金城王乾归。
列宗孝武皇帝中之下太元十六年(辛卯,公元三九一年)
春,正月,燕置行台于蓟,加长乐公盛录行台文书事。
金城王乾归击越质诘归,诘归降,乾归以宗女妻之。贺染干谋杀其兄讷,讷知之,举兵相攻。魏王珪告于燕,请为乡导以讨之。二月,甲戌,燕主垂遣赵王麟将兵击讷,镇北将军兰汗帅龙城之兵击染干。
三月,秦主登自雍攻后秦安东将军金荣于范氏堡,克之。遂渡渭水,攻京兆太守韦范于段氏堡,不克,进据曲牢。
夏,四月,燕兰汗破贺染干于牛都。
苟曜有众一万,密召秦主登,许为内应。登自曲牢向繁川,军于马头原。五月,后秦主苌引兵逆战,登击破之,斩其右将军吴忠。苌收众复战,姚硕德曰:“陛下慎于轻战,每欲以计取之,今战失利而更前逼贼,何也?”苌曰:“登用兵迟缓,不识虚实。今轻兵直进,遥据吾东,此必苟曜竖子与之有谋也。缓之则其谋得成,故及其交之未合,急击之,以败散其事耳。”遂进战,大破之。登退屯于郿。
秦兗州刺史强金槌据新平,降后秦,以其子逵为质。后秦主苌将数百骑入金槌营。群下谏之,苌曰:“金槌既去苻登,又欲图我,将安所归乎?且彼初来款附,宜推心以结之,奈何复以不信疑之乎?”既而群氐欲取苌,金槌不从。
六月,甲辰,燕赵王麟破贺讷于赤城,禽之,降其部落数万。燕主垂命麟归讷部落,徙染干于中山。麟归,言于垂曰:“臣观拓跋珪举动,终为国患,不若摄之还朝,使其弟监国事。”垂不从。
西燕主永寇河南,太守杨佺期击破之。
秋,七月,壬申,燕主垂如范阳。
魏王珪遣其弟觚献见于燕,燕主垂衰老,子弟用事,留觚以求良马。魏王珪弗与,遂与燕绝,使长史张衮求好于西燕。觚逃归,燕太子宝追获之,垂待之如初。
秦主登攻新平,后秦主苌救之,登引去。
秦骠骑将军没弈干以其二子为质于金城王乾归,请共击鲜卑大兜。乾归与没弈干攻大兜于鸣蝉堡,克之。兜微服走,乾归收其部众而还,归没弈干二子。没弈干寻叛,东合刘卫辰。八月,乾归帅骑一万讨没弈干,没弈干奔他楼城,乾归射之,中目。
九月,癸未,以尚书右仆射王珣为左仆射,太子詹事谢琰为右仆射。太学博士范弘之讼殷浩宜加赠谥,因叙桓温不臣之迹。是时桓氏犹盛,王珣,温之故吏也,以为温废昏立明,有忠贞之节;黜弘之为馀杭令。弘之,汪之孙也。
冬,十月,壬辰,燕主垂还中山。
初,柔然部人世服于代,其大人郁久闾地粟袁卒,部落分为二:长子匹候跋继父居东边,次子缊纥提别居西边。秦王坚灭代,柔然附于刘卫辰。及魏王珪即位,攻击高车等,诸部率皆服从,独柔然不事魏。戊戌,珪引兵击之,柔然举部遁走,珪追奔六百里。诸将因张衮言于珪曰:“贼远粮尽,不如早还。”珪问诸将:“若杀副马,为三日食,足乎?”皆曰:“足。”乃复倍道追之,及于大碛南床山下,大破之,虏其半部,匹候跋及别部帅屋击各收馀众遁走。珪遣长孙嵩、长孙肥追之。珪谓将佐曰:“卿曹知吾前问三日意乎?”曰:“不知也。”珪曰:“柔然驱畜产奔走数日,至水必留;我以轻骑追之,计期道里,不过三日及之矣。”皆曰:“非所及也!”嵩追斩屋击于平望川。肥追匹候跋至涿邪山,匹候跋举从降,获缊纥提之子曷多汗、兄子社仑、斛律等宗党数百人。缊纥提将奔刘卫辰,珪追及之,缊纥提亦降,珪悉徙其部众于云中。
翟辽卒,子钊代立,改元定鼎。攻燕鄴城,燕辽西王农击却之。
三河王光遣兵乘虚伐金城王乾归,乾归闻之,引兵还,光兵亦退。
刘卫辰遣子直力鞮帅众八九万攻魏南部。十一月,已卯,魏王珪引兵五六千人拒之,壬午,大破直力鞮于铁岐山南,直力鞮单骑走。乘胜追之,戊子,自五原金津南济河,径入卫辰国,卫辰部落骇乱。辛卯,珪直抵其所居悦跋城,卫辰父子出走。壬辰,分遣诸将轻骑追之。将军伊谓禽直力珪于木根山,卫辰为其部下所杀。十二月,珪军于盐池,诛卫辰宗党五千馀人,皆投尸于河。自河以南诸部悉降,获马三十馀万匹,牛羊四百馀万头,国用由是遂饶。
卫辰少子勃勃亡奔薛干部,珪使人求之,薛干部帅太悉伏出勃勃以示使者曰:“勃勃国破家亡,以穷归我,我宁与之俱亡,何忍执以与魏!”乃送勃勃于没弈干,没弈干以女妻之。戊申,燕主垂如鲁口。
秦主登攻安定,后秦主苌如阴密以拒之,谓太子兴曰:“苟曜闻吾北行,必来见汝,汝执诛之。”曜果见兴于长安,兴使尹纬让而诛之。
苌败登于安定城东,登退据路承堡。苌置酒高会,诸将皆曰:“若值魏武王,不令此贼至今,陛下将牢太过耳。”苌笑曰:“吾不如亡兄有四: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人望而畏之,一也;将十万之众,与天下争衡,望麾而进,前无横隈,二也;温古知今,讲论道艺,收罗英隽,三也;董帅兄众,上下咸悦,人尽死力,四也。所以得建立功业、驱策群贤者,正望算略中有片长耳。”群臣咸称万岁。
●卷第一百八
【晋纪三十】 起玄黓执徐,尽柔兆涒滩,凡五年。
烈宗孝武皇帝下太元十七年(壬辰,公元三九二年)
春,正月,已巳朔,大赦。
秦主登立昭仪陇西李氏为皇后。
二月,壬寅,燕主垂自鲁口如河间、渤海、平原。翟钊遣其将翟都侵馆陶,屯苏康垒。三月,垂引兵南击钊。
秦骠骑将军没弈干帅众降于后秦,后秦以为车骑将军,封高平公。
后秦主苌寝疾,命姚硕德镇李润,尹纬守长安,召太子兴诣行营。征南将军姚方成言于兴曰:“今寇敌未灭,上复寝疾。王统等皆有部曲,终为人患,宜尽除之。”兴从之,杀王统、王广、苻胤、徐成、毛盛。苌怒曰:“王统兄弟,吾之州里,实无他志;徐成等皆前朝名将,吾方用之,奈何辄杀之!”
燕主垂进逼苏康垒。夏,四月,翟都南走滑台。翟钊求救于西燕,西燕主永谋于群臣,尚书渤海鲍遵曰:“使两寇相弊,吾承其后,此卞庄子之策也。”中书侍郎太原张腾曰:“垂强钊弱,何弊之承!不如速救之,以成鼎足之势。今我引兵趋中山,昼多疑兵,夜多火炬,垂必惧而自救。我冲其前,钊蹑其后,此天授之机,不可失也。”永不从。
燕大赦。
五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六月,燕主垂军黎阳。临河欲济,翟钊列兵南岸以拒之。辛亥,垂徙营就西津,去黎阳西四十里,为牛皮船百馀艘,伪列兵仗,溯流而上。钊亟引兵趣西津,垂潜遣中垒将军桂林王镇等自黎阳津夜济,营于河南,比明而营成。钊闻之,亟还,攻镇等营;垂命镇等坚壁勿战。钊兵往来疲暍,攻营不能拔,将引去;镇等引兵出战。骠骑将军农自西津济,与镇等夹击,大破之。钊走还滑台,将妻子,收遗众,北济河,登白鹿山,凭险自守,燕兵不得进。农曰:“钊无粮,不能久居山中。”乃引兵还,留骑候之。钊果下山;还兵掩击,尽获其众,钊单骑奔长子。西燕主永以钊为车骑大将军、兗州牧,封东郡王。岁馀,钊谋反,永杀之。
初,郝晷、崔逞及清河崔宏、新兴张卓、辽东夔腾、阳平路纂皆仕于秦,避秦乱来奔,诏以为冀州诸郡,各将部曲营于河南。既而受翟氏官爵,翟氏败,皆降于燕,燕主垂各随其材而用之。钊所统七郡三万馀户,皆按堵如故。以章武王宙为兗、豫二州刺史,镇滑台;徙徐州民七千馀户于黎阳,以彭城王脱为徐州刺史,镇黎阳。脱,垂之弟子也。垂以崔廕为宙司马。
初,陈留王绍为镇南将军,太原王楷为征西将军,乐浪王温为征东将军,垂皆以廕为之佐。廕才干明敏强正,善规谏,四王皆严惮之;所至简刑法,轻赋役,流民归之,户口滋息。
秋,七月,垂如鄴,以太原王楷为冀州牧,右光禄大夫馀蔚为左仆射。
秦主登闻后秦主苌疾病,大喜,告祠世祖神主,大赦,百官进位二等,秣马厉兵,进逼安定,去城九十馀里。八月,苌疾小瘳,出拒之。登引兵出营,将逆战,苌遣安南将军姚熙隆别攻秦营,登惧而还。苌夜引兵旁出以蹑其后,旦而候骑告曰:“贼诸营已空,不知所向。”登惊曰:“彼为何人,去令我不知,来令我不觉,谓其将死,忽然复来,朕与此羌同世,何其厄哉!”登遂还雍,苌亦还安定。
三河王光遣其弟右将军宝等攻金城王乾归,宝及将士死者万馀人。又遣其子虎贲中郎将纂击南羌彭奚念,纂亦败归。光自将击奚念于枹罕,克之,奚念奔甘松。
冬,十月,辛亥,荆州刺史王忱卒。雍州刺史硃序以老病求解职,诏以太子右卫率郗恢为雍州刺史,代序镇襄阳。恢,昙之子也。
巴蜀人在关中者皆叛后秦,据弘农以附秦。秦主登以窦冲为左丞相,冲徙屯华阴。郗恢遣将军赵睦守金墉,河南太守杨佺期帅众军湖城,击冲,走之。
十一月,癸酉,以黄门郎殷仲堪为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事、荆州刺史,镇江陵。仲堪虽有英誉,资望犹浅,议者不以为允。到官,好行小惠,纲目不举。
南郡公桓玄负其才地,以雄豪自处,朝廷疑而不用。年二十三,始拜太子洗马。玄尝诣琅邪王道子,值其酣醉,张目谓众客曰:“桓温晚途欲作贼,云何?”玄伏地流汗,不能起。由是益不自安,常切齿于道子。后出补义兴太守,郁郁不得志,叹曰:“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遂弃官归国,上疏自讼曰:“先臣勤王匡复之勋,朝廷遗之,臣不复计。至于先帝龙飞,陛下继明,请问谈者,谁之由邪?”疏寝不报。
玄在江陵,仲堪甚敬惮之。桓氏累世临荆州,玄复豪横,士民畏之,过于仲堪。尝于仲堪听事前戏马,以槊拟仲堪。仲堪中兵参军彭城刘迈谓玄曰:“马槊有馀,精理不足。”玄不悦,仲堪为之失色。玄出,仲堪谓迈曰:“卿,狂人也!玄夜遣杀卿,我岂能相救邪?”使迈下都避之;玄使人追之,迈仅而获免。
征虏参军豫章胡籓过江陵,见仲堪,说之曰:“桓玄志趣不常,每怏怏于失职,节下崇待太守,恐非将来之计也!”仲堪不悦。籓内弟同郡罗企生为仲堪功曹,籓退,谓企生曰:“殷侯倒戈以授人,必及于祸。君不早图去就,后悔无及矣!”
庚寅,立皇子德文为琅邪王,徙琅邪王道子为会稽王。
十二月,燕主垂还中山,以辽西王农为都督兗、豫、荆、徐、雍五州诸军事,镇鄴。
休官权千成据显亲,自称秦州牧。
清河人李辽上表请敕兗州修孔子庙,给户洒扫,仍立庠序,收教学者,曰:“事有如赊而实急者,此之谓也!”表不见省。
烈宗孝武皇帝下太元十八年(癸巳,公元三九三年)
春,正月,燕阳平孝王柔卒。
权千成为秦所逼,请降于金城王乾归,乾归以为东秦州刺史、休官大都统、显亲公。
夏,四月,庚子,燕主垂加太子宝大单于;以安定王库傉官伟为太尉,范阳王德为司徒,太原王楷为司空,陈留王绍为尚书右仆射。五月,立子熙为河间王,朗为渤海王,鉴为博陵王。
秦右丞相窦冲矜才尚人,自请封天水王,秦主登不许。六月,冲自称秦王,改元元光。
金城王乾归立其子炽磐为太子。炽磐勇略明决,过于其父。
秋,七月,秦主登攻窦冲于野人堡,冲求救于后秦。尹纬言于后秦主苌曰:“太子仁厚之称,著于远近,而英略未著,请使击苻以著之。”苌从之。太子兴将兵攻胡空堡,登解冲围以赴之。兴因袭平凉。大获而归。苌使兴还镇长安。
魏王珪以薛干太悉伏不送刘勃勃,八月,袭其城,屠之,太悉伏奔秦。
氐帅杨佛嵩叛,奔后秦,杨佺期、赵睦追之,九月,丙戌,败佛嵩于潼关。后秦将姚崇救佛嵩,败晋兵,赵睦死。
冬,十月,后秦主苌疾甚,还长安。
燕主垂议伐西燕,诸将皆曰:“永未有衅,我连年征讨,士卒疲弊,未可也。”范阳王德曰:“永既国之枝叶,又僭举位号,惑民视听,宜行先除之,以壹民心。士卒虽疲,庸得已乎!”垂曰:“司徒意正与吾同。吾比老,叩囊底智,足以取之,终不复留此贼以累子孙也。”遂戒严。
十一月,垂发中山步骑七万,遣镇西将军丹杨王缵,[瓚]、龙骧将军张崇出井陉,攻西燕武乡公友于晋阳,征东将军平规攻镇东将军段平于沙亭。西燕主永遣其尚书令刁云、车骑将军慕容钟帅众五万守潞川。友,永之弟也。十二月,垂至鄴。
己亥,后秦主苌召太尉姚旻、仆射尹纬、姚晃、将军姚大目、尚书狄伯支入禁中,受遗诏辅政。苌谓太子兴曰:“有毁此诸公者,慎勿受之。汝抚骨肉以恩,接大臣以礼,待物以信,遇民以仁,四者不失,吾无忧矣。”姚晃垂涕问取苻登之策,苌曰:“今大业垂成,兴才智足办,奚所复问!”庚子,苌卒。兴秘不发丧,以其叔父绪镇安定,硕德镇阴密,弟崇守长安。或谓硕德曰:“公威名素重,部曲最强,今易世之际,必为朝廷所疑,不如且奔秦州,观望事势。”硕德曰:“太子志度宽明,必无它虑。今苻登未灭而骨肉相攻,是自亡也。吾有死而已,终不为也。”遂往见兴,兴优礼而遣之。兴自称是大将军,以尹纬为长史,狄伯支为司马,帅众伐秦。
烈宗孝武皇帝下太元十九年(甲午,公元三九四年)
春,正月,秦主登闻后秦主苌卒,喜曰:“姚兴小儿,吾折杖笞之耳。”乃大赦,尽众而东,留司徒安成王广守雍,太子崇守胡空堡;遣使拜金城王乾归为左丞相、河南王,领秦、梁、益、凉、沙五州牧,加九锡。初,秃发思复鞬卒,子乌孤立。乌孤雄勇有大志,与大将纷陀谋取凉州。纷陀曰:“公必欲得凉州,宜先务农讲武,礼俊贤,修政刑,然后可也。”乌孤从之。三河王光遣使拜乌孤冠军大将军、河西鲜卑大都统。乌孤与其群下谋之曰;“可受乎?”皆曰:“吾士马众多,何为属人?”石真若留不对,乌孤曰:“卿畏吕光邪?”石真若留曰:“吾本根未固,小大非敌,若光致死于我,何以待之?不如受,以骄之,俟衅而动,蔑不克矣。”乌孤乃受之。
二月,秦主登攻屠各姚奴、帛蒲二堡,克之。
燕主垂留清河公会镇鄴,发司、冀、青、兗兵,遣太原王楷出滏口,辽西王农出壶关,垂自出沙庭,以击西燕,标榜所趣,军各就顿。西燕主永闻之,严兵分道拒守,聚粮台壁,遣从子征东将军小逸豆归、镇东将军王次多、右将军勒马驹帅众万馀人戍之。
夏,四月,秦主登自六陌趣废桥,后秦始平太守姚详据马嵬堡以拒之。太子兴遣尹纬将兵救详,纬据废桥以待秦。秦兵争水,不能得,渴死者什二、三,因急攻纬。兴驰遣狄伯支谓纬曰:“苻登穷寇,宜持重以挫之。”纬曰:“先帝登遐,人情扰惧,今不因思奋之力以禽敌,大事去矣!”遂与秦战,秦兵大败。其夜,秦众溃,登单骑奔雍。太子崇及安成王广闻败,皆弃城走;登至,无所归,乃奔平凉,收集遗众,入马毛山。
燕主垂顿军鄴西南,月馀不进。西燕主永怪之,以为太行道宽,疑垂欲诡道取之,乃悉敛诸军屯轵关,杜太行口,惟留台壁一军。甲戌,垂引大军出滏口,入天井关。五月,乙酉,燕军至台壁,永遣从兄太尉大逸豆归救之,平规击破之。小逸豆归出战,辽西王农又击破之,斩勒马驹,禽王次多,遂围台壁。永召太行军还,自将精兵五万以拒之。刁云、慕容钟震怖,帅众降燕,永诛其妻子。己亥,垂陈于台壁南,遣骁骑将军慕容国伏千骑于涧下。庚子,与永合战,垂伪退,永众追之,行数里,国骑从涧中出,断其后,诸军四面俱进,大破之,斩首八千馀级,永走归长子。晋阳守将闻之,弃城走。丹杨王瓚等进取晋阳。
后秦太子先始发丧,即皇帝位于槐里,大赦,改元皇初,遂如安定。谥后秦主苌曰武昭皇帝,庙号太祖。
六月,壬子,追尊会稽王太妃郑氏曰简文宣太后。群臣谓宣太后应配食元帝,太子前率徐邈曰:“宣太后平素之时,不伉俪于先帝。至于子孙,岂可为祖考立配!”国学明教东莞臧焘曰:“今尊号既正,则罔极之情申;别建寝庙,则严祢之义显;系子为称,兼明贵之所由。一举而允三义,不亦善乎?”乃立庙于太庙路西。
燕主垂进军围长子。西燕主永欲奔后秦,侍中兰英曰:“昔石虎伐龙都,太祖坚守不去,卒成大燕之基。今垂七十老翁,厌苦兵革,终不能顿兵连岁以攻我也。但当城守以疲之。”永从之。
秦主登遣其子汝阴王宗为质于河南王乾归以请救,进封乾归梁王,纳其妹为梁王后。乾归遣前军将军乞伏益州等帅骑一万救之。秋,七月,登引兵出迎乾归兵。后秦主兴自安定如泾阳,与登战于山南,执登,杀之。悉散其部众,使归农业,徙阴密三万户于长安,以李后赐姚晃。益州等闻之,引兵还。秦太子崇奔湟中,即帝位,改元延初。谥登曰高皇帝,庙号太宗。
后秦安南将军强熙、镇远将军杨多叛,推窦冲为主。后秦主兴自将讨之,军至武功,多兄子良国杀多而降,熙奔秦州,冲奔汧川,汧川氐仇高执送之。
三河王光以子覆为都督玉门以西诸军事、西域大都护,镇高昌,命大臣子弟随之。
八月,己巳,尊皇太妃李氏为皇太后,居崇训宫。
西燕主永困急,遣其子常山公弘等求救于雍州刺史郗恢,并献玉玺一纽。恢上言:“垂若并永,为患益深,不如两存之,可以乘机双毙。”帝以为然,诏青、兗二州刺史王恭、豫州刺史庾楷救之。楷,亮之孙也。永恐晋兵不出,又遣其太子亮为质;平规追亮,及于高都,获之。永又告急于魏,魏王珪遣陈留公虔、将军庾岳帅骑五万东渡河,屯秀容,以救之。虔,纥根之子也。晋、魏兵皆未至,大逸豆归部将伐勤等开门内燕兵,燕人执永,斩之,并斩其公卿大将刁云、大逸豆归等三十馀人,得永所统八郡七万馀户及秦乘舆、服御、伎乐、珍宝甚众。燕主垂以丹杨王瓚为并州刺史,镇晋阳;宜都王凤为雍州刺史,镇长子。永尚书仆射昌黎屈遵、尚书阳平王德、秘书监中山李先、太子詹事渤海封则、黄门郎太山胡母亮、中书郎张腾、尚书郎燕郡公孙表皆随才擢叙。
九月,垂自长子如鄴。
冬,十月,秦主崇为梁王乾归所逐,奔陇西王杨定。定留司马邵强守秦州,帅众二万与崇共攻乾归,乾归遣凉州牧轲弹、秦州牧益州、立义将军诘归帅骑三万拒之。益州与定战,败于平州。轲弹、诘归皆引退,轲弹司马翟瑥奋剑怒曰:“主上以雄武开基,所向无敌,威振秦、蜀。将军以宗室居元帅之任,当竭力致命以佐国家。今秦州虽败,二军尚全,奈何望风退衄,将何面以见主上乎?瑥虽无任,独不能以便宜斩将军乎?”轲弹谢曰:“向者未知众心何如耳。果能如是,吾敢爱死?”乃帅骑进战,益州、诘归亦勒兵继之,大败定兵,杀定乃崇,斩首万七千级。乾归于是尽有陇西之地。
定无子,其叔父佛狗之子盛,先守仇池,自称征西将军、秦州刺史、仇池公,谥定为武王,仍遣使来称籓。秦太子宣奔盛,盛分氐、羌为二十部护军,各为镇戍,不置郡县。
燕主垂东巡阳平、平原,命辽西王农济河,与安南将军尹国略地青、兗。农攻廪丘,国攻阳城,皆拔之。东平太守韦简战死,高平、太山、琅邪诸郡皆委城奔溃,农进军临海,遍置守宰。
柔然曷多汗弃其父,与社仑帅众西走;魏长孙肥追之,及于上郡跋那山,斩曷多汗。社仑收其馀众数百,奔疋候跋,疋候跋处之南鄙。社仑袭疋候跋,杀之;疋候跋子启跋、吴颉等皆奔魏。社仑掠五原以西诸部,走度漠北。
十一月,燕辽西王农败辟闾浑于龙水,遂入临淄。十二月,燕主垂召农等还。
秦主兴遣使与燕结好,并送太子宝之子敏于燕,燕封敏为河东公。
梁王乾归自称秦王,大赦。
烈宗孝武皇帝下太元二十年(乙未,公元三九五年)
春,正月,燕主垂遣散骑常侍封则报聘于秦;遂自平原狩于广川、勃海、长乐而归。
西秦王乾归以太子炽磐领尚书令,左长史边芮为左仆射,右长史秘宜为右仆射,置官皆如魏武、晋文故事,然犹称大单于、大将军。边芮等领府佐如故。
薛干太悉伏自长安亡归岭北,上郡以西鲜卑杂胡皆应之。
二月,甲寅,尚书令陆纳卒。
三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皇太子出就东宫,以丹杨尹王雅领少傅。
时会稽王道子专权奢纵,嬖人赵牙本出倡优,茹千秋本钱唐捕贼吏,皆以谄赂得进。道子以牙为魏郡太守,千秋为骠骑咨议参军。牙为道子开东第,筑山穿池,功用巨万。帝尝幸其第,谓道子曰:“府内乃有山,甚善;然修饰太过。”道子无以对。帝去,道子谓牙曰:“上若知山是人力所为,尔必死矣!”牙曰:“公在,牙何敢死!”营作弥甚。千秋卖官招权,聚货累亿。博平令吴兴闻人奭上疏言之,帝益恶道子,而逼于太后,不忍废黜,乃擢时望及所亲幸王恭、郄恢、殷仲堪、王珣、王雅等,使居内外要任以防道子。道子亦引王国及国宝从弟琅邪内史绪,以为心腹。由是朋党竞起,无复向时友爱之欢矣;太后每和解之。中书侍郎徐邈从容言于帝曰:“汉文明主,犹悔淮南;世祖聪达,负愧齐王。兄弟之际,实为深慎。会稽王虽有酣媟之累,宜加弘贷,消散群议,外为国家之计,内慰太后之心。”帝纳之,复委任道子如故。
初,杨定之死也,天水姜乳袭据上邽;夏,四月,西秦王乾归遣乞伏益州帅骑六千讨之。左仆射边芮、民部尚书王松寿曰:“益州屡胜而骄,不可专任。必以轻敌取败。”乾归曰:“益州骁勇,诸将莫及,当以重佐辅之耳。”乃以平北将军韦虔为长史,左禁将军务和为司马。至大寒岭,益州不设部伍,听将士游畋纵饮,令曰:“敢言军事者斩!”虔等谏不听,乳逆击,大破之。
魏王珪叛燕,侵逼附塞诸部。五月,甲戌,燕主垂遣太子宝、辽西王农、赵王麟帅众八万,自五原伐魏,范阳王德、陈留王绍别将步骑万八千为后继。散骑常侍高湖谏曰:“魏与燕世为昏姻,彼有内难,燕实存之,其施德厚矣,结好久矣。间以求马不获而留其弟,曲在于我,奈何遽兴兵击之!拓跋涉珪沉勇有谋,幼历艰难,兵精马强,未易轻也。皇太子富于春秋,志果气锐,今委之专征,必小魏而易之,万一不如所欲,伤威毁重,愿陛下深图之!”言颇激切。垂怒,免湖官。湖,泰之子也。
六月,癸丑,燕太原元王楷卒。
西秦王乾归迁于西城。
秋,七月,三河王光帅众十万伐西秦,西秦左辅密贵周、左卫将军莫者羖羝劝西秦王乾归称籓于光,以子敕勃为质。光引兵还,乾归悔之,杀周及羖羝。
魏张兗闻燕军将至,言于魏王珪曰:“燕狃于滑台、长子之捷,竭国之资力以来。有轻我之心。宜羸形以骄之,乃可克也。”珪从之,悉徙部落畜产西渡河千馀里以避之。燕军至五原,降魏别部三万馀家,收穄田百馀万斛,置黑城,进军临河,造船为济具。珪遣右司马许谦乞师于秦。
秃发乌孤击乙弗、折掘等诸部,皆破降之,筑廉川堡而都之。广武赵振,少好奇略,闻乌孤在廉川,弃家从之。乌孤喜曰:“吾得赵生,大事济矣!”拜左司马。三河王光封乌孤为广武郡公。
有长星见自须女,至于哭星。帝心恶之,于华林园举酒祝之曰:“长星,劝汝一杯酒。自古何有万岁天子邪!”
八月,魏王珪治兵河南。九月,进军临河。燕太子宝列兵将济,暴风起,漂其船数十艘洎南岸。魏获其甲士三百馀人,皆释而遣之。
宝之发中山也,燕主垂已有疾,既至五原,珪使人邀中山之路,伺其使者,尽执之,宝等数月不闻垂起居,珪使所执使者临河告之曰:“若父已死,何不早归!”宝等忧恐,士卒骇动。
珪使陈留公虔将五万骑屯河东,东平公仪将十万骑屯河北,略阳公遵将七万骑塞燕军之南。遵,寿乌之子也。秦兴遣杨佛嵩将兵救魏。燕术士靳安言於太子宝曰:“天时不利,燕必大败,速去可免。”宝不听。安退,告人曰:“吾辈皆当弃尸草野,不得归矣!”
燕、魏相持积旬,赵王麟将慕舆嵩等以垂为实死,谋作乱,奉麟为主。事泄,嵩等皆死,宝、麟等内自疑,冬,十月,辛未,烧船夜遁。时河冰未结,宝以魏兵必不能渡,不设斥候。十一月,己卯,暴风,冰合。魏王珪引兵济河,留辎重,选精锐二万馀骑急追之。
燕军至参合陂,有大风,黑气如堤,自军后来,临覆军上。沙门支昙猛言于宝曰:“风气暴迅,魏兵将至之候,宜遣兵御之。”宝以去魏军已远,笑而不应。昙猛固请不已,麟怒曰:“以殿下神武,师徒之盛,足以横行沙漠,索虏何敢远来!而昙猛妄言惊众,当斩以徇!”昙猛泣曰:“苻氏以百万之师,败于淮南,正由恃众轻敌,不信天道故也!”司徒德劝宝从昙猛言,宝乃遣麟帅骑三万居军后以备非常。麟以昙猛赤妄,纵骑游猎,不肯设备。宝遣骑还诇魏兵,骑和十馀里,即解鞍寝。
魏军晨夜兼行,乙酉,暮,至参合陂西。燕军在陂东,营于蟠羊山南水上。魏王珪夜部分诸将,掩覆燕军,士卒衔枚束马口潜进。丙戌,日出,魏军登山,下临燕营。燕军将东引,顾见之,士卒大惊扰乱。珪纵兵击之,燕兵走赴水,人马相腾,蹑压溺死者以万数。略阳公遵以兵邀其前,燕兵四五万人,一时放仗敛手就禽,其遗迸去者不过数千人,太子宝等皆单骑仅免。杀燕右仆陈留悼王绍,生禽鲁阳王倭奴、桂林王道成、济阴公尹国等文武将吏数千人,兵甲粮货以巨万计。道成,垂之弟子也。
魏王珪择燕臣之有才用者代郡太守广川贾闰、闰从弟骠骑长史昌黎太守彝、太史郎辽东晁崇等留之,其馀欲悉给衣粮遣还,以招怀中州之人。中部大人王建曰:“燕众强盛,今倾国而来,我幸而大捷,不如悉杀之,则其国空虚,取之为易。且获寇而纵之,无乃不可乎!”乃尽坑之。十二月,珪还云中盛乐。
燕太子宝耻于参合之败,请更击魏。司徒德言于燕主垂曰:“虏以参合之捷,有轻太子之心,宜及陛下神略以服之,不然,将为后患。”垂乃以清河公会录留台事,领幽州刺史,代高阳王隆镇龙城;以阳城王兰汗为北中郎将,代长乐公盛镇蓟;命隆、盛悉引其精兵还中山,期以明年大举击魏。
是岁,秦主兴封其叔父绪为晋王,硕德为陇西王,弟崇为齐公,显为常山公。
烈宗孝武皇帝下太元二十一年(丙申,公元三九六年)
春,正月,燕高阳王隆引龙城之甲入中山,军容精整,燕人之气稍振。
休官权万世帅众降西秦。燕主垂遣征东将军平规发兵冀州。二月,规以博陵、武邑、长乐三郡兵反于鲁口,其从子冀州刺史喜谏,不听。规弟海阳令翰亦起兵于辽西以应之。垂遣镇东将军馀嵩击规,嵩败死。垂自将击规,军至鲁口,规弃众,将妻子及平喜等数十人走渡河,垂引兵还。翰引兵趣龙城,清河公会遣东阳公根等击翰,破之,翰走山南。
三月,庚子,燕主垂留范阳王德守中山,引兵密发。逾青岭,经天门,凿山通道,出魏不意,直指云中。魏陈留公虔帅部落三万馀家镇平城;垂至猎岭,以辽西王农、高阳王隆为前锋以袭之。是时,燕兵新败,皆畏魏,惟龙城兵勇锐争先。虔素不设备,闰月,乙卯,燕军至平城,虔乃觉之,帅麾下出战,败死,燕军尽收其部落。魏王珪震怖,欲走,诸部闻虔死,皆有贰心,珪不知所适。
垂之过参合陂也,见积骸如山,为之设祭,军士皆恸哭,声震山谷。垂惭愤呕血,由是发疾,乘马舆而进,顿平城西北三十里。太子宝等闻之,皆引还。燕军叛者告于魏云“垂已死,舆尸在军。”魏王珪欲追之,闻平城已没,乃引还阻山。
垂在平城积十日,疾转笃,乃筑燕昌城而还。夏,四月,癸未,卒于上谷之沮阳,秘不发丧。丙申,至中山;戊戌,发丧,谥曰成武皇帝,庙号世祖。壬寅,太子宝即位,大赦,改元永康。
五月,辛亥,以范阳王德为都督冀、兗、青、徐、荆、豫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冀州牧,镇鄴;辽西王农为都督并、雍、益、梁、秦、凉六州诸军事、并州牧,镇晋阳。又以安定王库傉官伟为太师,夫馀王为太傅。甲寅,以赵王麟领尚书左仆射,高阳王隆领右仆射,长乐公盛为司隶校尉,宜都王凤为冀州刺史。
乙卯,以散骑常侍彭城刘该为徐州刺史,镇鄄城。
甲子,以望蔡公谢琰为尚书左仆射。
初,燕主垂先段后生子令、宝,后段后生子朗、鉴,爱诸姬子麟、农、隆、柔、熙。宝初为太子,有美称,已而荒怠,中外失望。后段后尝言于垂曰:“太子遭承平之世,足为守成之主;今国步艰难,恐非济世之才。辽西、高阳二王,陛下之贤子,宜择一人,付以大业。赵王麟奸诈强愎,异日必为国家之患,宜早图之。”宝善事垂左右,左右多誉之,故垂以为贤,谓段氏曰:“汝欲使我为晋献公乎?”段氏泣而退,告其妹范阳王妃曰:“太子不才,天下所知,吾为社稷言之,主上乃以吾为骊姬,何其苦哉!观太子必丧社稷,范阳王有非常器度,若燕祚未尽,其在王乎!”宝及麟闻而恨之。乙丑,使麟谓段氏曰:“后常谓主上不能守大业,今竟能不?宜早自裁,以全段宗!”段氏怒曰:“汝兄弟不难逼杀其母,况能守先业乎!吾岂爱死,但念国亡不久耳。”遂自杀。宝议以段后谋废適统,无母后之道,不宜成丧,群臣咸以为然。中书令眭邃扬言于朝曰:“子无废母之义,汉安恩阎后亲废顺帝,犹得配飨太庙,况先后暖昧之言,虚实未可知乎?”乃成丧。
六月,癸酉,魏王珪遣将军王建等击燕广宁太守刘亢泥,斩之,徙其部落于平城。燕上谷太守开封公详弃郡走。详,珪之曾孙也。
丁亥,魏贺太妃卒。
燕主宝定士族旧籍,分辨清浊,校阅户口,罢军营封廕之户,悉属郡县。由是士民嗟怨,始有离心。
三河王吕光即天王位,国号大凉,大赦,改元龙飞。备置百官,以世子绍为太子,封子弟为公侯者二十人,以中书令王详为尚书左仆射,著作郎段业等五人为尚书。
光遣使者拜秃发乌孤为征南大将军、益州牧、左贤王。乌孤谓使者曰:“吕王诸子贪淫,三甥暴虐,远近愁怨,吾安可违百姓之心,受不义之爵乎?吾当为帝王之事耳。”乃留其鼓吹、羽仪,谢而遣之。
平规收合馀党据高唐,燕主宝遣高阳王隆将兵讨之。东土之民,素怀隆惠,迎候者属路。秋,七月,隆进军临河,规弃高唐走。隆遣建威将军慕容进等济河追之,斩规于济北。平喜奔彭城。
纳故中书令王献之女为太子妃。献之,羲之之子也。
魏群臣劝魏王珪称尊号,珪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改元皇始。参军事上谷张恂劝珪进取中原,珪善之。
燕辽西王农悉将部曲数万口之并州,并州素乏储彳侍。是岁早霜,民不能供其食。又遣诸部护军分监诸胡,由是民夷俱怨,潜召魏军。八月,己亥,魏王珪大举伐燕,步骑四十馀万,南出马邑,逾句注,旌旗二千馀里,鼓行而进。左将军雁门李栗将五万骑为前驱,别遣将国封真等从东道出军都,袭燕幽州。
燕征北大将军、幽、平二州牧、清河公会母贱而年长,雄俊有器艺,燕主垂爱之。宝之伐魏也,垂命会摄东宫事、总录,礼遇一如太子。及垂代魏,命会镇龙城,委以东北之任,国官府佐,皆选一时才望。垂疾笃,遗言命宝以会为嗣;而宝爱少子濮阳公策,意不在会。长乐公盛与会同年,耻为之下,乃与赵王麟共劝宝立策,宝从之。乙亥,立妃段氏为皇后,策为皇太子,会、盛皆进爵为王。策年十一,素憃弱;会闻之,心愠怼。九月,章武王宙奉燕方垂及成哀段后之丧葬于龙城宣平陵。宝诏宙悉高阳王隆参佐、部曲、家属还中山,会违诏,多留部曲不遣。宙年长属尊,会每事陵侮之,见者皆知其有异志。
戊午,魏军至阳曲,乘西山,临晋阳,遣骑环城大噪而去。燕辽西王农出战,大败,奔还晋阳,司马慕舆嵩闭门拒之。农将妻子帅数千骑东走,魏中领将军长孙肥追之,及于潞川,获农妻子。燕军尽没,农被创,独与三骑逃归中山。
魏王珪遂取并州。初建台省,置刺史、太守、尚书郎以下官,悉用儒生为之。士大夫诣军门者,无少长,皆引入存慰,使人人尽言,少有才用,咸加擢叙。己未,遣辅国将军奚收略地汾川,获燕丹杨王买得及离石护军高秀和。以中书侍郎张恂等为诸郡太守,招抚离散,劝课农桑。
燕主宝闻魏军将至,议于东堂。中山尹苻谟曰:“今魏军众强,千里远斗,乘胜气锐。若纵之使入平土,不可敌,宜杜险以拒之。”中书令眭邃曰:“魏多骑兵,往来剽速,马上赍粮,不过旬日。宜令郡县聚民千家为一堡,深沟高垒,清野以待之。彼至无所掠,不过六旬,食尽自退。”尚书封懿曰;“今魏兵数十万,天下之勍敌也,民虽筑堡,不足以自固,是聚兵及粮以资之也。且动摇民心,示之以弱。不如阻关拒战,计之上也。”赵王麟曰:“魏今乘胜气锐,其锋不可当,宜完守中山,待其弊而乘之。”于是修城积粟,为持久之备。命辽西王农出屯安喜,军事动静,悉以委麟。
帝嗜酒,流连内殿,醒治既少,外人罕得进见。张贵人宠冠后宫,后宫皆畏之。庚申,帝与后宫宴,妓乐尽侍;时贵人年近三十,帝戏之曰:“汝以年亦当废矣,吾意更属少者。”贵人潜怒,向夕,帝醉,寝于清暑殿,贵人遍饮宦者酒,散遣之,使婢以被蒙帝面,弑之,重赂左右,云“因魇暴崩”。时太子暗弱,会稽王道子昏荒,遂不复推问。王国宝夜叩禁门,欲入为遗诏,侍中王爽拒之,曰:“大行晏驾,皇太子未至,敢入者斩!”国宝乃止。爽,恭之弟也。辛酉,太子即皇帝位,大赦。
癸亥,有司奏:“会稽王道子宜进位太傅、扬州牧,假黄钺。”诏内外众事动静咨之。
安帝幼而不慧,口不能言,至于寒暑饥饱亦不能辨,饮食寝兴皆非己出。母弟琅邪王德文,性恭谨,常侍左右,为之节适,始得其宜。
初,王国宝党附会稽王道子,骄纵不法,屡为御史中丞褚粲所纠。国宝起斋,侔清暑殿,孝武帝甚恶之;国宝惧,遂更求媚于帝而疏道子,帝复宠昵之。道子大怒,尝于内省面责国宝,以剑掷之,旧好尽矣。及帝崩,国宝复事道子,与王绪共为邪谄。道子更惑之,倚为心腹,遂参管朝权,威震内外,并为时之所疾。
王恭入赴山陵,每正色直言,道子深惮之。恭罢朝,叹曰:“榱栋虽新,便有黍离之叹!”绪说国宝,因恭入朝,劝相王伏兵杀之,国宝不许。道子欲辑和内外,乃深布腹心于恭,冀除旧恶;而恭每言及时政,辄厉声色。道子知恭不可和协,遂有相图之志。
或劝恭因入朝以兵诛国宝,恭以豫州刺史庾楷士马甚盛,党于国宝,惮之,不敢发。王珣谓恭曰:“国宝虽终为祸乱,要之罪逆未彰,今遽先事而安,必大失朝野之望。况拥强兵窃发于京辇,谁谓非逆!国宝若遂不改,恶布天下,然后顺众心以除之,亦无忧不济也。”恭乃止。既而谓珣曰:“比来视君一似胡广”。珣曰:“王陵廷争,陈平慎默,但问岁晏何如耳!”
冬,十月,甲申,葬孝武帝于隆平陵。王恭还镇,将行,谓道子曰:“主上谅暗,冢宰之任,伊、周所难,愿大王亲万几,纳直言。放郑声,远佞人。”国宝等愈惧。
魏王珪使冠军将军代人于栗磾、宁朔将军公孙兰帅步骑二万,潜自晋阳开韩信故道。己酉,珪自井陉趋中山。李先降魏,珪以为征东左长史。
西秦凉州牧轲弹与秦州牧益州不平,轲弹奔凉。
魏王珪进攻常山,拔之,获太守苟延,自常山以东,守宰或走或降,诸郡县皆附于魏,惟中山、鄴、信都三城为燕守。十一月,珪命东平公仪将五万骑攻鄴,冠军将军王建、左将军李栗攻信都。戊午,珪进军中山;己未,攻之。燕高阳王隆守南郭,帅众力战,自旦至晡,杀伤数千人,魏兵乃退。珪谓诸将曰:“中山城固,宝必不肯出战。急攻则伤士,久围则费粮,不如先取鄴、信都,然后图之。”丁卯,珪引兵而南。
章武王寅自龙城还,闻有魏寇,驰入蓟,与镇北将军阳城王兰乘城固守。兰,垂之从弟也。魏别将石河头攻之,不克,退屯渔阳。
珪军于鲁口,博陵太守申永奔河南,高阳太守崔宏奔海渚。珪素闻宏名,遣吏追求,获之,以为黄门侍郎,与给事黄门侍郎张衮对掌机要,创立制度。博陵令屈遵降魏,珪为中书令,出纳号令,兼总文诰。
燕范阳王德使南安王青等夜击魏军于鄴下,破之,魏军退屯新城。青等请追击之,别驾韩讠卓曰:“古人先计而后战。魏军不可击者四:悬军远客,利在野战,一也;深入近畿,顿兵死地,二也;前锋既败,后阵方固,三也;彼众我寡,四也。官军不宜动者三:自战其地,一也;动而不胜,众心难固,二也;城隍未修,敌来无备,三也。今魏无资粮,不如深垒固军以老之。”德从之,召青还。青,详之兄也。
十二月,魏辽西公贺赖卢帅骑二万会东平公议攻鄴。赖卢,讷之弟也。
魏别部大人没根有胆勇,魏王珪恶之。没根惧诛,己丑,将亲兵数十人降燕,燕主宝以为镇东大将军,封雁门公。没根求还袭魏,宝难与重兵,给百馀骑。没根效其号令,夜入魏营,至中仗,珪乃觉之,狼狈惊走;没根以所从人少,不能坏其大众,多获首虏而还。
杨盛遣使来请命。诏拜盛镇南将军、仇池公。盛表苻宣为平北将军。
是岁,越质诘归帅户二万叛西秦降于秦,秦人处之成纪,拜镇西将军、平襄公。
秦陇西王硕德攻姜乳于上邽,乳帅众降。秦以硕德为秦州牧,镇上邽;征乳为尚书。强熙、权千成帅众三万共围上邽,硕德击破之,熙奔仇池,遂来奔。硕德西去千成于略阳,千成降。
西燕既亡,其所署河东太守柳恭等各拥兵自守。秦主兴遣晋王绪攻之,恭等临河拒守,绪不得济。初,永嘉之乱,汾阴薛氏聚其族党,阻河自固,不仕刘、石。及苻氏兴,乃以礼聘薛强,拜镇东将军。强引秦兵自龙门济,遂入蒲阪,恭等皆降。兴以绪为并、冀二州牧,镇蒲阪。
●卷第一百九
【晋纪三十一】 强圉作噩,一年
安皇帝甲隆安元年(丁酉,公元三九七年)
春,正月,己亥朔,帝加元服,改元。以左仆射王珣为尚书令;领军将军王国宝为左仆射,领选,仍加后将军、丹杨尹。会稽王道子悉以东宫兵配国宝,使领之。
燕范阳王德求救于秦,秦兵不出。鄴中恟惧。贺赖卢自以魏王珪之舅,不受东平公仪节度,由是与仪有隙。仪司马丁建阴与德通,从而构间之,射书入城中言其状。甲辰,风霾,昼晦。赖卢营有火,建言于仪曰:“赖卢烧营为变矣。”仪以为然,引兵退。赖卢闻之,亦退。建帅其众诣德降,且言仪师老可击。德遣桂阳王镇、南安王青帅骑七千追击魏军,大破之。
燕主宝使左卫将军慕舆腾攻博陵,杀魏所置守宰。
王建等攻信都,六十馀日不下,士卒多死。庚申,魏王珪自攻信都。壬戌夜,燕宜都王凤逾城奔中山。癸亥,信都降魏。
凉王光以西秦王乾归数反覆,举兵伐之。乾归群下请东奔成纪以避之,乾归曰:“军之胜败,在于巧拙,不在众寡。光兵虽众而无法,其弟延勇而无谋,不足惮也。且其精兵尽在延所,延败,光自走矣。”光军于长最,遣太原公纂等帅步骑三万攻金城;乾归帅众二万救之,未到,纂等拔金城。光又遣其将梁恭等以甲卒万馀出阳武下峡,与秦州刺史没弈干攻其东,天水公延以枹罕之众攻临洮、武始、河关,皆克之。乾归使人绐延云:“乾归众溃,奔成纪。”延欲引以轻骑追之,司马耿稚谏曰:“乾归勇略过人,安肯望风自溃?前破王广、杨定,皆羸师以诱之。今告者视高色动,殆必有奸,宜整陈而前,使步骑相属,俟诸军毕集,然后击之,无不克矣。”延不从,进,与乾归遇,延战死。稚与将军姜显牧散卒,还屯枹罕。光亦引兵还姑臧。
秃发乌孤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西平王,大赦,改元太初。治兵广武,攻凉金城,克之。凉王光遣将军窦苟伐之,战于街亭,凉兵大败。
燕主宝闻魏王珪攻信都,出屯深泽,遣赵王麟攻杨城,杀守兵三百。宝悉出珍宝及宫人募郡县君盗以击魏。
二月,己巳朔,珪还屯杨城。没根兄子丑提为并州监军,闻其叔父降燕,惧诛,帅所部兵还国作乱。珪欲北还,遣其国相涉延求和于燕,且请以其弟为质。宝闻魏有内难,不许,使冗从仆射兰真责珪负恩,悉发其众步卒十二万、骑三万七千屯于曲阳之柏肆,营于滹沲水北以邀之。丁丑,魏军至,营于水南。宝潜师夜济,募勇敢万馀人袭魏营,宝陈于营北以为之援。募兵因风纵火。急击魏军,魏军大乱,珪惊起,弃营跣走;燕将军乞特真帅百馀人至其帐下,得珪衣靴。既而募兵无故自惊,互相斫射。珪于营外望见之,乃击鼓收众,左右及中军将士舟稍稍来集,多布火炬于营外,纵骑冲之。募兵大败,还赴宝陈,宝引兵复渡水北。戊寅,魏整众而至,与燕相持,燕军夺气。宝引还中山,魏兵随而击之,燕兵屡败。宝惧,弃大军,帅骑二万奔还。时大风雪,冻死者相枕。宝恐为魏军所及,命士卒皆弃袍仗、兵器数十万,寸刃不返,燕之朝臣将卒降魏及为魏所系虏者甚众。先是,张衮常为魏王珪言燕秘书监崔逞之材,珪得之,甚喜,以逞为尚书,使录三十六曹,任以政事。
魏军士有自柏肆亡归者,言大军败散,不知王处。道过晋阳,晋阳守将封真因起兵攻并州刺史曲阳侯素延,素延击斩之。
南安公顺守云中,闻之,欲自摄国事。幢将代人莫题曰:“此大事,不可轻尔,宜审待后问;不然,为祸不细。”顺乃止。顺,什翼犍之孙也。贺兰部帅附力眷、纥邻部帅匿物尼、纥奚部帅叱奴根皆举兵反,顺讨之,不克。珪遣安远将军庾岳帅万骑还讨三部,皆平之,国人乃安。珪欲抚尉新附,深悔参合之诛,素延坐讨反者杀戮过多,免官;以奚牧为并州刺史。牧与东秦主兴书称“顿首”,与之均礼。兴怒,以告珪,珪为之杀牧。
己卯夜,燕尚书郎慕舆谋弑燕主宝,立赵王麟;不克,斩关出奔魏。麟由是不自安。
三月,燕以仪同三司武乡张崇为司空。
初,燕清河王会闻魏军东下,表求赴难,燕主宝许之。会初无去意,使征南将军库傉官伟、建威将军馀崇将兵五千为前锋。崇,嵩之子也。伟等顿卢龙近百日,无食,啖马牛且尽,会不发。宝怒,累诏切责;会不得已,以治行简练为名,复留月馀。时道路不通,伟欲使轻军前行通道,侦魏强弱,且张声势;诸将皆畏避不欲行。馀崇奋曰:“今巨寇滔天,京都危逼,匹夫犹思致命以救君父,诸君荷国宠任,而更惜生乎!若社稷倾覆,臣节不立,死有馀辱。诸君安居于此,崇请当之。”伟喜,简给步骑五百人。崇进至渔阳,遇魏千馀骑,崇谓其众曰:“彼众我寡,不击则不得免。”乃鼓噪直进,崇手杀十馀人。魏骑溃去,崇亦引还,斩首获生,具言敌中阔狭,众心稍振。会乃上道徐进,是月,始达蓟城。
魏围中山既久,城中将士皆思出战。征北大将军隆言于宝曰:“涉珪虽屡获小利,然顿兵经年,凶势沮屈,士马死伤太半,人心思归,诸部离散,正是可破之时也。加之举城思奋,若因我之锐,乘彼之衰,往无不克。如其持重不决,将卒气丧,日益困逼,事久变生,后虽欲用之,不可得也,!”宝然之。而卫大将军麟每沮其议,隆成列而罢者,前后数四。
宝使人请于魏王珪,欲还其弟觚,割常山以西皆与魏以求和。珪许之;既而宝悔之。己酉,珪如卢奴,辛亥,复围中山。燕将士数千人俱自请于宝曰:“今坐守穷城,终于困弊,臣等愿得一出乐战,而陛下每抑之,此为坐自摧败也。且受围历时,无他奇变,徒望积久寇贼自退。今内外之势,强弱悬绝,彼必不自退明矣,宜从众一决。”宝许之。隆退而勒兵,召诸参佐谓之曰:“皇威不振,寇贼内侮,臣子同耻,义不顾生。今幸而破贼,吉还固善;若其不幸,亦使吾志节获展。卿等有北见吾母者,为吾道此情也!”乃被甲上马,诣门俟命。麟复固止宝,众大忿恨,隆涕泣而还。
是夜,麟以兵劫左卫将军北地王精,使帅禁兵弑宝。精以义拒之,麟怒,杀精,出奔西山,依丁零馀众。于是城中人情震骇。宝不知麟所之,以清河王会军在近,恐麟夺会军,先据龙城,乃召隆及骠骑大将军农,谋去中山,走保龙城。隆曰“先帝栉风沐雨以成中兴之业,崩未期年而天下大坏,岂得不谓之孤负邪!今外寇方盛而内难复起,骨肉乘离,百姓疑惧,诚不可以拒敌;北迁旧都,亦事之宜。然龙川地狭民贫,若以中国之意取足其中,复朝夕望有大功,此必不可。若节用爱民,务农训兵,数年之中,公私充实,而赵、魏之间,厌苦寇暴,民思燕德,庶几返旆,克复故业。如其未能,则凭险自固,犹足以优游养锐耳。”宝曰:“卿言尽理,腾一从卿意耳。”
辽东高抚,善卜筮,素为隆所信厚,私谓隆曰:“殿下北行,终不能达,太妃亦不可得见。若使主上独往,殿下潜留于此,必有大功。”隆曰:“国有大难,主上蒙尘,且老母在北,吾得北首而死,犹无所恨。卿是何言也!”乃遍召僚佐,问其去留,唯司马鲁恭、参军成岌愿从,馀皆欲留,隆并听之。
农部将谷会归说农曰:“城中之人,皆涉珪、参合所杀者父兄子弟,泣血踊跃,欲与魏战,而为卫军所抑。今闻主上当北迁,皆曰:‘得慕容氏一人奉而立之,以与魏战,死无所恨。’大王幸而留此,以副众望,击退魏军,抚宁畿甸,奉迎大驾,亦不失为忠臣也。”农欲杀归而惜其材力,谓之曰:“必如此以望生,不如就死!”
壬子,夜,宝与太子策、辽西王农、高阳王隆、长乐王盛等万馀骑出赴会军,河间王熙、勃海王朗、博陵王鉴皆幼,不能出城,隆还入迎之,自为鞁乘,俱得免。燕将王沈等隆降魏。乐浪王惠、中书侍郎韩范、员外郎段宏、太史令刘起等帅工伎三百奔鄴。
中山城中无主,百姓惶惑,东门不闭。魏王珪欲夜入城,冠军将军王建志在虏掠,乃言恐士卒盗府库物,请俟明旦,珪乃止。燕开封公详从宝不及,城中立以为主,闭门拒守。珪尽众攻之,连日不拔,使人登巢车,临城谕之曰:“慕容宝已弃汝走,汝曹百姓空自取死,欲谁为乎?”皆曰:“群小无知,恐复如参合之众,故苟延旬月之命耳。”珪顾王建唾其面,使中领将军长孙肥、左将军李栗将三千骑追宝至范阳,不及,破其新城戍而还。
甲寅,尊皇太后李氏为太皇太后。戊午,立皇后王氏。
燕主宝出中山,与赵王麟遇于开城,麟不意宝至,惊骇,帅其众奔蒲阴,复出屯望都,土人颇供给之。慕容详遣兵掩击麟,获其妻子,麟脱走入山。
甲寅,宝至蓟,殿中亲近散亡略尽,惟高阳王隆所领数百骑为宿卫。清河王会帅骑卒二万迎于蓟南,宝怪会容止怏怏有恨色,密告隆及辽西王农。农、隆俱曰:“会年少,专任方面,习骄所致,岂有它也!臣等当以礼责之。”宝虽从之,然犹诏解会兵以属隆,隆固辞;乃减会兵分给农、隆。又遣西可公库傉官骥帅兵三千助守中山。
丙辰,宝尽徙蓟中府库北趣龙城。魏石河头引兵追之,戊午,及宝于夏谦泽。宝不欲战,清河王会曰:“臣抚教士卒,惟敌是求。今大驾蒙尘,人思效命,而虏敢自送,众心忿愤。《兵法》曰:‘归师勿遏。’又曰‘置之死地而后生。’今我皆得之,何患不克!若其舍去,贼必乘人,或生馀变。”宝乃从之。会整陈与魏兵战,农、隆等将南来骑冲之,魏兵大败,追奔百馀里,斩首数千级。隆又独追数十里而还,谓故吏留台治书阳璆曰:“中山城中积兵数万,不得展吾意,今日之捷,令人遗恨。”因慷慨流涕。
会既败魏兵,矜很滋甚;隆屡训责之,会益忿恚。会以农、隆皆尝镇龙城,属尊位重,名望素出己右,恐至龙城,权政不复在己,已知终无为嗣之望,乃谋作乱。
幽、平之兵皆怀会恩,不乐属二王,请于宝曰:“清河王勇略高世,臣等与之誓同生死,愿陛下与皇太子、诸王留蓟宫,臣等从王南解京师之围,还迎大驾。”宝左右皆恶会,言于宝曰:“清河王不得为太子,神色甚不平。且其才武过人,善收人心;陛下若从众请,臣恐解围之后,必有卫辄之事。”宝乃谓众曰:“道通年少,才不及二王,岂可当专征之任!且朕方自统六师,杖会以为羽翼,何可离左右也!”众不悦而退。
左右劝宝杀会,侍御史仇尼归闻之,告会曰:“大王所恃者父,父已异图;所杖者兵,兵已去手;欲于何所自容乎?不如诛二王,废太子,大王自处东宫,兼将相之任,以匡复社稷,此上策也。”会犹豫,未许。
宝谓农、隆曰:“观道通志趣,必反无疑,宜早除之。”农、隆曰:“今寇敌内侮,中土纷纭,社稷之危,有如累卵。会镇抚旧都,远赴国难,其威名之重,足以震动四邻。逆状未彰而遽杀之,岂徒伤父子恩,亦恐大损威望。”宝曰:“会逆志已成,卿等慈恕,不忍早杀,恐一旦为变,必先害诸父,然后及吾,至时勿悔自负也!”会闻之,益惧。
夏,四月,癸酉,宝宿广都黄榆谷。会遣其党仇尼归、吴提染干帅壮士二十馀人分道袭农、隆,杀隆于账下;农被重创,执仇尼归,逃入山中。会以仇尼归被执,事终显发,乃夜诣宝曰:“农、隆谋逆,臣已除之。”宝欲讨会,阳为好言以安之曰:“吾固疑二王久矣,除之甚善。”
甲戌,旦,会立仗严备,乃引道。会欲弃隆丧,馀崇涕泣固请,乃听载随军,农出,自归,宝呵之曰:“何以自负邪!”命执之。行十馀里,宝顾召群臣食,且议农罪。会就坐,宝目卫军将军慕舆腾使斩会,伤其首,不能杀。会走赴其军,勒兵攻宝。宝帅数百骑驰二百里,晡时,至龙城。会遣骑追至石城,不及。
乙亥,会遣仇尼归攻龙城;宝夜遣兵袭击,破之。会遣使请诛左右佞臣,并求为太子;宝不许。会尽收乘舆器服,以后宫分给将帅,署置百官,自称皇太子、录尚书事,引兵向龙城,以讨慕舆腾为名;丙子,顿兵城下。宝临西门,会乘马遥与宝语,宝责让之。会命军士向宝大噪以耀威,城中将士皆愤怒,向暮出战,大破之,会兵死伤太半,走还营。侍御郎高云夜帅敢死士百馀人袭会军,会众皆溃。会将十馀骑奔中山,开封公详杀之。宝杀会母及其三子。
丁丑,宝大赦,凡与会同谋者,皆除罪,复旧职。论功行赏,拜将军、封侯者数百人。辽西王农骨破见脑,宝手自裹创,仅而获济。以农为左仆射,寻拜司空、领尚书令。馀崇出自归,宝嘉其忠,拜中坚将军,使典宿卫。赠高阳王隆司徒,谥曰康。
宝以高云为建威将军,封夕阳公,养以为子。云,高句丽之支属也,燕王皝破高句丽,徙于青山,由是世为燕臣。云沉厚寡言,时人莫知,惟中卫将军长乐冯跋奇其志度,与之为友。跋父和,事西燕王永,为将军,永败,徙和龙。
仆射王国宝、建威将军王绪依附会稽王道子,纳贿穷奢,不知纪极。恶王恭、殷仲堪,劝道子裁损其兵权;中外恟恟不安。恭等各缮甲勒兵,表请北伐;道子疑之,诏以盛夏妨农,悉使解严。
恭遣使与仲堪谋讨国宝等。桓玄以仁不得志,欲假仲堪兵势以作乱,乃说仲堪曰:“国宝与君诸人素已为对,唯患相毙之不速耳。今既执大权,与王绪相表里,其所回易,无不如志;孝伯居元舅之地,必未敢害之。君为先帝所拔,超居方任,人情皆以君为虽有思致,非方伯才。彼若发诏征君为中书令,用殷觊为荆州,君何以处之?”仲堪曰:“忧之久矣,计将安出?”玄曰:“孝伯疾恶深至,君宜潜与之约,兴晋阳之甲以除君侧之恶,东西齐举,玄虽不肖,愿帅荆、楚豪杰,荷戈先驱,此桓、文之勋也。”仲堪心然之,乃外结雍州荆史郗恢,内与从兄南蛮校尉觊、南郡相陈留江绩谋之。觊曰:“人臣各守职分,朝廷是非,岂籓屏之所制也!晋阳之事,不敢预闻。”仲堪固邀之,觊怒曰:“吾进不敢同,退不敢异。”绩亦极言其不可。觊恐绩及祸,于坐和解之。绩曰:“大丈夫何至以死相胁邪?江仲元行年六十,但未获死所耳!”仲堪惮其坚正,以杨佺期代之。朝廷闻之,征绩为御史中丞。觊遂称疾发,辞位。仲堪往省之,谓觊曰:“兄病殊为可忧。”觊曰:“我病不过身死,汝病乃当灭门。宜深自爱,勿以我为念!”郗恢亦不肯从。仲堪疑未决,会王恭使至,仲堪许之,恭大喜。甲戌,恭上表罪状国宝,举兵讨之。
初,孝武帝委任王珣,及帝暴崩,不及受顾命,珣一旦失势,循默而已。丁丑,王恭表至,外戒严严,道子问珣曰:“二籓作逆,卿知之乎?”珣曰:“朝政得失,珣弗之预,王、殷作难,何由可知!”王国宝惶惧,不知所为,遣数百人戍竹里,夜遇风雨,各散归。王绪说国宝矫相王之命召王珣、车胤杀之,以除时望,因挟君相发兵以讨二籓。国宝许之。珣、胤至,国宝不敢害,更问计于珣。珣曰:“王、殷与卿素无深怨,所竞不过势利之间耳。”国宝曰;“将曹爽我乎?”珣曰:“是何言欤!卿宁有爽之罪,王孝伯岂宣帝之俦邪?”又问计于胤,胤曰:“昔桓公围寿阳,弥时乃克。今朝廷遣军,恭必城守。若京口未拔而上流奄至,君将何以待之?”国宝尤惧,遂上疏解职,诣阙待罪。既而悔之,诈称诏复其本官。道子暗懦,欲求姑息,乃委罪国宝,遣缥骑咨议参军谯王尚之收国宝付廷尉。尚之,恬之子也。甲申,赐国宝死,斩绪于市,遣使诣恭,深谢愆失;恭乃罢兵还京口。国宝兄侍中恺、骠骑司马愉并请解职;道子以恺、愉与国宝异母,又素不协,皆释不问。戊子,大赦。
殷仲堪虽许王恭,犹豫不敢下;闻国宝等死,乃始抗表举兵,遣杨佺期屯巴陵。道子以书止之,仲堪乃还。
会稽世子元显,年十六,有隽才,为侍中,说道子以王、殷终必为患,请潜为之备。道子乃拜元显征虏将军,以其卫府及徐州文武悉配之。
魏王珪以军食不给,命东平公仪去鄴,徙屯巨鹿,积租杨城。慕容详出步卒六千人,伺间袭魏诸屯;珪击破之,斩首五千,生擒七百人,皆纵之。
初,张掖卢水胡沮渠罗仇,匈奴沮渠王之後也,世为部帅。凉王光以罗仇为尚书,从光伐西秦。及吕延败死,罗仇弟三河太守麹粥谓罗仇曰:“主上荒耄信谗,今军败将死,正其猜忌智勇之时也。吾兄弟必不见容,与其死之无名,不若勒兵向西平。出苕藋,奋臂一呼,凉州不足定也。”罗仇曰;“诚如汝言。然吾家世以忠孝著于西土,宁使人负我,我不忍负人也。”光果听谗,以败军之罪杀罗仇及麹粥。罗仇弟子蒙逊,雄杰有策略,涉猎书史,以罗仇、麹粥之丧归葬;诸部多其族姻,会葬者凡万馀人。蒙逊哭谓众曰:“吕王昏荒无道,多杀不辜。吾之上世,虎视河西,今欲与诸部雪二父之耻,复上世之业,何如?”众咸称万岁。遂结盟起兵,攻凉临松郡,拔之,屯据金山。
司徒左长史王廞,导之孙也,以母丧居吴。王恭之讨王国宝也,版廞行吴国内史,使起兵于东方。廞使前吴国内史虞啸等入吴兴、义兴召募兵众,赴者万计。未几,国宝死,恭罢兵,符珪去职,反丧服。廞以起兵之际,诛异己者颇多,势不得止,遂大怒,不承恭命,使其子泰将兵伐恭,笺于会稽王道子,称恭罪恶;道子以其笺送恭,五月,恭遣司马刘牢之帅五千人击泰,斩之。又与廞战于曲阿,众溃,廞单骑走,不知所在。收虞啸父下廷尉,以其祖潭有功,免为庶人。
燕库傉官骥入中山,与开封公详相攻。详杀骥,尽灭库傉官氏;又杀中山尹苻谟,夷其族。中山城无定主,民恐魏兵乘之,男女结盟,人自为战。甲辰,魏王珪罢中山之围,就谷河间,督诸郡义租。甲寅,以东平公仪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兗、豫、雍、荆、徐、扬六州牧、左丞相,封卫王。慕容详自谓能却魏兵,威德已振,乃即皇帝位,改元建始,置百官。以新平公可足浑潭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杀拓跋觚以固众心。
鄴中官属劝范阳王德称尊号,会有自龙城来者,知燕主宝犹存,乃止。
凉王光遣太原公纂将兵击沮渠蒙逊忽谷,破之。蒙逊逃入山中。蒙逊从兄男成为凉将军,闻蒙逊起兵,亦合众数千屯乐涫。酒泉太守垒澄讨男成,兵败,澄死。男成进攻建康,遣使说建康太守段业曰:“吕氏政衰,权臣擅命,刑杀无常,人无容处。一州之地,叛者相望,瓦解之形,昭然在目,百姓嗷然无所依附。府君奈何以盖世之才,欲立忠于垂亡之国!男成等既唱大义,欲屈府君抚临鄙州,使涂炭之馀,蒙来苏之惠,何如?”业不从。相持二旬,外救不至,郡人高逵、史惠等劝业从男成之请。业素与凉侍中房晷、仆射王详不平,惧不自安,乃许之。男成等推业为大都督、龙骧大将军、凉州牧、建康公,改元神玺。以男成为辅国将军,委以军国之任。蒙逊帅众归业,业以蒙逊为镇西将军。光命太原公纂将兵讨业,不克。
六月,西秦王乾归征河州刺史彭奚念为镇卫将军;以镇西将军屋弘破光为河州牧;定州刺史翟瑁为兴晋太守,镇枹罕。
秋,七月,慕容详杀可足浑潭。详嗜酒奢浮,不恤士民,刑杀无度,所诛王公以下五百馀人,群下离心。城中饥窘,详不听民出采稆,死者相枕,举城皆谋迎赵王麟。详遣辅国将军张骧帅五千馀人督租于常山,麟自丁零入骧军,潜袭中山,城门不闭,执详,斩之。麟遂称尊号,听人四出采稆。人既饱,求与魏战。麟不从,稍复穷馁。魏王珪军鲁口,遣长孙肥帅骑七千袭中山,入其郛;麟进至泒水,为魏所败而还。
八月,丙寅朔,魏王珪徙军常山之九门。军中大疫,人畜多死,将士皆思归。珪问疫于诸将,对曰:“在者才什四、五。”珪曰:“此固天命,将若之何?四海之民,皆可为国,在吾所以御之耳,何患无民!”群臣乃不敢言。遣抚军大将军略阳公遵袭中山,入其郛而还。
燕以辽西王农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司马、录尚书事。
凉散骑常侍、太常西平郭黁,善天文数术,国人信重之。会荧惑守东井,黁谓仆射王详曰:“凉之分野,将有大兵。主上老病,太子暗弱,太原公凶悍。一旦不讳,祸乱必起。吾二人久居内要,彼常切齿,将为诛首矣。田胡王乞基部落最强,二苑之人,多其旧众。吾欲与公举大事,推乞基为主,二苑之众,尽我有也。得城之后,徐更议之。”详从之。黁夜以二苑之众烧洪范门,使详为内应;事泄,详被诛,黁遂据东苑以叛。民间皆言圣人起兵,事无不成,从之者甚众。
凉王光召太原公纂使讨黁。纂将还,诸将皆曰:“段业必蹑军后,宜潜师夜发。”纂曰:“业无雄才,恁城自守;若潜师夜去,适足张其气势耳。”乃遣使告业曰:“郭黁作乱,吾今还都;卿能决者,可早出战。”于是引还。业不敢出。
纂司马杨统谓其从兄桓曰:“郭黁举事,必不虚发。吾欲杀纂,推兄为主,西袭吕弘,据张掖,号令诸郡,此千载一时也。”桓怒曰:“吾为吕氏臣,安享其禄,危不能救,岂可复增其难乎?吕氏若亡,吾为弘演矣!”统至番禾,遂叛归黁。弘,纂之弟也。
纂与西安太守石元良共击黁,大破之,乃得入姑臧。黁得光孙八人于东苑,及败而恚,悉投于锋上,枝分节解,饮其血以盟众,众皆掩目。
凉人张捷、宋生等招集戎、夏三千人,反于休屠城,与黁共推凉后将军杨轨为盟主。轨,略阳氐也。将军程肇谏曰:“卿弃龙头而从虵尾,非计也。”轨不从,自称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
纂击破黁将王斐于城西,黁兵势渐衰,遣使请救于秃发乌孤。九月,乌孤使其弟骠骑将军利鹿孤帅骑兵五千赴之。
秦太后虵氏卒。秦主兴哀毁过礼,不亲庶政。群臣请依汉、魏故事,即葬即吉。尚书郎李嵩上疏曰:“孝治天下,先王之高事也。宜遵圣性以光道训,既葬之后,素服临朝。”尹纬驳曰:“嵩矫常越礼,请付有司论罪。”兴曰:“嵩忠臣孝子,有何罪乎!其一如嵩议。”
鲜卑薛勃叛秦,秦主兴自将讨之。勃败,奔没弈干,没弈干执送之。
秦泫氏男姚买得谋弑秦主兴,不克而死。
秦主兴入寇湖城,弘农太守陶仲山、华山太守董迈皆降之。遂至陕城,进寇上洛,拔之。遣姚崇寇洛阳,河南太守夏侯宗之固守金墉,崇攻之不克,乃徙流民二万馀户而还。
武都氐屠飞、啖铁等据方山以叛秦,兴遣姚绍等讨之,斩飞、铁。
兴勤于政事,延纳善言,京兆杜瑾等皆以论事得显拔,天水姜龛等以儒学见尊礼,给事黄门侍郎古成诜等以文章参机密。诜刚介雅正,以风教为己任。京兆韦高慕阮籍之为人,居母丧,弹琴馀酒;诜闻之而泣,持剑求高,欲杀之,高惧而逃匿。
中山饥甚,慕容麟帅二万馀人出据新市。甲子晦,魏王珪进军攻之。太史令晁崇曰:“不吉。昔纣以甲子亡,谓之疾日,兵家忌之。”珪曰:“纣以甲子亡,周武不以甲子兴乎?”崇无以对。冬,十月,丙寅,麟退阻泒水。甲戌,珪与麟战于义台,大破之,斩首九千馀级。麟与数十骑驰取妻子入西山,遂奔鄴。
甲申,魏克中山,燕公卿、尚书、将吏、士卒降者二万馀人。张骧、李沈等先尝降魏,复亡去;珪入城,皆赦之。得燕玺缓,图书、府库珍宝以万数,班赏群臣将士有差。追谥弟觚为秦愍王。发慕容详冢,斩其尸;收杀觚者高霸、程同,皆夷五族,以大刃剉之。丁亥,遣三万骑就卫王仪,将攻鄴。
秦长水校尉姚珍奔西秦,西秦王乾归以女妻之。
河南鲜卑吐秣等十二部大人,皆附于秃发乌孤。
燕人有自中山至龙城者,言拓跋涉珪衰弱,司徒德完守鄴城。会德表至,劝燕主宝南还,宝于是大简士马,将复取中原。遣鸿胪鲁邃册拜德为丞相、冀州牧,南夏公候牧守皆听承制封拜。十一月,癸丑,燕大赦。十二月,调兵悉集,戒严在顿,遣将军启仑南视形势。
乙亥,慕容麟至鄴,复称赵王,说范阳王德曰:“魏既克中山,将乘胜攻鄴,鄴中虽有蓄积,然城大难固,且人心恇惧,不可守也。不如南趣滑台,阻河以待魏,伺衅而动,河北庶可复也。”时鲁阳王和镇滑台,和,垂之弟子也,亦遣使迎德,德许之。
●卷第一百一十
【晋纪三十二】 著雍阉茂,一年。
安皇帝乙隆安二年(戊戌,公元三九八年)
春,正月,燕范阳王德自鄴帅户四万南徙滑台。魏卫王仪入鄴,收其仓库。追德至河,弗及。
赵王麟上尊号于德,德用兄垂故事,称燕王,改永康三年为元年,以统府行帝制,置百官。以赵王麟为司空、领尚书令,慕容法为中军将军,慕舆拔为尚书左仆射,丁通为右仆射。麟复谋反,德杀之。
庚子,魏王珪自中山南巡至高邑,得王永之子宪,喜曰:“王景略之孙也。”以为本州中正,领选曹事,兼掌门下。至鄴,置行台,以龙骧将军日南公和跋为尚书,与左丞贾彝帅吏兵五千人镇鄴。
珪自鄴还中山,将北归,发卒万人治直道,自望都凿恒岭至代五百馀里。珪恐已既去,山东有变,复置行台于中山,命卫王仪镇之;以抚军大将军略阳公遵为尚书左仆射,镇勃海之合口。右将军尹国督租于冀州,闻珪将北还,谋袭信都;安南将军长孙嵩执国,斩之。
燕启伦还至龙城,言中山已陷;燕主宝命罢兵。辽西王农言于宝曰:“今迁都尚新,未可南征,宜因成师袭库莫奚,取其牛马以充军资,更审虚实,俟明年而议之。”宝从之。己未,北行。庚申,渡浇洛水。会南燕王德遣侍郎李延诣宝,言:“涉珪西上,中国空虚。”延追宝及之,宝大喜,即日引还。
辛酉,魏王珪发中山,徙山东六州吏民杂夷十馀万口以实代。博陵、勃海、章武群盗并起,略阳公遵等讨平之。
广川太守贺赖卢,性豪健,耻居冀州刺史王辅之下,袭辅,杀之,驱勒守兵,掠阳平、顿丘诸郡,南渡河,奔南燕。南燕王德以赖卢为并州刺史,封广宁王。
西秦王乾归遣乞伏益州攻凉支阳、鹯武、允吾三城,克之,虏万馀人而去。
燕主宝还龙城宫,诏诸军就顿,不听罢散,文武将士皆以家属随驾。辽西王农、长乐王盛切谏,以为:“兵疲力弱,魏新得志,未可与敌,宜且养兵观衅。”宝将从之,抚军将军慕舆腾曰:“百姓可与乐成,难与图始。今师众已集,宜独决圣心,乘机进取,不宜广采异同以沮大计。”宝乃曰:“吾计决矣,敢谏者斩!”二月,乙亥,宝出就顿,留盛统后事。己卯,燕军发龙城,慕舆腾为前军,司空农为中军,宝为后军,相去各一顿,连营百里。
壬午,宝至乙连,长上段速骨、宋赤眉等因众心之惮征役,遂作乱。速骨等皆高阳王隆旧队,共逼立隆子高阳王崇为主,杀乐浪威王宙、中牟熙公段谊及宗室诸王。河间王熙素与崇善,崇拥佑之,故独得免。燕主宝将十馀骑奔司空农营,农将出迎,左右抱其腰,止之,曰:“宜小清澄,不可便出。”农引刀将斫之,遂出见宝,又驰信追慕舆腾。癸未,宝、农引兵还趣大营,讨速骨等。农营兵亦厌征役,皆弃仗走,腾营亦溃。宝、农奔还龙城。长乐王盛闻乱,引兵出迎,宝、农仅而得免。
会稽王道子忌王、殷之逼,以谯王尚之及弟休之有才略,引为腹心。尚之说道子曰:“今方镇强盛,宰相权轻,宜密树腹心于外以自籓卫。”道子从之,以甚司马王愉为江州刺史,都督江州及豫州之四郡军事,用为形援,日夜与尚之谋议,以伺四方之隙。
魏王珪如繁畤宫,给新徙民田及牛。珪畋于白登山,见熊将数子,谓冠军将军于栗磾曰:“卿名勇健,能搏此乎?”对曰:“兽贱人贵,若搏而不胜,岂不虚毙一壮士乎!”乃驱致珪前,尽射而获之。珪顾谢之。秀容川酋长尔硃羽健从珪攻晋阳、中山有功,拜散骑常侍,环其所居,割地三百里以封之。柔然数侵魏边,尚书中兵郎李先请击之。珪从之,大破柔然而还。
杨轨以其司马郭纬为西平相,帅上骑二万北赴郭黁。秃发鸟孤遣其弟车骑将军傉檀帅骑一万助轨。轨至姑臧,营于城北。
燕尚书顿丘王兰汗阴与段速骨等通谋,引兵营东城之东。城中留守兵少,长乐王盛徙内近城之民,得丁夫万馀,乘城以御之。速骨等同谋才百馀人,馀皆为所驱胁,莫有斗志。三月,甲午,速骨等将攻城,辽西桓烈王农恐不能守,且为兰汗所诱,夜,潜出赴之,冀以自全。明旦,速骨等攻城,城上拒战甚力,速骨之众死者以百数。速骨乃将农循城,农素有忠节威名,城中之众恃以为强,忽见在城下,无不惊愕丧气,遂皆逃溃。速骨入城,纵兵杀掠,死者狼籍。宝、盛与慕舆腾、馀崇、张真、李旱、赵恩等轻骑南走。速骨幽农于殿内。长上阿交罗,速骨之谋主也,以高阳王崇幼弱,更欲立农。崇亲信鬷让、出力犍等闻之,丁酉,杀罗及农。速骨即为之诛让等。农故吏左卫将军宇文拔亡奔辽西。
庚子,兰汗袭击速骨,并其党尽杀之。废崇,奉太子策,承制大赦,遣使迎宝,及于蓟城。宝欲全还,长乐王盛等皆曰:“汗之忠诈未可知,今单骑赴之,万一汗有异志,悔之无及。不如南就范阳王,合众以取冀州;若其不捷,收南方之众,徐归龙都,亦未晚也。”宝从之。
离石胡帅呼延铁、西河胡帅张崇等不乐徙代,聚众叛魏,魏安远将军庾岳讨平之。
魏王珪召见王仪入辅,以略阳公遵代镇中山。夏,四月,壬戌,以征虏将军穆崇为太尉,安南将军长孙嵩为司徒。
燕主宝从间道过鄴,鄴人请留,宝不许。南至黎阳,伏于河西,遣中黄门令赵思告北地王钟曰:“上以二月得丞相表,即时南征,至乙连,会长上作乱,失据来此。王亟白丞相奉迎!”钟,德之从弟也,首劝德称尊号,闻而恶之,执思付狱,以状白南燕王德。德谓群下曰:“卿等以社稷大计,劝吾摄政;吾亦以嗣帝播越,民神乏主,故权顺群议以系众心。今天方悔祸,嗣帝得还,吾将具法驾奉迎,谢罪行阙,何如?”黄门侍郎张华曰:“今天下大乱,非雄才无以宁济群生。嗣帝暗懦,不能绍隆先统。陛下若蹈匹夫之节,舍天授之业,威权一去,身首不保,况社稷其得血食乎!”慕舆护曰:“嗣帝不达时宜,委弃国都,自取败亡,不堪多难,亦已明矣。昔蒯聩出奔,卫辄不纳,《春秋》是之。以子拒父犹可,况以父拒子乎!今赵思之言,未明虚实,臣请为陛下驰往诇之。”德流涕遣之。
护帅壮士数百人,随思而北,声言迎卫,其实图之。宝既遣思诣钟,于后得樵者,言德已称制,惧而北走。护至,无所见,执思以还。德以思练习典故,欲留而用之。思曰:“犬马犹知恋主,思虽刑臣,乞还就上。”德固留之,思怒曰:“周室东迁,晋、郑是依。殿下亲则叔父,位为上公,不能帅先群后以匡帝室,而幸本根之倾,为赵王伦之事,思虽不能如申包胥之存楚,犹慕龚君宾不偷生莽世也!”德斩之。
宝遣扶风忠公慕舆腾与长乐王盛收兵冀州,盛以腾素暴横,为民所怨,乃杀之。行至巨鹿、长乐,说诸豪杰,皆愿起兵奉宝。宝以兰汗祀燕宗庙,所为似顺,意欲还龙城,不肯留冀州,乃北行。至建安,抵民张曹家。曹素武健,请为宝合众,盛亦劝宝宜且驻留,察汗情状。宝乃遣冗从仆射李旱先往见汗,宝留顿石城。会汗遣左将军苏超奉迎,陈汗忠款。宝以汗燕王垂之舅,盛之妃父也,谓必无它,不待旱返,遂行。盛流涕固谏,宝不听,留盛在后,盛与将军张真下道避匿。
丁亥,宝至索莫汗陉,去龙城四十里,城中皆喜。汗惶怖,欲自出请罪,兄弟共谏止之。汗乃遣弟加难帅五百骑出迎,又遣兄堤闭门止仗,禁人出入。城中皆知其将为变,而无如之何。加难见宝于陉北,拜谒已,从宝俱进。颍阴烈公馀崇密言于宝曰:“观加难形色,祸变甚逼,宜留三思,奈何径前!”宝不从。行数里,加难先执崇,崇大呼骂曰:“汝家幸缘肺腑,蒙国宠荣,覆宗不足以报。今乃敢谋篡逆,此天地所不容,计旦慕即屠灭,但恨我不得手脍汝曹耳!”加难杀之。引宝入龙城外邸,弑之。汗谥宝曰灵帝,杀献哀太子策及王公卿士百馀人,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昌黎王,元元青龙。以堤为太尉,加难为车骑将军,封河间王熙为辽东公,如杞、宋故事。
长乐王盛闻之,驰欲赴哀;张真止之。盛曰:“我今以穷归汗。汗性愚浅,必念婚姻,不忍杀我。旬月之间,足以展吾情志。”遂往见汗。汗妻乙氏及盛妃皆泣涕请盛于汗,盛妃复顿头于诸兄弟。汗恻然哀之,乃舍盛于宫中,以为侍中、左光禄大夫,亲待如旧。堤、加难屡请杀盛,汗不从。堤骄很荒淫,事汗多无礼,盛因而间之。由是汗兄弟浸相嫌忌。
凉太原公纂将兵击杨轨,郭黁救之,纂败还。
段业使沮渠蒙逊攻西郡,执太守吕纯以归。纯,光之弟子也。于是晋昌太守王德、敦煌太守赵郡孟敏皆以郡降业。业封蒙逊为临池侯,以德为酒泉太守,敏为沙州刺史。
六月,丙子,魏王珪命群臣议国号。皆曰:“周、秦以前,皆自诸候升为天子,因以其国为天下号。汉氏以来,皆无尺土之资。我国家百世相承,开基代北,遂抚有方夏,今宜以代为号。”黄门侍郎崔宏曰:“昔商人不常厥居,故两称殷、商;代虽旧邦,其命惟新,登国之妆,已更曰魏。夫魏者,大名,神州之上国民,宜称魏如故。”珪从之。
杨轨自恃其众,欲与凉王光决战,郭黁每以天道抑止之。凉常山公弘镇张掖,段业使沮渠男成及王德攻之;光使太原公纂将兵迎之。杨轨曰:“吕弘精兵一万,若与光合,则姑臧益强,不可取矣。”乃与秃发利鹿孤共邀击纂,纂与战,大破之;轨奔王乞基。黁性褊急残忍,不为士民所附,闻轨败走,降西秦。西秦王乾归以为建忠将军、散骑常侍。
弘引兵弃张掖东走,段业徙治张掖,将追击弘。沮渠蒙逊谏曰:“归师勿遏,穷寇勿追,兵家之戒也。”业不从,大败而还,赖蒙逊以免。业城西安,以其将臧莫孩为太守。蒙逊曰:“莫孩勇而无谋,知进不知退;此乃为之筑冢,非筑城也!”业不从,莫孩寻为吕纂所破。
燕太原王奇,楷之子,兰汗之外孙也,汗亦不杀,以为征南将军,得入见长乐王盛。盛潜使奇逃出起兵。奇起兵于建安,众至数千,汗遣兰堤讨之。盛谓汗曰:“善驹小儿,未能办此,岂非有假托其名欲为内应者乎!太尉素骄,难信,不宜委以大众。”汗然之,罢堤兵,更遣抚军将军仇尼慕将兵讨奇。
于是龙城自夏不雨至于秋七月,汗日诣燕诸庙及宝神座顿首祷请,委罪于兰加难。堤及加难闻之,怒,且惧诛。乙巳,相与帅所部袭仇尼慕军,败之。汗大惧,遣太子穆将兵讨之。穆谓汗曰:“慕容盛,我之仇雠,必与奇相表里,此乃腹心之疾,不可养也,宜先除之。”汗欲杀盛,先引见,察之。盛妃知之,密以告盛,盛称疾不出,汗亦止不杀。
李旱、卫双、刘忠、张豪、张真,皆盛素所厚也,而穆引以为腹心,旱、双得出入至盛所,潜与盛结谋。丁未,穆击堤、加难等,破之。庚戌,飨将士,汗、穆皆醉,盛夜如厕,因逾垣入于东宫,与旱等共杀穆。时军未解严,皆聚在穆舍,闻盛得出,呼跃争先,攻汗,斩之。汗子鲁公和、陈公扬分屯令支、白狼,盛遣旱、真袭诛之。堤、加难亡匿,捕得,斩之。于是内外帖然,士女相庆。宇文拔帅壮士数百来赴,盛拜拔为大宗正。
辛亥,告于太庙,令曰:“赖五祖之休,文武之力,宗庙社稷幽而复显。不独孤以眇眇之身免不同天之责,凡在臣民皆得明目当世。”因大赦,改元建平。盛谦不敢称尊号,以长乐王摄行统制。诸王皆降称公,以东阳公根为尚书左仆射,卫伦、阳璆、鲁恭、王腾为尚书,悦真为侍中,,阳哲为中书监,张通为中领军,自馀文武各复旧位。改谥宝曰惠闵皇帝,庙号烈宗。初,太原王奇举兵建安,南、北之民翕然从之。兰汗遣其兄子全讨奇,奇击灭之,匹马不返,进屯乙连。盛既诛汗,命奇罢兵。奇用丁零严生、乌桓王龙之谋,遂不受命,甲寅,勒兵三万馀人进至横沟,去龙城十里。盛出击,大破之,执奇而还,斩其党百馀人,赐奇死,桓王之嗣遂绝。群臣固请上尊号,盛弗许。
魏王珪迁都平城,始营宫室,建宗庙,立社稷。宗庙岁五祭,用分、至及腊。
桓玄求为广州。会稽王道子忌玄,不欲使居荆州,因其所欲,以玄为督交、广二州军事、广州刺史;玄受命而不行。豫州刺史庾楷以道子割其四郡使王愉督之,上疏言:“江州内地,而西府北带寇戎,不应使愉分督。”朝廷不许。楷怒,遣其子鸿说王恭曰:“尚之兄弟复秉机权,过于国宝,欲假朝威削弱方镇,惩艾前事,为祸不测。今及其谋议未成,宜早图之。”恭以为然,以告殷仲堪、桓玄。仲堪、玄许之,推恭为盟主,刻期同趣京师。
时内外疑阻,津逻严急,仲堪以斜绢为书,内箭簳中,合镝漆之,因庾楷以送恭。恭发书,绢文角戾,不复能辨仲堪手书,疑楷诈为之,且谓仲堪去年已违期不赴,今必不动,乃先期举兵。司马刘牢之谏曰:“将军,国之元舅;会稽王,天子叔父也。会稽王又当国秉政,向为将军戮其所爱王国宝、王绪,又送王廞书,其深伏将军已多矣。顷所援任,虽未允惬,亦非大失。割庾楷四郡以配王愉,于将军何损!晋阳之甲,岂可数兴乎!”恭不从,上表请讨王愉、司马尚之兄弟。
道子使人说楷曰;“昔我一卿,恩如骨肉,帐中之饮,结带之言,可谓亲矣。卿今弃旧交,结新援,忘王恭畴昔陵侮之耻乎!若欲委体而臣之,使恭得志,必以卿为反覆之人,安肯深相亲信!首身且不可保,况富贵乎!”楷怒曰:“王恭昔赴山陵,相王忧惧无计,我知事急,寻勒兵而至,恭不敢发。去年之事,我亦俟命而动。我事相王,无相负者。相王不能拒恭,反杀国宝及绪,自尔已来,谁敢复为相王尽力者!庾楷实不能以百口助人屠灭。”时楷已应恭檄,正征士马。信返,朝廷忧惧,内外戒严。
会稽世子元显言于道子曰:“前不讨王恭,故有今日难。今若复从其欲,则太宰之祸至矣。道子不知所为,悉以事委元显,日饮醇酒而已。元显聪警,皮涉文义,志气果锐,以安危为己任。附会之者,谓元显神武,有明帝之风。
殷仲堪闻恭举兵,自以去岁后期,乃勒兵趣发。仲堪素不习为将,悉以军事委南郡相杨佺期兄弟,使佺期帅舟师五千为前锋,桓玄次之,仲堪帅兵二万,相继而下。佺期自以其先汉太尉震至父亮,九世皆以才德著名,矜其门地,谓江左莫及。有以比王珣者,佺期犹恚恨。而时流以其晚过江,婚宦失类,佺期及兄广、弟思平、从弟孜敬皆粗犷,每排抑之。佺期常慷慨切齿,欲因事际以逞其志,故亦赞成仲堪之谋。
八月,佺期、玄奄至湓口。王愉无备,惶遽奔临川,玄遣偏军追获之。
燕以河间公熙为侍中、车骑大将军、中领军、司隶校尉,城阳公元为卫将军。元,宝之子也。又以刘忠为左将军,张豪为后将军,并赐姓慕容氏。李旱为中常侍、辅国将军,卫双为前将军,张顺为镇西将军、昌黎尹,张真为右将军;皆封公。
乙亥,燕步兵校尉马勤等谋反,伏诛;事连骠骑将军高阳公崇、崇弟东平公澄,皆赐死。
宁朔将国邓启方、南阳太守闾丘羡将兵二万击南燕,与南燕中军将国法、抚军将军和战于管城,启方等兵败,单骑走免。
魏王珪命有司正封畿,标道里,平权衡,审度量;遣使循行郡国,举奏守宰不法者,亲考察黜陟之。
九月,辛卯,加会稽王道子黄钺,以世子元显为征讨都督,遣卫将军王珣、右将军谢琰将兵讨王恭,谯王尚之将兵讨庾楷。
乙未,燕以东阳公根为尚书令,张通为左仆射,卫伦为右仆射,慕容豪为幽州刺史,镇肥如。
己亥,谯王尚之大破庾楷于牛渚,楷单骑奔桓玄。会稽王道子以尚之为豫州刺史,弟恢之为骠骑司马、丹杨尹,允之为吴国内史,休之为襄城太守,各拥兵马以为己援。乙巳,桓玄大破官军于白石。玄与杨佺期进至横江,尚之退走,恢之所领水军皆没。丙午,道子屯中堂,元显守石头,己酉,王珣守北郊,谢琰屯宣阳门,以备之。
王恭素以才地陵物,既杀王国宝,自谓威无不行,仗刘牢之为爪牙而但以部曲将遇之,牢之负其才,深怀耻恨。元显知之,遣庐江太守高素说牢之,使叛恭,许事成即以恭位号授之;又以道子书遗牢之,为陈祸福。牢子谓其子敬宣曰;“王恭昔受先帝大恩,今为帝舅,不能翼戴王室,数举兵向京师,吾不能审恭之志,事捷之日,必能为天子相王之下乎?吾欲奉国威灵,以顺讨逆,何如?”敬宣曰:“朝廷虽无成、康之美,亦无幽、厉之恶;而恭恃其兵威,暴蔑王室。大人亲非骨肉,义非君臣,虽共事少时,意好不协,今日讨之,于情义何有!”
恭参军何澹之知其谋,以告恭。恭以澹之素与牢之有隙,不信。乃置酒请牢之,于众中拜之为兄,精兵坚甲,悉以配之,使帅帐下督颜延为前锋。牢之至竹里,斩延以降;遣敬宣及其婿东莞太守高雅之还袭恭。恭方出城曜兵,敬宣纵骑横击之,恭兵皆溃。恭将入城,雅之已闭城门。恭单骑奔曲阿,素不习马,髀中生疮。曲阿人殷确,恭故吏也,以船载恭,将奔桓玄,至长塘湖,为人所告,获之,送京师,斩于倪塘。恭临刑,犹理须鬓,神色自若,谓临刑者曰:“我暗于信人,所以至此,原其本心,岂不忠于社稷邪!但令百世之下知有王恭耳。”并其子弟党与皆死。以刘牢之为都督兗、表、冀、幽、并、徐、扬州、晋陵诸军事以代恭。
俄而杨佺期、桓玄至石头,殷仲堪至芜湖。元显自竹里驰还京师,遣丹杨尹王恺等发京邑士民数万人据石头以拒之。佺期、玄等上表理王恭,求诛刘牢之。牢之帅北府之众驰赴京师,军于新亭。佺期、玄见之失色,回军蔡洲。朝廷未知西军虚实,仲堪等拥众数万,充斥郊畿,内外忧逼。
左卫将军桓修,冲之子也,言于道子曰:“西军可说而解也,修知其情矣。殷、桓之下,专恃王恭,恭既破灭,西军沮恐。今若以重利啖玄及佺期,二人必内喜;玄能制仲堪,佺期可使倒戈,取仲堪矣。”道子纳之,以玄为江州刺史。召郗恢为尚书,以佺期代恢为都督梁、雍、秦三州诸军事、雍州刺史。以修为荆州刺史,权领左卫文武之镇,又令刘牢之以千人送之。黜仲堪为广州刺史,遣仲堪叔父太常茂宣诏,敕仲堪回军。
张骧子超收合三千馀家据南皮,自号乌桓王,抄掠诸郡。魏王珪命庾岳讨之。
杨轨屯廉川,收集夷、夏,众至万馀。王乞基谓轨曰:“秃发氏才高而兵盛,且乞基之主也,不如归之。”轨乃遣使降于西平王乌孤。轨寻为羌酋梁饥所败,西奔亻零海,袭乙弗鲜卑而据其地。乌孤谓群臣曰:“杨轨、乞基归诚于我,卿等不速救,使为羌人所覆,孤甚愧之。”平西将军浑屯曰:“梁饥无经远大略,可一战擒也。”
饥进攻西平,西平人田玄明执太守郭幸而代之,以拒饥,遣子为质于乌孤。乌孤欲救之,群臣惮饥兵强,多以为疑。左司马赵振曰:“杨轨新败,吕氏方强,洪池以北,未可冀也。岭南五郡,庶几可取。大王若无开拓之志,振不敢言;若欲经营四方,此机不可失也。使羌得西平,华、夷震动,非我之利也。”乌孤喜曰:“吾亦欲乘时立功,安能坐守穷谷乎!”乃谓群臣曰:“梁饥若得西平,保据山河,不可复制。饥虽骁猛,军令不整,易破也。”遂进击饥,大破之。饥退屯龙支堡。乌孤进攻,拔之,饥单骑奔浇河,俘斩数万,以田玄明为四平内史。乐都太守田瑶、湟河太守张裯、浇河太守王稚皆以郡降,岭南羌、胡数万落皆附于乌孤。
西秦王乾是遣秦州牧益州、武卫将军慕兀、冠军将军翟瑁帅骑二万伐吐谷浑。
冬,十月,癸酉,燕群臣复上尊号,丙子,长乐王盛始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后段氏曰皇太后,太妃丁氏曰献庄皇后。初,兰汗之当国也,盛从燕主宝出亡,兰妃奉事丁后愈谨。及汗诛,盛以妃当从坐,欲杀之;丁后以妃有保全之功,固争之,得免,然终不为后。
大赦。
殷仲堪得诏书,大怒,趣桓玄、杨佺期进军。玄等喜于朝命,欲受之,犹豫未决。仲堪闻之,遽自芜湖南归,遣使告谕蔡洲军士曰:“汝辈不各自散归,吾至江陵,尽诛汝馀口。佺期部将刘系帅二千人先归。玄等大惧,狼狈西还,追仲堪至寻阳,及之。仲堪既失职,倚玄等为援,玄等亦资仲堪兵,虽内相疑阻,势不得不合。乃以子弟交质,壬午,盟于寻阳,俱不受朝命,连名上疏申理王恭,求诛刘牢之及谯王尚之,并诉仲堪无罪,独被降黜。朝廷深惮之,内外骚然。乃复罢桓修,以荆州还仲堪,优诏慰谕,以求和解,仲堪等乃受诏。御史中丞江绩劾奏桓修专为身计,疑误朝廷,诏免修官。
初,桓玄在荆州,所为豪纵。仲堪亲党皆劝仲堪杀之,仲堪不听。及在寻阳,资其声地,推玄为盟主,玄愈自矜倨。杨佺期为人骄悍,玄每以寒士裁之。佺期甚恨,密说仲堪以玄终为患,请于坛所袭之。仲堪忌佺期兄弟勇健,恐既杀玄,不可复制,苦禁之。于是各还所镇。玄亦知佺期之谋,阴有取佺期之志,乃屯于夏口,引始安太守济阴卞范之为长史以为谋主。是时,诏书独不赦庾楷,玄以楷为武昌太守。
初,郗恢为朝廷拒西军,玄未得江州,欲夺恢雍州,以恢为广州。恢闻之,惧,询于众,众皆曰:“杨佺期来者,谁不戮力;若桓玄来,恐难与为敌。”既而闻佺期代己,乃与闾丘羡谋阻兵拒之。佺期闻之,声言玄来入沔,以佺期为前驱。恢众信之,望风皆溃,恢请降。佺期入府,斩闾丘羡,放恢还都,至杨口,殷仲堪阴使人杀之,及其四子,托言群蛮所杀。
西秦乞伏益州与吐谷浑王视罴战于度周川,视罴大败,走保白兰山,遣子宕岂为质于西秦以请和,西秦王乾归以宗女妻之。
凉建武将军李鸾以兴城降于秃发乌孤。
十一月,以琅邪王德文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征虏将军元显为中领军,领军将军王雅为尚书左仆射。
辛亥,魏王珪命尚书吏部郎邓渊立官制,协音律,仪曹郎清河董谧制礼仪,三公郎王德定律令,太史令晁崇考天象,吏部尚书崔宏总而裁之,以为永式。渊,羌之孙也。
杨轨、王气基帅户数千自归于西平王乌孤。
十二月,己丑,魏王基珪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天兴。命朝野皆束发加帽;追尊远祖毛以下二十七人皆为皇帝;谥六世祖力微曰神元皇帝,庙号始祖;祖什翼犍曰昭成皇帝;庙号高祖;父寔曰献神明皇帝。魏之旧俗,孟夏祀天及东庙,季夏帅众却霜于阴山,孟秋祀天于西郊。至是,始依仿古制,定郊庙朝飨礼乐,然惟孟夏祀天亲行,其馀多有司摄事。又用崔宏议,自谓黄帝之后,以土德王。徙六州二十二郡守宰、豪杰二千家于代都,东至代郡,西及善无,南极阴馆,北尽参合,皆为畿内,其外四方、四维置八部师以监之。
己亥,燕幽州刺史慕容豪、尚书左仆射张通、昌黎尹张顺坐谋反诛。
初,琅邪人孙泰学妖术于钱唐杜子恭,士民多奉之。王珣恶之,流泰于广州。王雅荐泰于孝武帝,云知养性之方,召还,累官至新安太守。泰知晋祚将终,因王恭之乱,以讨恭为名,收合兵众,聚货巨亿,三吴之人多从之。识者皆忧其为乱,以中领军元显与之善,无敢言者。会稽内史谢輶发其谋,己酉,会稽王道子使元显诱而斩之,并其六子。兄子恩逃入海,愚民犹以为泰蝉蜕不死,就海中资给恩。恩乃聚合亡命,得百馀人,以谋复仇。
西平王秃发乌孤更称武威王。
是岁,杨盛遣使附魏,魏以盛为仇池王。
●卷第一百一十一
【】 ◎晋纪三十三起屠维大渊献,尽上章困敦,凡二年。
安皇帝丙隆安三年(己亥,公元三三九年)
春,正月,辛酉,大赦。
戊辰,燕昌黎尹留忠谋反,诛,事连尚书令东阳公根、尚书段成,皆坐死;遣中卫将军卫双就诛忠弟幽州刺史志于凡城。以卫将军平原公元为司徒、尚书令。
庚午,魏主珪北巡,分命大将军常山王遵等三军东道出长川,镇北将军高凉王乐真等七军从西道出牛川,珪自将大军从中道出駮髯水以袭高车。
壬午,燕右将军张真、城门校尉和翰坐谋反诛。
癸未,燕大赦,改元长乐。燕主盛每十日一自决狱,不加拷掠,多得其情。
武威王乌孤徙治乐都,以其弟西平公利鹿孤镇安夷,广武公傉檀镇西平,叔父素渥镇湟河,若留镇浇河,从弟替引镇岭南,洛回镇廉川,从叔吐若留镇浩亹;夷、夏俊杰,随才授任,内居显位,外典郡县,咸得其宜。
乌孤谓群臣曰:“陇右、河西,本数郡之地,遭乱分裂至十馀国,吕氏、乞伏氏、段氏最强。今欲取之,三者何先?”杨统曰:“乞伏氏本吾之部落,终当服从。段氏书生,无能为患,且结好于我,攻之不义。吕光衰耄,嗣子微弱,纂、弘虽有才而内相猜忌,若使浩亹、廉川乘虚迭出,彼必疲于奔命,不过二年,兵劳民困,则姑臧可图也。姑臧举,则二寇不待攻而服矣。”乌孤曰:“善。”
二月,丁亥朔,魏军大破高车二十馀部,获七万馀口,马三十馀万匹,牛羊百四十馀万头。卫王仪别将三万骑绝漠千馀里,破其七部,获二万馀口,马五万馀匹,牛羊二万馀头。高车诸部大震。
林邑王范达陷日南、九真,遂寇交趾,太守杜瑗击破之。
庚戌,魏征虏将军庾岳破张超于勃海,斩之。
段业即凉王位,改元天玺。以沮渠蒙逊为尚书左丞,梁中庸为右丞。
魏主珪大猎于牛川之南,以高车人为围,周七百馀里;因驱其禽兽,南抵平城,使高车筑鹿苑,广数十里。三月,己未,珪还平城。
甲子,珪分尚书三十六曹及外署,凡置三百六十曹,令八部大夫主之。吏部尚书崔宏通署三十六曹,如令、仆统事。置五经博士,增国子太学生员合三千人。
珪问博士李先曰:“天下何物最善,可以益人神智?”对曰:“莫若书籍。”珪曰:“书籍凡有几何,如何可集?”对曰:“自书契以来,世有滋益,以至于今,不可胜计。苟人主所好,何忧不集!”珪从之,命郡县大索书籍,悉送平城。
初,秦王登之弟广帅众三千依南燕王德,德以为冠军将军,处之乞活堡。会荧惑守东井,或言秦当复兴,广乃自称为秦王,击南燕北地王钟,破之。是时,滑台孤弱,土无十城,众不过一万,钟既败,附德者多去德而附广。德乃留鲁阳王和守滑台,自帅众讨广,斩之。
燕主宝之至黎阳也,鲁阳王和长史李辨劝和纳之,和不从。辨惧,故潜引晋军至管城,欲因德出战而作乱。既而德不出,辨愈不自安。及德讨苻广,辨复劝和反。和不从,辨乃杀和,以滑台降魏。魏行台尚书和跋在鄴,帅轻骑自鄴赴之。既至,辨悔之,闭门拒守。跋使尚书郎邓晖说之,辨乃开门内跋,跋悉收德宫人府库。德遣兵击跋,跋逆击,破之,又破德将桂阳王镇,俘获千馀人。陈、颍之民多附于魏。
南燕右卫将军慕容云斩李辨,帅将士家属二万馀口出滑台赴德。德欲攻滑台,韩范曰;“向也魏为客,吾为主人;今也吾为客,魏为主人。人心危惧,不可复战,不如先据一方,自立基本,乃图进取。”张华曰:“彭城,楚之旧都,可攻而据之。”北地王钟等皆劝德攻滑台。尚书潘聪曰:“滑台四通八达之地,北有魏,南有晋,西有秦,居之未尝一日安也。彭城土旷人稀,平夷无险,且晋之旧镇,未易可取。又密迩江、淮,夏秋多水。乘舟而战者,吴之所长,我之所短也。青州沃野二千里,精兵十馀万,左有负海之饶,右有山河之固,广固城曹嶷所筑,地形阻峻,足为帝王之都。三齐英杰,思得明主以立功于世久矣。辟闾浑昔为燕臣,今宜遣辨士驰说于前,大兵继踵于后,若其不服,取之如拾芥耳。既得其地,然后闭关养锐,伺隙而动,此乃陛下之关中、河内也。”德犹豫未决。沙门竺朗素善占候,德使牙门苏抚问之,朗曰:“敬览三策,潘尚书之议,兴邦之言也。且今岁之初,彗星起奎、娄,扫虚、危;彗者,除旧布新之象,奎、娄为鲁,虚、危为齐。宜先取兗州,巡抚琅邪,至秋乃北徇齐地,此天道也。”抚又密问以年世,朗以《周易》筮之曰:“燕衰庚戌,年则一纪,世则及子。”抚还报德,德乃引师而南,兗州北鄙诸郡县皆降之。德置守宰以抚之,禁军士无得虏掠。百姓大悦,牛酒属路。
丙子,魏主珪遣建义将军庾真、越骑校尉奚斤击库狄、宥连、侯莫陈三部,皆破之,追奔至大峨谷,置戍而还。
己卯,追尊帝所生母陈夫人为德皇太后。
夏,四月,鲜卑叠掘河内帅户五千降于西秦。西秦王乾归以河内为叠掘都统,以宗女妻之。
甲午,燕大赦。
会稽王道子有疾,且无日不醉。世子元显知朝望去之,乃讽朝廷解道子司徒、扬州刺史。乙未,以元显为扬州刺史。道子醒而后知之,大怒,无如之何。元显以庐江太守会稽张法顺为谋主,多引树亲党,朝贵皆畏事之。
燕散骑常侍馀超、左将军高和等坐谋反诛。
凉太子绍、太原公纂将兵伐北凉,北凉王业求救于武威王乌孤,乌孤遣骠骑大将军利鹿孤及杨轨救之。业将战,沮渠蒙逊谏曰:“杨轨恃鲜卑之强,有窥窬之志,绍、纂深入,置兵死地,不可敌也。今不战则有泰山之安,战则有累卵之危。”业从之,案兵不战。绍、纂引兵归。
六月,乌孤以利鹿孤为凉州牧,镇西平,召车骑大将军傉檀入录府国事。
会稽世子元显自以少年,不欲顿居重任;戊子,以琅邪王德文为司徒。
魏前河间太守范阳卢溥帅其部曲数千家,就食渔阳,遂据有数郡。秋,七月,己未,燕主盛遣使拜溥幽州刺史。
辛酉,燕主盛下诏曰:“法例律,公侯有罪,得以金帛赎,此不足以惩恶而利于王府,甚无谓也。自今皆令立功以自赎。勿复输金帛。
西秦丞相南川宣公出连乞都卒。
秦齐公崇、镇东将军杨佛嵩寇洛阳,河南太守陇西辛恭靖婴城固守。雍州刺史杨佺期遣使求救于魏常山王遵,魏主珪以散骑侍郎西河张济为遵从事中郎以报之。佺期问于济曰:“魏之伐中山,戎士几何?”济曰:“四十馀万”。佺期曰:“以魏之强,小羌不足灭也。且晋之与魏,本为一家,今既结好,义无所隐。此间兵弱粮寡,洛阳之救,恃魏而已。若其保全,必有厚报;若其不守,与其使羌得之,不若使魏得之。”济还报。八月,珪遣太尉穆崇将六万骑往救之。
燕辽西太守李朗在郡十年,威行境内,恐燕主盛疑之,累征不赴。以其家在龙城,未敢显叛,阴召魏兵,许以郡降魏;遣使驰诣龙城,广张寇势。盛曰:“此必诈也。”召使者诘问,果无事实。盛尽灭朗族,丁酉,遣辅国将军李旱讨之。
初,魏奋武将军张衮以才谋为魏主珪所信重,委以腹心。珪问中州士人于衮,衮荐卢溥及崔逞,珪皆用之。
珪围中山,久未下,军食乏,问计于群臣。逞为御史中丞,对曰:“桑椹可以佐粮。飞鸮食椹而改音,诗人所称也。”珪虽用其言,听民以椹当租,然以逞为侮慢,心衔之。秦人寇襄阳,雍州刺史郗恢以书求救于魏常山王遵曰:“览兄虎步中原。”珪以恢无君臣之礼,命衮及逞为复书,必贬其主。兗、逞谓帝为贵主,珪怒曰:“命汝贬之,而谓之‘贵主’,何如‘贤兄’也!”逞之降魏也,以天下方乱,恐我复遗种,使其妻张氏与四子留冀州,逞独与幼子赜诣平城,所留妻子遂奔南燕。珪并以是责逞,赐逞死。卢溥受燕爵命,侵掠魏郡县,杀魏幽州刺史封沓干。珪谓衮所举皆非其人,黜衮为尚书令史。衮乃阖门不通人事,惟手校经籍,岁馀而终。
燕主宝之败也,中书令、民部尚书封懿降于魏。珪以懿为给事黄门侍郎、都坐大官。珪问懿以燕氏旧事,懿应对疏慢,亦坐废于家。
武威王秃发乌孤醉,走马伤胁而卒,遗令立长君。国人立其弟利鹿孤,谥乌孤曰武王,庙号列祖。利鹿孤大赦,徙治西平。
南燕王德遣使说幽州刺史辟闾浑,欲下之,浑不从。德遣北地王钟帅步骑二万击之,德进据琅邪,徐、兗之民归附者十馀万。德自琅邪引兵而北,以南海王法为兗州刺史,镇梁父。进攻莒城,守将任安委城走。德以潘聪为徐州刺史,镇莒城。兰汗之乱,燕吏部尚书封孚南奔辟闾浑,浑表为勃海太守;及德至,孚出降,德大喜曰:“孤得青州不为喜,喜得卿耳!”遂委以机密。北地王钟传檄青州诸郡,谕以祸福,辟闾浑徙八千馀家入守广固,遣司马崔诞戊薄荀固,平原太守张豁戌柳泉;诞、豁承檄皆降于德。浑惧,携妻子奔魏,德遣射声校尉刘纲追之,及于莒城,斩之。浑子道秀自诣德,请与父俱死。德曰:“父虽不忠,而子能孝。”特赦之。浑参军张瑛为浑作檄,辞多不逊,德执而让之。瑛神色自若,徐曰:“浑之有臣,犹韩信之有蒯通。通遇汉祖而生,臣遭陛下而死。比之古人,窃为不幸耳!”德杀之。遂定都广固。
燕李旱行至建安,燕主盛急召之,君臣莫测其故。九月,辛未,复遣之。李朗闻其家被诛,拥二千馀户以自固;及闻旱还,谓有内变,不复设备,留其子养守令支,自迎魏师于北平。壬子,旱袭令支,克之,遣广威将军孟广平追及朗于无终,斩之。
秦主兴以灾异屡见,降号称王,下诏令群公、卿士、将牧、守宰各降一等;大赦,改元弘始。存问孤贫,举拔贤俊,简省法令,清察狱讼,守令之有政迹者赏之,贪残者诛之,远近肃然。
冬,十月,甲午,燕中卫将军卫双有罪,赐死。李旱还,闻双死,惧,弃军而亡,至板陉,复还归罪。燕主盛复其爵位,谓侍中孙勍曰:“旱为将而弃军,罪在不赦。然昔先帝蒙尘,骨肉离心,公卿失节,惟旱以宦者忠勤不懈,始终如一,故吾念其功而赦之耳。
辛恭靖固守百馀日,魏救未至,秦兵拔洛阳,获恭靖。恭靖见秦王兴,不拜,曰:“吾不为羌贼臣!”兴囚之,恭靖逃归。自淮、汉以北,诸城多请降,送任于秦。
魏主珪以穆崇为豫州刺史,镇野王。
会稽世子元显,性苛刻,生杀任意;发东土诸郡免奴为客者,号曰乐属,移置京师,以充兵役,东土嚣然苦之。
孙恩因民心骚动,自海岛帅其党杀上虞令,遂攻会稽。会稽内史王凝之,羲之之子也,世奉天师道,不出兵,亦不设备,日于道室稽颡跪咒。官属请出兵讨恩,凝之曰:“我已请大道,借鬼兵守诸津要,各数万,贼不足忧也。”及恩渐近,乃听出兵,恩已至郡下。甲寅,恩陷会稽,凝之出走,恩执而杀之,并其诸子。凝之妻谢道蕴,弈之女也,闻寇至,举措自若,命婢肩舆,抽刀出门,手杀数人,乃被执。吴国内史桓谦、临海太守新秦王崇、义兴太守魏隐皆弃郡走。于是会稽谢钅咸,吴郡陆瑰、吴兴丘尪、义兴许充之、临海周胄、永嘉张永等及东阳、新安凡八郡人,一时起兵,杀长吏以应恩,旬日之中,众数十万。吴兴太守谢邈、永嘉太守司马逸、嘉兴公顾胤、南康公谢明慧、黄门郎谢冲、张琨、中书郎孔道等皆为恩党所杀。邈、冲,皆安之弟子也。时三吴承平日久,民不习战,故郡县兵皆望风奔溃。恩据会稽,自称征东将军,逼人士为官属,号其党曰“长生人”,民有不与之同者,戮及婴孩,死者什七、八。醢诸县令以食其妻子,不肯食者,辄支解之。所过掠财物,烧邑屋,焚仓廪,刊木,堙井,相帅聚于会稽;妇人有婴儿不能去者,投于水中,曰:“贺汝先登仙堂,我当寻后就汝。”恩表会稽王道子及世子元显之罪,请诛之。
自帝即位以来,内外乖异,石头以南皆为荆、江所据,以西皆豫州所专,京口及江北皆刘牢之及广陵相同雅之所制,朝廷所行,惟三吴而已。及孙恩作乱,八郡皆为恩有,畿内诸县,盗贼处处蜂起,恩党亦有潜伏在建康者,人情危惧。常虑窃发,于是内外戒严。加道子黄钺,元为领中军将军,命徐州刺史谢琰兼督吴兴、义兴军事以讨恩;刘牢之亦发兵讨恩,拜表辄行。
西秦以金城太守辛静为右丞相。
十二月,甲午,燕燕郡太守高湖帅户三千降魏。湖,泰之子也。
丙午,燕主盛封弟渊为章武公,虔为博陵公,子定为辽西公。
丁未,燕太后段氏卒,谥曰惠德皇后。
谢琰击斩许允之,迎魏隐还郡,进击丘尪,破之,与刘牢之转斗而前,所向辄克。琰留屯乌程,遣司马高素助牢之,进临浙江。诏以牢之都督吴都诸军事。
初,彭城刘裕,生而母死,父翘侨居京口,家贫,将弃之。同郡刘怀敬之母,裕之从母也,生怀敬未期,走往救之,断怀敬乳而乳之。及长,勇健有大志。仅识文字,以卖履为业,好樗蒲,为乡闾所贱。刘牢之击孙恩,引裕参军事,使将数十人觇贼。遇贼数千人,即迎击之,从者皆死,裕坠岸下。贼临岸欲下,裕奋长刀仰斫杀数人,乃得登岸,仍大呼逐之,贼皆走,裕所杀伤甚众。刘敬宣怪裕久不返,引兵寻之,见裕独驱数千人,咸共叹息。因进击贼,大破之,斩获千馀人。
初,恩闻八郡响应,谓其属曰:“天下无复事矣,当与诸君朝服至建康。”既而闻牢之临江,曰:“我割浙江以东,不失作句践!”戊申,牢之引兵济江,恩闻之,曰:“孤不羞走。”遂驱男女二十馀万口东走,多弃宝物、子女于道,官军竞取之,恩由是得脱,复逃入海岛。高素破恩党于山阴,斩恩所署吴郡太守陆瑰、吴兴太守丘尪、馀姚令吴兴沈穆夫。
东土遭乱,企望官军之至,既而牢之等纵军士暴掠,士民失望,郡县城中无复人迹,月馀乃稍有还者。朝廷忧恩复至,以谢琰为会稽太守、都督五郡军事,帅徐州文武戍海浦。
以元显录尚书事。时人谓道子为东录,元显为西录;西府车骑填凑,东第门可张罗矣。元显无良师友,所亲信者率皆佞谀之人,或以为一时英杰,或以为风流名士。由是元显日益骄侈,讽礼官立议,以己德隆望重,既录百揆,百揆皆应尽敬。于是公卿以下,见元显皆拜。时军旅数起,国用虚竭,自司徒以下,日廪七升,而元显聚敛不已,富逾帝室。
殷仲堪恐桓玄跋扈,乃与杨佺期结昏为援。佺期屡欲攻玄,仲堪每抑止之。玄恐终为殷、杨所灭,乃告执政,求广其所统;执政亦欲交构,使之乖离,乃加玄都督荆州四郡军事,又以玄兄伟代佺期兄广为南蛮校尉。佺期忿惧。杨广欲拒桓伟,仲堪不听,出广为宜都、建平二郡太守。杨孜敬先为江夏相,玄以兵袭而劫之,以为咨议参军。
佺期勒兵建牙,声云援洛,欲与仲堪共袭玄。仲堪虽外结佺期而内疑其心,苦止之;犹虎弗能禁,遣从弟遹屯于北境,以遏佺期。佺期既不能独举,又不测仲堪本意,乃解兵。
仲堪多疑少决,咨议参军罗企生谓其弟遵生曰:“殷侯仁而无断,必及于难。吾蒙知遇,义不可去,必将死之。”
是岁,荆州大水,平地三丈,仲堪竭仓廪以赈饥民。桓玄欲乘其虚而伐之,乃发兵西上,亦声言救洛,与仲堪书曰:“佺期受国恩而弃山陵,宜共罪之。今当入沔讨除佺期,已顿兵江口。若见与无贰,可收杨广杀之;如其不尔,便当帅兵入江。”时巴陵有积谷,玄先遣兵袭取之。梁州刺史郭铨当之官,路经夏口,玄诈称朝廷遣铨为己前锋,乃授以江夏之众,使督军诸军并进,密报兄伟令为内应。伟遑遽不知所为,自赍疏示仲堪。仲堪执伟为质,令与玄书,辞甚苦至。玄曰:“仲堪为人无决,常怀成败之计,为儿子作虑,我兄必无忧也。
仲堪遣殷遹帅水军七千至西江口,玄使郭铨、苻宏击之,遹等败走。玄顿巴陵,食其谷;仲堪遣杨广及弟子道护等拒之,皆为玄所败。江陵震骇。城中乏食,以胡麻廪军士。玄乘胜至零口,去江陵二十里,仲堪急召杨佺期以自救。佺期曰:“江陵无食,何以待敌!可来见就,共守襄阳。”仲堪志在全军保境,不欲弃州逆走,乃绐之曰:“比来收集,已有储矣。”佺期信之,帅步骑八千,精甲耀日,至江陵,仲堪唯以饭饷其军。佺期大怒曰:“今兹败矣!”不见仲堪,与其兄广共击玄。玄畏其锐,退军马头。明日,佺期引兵急击郭铨,几获之。会玄兵至,佺期大败,单骑奔襄阳。仲堪出奔酂城。玄遣将军冯该追佺期及广,皆获而杀之,传首建康。佺期弟思平、从弟尚保、孜敬逃入蛮中。仲堪闻佺期死,将数百人将奔长安,至冠军城,该追获之,还至柞溪,逼令自杀,并杀殷道护。仲堪奉天师道,祷请鬼神,不吝财贿,而啬于周急。好为小惠以悦人,病者自为诊脉分药,用计倚伏烦密,而短于鉴略,故至于败。
仲堪之走也,文武无送者,惟罗企生从之。路经家门,弟遵生曰:“作如此分离,何可不一执手!”企生旋马授手,遵生有力,因牵下之,曰;“家有老母,去将何之?”企生挥泪曰:“今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养,不失子道。一门之中,有忠与孝,亦复何恨!”遵生抱之愈急,仲堪于路待之,见企生无脱理,策马而去。及玄至,荆州人士无不诣玄者,企生独不往,而营理仲堪家事。或曰:“如此,祸必至矣!”企生曰:“殷侯遇我以国土,为弟所制,不得随之共殄丑逆,复何面目就桓求生乎!”玄闻之,怒,然待企生素厚,先遣人谓曰:“若谢我,当释汝。”企生曰:“吾为殷荆州吏,荆州败,不能救,尚何谢为!”玄乃收之,复遣人问企生欲何言。企生曰;“文帝杀嵇康,嵇绍为晋忠臣。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玄乃杀企生而赦其弟。
凉王光疾甚,立太子绍为天王,自号太上皇帝,以太原公纂为太尉,常山公弘为司徒,谓绍曰;“今国家多难,三邻伺隙,吾没之后,使纂统六军,弘管朝政,汝恭己无为,委重二兄,庶几可济。若内相猜忌,则萧墙之变,旦夕至矣。”又谓纂、弘曰:“永业才非拨乱,直以立嫡有常,猥居元首。今外有强寇,人心未宁,汝兄弟缉睦,则祚流万世;若内自相图,则祸不旋踵矣。”纂、弘泣曰:“不敢。”又执纂手戒之曰:“汝性粗暴,深为吾忧。善辅永业,勿听谗言!”是日,光卒。绍秘不发丧,纂排阁入器,尽哀而出。绍惧,以位让之,曰:“兄功高年长,宜承大统。”纂曰:“陛下国之冢嫡,臣敢奸之?”绍固让,纂不许。骠骑将军吕超谓绍曰:“纂为将积年,威震内外,临丧不安,步高视远,必有异志,宜早除之。”绍曰:“先帝言犹在耳,奈何弃之!吾以弱年负荷大任,方赖二兄以宁家国,纵其图我,我视死如归,终不忍有些意也。卿勿复言!”纂见绍于湛露堂;超执刀侍侧,目纂请收之,绍弗许,超,光弟宝之子也。
弘密遣尚书姜纪谓纂曰:“主上暗弱,未堪多难。兄威恩素著,宜为社稷计,不可徇小节也。”纂于是夜帅壮士数百逾北城,攻广夏门,弘帅东苑之众斧洪范门。左卫将军齐从守融明观,逆问之曰:“谁也?”众曰:“太原公。”从曰:“国有大故,主上新立,太原公行不由道,夜入禁城,将为乱邪?””因抽剑直前斫纂,中额,纂左右禽之。纂曰:“义士也,勿杀!”;绍遣虎贲中郎将吕开帅禁兵拒战于端门,吕超帅卒二千赴之;众素惮纂,皆不战而溃。纂入自青角门,升谦光殿。绍登紫阁自杀。吕超奔广武。
纂惮弘兵强,以位让弘。弘曰:“弘以绍弟也,而承大统,众心不顺,是以违先帝遗命而废之,惭负黄泉!今复逾兄而立,岂弘之本志乎!”纂乃使弘出告众曰:“先帝临终,受诏如此。”群臣皆曰:“苟社稷有主,谁敢违者!”纂遂即天王位。大赦,改元咸宁,谥光曰懿武皇帝,庙号太祖;谥绍曰隐王。以弘为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大司马、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改封番禾郡公。
纂谓齐从曰:“卿前斫我,一何甚也!”从泣曰:“隐王,先帝所立;陛下虽应天顺人,而微心未达,唯恐陛下不死,何谓甚也!”纂赏其忠,善遇之。
纂叔父征东将军方镇广武,纂遣使谓方曰:“超实忠臣,义勇可嘉,但不识国家大体,权变之宜。方赖其用,以济世难,可以此意谕之。”超上疏陈谢,纂复其爵位。
是岁,燕主盛以河间公熙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左仆射,领中领军。
刘卫辰子文陈降魏;魏主珪妻以宗女,拜上将军,赐姓宿氏。
安皇帝丙隆安四年(庚子,公元四零零年)
春,正月,壬子朔,燕主盛大赦,自贬号为庶人天王。
魏材官将军和跋袭卢溥于辽西,戊午,克之,禽溥及其子焕,送平城,车裂之。燕主盛遣广威将军孟广平救溥,不及,斩魏辽西守宰而还。
乙亥,大赦。
西秦王乾归迁都苑川。
秃发利鹿孤大赦,改元建和。
高句丽王安事燕礼慢;二月,丙申,燕王盛自将兵三万袭之,以骠骑大将国熙为前锋,拔新城、南苏二城,开境七百馀里,徙五千馀户而还。熙勇冠诸将,盛曰:“叔父雄果,有世祖之风,但弘略不如耳!”
初,魏主珪纳刘头眷之女,宠冠后庭,生子嗣。及克中山,获燕主宝之幼女。将立皇后,用其国故事,铸金人以卜之,刘氏所铸不成,慕容氏成,三月,戊午,立慕容氏为皇后。
桓玄既克荆、雍,表求领荆、江二州。诏以玄为都督荆、司、雍、秦、染、益、宁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以中护军桓修为江州刺史。玄上疏固求江州,于是进玄督八州及扬、豫八部诸军事,复领江州刺史。玄辄以兄伟为雍州刺史,朝廷不能违。又以从子振为淮南太守。
凉王纂以大司马弘功高地逼,忌之。弘亦自疑,遂以东苑之兵作乱,攻纂。纂遣其将焦辨击之,弘众溃,出走。纂纵兵大掠,悉以东苑妇女赏军,弘之妻子亦在中。纂笑谓群臣曰:“今日之战何如?”侍中房晷对曰:“天祸凉室,忧患仍臻。先帝始崩,隐王废黜;山陵甫讫,大司马称兵;京师流血,昆弟接刃。虽弘自取夷灭,亦由陛下无棠棣之恩,当省己责躬谢百姓。乃更纵兵大掠,囚辱士女,衅自弘起,百姓何罪!且弘妻,陛下之弟妇,弘女,陛下之侄也,奈何使无赖小人辱为婢妾!天地神明,岂忍见此!”遂歔欷流涕。纂改容谢之,召弘妻子寘于东宫,厚抚之。
弘将奔秃发利鹿孤,道过广武,诣吕方。方见之,大哭曰:“天下甚宽,汝何为至此!”乃执弘送狱,纂遣力士康龙就拉杀之。
纂立妃杨氏为后,以后父桓为尚书左仆射、凉都尹。
辛卯,燕襄平令段登等谋反,诛。
凉王纂将伐武威王利鹿孤,中书令杨颖谏曰:“利鹿孤上下用命,国未有衅,不可伐也。”不从。利鹿孤使其弟佺檩拒之,夏,四月,傉檩败凉兵于三堆,斩首二千馀级。
初,陇西李暠好文学,有令名。尝与郭黁及同母弟敦煌宋繇同宿,黁起谓繇曰:“君当位极人臣,李君终当有国家;有骒马生白额驹。此其时也。”及孟繁为沙州刺史,以暠为效谷令;宋繇事北凉王业,为中散常侍。孟敏卒,敦煌护军冯翊郭谦、沙州治中敦煌索仙等以暠温毅有惠政,推为敦煌太守。暠初难之,会宋繇自张掖告归,谓暠曰:“段王无远略,终必无成。兄忘郭暠之言邪?白额驹今已生矣。”暠乃从之,遣使请命于业;业因以暠为敦煌太守。右卫将军敦煌索嗣言一业曰:“李暠不可使处敦煌。”业以嗣代日++高为敦煌太守,使帅五百骑之官。嗣未至二十里,移暠犯己;暠惊疑,将出迎之。效谷令张邈及宋繇止之曰:“段王暗弱,正是英豪有为之日;将军据一国成资,奈何拱手授人!嗣自恃本郡,谓人情附己,不意将军猝能拒之,可一战擒也。”暠从之。无遣繇见嗣,啖以甘言。繇还,谓暠曰:“嗣志骄兵弱,易取也。”暠乃遣邈、繇与其二子歆、让逆击之,嗣败走,还张掖。暠素与嗣善,尤恨之,表业请诛嗣。沮渠男成亦恶嗣,劝业除之;业乃杀嗣,遣使谢暠,进暠都督凉兴已西诸军事、镇西将军。
吐谷浑视罴卒,世子树洛干方九岁,弟乌纥堤立。妻树洛干之母念氏,生慕璝、慕延。乌纥堤懦弱荒淫,不能治国;念氏专制国事,有胆智,国人畏服之。
燕前将军段玑,太后段氏之兄子也,为段登辞所连及,五月,壬子,逃奔辽西。
丙寅,卫将军东亭献侯王珣卒。
己巳,魏主珪东如涿鹿,西如马邑,观A212源。
戊寅,燕段玑复还归罪;燕王盛赦之,赐号曰思悔侯,使尚公主,入直殿内。
谢琰以资望镇会稽,不能绥怀,又不为武备。诸将咸谏曰:“贼近在海浦,伺人形便,宜开其自新之路。”琰不从,曰:“苻坚之众百万,尚送死淮南;孙恩小贼,败死入海,何能复出!若其果出,是天欲杀之也。”既而恩寇浃口,入馀姚,破上虞。进及邢浦,琰遣参军刘宣之击破之,恩退走。少日,复寇邢浦,官军失利,恩乘胜径进。己卯,至会稽。琰尚未食,曰:“要当先灭此贼而后食。”因跨马出战,兵败,为帐下都督张猛所杀。吴兴太守庾桓恐郡民复应恩,杀男女数千人。恩转寇临海。朝廷大震,遣冠军将军桓不才、辅国将军孙无终、宁朔将军高雅之拒之。
秦征西大将军陇西公硕德将兵五千伐西秦,入自南安峡。西秦王乾归帅诸将拒之,军于陇西。
杨轨、田玄明谋杀武威王利鹿孤,利鹿孤杀之。
六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以琅邪王师何澄为尚书左仆射。澄,准之子也。
甲子,燕大赦。
凉王纂将袭北凉,姜纪谏曰:“盛夏农事方殷,且宜息兵。今远出岭西,秃发氏乘虚袭京师,将若之何!”不从。进围张掖,西掠建康。秃发傉檩闻之,将万骑袭姑臧,纂弟陇西公纬赁北城以自固。傉檀置酒硃明门上,鸣钟鼓,飨将士,曜兵于青阳门,掠八千馀户而去。纂闻之,引兵还。
秋,七月,壬子,太皇太后李氏崩。
丁卯,大赦。
西秦王乾归使武卫将军慕兀等屯守,秦军樵采路绝,秦王兴潜引兵救之。乾归闻之,使慕兀帅中军二万屯柏杨,镇军将军罗敦帅外军四万屯侯辰谷,乾归自将轻骑数千前候秦兵。会大风昏雾,与中军相失,为追骑所逼,入于外军。旦,与秦战,大败,走归苑川,其部众三万六千皆降于秦。兴进军枹罕。
乾归奔金城,谓诸豪帅曰;“吾不才,叨窃名号,已逾一纪,今败散如此,无以待敌,欲西保允吾。若举国而去,必不得免;卿等留此,各以其众降秦。以全宗族,勿吾随也。”皆曰:“死生愿从陛下。”乾归曰:“吾今将寄食于人,若天未亡我,庶几异日克复旧业,复与卿等相见。今相随而死,无益也。”乃大哭而别。乾归独引数百骑奔允吾,乞降于武威王利鹿孤,利鹿孤遣广武公傉檀迎之。置于晋兴,待以上宾之礼。镇北将军秃发俱延言于利鹿孤曰:“乾归本吾之属国,因乱自尊,今势穷归命,非其诚款,若逃归姚氏,必为国患,不如徙置乙弗之间,使不得去。”利鹿孤曰:“彼穷来归我,而逆疑其心,何以劝来者!”俱延,利鹿孤之弟也。
秦兵既退,南羌梁戈等密招乾归,乾归将应之。其臣屋引阿洛以告晋兴太守阴畅,畅驰白利鹿孤,利鹿孤遣其弟吐雷帅骑三千屯扪天岭。乾归惧为利鹿孤所杀,谓其太子炽盘曰:“吾父子居此,必不为利鹿孤所容。今姚氏方强,吾将归之,若尽室俱行,必为追骑所及,吾以汝兄弟及汝母为质,彼必不疑,吾在长安,彼终不敢害汝也。”乃送炽盘等于西平。八月,乾归南奔枹罕,遂降于秦。
丁亥,尚书左仆射王雅卒。
九月,癸丑,地震。
凉吕方降于秦,广武民三千馀户奔武威王利鹿孤。
冬,十一月,高雅之与孙恩战于馀姚,雅之败,走山阴,死者什七、八。诏以刘牢之都督会稽等五郡,帅众击恩,恩走入海。牢之东屯上虞,使刘裕戍句章。吴国内史袁崧筑沪渎垒以备恩。崧,乔之孙也。
会稽世子无显求领徐州,诏以元显为开府仪同三司、都督扬、豫、徐、兗、青、幽、冀、并、荆、江、司、雍、梁、益、交、广十六州诸军事、领徐州刺史,封其子彦玮为东海王。
乞伏乾归至长安,秦王兴以为都督河南诸军事、河州刺史、归义侯。
久之,乞仗炽盘欲逃诣乾归,武威王利鹿孤追获之。利鹿孤将杀炽盘,广武公傉檀曰:“子而归父,无足深责,宜宥之以求大度。”利鹿孤从之。
秦王兴遣晋将刘嵩等二百馀人来归。
北凉晋昌太守唐瑶叛,移檄六郡,推李暠为冠军大将军、沙州刺史、凉公、领敦煌太守。暠赦其境内,改元庚子。以瑶为征东将军,郭谦为军谘祭酒,索仙为左长史,张邈为右长史,尹建兴为左司马,张体顺为右司马。遣从事中郎宋繇东伐凉兴,并击玉门已西诸城,皆下之。
酒泉太守王德亦叛北凉,自称河州刺史。北凉王业使沮渠蒙逊讨之。德焚城,将中曲奔唐瑶,蒙逊追至沙头,大破之,虏其妻子、部落而还。
十二月,戊寅,有星孛于天津。会稽世子元显以星变解录尚书事,复加尚书令。吏部尚书车胤以元显骄恣,白会稽王道子,请禁抑之。元显闻而未察,以问道子曰:“车武子屏人言及何事?”道子弗答。固问之,道子怒曰:“尔欲幽我,不令我与朝士语耶!”元显出,谓其徒曰;“车胤间我父子。”密遣人责之。胤惧,自杀。
壬辰,燕主盛立燕台,统诸部杂夷。
魏太史屡奏天文乖乱。魏主珪自览占书,多云改王易政,乃下诏风励群下,以帝王继统,皆有天命,不可妄干。又数变易官名,欲以厌塞灾异。仪曹郎董谧献《服饵仙经》,珪置仙人博士,立仙坊,煮炼百药,封西山以供薪蒸。药成,令死罪者试服之,多死,不验;而珪犹信之,访求不已。
珪常以燕主垂诸子分据势要,使权柄下移,遂至败亡,深非之。博士公孙表希旨,上《韩非》书,劝珪以法制御下。左将军李粟性简慢,常对珪舒放不肃,咳唾任情;珪积其宿过,遂诛之,群下震栗。
丁酉,燕王盛尊献庄后丁氏为皇太后,立辽西公定为皇太子。大赦。
是岁,南燕王德即皇帝位于广固,大赦,改元建平。更名备德,欲使吏民易避。追谥燕主曰幽皇帝。以北地王钟为司徒,慕舆拔为司空,封孚为左仆射,慕舆护为右仆射。立妃段氏为皇后。
●卷第一百一十二
【晋纪三十四】 起重光赤奋若,尽玄黓摄提格,凡二年。
安皇帝丁隆安五年(辛丑,公元四零一年)
春,正月,武威王利鹿孤欲称帝,群臣皆劝之。安国将军鍮勿仑曰:“吾国自上世以来,被发左衽,无冠带之饰,逐水草迁徙,无城郭室庐,故能雄视沙漠,抗衡中夏。今举大号,诚顺民心。然建都立邑,难以避患,储畜仓库,启敌人心。不如处晋民于城郭,劝课农桑以供资储,帅国人以习战射。邻国弱则乘之,强则避之,此久长之良策也。且虚名无实,徒足为世之质的,将安用之!”利鹿孤曰:“安国之言是也。”乃更称河西王,以广武公傉檀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凉州牧、录尚书事。
二月,丙子,孙恩出浃口,攻句章,不能拔。刘牢之击之,恩复走入海。
秦王兴使乞伏乾归还镇苑川,尽以其故部众配之。
凉王纂嗜酒好猎,太常杨颖谏曰:“陛下应天受命,当以道守之。今疆宇日蹙,崎岖二岭之间,陛下不兢兢夕惕以恢弘先业,而沈湎游畋,不以国家为事,臣窃危之。”纂逊辞谢之,然犹不悛。番禾太守吕超擅击鲜卑思盘,思盘遣其弟乞珍诉于纂,纂命超及思盘皆入朝。超惧,至姑臧,深自结于殿中监杜尚。纂见超,责之曰:“卿恃兄弟桓桓,乃敢欺吾。要当斩卿,天下乃定!”超顿首谢。纂本以恐愒超,实无意杀之。因引超、思盘及群臣同宴于内殿。超兄中领军隆数劝纂酒,纂醉,乘步挽车,将超等游禁中。至琨华堂东阁,车不得过,纂亲将窦川、骆腾倚剑于壁,推车过閤。超取剑击纂,纂下车禽超,超刺纂洞胸;川、腾与超格战,超杀之。纂后杨氏命禁兵讨超,杜尚止之,皆舍仗不战。将军魏益多入,取纂首,杨氏曰:“人已死,如土石,无所复知,何忍复残其形骸乎!”益多骂之,遂取纂首以徇,曰:“纂违先帝之命,杀太子而自立,荒淫暴虐。番禾太守超顺人心而除之,以安宗庙。凡我士庶,同兹休庆!”
纂叔父巴西公佗、弟陇西公纬皆在北城。或说纬曰:“超为逆乱,公以介弟之亲,仗大义而讨之。姜纪、焦辨在南城,杨桓、田诚在东苑,皆吾党也,何患不济!”纬严兵欲与佗共击超。佗妻梁氏止之曰:“纬、超俱兄弟之子,何为舍超助纬,自为祸首乎!”佗乃谓纬曰:“超举事已成,据武库,拥精兵,图之甚难。且吾老矣,无能为也。”超弟邈有宠于纬,说纬曰:“纂贼杀兄弟,隆、超顺人心而讨之,正欲尊立明公耳。方今明公先帝之长子,当主社稷,人无异望,夫复何疑!”纬信之,乃与隆、超结盟,单马入城;超执而杀之。让位与隆,隆有难色。超曰:“今如乘龙上天,岂可中下!”隆遂即天王位,大赦,改元神鼎。尊母卫氏为太后;妻杨氏为后;以超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书事,封安定公;谥纂曰灵帝。
纂后杨氏将出宫,超恐其挟珍宝,命索之。杨氏曰:“尔兄弟不义,手刃相屠。我旦夕死人,安用宝为!”超又问玉玺所在,杨氏曰:“已毁之矣。”后有美色,超将纳之,谓其父右仆射桓曰:“后若自杀,祸及卿宗!”桓以告杨氏。杨氏曰:“大人卖女与氐以图富贵,一之谓甚,其可再乎!”遂自杀,谥曰穆后。桓奔河西王利鹿孤,利鹿孤以为左司马。
三月,孙恩北趣海盐,刘裕随而拒之,筑城于海盐故治。恩日来攻城,裕屡击破之,斩其将姚盛。城中兵少不敌,裕夜偃旗匿众,明晨开门,使羸疾数人登城。贼遥问刘裕所在,曰:“夜已走矣。”贼信之,争入城。裕奋击,大破之。恩知城不可拔,乃进向沪渎,裕复弃城追之。
海盐令鲍陋遣子嗣之帅吴兵一千,请为前驱。裕曰:“贼兵甚精,吴人不习战,若前驱失利,必败我军;可在后为声势。”嗣之不从。裕乃多伏旗鼓,前驱既交,诸伏皆出。裕举旗鸣鼓,贼以为四面有军,乃退。嗣之追之,战没。裕且战且退,所领死伤且尽,至向战处,令左右脱取死人衣以示闲暇。贼疑之,不敢逼。裕大呼更战,贼惧而退,裕乃引归。
河西王利鹿孤伐凉,与凉王隆战,大破之,徙二千馀户而归。
夏,四月,辛卯,魏人罢鄴行台,以所统六郡置相州,以庾岳为刺史。
乞伏乾归至苑川,以边芮为长名,王松寿为司马,公卿、将帅皆降为僚佐偏裨。
北凉王业惮沮渠蒙逊勇略,欲远之;蒙逊亦深自晦匿,业以门下侍郎马权代蒙逊为张掖太守。权素豪隽,为业所亲重,常轻侮蒙逊。蒙逊谮之于业曰:“天下不足虑,惟当忧马权耳。”业遂杀权。
蒙逊谓沮渠男成曰:“段公无鉴断之才,非拨乱之主,向所惮者惟索嗣、马权。今皆已死,蒙逊欲降之以奉兄,何如?”男成曰:“业本孤客,为吾家所立,恃吾兄弟,犹鱼之有水。夫人亲信我而图之,不祥。蒙逊乃求为西安太守。业喜其出外,许之。
蒙逊与男成约同祭兰门山,而阴使司马许咸告业曰:“男成欲以取假日为乱。若求祭兰门山,臣言验矣。”至期,果然。业收男成,赐死。男成曰:“蒙逊先与臣谋反,臣以兄弟之故。隐而不言。今以臣在,恐部众不从,故约臣祭山而返诬臣,其意欲王之杀臣也。乞诈言臣死,暴臣罪恶,蒙逊必反;臣然后奉王命而讨之,无不克矣。”业不听,杀之。蒙逊泣告众曰:“男成忠于段王,而段王无故枉杀之,诸君能为报仇乎?且始者共立段王,欲以安众耳,今州土纷乱,非段王所能济也。”男成素得众心,众皆愤泣争奋,比至氐池,众逾一万。镇军将军臧莫孩帅所部降之,羌、胡多起兵应蒙逊者。蒙逊进壁侯坞。
业先疑右将军田昂,囚之;至是召昂,谢而赦之,使与武卫将军梁中庸共讨蒙逊。别将王丰孙言于业曰:“西平诸田,世有反者。昂貌恭而心险,不可信也。”业曰:“吾疑之久矣,但非昂无可以讨蒙逊者。”昂至侯坞,帅骑五百降于蒙逊,业军遂溃,中庸亦诣蒙逊降。
五月,蒙逊至张掖,田昂兄子承爱斩关内之,业左右皆散。蒙逊至,业谓蒙逊曰:“孤孑然一己,为君家所推,愿匄馀命,使得东还与妻子相见。”蒙逊斩之。
业,儒素长者,无他权略,威禁不行,群下擅命;尤信卜筮、巫觋,故至于败。
沮渠男成之弟富占、将军俱傫帅户五百降于河西王利鹿孤。傫,石子之子也。
孙恩陷沪渎,杀吴国内史袁崧,死者四千人。
凉王隆多杀豪望以立威名,内外嚣然。人不自保。魏安人焦朗遣使说秦陇西公硕德曰:“吕氏自武皇弃世,兄弟相攻,政纲不立,竞为威虐。百姓饥馑,死者过半。今乘其纂夺之际,取之易于返掌,不可失也。”硕德言于秦王兴,帅步骑六万伐凉,乞伏乾归帅骑七千从之。
六月,甲戌,孙恩浮海奄至丹徒,战士十馀万,楼船千馀艘,建康震骇。乙亥,内外戒严,百官入居省内。冠军将军高素等守石头,辅国将军刘袭栅断淮口,丹阳尹司马恢之戍南岸,冠军将军桓谦等备白石,左卫将军王嘏等屯中堂,征豫州刺史谯王尚之入卫京师。
刘牢之自山阴引兵邀击恩,未至而恩已过,乃使刘裕自海盐入援。裕兵不满千人,倍道兼行,与恩俱至丹徒。裕众既少,加以涉远疲劳,而丹徒守军莫有斗志。恩帅众鼓噪,登蒜山,居民皆荷担而立。裕帅所领奔击,大破之,投崖赴水死者甚众,恩狼狈仅得还船。然恩犹恃其众,寻复整兵径向京师。后将军元显帅兵拒战,频不利。会稽王道子无他谋略,唯日祷蒋侯庙。恩来渐近,百姓恟惧。谯王尚之帅精锐驰至,径屯积弩堂。恩楼船高大,溯风不得疾行,数日乃至白石。恩本以诸军分散,欲掩不备;既而知尚之在建康,复闻刘牢之已还,至新洲,不敢进而去,浮海北走郁洲。恩别将攻陷广陵,杀三千人。宁朔将军高雅之击恩于郁洲,为恩所执。
桓玄厉兵训卒,常伺朝廷之隙,闻孙恩逼京师,建牙聚众,上疏请讨之。元显大惧。会恩退,元显以诏书止之,玄乃解严。
梁中庸等共推沮渠蒙逊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张掖公,赦其境内,改元永安。蒙逊署从兄伏奴为张掖太守、和平侯,弟挐为建忠将军、都谷侯,田昂为西郡太守,臧莫孩为辅国将军,房晷、梁中庸为左、右长史,张骘、谢正礼为左右司马。擢任贤才,文武咸悦。
河西王利鹿孤命群臣极言得失。西曹从事史暠曰:“陛下命将出征,往无不捷。然不以绥宁为先,唯以徙民为务;民安土重迁,故多离叛,此所以斩将拔城而地不加广也。”利鹿孤善之。
秋,七月,魏兗州刺史长孙肥将步骑二万南徇许昌,东至彭城,将军刘该降之。
秦陇西公硕德自金城济河,直趣广武,河西王利鹿孤摄广武守军避之。秦军至姑臧,凉王隆遣辅国大将军超、龙骧将军邈等逆战,硕德大破之,生擒邈,俘斩万计。隆婴城固守,巴西公佗帅东苑之众二万五千降于秦。西凉公暠、河西王利鹿孤、沮渠蒙逊各遣使奉表入贡于秦。
初,凉将姜纪降于河西王利鹿孤,广武公傉檀与论兵略,甚爱重之,坐则连席,出则同车,每谈论,以夜继昼。利鹿孤谓傉檀曰:“姜纪信有美才,然视候非常,必不久留于此,不如杀之。纪若入秦,必为人患。”傉檀曰:“臣以布衣之交待纪,纪必不相负也。”八月,纪将数十骑奔秦军,说硕德曰:“吕隆孤城无援,明公以大军临之,其势必请降;然彼徙文降而已,未肯遂服也。请给纪步骑三千,与王松匆因焦朗、华纯之众,伺其衅隙,隆不足取也。不然,今秃发在南,兵强国富,若兼姑臧而据之,威势益盛,沮渠蒙逊、李暠不能抗也,必将归之,如此,则为国家之大敌矣。”硕德乃表纪为武威太守。配兵二千,屯据晏然。
秦王兴闻杨桓之贤而征之,利鹿孤不敢留。
诏以刘裕下邳太守,讨孙恩于郁洲,累战,大破之。恩由是衰弱,复缘海南走,裕亦随而邀击之。
燕王盛惩其父宝以懦弱失国,务峻威刑,又自矜聪察,多所猜忌,群臣有纤介之嫌,皆先事诛之。由是宗亲、勋旧,人不自保。丁亥,左将军慕容国与殿上将军秦舆、段赞谋帅禁兵袭盛,事发,死者五百馀人。壬辰夜,前将军段玑与秦舆之子兴、段赞之子泰潜于禁中鼓噪大呼。盛闻变,帅左右出战,贼众逃溃。玑被创,匿厢屋间。俄有一贼从暗中击盛,盛被伤,辇升前殿,申约禁卫,事宁而卒。
中垒将军慕容拔、冗从仆射郭仲白太后丁氏,以为国家多难,宜立长君。时众望在盛弟司徒、尚书令、平原公元,而河间公熙素得幸于丁氏,丁氏乃废太子定,密迎熙入宫。明旦,群臣入朝,始知有变,因上表劝进于熙。熙以让元,元不敢当。癸巳,熙即天王位,捕获段玑等,皆夷三族。甲午,大赦。丙申,平原公元以嫌赐死。闰月,辛酉,葬盛于兴平陵,谥曰昭武皇帝,庙号中宗。丁氏送葬未还,中领军慕容提、步军校尉张佛等谋立故太子定,事觉,伏诛,定亦赐死。丙寅,大赦,改元光始。
秦陇西公硕德围姑臧累月,东方之人在城中者多谋外叛,魏益多复诱扇之,欲杀凉王隆及安定公超,事发,坐死者三百馀家。硕德抚纳夷、夏,分置守宰,节食聚粟。为持久之计。
凉之群臣请与秦连和,隆不许。安守公超曰:“今资储内竭,上下嗷嗷,虽使张、陈复生,亦无以为策。陛下当思权变屈伸,何爱尺书、单使为卑辞以退敌!敌去之后,修德政以息民,若卜世未穷,何忧旧业之不复!若天命去矣,亦可以保全宗族。不然,坐守困穷,终将何如!”隆乃从之,九月,遣使请降于秦。硕德表隆为镇西大将军、凉州刺史、建康公。隆遣子弟及文武旧臣慕容筑、杨颖等五十馀家入质于长安。硕德军令严整,秋毫不犯,祭先贤,礼名士,西土悦之。
沮渠蒙逊所部酒泉、凉宁二郡叛降于西凉,又闻吕隆降秦,大惧,遣其弟建忠将军挐、牧府长史张潜见硕德于姑臧,请帅其众东迁。硕德喜,拜潜张掖太守,挐建康太守。潜劝蒙逊东迁。挐私谓蒙逊曰:“姑臧未拔,吕氏犹存,硕德粮尽将还,不能久也。何为自弃土宇,受制于人乎!”臧莫孩亦以为然。
蒙逊遣子奚念为质于河西王利鹿孤,利鹿孤不受,曰:“奚念年少,可遣挐也。”冬,十月,蒙逊复遣使上疏于利鹿孤曰:“臣前遣奚念具披诚款,而圣旨未昭,复征弟挐。臣窃以为苟有诚信,则子不为轻;若其不信,则弟不为重。今寇难未夷,不获奉诏,愿陛下亮之。”利鹿孤怒,遣张松侯俱延、兴城侯文支将骑一万袭蒙逊,至万岁临松,执蒙逊从弟鄯善苟子,虏其民六千馀户。蒙逊从叔孔遮入朝于利鹿孤,许以挐为质。利鹿孤乃归其所掠,召俱延等还。文支,利鹿孤之弟也。
南燕主备德宴群臣于延贤堂,酒酣,谓君臣曰:“朕可方自古何等主?”青州刺史鞠仲曰:“陛下中兴圣主,少康、光武之俦。”备德顾左右赐仲帛千匹,仲以所赐多,辞之。备德曰:“卿知调朕,朕不知调卿邪!卿所以非实,故朕亦以虚言赏卿耳。”韩范进曰:“天子无戏言。今日之论,君臣俱失。”备德大悦,赐范绢五十匹。
备德母及兄纳皆在长安,备德遣平原人杜弘往访之。弘曰:“臣至长安,若不奉太后动止,当西如张掖,以死为效。臣父雄年逾六十,乞本县之禄以申乌鸟之情。”中书令张华曰:“杜弘未行而求禄,要君之罪大矣。”备德曰:“弘为君迎母,为父求禄,忠孝备矣,何罪之有!”以雄为平原令。弘至张掖,为盗所杀。
十一月,刘裕追孙恩至沪渎、海盐,又破之,俘斩以万数,恩遂自浃口远窜入海。
十二月,辛亥,魏主珪遣常山王遵、定陵公和跋帅众五万袭没弈干于高平。
乙卯,魏虎威将军宿沓干伐燕,攻令支;乙丑,燕中领军宇文拔救之。壬午,宿沓干拔令支而戍之。
吕超攻姜纪,不克,遂攻焦朗。朗遣其弟子嵩为质于河西王利鹿孤以请迎,利鹿孤遣车骑将军傉檀赴之。比至,超已退,朗闭门拒之。何檀怒,将攻之,镇北将军俱延谏曰:“安土重迁,人之常情。朗孤城无食,今年不降,后年自服,何必多杀士卒以攻之!若其不捷,彼必去从他国。弃州境士民以资邻敌,非计也;不如以善言谕之。”檀乃与朗连和,遂曜兵姑臧,壁于胡阬。
傉檀知吕超必来斫营,畜火以待之。超夜遣中{畾土}将军王集帅精兵二千斫傉檀营,傉檀徐严不起。集入垒中,内外皆举火,光照如昼;纵兵击之,斩集及甲首三百馀级。吕隆惧,伪与檀通好,请于苑内结盟,傉檀遣俱延入盟,俱延疑其有伏,毁苑墙而入。超伏兵击之,俱延失马步走,氵夌江将军郭祖力战拒之,俱延乃得免。傉檀怒,攻其昌松太守孟礻韦于显美。隆遣广武将军荀安国、宁远将军石可帅骑五百救之。安国等惮傉檀之强,遁还。
桓玄表其兄伟为江州刺史,镇夏口;司马刁畅为辅国将军、督八郡军事,镇襄阳;遣其将皇甫敷、冯该戍湓口。移沮、漳蛮二千户于江南,立武宁郡;更招集流民,立绥安郡。诏征广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玄皆留不遣。
玄自谓有晋国三分之二,数使人上己符瑞,欲以惑众;又致笺于会稽王道子曰:“贼造近郊,以风不得进,以雨不致火,食尽故去耳,非力屈也。昔国宝死后,王恭不乘此威入统朝政,足见其心非侮于明公也,而谓之不忠。今之贵要腹心,有时流清望者谁乎?岂可云无佳胜!直是不能信之耳!尔来一朝一夕,遂成今日之祸。在朝君子皆畏祸不言,玄忝任在远,是以披写事实。”元显见之,大惧。
张法顺谓元显曰:“桓玄承籍世资,素有豪气,既并殷、扬,专有荆楚,第下之所控引止三吴耳。孙恩为乱,东土涂地,公私困竭,玄必乘此纵其奸凶,窃用忧之。”元显曰:“为之奈何?”法顺曰:“玄始得荆州,人情未附。方务绥抚,未暇他图。若乘此际使刘牢之为前锋,而第下以大军继进,玄可取也。”元显以为然。会武昌太守庾楷以玄与朝廷构怨,恐事不成,祸及于己,密使人自结于元显,云:“玄大失人情,众不为用,若朝廷遣军,己当为内应。”元显大喜,遣张法顺至京口,谋于刘牢之;牢之以为难。法顺还,谓元显曰:“观牢之言色,必贰于我,不如召入杀之;不尔,败人大事。”元显不从。于是大治水军,征兵装舰,以谋讨玄。
安皇帝丁元兴元年(壬寅,公元四零二年)
春,正月,庚午朔,下诏罪状桓玄,以尚书令元显为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加黄钺,又以镇北将军刘牢之为前锋都督,前将军谯王尚之为后部,因大赦,改元,内外戒严;加会稽王道子太傅。
元显欲尽诛诸桓。中护军桓修,骠骑长史王诞之甥也,诞有宠于元显,因陈修等与玄志趣不同,元显乃止。诞,导之曾孙也。
张法顺言于元显曰:“桓谦兄弟每为上流耳目,宜斩之以杜奸谋。且事之济不,系在前军,而牢之反覆,万一有变,则祸败立至。可令牢之杀谦兄弟以示无贰心,若不受命,当逆为其所。”元显曰:“今非牢之,无以知玄;且始事而诛大将,人情不安。”再三不可。又以桓氏世为荆土所附,桓冲特有遗惠,而谦,冲之子也,乃自骠骑司马除都督荆、益、宁、梁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欲以结西人之心。
丁丑,燕慕容拔攻魏令支戍,克之,宿沓干走,执魏辽西太守那颉。燕以拔为幽州刺史,镇令支,以中坚将军辽西阳豪为本郡太守。丁亥,以章武公渊为尚书令,博陵公虔为尚书左仆射,尚书王腾为右仆射。
戊子,魏材官将国和突攻黜弗、素古延等诸部,破之。初,魏主珪遣北部大人贺狄干献马千匹求昏于秦,秦王兴闻珪已立慕容后,止狄干而绝其昏;没弈干、黜弗、素古延,皆秦之属国也,而魏攻之,由是秦、魏有隙。庚寅,珪大阅士马,命并州诸郡积谷于平阳之乾壁,以备秦。
柔然社仑方睦于秦,遣将救黜弗、素古延;辛卯,和突逆击,大破之,社帅仑其部落远遁漠北,夺高车之地而居之。斛律部帅倍侯利击社仑,大为所败,倍侯利奔魏。社仑于是西北击匈奴遗种日拔也鸡,大破之,遂吞并诸部,士马繁盛,雄于北方。其地西至焉耆,东接朝鲜,南临大漠,旁侧小国皆羁属焉。自号豆代可汗。始立约束,以千人为军,军有将;百人为幢,幢有帅。攻战先登者赐以虏获,畏懦者以石击其首而杀之。
秃发礻韦檀克显美,执孟礻韦而责之,以其不早降。礻韦曰:“礻韦受吕氏厚恩,分符守土;若明公大军甫至,望旗归附,恐获罪于执事矣。”礻韦檀释而礼之,徙二千馀户而归,以礻韦为左司马。礻韦辞曰:“吕氏将亡,圣朝必取河右,人无愚智皆知之。但礻韦为人守城不能全,复忝显任,于心窃所未安。若蒙明公之惠,使得就戮姑臧,死且不朽。”礻韦檀义而归之。
东土遭孙恩之乱,因以饥馑,漕运不继。桓玄禁断江路,商旅俱绝,公私匮乏,以粰、橡给士卒。玄谓朝廷方多忧虞,必未暇讨己,可以蓄力观衅。及大军将发,从兄太傅长史石生密以书报之。玄大惊,欲完聚保江陵。长史卞范之曰:“明公英威振于远近,元显口尚乳臭,刘牢之大失物情,若兵临近畿,示以祸福,土崩之势可翘足而待,何有延敌入境,自取穷蹙者乎!”玄从之,留桓伟守江陵,抗表传檄,罪状元显,举兵东下。檄至,元显大惧。二月,丙午,帝饯元显于西池,元显下船而不发。
癸丑,魏常山王遵等至高平,没弈干弃其部众,帅数千骑与刘勃勃奔秦州。魏军追至瓦亭,不及而还,尽获其府库蓄积,马四万馀匹,杂畜九万馀口,徙其民于代都,馀种分迸。平阳太守贰尘复侵秦河东,长安大震,关中诸城昼闭,秦人简兵训卒以谋伐魏。
秦王兴立子泓为太子,大赦。泓孝友宽和,喜文学,善谈咏,而懦弱多病。兴欲以为嗣,而狐疑不决,久乃立之。
姑臧大饥,米斗直钱五千,人相食,饥死者十馀万口。城门昼闭,樵采路绝,民请出城为胡虏奴婢者,日有数百,吕隆恶其沮动众心,尽坑之,积尸盈路。沮渠蒙逊引兵攻姑臧,隆遣使求救于河西王利鹿孤,利鹿孤遣广武公傉檀帅骑一万救之,未至,隆击破蒙逊军,蒙逊请与隆盟,留谷万馀斛遣之而还。傉檀至昌松,闻蒙逊已退,乃徙泽段冢民五百馀户而还。
中散骑常侍张融言于利鹿孤曰:“焦朗兄弟据魏安,潜通姚氏,数为反覆,今不取,后必为朝廷忧。”利鹿孤遣傉檀讨之,朗面缚出降,傉檀送于西平,徙其民于乐都。
桓玄发江陵,虑事不捷,常为西还之计。及过寻阳,不见官军,意甚喜,将士之气亦振。庾楷谋泄,玄囚之。丁巳,诏遣齐王柔之以驺虞幡宣告荆、江二州,使罢兵;玄前锋杀之。柔之,宗之子也。
丁卯,玄至姑孰,使共将冯该等攻历阳,襄城太守司马休之婴城固守。玄军断洞浦,焚豫州舟舰。豫州刺史谯王尚之帅步卒九千阵于浦上,遣武都太守杨秋屯横江,秋降于玄军。尚之众溃,逃于涂中,玄捕获之。司马休之出战而败,弃城走。
刘牢之素恶骠骑大将军元显,恐桓玄既灭,元显益骄恣,又恐己功名愈盛,不为元显所容,且自恃材武,拥强兵,欲假玄以除执政,复伺玄之隙而自取之,故不肯讨玄。元显日夜昏酣,以牢之为前锋。牢之骤诣门,不得见,及帝出饯元显,遇之公坐而已。
牢之军溧洲,参军刘裕请击玄,牢之不许。玄使牢之族舅何穆说牢之曰:“自古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而能自全者,谁邪?越之文种,秦之白起,汉之韩信,皆事明主,为之尽力,功成之日,犹不免诛夷,况为凶愚者之用乎!君如今日战胜则倾宗,战败则覆族,欲以此安归乎!不若翻然改图,则可以长保富贵矣。古人射钩、斩祛,犹不害为辅佐,况玄与君无宿昔之怨乎!”时谯王尚之已败,人情愈恐,牢之颇纳穆言,与玄交通。东海中尉东海何无忌,牢之之甥也,与刘裕极谏,不听。其子骠骑从事中郎敬宣谏曰:“今国家衰危,天下之重在大人与玄。玄藉父、叔之资,据有全楚,割晋国三分之二,一朝纵之使陵朝廷,玄威望既成,恐难图也,董卓之变,将在今矣。”牢之怒曰:“吾岂不知!今日取玄如反覆手耳;但平玄之后,令我奈骠骑何!”三月,乙巳朔,牢之遣敬宣诣玄请降。玄阴欲诛牢之,乃与敬宣宴饮,陈名书画共观之,以安悦其意;敬宣不之觉,玄佐吏莫不相视而笔。玄板敬宣为咨议参军。
元显将发,闻玄已至新亭,弃船,退屯国子学。辛未,陈于宣阳门外。军中相惊,言玄已至南桁,元显引兵欲还宫。玄遣人拔刀随后大呼曰:“放仗!”军人皆崩溃,元显乘马走入东府,唯张法顺一骑随之。元显问计于道子,道子但对之涕泣。玄遣太傅从事中郎毛泰收元显送新亭,缚于舫前而数之。元显曰:“为王诞、张法顺所误耳。”
壬申,复隆安年号,帝遣侍中劳玄于安乐渚。玄入京师,称诏解严,以玄总百揆、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领徐、荆、江三州刺史,假黄钺。玄以桓伟为荆州刺史,桓谦为尚书左仆射,桓修为徐、兗二州刺史,桓石生为江州刺史,卞范之为丹阳尹。
初,玄之举兵,侍中王谧奉诏诣玄,玄亲礼之。及玄辅政,以谧为中书令。谧,导之孙也。新安太守殷仲文,觊之弟也,玄姊为仲文妻。仲文闻玄克京师,弃郡投玄,玄以为咨议参军。刘迈往见玄,玄曰:“汝不畏死,而敢来邪?”迈曰:“射钩斩祛,并迈为三。”玄悦,以为参军。
癸酉,有司奏会稽王道子酣纵不孝,当弃市,诏徙安成郡;斩元显及东海王彦璋、谯王尚之、庾楷、张法顺、毛泰等于建康市。桓修为王诞固请,得流岭南。
玄以刘牢之为会稽内史。牢之曰:“始尔,便夺我兵,祸其至矣!”刘敬宣请归谕牢之,使受命,玄遣之。敬宣劝牢之袭玄,牢之犹豫不决,移屯班渎,私告刘裕曰:“今当北就高雅之于广陵,举兵以匡社稷,卿能从我去乎?”裕曰:“将军以劲卒数万,望风降服,彼新得志,威震天下,朝野人情皆已去矣,广陵岂可得至邪!裕当反服还京口耳。”何无忌谓裕曰:“我将何之?”裕曰:“吾观镇北必不免,卿可随我还京口。桓玄若守臣节,当与卿事之;不然,当与卿图之。”
于是牢之大集僚佐,议据江北以讨玄。参军刘袭曰:“事之不可者莫大于反。将军往年反王兗州,近日反司马郎君,今复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语毕,趋出,佐吏多散走。牢之惧,使敬宣之京口迎家;失期不至,牢之以为事已泄,为玄所杀,乃帅部曲北走,至新洲,缢而死。敬宣至,不暇哭,即渡江奔广陵。将吏共殡敛牢之,以其丧归丹徒。玄令斫棺斩首,暴尸于市。
大赦,改元大亨。
桓玄让丞相荆、江、徐三州,改授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扬州牧、领豫州刺史,总百揆;以琅邪王德文为太宰。
司马休之、刘敬宣、高雅之俱奔洛阳,各以子弟为质于秦以求救。秦王兴与之符信,使于关东募兵,得数千人,复还屯彭城间。
孙恩寇临海,临海太守辛景击破之,恩所虏三吴男女,死亡殆尽。恩恐为官军所获,乃赴海死,其党及妓妾从死者以百数,谓之“水仙”。馀众数千人复推恩妹夫卢循为主。循,谌之曾孙也,神采清秀,雅有材艺。少时,沙门惠远尝谓之曰:“君虽体涉风素,而志存不轨,如何?”太尉玄欲抚安东土,乃以循为永嘉太守。循虽受命,而寇暴不已。甲戌,燕大赦。
河西王秃发利鹿孤寝疾,遣令以国事授弟傉檀。初,秃发思复鞬爱重傉檀,谓诸子曰:“傉檀器识,非汝曹所及也。”故诸兄不以传子而传于弟。利鹿孤在位,垂拱而已,军国大事皆委于傉檀。利鹿孤卒,傉檀袭位,更称凉王,改元弘昌,迁于乐都,谥利鹿孤曰康王。
夏,四月,太尉玄出屯姑孰,辞录尚书事,诏许之,而大政皆就咨焉,小事则决于尚书令桓谦及卞范之。
自隆安以来,中外之人厌于祸乱。及玄初至,黜奸佞,擢俊贤,京师欣然,冀得少安。既而玄奢豪纵逸,政令无常,朋党互起,陵侮朝廷,裁损乘舆供奉之具,帝几不免饥寒,由是众心失望。三吴大饥,户口减半,会稽减什三、四,临海、永嘉殆尽,富室皆衣罗纨,怀金玉,闭门相守饿死。
乞伏炽磐自西平逃归苑川,南凉王傉檀归其妻子。乞伏乾归使炽磐入朝于秦,秦主兴以炽磐为兴晋太守。
五月,卢循自临海入东阳,太尉玄遣抚军中兵参军刘裕将兵击之,循败,走永嘉。
高句丽攻宿军,燕平州刺史慕容归弃城走。
秦主兴大发诸军,遣义阳公平、尚书右仆射狄伯支等将步骑四万伐魏,兴自将大军继之,以尚书令姚晃辅太子泓守长安,没弈干权镇上邽,广陵公钦权镇洛阳。平攻魏乾壁六十馀日,拔之。秋,七月,魏主珪遣毘陵王顺及豫州刺史长孙肥将六万骑为前锋,自将大军继发以击之。
八月,太尉玄讽朝廷以玄平元显功封豫章公,平殷、杨功封桂阳公,并本封南郡如故。玄以豫章封其子昇,桂阳封其兄子俊。
魏主珪至永安,秦义阳公平遣骁将帅精骑二百觇魏军,长孙肥逆击,尽禽之。平退走,珪追之,乙巳,及于柴壁。平婴地固守,魏军围之。秦王兴将兵四万七千救之,将据天渡运粮以馈平。魏博士李先曰:“兵法:高者为敌所栖,深者为敌所囚。今秦皆犯之,宜及兴未至,遣奇兵先据天渡,柴壁可不战而取也。”珪命增筑重围,内以防平之出,外以拒兴之入。广武将军安同曰:“汾东有蒙坑,东西三百馀里,蹊径不通。兴来,必从汾西直临柴壁;如此,虏声势相接,重围虽固,不能制也。不如为浮梁,渡汾西,筑围以拒之。虏至,无所施其智力矣。”珪从之。兴至蒲阪,惮魏之强,久乃进兵。甲子,珪帅步骑三万逆击兴于蒙坑之南,斩首千馀级,兴退走四十馀里,平亦不敢出。珪乃分兵四据险要,使秦兵不得近柴壁。兴屯汾西,赁壑为垒,束柏村从汾上流纵之,欲以毁浮梁,魏人皆钩取以为薪蒸。
冬,十月,平粮竭矢尽,夜,悉众突西南围求出;兴列兵汾西,举烽鼓噪为应。兴欲平力战突免,平望兴攻围引接,但叫呼相和,莫敢逼围。平不得出,计穷,乃帅麾下赴水死,诸将多从平赴水;珪使善游者钩捕之,无得免者。执狄伯支及越骑校尉唐小方等四十馀人,馀众二万馀人皆敛手就禽。兴坐视其穷,力不能救。举军恸哭,声震山谷。数遣使求和于魏,珪不许,乘胜进攻蒲阪,秦晋公绪固守不战。会柔然谋伐魏,珪闻之,戊申,引兵还。
或告太史令晁崇及弟黄门侍郎懿潜召秦兵,珪至恶阳,赐崇、懿死。
秦徙河西豪右万馀户于长安。
太尉玄杀吴兴太守高素、将军竺谦之及谦从兄朗之、刘袭并袭弟季武,皆刘牢之北府旧将也。袭兄冀州刺史轨邀司马休之、刘敬宣、高雅之等共据山阳,欲起兵攻玄,不克而走,将军袁虔之、刘寿、高长庆、郭恭等皆往从之。将奔魏,至陈留南,分为二辈:轨、休之、敬宣奔南燕;虔之、寿、长庆、恭奔秦。
魏主珪初闻休之等当来,大喜。后怪其不至,令兗州求访,获,其从者,问其故,皆曰:“魏朝威声远被,是以休之等咸欲归附;既而闻崔逞被杀,故奔二国。”珪深悔之。自是士人有过,颇见优容。
南凉王傉檀攻吕隆于姑臧。
燕王熙纳故中山尹苻谟二女,长曰戎娥,为贵人,幼曰训英,为贵嫔,贵嫔尤有宠。丁太后怨恚,与兄子尚书信谋废熙立章武公渊。事觉,熙逼丁太后自杀,葬以后礼,谥曰献幽皇后。十一月,戊辰,杀渊及信。
辛未,熙畋于北原,石城令高和与尚方兵于后作乱,杀司隶校尉张显,入掠宫殿,取库兵,胁营署,闭门乘城。熙驰还,城上人皆投仗开门;尽诛反者,唯和走免。甲戌,大赦。
魏以庾岳为司空。
十二月,辛亥,魏主珪还云中。
柔然可汗社仑闻珪伐秦,自参合陂侵魏,至豺山,及善无北泽,魏常山王遵以万骑追之,不及而还。
太尉玄使御史杜林防卫会稽文孝王道子至安成,林承玄旨,鸩道子,杀之。
沮渠蒙逊所署西郡太守梁中庸叛,奔西凉。蒙逊闻之,笑曰:“吾待中庸,恩如骨肉,而中庸不我信,但自负耳,孤岂在此一人邪!”乃尽归其孥。西凉公暠问中庸曰:“我何如索嗣?”中庸曰:“未可量也。”暠曰:“嗣才度若敌我者,我何能于千里之外以长绳绞其颈邪?”中庸曰:“智有短长,命有成败。殿下之与索嗣,得失之理,臣实未之能详。若以身死为负,计行为胜,则公孙瓚岂贤于刘虞邪?”暠默然。
袁虔之等至长安,秦王兴问曰:“桓玄才略何如其父?卒能成功乎?”虔之曰:“玄乘晋室衰乱,盗据宰衡,猜忌安忍,刑赏不公。以臣观之,不如其父远矣。玄今已执大柄,其势必将篡逆,正可为他人驱除耳。”兴善之,以虔之为广州刺史。
是岁,秦王兴立昭仪张氏为皇后,封子懿、弼、洸、宣、谌、愔、璞、质、逵、裕、国儿皆为公,遣使拜秃发傉檀为车骑将军、广武公,沮渠蒙逊为镇西将军、沙州刺史、西海侯,李暠为安西将军、高昌候。
秦镇远将军赵曜帅二万西屯金城,建节将军王松匆帅骑助吕隆守姑臧。松匆至魏安,傉檀弟文真击而虏之。傉檀大怒,送松匆还长安,深自陈谢。
●卷第一百一十三
【晋纪三十五】 起昭阳单阏,尽阏逢执徐,凡二年。
安皇帝戊元兴二年(癸卯,公元四零三年)
春,正月,卢循使司马徐道覆寇东阳;二月,辛丑,建武将军刘裕击破之。道覆,循之姊夫也。
乙卯,以太尉玄为大将军。
丁巳,玄杀冀州刺史孙无终。
玄上表请帅诸军扫平关、洛,既而讽朝廷下诏不许,乃云:“奉诏故止。”玄初欲饬装,先命作轻舸,载服玩、书画。或问其故,玄曰:“兵凶战危,脱有意外,当使轻而易运。”众皆笑之。
夏,四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南燕主备德故吏赵融自长安来,始得母兄凶问,备德号恸吐血,因而寝疾。
司隶校尉慕容达谋反,遣牙门皇璆帅众攻端门,殿中帅侯赤眉开门应之;中黄门孙进扶备德逾城匿于进舍。段宏等闻宫中有变,勒兵屯四门。备德入宫,诛赤眉等。达出奔魏。
备德优迁徙之民,使之长复不役;民缘此迭相廕冒,或百室合户,或千丁共籍,以避课役。尚书韩讠卓请加隐核,备德从之,使讠卓巡行郡县,得廕户五万八千。
泰山贼王始聚众数万,自称太平皇帝,署置公卿;南燕桂林王镇讨禽之。临刑,或问其父及兄弟安在,始曰:“太上皇蒙尘于外,征东、征西为乱兵所害。”其妻怒之曰:“君正坐此口,奈何尚尔!”始曰:“皇后不知,自古岂有不亡之国!朕则崩矣,终不改号!”
五月,燕王熙作龙腾苑,方十馀里,役徒二万人。筑景云山于苑内,基广五百步,峰高十七丈。
秋,七月,戊子,魏主珪北巡,作离宫于豺山。
平原太守和跋奢豪喜名,珪恶而杀之,使其弟毘等就与诀。跋曰:“A212北土瘠,可迁水南,勉为主计。”且使之背己,曰:“汝何忍视吾之死也!”毘等谕其意,诈称使者,逃入秦。珪怒,灭其家。中垒将军邓渊从弟尚书晖与跋善,或谮诸珪曰:“毘之出亡,晖实送之。”珪疑渊知其谋,赐渊死。
南凉王傉檀及沮渠蒙逊互出兵攻吕隆,隆患之。秦之谋臣言于秦王兴曰:“隆藉先世之资,专制河外,今虽饥窘,尚能自支,若将来丰赡,终不为吾有。凉州险绝,土田饶沃,不如因其危而取之。”兴乃遣使征吕超入侍。隆念姑臧终无以自存,乃因超请迎于秦。兴遣尚书左仆射齐难、镇西将军姚诘、左王乞伏乾归、镇远将军赵曜帅步骑四万迎隆于河西,南凉王傉檀摄昌松、魏安二戍以避之。八月,齐难等至姑臧,隆素车白马迎于道旁。隆劝难击沮渠蒙逊,蒙逊使臧莫孩拒之,败其前军。难乃与蒙逊结盟,蒙逊遣弟挐入贡于秦。难以司马王尚行凉州刺史,配兵三千镇姑臧,以将军阎松为仓松太守,郭将为番禾太守,分戍二城,徙隆宗族、僚属及民万户于长安,兴以隆为散骑常侍,超为安定太守,自馀文武随才擢叙。
初,郭黁常言“代吕者王”,故其起兵,先推王详,后推王乞基;及隆东迁,王尚卒代之。黁从乞伏乾归降秦,以为灭秦者晋也,遂来奔,秦人追得,杀之。
沮渠蒙逊伯父中田护军亲信、临松太守孔笃,皆骄恣为民患,蒙逊曰:“乱吾法者,二伯父也。”皆逼之使自杀。
秦遣使者梁构至张掖,蒙逊问曰:“秃发傉檀为公而身为侯,何也?”构曰:“傉檀凶狡,款诚未著,故朝廷以重爵虚名羁縻之。将军忠贯白日,当入赞帝室,岂可以不信相待也!圣朝爵必称功,如尹纬、姚晃,佐命之臣,齐难、徐洛,一时猛将,爵皆不过侯伯,将军何以先之乎!昔窦融殷勤固让,不欲居旧臣之右,不意将军忽有此问!”蒙逊曰:“朝廷何不即封张掖而更远封西海邪?”构曰:“张掖,将军已自有之,所以远授西海者,欲广大将军之国耳。”蒙逊悦,乃受命。
荆州刺史桓伟卒,大将军玄以桓修代之。从事中郎曹靖之说玄曰:“谦、修兄弟专据内外,权势太重。”玄乃以南郡相桓石康为荆州刺史。石康,豁之子也。
刘裕破卢循于永嘉,追至晋安,屡破之,循浮海南走。
何无忌潜诣裕,劝裕于山阴起兵讨桓玄。裕谋于土豪孔靖,靖曰:“山阴去都道远,举事难成;且玄未篡位,不如待其已篡,于京口图之。”裕从之,靖,愉之孙也。
九月,魏主珪如南平城,规度A212南,将建新都。
侍中殷仲文、散骑常侍卞范之劝大将军玄早受禅,阴撰九锡文及册命。以桓谦为侍中、开府、录尚书事,王谧为中书监、领司徒,桓胤为中书令,加桓修抚军大将军。胤,冲之孙也。丙子,册命玄为相国,总百揆,封十郡,为楚王,加九锡,楚国置丞相以下官。
桓谦私问彭城内史刘裕曰:“楚王勋德隆重,朝廷之情,咸谓宜有揖让,卿以为何如?”裕曰:“楚王,宣武之子,勋德盖世。晋室微弱,民望久移,乘运禅代,有何不可?”谦喜曰:“卿谓之可即可耳。”
新野人庾仄,殷仲堪之党也,闻桓伟死,石康未至,乃起兵袭雍州刺史冯该于襄阳,走之。仄有众七千,设坛,祭七庙,云欲讨桓玄,江陵震动。石康至州,发兵攻襄阳,仄败,奔秦。
高雅之表南燕主备德请伐桓玄曰:“纵未能廓清吴、会,亦可收江北之地。”中书侍郎韩范亦上疏曰:“今晋室衰乱,江、淮南北,户口无几,戎马单弱。重以桓玄悖逆,上下离心;以陛下神武,发步骑一万临之,彼必土崩瓦解,兵不留行矣。得而有之,秦、魏不足敌也。拓地定功,正在今日。失时不取,彼之豪杰诛灭桓玄,更修德政,岂惟建康不可得,江北亦无望矣。”备德曰:“朕以旧邦覆没,欲先定中原,乃平荡荆、扬,故未南征耳。其驻公卿议之。”因讲武城西,步卒三十七万人,骑五万三千匹,车万七千乘。公卿皆以为玄新得志,未可图,乃止。
冬,十月,楚王玄上表请归籓,使帝作手诏固留之。又诈言钱塘临平湖开,江州甘露降,使百僚集贺,用为己受命之符。又以前世皆有隐士,耻于己时独无,求得西朝隐士安定皇甫谧六世孙希之,给其资用,使隐居山林;征为著作郎,使希之固辞不就,然后下诏旌礼,号曰高士。时人谓之“充隐。”又欲废钱用谷、帛及复肉刑,制作纷纭,志无一定,变更回复,卒无所施行。性复贪鄙,人士有法书、好画及佳园宅,必假蒲博而取之;尤爱珠玉,未尝离手。
乙卯,魏主珪立其子嗣为齐王,加位相国;绍为清河王,加征南大将军;熙为阳平王;曜为河南王。
丁巳,魏将军伊谓帅骑二万袭高车馀种袁纥、乌频;十一月,庚午,大破之。
诏楚王玄行天子礼乐,妃为王后,世子为太子。丁丑,卞范之为禅诏,使临川王宝逼帝书之。宝,晞之曾孙也。庚辰,帝临轩,遣兼太保、领司徒王谧奉玺绶,禅位于楚。壬午,帝出居永安宫。癸未,迁太庆神主于琅邪国,穆章何皇后及琅邪王德文皆徙居司徒府。百官诣姑孰劝进。十二月,庚寅朔,玄筑坛于九井山北,壬辰,即皇帝位。册文多非溥晋室,或谏之,玄曰:“揖让之文,正可陈之于下民耳,岂可欺上帝乎!”大赦,改元永始。以南康之平固县封帝为平固王,降何后为零陵县君,琅邪王德文为石阳县公,武陵王遵为彭泽县候。追尊文温为宣武皇帝,庙号太祖,南康公主为宣皇后,封子昇为豫章王。以会稽内史王愉为尚书仆射,愉子相国左长史绥为中书令。绥,桓氏之甥也。戊戌,玄入建康宫,登御坐,而床忽陷,群下失色。殷仲文曰:“将由圣德深厚,地不能载。”玄大悦。梁王珍之男臣孔朴奉珍之奔寿阳。珍之,晞之曾孙也。
戊申,燕王熙尊燕主垂之贵嫔段氏为皇太后。段氏,熙之慈母也。己酉,立苻贵嫔为皇后,大赦。
辛亥,桓玄迁帝于寻阳。
燕以卫尉悦真为青州刺史,镇新城;光大夫卫驹为并州刺史,镇凡城。
癸丑,纳桓温神主于太庙。桓玄临听讼观阅囚徒,罪无轻重,多得原放;有干舆乞者,时或恤之。其好行小惠如此。
是岁,魏主珪始命有司制冠服,以品秩为差。然法度草创,多不稽古。
安皇帝戊元兴三年(甲辰,公元四零四年)
春,正月,桓玄立其妻刘氏为皇后。刘氏,乔之曾孙也。玄以其祖彝以上名位不显,不复追尊立庙。散骑常侍徐广曰:“敬其父则子悦,请依故事立七庙。”玄曰:“礼,太祖东向,左昭右穆。晋立七庙,宣帝不得正东向之位,何足法也!”秘书监卞承之谓广曰:“若宗庙之祭果不及祖,有以知楚德之不长矣。”广,邈之弟也。
玄自即位,心常不自安。二月,己丑朔,夜,涛水入石头,流杀人甚多,欢哗震天。玄闻之,惧,曰:“奴辈作矣!”
玄性苛细,好自矜伐。主者奏事,或一字不体,或片辞之谬,必加纠擿,以示聪明。尚书答诏误书“春蒐为“春菟”,自左丞王纳之以下,凡所关署,皆被降黜。或手注直官,或自用令史,诏令纷纭,有司奉答不暇,而纪纲不治,奏案停积,不能知也。又性好游畋,或一日数出。迁居东宫,更缮宫室,土木并兴,督迫严促,朝野骚然,思乱者众。
玄遣使加益州刺史毛璩散骑常侍、左将军。璩执留玄使,不受其命。璩,宝之孙也。玄以桓希为梁州刺史,分命诸将戍三巴以备之。璩传檄远近,列玄罪状,遣巴东太守柳约之、建平太守罗述、征虏司马甄季之击破希等,仍帅众进屯白帝。
刘裕从徐、兗二州刺史,安成王桓修入朝。玄谓王谧曰:“裕风骨不常,盖人杰也。”每游集,必引接殷勤,赠赐甚厚。玄后刘氏,有智鉴,谓玄曰:“刘裕龙行虎步,视瞻不凡,恐终不为人下,不如早除之。”玄曰:“我方平荡中原,非裕莫可用者;俟关、河平定,然后别议之耳。”
玄以桓弘为青州刺史,镇广陵;刁逵为豫州刺史,镇历阳。弘,修之弟;逵,彝之子也。
刘裕与何无忌同舟还京口,密谋兴复晋室。刘迈弟毅家于京口,亦与无忌谋讨玄。无忌曰:“桓氏强盛,其可图乎?”毅曰:“天下自有强弱,苟为失道,虽强易弱,正患事主难得耳。”无忌曰:“天下草泽之中非无英雄也。”毅曰:“所见唯有刘下邳。”无忌笑而不答,还以告裕,遂与毅定谋。
初,太原王元德及弟仲德为苻氏起兵攻燕主垂,不克,来奔,朝廷以元德为弘农太守。仲德见桓玄称帝,谓人曰:“自古革命诚非一族,然今之起者恐不足以成大事。”
平昌孟昶为青州主簿,桓弘使昶至建康,玄见而悦之,谓刘迈曰:“素士中得一尚书郎,卿与其州里,宁相识否?”迈素与昶不善,对曰:“臣在京口,不闻昶有异能,唯闻父子纷纷更相赠诗耳。”玄笑而止,。昶闻而恨之,既还京口,裕谓昶曰:“草间当有英雄起,卿颇闻乎?”昶曰:“今日英雄有谁,正当是卿耳!”
于是裕、毅、无忌、元德、仲德、昶及裕弟道规、任城魏咏之、高平檀凭之、琅邪诸葛长民、河内太守随西辛扈兴、振威将军东莞童厚之,相与合谋起兵。道规为桓弘中兵参军,裕使毅就道规及昶于江北,共杀弘,据广陵;长民为刁逵参军,使长民杀逵,据历阳;元德、扈兴、厚之在建康,使之聚众攻玄为内应;刻期齐发。
孟昶妻周氏富于财,昶谓之曰:“刘迈毁我于桓公,使我一生沧陷,我决当作贼。卿幸早离绝,脱得富贵,相迎不晚也。”周我曰:“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谋,岂妇人所能谏!事之不成,当于奚官中奉养大家,义无归志也。”昶怅然久之而起。周氏追昶坐,曰:“观君举措,非谋及妇人者,不过欲得财物耳。”因指怀中儿示之曰:“此儿可卖,亦当不惜。”遂倾赀以给之。昶弟顗妻,周氏之从妹也,周氏绐之曰:“昨夜梦殊不祥,门内绛色物宜悉取以为厌胜。”妹信而与之,遂尽缝以为军士袍。
何无忌夜于屏风里草檄文,其母,刘牢之姊也,登榆密窥之,泣曰:“吾不及东海吕母明矣。汝能如此,吾复何恨!”问所与同谋者,曰:“刘裕。”母尤喜,因为言玄必败,举事必成之理以劝之。
乙卯,裕托以游猎,与无忌收合徒众,得百馀人。丙辰,诘旦,京口城开,无忌著传诏服,称敕使,居前,徒众随之齐入,即斩桓修以徇。修司马刁弘帅文武佐吏来赴,裕登城谓之曰:“郭江州已奉乘舆返正于寻阳,我等并被密诏,诛除逆党,今日贼玄之首已当枭枭于大航矣。诸君非大晋之臣乎?今来欲何为?”弘等信之,收众而退。
裕问无忌曰:“今急须一府主簿,何由得之?”无忌曰:“无过刘道民。”道民者,东莞刘穆之也。裕曰:“吾亦识之。”即驰信召焉。时穆之闻京口欢噪声,晨起,出陌头,属与信会。穆之直视不言者久之,既而返室,坏布裳为袴,往见裕。裕曰:“始举大义,方造艰难,须一军吏甚急,卿谓谁堪其选?”穆之曰:“贵府始建,军吏实须其才,仓猝之际,略当无见逾者。”裕笑曰:“卿能自屈,吾事济矣。”即于坐署主簿。
孟昶劝桓弘其日出猎,天未明,开门出猎人;昶与刘毅、刘道规帅壮士数十人直入,弘方啖粥,即斩之。因收众济江。裕使毅诛刁弘。
先是,裕遣同谋周安穆入建康报刘迈,迈虽酬许,意甚惶惧。安穆虑事泄,乃驰归。玄以为迈为竟陵太守,迈欲亟之郡。是夜,玄与迈书曰:“北府人情云何?卿近见刘裕何所道?”迈谓玄已知其谋,晨起,白之。玄大惊,封迈为重安侯。既而嫌迈不执安穆,使得逃去,乃杀之,悉诛元德、扈兴、厚之等。
众推刘裕为盟,总督徐州事,以孟昶为长史,守京口,檀凭之为司马。彭城人应募者,裕悉使郡主簿刘钟统之。丁巳,裕帅二州之众千七百人,军于竹里,移檄远近,声言益州刺史毛璩已定荆楚,江州刺史郭昶之奉迎主上返正于寻阳,镇北参军王元德等并帅部曲保据石头,扬武将军诸葛长尼已据历阳。
玄移还上宫,召侍官皆入止省中;加扬州刺史新安王桓谦征讨都督,以殷仲文代桓修为徐、兗二州刺史。谦等请亟遣兵击裕,玄曰:“彼兵锐甚,计出万死,若有蹉跌,则彼气成而吾事去矣;不如屯大众于覆舟山以待之。彼空行二百里,无所得,锐气已挫,忽见大军,必惊愕;我按兵坚阵,勿与交锋,彼求战不得,自然散走,此策之上也。”谦等固请击之,乃遣顿丘太守吴甫之、右卫将军皇甫敷相继北上。玄忧惧特甚。或曰:“裕等乌合微弱,势必无成,陛下何虑之深!”玄曰:“刘裕足为一世之雄,刘毅家无担石之储,樗蒲一掷百万,何无忌酷似其舅;共举大事,何谓无成!”
南凉王傉檀畏秦之强,乃去年号,罢尚书丞郎官,遣参军关尚使于秦。秦王兴曰:“车骑献款称籓,而擅兴兵造大城,岂为臣之道乎?”尚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先王之制也。车骑僻在遐籓,密迩勍寇,盖为国家重门之防,不图陛下忽以为嫌。”兴善之。傉檀求领凉州,兴不许。
初,袁真杀硃宪,宪弟绰逃奔桓温。温克寿阳,绰辄发真棺,戮其尸。温怒,将杀之,桓冲请而免之。绰事冲如父,冲薨,绰呕血而卒。刘裕克京口,以绰子龄石为建武参军。三月,戊午朔,裕军与吴甫之遇于江乘。将战,龄石言于裕曰:“龄石世受桓氏厚恩,不欲以兵刃相向,乞在军后。”裕义而许之。甫之,玄骁将也,其兵甚锐。裕手执长刀,大呼以冲之,众皆披靡,即斩甫之,进至罗落桥。皇甫敷帅数千人逆战,宁远将军檀赁之败死。裕进战弥厉,敷围之数重,裕倚大树挺战。敷曰:“汝欲作何死!”拔戟将刺之,裕瞋目叱之,敷辟易。裕党俄至,射敷中额而踣,裕援刀直进。敷曰:“君有天命,以子孙为托。”裕斩之,厚抚其孤。裕以檀凭之所领兵配参军檀祗。祗,凭之之从子也。
玄闻二将死,大惧,召诸道术人推算及为厌胜。问群臣曰:“朕其败乎?”吏部郎曹靖之对曰:“民怨神怒,臣实惧焉。”玄曰:“民或可怨,神何为怒?”对曰:“晋氏宗庙,飘泊江滨,大楚之祭,上不及祖,此其所以怒也。”玄曰:“卿何不谏?”对曰:“辇上君子皆以为尧、舜之世,臣何敢言!”玄默然。使桓谦及游击将军何澹之屯东陵,侍中、后将军卞范之屯覆舟山西,众合二万。
己未,裕军食毕,悉弃其馀粮,进至覆舟山东,使羸弱登山,张旗帜为疑兵,数道并前,布满山谷。玄侦候者还,云“裕军四塞,不知多少。”玄益忧恐,遣武卫将军庾赜之帅精卒副援诸军。谦等士卒多北府人,素畏伏裕,莫有斗志。裕与刘毅等分为数队,进突谦陈;裕以身先之,将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呼声动天地。时东北风急,因纵火焚之,烟炎慓天,鼓噪之音震动京邑,谦等诸军大溃。
玄时虽遣军拒裕,而走意已决,潜使领军将军殷仲文具舟于石头;闻谦等败,帅亲信数千人,声言赴战,遂将其子昇,兄子浚出南掖门。遇前相国参军胡籓,执马鞚谏曰:“今羽林射手犹有八百,皆是义战,西人受累世之恩,不驱令一战,一旦舍此,欲安之乎!”玄不对,但举策指天,因鞭马而走,西趋石头,与仲文等浮江南走。经日不食,左右进粗饭,玄咽不能下,昇抱其胸而抚之,玄悲不自胜。
裕入建康,王仲德抱元德子方回出候裕,裕于马上抱方回与仲德对哭。追赠元德给事中,以仲德为中军参军。裕止桓谦故营,遣刘钟据东府。庚申,裕屯石头城,立留台百官,焚桓温神主于宣阳门外,造晋新主,纳于太庙。遣诸将追玄,尚书王嘏帅百官奉迎乘舆,诛玄宗族在建康者。裕使臧熹入宫,收图书、器物,封闭府库;有金饰乐器,裕问熹:“卿得无欲此乎?”熹正色曰:“皇上幽逼,播越非所,将军首建大义,劬劳王家,虽复不肖,实无情于乐。”裕笑曰:“聊以戏卿耳。”熹,焘之弟也。
壬戌,玄司徒王谧与众议推裕领扬州,裕固辞,乃以谧为侍中、领司徒、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谧推裕为使持节、都督扬、徐、兗、豫、青、冀、幽、并八州诸军事、徐州刺史,刘毅为青州刺史,何无忌为琅邪内史,孟昶为丹阳尹,刘道规为义昌太守。
裕始至建康,诸大处分皆委于刘穆之,仓猝立定,无不允惬。裕遂托以腹心,动止咨焉;穆之亦竭节尽诚,无所遣隐。时晋政宽驰,纲纪不立,豪族陵纵,小民穷蹙,重以司马元显政令违舛。桓玄虽欲厘整,而科条繁密,众莫之从。穆之斟酌时宜,随方矫正;裕以身范物,先以威禁;内外百官皆肃然奉职,不盈旬日,风俗顿改。
初,诸葛长民至豫州,失期,不得发。刁逵执长民,槛车送桓玄。至当利而玄败,送人共破槛出长民,还趣历阳。逵弃城走,为其下所执,斩于石头,子侄无少长皆死,唯赦其季弟给事中骋。逵故吏匿其弟子雍送洛阳,秦王兴以为太子中庶子。裕以魏咏之为豫州刺史,镇历阳,诸葛长民为宣城内史。
初,裕名微位薄,轻狡无行,盛流皆不与相知,惟王谧独奇贵之,谓裕曰:“卿当为一代英雄。”裕尝与刁逵樗蒲,不时输直,逵缚之马枊。谧见之,责逵而释之,代之还直。由是裕深憾逵而德谧。
萧方等曰:夫蛟龙潜伏,鱼虾亵之。是以汉高赦雍齿,魏武免梁鹄,安可以布衣之嫌而成万乘之隙也!今王谧为公,刁逵亡族,醻恩报怨,何其狭哉!
尚书左仆射王愉及子荆州刺史绥谋袭裕,事泄,族诛,绥弟子慧龙为僧彬所匿,得免。
魏以中土萧条,诏县户不满百者罢之。
丁卯,刘裕迁镇东府。
桓玄至寻阳,郭昶之给其器用、兵力。辛未,玄逼帝西上,刘毅帅何无忌、刘道规等诸军追之。玄留龙骧将军何澹之、前将军郭铨与郭昶之守湓口。玄于道自作《起居注》,叙讨刘裕事,自谓经略举无遗策,诸军违节度,以致奔败。专覃思著述,不暇与群下议时事。《起居注》既成,宣示远近。
丙戌,刘裕称受帝密诏,以武陵王遵承制总百官行事,加侍中、大将军,因大赦,惟桓玄一族不宥。
刘敬宣、高雅之结青州大姓及鲜卑豪帅,谋杀南燕主备德,推司马休之为主。备德以刘轨为司空,甚宠信之。雅之欲邀轨同谋,敬宣曰:“刘公衰老,有安齐之志,不可告也。”雅之卒告之,轨不从。谋颇泄,敬宣等南走,南燕人收轨,杀之,追及雅之,又杀之。敬宣、休之至淮、泗间,闻桓玄败,遂来归,刘裕以敬宣为晋陵太守。
南燕主备德闻桓玄败,命北地王钟等将兵欲取江南,会备德有疾而止。
夏,四月,己丑,武陵王遵入居东宫,内外毕敬;迁除百官称制书,教称令书。以司马休之监荆、益、梁、宁、秦、雍六州诸军事、领荆州刺史。
庚寅,桓玄挟帝至江陵,桓石康纳之。玄更署置百官,以卞范之为尚书仆射。自以奔败之后,恐威令不行,乃更增峻刑罚,众益离怨。殷仲文谏,玄怒曰:“今以诸将失律,天文不利,故还都旧楚;而群小纷纷,妄兴异议!方当纠之以猛,未可施之以宽也。”荆、江诸郡闻玄播越,有上表奔问起居者,玄皆不受,更令所在贺迁新都。
初,王谧为玄佐命元臣,玄之受禅,谧手解帝玺绶;乃玄败,众谓谧宜诛,刘裕特保全之。刘毅尝因朝会,问谧玺绶所在。谧内不自安,逃奔曲阿。裕笺白武陵王,迎还复位。
桓玄兄子歆引氐帅杨秋寇历阳,魏咏之帅诸葛长民、刘敬宣、刘钟共击破之,斩杨秋于练固。
玄使武卫将军庾稚祖、江夏太守桓道恭帅数千人就何澹之等共守湓口。何无忌、刘道规至桑落洲,庚戌,澹之等引舟师逆战。澹之常所乘舫羽仪旗帜甚盛,无忌曰:“贼帅必不居此,欲诈我耳,宜亟攻之。”众曰:“澹之不在其中,得之无益。”无忌曰:“今众寡不敌,战无全胜,澹之既不居此舫,战士必弱,我以劲兵攻之,必得之;得之,则彼势沮而我气倍,因而薄之,破贼必矣。”道规曰:“善!”遂往攻而得之,因传呼曰:“已得何澹之矣”。澹之军中惊扰。无忌之众亦以为然,乘胜进攻澹之等,大破之。无忌等克湓口,进据寻阳,遣使奉送宗庙主祏还京师。。加刘裕都督江州诸军事。
桑落之战,胡籓所乘舰为官军所烧,籓全铠入水,潜行三十许步,乃得登岸。时江陵路已绝,乃还豫章。刘裕素闻籓为人忠直,引参领军军事。
桓玄收集荆州兵,曾未三旬,有众二万,楼船、器械甚盛。甲寅,玄复帅诸军挟帝东下,以苻宏领梁州刺史,为前锋;又使散骑常侍徐放先行,说刘裕等曰:“若能旋军散甲,当与之更始,各授位任,令不失分。”
刘裕以诸葛长民都督淮北诸军事,镇山阳;以刘敬宣为江州刺史。
柔然可汗社仑从弟悦代大那谋杀社仑,不克,奔魏。
燕王熙于友腾苑起逍遥宫,连房数百,凿曲光海,盛夏,士卒不得休息,曷死者大半。
西凉世子谭卒。
刘毅、何无忌、刘道规、下邳太守平昌孟怀玉帅众自寻阳西上,五月,癸酉,与桓玄遇于峥嵘洲。毅等兵不满万人,而玄战士数万,众惮之,欲退还寻阳。道规曰:“不可!彼众我寡,强弱异势,今若畏懦不进,必为所乘,虽至寻阳,岂能自固!玄虽窃名雄豪,内实恇怯;加之已经奔败,众无固心。决机两阵,将雄者克,不在众也。”因麾众先进。毅等从之。玄常漾舸于舫侧以备败走,由是众莫有斗心。毅等乘风纵火,尽锐争先,玄众大溃,烧辎重夜遁。郭铨诣毅降。玄故将刘统、冯稚等聚党四百人袭破寻阳城。毅遣建威将军刘怀隶讨平之。怀肃,怀敬之弟也。
玄挟帝单舸西走,留永安何皇后及王皇后于巴陵。殷仲文时在玄舰,求出别船收集散卒,因叛玄,奉二后奔夏口,遂还建康。
己卯,玄与帝入江陵。冯该劝使更下战,玄不从,欲奔汉中就桓希,而人情乖沮,号令不行。庚辰,夜中,处分欲发,城内已乱,乃与亲近腹心百馀人乘马出城西走。至城门,左右于暗中斫玄,不中,其徒更相杀害,前后交横。玄仅得至船,左右分散,惟卞范之在侧。
辛巳,荆州别驾王康产奉帝入南郡府舍,太守王腾之帅文武为侍卫。
玄将之汉中,屯骑校尉毛修之,璩之弟子也,诱玄入蜀,玄从之。宁州刺史毛璠,璩之弟也,卒于官。璩使其兄孙祐之及参军费恬帅数百人,送璠丧归江陵,壬午,遇玄于枚回洲。祐之、恬迎击玄,矢下如雨,玄嬖人丁仙期、万盖等以身蔽玄,皆死。益州督护汉嘉冯迁抽刀,前欲击玄,玄拔头上玉导与之,曰:“汝何人,敢杀天子!”迁曰:“我杀天子之贼耳!”遂斩之,又斩桓石康、桓浚、庾责之,执桓昇送江陵,斩于市。乘舆返正于江陵,以毛修之为骁骑将军。甲申,大赦,诸以畏逼从逆者一无所问。戊寅,奉神主于太庙。刘毅等传送玄首,枭于大桁。
毅等既战胜,以为大事已定,不急追蹑,又遇风,船未能进,玄死几一旬,诸军犹未至。时桓谦匿于沮中,扬武将军醒振匿于华容浦,玄故将王稚徽戍巴陵,遣人报振云“桓歆已克京邑,冯稚复克寻阳,刘毅诸军并中路败退。”振大喜,聚党得二百人,袭江陵,桓谦亦聚众应之。闰月,己丑,复陷江陵,杀王康产、王腾之。振见帝于行宫,跃马奋戈,直至阶下,问桓昇所在。闻其已死,瞋目谓帝曰:“臣门户何负国家,而屠灭若是!””琅邪王德文下床谓曰:“此岂我兄弟意邪!”振欲杀帝,谦苦禁之,乃下马,敛容致拜而出。壬辰,振为玄举哀,立丧庭,谥曰武悼皇帝。
癸巳,谦等帅群臣奉玺绶于帝曰:“主上法尧禅舜,今楚祚不终,百姓之心复归于晋矣。”以琅邪王德文领徐州刺史,振为都督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谦复为侍中、卫将军,加江、豫二州刺史,帝侍御左右,皆振心腹也。
振少薄行,玄不以子妷齿之。至是,叹曰:“公昔不早用我,遂致此败。若使公在,我为前锋,天下不足定也。今独作此,安归乎?”遂纵意酒色,肆行诛杀。谦劝振引兵下战,己守江陵,振素轻谦,不从其言。
刘毅至巴陵,诛王稚徽。何无忌、刘道规进攻桓谦于马头,桓蔚于龙泉,皆破之。蔚,秘之子也。
无忌欲乘胜直趣江陵,道规曰:“兵法屈申有时,不可苟进。诸桓世居西楚,群下皆为竭力;振勇冠三军,难与争锋。且可息兵养锐,徐以计策縻之,不忧不克。”无忌不从。振逆战于灵溪,冯该以兵会之,无忌等大败,死者千馀人。退还寻阳,与刘毅等上笺请罪。刘容以毅节度诸军,免其青州刺史。桓振以桓蔚为雍州刺史,镇襄阳。
柳约之、罗述、甄季之闻桓玄死,自白帝进军,至枝江,闻何无忌等败于灵溪,亦引兵退,俄而述、季之皆病,约之诣桓振伪降,欲谋袭振,事泄,振杀之。约之司马时延祖、涪陵太守文处茂收其馀众,保涪陵。
六月,毛璩遣将攻汉中,斩桓希,璩自领梁州。
秋,七月,戊申,永安皇后何氏崩。
燕苻昭仪有疾,龙城人王荣自言能疗之。昭仪卒,燕王熙立荣于公车门,支解而焚之。
八月,癸酉,葬穆章皇后于永平陵。
魏置六谒官,准古六卿。
九月,刁骋谋反,伏诛,刁氏遂亡。刁氏素富,奴客纵横,专固山泽,为京口之患。刘裕散其资蓄,令民称力而取之,弥日不尽。时州郡饥弊,民赖之以济。
乞伏乾归及杨盛战于竹岭,为盛所败。
西凉公暠立子歆为世子。
魏主珪临昭阳殿改补百官,引朝臣文武,亲加铨择,随才授任。列爵四等:王封大郡,公封小郡,侯封大县,伯封小县。其品第一至第四,旧臣有功无爵者追封之,宗室疏远及异姓袭封者降爵有差。又置散官五等,其品第五至第九;文官造士才能秀异、武官堪为将帅者,其品亦比第五至第九;百官有阙,则取于其中以补之。其官名多不用汉、魏之旧,仿上古龙官、鸟官,谓诸曹之使为凫鸭,取其飞之迅疾也;谓候官伺察者为白鹭,取其延颈远望也;馀皆类此。
卢循寇南海,攻番禺。广州刺史濮阳吴隐之拒守百馀日。冬,十月,壬戌,循夜袭城而陷之,烧府舍、民室俱尽,执吴隐之。循自称平南将军,摄广州事。聚烧骨为共冢,葬于洲上,得髑髅三万馀枚。又使徐道覆攻始兴,执始兴相阮腆之。
刘容领青州刺史。刘敬宣在寻阳,聚粮缮船,未尝无备,故何无忌等虽败退,赖以复振。桓玄兄子亮自称江州刺史,寇豫章,敬宣击破之。
刘毅、何无忌、刘道规复自寻阳西上,至夏口。桓振遣镇东将军冯该守东岸,扬武将军孟山图据鲁山城,辅国将军桓仙客守偃月垒,众合万人,水陆相援。毅攻鲁山城,道规攻偃月垒,无忌遏中流,自辰至午,二城俱溃,生禽山图、仙客,该走石城。
辛巳,魏大赦,改元天赐。筑西宫。十一月,魏主珪如西宫,命宗室置宗师,八国置大师、小师,州郡亦各置师,以辨宗党,举才行,如魏、晋中正之职。
燕王熙与苻后游畋,北登白鹿山,东逾青岭,南临沧海而还,士卒为虎狼所杀及冻死者五千馀人。
十二月,刘毅等进克巴陵。毅号令严整,所过百姓安悦。刘裕复以毅为兗州刺史。桓振以桓放之为益州刺史,屯西陵;文处茂击破之,放之走还江陵。
高句丽侵燕。
戊辰,魏主珪如豺山宫。
是岁,晋民避乱,襁负之淮北者道路相属。
●卷第一百一十四
【晋纪三十六】 起旃蒙大荒落,尽著雍涒滩,凡四年。
安皇帝己义熙元年(乙巳,公元四零五年)
春,正月,南阳太守扶风鲁宗之起兵袭襄阳,桓蔚走江陵。己丑,刘毅等诸军至马头。桓振挟帝出屯江津,遣使求割江、荆二州,奉送天子;毅等不许。辛卯,宗之击破振将温楷于柞溪,进屯纪南。振留桓谦、冯该守江陵,引兵与宗之战,大破之。刘毅等击破冯该于豫章口,桓谦弃城走。毅等入江陵,执卞范之等,斩之。桓振还,望见火起,知城已陷,其众皆溃,振逃于涢川。
乙未,诏大处分悉委冠军将军刘毅。
戊戌,大赦,改元,惟桓氏不原;以桓冲忠于王室,特宥其孙胤。以鲁宗之为雍州刺史,毛璩为征西将军、都督益、梁、秦、凉五州诸军事、璩弟瑾为梁、秦二州刺史,瑗为宁州刺史。刘怀肃追斩冯该于石城,桓谦、桓怡、桓蔚、桓谧、何澹之、温楷皆奔秦。怡,弘之弟也。
燕王熙伐高句丽。戊申,攻辽东。城且陷,熙命将士:“毋得先登,俟铲平其城,朕与皇后乘辇而入。”,由是城中得严备,卒不克而还。
秦王兴以鸠摩罗什为国师,奉之如神,亲帅群臣及沙门听罗什讲佛经,又命罗什翻译西域《经》、《论》三百馀卷,大营塔寺,沙门坐禅者常以千数。公卿以下皆奉佛,由是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室而九。
乞伏乾归击吐谷浑大孩,大破之,俘万馀口而还,大孩走死胡园。视罴世子树洛干帅其馀众数千家奔莫何川,自称车骑大将军、大单于、吐谷浑王。树洛干轻徭薄赋,信赏必罚,吐谷浑复兴,沙、漒诸戎皆附之。
西凉公暠自称大将军、大都督、领秦、凉二州牧,大赦,改元建初,遣舍人黄始梁兴间行奉表诣建康。
二月,丁巳,留台备法驾迎帝于江陵,刘毅、刘道规留屯夏口,何无忌奉帝东还。
初,毛璩闻桓振陷江陵,帅众三万顺流东下,将讨之,使其弟西夷校尉瑾、蜀郡太守瑗出外水,参军巴西谯纵、侯晖出涪水。蜀人不乐远征,晖至五城水口,与巴西阳昧谋作乱。纵为人和谨,蜀人爱之,晖、昧共逼纵为主,纵不可,走投于水;引出,以兵逼纵登舆,纵又投地,叩头固辞,晖缚纵于舆。还,袭毛瑾于涪城,杀之,推纵为梁、秦二州刺史。璩至略城,闻变,奔还成都,遣参军王琼将兵讨之,为纵弟明子所败,死者什八九。益州营户李腾开城纳纵兵,杀璩及弟瑗,灭其家。纵称成都王,以从弟洪为益州刺史,以明子为巴州刺史屯白帝。于是蜀大乱,汉中空虚,氐王杨盛遣其兄子平南将军抚据之。
癸亥,魏主珪还自豺山,罢尚书三十六曹。
三月,桓振自郧城袭江陵,荆州刺史司马休之战败,奔襄阳,振自称荆州刺史。建威将军刘怀肃自云杜引兵驰赴,与振战于沙桥;刘毅遣广武将军唐兴助之,临隈斩振,复取江陵。
甲午,帝至建康。乙未,百官诣阙请罪,诏令复职。
尚书殷仲文以朝廷音乐未备,言于刘裕,请治之。裕曰:“今日不暇给,且性所不解。”仲文曰:“好之自解。”裕曰:“正以解则好之,故不习耳。”
庚子,以琅邪王德文为大司马,武陵王遵为太保,刘裕为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徐、青二州刺史如故,刘毅为左将军,何无忌为右将军、督豫州、扬州五郡军事、豫州刺史,刘道规为辅国将军、督淮北诸军事、并州刺史,魏咏之为征虏将军、吴国内史。裕固让不受,加录尚书事,又不受,屡请归籓;诏百官敦劝,帝亲幸其第。裕惶惧,复诣阙陈请,乃听归籓。以魏咏之为荆州刺史,代司马休之。初,刘毅尝为刘敬宣宁朔参军,时人或以雄杰许之。敬宣曰:“夫非常之才自有调度,岂得便谓引君为人豪邪!此君之性,外宽而内忌,自伐而尚人,若一旦遭遇,亦当以陵上取祸耳。”毅闻而恨之。及敬宣为江州,辞以无功,不宜援任先于毅等,裕不许。毅使人言于裕曰:“刘敬宣不豫建议。猛将劳臣,方须叙报;如敬宣之比,宜令在后。若使君不忘平生,正可为员外常侍耳。闻已授郡,实为过优;寻复为江州,尢为骇惋。”敬宣愈不自安,自表解职;乃召还为宣城内史。
夏,四月,刘裕旋镇京口,改授都督荆、司等十六州诸军事,加领兗州刺史。
卢循遣使贡献。时朝廷新定,未暇征讨;壬申,以循为广州刺史,徐道覆为始兴相。循遗刘裕智粽,裕报以续命汤。循以前琅邪内史王诞为平南长史。诞说循曰:“诞本非戎旅,在此无用;素为刘镇军所厚,若得北归,必蒙寄任,公私际会,仰答厚恩。”循甚然之。刘裕与循书,令遣吴隐之还,循不从。诞复说循曰:“将军今留吴公,公私非计。孙伯符岂不欲留华子鱼邪?但以一境不容二君耳。”于是循遣隐之与诞俱还。
初,南燕主备德仕秦为张掖太守,其兄纳与母公孙氏居于张掖,备德之从秦王坚寇淮南也,留金刀与其母别。备德与燕王垂举兵于山东,张掖太守苻昌收纳及备德诸子,皆诛之,公孙氏以老获免,纳妻段氏方娠,未决。狱掾呼延平,备德之故吏也,窃以公孙氏及段氏逃于羌中。段氏生子超,十岁而孙氏病,临卒,以金刀授超曰:“汝得东归,当经此刀还汝叔也。”呼延平又以超母子奔凉。及吕隆降秦,超随凉州民徙长安。平卒,段氏为超娶女为妇。
超恐为秦人所录,乃阳狂行乞;秦人贱之,惟东平公绍见而异之,言于秦王兴曰:“慕容超姿干瑰伟,殆非真狂,愿微加官爵以縻之。”兴召见,与语,超故为谬对,或问而不答。兴谓绍曰:“谚云‘妍皮不裹痴骨,’徒妄语耳。”乃罢遣之。
备德闻纳有遣腹子在秦,遣济阴人吴辩往视之,辩因乡人宗正谦卖卜在长安,以告超。超不敢告其母妻,潜与谦变换姓名逃归南燕。行至梁父,镇南长史悦寿以告兗州刺史慕容法。法曰:“昔汉有卜者诈称卫太子,今安知非此类也!”不礼之。超由是与法有隙。
备德闻超至,大喜,遣骑三百迎之。超至广固,以金刀献于备德。备德恸哭,悲不自胜。封超北海王,拜侍中、骠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开府,妙选时贤,为之僚佐。备德无子,欲以超为嗣。超入则侍奉尽欢,出则倾身下士,由是内外誉望翕然归之。
五月,桂阳太守章武王秀及益州刺史司马轨之谋反,伏诛。秀妻,桓振之妹也,故自疑而反。桓玄馀党桓亮、苻宏等拥众寇乱郡县者以十数,刘毅、刘道规、檀祗等分兵讨灭之,荆、汀、江、豫皆平。诏以毅为都督淮南等五郡军事、豫州刺史,何无忌为都督江东五郡军事、会稽内史。
北青州刺史刘该反,引魏为援,清河、阳平二郡太守孙全聚众应之。六月,魏豫州刺史索度真、大将斛斯兰寇徐州,围彭城。刘裕遣其弟南彭城内史道怜、东海太守孟龙符将兵救之,斩该及全,魏兵败走。龙符,怀玉之弟也。
秦陇西公硕德伐仇池,屡破杨盛兵;将军敛俱攻汉中,拔成固,徙流民三千馀家于关中。秋,七月,杨盛请降于秦。秦以盛为都督益、宁二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益州牧。
刘裕遣使求和于泰,且求南乡等诸郡,秦王兴许之。群臣咸以为不可,兴曰:“天下之善一也。刘裕拔起细微,能讨诛桓玄,兴复晋室,内釐庶政,外修封疆,吾何惜数郡,不以成其美乎!”遂割南乡、顺阳、新野、舞阴等十二郡归于晋。
八月,燕辽西太守邵颜有罪,亡命为盗;九月,中常侍郭仲讨斩之。
汝水竭,南燕主备德恶之,俄而寝疾。北海王超请祷之,备德曰:“人主之命,短长在天,非汝水所能制也。”固请,不许。
戊午,备德引见群臣于东阳殿,议立超为太子。俄而地震,百僚惊恐,备德亦不自安,还宫。是夜,疾笃,瞑不能言。段后大呼:“今召中书作诏立超,可乎?”备德开目颔之。乃立超为皇太子,大赦,备德寻卒。为十馀棺,夜,分出四门,潜瘗山谷。
己未,超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太上。尊段后为皇太后。以北地王钟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慕容法为征南大将军、都督徐、兗、扬、南兗四州诸军事,加慕容镇开府仪同三司,以尚书令封孚为太尉,麹仲为司空,封嵩为尚书左仆射。癸亥。虚葬备德于东阳陵,谥曰献武皇帝,庙号世宗。
超引所亲公孙五楼为腹心。备德故大臣北地王钟、段宏等皆不自安,求被外职。超以钟为青州牧,宏为徐州刺史。公孙五楼为武卫将军,领屯骑校尉,内参政事。封孚谏曰:“臣闻亲不处外,羁不处内。钟,国之宗臣,社稷所赖;宏,外戚懿望,百姓具瞻;正应参翼百揆,不宜远镇外方。今钟等出籓,五楼内辅,臣窃未安。”超不从。钟、宏心皆不平,相谓曰:“黄犬之皮,恐终补狐裘也。”五楼闻而恨之。
魏咏之卒,江陵令罗修谋举兵袭江陵,奉王慧龙为主。刘裕以并州刺史刘道规为都督荆、宁等六州诸军事、荆州刺史。修不果发,奉慧龙奔秦。
乞伏乾归伐仇池,为杨盛所败。西凉公暠与长史张邈谋徙都酒泉,以逼沮渠蒙逊;以张体顶为建康太守,镇乐涫,以宋繇为敦煌护军,与其子敦煌太守让镇敦煌,遂迁于酒泉。
傉手令戒诸子,以为:“从政者当审慎赏罚,勿任爱憎,近忠正,远佞谀,勿使左右窃弄威福。毁誉之不,当研核真伪;听讼折狱,必和颜任理,谨勿逆诈亿必,轻加声色。务广咨询,勿自专用。吾莅事五年,虽未能息民,然含垢匿瑕,朝为寇仇,夕委心膂,粗无负于新旧,事任公平,坦然无类,初不容怀,有所损益。计近则如不足,经远乃为有馀,庶亦无愧前人也。”
十二月,燕王熙袭契丹。
安皇帝己义熙二年(丙午,公元四零六年)
春,正月,甲申,魏主傉如豺山宫。诸州置三刺史,郡置三太守,县置三令长;刺史、令长各之州县,太守虽置而未临民,功臣为州者皆征还京师,以爵归第。
益州刺史司马荣期击谯明子于白帝,破之。
燕王熙至陉北,畏契丹之众,欲还,苻后不听,戊申,遂弃辎重,轻兵袭高句丽。
南燕主超猜虐日甚,政出权幸,盘于游畋,封畋、韩讠卓屡谏不听。超尝临轩问孚曰:“朕可方前世何主?”对曰:“桀、纣。”超惭怒,孚徐步而出,不为改容。鞠仲谓孚曰:“与天子言,何得如是!宜还谢。”孚曰:“行年七十,惟求死所耳!”竟不谢。超以其时望,优容之。
桓玄之乱,河间王昙之子国璠、叔璠奔南燕。二月,甲戌,国璠等攻隐弋阳。
燕军行三千馀里,士马疲冻,死者属路,攻高句丽木底城,不克而还。夕阳公云伤于矢,且畏燕王熙之虐,遂以疾去官。
三月,庚子,魏主傉还平城。夏,四月,庚申,复如豺山宫。甲午,还平城。
柔然社仑侵魏边。
五月,燕主宝之子博陵公虔、上党公昭,皆以嫌疑赐死。
六月,秦陇西公硕德自上邽入朝,秦王兴为之大赦;及归,送之至雍乃还。兴事晋公绪及硕德皆如家人礼,车马、服玩,先奉二叔,而自服其次,国家大政,皆咨而后行。
秃发傉檀伐沮渠蒙逊,蒙逊婴城固守。傉檀至赤泉而还,献马三千匹、羊三万口于秦。秦王兴以为忠,以傉檀为都督河右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凉州刺史,镇姑臧,征王尚还长安。凉州人申屠英等遣王簿胡威诣长安请留尚,兴弗许。威见兴,流涕言曰:“臣州奉戴王化,于兹五年,王宇僻远,威灵不接,士民尝胆抆血,共守孤城;仰恃陛下圣德,俯杖良牧仁政,克自保全,以至今日。陛下奈何乃以臣等贸马三千匹、羊三万口;贱人贵畜,无乃不可!若军国须马,直烦尚书一符,臣州三千馀户,各输一马,朝下夕办,何难之有!昔汉武倾天下之资力,开拓河西,以断匈奴右臂。今陛下无故弃五郡之地忠良华族,以资暴虏,岂惟臣州士民坠于涂炭,恐方为圣朝旰食之忧。”兴悔之,使西平人车普驰止王尚,又遣使谕傉檀。会傉檀已帅步骑三万军于五涧,普先以状告之,傉檀遽逼遣王尚;尚出自清阳门,傉檀入自凉风门。
别贺宗敞送尚还长安,傉檀谓敞曰:“吾得凉州三千馀家,情之所寄,唯卿一人,奈何舍我去乎!”敞曰:“今送旧君,所以忠于殿下也。”傉檀曰:“吾新牧贵州,怀远安迩之略如何?”敞曰:“凉土虽弊,形胜之地。殿下惠抚其民,收其贤俊以建功名,其何求不获!”因荐本州文武名士十馀人,傉檀嘉纳之。王尚至长安,兴以为尚书。
傉檀燕群僚于宣德堂,仰视叹曰:“古人有言:‘作者不居,居者不作’。信矣。”武威孟祎曰:“昔张文王始为此堂,于今百年,十有二主矣,惟履信思顺者可以久处。”傉檀善之。
魏主珪规度平城,欲拟鄴、洛、长安,修广宫室。以济阳太守莫题有巧思,召见,与之商功。题久侍稍怠,珪怒,赐死。题,含之孙也。于是发八部五百里内男丁筑A212南宫,阙门高十馀丈,穿沟池,广苑囿,规立外城,方二十里,分置市里,三十日罢。
秋,七月,魏太尉宜都丁公穆崇薨。
八月,秃发傉檀以兴城侯文支镇姑臧,自还乐都;虽受秦爵命,然其车服礼仪,皆如王者。
甲辰,魏主傉如豺山宫,遂之石漠。九月,度漠北;癸巳,南还长川。
刘裕闻谯纵反,遣龙骧将军毛修之将兵与司马荣期、文处茂、时延祖共讨之。修之至宕渠,荣期为其参军杨承祖所杀。承祖自称巴州刺史,修之退还白帝。
秃发傉檀求好于西凉,西凉公暠许之。沮渠蒙逊袭酒泉,至安珍。暠战败,城守,蒙逊引还。
南燕公孙五楼欲擅朝权,谮北地王钟于南燕主超,请诛之。南燕主备德之卒也,慕容法不奔丧,超遣使让之;法惧,遂与钟及段宏谋反。超闻之,征钟,钟称疾不至。超收其党侍中慕容统等,杀之。征南司马卜珍告左仆射封嵩数与法往来,疑有奸,超收嵩下廷尉。太后惧,泣告超曰:“嵩数遣黄门令牟常说吾云:“帝非太后所生,恐依永康故事。我妇人识浅,恐帝见杀,即以语法。法为谋见误,知复何言。”超乃车裂嵩。西中郎将封融奔魏。
超遣慕容镇攻青州,慕容昱攻徐州,右仆射济阳五及韩范攻兗州。昱拔莒城,段宏奔魏。封融与群盗袭石塞城,杀镇西大将军馀郁,国中振恐。济阳王凝谋杀韩范,袭广固,范知之,勒兵攻凝,凝奔梁父;范并将其众,攻梁父,克之。法出奔魏,凝出奔秦。慕容镇克青州,钟杀其妻子。地道以出,与高都公始皆奔秦。秦以钟为始平太守,凝为侍中。
南燕主超好变更旧制,朝野多不悦;又欲复肉刑,增置烹轘之法,众议不合而止。
冬,十月,封孚卒。
尚书论建义功,奏封刘裕豫章郡公,刘毅南平郡公,何无忌安城郡公,自馀封赏有差。
梁州刺史刘稚反,刘毅遣将讨禽之。
庚申,魏主珪还平城。
乙亥,以左将军孔安国为尚书左仆射。
十一月,秃发傉檀迁于姑臧。
乞伏乾归入朝于秦。
十二月,以何无忌为都督荆、江、豫三州八郡军事、江州刺史。
是岁,桓石绥与司马国璠、陈袭聚众胡桃山为寇,刘毅遣司马刘怀肃讨破之。石绥,石生之弟也。
安皇帝己义熙三年(丁未,公元四零七年)
春,正月,辛丑朔,燕大赦,改元建始。
秦王兴以乞伏乾归浸强难制,留为主客尚书,以其世子炽磐行西夷校尉,监其部众。
二月,己酉,刘裕诣建康,固辞新所除官,欲诣廷尉;诏从其所守,裕乃还丹徒。
魏主傉立其子修为河间王,处文为长乐王,连为广平王,黎为京兆王。
殷仲文素有才望,自谓宜当朝政,悒悒不得志;出为东阳太守,尤不乐。何无忌素慕其名,东阳,无忌所统,仲文许便道修谒,无忌喜,钦迟之。而仲文失志恍惚,遂不过府;无忌以为薄己,大怒。会南燕入寇,无忌言于刘裕曰:“桓胤、殷仲文乃腹心之疾,北虏不足忧也。”闰月,刘裕府将骆冰谋作乱,事觉,裕斩之。因言冰与仲文、桓石松、曹靖之、卞承之、刘延祖潜相连结,谋立桓胤为主,皆族诛之。
燕王熙为其后苻氏起承华殿,负土于北门,土与谷同价。宿军典军杜静载棺诣阙极谏,熙斩之。
苻氏尝季夏思冻鱼,仲冬须生地黄,熙下有司切责不得而斩之。
夏,四月,癸丑,苻氏卒,熙哭之懑绝,久而复苏;丧之如父母,服斩衰,食粥,命百官于宫内设位而哭,使人按检哭者,无泪则罪之,群臣皆含辛以为泪。高阳王妃张氏,熙之嫂也,美而有巧思,熙欲以为殉,乃毁其禭靴中得弊氈,遂赐死。右仆射韦璆等皆恐为殉,沐浴俟命。公卿以下至兵民,户率营陵,费殚府藏。陵周围数里,熙谓监作者曰:“善为之,朕将继往。”
丁酉,燕太后段氏去尊号,同居外宫。
氐王杨盛以平北将军苻宣为梁州督护,将兵入汉中,秦梁州别驾吕莹等起兵应之。刺史王敏攻之,莹等求援于盛,盛遣军临浕口,敏退屯武兴。盛复通于晋,晋以盛为都督陇右诸军事、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盛因以宣行梁州刺史。
五月,壬戌,燕尚书郎苻进谋反,诛。进,定之子也。
魏主珪北巡,至濡源。
魏常山王遵以罪赐死。
初,魏主珪灭刘卫辰,其子勃勃奔秦,秦高平公没弈干以女妻之。勃勃魁岸,美风仪,性辩慧,秦王兴见而奇之,与论军国大事,宠遇逾于勋旧。兴弟邕谏曰:“勃勃不可近也。”兴曰:“勃勃有济世之才,吾方与之平天下,奈何逆忌之!”乃以为安远将军、使助没弈干镇遍平,以三城、朔方杂夷及卫辰部众三万配之,使伺魏间隙。邕固争以为不可,兴曰:“卿何以知其为人?邕曰:“勃勃奉上慢,御众残,贪猾不仁,轻为去就。宠之逾分,恐终为边患。”兴乃止。久之,竟以勃勃为安北将军、五原公,配以三交五部鲜卑及杂虏二万馀落,镇朔方。
魏主珪归所虏秦将唐小方于秦。秦王兴请归贺狄干,仍送良马千匹以赎狄伯支;珪许之。
勃勃闻秦复与魏通而怒,乃谋叛秦。柔然可汗社仑献马八千匹于秦,至大城,勃勃掠取之,悉集其众三万馀人,伪畋于高平川,因袭杀没弈干而并其众。
勃勃自谓夏后氏之苗裔,六月,自称大夏天王、大单于,大赦,改元龙升,置百官。以其兄右地代为丞相,封代公;力俟提为大将军、封魏公;叱干阿利为御史大夫,封梁公;弟阿利罗引为司隶校尉,若门为尚书令,叱以鞬为左仆谢,乙斗为右仆射。
贺狄干久在长安,常幽闭,因习读经史,举止如儒者。及还,魏主珪见其言语衣服皆类秦人,以为慕而效之,怒,并其弟归杀之。秦王兴以太子泓录尚书事。
秋,七月,戊戌朔,日有食之。
汝南王遵守之坐事死。遵之,亮之五世孙也。
癸亥,燕王熙葬其后苻氏于徽平陵,丧车高大,毁北门而出,熙被发徒跣,步从二十馀里。甲子,大赦。
初,中卫将军冯跋及弟侍御郎素弗皆得罪於熙,熙欲杀之,跋兄弟亡命山泽。熙赋役繁数,民不堪命;跋、素弗与其从弟万泥谋曰:“吾辈还首无路,不若因民之怨,共举大事,可以建公侯之业。事之不捷,死未晚也。”遂相与乘车,使妇人御,潜入龙城,匿于北部司马孙护之家。及熙出送葬,跋等与左卫将军张兴及苻进馀党作乱。跋素与慕容云善,乃推云为主。云以疾辞,跋曰:“河间淫虐,人神共怒,此天亡之时也。公,高氏名家,何能为人养子,而弃难得之运乎?”扶之而出。跋弟乳陈等帅众攻弘光门,鼓噪而进,禁卫皆散走;遂入宫授甲,闭门拒守。中黄门赵洛生走告于熙,熙曰:“鼠盗何能为!朕当还诛之。”乃置后枢于南苑,收发贯甲。驰还赴难。夜,至龙城,攻北门,不克,宿于门外。乙丑,云即天王位,大赦,改元正始。
熙退入龙腾苑,尚方兵褚头逾城从熙,称营兵同心效顺,唯俟军至。熙闻之,惊走而出,左右莫敢迫。熙从沟下潜遁,良久,左右怪其不还,相与寻之,唯得衣冠,不知所适。中领军慕容拔谓中常侍郭仲曰:“大事垂捷,而帝无故自惊,深可怪也。然城内企迟,至必成功,不可稽留。吾当先往趣城,卿留待帝,得帝,速来;若帝未还,吾得如意安抚城中,徐迎未晚。”乃分将壮士二千馀人登北城。将士谓熙至,皆投仗请降。既而熙久不至,拔兵无后继,众心疑惧,复下城赴苑,遂皆溃去。拔为城中人所杀。丙寅,熙微服匿于林中,为人所执,送于云,云数而杀之,并其诸子。云复姓高氏。
幽州刺史上庸公懿以支降魏,魏以懿为平州牧、昌黎王。懿,评之孙也。
魏主珪自濡源西如参合陂,乃还平城。
秃发珪檀复贰于秦,遣使邀乞伏炽磐,炽磐斩其使,送长安。
南燕王超母妻犹在秦,超遣御史中丞封恺使于秦以请之。秦王兴曰:“昔苻氏之败,太乐诸伎悉入于燕。燕今称籓,送伎或送吴口千人,所请乃可得也。”超与群臣议之,左仆射段晖曰:“陛下嗣守社稷,不宜以私亲之故遂降尊号;且太乐先代遗音,不可与也,不如掠吴口与之。”尚书张华曰:“侵掠邻国,兵连祸结,引既能往,彼亦能来,非国家之福也。陛下慈亲在人掌握,岂可靳惜虚名,不为之降屈乎!中书令韩范尝与秦王俱为苻氏太子舍人,若使之往,必得如志。”超从之,乃使韩范聘于秦,称籓奉表。
慕容凝言于兴曰:“燕王得其母妻,不复可臣,宜先使送伎。”兴乃谓范曰:“朕归燕王家属必矣,然今天时尚热,当俟秋凉。”八月,秦使员外散骑常侍韦宗聘于燕。超与群臣议见宗之礼,张华曰:“陛下前既奉表,今宜北面受诏。”封逞曰:“大燕七圣重光,奈何一旦为竖子屈节!”超曰::“吾为太后屈,愿诸君勿复言!”遂北面受诏。
毛修之与汉嘉太守冯迁合兵击杨承祖,斩之。修之欲进讨谯纵,益州刺史鲍陋不可。修之上表言:“人之所以重生,实有生理可保。臣之情也,生涂已竭,所以借命朝露者,庶凭天威诛夷仇逆。今屡有可乘之机,而陋每违期不赴,臣虽效死寇庭,而救援理绝,将何以济!”刘裕乃表襄城太守刘敬宣帅众五千伐蜀,以刘道规为征蜀都督。
魏主珪如豺山宫。候官告:“司空庾岳服饰鲜丽,行止风采,拟则人君。”珪收岳,杀之。
北燕王云以冯跋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冯万泥为尚书令,冯素弗为昌黎尹,冯弘为征东大将军,孙护为尚书左仆射,张兴为辅国大将军。弘,跋之弟也。
九月,谯纵称籓于秦。
秃发檀将五万馀人伐沮渠蒙逊,蒙逊与战于均石,大破之。
蒙逊进攻西郡太守杨统于日勒,降之。
冬,十月,秦河州刺史彭奚念叛,降于秃发傉檀,秦以乞伏炽磐行河州刺史。
南燕主超使左仆射张华、给事中守正元献太乐伎一百二十人于秦,秦王乃还超母妻,厚其资礼而遣之,超亲帅六宫迎于马耳关。
夏王勃勃破鲜卑薛千等三部,降其众以万数,进攻秦三城已北诸戍,斩秦将杨丕、姚石生等。诸将皆曰:“陛下欲经营关中,宜先固根本,使人心有所凭系。高平山川险固,土田肥沃,可以定都。”勃勃曰:“陛下欲经营关中,宜先因根本,使人心有所凭系。高平山川险固,土田饶沃,可以定都。”勃勃曰:“卿知其一,未知其二。吾大业草创,士众未多。姚兴亦一时之雄,诸将用命,关中未可图也。我今专固一城彼必并力于我,众非其敌,亡可立待。不如以骁骑风驰,出其不意,救前则击后,救后则击前。使彼疲于奔命,我则游食自若。不及十年,岭北、河东尽为我有。待兴既死,嗣子暗弱,徐取长安,在吾计中矣。”于是侵掠岭北,岭北诸城门不昼启。兴乃叹曰:“吾不用黄儿之言,以至于此!”勃勃求婚于秃发傉檀,傉檀不许。十一月,勃勃帅骑二万击傉檀,至于支阳,杀伤万馀人,驱掠二万七千馀口、牛羊数十万而还。傉檀帅众追之,焦朗曰:“勃勃天资雄健,御军严整,未可轻也。不如从温围北渡,趣万斛堆,阻水结营,扼其咽喉,百战百胜之术也。”傉檀将贺连怒曰:“勃勃败亡之馀,乌合之众,奈何避之,示之以弱!宜急追之!’傉檀从之。勃勃于阳武下峡凿凌埋车以塞路,勒兵逆击傉檀,大破之,追奔八十馀里,杀伤万计,名臣勇将死者什六七。傉檀与数骑奔南山,几为追骑所得。勃勃积尸而封之,号曰髑髅台。勃勃又败秦将张佛生于青石原,俘斩五千馀人。
傉檀惧外寇之逼,徙三百里内民皆入姑臧;国人骇怨,屠各成七儿因之作乱,一夕聚众至数千人。殿中都尉张猛大言于众曰:“主上阳武之败,盖恃众故也。责躬悔过,何损于明,而诸君遽从此小人为不义之事!殿中兵今至,祸在目前矣!”众闻之,皆散;七儿奔晏然,追斩之。军咨祭酒染裒、辅国司马边宪等谋反,傉檀皆杀之。
魏主珪还平城。
十二月,戊子,武冈文恭侯王谧薨。
是岁,西凉公暠以前表未报,复遣沙门法泉间行奉表诣建康。
安皇帝己义熙四年(戊申,公元四零八年)
春,正月,甲辰,以琅邪王德文领司徒。
刘毅等不欲刘裕入辅政,议以中领军谢混为扬州刺史,或欲令裕于丹徒领扬州,以内事付孟昶。遣尚书右丞皮沈以二议咨裕,沈先见裕记室录事参军刘穆之,具道朝议。穆之伪起如厕,密疏白裕曰:“皮沈之言不可从。”裕既见沈,且令出外,呼穆之问之。穆之曰:“晋朝失政日久,天命已移。公兴复皇祚,勋高位重,今日形势,岂得居谦,遂为守籓之将耶!刘、孟诸公,与公俱起布衣,共立大义以取富贵,事有前后,故一时相推,非为委体心服,宿定臣主之分也。势均力敌,终相吞噬。扬州根本所系,不可假人。前者以授王谧,事出权道;今若复以佗授,便应受制于人。一失权柄,无由可得,将来之危,难可熟念。今朝议如此,宜相酬答,必云在我,措辞又难,唯应云:‘神州治本,宰辅崇要,此事既大,非可悬论,便暂入朝,共尽同异。’公至京邑,彼必不敢越公更授馀人明矣。”裕从之。朝廷乃征裕为侍中、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徐、兗二州刺史如故。裕表解兗州,以诸葛长民为青州刺史,镇丹徒,刘道怜为并州刺史,戍石头。
庚申,武陵忠敬王遵薨。
魏主珪如豺山宫,遂至宁川。南燕主超尊其母段氏为皇太后,妻呼延氏为皇后。超祀南郊,有兽如鼠而赤,大如马,来至坛侧。须臾,大风,昼晦,羽仪帷幄皆毁裂。超惧,以问太史令成公绥,对曰:“陛下信用奸佞、诛戮贤良、赋敛繁多、事役殷重之所致也。”超乃大赦,黜公孙五楼等。俄而复用之。
北燕王云立妻李氏为皇后,子彭城为太子。
三月,庚申,葬燕王熙及苻后于徽平陵,谥熙曰昭文皇帝。
高句丽遣使聘北燕,且叙宗族,北燕王云遣侍御史李拔报之。
夏,四月,尚书左仆射孔安国卒;甲午,以吏部尚书孟昶代之。
北燕大赦。
五月,北燕以尚书令冯万泥为幽、冀二州牧,镇肥如;中军将军冯乳陈为并州牧,镇白狼;抚军大将军冯素弗为司隶校尉;司隶校尉务银提为尚书令。
谯纵遣使称籓于秦,又与卢循潜通。纵上表请桓谦于秦,欲与之共击刘裕。秦王兴以问谦,谦曰:“臣之累世,著恩荆、楚,若得因巴、蜀之资,顺流东下,士民必翕然响应。”兴曰:“小水不容巨鱼,若纵之才力自足办事,亦不假君以为鳞翼。宜自求多福。”遂遣之。谦至成都,虚怀引士;纵疑之,置于龙格,使人守之。谦泣谓诸弟曰:“姚主之言神矣!”
秦王兴以秃发傉檀外内多难,欲因而取之,使尚书郎韦宗往觇之。傉檀与宗论当世大略,纵横无穷。宗退,叹曰:“奇才英器,不必华夏,明智敏识,不必读书,吾乃今知九州之外,《五经》之表,复自有人也。”归,言于兴曰:“凉州虽弊,傉檀权谲过人,未可图也。”兴曰:“刘勃勃以乌合之众犹能破之,况我举天下之兵以加之乎!”宗曰:“不然。形移势变,返覆万端,陵人者易败,戒惧者难攻。傉檀之所以败于勃勃者,轻之也。今我以大军临之,彼必惧而求全。臣窃观群臣才略,无傉檀之比者,虽以天威临之,亦未敢保其必胜也。”兴不听,使其子中军将军广平公弼、后军将军敛成、镇远将军乞伏乾归帅步骑三万袭傉檀,左仆射齐难帅骑二万讨勃勃。吏部尚书尹昭谏曰:“傉檀恃其险远,故敢违慢;不若诏沮渠蒙逊及李暠讨之,使自相困毙,不必烦中国之兵也。”亦不听。
兴遗傉檀书曰:“今遣齐难讨勃勃,恐其西逸,故令弼等于河西邀之。”傉檀以为然,遂不设备。弼济自金城,姜纪言于弼曰:“今王师声言讨勃勃,傉檀犹豫,守备未严,愿给轻骑五千,掩其城门,则山泽之民皆为吾有,孤城无援,可坐克也。”弼不从。进至漠口,昌松太守苏霸闭城拒之,弼遣人谕之使降,霸曰:“汝弃信誓而代与国,吾有死而已,何降之有!”弼进攻,斩之,长驱至姑臧。傉檀婴城固守,出奇兵击弼,破之,弼退据西苑。城中人王钟等谋为内应,事泄,傉檀欲诛首谋者而赦其馀,前军将军伊力延侯曰:“今强寇在外,而奸人窃发于内,危孰甚焉!不悉坑之,何以惩后!”傉檀从之,杀五千馀人。命郡县悉散牛羊于野,敛成纵兵钞掠;傉檀遣镇北大将军俱延、镇军将军敬归等击之,秦兵大败,斩首七千馀级。姚弼固垒不出,傉檀攻之,未克。
秋,七月,兴遣卫大将军常山公显帅骑二万,为诸军后继,至高平,闻弼败,倍道赴之。显遣善射者孟钦等五人挑战于凉风门,弦未及发,傉檀材官将军宋益等迎击,斩之。显乃委罪敛成,遣使谢傉檀,慰抚河外,引兵还。傉檀遣使者徐宿诣秦谢罪。
夏王勃勃闻秦兵且至,退保河曲。齐难以勃勃既远,纵兵野掠。勃勃潜师袭之,俘斩七千馀人。难引兵退走,勃勃追至木城,禽之,虏其将士万三千人。于是岭北夷、夏附于勃勃者以万数,勃勃皆置守宰以抚之。
司马叔璠自蕃城寇邹山,鲁郡太守徐邵弃城走,车骑长史刘钟击却之。
北燕王云封慕容归为辽东公,使主燕祀。
刘敬宣既入峡,遣巴东太守温祚以二千人出外水,自帅益州刺史鲍陋、辅国将军文处茂、龙骧将军时延祖由垫江转战而前。谯纵求救于秦,秦王兴遣平西将军姚赏、南梁州刺史王敏将兵二万赴之。敬宣军至黄虎,去成都五百里。纵辅国将军谯道福悉众拒嶮,相持六十馀日,敬宣不得进;食尽,军中疾疫,死者太半,乃引军还,敬宣坐免官,削封三分之一,荆州刺史刘道规以督统降号建威将军。九月,刘裕以敬宣失利,请逊位,诏降为中军将军,开府如故。刘毅欲以重法绳宣,裕保护之,何无忌谓毅曰:“奈何以私憾伤至公!”毅乃止。
乞伏炽磐以秦政浸衰,且畏秦之攻袭,冬,十月,招结诸部二万馀人筑城于嵻良山而据之。
十一月,秃发傉檀复称凉王,大赦,改元嘉平,置百官。立夫人折掘氏为王后,世子武台为太子,录尚书事。左长史赵晁、右长史郭幸为尚书左、右仆射,昌松侯俱延为太尉。
南燕汝水竭。河冻皆合,而渑水不冰。南燕王超恶之,问于李宣,对曰:“渑水无冰,良由逼带京城,近日月也。”超大悦,赐朝服一具。
十二月,乞伏炽磐攻彭奚念于枹罕,为奚念所败而还。
是岁,魏主珪杀高邑公莫题。初,拓跋窟咄之伐珪也,题以珪年少,潜以箭遗窟咄曰:“三岁犊岂能胜重载邪!”珪心衔之。至是,或告题居处倨傲、拟则人主者,珪使人以箭示题而谓之曰:“三岁犊果何如?”题父子对泣。诘朝,收斩之。
●卷第一百一十五
【晋纪三十七】 起屠维作噩,尽上章阄茂,凡二年。
安皇帝庚义熙五年(己酉,公元四零九年)
春,正月,庚寅朔,南燕主超朝会群臣,叹太乐不备,议掠晋人以补伎。领军将军韩讠卓曰:“先帝以旧京倾覆,戢翼三齐。陛下不养士息民,以伺魏衅,恢复先业,而更侵掠南邻以广仇敌,可乎!”超曰:“我计已定,不与卿言。”
辛卯,大赦。
庚戌,以刘毅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毅爱才好士,当世名流莫不辐凑,独扬州主簿吴郡张邵不往。或问之,邵曰:“主公命世人杰,何烦多问!”
秦王兴遣其弟平北将军冲、征虏将军狄伯支等帅骑四万击夏王勃勃。冲至岭北,谋还袭长安,伯支不从而止;因鸩杀伯支以灭口。
秦王兴遣使册拜谯纵为大都督、相国、蜀王,加九锡,承制封拜,悉如王者之仪。
二月,南燕将慕容兴宗、斛谷提、公孙归等帅骑寇宿豫,拔之,大掠而去,简男女二千五百付太乐教之。归,五楼之兄也。是时,五楼为侍中、尚书、领左卫将军,专总朝政,宗亲并居显要,王公内外无不惮之。南燕主超论宿豫之功,封斛谷提等并为郡、县公。桂林王镇谏曰:“此数人者,勤民顿兵,为国结怨,何功而封?”超怒,不答。尚书都令史王俨谄事五楼,比岁屡迁,官至左丞。国人为之语曰:“欲得侯,事五楼。”超又遣公孙归等寇济南,俘男女千馀人而去。自彭城以南,民皆堡聚以自固。诏并州刺史刘道怜镇淮阴以备之。
乞伏炽磐入见秦太原公懿于上邽,彭奚念乘虚伐之。炽磐闻之,怒,不告懿而归,击奚念,破之,遂围枹罕。乞伏乾归从秦王兴如平凉;炽磐克枹罕,遣人告乾归,乾归逃还苑川。
冯翊人刘厥聚众数千,据万年作乱,秦太子泓遣镇军将军彭白狼帅东宫禁兵讨之,斩厥,赦其馀党。诸将请露布,表言广其首级。泓不许,曰:“主上委吾后事,不能式遏寇逆,当责躬请罪,尚敢矜诞自为功乎!”
秦王兴自平凉如朝那,闻姚冲之谋,赐冲死。
三月,刘裕抗表伐南燕,朝议皆以为不可,惟左仆射孟昶、车骑司马谢裕、参军臧熹以为必克,劝裕行。裕以昶监中军留府事。谢裕,安之兄孙也。
初,苻氏之败也,王猛之孙镇恶来奔,以为临澧令。镇恶骑乘非长,关弓甚弱,而有谋略,善果断,喜论军国大事。或荐镇恶于刘裕,裕与语,说之,因留宿。明旦,谓参佐曰:“吾闻将门有将,镇恶信然。”即以为中军参军。
恒山崩。
夏,四月,乞伏乾归如枹罕,留世子炽磐镇之,收其众得二万,徙都度坚山。
雷震魏天安殿东序。魏主珪恶之,命左校以冲车攻东、西序,皆毁之。初,珪服寒食散,久之,药发,性多躁扰,忿怒无常,至是浸剧。又灾异数见,占者多言当有急变生肘腋。珪忧懑不安,或数日不食,或达旦不寐,追计平生成败得失,独语不止。疑群臣左右皆不可信,每百官奏事至前,追记其旧恶,辄杀之;其馀或颜色变动,或鼻息不调,或步趋失节,或言辞差缪,皆以为怀恶在心,发形于外,往往以手击杀之,死者皆陈天安殿前。朝廷人不自保,百官苟免,莫相督摄;盗贼公行,里巷之间,人为希少。珪亦知之,曰:“朕故纵之使然,待过灾年,当更清治之耳。”是时,群臣畏罪,多不敢求亲近,唯著作郎崔浩恭勤不懈,或终日不归。浩,吏部尚书宏之子也。宏未尝忤旨,亦不谄谀,故宏父子独不被遣。
夏王勃勃帅骑二万攻秦,掠取平凉杂胡七千馀户,进屯依力川。
己巳,刘裕发建康,帅舟师自淮入泗。五月,至下邳,留船舰、辎重,步进至琅邪。所过皆筑城,留兵守之。或谓裕曰:“燕人若塞大岘之险,或坚壁清野,大军深入,不唯无功,将不能自归,奈何?”裕曰:“吾虑之熟矣。鲜卑贪婪,不知远计,进利虏获,退惜禾苗,谓我孤军远入,不能持久,不过进据临朐,退守广固,必不能守险清野,敢为诸君保之。”
南燕主超闻有晋师,引群臣会议。征虏将军公孙五楼曰:“吴兵轻果,利在速战,不可争锋。宜据大岘,使不得入,旷日延时,沮其锐气,然后徐简精骑二千,循海而南,绝其粮道,别敕段晖帅兗州之众,缘山东下,腹背击之,此上策也。各命守宰依险自固,校其资储之外,馀悉焚荡,芟除禾苗,使敌无所资,彼侨军无食,求战不得,旬月之间,可以坐制,此中策也。纵贼入岘,出城逆战,此下策也。”超曰:“今岁星居齐,以天道推之,不战自克。客主势殊,以人事言之,彼远来疲弊,势不能久。吾据五州之地,拥富庶之民,铁骑万群,麦禾布野,奈何芟苗徙民,鲜自蹙弱乎!不如纵使入岘,以精骑蹂之,何忧不克!”辅国将军广宁王贺赖卢苦谏不从,退谓五楼曰:“必若此,亡无日矣!”太尉桂林王镇曰:“陛下必以骑兵利平地者,宜出岘逆战,战而不胜,犹可退守,不宜纵敌为岘,自弃险固也。”超不从。镇出,谓韩讠卓曰:“主上既不能逆战却敌,又不肯徙民清野,延敌入腹,坐待攻围,酷似刘璋矣。今年国灭,吾必死之。卿中华之士,复为文身矣。”超闻之,大怒,收镇下狱。乃摄莒、梁父戌,修城隍,简士马,以待之。
刘裕过大岘,燕兵不出。裕举手指天,喜形于色。左右曰:“公未见敌而先喜,何也?”裕曰:“兵已过险,士有必死之志;馀粮栖亩,人无匮乏之忧。虏已入吾掌中矣。”六月,己巳,裕至东莞。超先遣公孙五楼、贺赖卢及左将军段晖等,将步骑五万屯临朐,闻晋兵入岘,自将步骑四万往就之,使五楼帅骑进据巨蔑水。前锋孟龙符与战,破之,五楼退走。裕以车四千乘为左右翼,方轨徐进,与燕兵战于临朐南,日向昃,胜负犹未决。参军胡籓言于裕曰:“燕悉兵出战,临朐城中留守必寡,愿以奇兵从间道取其城,此韩信所以破赵也。”裕遣籓及谘议参军檀韶、建威将军河内向弥潜师出燕兵之后,攻临朐,声言轻兵自海道至矣,向弥擐甲先登,遂克之。超大惊,单骑就段晖于城南。裕因纵兵奋击,燕众大败,斩段晖等大将十馀人,超遁还广固,获其玉玺、辇及豹尾。裕乘胜逐北至广固,丙子,克其大城,超收众入保小城。裕筑长围守之,围高三丈,穿堑三重;抚纳降附,采拔贤俊,华、夷大悦。于是因齐地粮储,悉停江、淮漕运。
超遣尚书郎张纲乞师于秦,赦桂林王镇,以为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引见,谢之,且问计焉。镇曰:“百姓之心,系于一人。今陛下亲董六师,奔败而还。群臣离心,士民丧气。闻秦人自有内患,恐不暇分兵救人。散卒还者尚有数万,宜悉出金帛以饵之,更决一战。若天命助我,必能破敌;如其不然,死亦为美,比于闭门待尽,不犹愈乎!”司徒乐浪王惠曰:“不然。晋兵乘胜,气势百倍,我以败军之卒当之,不亦难乎!秦虽与勃勃相持,不足为患;且与我分据中原,势如脣齿,安得不来相救!但不遣大臣则不能得重兵,尚书令韩范为燕、秦所重,宜遣乞师。”超从之。
秋,七月,加刘裕北青、冀二州刺史。
南燕尚书略阳垣尊及弟京兆太守苗逾城来降,裕以为行参军。尊、苗皆超所委任以为腹心者也。
或谓裕曰:“张纲有巧思,若得纲使为攻具,广固必可拔也。”会纲自长安还,太山太守申宣执之,送于裕。裕升纲于楼车,使周城呼曰:“刘勃勃大破秦军,无兵相救。”城中莫不失色。江南每发兵及遣使者至广固,裕辄潜遣兵夜迎之,明日,张旗鸣鼓而至,北方之民执兵负粮归裕者,日以千数。围城益急,张华、封恺皆为裕所获,超请割大岘以南地为籓臣,裕不许。
秦王兴遣使谓裕曰:“慕容氏相与邻好,今晋攻之急,秦已遣铁骑十万屯洛阳;晋军不还,当长驱而进。”裕呼秦使者谓曰:“语汝姚兴:我克燕之后,息兵三年,当取关、洛。今能自送,便可速来!”刘穆之闻有秦使,驰入见裕,而秦使者已去。裕以所言告穆之,穆之尤之曰:“常日事无大小,必赐预谋,此宜善详,去何遽尔答之!此语不足以威敌,适足以怒之。若广固未下,羌寇奄至,不审何以待之?”裕笑曰:“此是兵机,非卿所解,故不相语耳。夫兵贵神速,彼若审能赴救,必畏我知,宁容先遣信命,逆设此言!是自张大之辞也。晋师不出,为日久矣。羌见伐齐,始将内惧。自保不暇,何能救人邪!”
乞伏乾归复即秦王位,大赦,改元更始,公卿以下皆复本位。
慕容氏在魏者百馀家,谋逃去,魏主珪尽杀之。
初,魏太尉穆崇与卫王仪伏甲谋弑魏主珪,不果;珪惜崇、仪之功,秘而不问。及珪有疾,多杀大臣,仪自疑而出亡,追获之。八月,赐仪死。
封融诣刘裕降。
九月,加刘裕太尉,裕固辞。
秦王兴自将击夏王勃勃,至贰城,遣安远将军姚详等分督租运。勃勃乘虚奄至,兴惧,欲轻骑就详等。右仆射韦华曰:“若銮舆一动,众心骇惧,必不战自溃,详营亦未必可至也。”兴与勃勃战,秦兵大败,将军姚榆生为勃勃所擒,左将军姚文宗等力战,勃勃乃退,兴还长安。勃勃复攻秦敕奇堡、黄石固、我罗城,皆拔之,徙七千馀家于大城,以其丞相右地代领幽州牧以镇之。
初,兴遣卫将军姚强帅步骑一万,随韩范往就姚绍于洛阳,并兵以救南燕,及为勃勃所败,追强兵还长安。韩范叹曰:“天灭燕矣!”南燕尚书张俊自长安还,降于刘裕,因说裕曰:“燕人所恃者,谓韩范必能致秦师也,今得范以示之,燕必降矣。”裕乃表范为散骑常侍,且以书招之,长水校尉王蒲劝范奔秦,范曰:“刘裕起布衣,灭桓玄,复晋室;今兴师伐燕,所向崩溃,此殆天授,非人力也。燕亡,则秦为之次矣,吾不可以再辱。”遂降于裕。裕将范循城,城中人情离沮。或劝燕主超诛范家,超以范弟讠卓尽忠无贰,并范家赦之。
冬,十月,段宏自魏奔于裕。
张纲为裕造攻具,尽诸奇巧。超怒,县纲母于城上,支解之。
西秦王乾归立夫人边氏为王后,世子炽磐为太子,仍命炽磐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以屋引破光为河州刺史,镇枹罕;以南安焦遗为太子太师,与参军国大谋。乾归曰:“焦生非特名儒,乃王佐之才也。”谓炽磐曰:“汝事之当如事吾。”炽磐拜遗于床下。遗子华至孝,乾归欲以女妻之,辞曰:“凡娶妻者,欲与之共事二亲也。今以王姬之贵,下嫁蓬茅之士,诚非其匹,臣惧其阙于中馈,非所愿也。”乾归曰:“卿之所行,古人之事,孤女不足以强卿。”乃以为尚书民部郎。
北燕王云自以无功德而居大位,内怀危惧,常畜养壮士以为腹心爪牙。宠臣离班、桃仁专典禁卫,赏赐以巨万计,衣食起居皆与之同,而班、仁志愿无厌,犹有怨憾。戊辰,云临东堂,班、仁怀剑执纸而入,称有所启。班抽剑击云,云以几扞之,仁从旁击云,弑之。
冯跋升洪光门以观变,帐下督张泰、李桑言于跋曰:“此竖势何所至,请为公斩之!”乃奋剑而下,桑斩班于西门,泰杀仁于庭中。众推跋为主,跋以让其弟范阳公素弗,素弗不可。跋乃即天王位于昌黎,大赦,诏曰:“陈氏代姜,不改齐国。宜即国号曰燕。”改元太平,谥云曰惠懿皇帝。跋尊母张氏为太后,立妻孙氏为王后,子永为太子,以范阳公素弗为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孙护为尚书令,张兴为左仆射,汲郡公弘为右仆射,广川公万泥为幽、平二州牧,上谷公乳陈为并、青二州牧。素弗少豪侠放荡,尝请婚于尚书左丞韩业,业拒之。及为宰辅,待业尤厚。好申拔旧门,谦恭俭约,以身帅下,百僚惮之,论者美其有宰相之度。魏主珪将立齐王嗣为太子。魏故事,凡立嗣子,辄先杀其母,乃赐嗣母刘贵人死。珪召嗣谕之曰:“汉武帝杀钩弋夫人,以防母后预政,外家为乱也。汝当继统,吾故远迹古人,为国家长久之计耳。”嗣性孝,哀泣不自胜。珪怒之。嗣还舍,日夜号泣,珪知而复召之。左右曰:“上怒甚,入将不测,不如且避之,俟上怒解而入。”嗣乃逃匿于外,帷帐下代人车路头、京兆王洛儿二人随之。
初,珪如贺兰部,见献明贺太后之妹美,言于贺太后,请纳之。贺太后曰:“不可。是过美,必有不善。且已有夫,不可夺也。”珪密令人杀其夫而纳之,生清河王绍。绍凶很无赖,好轻游里巷,劫剥行人以为乐。珪怒之,尝倒悬井中,垂死,乃出之。齐王嗣屡诲责之,绍由是与嗣不协。
戊辰,珪谴责贺夫人,囚,将杀之。会日暮,未决。夫人密使告绍曰:“汝何以救我?”左右以珪残忍,人人危惧。绍年十六,夜,与帐下及宦者宫人数人通谋,逾垣入宫,至天安殿。左右呼曰:“贼至!”珪惊起,求弓刀不获,遂弑之。
己巳,宫门至日中不开。绍称诏,集百官于端门前,北面立。绍从门扉间谓百官曰:“我有叔父,亦有兄,公卿欲从谁?”众愕然失色,莫有对者。良久,南平公长孙嵩曰:“从王。”众乃知宫车晏驾,而不测其故,莫敢出声,唯阴平公烈大哭而去。烈,仪之弟也。于是朝野恟恟,人怀异志。肥如侯贺护举烽于安阳城北,贺兰部人皆赴之,其馀诸部亦各屯聚。绍闻人情不安,大出布帛赐王已下,崔宏独不受。
齐王嗣闻变,乃自外还,昼伏匿山中,夜宿王洛儿家。洛儿邻人李道潜奉给嗣,民间颇知之,喜而相告;绍闻之,收道,斩之。绍募人求访嗣,欲杀之。猎郎叔孙俊与宗室疏属拓跋磨浑自云知嗣所在,绍使帐下二人与之偕往;俊、靡浑得出,即执帐下诣嗣,斩之。俊,建之子也。王洛儿为嗣往来平城,通问大臣,夜,告安远将军安同等。众闻之,翕然响应,争出奉迎。嗣至城西,卫士执绍送之。嗣杀绍及其母贺氏,并诛绍帐下及宦官宫人为内应者十馀人。其先犯乘舆者,群臣脔食之。
壬申,嗣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兴。追尊刘贵人曰宣穆皇后,公卿先罢归第不预朝政者,悉召用之。诏长孙嵩与北新侯安同、山阳侯奚斤、白马侯崔宏、元城侯拓跋屈等八人坐止车门右,共听朝政,时人谓之八公。屈,磨浑之父也。嗣以尚书燕凤逮事什翼犍使与都坐大官封懿等入侍讲论,出议政事。以王洛儿、车路头为散骑常侍,叔孙俊为卫将军,拓跋磨浑为尚书,皆赐爵郡、县公。嗣问旧臣为先帝所亲信者为谁,王洛儿言李先。嗣召问先:“卿以何才何功为先帝所知?”对曰:“臣不才无功,但以忠直为先帝所知耳。”诏以先为安东将军,常宿于内,以备顾问。硃提王悦,虔之子也,有罪,自疑惧。闰十一月,丁亥,悦怀匕首入侍,将作乱。叔孙俊觉其举止有异,引手掣之,索怀中,得匕首,遂杀之。
十二月,乙巳,太白犯虚、危。南燕灵台令张光劝南燕主超出降,超手杀之。
柔然侵魏。
安皇帝庚义熙六年(庚戌,公元四一零年)
春,正月,甲寅朔,南燕主超登天门,朝群臣于城上。乙卯,超与宠姬魏夫人登城,见晋兵之盛,握手对泣。韩讠卓谏曰:“陛下遭堙厄之运,正当努力自强以壮士民之志,而更为儿女子泣邪!”超拭目谢之。尚书令董铣劝超降,超怒,囚之。
魏长孙嵩将兵伐柔然。
魏主嗣以郡县豪右多为民患,悉以优诏征之。民恋土不乐内徙,长吏逼遣之,于是无赖少年逃亡相聚,所在寇盗群起。嗣引八公议之曰:“朕欲为民除蠹,而守宰不能绥抚,使之纷乱。今犯者既众,不可尽诛,吾欲大赦以安之,何如?”元城侯屈曰:“民逃亡为盗,不罪而赦之,是为上者反求于下也,不如诛其首恶,赦其馀党。”崔宏曰:“圣王之御民,务在安之而已,不与之较胜负也。夫赦虽非正,可以行权。屈欲先诛后赦,要为两不能去,曷若一赦而遂定乎!赦而不从,诛未晚也。”嗣从之。二月,癸未朔,遣将军于栗磾将骑一万讨不从命者,所向皆平。
南燕贺赖卢、公孙五楼为地道出击晋兵,不能却。城久闭,城中男女病脚弱者太半,出降者相继。超辇而登城,尚书悦寿说超曰:“今天助寇为虐,战士调瘁,独守穷城,绝望外援,天时人事亦可知矣。苟历数有终,尧、舜避位,陛下岂可不思变通之计乎!”超叹曰:“废兴,命也。吾宁奋剑而死,不能衔璧而生!”
丁亥,刘裕悉众攻城。或曰:“今日往亡,不利行师。”裕曰:“我往彼亡,何为不利!”四面急攻之。悦寿开门纳晋师,超与左右数十骑逾城突围出走,追获之。裕数以不降之罪,超神色自若,一无所言,惟以母托刘敬宣而已。裕忿广固久不下,欲尽坑之,以妻女以赏将士。韩范谏曰:“晋室南迁,中原鼎沸,士民无援,强则附之,既为君臣,必须为之尽力。彼皆衣冠旧族,先帝遗民;今王师吊伐而尽坑之,使安所归乎!窃恐西北之人无复来苏之望矣。”裕改容谢之,然犹斩王公以下三千人,没入家口万馀,夷其城隍,送超诣建康,斩之。
臣光曰:晋自济江以来,威灵不竞,戎狄横骛,虎噬中原。刘裕始劝王师剪平东夏,不于此际旌礼贤俊,慰抚疲民,宣恺悌之风,涤残秽之政,使群士向风,遗黎企踵,而更恣行屠戮以快忿心。迹其施设,曾苻、姚之不如,宜其不能荡壹四海,成美大之业,岂非虽有智勇而无仁义使之然哉!
初,徐道覆闻刘裕北伐,劝卢循乘虚袭建康,循不从。道覆自至番禺说循曰:“本住岭外,岂以理极于此,传之子孙邪?正以刘裕难与为敌故也。今裕顿兵坚城之下,未有还期,我以此思归死士掩击何、刘之徒,如反掌耳。不乘此机,而苟求一日之安,朝廷常以君为腹心之疾;若裕平齐之后,息甲岁馀,以玺书征君,裕自将屯豫章,遣诸将帅锐师过岭,虽复以将军之神武,恐必不能当也。今日之机,万不可失。若先克建康,倾其根蒂。裕虽南还,无能为也。君若不同,便当帅始兴之众直指寻阳。”循甚不乐此举,而无以夺其计,乃从之。
初,道覆使人伐船材于南康山,至始兴,贱卖之,居人争市之,船材大积而人不疑,至是,悉取以装舰,旬日而办。循自始兴寇长沙,道覆寇南康、庐陵、豫章,诸守相皆委任奔走。道覆顺流而下,舟械甚盛。
时克燕之问未至,朝廷急征刘裕。裕方议留镇下邳,经营司、雍,会得诏书,乃以韩范为都督八郡军事、燕郡太守,封融为勃海太守,檀韶为琅邪太守,戊申,引兵还。韶,祗之兄也。久之,刘穆之称范、融谋反,皆杀之。
安成忠肃公何无忌自寻阳引兵拒卢循。长史邓潜之谏曰:“国家安危,在此一举。闻循兵舰大盛。势居上流,宜决南塘,守二城以待之,彼必不敢舍我远下。蓄力养锐,俟其疲老,然后击之,此万全之策也。今决成败于一战,万一失利,悔将无及!”参军殷阐曰:“循所将之众皆三吴旧贼,百战馀勇,始兴溪子,拳捷善斗,未易轻也。将军宜留屯豫章,征兵属城,兵至合战,未为晚也。若以此众轻进,殆必有悔。”无忌不听。三月,壬申,与徐道覆遇于豫章,贼令强弩数百登西岸小山邀射之。会西风暴急,飘无忌所乘小舰向东岸,贼乘风以大舰逼之,众遂奔溃。无忌厉声曰:“取我苏武节来!”节至,执以督战。贼众云集,无忌辞色无挠,握节而死。于是中外震骇,朝议欲奉乘舆北走就刘裕;既而知贼未至,乃止。
西秦王乾归攻秦金城郡,拔之。
夏王勃勃遣尚书朝金纂攻平凉。秦王兴救平凉,击金纂,杀之。勃勃又遣兄子左将军罗提攻拔定阳,坑将士四千馀人。秦将曹炽、曹云、王肆佛等各将数千亡内徙,兴处之湟山及陈仓。勃勃寇陇右,破白崖堡,遂趣清水,略阳太守姚寿都弃城走,勃勃徙其民万六千户于大城。兴自安定追之,至寿渠川,不及而还。
初,南凉王傉檀遣左将军枯木等伐沮渠蒙逊,掠临松千馀户而还。蒙逊伐南凉,至显美,徙数千户而去。南凉太尉俱延复伐蒙逊,大败而归。是月,傉檀自将五万骑伐蒙逊,战于穷泉,傉檀大败,单马奔还。蒙逊乘胜进围姑臧,姑臧人惩王钟之诛,皆惊溃,夷、夏万馀户降于蒙逊。傉檀惧,遣司隶校尉敬归及子佗为质于蒙逊以请和,蒙逊许之。归至胡坑,逃还,佗为追兵所执,蒙逊徙其众八千馀户而去。右卫将军折掘奇镇据石驴山以叛。傉檀畏蒙孙之逼,且惧岭南为奇镇所据,乃迁于乐都,留大司农成公绪守姑臧。傉檀才出城,魏安人侯谌等闭门作乱,收合三千馀家,据南城,推焦朗为大都督、龙骧大将军,谌自称凉州刺史,降于蒙逊。
刘裕至下邳,以船载辎重,自帅精锐步归。至山阳,闻何无忌败死,虑京邑失守,卷甲兼行,与数十人至淮上,问行人以朝廷消息,行人曰:“贼尚未至,刘公若还,便无所忧。”裕大喜。将济江,风急,众咸难之。裕曰:“若天命助国,风当自息;若其不然,覆溺何害!”即命登舟,舟移而风止。过江,至京口,众乃大安。夏,四月,癸未,裕至建康。以江州覆没,表送章绶,诏不许。
青州刺史诸葛长民、兗州刺史刘籓、并州刺史刘道怜各将兵入卫逮康。籓,兗州刺史毅之从弟也。毅闻卢循之寇,将拒之,而疾作;既瘳,将行。刘裕遗毅书曰:“吾往习击妖贼,晓其变态。贼新获奸利,其锋不可轻。今修船垂毕,当与弟同举。克平之日,上流之任,皆以相委。”又遣刘籓往谕止之。毅怒,谓籓曰:“往以一时之功相推耳,汝便谓我真不及刘裕邪!”投书于地,帅舟师二万发姑孰。
循之初入寇也,使徐道覆向寻阳,循自将攻湘中诸郡。荆州刺史刘道规遣军逆战,败于长沙。循进至巴陵,将向江陵。徐道覆闻毅将至,驰使报循曰:“毅兵甚盛,成败之事,系之于此,宜并力摧之。若此克捷,江陵不足忧也。”循即日发巴陵,与道覆合兵而下。五月,戊午,毅与循战于桑落洲,毅兵大败,弃船,以数百人步走,馀众皆为循所虏,所弃辎重山积。
初,循至寻阳,闻裕已还,犹不信;既破毅,乃得审问,与其党相视失色。循欲退还寻阳,攻取江陵,据二州以抗朝廷。道覆谓宜乘胜径进,固争之。循犹豫累日,乃从之。
己未,大赦。裕募人为兵,赏之同京口赴义之科。发民治石头城。议者谓宜分兵守诸津要,裕曰:“贼众我寡,若分兵屯守,则测人虚实;且一处失利,则沮三军之心。今聚众石头,随宜应赴,既令彼无以测多少,又于众力不分。若徒旅转集,徐更论之耳。”
朝廷闻刘毅败,人情恟惧。时北师始还,将士多创病,建康战士不盈数千。循既克二镇,战士十馀万,舟车百里不绝,楼船高十二丈,败还者争言其强盛。孟昶、诸葛长民欲奉乘舆过江,裕不听。初,何无忌、刘毅之南讨也,昶策其必败,已而果然。至是,又谓裕必不能抗循,众颇信之。惟龙骧将军东海虞丘进廷折昶等,以为不然。中兵参军王仲德言于裕曰:“明公命世作辅,新建大功,威震六合,妖贼乘虚入寇,既闻凯还,自当奔溃。若先自遁逃,则势同匹夫,匹夫号令,何以威物!此谋若立,请从此辞。”裕甚悦。昶固请不已,裕曰:“今重镇外倾,强寇内逼,人情危骇,莫有固志;若一旦迁动,便自土崩瓦解,江北亦岂可得至!设令得至,不过延日月耳。今兵士虽少,自足一战。若其克济,则臣主同休;苟厄运必至,我当横尸庙门,遂其由来以身许国之志,不能窜伏草间苟求存活也。我计决矣,卿勿复言!”昶恚其言不行,且以为必败,因请死。裕怒曰:“卿且申一战,死复何晚!”昶知裕终不用其言,乃抗表自陈曰:“臣裕北讨,众并不同,唯臣赞裕行计,致使强贼乘间,社稷危逼,臣之罪也。谨引咎以谢天下!”封表毕,仰药而死。
乙丑,卢循至淮口,中外戒严。琅邪王德文都督宫城诸军事,屯中堂皇,刘裕屯石头,诸将各有屯守。裕子义隆始四岁,裕使咨议参军刘粹辅之,镇京口。粹,毅之族弟也。
裕见民临水望贼,怪之,以问参军张劭,劭曰:“若节钺未反,民奔散之不暇,亦何能观望?今当无复恐耳。贼若于新亭直进,其锋不可当,宜且回避,胜负之事未可量也;若回泊西岸,此成禽耳。”
徐道覆请于新亭至白石焚舟而上,数道攻裕。循欲以万全为计,谓道覆曰:“大军未至,孟昶便望风自裁;以大势言之,自当计日溃乱。今决胜负于一朝,乾没求利,既非必克之道,且杀伤士卒,不如按兵待之。”道覆以循多疑少决,乃叹曰:“我终为卢公所误,事必无成;使我得为英雄驱驰,天下不足定也。”
裕登石头城望循军,初见引向新亭,顾左右失色;既而回泊蔡洲,乃悦。于是众军转集。裕恐循侵轶,用虞丘进计,伐树栅石头淮口,修治越城,筑查浦、药园、廷尉三垒,皆以兵守之。
刘毅经涉蛮、晋,仅能自免,从者饥疲,死亡什七八。丙寅,至建康,待罪。裕慰勉之,使知中外留事。毅乞自贬,诏降为后将军。
魏长孙嵩至漠北而还,柔然追围之于牛川。壬申,魏主嗣北击柔然。柔然可汗社仑闻之,遁走,道死;其子度拔尚幼,部众立社仑弟斛律,号蔼苦盖可汗。嗣引兵还参合陂。
卢循伏兵南岸,使老弱乘舟向白石,声言悉众自白石步上。刘裕留参军沈林子、徐赤特戍南岸,断查浦,戒今坚守勿动;裕及刘毅、诸葛长民北出拒之。林子曰:“妖贼此言,未必有实,宜深为之防。”裕曰:“石头城险,且淮栅甚固,留卿在后,足以守之。”林子,穆夫之子也。
庚辰,卢循焚查浦,进至张侯桥。徐赤特将击之,林子曰:“贼声往白石而屡来挑战,其情可知。吾众寡不敌,不如守险以待大军。”赤特不从。遂出战,伏兵发,赤特大败,单舸奔淮北。林子及将军刘钟据栅力战,硃龄石救之,贼乃退。循引精兵大上,至丹阳郡。裕帅诸军驰还石头,斩徐赤特,解甲。久之,乃出陈于南塘。
六月,以刘裕为太尉、中书监、加黄钺;裕受黄钺,馀固辞。以车骑中军司马庾悦为江州刺史。悦,准之子也。
司马国璠及弟叔璠、叔道奔秦。秦王兴曰:“刘裕方诛桓玄,辅晋室,卿何为来?”对曰:“裕削弱王室,臣宗族有自修立者,裕辄除之。方为国患,甚于桓玄耳。”兴以国璠为扬州刺史,叔道为交州刺史。
卢循寇掠诸县无所得,谓徐道覆曰:“师老矣,不如还寻阳,并力取荆州,据天下三分之二,徐更与建康争衡耳。”秋,七月,庚申,循自蔡洲南还寻阳,留其党范崇民将五千人据南陵。甲子,裕使辅国将军王仲德、广川太守刘钟、河间内史兰陵蒯恩、中军咨议参军孟怀玉等帅众追循。
乙丑,魏主嗣还平城。
西秦王乾归讨越质屈机等十馀部,降其众二万五千,徙于苑川。八月,乾归复都苑川。
沮渠蒙逊伐西凉,败西凉世子歆于马庙,禽其将硃元虎而还。凉公暠以银二千斤、金二千两赎元虎;蒙逊归之,遂与暠结盟而还。
刘裕还东府,大治水军,遣建威将军会稽孙处、振武将军沈田子帅众三千自海道袭番禺。田子,林子之兄也。众皆以为“海道艰远,必至为难,且分撤见力,非目前之急。”裕不从,敕处曰:“大军十二月之交必破妖虏,卿至时,先倾其巢窟,使彼走无所归也。”
谯纵遣侍中谯良等入见于秦,请兵以伐晋。纵以桓谦为荆州刺史,谯道福为梁州刺史,帅众二万寇荆州;秦王兴遣前将军苟林帅骑兵会之。
江陵自卢循东下,不得建康之问,群盗互起。荆州刺史刘道规遣司马王镇之帅天门太守檀道济、广武将军彭城到彦之入援建康。道济,祗之弟也。
镇之至寻阳,为苟林所破。卢循闻之,以林为南蛮校尉,分兵配之,使乘胜伐江陵,声言徐道覆已克建康。桓谦于道召募义旧,民投之者二万人。谦屯枝江,林屯江津,二寇交逼,江陵士民多怀异心。道规乃会将士告之曰:“桓谦今在近道,闻诸长者颇有去就之计,吾东来文武足以济事,若欲去者,本不相禁。”因夜开城门,达晓不闭。众咸惮服,莫有去者。
雍州刺史鲁宗之帅众数千自襄阳赴江陵。或谓宗之情未可测,道规单马迎之,宗之感悦。道规使宗之居守,委以腹心,自帅诸军攻谦。诸将佐皆曰:“今远出讨谦,其胜难必。苟林近在江津,伺人动静,若来攻城,宗之未必能固;脱有蹉跌,大事去矣。”道规曰:“苟林愚懦,无他奇计,以吾去未远,必不敢向城。吾今取谦,往至便克;沈疑之间,已自还返。谦败则林破胆。岂暇得来!且宗之独守,何为不支数日!”乃驰往攻谦,水陆齐进。谦等大陈舟师,兼以步骑,战于枝江。檀道济先进陷陈,谦等大败。谦单舸奔苟林,道规追斩之。还,至涌口,讨林,林走,道规遣咨议参军临淮刘遵帅众追之。初,谦至枝江,江陵士民皆与谦书。言城内虚实,欲为内应;至是检得之,道规悉焚不视,众于是大安。
江州刺史庾悦以鄱阳太守虞丘进为前驱,屡破卢循兵,进据豫章,绝循粮道。九月,刘遵斩苟林于巴陵。
桓石绥因循入寇,起兵洛口,自号荆州刺史,征阳令王天恩自号梁州刺史,袭据西城。梁州刺史傅诏遣其子魏兴太守弘之讨石绥等,皆斩之,桓氏遂灭。韶,畅之孙也。
西秦王乾归攻秦略阳、南安、陇西诸郡,皆克之,徙民二万五千户于苑川及枹罕。
甲寅,葬魏主珪于盛乐金陵,谥曰宣武,庙号烈祖。
刘毅固求追讨卢循,长史王诞密言于刘裕曰:“毅既丧败,不宜复使立功。”裕从之。冬,十月,裕帅兗州刺史刘籓、宁朔将军檀韶、冠军将军刘敬宣等南击卢循,以刘毅监太尉留府,后事皆委焉。癸巳,裕发建康。
徐道覆帅众三万趣江陵,奄至破冢。时鲁宗之已还襄阳,追召不及,人情大震。或传循已平京邑,遣道覆来为刺史,江、汉士民感刘道规焚书之恩,无复贰志。道规使刘遵别为游军,自拒道覆豫章口,前驱失利;遵自外横击,大破之,斩首万馀级,赴水死者殆尽。道覆单舸走还湓口。初,道规使遵为游军,众咸以为强敌在胶,唯患众少,不应分割见力,置无用之地。及破道覆,卒得游军之力,众心乃服。
鲜卑仆浑、羌句岂、输报、邓若等师户二万降于西秦。
王仲德等闻刘裕大军且至,进攻范崇民于南陵,崇民战舰夹屯两岸。十一月,刘钟自行觇贼,天雾,贼钩得其舸。钟因帅左右攻舰户,贼遽闭户拒之。钟乃徐还,与仲德共攻崇民,崇民走。
癸丑,益州刺史鲍陋卒。谯道福陷巴东,杀守将温祚、时延祖。
卢循兵守广州者不以海道为虞。庚戌,孙处乘海奄至,会大雾,四面攻之,即日拔其城。外抚其旧民,戮循亲党,勒兵谨守,分遣沈田子等击岭表诸郡。
刘裕军雷池,卢循扬声不攻雷池,当乘流径下。裕知其欲战,十二月,己卯,进军大雷。庚辰,卢循、徐道覆帅众数万塞江而下,前后莫见舳舻之际。裕悉出轻舰,帅众军齐力击之;又分步骑屯于西岸,岸上军投火焚之,烟炎涨天。循兵大败,走还寻阳;将趣豫章。乃悉力栅断左里。丙申,裕军至左里,不得进。裕麾兵将战,所执麾竿折,幡沉于水,众并怪惧。裕笑曰:“往年覆舟之战,幡竿亦折,今者复然,贼必破矣。”即攻栅而进。循兵虽殊死战,弗能禁。循单舸走,所杀及投水死者凡万馀人。纳其降附,宥其逼略,遣刘籓、孟怀玉轻军追之。循收散卒,尚有数千人,径还番禺;道覆走保始兴。裕板建威将军褚裕之行广州刺史。裕之,裒之曾孙也。裕还建康。刘毅恶刘穆之,每从容与裕言穆之权太重,裕益亲任之。
燕广川公万泥、上谷公乳陈,自以宗室,有大功,谓当入为公辅。燕王跋以二籓任重,久而弗征,二人皆怨。是岁,乳陈密遣人告万泥曰:“乳陈有至谋,愿与叔父图之。”万泥遂奔白狼,与乳陈俱叛,跋遣汲郡公弘与张兴将步骑二万讨之。弘先遣使谕以祸福;万泥欲降,乳陈不可。兴谓弘曰:“贼明日出战,今夜必来惊我营,宜为之备。”弘乃密严人课草十束,畜火伏兵以待之。是夜,乳陈果遣壮士千馀人来斫营,众火俱起,伏兵邀击,俘斩无遗。万泥、乳陈惧而出降,弘皆斩之。跋以范阳公素弗为大司马,改封辽西公;弘为骠骑大将军,改封中山公。
●卷第一百一十六
【晋纪三十八】 起重光大渊献,尽阏逢摄提格,凡四年。
安皇帝辛义熙七年(辛亥,公元四一一年)
春,正月,己未,刘裕还建康。
秦广平公弼有宠于秦王兴,为雍州刺史,镇安定。姜纪谄附于弼,劝弼结兴左右以求入朝。兴征弼为尚书令、侍中、大将军。弼遂倾身结纳朝士,收采名势,以倾东宫;国人恶之。会兴以西北多叛乱,欲命重将镇抚之;陇东太守郭播请使弼出镇,兴不从,以太常索稜为太尉、领陇西内史,使招抚西秦。西秦王乾归遣使送所掠守宰,谢罪请降。兴遣鸿胪拜乾归都督陇西、岭北、匈奴、杂胡诸军事、征西大将军、河州牧、单于、河南王,太子炽磐为镇西将军、左贤王、平昌公。
兴命群臣搜举贤才。右仆射梁喜曰:“臣累受诏而未得其人,可谓世之乏才。”兴曰:“自古帝王之兴,未尝取相于昔人。待将于将来,随时任才,皆能致治。卿自识拔不明,岂得远诬四海乎!”群臣咸悦。
秦姚详屯杏城,为夏王勃勃所逼,南奔大苏;勃勃遣平东将军鹿弈干追斩之,尽俘其众。勃勃南攻安定,破尚书杨佛嵩于青石北原,降其众四万五千;进攻东乡,下之,徙三千馀户于贰城。秦镇北参军王买德奔夏,夏王勃勃问以灭秦之策,买德曰:“秦德虽衰,籓镇犹固,愿且蓄力以待之。”勃勃以买德为军师中郎将。秦王兴遣卫大将军常山公显迎姚详,弗及,遂屯杏城。
刘籓帅孟怀玉等诸将追卢循至岭表,二月,壬午,怀玉克始兴,斩徐道覆。
河南王乾归徙鲜卑仆浑部三千馀户于度坚城,以子敕勃为秦兴太守以镇之。
焦朗犹据姑臧,沮渠蒙逊攻拔其城,执朗而宥之;以其弟挐为秦州刺史,镇姑臧。遂伐南凉,围乐都。三旬不克;南凉王傉檀以子安周为质,乃还。
吐谷浑树洛干伐南凉,败南凉太子虎台。
南凉王傉檀欲复伐沮渠蒙逊,邯川护军孟恺谏曰:“蒙逊新并姑臧,凶势方盛,不可攻也。”傉檀不从,五道俱进,至番禾、苕藋,掠五千馀户而还。将军屈右曰:“今既获利,宜倍道旋师,早度险伌。蒙逊善用兵,若轻军猝至,大敌外逼,徙户内叛,此危道也。”卫尉伊力延曰:“彼步我骑,势不相及。今倍道而归则示弱,且捐弃资财,非计也。”俄而昏雾风雨,蒙逊兵大至,傉檀败走。蒙逊进围乐都,傉檀婴城固守,以子染干为质以请和,蒙逊乃还。
三月,刘裕始受太尉、中书监,以刘穆之为太尉司马,陈郡殷景仁为行参军。裕问穆之曰:“孟昶参佐谁堪入我府者?”穆之举前建威中兵参军谢晦。晦,安兄据之曾孙也,裕即命为参军。裕尝讯囚,其旦,刑狱参军有疾,以晦代之;于车中一览讯牒,催促便下。相府多事,狱系殷积,晦随问酬辨,曾无违谬;裕由是奇之,即日署刑狱贼曹。晦美风姿,善言笑,博赡多通,裕深加赏爱。
卢循行收兵至番禺,遂围之。孙处据守二十馀日。沈田子言于刘籓曰:“番禺城虽险固。本贼之巢穴;今循围之,或有内变。且孙季高众力寡弱,不能持久,若使贼还据广州,凶势复振矣。”夏,四月,田子引兵救番禺,击循,破之,所杀万馀人。循走,田子与处共追之,又破循于危梧、郁林、宁浦。会处病,不能进,循奔交州。
初,九真太守李逊作乱,交州刺史交趾杜瑗讨斩之。瑗卒,朝廷以其子慧度为交州刺史。诏书未至,循袭破合浦,径向交州;慧度帅州府文武拒循于石碕,破之,循馀众犹三千人,李逊馀党李脱等结集俚獠五千馀人以应循。庚子,循晨至龙编南津;慧度悉散家财以赏军士,与循合战,掷雉尾炬焚其舰,以步兵夹岸射之,循从舰俱然,兵众大溃。循知不免,先鸩妻子,召妓妾问曰:“谁能从我死者?”多云;“雀鼠贪生,就死实难。”或云:“官尚当死,某岂愿生!”乃悉杀诸辞死者,因自投于水。慧度取其尸斩之,并其父子及李脱等,函七首送建康。
初,刘毅在京口,贫困,与知识射于东堂。庾悦为司徒右长史,后至,夺其射堂;众人皆避之,毅独不去。悦厨馔甚盛,不以及毅;毅从悦求子鹅炙,悦怒不与,毅由是衔之。至是,毅求兼督江州,诏许之,因奏称:“江州内地,以治民为职。不当置军府凋耗民力,宜罢军府移镇豫章;而寻阳接蛮,可即州府千兵以助郡戍。”于是解悦都督、将军官,以刺史镇豫章。毅以亲将赵恢领千兵守寻阳;悦府文武三千悉入毅府,符摄严峻。悦忿惧,至豫章,疽发背卒。
河南王乾归徙羌句岂等部众五千馀户于叠兰城,以兄子阿柴为兴国太守以镇之。五月,复以子木栾干为武威太守,镇嵻良城。
丁卯,魏主嗣谒金陵,山阳候奚斤居守。昌黎王慕容伯儿谋反;己已,奚斤并其党收斩之。
秋,七月,燕王跋以太子永领大单于,置四辅。柔然可汗斛律遣使献马三千匹于跋,求娶跋女乐浪公主。跋命群臣议之。辽西公素弗曰:“前世皆以宗女妻六夷,宜许以妃嫔之女,乐浪公主不宜下降非类。”跋曰:“朕方崇信殊俗,奈何欺之!”乃以乐浪公主妻之。
跋勤于政事,劝课农桑,省徭役,薄赋敛;每遣守宰,必亲引见,问为政之要,以观其能。燕人悦之。
河南王乾归遣平昌公炽磐及中军将军审虔伐南凉。审虔,乾归之子也。八月,炽磐兵济河,南凉王傉檀遣太子虎台逆战于岭南。南凉兵败,虏牛马十馀万而还。
沮渠蒙逊帅轻骑袭西凉,西凉公暠曰:“兵有不战而败敌者,挫其锐也。蒙逊新与吾盟,而遽来袭我,我闭门不与战,待其锐气竭而击之,蔑不克矣。”顷之,蒙逊粮尽而归,暠遣世子歆帅骑七邀击之,蒙逊大败,获其将沮渠百年。
河南王乾归攻秦略阳太守姚在于柏阳堡,克之。冬,十一月,进攻南平太守王憬于水洛城,又克之,徙民三千馀户于谭郊。遣乞伏审虔帅众二万城谭郊。十二月,西羌彭利发袭据枹罕,自称大将军、河州牧,乾归讨之,不克。
是岁,并州刺史刘道怜为北徐刺史,移镇彭城。
安皇帝辛义熙八年(壬子,公元四一二年)
春,正月,河南王乾归复讨彭利发,至奴葵谷,利发弃众南走,乾归遣振威将军乞伏公府追至清水,斩之,收羌户一万三千,以乞伏审虔为河州刺史镇枹罕而还。
二月,丙子,以吴兴太守孔靖为尚书右仆射。河南王乾归徙都谭郊,命平昌公炽磐镇苑川。乾归击吐谷浑阿若干于赤水,降之。
夏,四月,刘道规以疾求归,许之。道规在荆州累年,秋毫无犯。及归,府库帷幕,俨然若旧。随身甲士二人迁席于舟中,道规刑之于市。
以后将军豫州刺史刘毅为卫将军、都督荆、宁、秦、雍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毅谓左卫将军刘敬宣曰:“吾忝西任,欲屈卿为长史南蛮,岂有见辅意乎?”敬宣惧,以告太尉裕。裕笑曰:“但令老兄平安,必无过虑。”
毅性刚愎,自谓建义之功与裕相埒,深自矜伐,虽权事推裕而心不服。及居方岳,常怏怏不得志。裕每柔而顺之,毅骄纵滋甚,尝云:“恨不遇刘、项,与之争中原!”及败于桑落,知物情已去,弥复愤激。裕素不学,而毅颇涉文雅,故朝土有清望者多归之,与尚书仆射谢混、丹阳尹郗僧施,深相凭结。僧施,超之从子也。毅既据上流,阴有图裕之志,求兼督交、广二州,裕许之。毅又奏以郗僧施为南蛮校尉后军司马,毛修之为南郡太守,裕亦许之,以刘穆之代僧施为丹阳尹。毅表求至京口辞墓,裕往会之于倪塘。宁远将军胡籓言于裕曰:“公谓刘卫军终能为公下乎?”裕默然,久之,曰:“卿谓何如?”籓曰:“连百万之众,攻必取,战必克,毅固以此服公。至于涉猎传记,一谈一咏,自许以为雄豪;以是搢绅白面之士辐凑归之。恐终不为公下,不如因会取之。”裕曰:“吾与毅俱有克复之功,其过未彰,不可自相图也。”
乞伏炽磐攻南凉三河太守吴阴于白土,克之,以乞伏出累代之。
六月,乞伏公府弑河南王乾归,并杀其诸子十馀人,走保大夏。平冒公炽磐遣其弟广武将军智达、扬武将军木弈干帅骑三千讨之;以其弟昙达为镇京将军,镇谭郊,骁骑将军娄机镇苑川。炽磐帅文武及民二万馀户迁于枹罕。
秦人多劝秦王兴乘乱取炽磐,兴曰:“伐人丧,非礼也。”夏王勃勃欲攻炽磐,军师中郎将王买德谏曰:“炽磐,吾之与国,今遭丧乱,吾不能恤,又恃众力而伐之,匹夫且犹耻为,况万乘乎!”勃勃乃止。
闰月,庚子,南郡烈武公刘道规卒。
秋,七月,己巳朔,魏主嗣东巡,置四厢大将、十二小将;以山阳侯斤、元城侯屈行左、右丞相。庚寅,嗣至濡源,巡西北诸部落。
乞伏智达等击破乞伏公府于大夏,公府奔叠兰城,就其弟阿柴。智达等攻拔之,斩阿柴父子五人。公府奔嵻良南山,追获之,并其四子,轘之于谭郊。
八月,乞伏炽磐自称大将军、河南王,大赦,改元永康;葬乾归于枹罕,谥曰武元王,庙号高祖。皇后王氏崩。
庚戌,魏主嗣还平城。
九月,河南王炽磐以尚书令武始翟勍为相国,侍中、太子詹事赵景为御史大夫;罢尚书令、仆、尚书六卿、侍中等官。
癸酉,葬僖皇后于休平陵。
刘毅至江陵,多变易守宰,辄割豫州文武、江州兵力万馀人以自随。会毅疾笃,郗僧施等恐毅死,其党危,乃劝毅请从弟兗州刺史籓以自副,太尉裕伪许之。籓自广陵入朝,己卯,裕以诏书罪状毅,云与籓及谢混共谋不轨,收籓及混赐死。初,混与刘毅款昵,混从兄澹常以为忧,渐与之疏,谓弟璞及从子瞻曰:“益寿此性,终当破家。”澹,安之孙也。
庚辰,诏大赦,以前会稽内史司马休之为都督荆、雍、梁、秦、宁、益六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北徐州刺史刘道怜为兗、青二州刺史,镇京口。使豫州刺史诸葛长民监太尉留府事。裕疑长民难独任,乃加刘穆之建武将军,置佐吏,配给资力以防之。
壬午,裕帅诸军发建康,参军王镇恶请给百舸为前驱。丙申,至姑孰,以镇恶为振武将军,与龙骧将军蒯恩将百舸前发。裕戒之曰:“若贼可击,击之;不可者,烧其船舰,留屯水际以待我。”于是镇恶昼夜兼行,扬声言刘兗州上。
冬,十月,己未,镇恶至豫章口,去江陵城二十里,舍船步上。蒯恩军居前,镇恶次之。舸留一二人,对舸岸上立六七旗,旗下置鼓,语所留人:“计我将至城,便鼓严,令若后有大军状。”又分遣人烧江津船舰。镇恶径前袭城,语前军士:“有问者,但云刘兗州至。”津戍及民间皆晏然不疑。未至城五、六里,逢毅要将硃显之欲出江津,问:“刘兗州何在?”军士曰:“在后。”显之至军后,不见籓,而见军人担彭排战具,望江津船舰已被烧,鼓严之声甚盛,知非籓上,便跃马驰去告毅,行令闭诸城门。镇恶亦驰进,门未及下关,军人因得入城。卫军长史谢纯入参承毅,出闻兵至,左右欲引车归。纯叱之曰:“我,人吏也,光将安之!”驰还入府。纯,安兄据之孙也。镇恶与城内兵斗,且攻其金城。自食时至中晡,城内人败散。镇恶穴其金城而入,遣人以诏及赦文并裕手书示毅,毅皆烧不视,与司马毛修之等督士卒力战。城内人犹未信裕自来,军士从毅自东来者,与台军多中表亲戚,且斗且语,知裕自来,人情离骇。逮夜,听事前兵皆散,斩毅勇将赵蔡,毅左右兵犹闭东西閤拒战。镇恶虑暗中自相伤犯,乃引军出围金城,开其南面。毅虑南有伏兵,夜半,帅左右三百许人开北门突出。毛修之谓谢纯曰:“君但随仆去。”纯不从,为人所杀。毅夜投牛牧佛寺。初,桓蔚之败也,走投牛牧寺僧昌,昌保藏之,毅杀昌。至是,寺僧拒之曰:“昔亡师容桓蔚,为刘卫军所杀,今实不敢容异人。”毅叹曰:“为法自弊,一至于此!”遂缢而死。明日,居人以告,乃斩首于市,并子侄皆伏诛。毅兄模奔襄阳,鲁宗之斩送之。
初,毅季父镇之闲居京口,不应辟召,常谓毅及籓曰:“汝辈才器,足以得志,但恐不久耳。我不就尔求财位,亦不同尔受罪累。”每见毅、籓导从到门。辄诟之,毅甚敬畏,未至宅数百步,悉屏仪卫,与白衣数人俱进。及毅死,太尉裕奏征镇之为散骑常侍、光禄大夫,固辞不至。
仇池公杨盛叛秦,侵扰祁山。秦王兴遣建威将军赵琨为前锋,立节将军姚伯寿继之,前将军姚恢出鹫峡,秦州刺史姚暠出羊头峡,右卫将军胡翼度出汧城,以讨盛。兴自雍赴之,与诸将会于陇口。
天水太守王松匆言于嵩曰:“先帝神略无方,徐洛生以英武佐命,再入仇池,无功而还;非杨氏智勇难全也,直地势险固耳。今以赵琨之众,使君之威,准之先朝,实未见成功。使君具悉形便,何不表闻!”嵩不从。盛帅众与琨相持,伯寿畏懦不进,琨众寡不敌,为盛所败。兴斩伯寿而还。
兴以杨佛嵩为雍州刺史,帅岭北见兵以击夏。行数日,兴谓群臣曰:“佛嵩每见敌,勇不自制,吾常节其兵不过五千人。今所将既多,遇敌必败,行已远,追之无及,将若之何?”佛嵩与夏王勃勃战,果败,为勃勃所执,绝亢而死。
秦立昭仪齐氏为后。
沮渠蒙逊迁于姑臧。
十一月,己卯,太尉裕至江陵,杀郗僧施。初,毛修之虽为刘毅僚佐。素自结于裕,故裕特宥之。赐王镇恶爵汉寿子。裕问毅府咨议参军申永曰:“今日何施而可?”永曰:“除其宿畔,倍其惠泽,贯叙门次,显擢才能,如此而已。”裕纳之,下书宽租省调,节役原刑,礼辟名士,荆人悦之。
诸葛长民骄纵贪侈,所为多不法,为百姓患,常惧太尉裕按之。及刘毅被诛,长民谓所亲曰:“‘昔年醢彭越,今年杀韩信。’祸其至矣!”乃屏人问刘穆之曰:“悠悠之言,皆云太尉与我不平,何以至此?”穆之曰:“公溯流远征,以老母稚子委节下。若一豪不尽,岂容如此邪!”长民意乃小安。
长民弟辅国大将军黎民说长民曰:“刘氏之亡,亦诸葛氏之惧也,宜因裕未还而图之。”长民犹豫未发,既而叹曰:“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必履危机。今日欲为丹徒布衣。岂可得邪!”因遗冀州刺史刘敬宣书曰:“盘龙狠戾专恣,自取夷灭。异端将尽,世路方夷,富贵之事,相与共之。”敬宣报曰:“下官自义熙以来,忝三州、七郡,常惧福过灾生,思避盈居损。富贵之旨,非所敢当。”且使以书呈裕,裕曰:“阿寿故为不负我也。”
刘穆之忧长民为变,屏人问太尉行参军东海何承天曰:“公今行济否?”承天曰:“荆州不忧不时判,别有一虑耳。公昔年自左里还入石头,甚脱尔;今还,宜加重慎。”穆之曰:“非君,不闻此言。”
裕在江陵,辅国将军王诞白裕求先下,裕曰:“诸葛长民似有自疑心,卿讠巨宜便去!”诞曰:“长民知我蒙公垂眄,今轻身单下,必当以为无虞,乃可以少安其意耳。”裕笑曰:“卿勇过贲、育矣。”乃听先还。
沮渠蒙逊即河西王位,大赦,改元玄始,置官僚如凉王光为三河王故事。
太尉裕谋伐蜀,择元帅而难其人。以西阳太守硃龄石既有武干,又练吏职,欲用之。众皆以为龄石资名尚轻,难当重任,裕不从。十二月,以龄石为益州刺史,帅宁朔将军臧熹、河间太守蒯恩、下邳太守刘钟等伐蜀,分大军之半二万人以配之。熹,裕之妻弟,位居龄石之右,亦隶焉。
裕与龄石密谋进取,曰:“刘敬宣往年出黄虎,无功而退。贼谓我今应从外水往,而料我当出其不意犹从内水来也。如此,必以重兵守涪城以备内道。若向黄虎,正堕其计。今以大众自外水取成都,疑兵出内水,此制敌之奇也。”而虑此声先驰,贼审虚实。别有函书封付龄石,署函边曰:“至白帝乃开。”诸军虽进,未知处分所由。
毛修之固请行,裕恐修之至蜀,必多所诛杀,土人与毛氏有嫌,亦当以死自固,不许。
分荆州十郡置湘州。
加太尉裕太傅、扬州牧。
丁巳,魏主嗣北巡,至长城而还。
安皇帝辛义熙九年(癸丑,公元四一三年)
春,二月,庚戌,魏主嗣如高柳川。甲寅,还宫。
太尉裕自江陵东还,骆驿遣辎重兼行而下,前刻至日,每淹留不进。诸葛长民与公卿频日奉候于新亭,辄差其期。乙丑晦,裕轻舟径进,潜入东府。三月,丙寅朔旦,长民闻之,惊趋至门。裕伏壮土丁旿于幔中,引长民却人闲语,凡平生所不尽者皆及之,长民甚悦。丁旿自幔后出,于座拉杀之,舆尸付廷尉。收其弟黎民,黎民素骁勇,格斗而死。并杀其季弟大司马参军幼民、从弟宁朔将军秀之。庚午,秦王兴遣使至魏修好。
太尉裕上表曰:“大司马温以‘民无定本,伤治为深’,《庚戌》土断以一其业。于是财阜国丰,实由于此。自兹迄今,渐用颓驰;请申前制。”于是依界土断,唯徐、兗、青三州居晋陵者,不在断例;诸流寓郡县多所并省。
戊寅,加裕豫州刺史。裕固让太傅、州牧。
林邑范胡达寇九真,杜慧度击斩之。
河南王炽磐遣镇东将军昙达、平东将军王松寿将兵东击休官权小郎、吕破胡于白石川,大破之,虏其男女万馀口,进据白石城。显亲休官权小成、吕奴迦等二万馀户据白坑不服,昙达攻斩之,陇右休官悉降。秦太尉索稜以陇西降炽磐,炽磐以稜为太傅。
夏王勃勃大赦,改元凤翔。以叱干阿利领将作大匠,发岭北夷、夏十万人筑都城于朔方水北、黑水之南。勃勃曰:“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宜名新城曰统万。”阿利性巧而残忍,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勃勃以为忠,委任之。凡造兵器成,呈之,工人必有死者,射甲不入则斩弓人,入则斩甲匠。又铸铜为一大鼓。飞廉、翁仲、铜驼、龙虎之属,饰以黄金,列于宫殿之前。凡杀工匠数千,由是器物皆精利。
勃勃自谓其祖从母姓为刘,非礼也。古从氏族无常,乃改姓赫连氏,言帝王系天为子,其徽赫与天连也。其非正统者,皆以铁伐为氏,言其刚锐如铁,皆堪伐人也。
夏,四月,乙卯,魏主嗣西巡,命郑兵将奚斤、鸿飞将军尉古真、都将闾大肥等击越勤部于跋那山。大肥,柔然人也。
河南王炽磐遣安北将军乌地延、冠军将军翟绍击吐谷浑别统句旁于泣勤川,大破之。
河西王蒙逊立子政德为世子,加镇卫大将军、录尚书事。
南凉王傉檀伐河西王蒙逊,蒙逊败之于若厚坞,又败之于若凉;因进围乐都,二旬不克。南凉湟河太守文支以郡降于蒙逊,蒙逊以文支为广武太守。蒙逊复伐南凉,傉檀以太尉俱延为质,乃还。
蒙逊西如苕台,遣冠军将军伏恩将骑一万袭卑和、乌啼二部,大破之,俘二千馀落而还。
蒙逊寝于新台,阉人王怀祖击蒙逊,伤足,其妻孟氏禽斩之。蒙逊母车氏卒。
五月,乙亥,魏主嗣如云中旧宫。丙子,大赦。西河胡张外等聚众为盗;乙卯,嗣遣会稽公长乐刘絜等屯西河招讨之。六月,嗣如五原。
硃龄石等至白帝发函书,曰:“众军悉从外水取成都。臧熹从中水取广汉,老弱乘高舰十馀,从内水向黄虎。”于是诸军倍道兼行。谯纵果命谯道福将重兵镇倍城,以备内水。龄石至平模,去成都二百里,纵遣秦州刺史候晖、尚书仆射谯诜帅众万馀屯平模,夹岸筑城以拒之。龄石谓刘钟曰:“今天时盛热,而贼严兵固险,攻之未必可拔,只增疲困。且欲养锐息兵以伺其隙,何如?”钟曰:“不然。前扬声言大从向内水。谯道福不敢舍涪城。今重军猝至,出其不意,侯晖之徒已破胆矣。贼阻兵守险者,是其惧不敢战也。因其凶惧。尽锐攻之,其势必克。克平模之后,自可鼓行而进,成都必不能守矣。若缓兵相守,彼将知人虚实。涪军忽来,并力拒我。人情既安,良将又集,此求战不获,军食无资,二万馀人悉为蜀子虏矣。”龄石从之。
诸将以水北城地险兵多,欲先攻其南城。龄石曰:“今屠南城,不足以破北,若尽锐以拔北城,则南城不麾自散矣。”秋,七月,龄石帅诸军急攻北城,克之,斩侯晖、谯诜;引兵回趣南城,南城自溃。龄石舍船步进。焦纵大将谯抚之屯牛脾,谯小苟塞打鼻。臧熹击抚之,斩之;小苟闻之,亦溃。于是纵诸营屯望风相次奔溃。
戊辰,纵弃成都出走,尚书令马耽封府库以待晋师。壬申,龄石入成都,诛纵同祖之亲,馀皆按堵,使复其业。纵出成都。先辞墓,其女曰:“走必不免,只取辱焉。等死,死于先人之墓可也。”纵不从。谯道福闻平模不守。自涪引兵入赴,纵往投之。道福见纵,怒曰:“大丈夫有如此功业而弃之,将安归乎!人谁不死,何怯之甚也!”因投纵以剑,中其马鞍。纵乃去,自缢死,巴西人王志斩其首以送龄石。道福谓其众曰:“蜀之存亡,实系于我,不在谯王。今我在,犹足一战。”众皆许诺。道福尽散金帛以赐众,众受之而走。道福逃于獠中,巴民杜瑾执送之,斩于军门。龄石徙马耽于越嵩,耽谓其徒曰:“硃侯不送我京师,欲灭口也,吾必不免。”乃盥洗而卧,引绳而死。须臾,龄石使至,戮其尸。诏以龄石进监梁、秦州六郡诸军事,赐爵丰城县侯。
魏奚斤等破越勤于跋那山西,徙二万馀家于大宁。
河西胡曹龙等拥部众二万人来入蒲子,张外降之,推龙为大单于。
丙戌,魏主嗣如定襄大洛城。
河南王炽磐击吐谷浑支旁于长柳川,虏旁及其民五千馀户而还。
八月,癸卯,魏主嗣还平城。
曹龙请降魏,执送张外,斩之。
丁丑,魏主嗣如豺山宫。癸未,还。九月,再命太尉裕为太傅、扬州牧;固辞。
河南王炽磐击吐谷浑别统掘逵于渴浑川,大破之,虏男女二万三千。冬,十月,掘逵帅其馀众降于炽磐。
吐京胡与离石胡出以眷叛魏,魏主嗣命元城侯屈督会稽公刘暠、永安侯魏勤以讨之。丁巳,出以眷引夏兵邀击暠,禽之,以献于夏;勤战死。嗣以屈亡二将,欲诛之;既而赦之,使摄并州刺史。屈到州,纵酒废事,嗣积其前后罪恶,槛车征还。斩之。
十一月,魏主嗣遣使请昏于秦,秦王兴许之。
是岁,以敦煌索邈为梁州刺史,苻宣乃还仇池。初,邈寓居汉川,与别驾姜显有隙,凡十五年而邈镇汉川;显乃肉袒迎候,邈无愠色,待之弥厚。退而谓人曰:“我昔寓此,失志多年,若仇姜显,惧者不少。但服之自佳,何必逞志!”于是阖境闻之皆悦。
安皇帝辛义熙十年(甲寅,公元四一四年)
春,正月,辛酉,魏大赦,改元神瑞。
辛巳,魏主嗣如繁畤。二月,戊戌,还平城。
夏王勃勃侵魏河东蒲子。
庚戌,魏主嗣如豺山宫。
魏并州刺史娄伏连袭杀夏所置吐京护军及其守兵。
司马休之在江陵,颇得江、汉民心。子谯王文思在建康,性凶暴,好通轻侠;太尉裕恶之。三月,有司奏文思擅捶杀国吏,诏诛其党而宥文思。休之上疏谢罪,请解所任;不许。裕执文思送休之,令自训厉,意欲休之杀之;休之但表废文思。并与裕书陈谢。裕由是不悦,以江州刺史孟怀玉兼督豫州六郡以备之。
夏,五月,辛酉,魏主嗣还平城。
秦后将军敛成讨叛羌,为羌所败,惧罪,出奔夏。
秦王兴有疾,妖贼李弘与氐仇常反于贰城,兴舆疾往讨之,斩常,执弘而还。
秦左将军姚文宗有宠于太子泓,广平公弼恶之,诬文宗有怨言;秦王兴怒,赐文宗死,于是群臣畏弼侧目。弼言于兴,无不从者;以所亲天水尹冲为给事黄门侍郎,唐盛为治书侍御史,兴左右掌机要者,皆其党也。右仆射梁喜、侍中任廉、亦兆尹尹昭承间言于兴曰:“父子之际,人所难言;然君臣之义,不薄于父子,故臣等不得默然。广平公弼,潜有夺嫡之志,陛下宠之太过,假其威权,倾险无赖之徒辐凑附之。道路皆言陛下将有废立之计,信有之乎!”兴曰:“岂有此邪!”喜等曰:“苟无之,则陛下爱弼,适所以祸之;愿去其左右,损其威权,如此,非特安弼,乃所以安宗庙社稷。”兴不应。大司农窦温、司徒左长史王弼皆密疏劝兴立弼为太子,兴虽不从,亦不责也。
兴疾笃,弼潜聚众数千人,谋作乱。姚裕遣使以弼逆状告诸兄在籓镇者,于是姚懿治兵于蒲孤,镇东将军、豫州牧洸治兵于洛阳,平西将军谌治兵于雍,皆欲赴长安讨弼。会兴疾瘳,见群臣,征虏将军刘羌泣以告兴。梁喜、尹昭请诛弼,且曰:“苟陛下不忍杀弼,亦当夺其权任。”兴不得已,免弼尚书令,使以将军、公还第。懿等各罢兵。
懿、洸、谌与姚宣皆入朝,使裕入白兴,求见,兴曰:“汝等正欲论弼事耳,吾已知之。”裕曰:“弼苟有可论,陛下所宜垂听;若懿等言非是,便当置之刑辟,奈何逆抿之!”于是引见懿等于谘议堂。宣流涕极言,兴曰:“吾自处之,非汝曹所忧。”抚军东曹属姜虬上疏曰:“广平公弼,衅成逆著,道路皆知之。昔文王之化,刑于寡妻;今圣朝之乱,起自爱子,虽欲含忍掩蔽,而逆党扇惑不已,弼之乱心何由可革!宜斥散凶徒,以绝祸端。”兴以虬表示梁喜曰:“天下人皆以吾儿为口实,将何以处之?”喜曰:“信如虬言,陛下早宜裁决。”兴默然。
唾契汗、乙弗等部皆叛南凉,南凉王傉檀欲讨之,邯川护军孟恺谏曰:“今连年饥馑,南逼炽磐,北逼蒙逊,百姓不安。远征虽克,必有后患;不如与炽磐结盟通籴,慰抚杂部,足食缮兵,俟时而动。”傉檀不从,谓太子虎台曰:“蒙逊近去,不能猝来,旦夕所虑,唯在炽磐。然炽磐兵少易御,汝谨守乐都,吾不过一月必还矣。”乃帅骑七千袭乙弗,大破之,获马牛羊四十馀万。
河南王炽磐闻之,欲袭东都。群臣咸以为不可。太府主簿焦袭曰:“傉檀不顾近患而贪远利,我今伐之,绝其西路,使不得还救。则虎台独守穷城,可坐禽也。此天亡之时,必不可失。”炽磐从之,帅步骑二万袭乐都。虎台凭城拒守,炽磐四面攻之。
南凉抚军从事中郎尉肃言于虎台曰:“外城广大难守,殿下不若聚国人守内城,肃等帅晋人拒战于外,虽有不捷,犹足自存。”虎台曰:“炽磐小贼,旦夕当走,卿何过虑之深!”虎台疑晋人有异心,悉召豪望有谋勇者闭之于内。孟恺泣曰:“炽磐乘虚内侮,国家危于累卵。恺等进欲报恩,退顾妻子,人思效死,而殿下乃疑之如是邪!”虎台曰:’吾岂不知君之忠笃,惧馀人脱生虑表,以君等安之耳。”
一夕,城溃,炽磐入乐都,遣平远将军捷虔帅骑五千追傉檀,以镇南将军廉屯为都督河右诸军事、凉州刺史,镇乐都;秃发赴单为西平太守,镇西平;以赵恢为广武太守,镇广武;曜武将军王基为晋兴太守,镇浩亹;徙虎台及其文武百姓万馀户于枹罕。赴单,乌孤之子也。河间人褚匡言于燕王跋曰:“陛下龙飞辽、碣,旧邦族党,倾首朝阳,以日为岁,请往迎之。”跋曰:“道路数千里,复隔异国,如何可致?”匡曰:“章武临海,舟楫可通,出于辽西临渝,不为难也。”跋许之,以匡为游击将军、中书待郎,厚资遣之。匡与跋从兄买、从弟睹自长乐帅五千馀户归于和龙,契丹、库莫奚皆降于燕。跋署其大人为归善王。跋弟不避乱在高句丽,跋召之,以为左仆射,封常山公。
柔然可汗斛津将嫁女于燕,斛律兄子步鹿真谓斛律曰:“幼女远嫁忧思,请以大臣树黎等女为媵。”斛律不许。步鹿真出,谓树黎等曰:“斛律欲以汝女为媵,远适他国。”树黎恐,与步鹿真谋使勇士夜伏于斛律穹庐之后,伺其出而执之,与女皆送于燕,立步鹿真为可汗而相之。
初,社仑之徙高车也,高车人叱洛侯为之乡导以并诸部,社仑德之,以为大人。步鹿真与社仑之子社拔共至叱洛侯家,淫其少妻,妻告步鹿真曰:“叱洛侯欲奉大檀为主。”大檀者,社仑季父仆浑之子也,领别部镇西境,素得众心。步鹿真归而发兵围叱洛侯,叱洛侯自杀。遂引兵袭大檀,大檀逆击,破之,执步鹿真及社拔,杀之,自立为可汗,号牟汗纥升盖可汗。
斛律至和龙,燕王跋赐斛律爵上谷侯,馆之辽东,待以客礼,纳其女为昭仪。斛律上书请还其国,跋曰:“今度国万里,又无内应,若以重兵相送,则馈运难继。兵少则不足成功,如何可还?”斛律固请,曰:“不烦重兵,愿给三百骑,送至敕勒。国人必欣然来迎。”跋乃遣单于前辅万陵帅骑三百送之。陵惮远役,至黑山,杀斛律而还。大檀亦遣使献马三千匹、羊万口于燕。
六月,泰山太守刘研等帅流民七千馀家,河西胡酋刘遮等帅部落万馀家,皆降于魏。
戊申,魏主嗣如豺山宫;丁亥,还平城。
乐都之溃也,南凉安西将军樊尼自西平奔告南凉王傉檀,傉檀谓其众曰:“今妻子皆为炽磐所虏,退无所归,卿等能与吾籍乙弗之资,取契汗以赎妻子乎?”乃引兵西。众多逃还,傉檀遣镇北将军段苟追之,苟亦不还。于是将士皆散,唯樊尼与中军将军纥勃、后军将军洛肱、散骑侍郎阴利鹿不去。傉檀曰:“蒙逊、炽磐昔皆委质于吾,今而归之,不亦鄙乎!四海之广,无所容身,何其痛也!与其聚而同死,不若分而或全。樊尼,吾长兄之子,宗部所寄;吾众在北者户垂一万,蒙逊方招怀士民,存亡继绝,汝其从之;匕勃、洛肱亦与尼俱行。吾年老矣,所适不容,宁见妻子而死!”遂归于炽磐,唯阴利鹿随之。傉檀谓利鹿曰:“吾亲属皆散,卿何独留?”利鹿曰:“臣老母在家,非不思归;然委质为臣,忠孝之道,难以两全。臣不才,不难为陛下泣血求救于邻国,敢离左右乎!”亻辱檀叹曰:“知人固未易。大臣亲戚皆弃我去,今日忠义终始不亏者,唯卿一人而已!”
傉檀诸城皆降于炽磐,独尉贤政屯浩宜,固守不下。炽磐遣人谓之曰:“乐都已溃,卿妻子皆在吾所,独守一城,将何为也?”贤政曰:’受凉王厚恩,为国籓屏。虽知乐都已陷,妻子为禽;先归获赏,后顺受诛。然不知主上存亡,未敢归命;妻子小事,岂足动心!若贪一时之利,忘委付之重者,大王亦安用之!”炽磐乃遣虎台以手书谕之,贤政曰:“汝为储副,不能尽节,面缚于人,弃父忘君,堕万世之业。贤政义士,岂效汝乎!”闻傉檀至左南,乃降。
炽磐闻傉檀至,遣使郊迎,待以上宾之礼。秋,七月,炽磐以傉檀为骠骑大将军,赐爵左南公。南凉文武,依才铨叙。岁馀,炽磐使人鸩傉檀;左右请解之,傉檀曰:“吾病岂宜疗邪!”遂死,谥曰景王。虎台亦为炽磐所杀。傉檀子保周、贺,俱延子覆龙,利鹿孤孙副周,乌孤孙承钵,皆奔河西王蒙逊;久之,又奔魏。魏以保周为张掖王,覆龙为酒泉公,贺西平公,副周永平公,承钵昌松公。魏主嗣爱贺之才,谓曰:“卿之先与朕同源。”赐姓源氏。
八月,戊子,魏主嗣遣马邑侯陋孙使于秦。辛丑,遣谒者于什门使于燕,悦力延使于柔然。于什门至和龙,不肯入见,曰:“大魏皇帝有诏,须冯王出受,然后敢入。”燕王跋使人牵逼令入,什门见跋不拜。跋使人按其项,什门曰:“冯王拜受诏,吾自以宾主致敬,何若见逼邪!”跋怒,留什门不遣,什门数众辱之。左右请杀之,跋曰:“彼各为其主耳。”乃幽执什门,欲降之,什门终不降。久之,衣冠弊坏略尽,虮虱流溢。跋遗之衣冠,什门皆不受。
魏主嗣以博士王谅为平南参军,使以平南将军、相州刺史尉太真书与太尉裕相闻。丰真,古真之弟也。
九月,丁已朔,日有食之。
冬,十月,河南王炽磐复称秦王,置百官。
燕主跋与夏连和,夏王勃勃遣御史中丞乌洛孤如燕莅盟。
十一月,壬午,魏主嗣遣使者巡行诸州,校阅守宰资财,非家所赍者,悉薄为赃。
西秦王炽磐立妃秃发氏为后。
十二月,丙戌朔,柔然可汗大檀侵魏。丙申,魏主嗣北击之。大檀走,遣奚斤等追之,遇大雪,士卒冻死及堕指者什二三。河内人司马顺宰自称晋王,魏人讨之,不克。
燕辽西安素弗卒,燕王跋比葬七临之。
是岁,司马国璠兄弟聚众数百,潜渡淮,夜入广陵城。青州刺史檀祗领广陵相,国璠兵直上听事,祗惊出,将御之,被射伤而入,谓左右曰:“贼乘暗得入,欲掩我不备;但击五鼓,彼惧晓,必走矣。”左右如其言,国璠兵果走,追杀百馀人。
魏博士祭洒崔浩为魏主嗣讲《易》及《洪范》,嗣因问浩天文、术数。浩占决多验,由是有宠,凡军国密谋皆预之。
夏王勃勃立夫人梁氏为王后,子璝为太子;封子延为阳平公,昌为太原公,伦为酒泉公,定为平原公,满为河南公,安为中山公。
●卷第一百一十七
【晋纪三十九】 起旃蒙单阏,尽柔兆执徐,凡二年。
安皇帝壬义熙十一年(乙卯,公元四一五年)
春,正月,丙长,魏主嗣还平城。
太尉裕收司马休之次子文宝、兄子文祖,并赐死;发兵击之。诏加裕黄钺,领荆州刺史。庚午,大赦。
丁丑,以吏部尚书谢裕为尚书左仆射。
辛巳,太尉裕发建康。以中军将军刘道怜监留府事,刘穆之兼右仆射。事无大小,皆决于穆之。又以高阳内史刘钟领石头戍事,屯冶亭。休之府司马张裕、南平太守檀范之闻之,皆逃归建康。裕,邵之兄也。雍州刺史鲁宗之自疑不为太尉裕所容,与其子竟陵太守轨起兵应休之。二月,休之上表罪状裕,勒兵拒之。
裕密书招休之府录事参军南阳韩延之,延之复书曰:“承亲帅戎马,远履西畿,阖境士庶,莫不惶骇。辱疏,知以谯王前事,良增叹息。司马平西体国忠贞,款怀待物。以公有匡复之勋,家国蒙赖,推德委诚,每事询仰。谯王往以微事见劾,犹自表逊位;况以大过,而录嘿然邪!前已表奏废之,所不尽者命耳。推寄相与,正当如此。而遽兴兵甲,所谓‘欲加之罪,其无辞乎!’刘裕足下,海内之人,谁不见足下此心,而复欲欺逛国士!来示云‘处怀期物,自有由来’,今伐人之君,啖人以利,真可谓‘处怀期物,自有由来’者乎!刘籓死于阊阖之门,诸葛毙于左右之手;甘言诧方伯,袭之以轻兵;遂使席上靡款怀之士,阃外无自信诸侯,以是为得算,良可耻也!贵府将佐及朝廷贤德,寄命过日。吾诚鄙劣,尝闻道于君子,以平西之至德,宁可无授命之臣乎!必未能自投虎口,比迹郗僧施之徒明矣。假令天长丧乱,九流浑浊,当与臧洪游于地下,不复多言。”裕视书叹息,以示将佐曰:“事人当如此矣!”延之以裕父名翘,字显宗。乃更其字曰显宗,名其子曰翘,以示不臣刘氏。
琅邪太守刘朗帅二千馀家降魏。
庚子,河西胡刘云等帅数万户降魏。
太尉裕吏参军檀道济、硃超石将步骑出襄阳。超石,龄石之弟也。江夏太守刘虔之将兵屯三连,立桥聚粮以待,道济等积日不至。鲁轨袭击虔之,杀之。裕使其婿振威将军东海徐逵之统参军蒯恩、王允之、沈渊子为前锋,出江夏口。逵之等与鲁轨战于破冢,兵败,逵之、允之、渊子皆死,独蒯恩勒兵不动。轨乘胜力攻之,不能克,乃退。渊子,林子之兄也。
裕军于马头,闻逵之死,怒甚。三月,壬午,帅诸将济江。鲁轨、司马文思将休之兵四万,临峭岸置陈,军士无能登者。裕自被甲欲登,诸将谏,不从,怒愈甚。太尉主簿谢晦前抱持裕,裕抽剑指晦曰:“我斩卿!”晦曰:“天下可无晦,不可无公!”建武将军胡籓领游兵在江津,裕呼籓使登,籓有疑色。裕命左右录来,欲斩之。籓顾曰:“正欲击贼,不得奉教!”乃以刀头穿岸,劣容足指,腾之而上,随之者稍多。既登岸,直前力战。休之兵不能当,稍引却。裕兵因而乘之,休之兵大溃,遂克江陵。休之、宗之俱北走,轨留石城。裕命阆中侯下邳赵伦之、太尉参军沈林子攻之;遣武陵内史王镇恶以舟师追休之等。
有群盗数百夜袭冶亭,京师震骇;刘钟讨平之。
秦广平公弼谮姚宣于秦王兴,宣司马权丕至长安,兴责以不能辅导,将诛之;丕惧,诬宣罪恶以求自免。兴怒,遣使就杏城收宣下狱,命弼将三万人镇秦州。尹昭曰:“广平公与皇太子不平,今握强兵于外,陛下一旦不讳,社稷必危。‘小不忍,乱大谋’,陛下之谓也。”兴不从。
夏王勃勃攻秦杏城,拔之,执守将姚逵,坑士卒二万人。秦王兴如北地,遣广平公弼及辅国将军敛曼嵬向新平,兴还长安。
河西王蒙逊攻西秦广武郡,拔之。西秦王炽磐遣将军乞伏魋尼寅邀蒙逊于浩宜,蒙逊击斩之;又遣将军折斐等帅骑一万据勒姐岭,蒙孙击禽之。
河西饥胡相聚于上党,推胡人白恶栗斯为单于,改元建平,以司马顺宰为谋主,寇魏河内。夏,四月,魏主嗣命公孙表等五将讨之。
青、冀二州刺史刘敬宣参军司马道赐,宗室之疏属也。闻太尉裕攻司马休之,道赐与同府辟闾道秀、左右小将王猛子谋杀敬宣,据广固以应休之。乙卯,敬宣召道秀,屏人语,左右悉出户。猛子逡巡在后,取敬宣备身刀杀敬宣。文武佐吏即时讨道赐等,皆斩之。
己卯,魏主嗣北巡。
西秦王炽磐子元基自长安逃归,炽磐以为尚书左仆射。
五月,丁亥,魏主嗣如大宁。
赵伦之、沈林子破鲁轨于石城,司马休之、鲁宗之救之不及,遂与轨奔襄阳,宗之参军李应之闭门不纳。甲午,休之、宗之、轨及谯王文思、新蔡王道赐、梁州刺史马敬、南阳太守鲁范俱奔秦。宗之素得士民心,争为之卫送出境。王镇晋等追之,尽境而还。
初,休之等求救于秦、魏,秦征虏将军姚成王及司马国璠引兵至南阳,魏长孙嵩至河东,闻休之等败,皆引还。休之至长安,秦王兴以为扬州刺史,使侵扰襄阳。待御史唐盛言于兴曰:“据符谶之文,司马氏当复得河、洛。今使休之擅兵于外,犹纵鱼于渊也;不如以高爵厚礼,留之京师。”兴曰:“昔文王卒羑里,高祖不毙鸿门;苟天命所在,谁能违之!脱如符谶之言,留之适足为害。”遂遣之。
诏加太尉裕太傅、扬州牧,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以兗、青二州刺史刘道怜为都督荆、湘、益、秦、宁、、雍七州诸军事、骠骑将军、荆州刺史。道怜贪鄙,无才能,裕以中军长史晋陵太守谢方明为骠骑长史、南郡相,道怜府中众事皆咨决于方明。方明,冲之子也。
益州刺史硃龄石遣使诣河西王蒙逊,谕以朝廷威德。蒙逊遣舍人黄迅诣龄石,且上表言:“伏闻车骑将军裕欲清中原,愿为右翼,驱除戎虏。”
夏王勃勃遣御史中丞乌洛孤与蒙逊结盟,蒙逊遣其弟湟河太守汉平莅盟于夏。
西秦王炽磐帅众三万袭湟河,沮渠汉平拒之,遣司马隗仁夜出击炽磐,破之。炽磐将引去,汉平长史焦昶、将军段景潜召炽磐,炽磐复攻之,昶、景因说汉平出降。仁勒壮士百馀据南门楼,三日不下,力屈,为炽磐所禽。炽磐欲斩之,散骑常侍武威段晖谏曰:“仁临难不畏死,忠臣也,宜宥之以厉事君。”乃囚之。炽磐以左卫将军匹达为湟河太守,击乙弗窟乾,降其三千馀户而归。以尚书右仆射出连虔为都督岭北诸军事、凉州刺史;以凉州刺史谦屯为镇军大将军、河州牧。隗仁在西秦五年,段晖又为之请,炽磐免之,使还姑臧。
戊午,魏主嗣行如濡源,遂至上谷、涿鹿、广宁。秋,七月,癸未,还平城。
西秦王炽磐以秦州刺史昙达为尚书令,光禄勋王松寿为秦州刺史。
辛亥晦,日有食之。
八月,甲子,太尉裕还建康,固辞太傅、州牧,其馀受命。以豫章公世子义符为兗州刺史。
丁未,谢裕卒;以刘穆之为左仆射。
九月,己亥,大赦。
魏比岁霜旱,云、代之民多饥死。太史令王亮、苏坦言于魏主嗣曰:“按谶书,魏当都鄴,可得丰乐。”嗣以问群臣,博士祭酒崔浩、特进京兆周澹曰:“迁都于鄴,可以救今年之饥,非久长之计也。山东之人,以国家居广漠之地,谓其民畜无涯,号曰‘牛毛之众’。今留兵守旧都,分家南徙,不能满诸州之地,参居郡县,情见事露,恐四方皆有轻侮之心;且百姓不便水土,疾疫死伤者必多。又,旧都守兵既少,屈丐、柔然将有窥窬之心,举国而来,云中、平城必危,朝廷隔恒、代千里之险,难以赴救,此则声实俱损也。今居北方,假令山东有变,我轻骑南下,布濩林薄之间,孰能知其多少!百姓望尘慑服,此国家所以威制诸夏也。来春草生,湩酪将出,兼以菜果,得以秋熟,则事济矣。”嗣曰:“今仓廪空竭,既无以待来秋,若来秋又饥,将若之何?”对曰:“宜简饥贫之户,使就谷山东;若来秋复饥,当更图之,但方今不可迁都耳。”嗣悦,曰:“唯二人与朕意同。”乃简国人尤贫者诣山东三州就食,遣左部尚书代人周几帅众镇鲁口以安集之。嗣躬耕藉田,且命有司劝课农桑。明年,大熟,民遂富安。
夏赫连建将兵击秦,执平凉太守姚周都。遂入新平。广平公弼与战于龙尾堡,禽之。
秦王兴药动。广平公弼称疾不朝,聚兵于第。兴闻之,怒,收弼党唐盛、孙玄等杀之。太子泓请曰:“臣不肖,不能缉谐兄弟,使至于此,皆臣之罪也。若臣死而国家安,愿赐臣死;若陛下不忍杀臣,乞退就籓。”兴恻然悯之,召姚赞、梁喜、尹昭、敛曼嵬与之谋,囚弼,将杀之,穷治党与。泓流涕固请,乃并其党赦之。泓待弼如初,无忿恨之色。
魏太史奏:“荧惑在匏瓜中,忽亡不知所在,于法当入危亡之国,先为童谣妖言,然后行其祸罚。”魏主嗣召名儒十馀人使与太史议荧惑所诣,崔浩对曰:“按《春秋左氏传》,‘神降于莘’,以其至之日推知其物。庚午之夕,辛未之朝,天有阴云;荧惑之亡,当在二日。庚之与午,皆主于秦;辛为西夷。今姚兴据长安,荧惑必入秦矣。”众皆怒曰:“天上失星,人间安知所诣!”浩笑而不应。后八十馀日,荧惑出东井,留守句己,久之乃去。秦大旱,昆明池竭,童谣讹言,国人不安,间一岁而秦亡。众乃服浩之精妙。
冬,十月,壬子,秦王兴使散骑常侍姚敞等,送其女西平公主于魏,魏主嗣以后礼纳之。铸金人不成,乃以为夫人,而宠甚。
辛酉,魏主嗣如沮洳城;癸亥,还平城。十一月,丁亥,复如豺山宫;庚子,还。
西秦王炽磐遣襄武侯昙达等将骑一万,击南羌弥姐、康薄于赤水,降之;以王孟保为略阳太守,镇赤水。
燕尚书令孙护之弟伯仁为昌黎尹,与其弟叱支拔皆有才勇,从燕王跋起兵有功,求开府不得,有怨言,跋皆杀之。进护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以慰其心,护怏怏不悦,跋鸩杀之。辽东太守务银提自以有功,出为边郡,怨望,谋外叛,跋亦杀之。
林邑寇交州,州将击败之。
安皇帝壬义熙十二年(丙辰,公元四一六年)
春,正月,甲申,魏主嗣如豺山宫。戊子,还平城。
加太尉裕兗州刺吏、都督南秦州,凡都督二十二州;以世子义符为豫州刺史。
秦王兴使鲁宗之将兵寇襄阳,未至而卒。其子轨引兵入寇,雍州刺史赵伦之击败之。
西秦王炽磐攻秦洮阳公彭利和于漒川,沮渠蒙逊攻石泉以救之。炽磐至沓中,引还。二月,炽磐遣襄武侯昙达救石泉,蒙逊亦引去。蒙逊遂与炽磐结和亲。
秦王兴如华阴,使太子泓监国,入居西宫。兴疾笃,还长安,黄门侍郎尹冲谋因泓出迎而杀之。兴至,泓将出迎,宫臣谏曰:“主上疾笃,奸臣在侧,殿下今出,进不得见主上,退有不测之祸。”泓曰:“臣子闻君父疾笃而端居不出,何以自安!”对曰:“全身以安社稷,孝之大者也。”泓乃止。尚书姚沙弥谓尹冲曰;“太子不出迎,宜奉乘舆幸广平公第;宿卫将士闻乘舆所在,自当来集,太子谁与守乎!且吾属以广平公之故,已陷名逆节,将何所自容!今奉乘舆以举事,乃杖大顺,不惟救广平之祸,吾属前罪亦尽雪矣。”冲以兴死生未可知,欲随兴入宫作乱,不用沙弥之言。
兴入宫,命太子泓录尚书事,东平公绍及右卫将军胡翼度典兵禁中,防制内外。遣殿中上将军敛曼嵬收弼等中甲仗,内之武库。
兴疾转笃,其妹南安长公主问疾,不应。幼子耕儿出,告其兄南阳公愔曰:“上已崩矣,宜速决计!”愔即与尹冲帅甲士攻端门,敛曼嵬,胡翼度等勒兵闭门拒战。愔等遣壮士登门,缘屋而入,及于马道。泓侍疾在咨议堂,太子右卫率姚和都帅东宫兵入屯马道南。愔等不得进,遂烧端门。兴力疾临前殿,赐弼死。禁兵见兴,喜跃,争进赴贼,贼众惊扰,和都以东宫兵自后击之愔等大败。愔逃于骊山,其党建康公吕隆奔雍,尹冲及弟泓来奔。兴引东平公绍及妙赞、梁喜、尹昭、敛曼嵬入内寝,受遗诏辅政。明日,兴卒。泓秘不发丧,捕南阳公愔及吕隆、大将军尹元等,皆诛之。乃发丧,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永和。泓命齐公恢杀安定太守吕超,恢犹豫久之,乃杀之。泓疑恢有贰心,恢由是惧,阴聚兵谋作乱。泓葬兴于偶陵,谥曰文桓皇帝,庙号高祖。
初,兴徙李平羌三千户于安定。兴卒。羌酋党容叛,泓遣抚军将军姚赞讨降之,徙其酋豪于长安,馀遣还李闰,北地太守毛雍据赵氏坞以叛,东平公绍讨禽之。时姚宣镇李闰,参军韦宗闻毛雍叛,说宣曰:“主上新立,威德未著,国家之难,未可量也,殿下不可不为深虑。邢望险要,宜徙据之,此霸王之资也。”宣从之,帅户三万八千,弃李闰,南保邢望。诸羌据李闰以叛,东平公绍进讨破之。宣诣绍归罪,绍杀之。
二月,加太尉裕中外大都督。裕戒严将伐秦。诏加裕领司、豫二州刺史,以其世子义符为徐、兗二州刺史。琅邪王德文请启行戌路,修敬山陵;诏许之。
夏,四月,壬子,魏大赦,改元泰常。
西秦襄武候昙达等击秦秦州刺史姚艾于上邽,破之,徙其民五千馀户于枹罕。
五月,癸巳,加太尉裕领北雍州刺史。
六月,丁巳,魏主嗣北巡。
并州胡数万落叛秦,入于平阳,推匈奴曹弘为大单于,攻立义将军姚成都于匈奴堡。征东将军姚懿自蒲阪讨之,执弘,送长安,徙其豪右万五千落于雍州。
氐王杨盛攻秦祁山,拔之,进逼秦州。秦后将军姚平救之,盛引兵退;平与上邽守将姚嵩追之。夏王勃勃帅骑四万袭上邽,未至,嵩与盛战于竹岭,败死。勃勃攻上邽二旬,克之,杀秦州刺史姚军都及将士五千馀人,因毁其城。进攻阴密,又杀秦将姚良子及将士万馀人;以其子昌为雍州刺史,镇阴密。征北将军姚恢弃安定,奔还长安,安定人胡俨等帅户五万据城降于夏。勃勃使镇东将军羊苟儿将鲜卑五千镇安定,进攻秦镇西将军姚谌于雍城,谌委镇奔长安。勃勃据雍,进掠郿城。秦东平公绍及征虏将军尹昭等将步骑五万击之,勃勃退趋安定,胡俨闭门拒之,杀羊苟儿及所将鲜卑,复以安定降秦。绍进击勃勃于马鞍阪,破之,追至朝那,不及而还。勃勃归杏城。杨盛复遣兄子倦击秦,至陈仓,秦敛曼嵬击却之。夏王勃勃复遣兄提南侵泄阳,秦车骑将军姚裕等击却之。
凉司马索承明上书劝凉公暠伐河西王蒙逊,暠引见,谓之曰:“蒙逊为百姓患,孤岂忘之?顾势力未能除耳。卿有必禽之策,当为孤陈之;直唱大言,使孤东讨,此与言‘石虎小竖,宜肆诸市朝’者何异!”承明惭惧而退。
秋,七月,魏主嗣大猎于牛川,临殷繁水而还。戊戌,至平城。
八月,丙午,大赦。
宁州献琥珀枕于太尉裕。裕以琥珀治金创,得之大喜,命碎捣分赐北征将士。
裕以世子义符为中军将军,监太尉留府事。刘穆之为左仆射,领监军、中军二府军司,入居东府,总摄内外。以太尉左司马东海徐羡之为穆之之副,左将军硃龄石守卫殿省,徐州刺史刘怀慎守卫京师,扬州别驾从事史张裕任留州事。怀慎,怀敬之弟也。
刘穆之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事无拥滞。宾客辐凑,求诉百端,内外咨禀,盈阶满室;目鉴辞讼,手答笺书,耳行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悉皆赡举。又喜宾客,言谈赏笑,弥日无倦。裁有闲暇,手自写书,寻鉴校定。性奢豪,食必方丈,旦辄为十人馔,未尝独餐。尝白裕曰:“穆之家本贫贱,赡生多阙。自叨忝以来,虽每存约损,而朝夕所须,微为过丰。自此外,一毫不以负公。”中军咨议参军张邵言于裕曰:“人生危脆,必当远虑。穆之若邂逅不幸,谁可代之?尊业如此。苟有不讳,处分云何?”裕曰:“此自委穆之及卿耳。”
丁巳,裕发建康,遣龙骧将军王镇恶、冠军将军檀道济将步军自淮、淝向许、洛,新野太守硃超石、宁朔将军胡籓趋阳城,振武将军沈田子、建威将军傅弘之趋武关,建武将军沈林子、彭城内史刘遵考将水军出石门,自汴入河,以冀州刺史五仲德督前锋诸军,开巨野入河。遵考,裕之族弟也。刘穆之谓王镇恶曰:“公今委卿以伐秦之任,卿其勉之!”镇恶曰:“吾不克关中,誓不复济江!”
裕既行,青州刺史檀祗自广陵辄帅众至涂中掩讨亡命。刘穆之恐祗为变,议欲遣军。时檀韶为江州刺史,张邵曰:“今韶据中流,道济为军首,若有相疑之迹,则大府立危,不如逆遣慰劳以观其意,必无患也。”穆之乃止。
初,魏主嗣使公孙表讨白亚栗斯,曰:“必先与秦洛阳戍将相闻,使备河南岸,然后击之。”表未至,胡人废白亚栗斯,更立刘虎为率善王。表以胡人内自携贰,势必败散,遂不告秦将而击之,大为虎所败,士卒死伤甚众。
嗣谋于群臣曰:“胡叛逾年,讨之不克,其众繁多,为患日深。今盛秋不可复发兵,妨民农务,将若之何?”白马侯崔宏曰:“胡众虽多,无健将御之,终不能成大患。表等诸军,不为不足,但法令不整,处分失宜,以致败耳。得大将素有威望者将数百骑往摄表军,无不克矣。相州刺史叔孙建前在并州,为胡、魏所畏服,诸将莫及,可遣也。”嗣从之,以建为中领军,督表等讨虎。九月,戊午,大破之,斩首万馀级,虎及司马顺宰皆死,俘其众十万馀口。
太尉裕至彭城,加领徐州刺史;以太原王玄谟为从事史。
初,王廞之败也,沙门昙永匿其幼子华,使提衣襆自随,津逻疑之。昙永呵华曰:“奴子何不速行!”棰之数十,由是得免;遇赦,还吴。以其父存亡不测,布蔬食,绝交游不仕,十馀年。裕闻华贤,欲用之,乃发廞丧,使华制服。服阕,辟为徐州主簿。
王镇恶、檀道济入秦境,所向皆捷。秦将王苟生以漆丘降镇恶,徐州刺史姚掌以项城降道济,诸屯守皆望风款附。惟新蔡太守董遵不下,道济攻拔其城,执遵,杀之。进克许昌,获秦颍川太守姚垣及大将杨业。沈林子自汴入河,襄邑人董神虎聚众千馀人来降。太尉裕版为参军。林子与神虎共攻仓垣,克之,秦兗州刺史韦华降。神虎擅还襄邑,林子杀之。
秦东平公绍言于秦主泓曰:“晋兵已过许昌,安定孤远,难以救卫,宜迁其镇户,内实京畿,可得精兵十万,虽晋、夏交侵,犹不亡国。不然,晋攻豫州,夏攻安定,将若之何?事机已至,宜在速决。”左仆射梁喜曰:“刘公恢有威名,为岭北所惮,镇人已与勃勃深仇,理应守死无贰。勃勃终不能越安定远寇京畿;若无安定,虏马必至于郿。今关中兵足以拒晋,无为豫自损削也。”泓从之。吏部郎懿横密言于泓曰:“恢于广平之难,有忠勋于毕下。自陛下龙飞绍统,未有殊赏为答其意。今外则致之死地,内则不豫朝权,安定人自以孤危逼寇,思南迁者十室而九,若恢拥精兵数万,鼓行而向京师,得不为社稷之累乎!宜征还朝廷以慰其心。”泓曰、“恢若怀不逞之心,征之适所以速祸耳。”又不从。
王仲德水军入河,将逼滑台。魏兗州刺史尉建畏懦,帅众弃城,北渡河。仲德入滑台,宣言曰:“晋本欲以布帛七万匹假道于魏,不谓魏之守将弃城遽去。”魏主嗣闻之,遣叔孙建、公孙表自河内向枋头,因引兵济河,斩尉建于城下,投尸于河。呼仲德军人,问以侵寇之状。仲德使司马竺和之对曰:“刘太尉使王征虏自河入洛,清扫山陵,非敢为寇于魏也。魏之守将自弃滑台去,王征虏借空城以息兵,行当西引,于晋、魏之好无废也,何必扬旗鸣鼓以曜威乎!”嗣使建以问太尉裕,裕逊辞谢之曰:“洛阳,晋之旧都,而羌据之;晋欲修复山陵久矣。诸醒宗族,司马休之、国璠兄弟,鲁宗之父子,皆晋之蠹也,而羌收之以为晋患。今晋将伐之,欲假道于魏,非敢为不利也。”魏河内镇将于栗磾有勇名,筑垒于河上以备侵轶。裕以书与之,题曰“黑槊公麾下”。栗磾好操黑槊以自标,故裕以此目之。魏因拜栗磾为黑槊将军。
冬,十月,壬戌,魏主嗣如豺山宫。
初,燕将库傉官斌降魏,既而复叛归燕。魏主嗣遣骁骑将军延普渡濡水击斌,斩之;遂攻燕幽州刺史傉官昌、征北将军库傉官提,皆斩之。
秦阳城、荥阳二城皆降,晋兵进至成皋。秦征南将军陈留公洸镇洛阳,遣使求救于长安。秦主泓遣越骑校尉阎生帅骑三千救之,武卫将军姚益男将步卒一万助守洛阳,又遣并州牧姚懿南屯陕津,为之声援。宁朔将军赵玄言于洸曰:“今晋寇益深,人情骇动,众寡不敌,若出战不捷,则大事去矣。宜摄诸戍之兵,固守金墉,以待西师之救。金墉不下,晋必不敢越我而西,是我不战而坐收其弊也。”司马姚禹阴与檀道济通,主簿阎恢、杨虔,皆禹之党也,共嫉玄,言于洸曰:“殿下以英武之略,受任方面;今婴城示弱,得无为朝廷所责乎!”洸以为然,乃遣赵玄将兵千馀南守柏谷坞,广武将军石无讳东戍巩城。玄泣谓洸曰:“玄受三帝重恩,所守正有死耳。但明公不用忠臣之言,为奸人所误,后必悔之。”既而成皋、虎牢皆来降,檀道济等长驱而进,无讳至石关,奔还。龙骧司马荥阳毛德祖与玄战于柏谷,玄兵败,被十馀创,据地大呼。玄司马蹇鉴冒刃抱玄而泣,玄曰:“吾创已重,君宜速去!”鉴曰:“将军不济,鉴去安之!”与之皆死。姚禹逾城奔道济,甲子,道济进逼洛阳。丙寅,洸出降。道济获秦人四千馀人,议者欲尽坑之以为京观。道济曰:“伐罪吊民,正在今日!”皆释而遣之。于是夷、夏感悦,归之者甚众。阎生、姚益男未至,闻洛阳已没,不敢进。
己丑,诏遣兼司空高密王恢之修谒五陵,置守卫。太尉裕以冠军将军毛修之为河南、河内二郡太守,行司州事,戍洛阳。
西秦王炽磐使秦州刺史王松寿镇马头,以逼秦之上邽。
十一月,甲戌,魏主嗣还平城。
太尉裕遣左长史王弘还建康,讽朝廷求九锡。时刘穆之掌留任,而旨从北来,穆之由是愧惧发病。弘,珣之子也。十二月,壬申,诏以裕为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十郡为宋公,备九锡之礼,位在诸侯王上,领征西将军、司、豫、北徐、雍四州刺史如故,裕辞不受。
西秦王炽磐遣使诣太尉裕,求击秦以自效。裕拜炽磐平西将军、河南公。
秦姚懿司马孙畅说懿使袭长安,诛东平公绍,废秦主泓而代之。懿以为然,乃散谷以赐河北夷、夏,欲树私恩。左常侍张敞、侍郎左雅谏曰:“殿下以母弟居方面,安危休戚,与国同之。今吴寇内侵。四州倾没,西虏扰边,秦、凉覆败,朝廷之危,有如累卵。谷者,国之本也,而殿下无故散之,虚损国储,将若之何?”懿怒,笞杀之。
泓闻之,召东平公绍,密与之谋。绍曰:“懿性识鄙浅,从物推移。造此谋者,必孙畅也。但驰使征畅,遣抚军将军赞据陕城,臣向潼关为诸军节度,若畅奉诏而至,臣当遣懿帅河东见兵共御晋师;若不受诏命,便当声其罪而讨之。”泓曰:“叔父之言,杜稷之计也。”乃遣姚赞及冠军将军司马国璠、建义将军也玄屯陕津,武卫将军姚驴屯潼关。
懿遂举兵称帝,传檄州郡,欲运匈奴堡谷以给镇人。宁东将军姚成都拒之,懿卑辞诱之,送佩刀为誓,成都不从。懿遣骁骑将军王国帅甲士数百攻成都,成都击禽之,遣使让懿曰:“明公以至亲当重任,国危不能救,而更图非望;三祖之灵,其肯佐明公乎!成都将纠合义兵,往见明公于河上耳。”于是传檄诸城,谕以逆顺,征兵调食以讨懿。懿亦发诸城兵,莫有应者,惟临晋数千户应懿。成都引兵济河,击临晋叛者,破之。镇人安定郭纯等起兵围懿。东平公绍入蒲阪,执懿,诛孙畅等。
是岁,魏卫将军安城孝元王叔孙俊卒。魏主嗣甚惜之,谓其妻桓氏曰:“生同其荣,能没同其戚乎?”桓氏乃缢而袝焉。
丁零翟猛雀驱略吏民,入白三间为乱;魏内都大官河内张蒲与冀州刺史长孙道生讨之。道生,嵩之从子也。道生欲进兵击猛雀,蒲曰:“吏民非乐为乱,为猛雀所迫胁耳。今不分别,并击之,虽欲返善,其道无由,必同心协力,据险以拒官军,未易猝平也。不如先遣使谕之,以不与猛雀同谋者皆不坐,则必喜而离散矣。”道生从之,降者数千家,使复旧业。猛雀与其党百馀人出走,蒲等追斩猛雀首,左部沿书周几穷讨馀党,悉诛之。
●卷第一百一十八
【晋纪四十】 起强圉大荒落,尽屠维协洽,凡三年。
安皇帝癸义熙十三年(丁巳,公元四一七年)
春,正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秦主泓朝会百官于前殿,以内外危迫,君臣相泣。征北将军齐公恢帅安定镇户三万八千,焚庐舍,自北雍州趋长安,自称大都督、建义大将军,移檄州郡,欲除君侧之恶;扬威将军姜纪帅从归之,建节将军彭完都弃阴密奔还长安。恢至新支,姜纪说恢曰:“国家重将、大兵皆在东方,京师空虚,公亟引轻兵袭之,必克。”恢不从,南攻郿城。镇西将军姚谌为恢所败,长安大震。泓驰使征东平公绍,遣姚裕及辅国将军胡翼度屯澧西。扶风太守姚俊等皆降于恢。东平公绍引诸军西还,与恢相持于灵台,姚赞留宁朔将军尹雅为弘农太守,守潼关,亦引兵还。恢众见诸军四集,皆有惧心,其将齐黄等诣大军降。恢进兵副绍,赞自后击之,恢兵大败,杀恢及其三弟。泓器之恸,葬以公礼。
太尉裕引水军发彭城,留其子彭城公义隆镇彭城。诏以义隆为监徐、兗、青、冀四州诸军事、徐州刺史。
凉公暠寝疾,遣命长史宋繇曰:“吾死之后,世子犹卿子也,善训导之。”二月,暠卒,官属奉世子歆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公、领凉州牧。大赦,改元嘉兴。尊歆母天水尹氏为太后。以宋繇录三府事。谥暠曰武昭王,庙号太祖。
西秦安东将军木弈干击吐谷浑树洛干,破其弟阿柴于尧杆川,俘五千馀口而还。树洛干走保白兰山,惭愤发疾,将卒,谓阿柴曰:“吾子拾虔幼弱,今以大事付汝。”树洛干卒,阿柴立,自称骠骑将军、沙州刺史。谥树洛干曰武王。阿柴稍用兵侵并其傍小种,地方数千里,遂为强国。
河西王蒙逊遣其将袭乌啼部,大破之;又击卑和部,降之。
王镇恶进军渑池,遣毛德祖袭尹雅于蠡吾城,禽之,雅杀守者而逃。镇恶引兵径前,抵潼关。
檀道济、沈林子自陕北渡河,拔襄邑堡,秦河北太守薛帛奔河东。又攻秦并州刺史尹昭于蒲阪,不克。别将攻匈奴堡,为姚成都所败。
辛酉,荥阳守将傅洪以虎牢降魏。
秦主泓以东平公绍为太宰、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改封鲁公,使督武卫将军姚鸾等步骑五万守潼关,又遣别将姚驴救蒲阪。
沈林子谓檀道济曰:“蒲阪城坚兵多,不可猝拔,攻之伤众,守之引日。王镇恶在潼关,势孤力弱,不如与镇恶合势并力,以争潼关。若得之,尹昭不攻自溃矣。”道济从之。
三月,道济、林子至潼关,秦鲁公绍引兵出战,道济、林子奋击,大破之,斩获以千数。绍退屯定城,据险拒守,谓诸将曰:“道济等兵力不多,悬军深入,不过坚壁以待继援。吾分军绝其粮道,可坐禽也。”乃遣姚鸾屯大路以绝道济粮道。
鸾遣尹雅将兵与晋战于关南,为晋兵所获,将杀之。雅曰:“雅前日已当死,幸得脱至今,死固甘心。然夷、夏虽殊,君臣之义一也。晋以大义行师,独不使秦有守节之臣乎!”乃免之。
丙子夜,沈林子将锐卒袭鸾营,斩鸾,杀其士卒数千人。绍又遣东平公赞屯河上以断水道;沈林子击之,赞败走,还定城。薛帛据河曲来降。
太尉裕将水军自淮、泗入清河,将溯河西上,先遣使假道于魏;秦主泓亦遣使请救于魏。魏主嗣使群臣议之,皆曰:“潼关天险,刘裕以水军攻之,甚难;若登岸北侵,其势便易。裕声言伐秦,其志难测。且秦,婚姻之国,不可不救也。宜发兵断河上流,勿使得西。”博士祭酒崔浩曰:“裕图秦久矣。今姚兴死,子泓懦劣,国多内难。裕乘其危而伐之,其志必取。若遏其上流,裕心忿戾,必上岸北侵,是我代秦受敌也。今柔然寇边,民食又乏,若复与裕为敌,发兵南赴则北寇愈深,救北则南州复危,非良计也。不若假之水道,听裕西上,然后屯兵以塞其东。使裕克捷,必德我之假道;不捷,吾不失救秦之名。此策之得者也。且南北异俗,借使国家弃恒山以南,裕必不能以吴、越之兵与吾争守河北之地,安能为吾患乎!夫为国计者,惟社稷是利,岂顾一女子乎!”议者犹曰:“裕西入关,则恐吾断其后,腹背受敌;北上,则姚氏必不出关助我,其势必声西而实北也。”嗣乃以司徒长孙嵩督山东诸军事,又遣振威将军娥清、冀州刺史阿薄干将步骑十万屯河北岸。
庚辰,裕引军入河,以左将军向弥为北青州刺史,留戍碻磝。
初,裕命王镇恶等:“若克洛阳,须大军到俱进。”镇恶等乘利径趋潼关,为秦兵所拒,不得前。久之,乏食,众心疑惧,或欲弃辎重还赴大军。沈林子按剑怒曰:“相公志清六合,今许、洛已定,关右将平,事之济否,系于前锋。奈何沮乘胜之气,弃垂成之功乎!且大军尚远,贼众方盛,虽欲求还,岂可得乎!”下官授命不顾,今日之事,当自为将军办之,未知二三君子将何面以见相公之旗鼓邪!”镇恶等遣使驰告裕,求遣粮援。裕呼使者,开舫北户,指河上魏军以示之曰:“我语令勿进,今轻佻深入。岸上如此,何由得遣军!”镇恶乃亲至弘农,说谕百姓,百姓竞送义租,军食复振。
魏人以数千骑缘河随裕军西行;军人于南岸牵百丈,风水迅急,有漂渡北岸者,辄为魏人所杀略。裕遣军击之,裁登岸则走,退则复来。夏,四月,裕遣白直队主丁旿帅仗士七百人、车百乘,渡北岸,去水百馀步,为却月阵,两端抱河,车置七仗士,事毕,使竖一白毦;魏人不解其意,皆未动。裕先命宁朔将军硃超石戒严,白毦既举,超石帅二千人驰往赴之,赍大弩百张,一车益二十人,设彭排于辕上。魏人见营阵既立,乃进围之;长孙嵩帅三万骑助之,四面肉薄攻营,弩不能制。时超石别赍大锤乃槊千馀张,乃断槊长三四尺,以锤锤之,一槊辄洞贯三四人。魏兵不能当,一时奔溃,死者相积;临陈斩阿薄干,魏人退还畔城。超石帅宁朔将军胡籓、宁远将军刘荣祖追击,又破之,杀获千计。魏主嗣闻之,乃恨不用崔浩之言。
秦鲁公绍遣长史姚洽、宁朔将军安鸾、护军姚墨蠡、河东太守唐小方帅众三千屯河北之九原,阻河为固,欲以绝檀道济粮援。沈林子邀击,破之,斩洽、黑蠡、小方,杀获殆尽。林子因启太尉裕曰:“绍气盖关中,今兵屈于外,国危于内。恐其凶命先尽,不得以膏齐斧耳。”绍闻洽等败死,愤恚,发病呕血,以兵属东平公赞而卒。赞既代绍,众力犹盛,引兵袭林子,林子复击破之。
太尉裕至洛阳,行视城堑,嘉毛修之完葺之功,赐衣服玩好,直二千万。
丁巳,魏主嗣如高柳。壬戌,还平城。
河西王蒙逊大赦,遣张掖太守沮渠广宗诈降,以诱凉公歆,歆发兵应之。蒙逊将兵三万伏于蓼泉,歆觉之,引兵还。蒙逊追之,歆与战于解支涧,大破之。斩首七千馀级。蒙逊城建康,置戍而还。
五月,乙未,齐郡太守王懿降于魏,上书言:“刘裕在洛,宜发兵绝其归路,可不战而克。”魏主嗣善之。
崔浩侍讲在前,嗣问之曰:“刘裕伐姚泓,果能克乎?”对曰:“克之。”嗣曰:“何故?”对曰:“昔姚兴好事虚名而少实用,子泓懦而多病,兄弟乖争。裕乘其危,兵精将勇,何故不克!”嗣曰:“裕才何如慕容垂?”对曰:“胜之。垂藉父兄之资,修复旧业,国人归之,若夜虫之就火,少加倚仗,易以立功。刘裕奋起寒微,不阶尺土,讨灭桓玄,兴复晋室,北禽慕容超,南枭卢循,所向无前,非其才之过人,安能如是乎!”嗣曰:“裕既入关,不能进退,我以精骑直捣彭城、寿春,裕将若之何?”对曰:“今西有屈丐,北有柔然,窥伺国隙。陛下既不可亲御六师,虽有精兵,未睹良将。长孙嵩长于治国,短于用兵,非刘裕敌也。兴兵远攻,未见其利,不如且安静以待之,裕克秦而归,必篡其主。关中华、戎杂错,风俗劲悍;裕欲以荆、扬之化施之函、秦,此无异解衣包火,张罗捕虎;虽留兵守之,人情未洽,趋尚不同,适足为寇敌之资耳。愿陛下按兵息民以观其变,秦地终为国家之有。可坐而守也。”嗣笑曰:“卿料之审矣!”浩曰:“臣尝私论近世将相之臣:若王猛之治国,苻坚之管仲也;慕容恪之辅幼主,慕容暐之霍光也;刘裕之平祸乱,司马德宗之曹操也。”嗣曰:“屈丐何如?”浩曰:’屈丐国破家覆,孤孑一身,寄食姚氏,受其封殖。不思酬恩报义,而乘时缴利,盗有一方,结怨四邻。撅竖小人,虽能纵暴一时,终当为人所吞食耳。”嗣大悦,语至夜半,赐浩御缥醪十觚,水精盐一两,曰:“朕味卿言,如此盐、洒,故欲与卿共飨其美。”然犹命长孙嵩、叔孙建各简精兵,伺裕西过,自成皋济河,南侵彭、沛,若不时过,则引兵随之。
魏主嗣西巡至云中,遂济河,畋于大漠。
魏置天地四方六部大人,以诸公为之。
秋,七月,太尉裕至陕。沈田子、傅弘之入武关,秦戍将皆委城走。田子等进屯青泥,秦主泓使给事黄门侍郎姚和都屯峣柳以拒之。西秦相国翟勍卒;八月,以尚书令昙达为左丞相,右仆射元基为右丞相,御史大夫麹景为尚书令,侍中翟绍为左仆射。
太尉裕至C171乡,沈田子等将攻峣柳。秦主泓欲自将以御裕军,恐田子等袭其后,欲先击灭田子等,然后倾国东出;乃帅步骑数万,奄至青泥。田子本为疑兵,所领裁千馀人,闻泓至,欲击之;傅弘之以众寡不敌止之,田子曰:“兵贵用奇,不必在众。且今众寡相悬,势不两立,若彼结围既固,则我无所逃矣。不如乘其始至,营陈未立,先薄之,可以有功。”遂帅所领先进,弘之继之。秦兵合围数重。田子抚慰士卒曰:“诸君冒险远来,正求今日之战,死生一决,封侯之业于此在矣!”士卒皆踊跃鼓噪,执短兵奋击,秦兵大败,斩馘万馀级,得其乘舆服御物,秦主泓奔还灞上。
初,裕以田子等众少,遣沈林子将兵自秦岭往助之,至则秦兵已败,乃相与追之,关中群县多潜送款于田子。
辛丑,太尉裕至潼关,以硃超石为河东太守,使与振武将军徐猗之会薛帛于河北,共攻蒲阪。秦平原公璞与姚和都共击之,猗之败死,超石奔还潼关。东平公赞遣司马国璠引魏兵以蹑裕后。
王镇恶请帅水军自河入渭以趋长安,裕许之。秦恢武将军姚难自香城引兵而西,镇恶追之;秦主泓自灞上引兵还屯石桥以为之援,镇北将军姚强与难合兵屯泾上以拒镇恶。镇恶使毛德祖进击,破之,强死,难奔长安。
东平公赞退屯郑城,太尉裕进军逼之。泓使姚丕守渭桥,胡翼度屯石积,东平公赞屯灞东,泓屯逍遥园。
镇恶溯渭而上,乘蒙冲小舰,行船者皆在舰内;秦人见舰进而无行船者,皆惊以为神。壬戌旦,镇恶至渭桥,令军士食毕,皆持仗登岸,后登者斩。众既登,渭水迅急,舰皆随流,倏忽不知所在。时泓所将尚数万人。镇恶谕士卒曰:“吾属并家在江南,此为长安北门,去家万里,舟楫、衣粮皆已随流。今进战而胜,则功名俱显;不胜,则骸骨不返,无它歧矣。卿等勉之!”乃身先士卒,众腾踊争进,大破姚丕于渭桥。泓引兵救之,为丕败卒所蹂践,不战而溃。姚谌等皆死,泓单马还宫。镇恶入自平朔门,泓与姚裕等数百骑逃奔石桥。东平公赞闻泓败,引兵赴之,众皆溃去。胡翼度降于太尉裕。
泓将出降,其子佛念,年十一,言于泓曰:“晋人将逞其欲,虽降必不免,不如引决。”泓怃然不应,佛念登宫墙自投而死。癸亥,泓将妻子、群臣诣镇恶垒门请降,镇恶以属吏。城中夷、晋六万馀户,镇恶以国恩抚慰,号令严肃,百姓安堵。
九月,太尉裕至长安,镇恶迎于灞上。裕劳之曰:“成吾霸业者,卿也!”镇恶再拜谢曰:“明公之威,诸将之力,镇恶何功之有!”裕笑曰:“卿欲学冯异邪?”镇恶性贪,秦府库盈积,镇恶盗取不可胜纪;裕以其功大,不问。或谮诸裕曰:“镇恶藏姚泓伪辇,将有异志。”裕使人觇之,镇恶剔取其金银,弃辇于垣侧,裕意乃安。
裕收秦彝器、浑仪、土圭、记里鼓、指南车送诣建康。其馀金玉、缯帛、珍宝,皆以颁赐将士。秦平原公璞、并州刺史尹昭以蒲阪降,东平公赞帅宗族百馀人诣裕降,裕皆杀之。送姚泓至建康,斩于市。裕以薛辩为平阳太守,使镇捍北道。
裕议迁都洛阳,谘议参军王仲德曰:“非常之事,固非常人所及,必致骇动。今暴师日久,士卒思归,迁都之计,未可议也。裕乃止。
羌众十馀万口西奔陇上,沈林子追击至槐里,俘虏万计。
河西王蒙逊闻太尉裕灭秦,怒甚。门下校郎刘祥入言事,蒙逊曰:“汝闻刘裕入关,敢谓群臣曰:“姚泓非裕敌也。且其兄弟内叛,安能拒人!裕取关中必矣。然裕不能久留,必将南归,留子弟及诸将守之,吾取之如拾芥耳。”乃秣马砺兵,训养士卒,进据安定,秦岭北郡县镇戍皆降之。裕遗使遗勃勃书,约为兄弟;勃勃使中书侍郎皇甫徽为报书而阴育之,对裕使者,口授舍人使书之。裕读其文,叹曰:“吾不如也!”
广州刺史谢欣卒,东海人徐道期聚众攻陷州城,进攻始兴,始兴相彭城刘廉之讨诛之。诏以谦之为广州刺史。
癸酉,司马休之、司马文思、司马国璠、司马道赐、鲁轨、韩延之、刁雍、王慧龙及桓温之孙道度、道子、族人桓谧、桓璲、陈郡袁式等皆诣魏长孙嵩降。秦匈奴镇将姚成都及弟和都举镇降魏。魏主嗣诏民间得姚氏子弟送平城者赏之。冬,十月,己酉,嗣召长孙嵩等还。司马休之寻卒于魏。魏赐国璠爵淮南公,道赐爵池阳子,鲁轨爵襄阳公。刁雍表求南鄙自效,嗣以雍为建义将军。雍聚众于河、济之间,扰动徐、兗;太尉裕遣兵讨之,不克,雍进屯固山,众至二万。
诏进宋公爵为王,增封十郡;辞不受。
西秦王炽磐遣左丞相昙达等击秦故将姚艾,艾遣使称籓,炽磐以艾为征东大将军、秦州牧。征王松寿为尚书左仆射。
十一月,魏叔孙建等讨西山丁零翟蜀洛支等,平之。
辛未,刘穆之卒。太尉裕闻之,惊恸哀惋者累日。始,裕欲留长安经略西北,而诸将佐皆久役思归,多不欲留。会穆之卒,裕以根本无托,遂决意东还。
穆之之卒也,朝廷恇惧,欲发诏,以太尉左司马徐羡之代之,中军咨议参军张邵曰:“今诚急病,任终在徐;然世子无专命,宜须谘之。”裕欲以王弘代穆之,从事中郎谢晦曰:“休元轻易,不若羡之。”乃羡之为吏部尚书、建威将军、丹阳尹,代管留任。于是朝廷大事常决于穆之者,并悉北咨。
裕以次子桂阳公义真为都督雍、梁、秦王州诸军事、安西将军、领雍、东秦二州刺史。义真时年十二。以太尉咨议参军京兆王修为长史,王镇恶为司马、领冯翊太守,沈田子、毛德祖皆为中兵参军,仍以田子领始平太守,德祖领秦州刺史、天水太守,傅弘之为雍州治中从事史。
先是,陇上流户寓关中者,望因兵威得复本土;及置东秦州,知裕无复西略之意,皆叹息失望。
关中人素重王猛,裕之克长安,王镇恶功为多,由是南人皆忌之。沈田子自以峣柳之捷,与镇恶争功不平。裕将还,田子及傅弘之屡言于裕曰:“镇恶家在关中,不可保信。”裕曰:“今留卿文武将士精兵万人,彼若欲为不善,正足自灭耳。勿复多言。”裕私谓田子曰:“钟会不得遂其乱者,以有卫瓘故也。语曰:‘猛兽不如群狐’,卿等十馀人,何惧王镇恶!”
臣光曰:古人有言:“疑则勿任,任则勿疑。”裕既委镇恶以关中,而复与田子有后言,是斗之使为乱也。惜乎!百年之寇,千里之士,得之艰难,失之造次,使丰、鄗之都复输寇手。荀子曰:“兼并易能也,坚凝之难。”信哉!
三秦父老闻裕将还,诣门流涕诉曰:“残民不沾王化,于今百年,始睹衣冠,人人相贺。长安十陵是公家坟墓,咸阳宫殿是公家室宅,舍此欲何之乎!”裕为之愍然,慰谕之曰:“受命朝廷,不得擅留。诚多诸君怀本之志,今以次息与文武贤才共镇此境,勉与之居。”十二月,庚子,裕发长安,自洛入河,开汴渠以归。
氐豪徐骇奴、齐元子等拥部落三万在雍,遣使请降於魏。魏主嗣遣将军王洛生、河内太守杨声等西行以应之。
闰月,壬申,魏主嗣如大宁长川。
秦、雍人千馀家推襄邑令上谷寇赞为主,以降于魏,魏主嗣拜赞魏郡太守。久之,秦、雍人流入魏之河南、荥阳、河内者,户以万数。嗣乃置南雍州,以赞为刺史,封河南公,治洛阳,立雍州郡县以抚之。赞善于招怀,流民归之者,三倍其初。
夏王勃勃闻太尉裕东还,大喜,问于王买德曰:“腾欲取关中,卿试言其方略。”买德曰:“关中形胜之地,而裕以幼子守之。狼狈而归,正欲急成篡事耳,不暇复以中原为意。此天以关中赐我,不可失也。青泥、上洛,南北之险要,宜先遣游军断之;东塞潼关,绝其水陆之路;然后传檄三辅,施以威德,则义真在网罟之中,不足取也。”勃勃乃以其子抚军大将军璝都督前锋诸军事,帅骑二万向长安。前将军昌屯潼关,以买德为抚军右长史,屯青泥,勃勃将大军为后继。
是岁,魏都坐大官章安侯封懿卒。
安皇帝癸义熙十四年(戊午,公元四一八年)
春,正月,丁酉朔,魏主嗣至平城,命护高车中郎将薛繁帅高车、丁零北略,至弱水而还。
辛巳,大赦。
夏赫连璝至渭阳,关中民降之者属路。龙骧将军沈田子将兵拒之,畏其众盛,退屯刘回堡,遣使还报王镇恶。镇恶谓王修曰:“公以十岁儿付吾属,当共思竭力;而拥兵不进,虏何由得平!”使者还,以告田子。田子与镇恶素有相图之志,由是益忿惧。未几,镇恶与田子俱出北地以拒夏兵,军中讹言:“镇恶欲尽杀南人,以数十人送义真南还。因据关中反。”辛亥,田子请镇恶至傅弘之营计事。田子求屏人语,使其宗人沈敬仁斩之幕下,矫称受太尉令诛之。弘之奔告刘义真,义真与王修被甲登横门以察其变。俄而田子帅数十人来至,言镇恶反。修执田子,数以专戮,斩之;以冠军将军毛修之代镇恶为安西司马。傅弘之大破赫连璝于池阳,又破之于寡妇渡,斩获甚众,夏兵乃退。
壬戌,太尉裕至彭城,解严,琅邪王德文先归建康。
裕闻王镇恶死,表言“沈田子忽发狂易,奄害忠勋”,追赠镇恶左将军、青州刺史。
以彭城内史刘遵考为并州刺史、领河东太守,镇蒲阪;征荆州刺史刘道怜为徐、兗二州刺史。
裕欲以世子义符镇荆州,以徐州刺史刘义隆为司州刺史,镇洛阳。中军谘议张邵谏曰:“储贰之重,四海所系,不宜处外。”乃更以义隆为都督荆、益、宁、雍、梁、秦六州诸军事、西中郎将、荆州刺史,以南郡太守到彦之为南蛮校尉,张邵为司马、领南郡相,冠军功曹王昙首为长史,北徐州从事王华为西中郎主簿,沈林子为西中郎参军。义隆尚幼,府事皆决于邵。昙首,弘之弟也。裕谓义隆曰:“王昙首沉毅有器度,宰相才也,汝每事咨之。”
以南郡公刘义庆为豫州刺史。义庆,道怜之子也。
裕解司州,领徐、冀二州刺史。
秦王炽磐以乞伏木弈干为沙州刺史,镇乐都。二月,乙弗乌地延帅户二万降秦。
三月,遣使聘魏。
夏,四月,己巳,魏徙冀、定、幽三州徒河于代都。初,和龙有赤气四塞蔽日,自寅至申,燕太史令张穆言于燕王跋曰:“此兵气也。今魏方强盛,而执其使者,好命不通,臣窃惧焉。”跋曰:“吾方思之。”五月,魏主嗣东巡,至濡源及甘松,遣征东将军长孙道生、安东将军李先、给事黄门侍郎奚观帅精骑二万袭燕,又命骁骑将军延普、幽州刺史尉诺自幽州引兵趋辽西,为之声势,嗣屯突门岭以待之。道生等拔乙连城,进攻和龙,与燕单于右辅古泥战,破之,杀其将皇甫轨。燕王跋婴城自守,魏人攻之,不克,掠其民万馀家而还。
六月,太尉裕始受相国、宋公、九锡之命。赦国中殊死以下,崇继母兰陵萧氏为太妃。以太尉军谘祭酒孔靖为宋国尚书令,左长史王弘为仆射,领选,从事中郎傅亮、蔡廓皆为侍中,谢晦为右卫将军,右长史郑鲜之为奉常,行参军殷景仁为秘书郎,其馀百官,悉依天朝之制。靖辞不受。亮,咸之孙;廓,谟之曾孙;鲜之,浑之玄孙;景仁,融之曾孙也。景仁学不为文,敏有思致;口不谈义,深达理体;至于国典、朝仪、旧章、记注,莫不撰录,识者知其有当世之志。
魏天部大人白马文贞公崔宏疾笃,魏主嗣遣侍臣问病,一夜数返。及卒,诏群臣及附国渠帅皆会葬。
秋,七月,戊午,魏主嗣至平城。
九月,甲寅,魏人命诸州调民租,户五十石,积于定、相、冀三州。
河西王蒙逊复引兵伐凉,凉公歆将拒之,左长史张体顺固谏,乃止。蒙逊芟其秋稼而还。
歆遣使来告袭位。冬,十月,以歆为都督七郡诸军事、镇西大将军、酒泉公。
姚艾叛秦,降河西王蒙逊,蒙逊引兵迎之。艾叔父俊言于众曰:“秦王宽仁有雅度,自可安居事之,何为从河西王西迁!”众咸以为然,乃相与逐艾,推俊为主,复归于秦。秦王炽磐征俊为侍中、中书监、征南将军,赐爵陇西公,以左丞相昙达为都督洮、罕以东诸军事、征东大将军、秦州牧,镇南安。
刘义真年少,赐与左右无节,王修每裁抑之。左右皆怨,谮修于义真曰:“王镇恶欲反,故沈田子杀之。修杀田子,是亦欲反也。”义真信之,使左右刘乞等杀修。修既死,人情离骇,莫相统壹。义真悉召外军入长安,闭门拒守。关中郡县悉降于夏。赫连璝夜袭长安,不克,夏王勃勃进据咸阳,长安樵采路绝。
宋公裕闻之,使辅国将军蒯恩如长安,召义真东归;以相国右司马硃龄石为都督关中诸军事、右将军、雍州刺史,代镇长安。裕谓龄石曰:“卿至,可敕义真轻装速发,既出关,然后可徐行。若关右必不可守,可与义真俱归。”又命中书侍郎硃超石慰劳河、洛。
十一月,龄石至长安。义真将士贪纵,大掠而东,多载宝货、子女,方轨徐行。雍州别驾韦华奔夏,赫连璝帅众三万追义真。建威将军傅弘之曰:“公处分亟进;今多将辎重,一日行不过十里,虏追骑且至,何以待之!宜弃车轻行,乃可以免。”义真不从。俄而夏兵大至,傅弘之、蒯恩断后,力战连日,至青泥,晋兵大败,弘之、恩皆为王买德所禽。司马毛修之与义真相失,亦为夏兵所禽。义真行在前,会日暮,夏兵不穷追,故得免;左右尽散,独逃草中。中兵参军段宏单骑追寻,缘道呼之,义真识其声,出就之,曰:“君非段中兵邪?身在此,行矣!必不两全,可刎身头以南,使家公望绝。”宏泣曰:“今日之事,诚无算略;然丈夫不经此,何以知艰难!”
夏王勃勃欲降傅弘之,弘之不屈。时天寒,勃勃裸之,弘之叫骂而死。勃勃积人头为京观,号曰髑髅台。长安百姓逐硃龄石,龄石焚其宫殿,奔潼关。勃勃入长安,大飨将士,举觞谓王买德曰:“卿往日之言,一期而验,可谓算无遗策。此觞所集,非卿而谁!”以买德为都官尚书,封河阳候。
龙骧将军王敬先戍曹公垒,龄石往从之。硃超石至蒲阪,闻龄石所在,亦往从之。赫连昌攻敬先垒,断其水道。众渴,不能战,城且陷。龄石谓超石曰:“弟兄俱死异城,使老亲何以为心!尔求间道亡归,我死此,无恨矣。”超石持兄泣曰:“人谁不死,宁忍今日辞兄去乎!”遂与敬先及右军参军刘钦之皆被执,送长安,勃勃杀之;钦之弟秀之悲泣不欢燕者十年。钦之,穆之之从兄子也。
宋公裕闻青泥败,未知义真存亡,怒甚,刻日北伐,侍中谢晦谏以“士卒疲弊,请俟它年”,不从。郑鲜之上表,以为:“虏闻殿下亲征,必并力守潼关。径往攻之,恐未易可克;若舆驾顿洛,则不足上劳圣躬。且虏虽得志,不敢乘胜过关陕者,犹慑服大威,为将来之虑故也。若造洛而返,虏必更有揣量之心,或益生边患。况大军远出,后患甚多。昔岁西征,刘钟狼狈;去年北讨,广州倾覆;既往之效,后来之鉴也。今诸州大水,民食寡乏,三吴群盗攻没诸县,皆由困于征役故也。江南士庶,引领颙颙以望殿下之返旆,闻更北出,不测浅深之谋,往还之期,臣恐返顾之忧更在腹心也。若虑西虏更为河、洛之患者,宜结好北虏;北虏亲则河南安,河南安则济、泗静矣。”会得段宏启,知义真得免,裕乃止,但登城北望,慨然流涕而已。降义真为建威将军、司州刺史;以段宏为宋台黄门郎、领太子右卫率。裕以天水太守毛德祖为河东太守,代刘遵考守蒲阪。
夏王勃勃筑坛于灞上,即皇帝位,改元昌武。西秦王炽磐东巡;十二月,徙上邽民五千馀户于枹罕。
彗星出天津,入太微,经北斗,络紫微,八十馀日而灭。魏主嗣复召诸儒、术土问之曰:“今四海分裂,灾咎之应,果在何国?腾甚畏之。卿辈尽言,勿有所隐!”众推崔浩使对,浩曰:“夫灾异之兴,皆象人事,人苟无衅,又何畏焉?昔王莽将篡汉,彗星出入,正与今同。国家主尊臣卑,民无异望,晋室陵夷,危亡不远;彗之为异,其刘裕将篡之应乎!”众无以易其言。
宋公裕以谶云“昌明之后尚有二帝”,乃使中书侍郎王韶之与帝左右密谋鸩帝而立琅邪王德文。德文常在帝左右,饮食寝处,未尝暂离;韶之伺之经时,不得间。会德文有疾,出居于外。戊寅,韶之以散衣缢帝于东堂。韶之,廙之曾孙也。裕因称遗诏,奉德文即皇帝位,大赦。
是岁,河西王蒙逊奉表称籓,拜凉州刺史。
尚书右仆射袁湛卒。
恭皇帝
安皇帝癸元熙元年(己未,公元四一九年)
春,正月,壬辰朔,改元。
立琅邪王纪褚氏为皇后;后,裒之曾孙也。
魏主嗣畋于犊渚。
甲午,征宋公裕入朝,进爵为王。裕辞。
癸卯,魏主嗣还平城。
庚申,葬安皇帝于休平陵。
敕刘道怜司空出镇京口。
夏将叱奴侯提帅步骑二万攻毛德祖于蒲阪,德祖不能御,全军归彭城。二月,宋公裕以德祖为荥阳太守,戍虎牢。
夏主勃勃征隐土京兆韦祖思。祖思既至,恭惧过甚,勃勃怒曰:“我以国士征汝,汝乃以非类遇我,汝昔不拜姚兴,今何独拜我?我在,汝犹不以我为帝王;我死,汝曹弄笔,当置我于何地邪!遂杀之。
群臣请都长安,勃勃曰:“朕岂不知长安历世帝王之都,沃饶险固!然晋人僻远,终不能为吾患。魏与我风俗略同,土壤邻接,自统万距魏境裁百馀里,朕在长安,统万必危;若在统万,魏必不敢济河而西。诸卿适未见此耳。”皆曰:“非所及也。”乃于长安置南台,以赫连璝领大将军、雍州牧、录南台尚书事;勃勃还统万,大赦,改元真兴。
勃勃性骄虐,视民如草芥。常居城上,置弓剑于侧,有所嫌忿,手自杀之。群臣迕视者凿其目,笑者决其脣,谏者先截其舌而后斩之。
初,司马楚之奉其父荣期之丧归建康,会宋公裕诛剪宗室之有才望者,楚之叔父宣期、兄贞之皆死,楚之亡匿竟陵蛮中。及从祖休之自江陵奔秦,楚之亡之汝、颍间,聚众以谋复仇。楚之少有英气,能折节下士,有众万馀,屯据长社。裕使刺客沐谦往刺之,楚之待谦甚厚。谦欲发,未得间,乃夜称疾,知楚之必往问疾,因欲刺之。楚之果自赍汤药往视疾,情意勤笃,谦不忍发,乃出匕首于席下,以状告之曰:“将军深为刘裕所忌,愿勿轻率以自保全。”遂委身事之,为之防卫。
王镇恶之死也,沈田子杀其兄弟七人,唯弟康得免,逃就宋公裕于彭城,裕以为相国行参军。康求还洛阳视母;会长安不守,康纠合关中徙民,得百许人,驱帅侨户七百馀家,共保金墉城。时宗室多逃亡在河南,有司马文荣者,帅乞活千馀户屯金墉城南;又有司马道恭,自东垣帅三千人屯城西,司马顺明帅五千人屯陵云台,司马楚之屯柏谷坞。魏河内镇将于栗磾游骑在芒山上,攻逼交至,康坚守六旬。裕以康为河东太守,遣兵救之,平等皆散走。康劝课农桑,百姓甚亲赖之。
司马顺明、司马道恭及平阳太守薛辩皆降于魏,魏以辩为河东太守以拒夏人。
夏,四月,秦征西将军孔子帅骑五千讨吐谷浑觅地于弱水南,大破之,觅地帅其众六千降于夏,拜弱水护军。
庚辰,魏主嗣有事于东庙,助祭者数百国;辛巳,南巡至雁门。
五月,庚寅朔,魏主嗣观渔于A212水。己亥,还平城。
凉公歆用刑过严,又好治宫室。从事中郎张显上疏,以为:“凉土三分,势不支久。兼并之本,在于务农;怀远之略,莫如宽简。今入岁已来,阴阳失序,风雨乖和;是宜减膳撤悬,侧身修道,而更繁刑峻法,缮筑不止,殆非所以致兴隆也。昔文王以百里而兴,二世以四海而灭,前车之轨,得失昭然。太祖以神圣之姿,为西夏所推,左取酒泉,右开西域。殿下不能奉承遗志,混壹凉土,侔踪张后,将何以下见先王乎!沮渠蒙逊,胡夷之杰,内修政事,外礼英贤,攻战之际,身先士卒,百姓怀之,乐为之用。臣谓殿下非但不能平殄蒙逊,亦惧蒙逊方为社稷之忧。”歆览之,不悦。
主簿汜称上疏谏曰:“天之子爱人主,殷勤至矣;故政之不修,下灾异以戒告之,改者虽危必昌,不改者虽安必亡。元年三月癸卯,敦煌谦德堂陷;八月,效穀地裂;二年元日,昏雾四塞;四月,日赤无光,二旬乃复;十一月,狐上南门;今兹春、夏,地频五震;六月,陨星于建康。臣虽学不稽古,行年五十有九,请为殿下略言耳目之所闻见,不复能远论书传之事也。乃者咸安之初,西平地裂,狐入谦光殿前;俄而秦师奄至,都城不守。梁熙既为凉州,不抚百姓,专为聚敛,建元十九年,姑臧南门崩,陨石于闲豫堂;明年为吕光所杀。段业称制此方,三年之中,地震五十馀所;既而先王龙兴于瓜州,蒙逊篡弑于张掖。此皆目前之成事,殿下所明知也。效穀,先王鸿渐之地;谦德,即尊之室;基陷地裂,大凶之征也。日者,太阳之精,中国之象;赤而无光,中国将衰。谚曰:‘野兽入家,主人将去。’狐上南门,亦变异之大者也。今蛮夷益盛,中国益微。愿殿下亟罢宫室之役,止游畋之娱,延礼英俊,爱养百姓,以应天变,防未然。”歆不从。
秋,七月,宋公裕始受进爵之命。八月,移镇寿阳,以度支尚书刘怀慎为督淮北诸军事、徐州刺史,镇彭城。
辛未,魏主嗣东巡;甲申,还平城。
九月,宋王裕自解扬州牧。
秦左卫将军匹达等将兵讨彭利和于漒川,大破之,利和单骑奔仇池;获其妻子,徙羌豪三千户于枹罕,漒川羌三万馀户皆安堵如故。冬,十月,以尚书右仆射王松寿为益州刺史,镇漒川。
宋王裕以河南萧条,乙酉,徙司州刺史义真为扬州刺史,镇石头,萧太纪谓裕曰:“道怜汝布衣兄弟,宜用为扬州。”裕曰:“寄奴于道怜,岂有所惜!扬州根本所寄,事务至多,非道怜所了。”太妃曰:“道怜年出五十,岂不如汝十岁儿邪?”裕曰:“义真虽为刺史,事无大小,悉由寄奴。道怜年长,不亲其事,于听望不足。”太妃乃无言。道怜性愚鄙而贪纵,故裕不肯用。
十一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十二月,癸亥,魏主嗣西巡至云中,从君子津西渡河,大猎于薛林山。
辛卯,宋王裕加殊礼,进王太妃为太后,世子为太子。
●卷第一百一十九
【宋纪一】 起上章涒滩,尽昭阳大渊献,凡四年。
高祖武皇帝永初元年(庚申,公元四二零年)
春,正月,己亥,魏主还宫。
秦王炽磐立其子暮末为太子,仍领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大赦,改元建弘。
宋王欲受禅而难于发言,乃集朝臣宴饮,从容言曰:“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唱大义,兴复帝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业著,遂荷九锡。今年将衰暮,崇极如此,物忌盛,非可久安;今欲奉还爵位,归老京师。”群臣惟盛称功德,莫谕其意。日晚,坐散。中书令傅亮还外,乃悟,而宫门已闭,亮叩扉请见,王即开门见之。亮入,但曰:“臣暂宜还者。”王解其意,无复他言,真云:“须几人自送?”亮曰:“数十人可也。”即时奉辞。亮出,已夜,见长星竟天,拊髀叹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姑验矣。”亮至建康,夏,四月,征王入辅。王留子义康为都督豫、司、雍、并四州诸军事、豫州刺史,镇寿阳。义康尚幼,以相国参军南阳刘湛为长史,决府、州事。湛自弱年即有宰物之情,常自比管、葛,博涉书史,不为文章,不喜谈议,王甚重之。
五月,乙酉,魏更谥宣武帝曰道武帝。
魏淮南公司马国璠、池阳子司马道赐谋外叛,司马文思告之。庚戌,魏主杀国璠、道赐,赐文思爵郁林公。国璠等连引平城豪桀,坐族诛者数十人,章安侯封懿之子玄之当坐。魏主以玄之燕朝旧族,欲宥其一子。玄之曰:“弟子磨奴早孤,乞全其命。”乃杀玄之四子而宥磨奴。
六月,壬戌,王至建康。傅亮讽晋恭帝禅位于宋,具诏草呈帝,使书之。帝欣然操笔,谓左右曰:“桓玄之时,晋氏已无天下,重为刘公所延,将二十载;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书赤纸为诏。
甲子,帝逊于琅邪第,百官拜辞,秘书监徐广流涕哀恸。丁卯,王为坛于南郊,即皇帝位。礼毕,自石头备法驾入建康宫。徐广又悲感流涕,侍中谢晦谓之曰:“徐公得无小过!”广曰:“君为宋朝佐命,身是晋室遗老,悲观之事,固不可同。”广,邈之弟也。帝临太极殿,大赦,改元。其犯乡论清议,一皆荡涤,与之更始。
裴子野论曰:昔重华受终,四凶流放;武王克殷,顽民迁洛。天下之恶一也,乡论清议,除之,过矣!
奉晋恭帝为零陵王,优崇之礼,皆仿晋初故事,即宫于故秣陵县,使冠军将军刘遵考将兵防卫。降褚后为王妃。
庚午,以司空道怜为太尉,封长沙王。追封司徒道规为临川王,以道怜子义庆袭其爵。其馀功臣徐羡之等,增位进爵各有差。
追封刘穆之为南康郡公,王镇恶为龙阳县候。上海叹念穆之,曰:“穆之不死,当助我治天下。可谓‘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又曰:“穆之死,人轻易我。”
立皇子桂阳公义真为庐陵王,彭城公义隆为宜都王,义康为彭城王。
己卯,改《泰始历》为《永初历》。
魏主如翳犊山,遂至冯滷池。闻上受禅,驿召崔浩告之曰:“卿往年之言验矣,朕于今日始信天道。”
秋,七月,丁酉,魏主如五原。
甲辰,诏以凉公歆为都督高昌等七郡诸军事、征西将军、酒泉公;秦王炽磐为安西大将军。
交州刺史杜慧度击林邑,大破之,所杀过半。林邑乞降,前后为所钞掠者皆遣还。慧度在交州,为政纤密,一如治家,吏民畏而爱之,城门夜开,道不拾遗。丁未,魏主如云中。
河西王蒙逊欲伐凉,先引兵攻秦浩亹;既至,潜师还屯川岩。
凉公歆欲乘虚袭张掖;宋繇、张体顺切谏,不听。太后尹氏谓歆曰:“汝新造之国。地狭民希,自守犹惧不足,何暇伐人!先王临终,殷勤戒汝:深慎用兵,保境宁民,以俟天时。言犹在耳,奈何弃这!蒙逊善用兵,非汝之敌,数年以来,常有兼并之志。汝国虽小,足为善政,修德养民,静以待之。彼若昏暴,民将归汝;若其休明,汝将事之。岂得轻为举动,侥冀非望!以吾观之,非但丧师,殆将亡国!”亦不听。宋繇叹曰:“今兹大事去矣!”
歆将步骑三万东出。蒙逊闻之,曰:“歆已入吾术中,然闻吾旋师,必不敢前。”乃露布西境,云已克浩亹,将进攻黄谷。歆闻之,喜,进入都渎涧,蒙逊引兵击之,战于怀城,歆大败。或劝歆还保酒泉,歆曰:’吾违老母之言以取败,不杀此胡,何面目复见我母!”遂勒兵战于蓼泉,为蒙逊所杀。歆弟酒泉太守翻、新城太守预、领羽林右监密、左将军眺、右将军亮西奔敦煌。
蒙逊入酒泉,禁侵掠,土民安堵。以宋繇为吏部郎中,委之选举;凉之旧臣有才望者,咸礼而且之。以其子牧犍为洒泉太守。敦煌太守李恂,翻之弟也,与翻等弃敦煌奔北山。蒙逊以索嗣之子元绪行敦煌太守。
蒙逊还姑臧,见凉太后尹氏而劳之,尹氏曰:“李氏为胡所灭,知复何言!”或谓尹氏曰:“今母子之命在人掌握,奈何傲之!且国亡子死,曾无忧色,何也?”尹氏曰:“存亡死生,皆有天命,奈何更如凡人,为儿女子之悲乎!吾老妇人,国亡家破,岂可复惜馀生,为人臣妆乎!惟速死为幸耳。”蒙逊嘉而赦之,娶其女为牧犍妇。
八月,辛未,追谥妃臧氏为敬皇后。癸酉,立王太子义符为皇太子。
闰月,壬午,诏晋帝诸陵悉署守卫。
九月,秦振武将军王基等袭河西王蒙逊胡园戍,俘二千馀人而还。
李恂在敦煌在惠政。索元绪粗险好杀,大失人和。郡人宋承、张弘信招恂。冬,恂帅数十骑入敦煌,元绪东奔凉兴。承等推恂为冠军将军、凉州刺史,改元永建。河西王蒙逊遣世子政德攻敦煌,恂闭城不战。
十二月,丁亥,可城羌酋狄温子帅三千馀家降魏。
是岁,魏姚夫人卒,追谥昭哀皇后。
高祖武皇帝永初二年(辛酉,公元四二一年)
春,正月,辛酉,上祀南郊,大赦。
裴子野论曰:夫郊祀天地,修岁事也。赦彼有罪,夫何为哉!
以扬州刺史庐陵王义真为司徒,尚书仆射徐羡之为尚书令、扬州刺史,中书令傅亮为尚书仆射。
辛未,魏主行如公阳。
河西王蒙逊帅众二万攻李恂于敦煌。
秦王炽磐遣征北将军木弈干、辅国将军元基攻上邽,遇霖雨而还。
三月,甲子,魏阳平王熙卒。
魏主发代者六千人筑苑,东包白登,周三十馀里。
河西王蒙逊筑堤壅水以灌敦煌;李恂乞降,不许。恂将宋承等举城降。恂自杀。蒙逊屠其城,获恂弟子宝,囚于姑臧。于是西域诸国皆诣蒙逊称臣朝贡。
夏,四月,己卯朔,诏所在淫祠自蒋子文以下皆除之;其先贤及以勋德立祠者,不在此例。
吐谷浑王阿柴遣使降秦,秦王炽磐以阿柴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安州牧、白兰王。
六月,乙酉,魏主北巡至蟠羊山。秋,七月,西巡至河。
河西王蒙逊遣右卫将军沮渠鄯善、建节将军沮渠苟生帅众七千伐秦。秦王炽磐遣征北将军木弈干等师步骑五千拒之,败鄯善等于五涧,虏苟生,斩首二千而还。
初,帝以毒酒一甕授前琅邪郎中令张伟,使鸩零陵王,伟叹曰:“鸩君以求生,不如死!”乃于道自饮而卒。伟,邵之兄也。太常褚秀之、侍中褚淡之,皆王之妃兄也。王每生男,帝辄令秀之兄弟方便杀之。王自逊位,深虑祸及,与褚妃共处一室,自煮食于床前,饮食所资,皆出褚妃,故宋人莫得伺其隙。九月,帝令淡之与兄右卫将军叔度往视妃,妃出就别室相见。兵人逾垣而入,进药于王。王不肯饮,曰:“佛教,自杀者不复得人身。”兵人以被掩杀之。帝帅百官临于朝堂三日。
庚戌,魏主还宫。
冬,十月,己亥,诏以河西王蒙逊为镇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刺史。
己亥,魏主如代。
十一月,辛亥,葬晋恭帝于冲平陵,帝帅百官瞻送。
十二月,丙申,魏主西巡,至云中。
秦王炽磐遣征西将军孔子等帅骑二万击契汗秃真于罗种。
河西王蒙逊所署晋昌太守唐契据郡叛,蒙逊遣世子政德讨之。契,瑶之子也。上之为宋公也,谢瞻为宋台中书侍郎,其弟晦为右卫将军。时晦权遇已重,自彭城还都迎家,兵客辐凑,门巷填咽。瞻在家,惊骇,谓晦曰:“汝名位未多,而人归趣乃尔!吾家素以恬退为业,不愿干豫时事,交游不过亲朋。而汝遂势倾朝野,此岂门户之福邪!”乃以篱隔门庭曰:“吾不忍见此。”乃还彭城,言于宋公曰:“臣本素士,父祖位不过二千石。弟年始三十,志用凡近,荣冠台府,位任显密。福过灾生,其应无远;特乞降黜,以保衰门。”前后屡陈之。晦或以朝廷密事语瞻,瞻故向亲旧陈说,用为戏笑,以绝其言。及上即位,晦以佐命功,位任益重,瞻愈忧惧。是岁,瞻为豫章太守,遇病不疗。临终,遗晦书曰:“吾得启体幸全,亦何所恨!弟思自勉励,为国为家。”
高祖武皇帝永初三年(壬戌,公元四二二年)
春,正月,甲辰朔,魏主自云中西巡,至屋窦城。
癸丑,以徐羡之为司空、录尚书事,刺史如故;江州刺史王弘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中领军谢晦为领军将军兼散骑常侍,入直殿省,总统宿卫。徐羡之起自布衣,又无术学,直以志力局度。一旦居廓庙,朝野推服,咸谓有宰臣之望。沈密寡言,不以忧喜见色。颇工弈棋,观戏常若未解,当世倍以此推之。傅亮、蔡廓常言:“徐公晓万事,安异同。”尝与傅亮、谢晦宴聚,亮、晦才学辩博,羡之风度详整,时然后言。郑鲜之叹曰:“观徐、傅言论,不复以学问为长。”
秦征西将军孔子等大破契汗秃真,获男女二万口,牛羊五十馀万头。秃真帅骑数千西走,其别部树奚帅户五千降秦。
二月,丁丑,诏分豫州淮以东为南豫州,治历阳,以彭城王义康为刺史。又分荆州十郡置湘州,治临湘,以左卫将军张邵为刺史。
丙戌,魏主还宫。
三月,上不豫,太尉长沙王道怜、司空徐羡之、尚书仆射傅亮、领军将军谢晦、护军将军檀道济并入侍医药。群臣请祈祷神祇,上不许,唯使侍中谢方明以疾告宗庙而已。上性不信奇怪,微时多符瑞,及贵,史官审以所闻,上拒而不答。
檀道济出为镇北将军、南兗州刺史,镇广陵,悉监淮南诸军。
皇太子多狎群小,谢晦言于上曰:“陛下春秋既高,宜思存万世,神器至重,不可使负荷非才。”上曰:“庐陵何如?”晦曰:“臣请观焉。”出造庐陵王义真,义真盛欲与谈,晦不甚答。还曰:“德轻于才,非人主也。”丁未,出义真为都督南豫、豫、雍、司、秦、并六州诸军事、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豫州刺史。是后,大州率加都督,多者或至五十州,不可复详载矣。
帝疾瘳,己未,大赦。
秦、雍流民南入梁州;庚申,遣使送绢万匹,且漕荆、雍之谷以赈之。
刁逵之诛也,其子弥亡命。辛酉,弥帅数十人入京口城,太尉留府司马陆仲元击斩之。
乙丑,魏河南王曜卒。
夏,四月,甲戌,魏立皇子焘为太平王,拜相国,加大将军;丕为乐平王,弥为安定王,范为乐安王,健为永昌王,崇为建宁王,俊为新兴王。
乙亥,诏封仇池公杨盛为武都王。
秦王炽磐以折冲将军乞伏是辰为西胡校尉。筑列浑城于汁罗以镇之。
五月,帝疾甚,召太子诫之曰:“檀道济虽有干略,而无远志,非如兄韶有难御之气也。徐羡之、傅亮,当无异图。谢晦数从征伐,颇识机变,若有同异,必此人也。”又为手诏曰:“后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宰相,母后不烦临朝。”司空徐羡之、中书令傅亮、领军将军谢晦、镇北将军檀道济同被顾命。癸亥,帝殂于西殿。
帝清简寡欲,严整有法度,被服居处,俭于布素,游宴甚稀,嫔御至少。尝得后秦高祖从女,有盛宠,颇以废事;谢晦微谏,即时遣出。财帛皆在外府,内无私藏。岭南尝献入筒细布,一端八丈,帝恶其精丽劳人,即付有司弹太守,以布还之,并制岭南禁作此布。公主出适,遣送不过二十万,无锦绣之物。内外奉禁,莫敢为侈靡。
太子即皇帝位,年十七,大赦,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立妃司马氏为皇后。后,晋恭帝女海盐公主也。
魏主服寒食散,频年药发,灾异屡见,颇以自忧。遣中使密问白马公崔浩曰:“属者日食赵、代之分。朕疾弥年不愈,恐一旦不讳,诸子并少,将若之何?其为我思身后之计。”浩曰:“陛下春秋富盛,行就平愈;必不得已,请陈瞽言。自圣代龙兴,不崇储贰,是以永兴之始,社稷几危。今宜早建东宫。选贤公卿以为师傅,左右信臣以为宾友;入总万机,出抚戎政。如此,则陛下可以优游无为,颐神养寿。万岁之后。国有成主,民有所归,奸宄息望,祸无自生矣。皇子焘年将周星,明睿温和,立子以长,礼之大经,若必待成人然后择之,倒错天伦,则召乱之道也。”魏主复以问南平公长孙嵩。对曰:“立长则顺,置贤则人服;焘长且贤,天所命也。”帝从之,立太平王焘为皇太子,使之居正殿临朝,为国副主。以长孙嵩及山阳公奚斤、北新公安同为左辅,坐东厢,西面;崔浩与太尉穆观、散骑常侍代人丘堆为右弼,坐西厢,东面;百官总己以焉”帝避居西宫,时隐而窥之,听其决断,大悦,谓会议臣曰:“嵩宿德旧臣,历事四世,功存社稷;斤辩捷智谋,名闻遐迩;同晓解俗情,明练于事;观达于政要,识吾旨趣;浩博闻强识,精察天人;霍虽无大用,然在公专谨。以此六人辅相太子,吾与汝曹巡行四境,伐叛柔服,足以得志于天下矣。”
嵩实姓拔拔,斤姓达奚,观姓丘穆陵,堆姓丘敦。是时,魏之群臣出于代北者,姓多重复,及高祖迁洛,始皆改之。旧史患其烦杂难知,故皆从后姓以就简易,今从之。
魏主又以典东西部刘絜、门下奏事代人古弼、直郎徒河卢鲁元忠谨恭勤,使之给侍东宫,分典机要,宣纳辞令。太子聪明,有大度。群臣时奏所疑,帝曰:“此非我所知,当决之汝曹国主也。”
六月,壬申,以尚书仆射傅亮为中书监、尚书令,以领军将军谢晦领中书令,侍中谢方明为丹阳尹。方明善治郡,所至有能名;承代前人,不易其政,必宜改者,则以渐移变,使无迹可寻。
戊子,长沙景王道怜卒。
魏建义将军刁雍寇青州,州兵击破之。雍收散卒。走保大乡山。
秋,七月,己酉,葬武皇帝于初宁陵,庙号高祖。
河西王蒙逊遣前将军沮渠成都帅众一万,耀兵岭南,遂屯五涧。九月,秦王炽磐遣征北将军出连虔等骑六千击之。
初,魏主闻高祖克长安,大惧,遣使请和,自是每岁交聘不绝。及高祖殂,殿中将军沈范等奉使在魏,还,及河,魏主遣人追执之,议发兵取洛阳、虎牢、滑台。崔浩谏曰:“陛下不以刘裕欻起,纳其使贡,裕亦敬事陛下。不幸今死,遽乘丧伐之,虽得之,不足为美。且国家今日亦未能一举取江南也,而徒有伐丧之名,窃为陛下不取。臣谓宜遣人吊祭,存其孤弱,恤其凶灾,使义声布于天下,则江南不攻自服矣。况裕新死,党与未离,兵临其境,必相帅拒战,功不可必。不如缓之,待其强臣争权,变难必起,然后命将出帅,可以兵不疲劳,坐收淮北也。”魏主曰:“刘裕乘姚兴之死而灭之,今我乘裕丧而伐之,何为不可!”浩曰:“不然。姚兴死,诸子交争,故裕乘衅伐之。今江南无衅,不可比也。”魏主不从,假司空奚斤节,加晋兵大将军、行扬州刺史,使督宋兵将军、交州刺史周几、吴兵将军、广州刺史公孙表同入寇。
乙巳,魏主如A212南宫,遂如广宁。
辛亥,魏人筑平城外郭,周围三十二里。
魏主如乔山,遂东如幽州。冬,十月,甲戌,还宫。魏军将发,公卿集议于监国之前,以先攻城与先略地。奚斤欲先攻城,崔浩曰:“南人长于守城,昔苻氏攻襄阳,经年不拔。今以大兵坐攻小城,若不时克,挫伤军势,敌得徐严而来,我怠彼锐,此危道也。不如分军抡地,至淮为限,列置守宰,收敛租谷,则洛阳、滑台、虎牢更在军北,绝望南救,必沿河东走;不则为囿中之物,何忧其不获也!”公孙表固请攻城,魏主从之。于是奚斤等帅步骑二万,济河,营于滑台之东。
时司州刺史毛德祖戍虎牢,东郡太守王景度告急于德祖,德祖遣司马翟广等将步骑三千救之。
先是,司马楚之聚众在陈留之境,闻魏兵济河,遣使迎降。魏以楚之为征南将军、荆州刺史,使侵扰北境。德祖遣长社令王法政将五百人戍邵陵,将军刘怜将二百骑戍雍丘以备之。楚之引兵袭怜,不克。会台送军资,怜出迎之,酸枣民王玉驰以告魏。丁酉,魏尚书滑稽引兵袭仓垣,兵吏悉逾城走,陈留太守冯翊严稜诣斤降。魏以王玉为陈留太守,给兵守仓垣。
奚斤等攻滑台,不拔,求益兵。魏主怒,切责之;壬辰,自将诸国兵五万馀人南出天关,逾恒岭,为斤等声援。
秦出连虔与河西沮渠成都战,禽之。
十一月,魏太子焘将兵出屯塞上,使安定王弥与安同居守。
庚戌,奚斤等急攻滑台,拔之。王景度出走;景度司马阳瓚为魏所执,不降而死。魏主以成皋侯苟儿为兗州刺史,镇滑台。
斤等进击翟广等于土楼,破之,乘胜进逼虎牢;毛德祖与战,屡破之。魏主别遣黑槊将军于栗磾将三千人屯河阳,谋取金墉,德祖遣振威将军窦晃等缘河拒之。十二月,丙戌,魏主至冀州,遣楚兵将军、徐州刺史叔孙建将兵自平原济河,徇青、兗。豫州刺史刘粹遣治中高道瑾将步骑五百据项城,徐州刺史王仲德将兵屯湖陆。于栗磾济河,与奚斤并力攻窦晃等,破之。
魏主遣中领军代人娥清、期思侯柔然闾大肥将兵七千人会周几、叔孙建南渡河,军于碻磝。癸未,兗州刺史徐琰弃尹卯南走,于是泰山、高平、金乡等郡皆没于魏。叔孙建等东入青州,司马爱之、季之先聚众于济东,皆降于魏。
戊子,魏兵逼虎牢,青州刺史东莞竺夔镇东阳城,遣使告急。
己丑,诏南兗州刺史檀道济监征讨诸军事,与王仲德共救之。庐陵王义真遣龙骧将军沈叔狸将三千人就刘粹,量宜赴援。秦王炽磐征秦州牧昙达为左丞相、征东大将军。
营阳王
高祖武皇帝景平元年(癸亥,公元四二三年)
春,正月,己亥朔,大赦,改元。
辛丑,帝礼南郊。
魏于栗磾攻金墉,癸卯,河南太守王涓之弃城走。魏主以栗磾为豫州刺史,镇洛阳。
魏主南巡垣岳,丙辰,至鄴。
己未,诏征豫章太守蔡廓为吏部尚书。廓谓傅亮曰:“选事若悉以见付,不论;不然,不能拜也。”亮以语录尚书徐羡之,羡之曰:“黄、散以下悉以委蔡,吾徒不复措怀;自此以上,故宜共参同异。”廓曰:“我不能为涂干木署纸尾!”遂不拜。干木,羡之小字也。选案黄纸,录尚书与吏部沿书连名,教训廓云然。
沈约论曰:“蔡廓固辞铨衡,耻为志屈;岂不知选、录同体,义无偏断乎!良以主暗时难,不欲居通塞之任。远矣哉!
庚申,檀道济军于彭城。
魏叔孙建入临淄,所向城邑皆溃。竺夔聚民保东阳城,其不入城者,使各依据山险,芟夷禾稼。魏军至,无所得食。济南太守垣苗帅众依夔。
刁雍见魏主于鄴,魏主曰:“叔孙建等入青州,民皆藏避,攻城不下。彼素服卿威信,今遣卿助之。”乃以雍为青州刺史,给雍骑,使行募兵以取青州。魏兵济河向青州者凡六万骑,刁雍募兵得五千人,抚慰士民,皆送租供军。
柔然寇魏边。二月,戊辰,魏筑长城,自赤城西至五原,延袤二千馀里,备置戍卒,以备柔然。
丁丑,太皇太后萧氏殂。
河西王蒙逊及吐谷浑王阿柴皆遣使入贡。庚辰,诏以蒙逊为都督凉、秦、河、沙四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凉州牧、河西王;以阿柴为督塞表诸军事、安西将军、沙州刺史、浇河公。
三月,壬子,葬孝懿皇后于兴宁陵。
魏奚斤、公孙表等共攻虎牢,魏主自鄴遣兵助之。毛德祖于城内穴地入七丈,分为六道,出魏围外;募敢死之士四百人,使参军范道基等帅之,从穴中出,掩袭其后。魏军惊忧,斩首数百级,焚其攻具而还。魏兵虽退散,随复更合,攻之益急。奚斤自虎牢将步骑三千,攻颍川太守李元德等于许昌,魏以颍川人庚龙为颍川太守,戍许昌。
毛德祖出兵与公孙表大战,从朝至晡,杀魏兵数百。会奚斤自许昌还,合击德祖,大破之,亡甲士一千馀人,复婴城自守。
魏主又遣万馀人从白沙渡河,屯濮阳南。
朝议以项城去魏不远,非轻军所抗,使刘粹召高道瑾还寿阳;若沈叔狸已进,亦宜且追。粹奏:“虏攻虎牢,未复南向,若遽摄军舍项城,则淮西诸郡无所凭依。沈叔狸已顿肥口,又不宜遽退。”时李元德帅散卒二百至项,刘粹使助高道瑾戍守,请宥其奔败之罪,朝议并许之。
乙己,魏主畋于韩陵山,遂如汲郡,至枋头。
初,毛德祖在北,与公孙表有旧。表有权略,德祖患之,乃与交通音问;密遣人说奚斤,云表与之连谋。每答表书,多所治定;表以书示斤,斤疑之,以告魏主。先是,表与太史令王亮少同营署,好轻侮亮;亮奏“表置军虎牢东,不得便地,故令贼不时灭。”魏主素好术数,以为然,积前后仇,使人夜就帐中缢杀之。
乙卯。魏主济自灵昌津,遂如东郡、陈留。
叔孙建将三万骑逼东阳城,城中文武才一千五百人,竺夔、垣苗悉力固守,时出奇兵击魏,破之。魏步骑绕城列陈十馀里,大治攻具。夔作四重堑,魏人填其三重,为童车以攻城,夔遣人从地道中出,以大麻糸亘挽之令折。魏人复作长围,长攻逾急。历时浸久,城转堕坏,战士多死伤,馀众困乏,旦暮且陷。檀道济至彭城,以司、青二州并急,而所领兵少,不足分赴;青州道近,竺夔兵弱,乃与王仲德兼行先救之。
甲子,刘粹遣李元德袭许昌,斩庾龙。元德因留绥抚,并上租粮。
魏主至盟津。于栗磾造浮桥于冶阪津。乙丑,魏主引兵北济,西如河内。娥清、周几、闾大肥徇地至湖陆、高平,民屯聚而射之。清等尽攻破高平诸县,灭数千家,虏掠万馀口;兗州刺史郑顺之戍湖陆,以兵少不敢出。
魏主又遣并州刺史伊楼拔助奚斤攻虎牢。毛德祖随方抗拒,颇杀魏兵,而将士稍零落。
夏,四月,丁卯,魏主如成皋,绝虎牢汲河之路。停三日,自督众攻城,竟不能下,遂如洛阳观《石经》。遣使祀嵩高。
叔孙建攻东阳,堕其北城三十许步。刁雍请速入,建不许,遂不克。及闻檀道济等将至,雍又谓建曰:“贼畏官军突骑,以锁连车为函陈。大岘已南,处处狭隘,车不得方轨。雍请将所募兵五千据险以邀之,破之必矣。”时天暑,魏军多疫。建曰:“兵人疫病过半,若相持不休,兵自死尽,何须复战!今全军而返,计之上也。”己巳,道济军于临朐。壬申建等烧营及器械而遁”道济至东阳,粮尽,不能追。竺夔以东阳城坏,不可守,移镇不其城。
叔孙建自东阳趋滑台,道济分遣王促德向尹卯。道济停军湖陆,仲德未至尹卯,闻魏兵已远,还就道济。刁雍遂留镇尹卯,招集谯、梁、彭、沛民五千馀家,置二十七营以领之。
蛮王梅安帅渠帅数十人入贡于魏。初,诸蛮本居江、淮之间,其后种落滋蔓,布于数州,东连寿春,西通巴、蜀,北接汝、颍,往往有之。在魏世不甚为患;及晋,稍益繁昌,渐为寇暴。及刘、石乱中原,诸蛮无所忌惮,渐复北徙,伊阙以南,满于山谷矣。
河西世子政德攻晋昌,克之。唐契及弟和、甥李宝同奔伊吾,招集遗民,归附者至二千馀家,臣于柔然;柔然以契为伊吾王。
秦王炽磐谓其群臣曰:“今宋虽奄有江南,夏人雄据关中,皆不足与也。独魏主奕世英武,贤能为用,且谶云‘恒代之北当有真人’,吾将举国而事之。”乃遣尚书郎漠者阿胡等入见于魏,贡黄金二百斤,并陈伐夏方略。
闰月,丁未,魏主如河内,登太行,至高都。
叔孙建自滑台西就奚斤,共入虎牢。虎牢被围二百日,无日不战,劲兵战死殆尽,而魏增兵转多。魏人毁其外城,毛德祖于其内更筑三重城以拒之,魏人又毁其二重。德祖唯保一城,昼夜相拒,将士眼皆生创。德祖抚之以恩,终无离心。时檀道济军湖陆,刘粹军项城,沈叔狸军高桥,皆畏魏兵强,不敢进。丁巳,魏人作地道以泄虎牢城中井,井深四十丈,山势峻峭,不可得防;城中人马渴乏,被创者不复出血,重以饥疫,魏仍急攻之,己未,城陷。将士欲扶德祖出走。德祖曰:“我誓与此城俱毙,义不使城亡而身存也!”魏主命将士;“得德祖者,必生致之。”将军代人豆代田执德祖以献。将佐在城中者,皆为魏所虏,唯参军范道基将二百人突围南还。魏士座卒疫死者亦什二三。
奚斤等悉定司、兗、豫诸郡县,置守宰以抚之。魏主命周几镇河南,河南人安之。
徐羡之、傅亮、谢晦以亡失境土,上表自劾;诏勿问。
徐羡之兄子吴郡太守珮之颇豫政事,与侍中王韶之、程道惠、中书舍人邢安泰、潘盛结为党友。时谢晦久病,不堪见客,珮之等疑其诈疾,有异图,乃称羡之意以告傅亮,欲令亮作诏诛之。亮曰:“我等三人同受顾命,岂可自相诛戮!诸君果行此事,亮当角巾步出掖门耳。”珮之等乃止。
五月,魏主还平城。
六月,己亥,魏宜都文成王穆观卒。
丙辰,魏主北巡,至参合陂。
秋,七月,癸酉,尊帝母张夫人为皇太后。
魏主如三会屋侯泉。八月,辛丑,如马邑,观A212源。
柔然寇河西,河西王蒙逊命世子政德击之。政德轻骑进战,为柔然所杀,蒙逊立次子兴为世子。
九月,乙亥,魏主还宫,召奚斤还平城,留兵守虎牢;使娥清、周几镇枋头;以司马楚之所将户口置汝南、南阳、南顿、新蔡四郡,以益豫州。
冬,十月,癸卯,魏人广西宫外垣,周二十里。
秃发傉檀之死也,河西王蒙逊遣人诱其故太子虎台,许以番禾、西安二郡处之,且借之兵,使伐秦,报其父仇,复取故地。虎台阴许之,事泄而止。秦王炽磐之后,虎台之妹也,炽磐待之如初。后密与虎台谋曰:“秦本我之仇雠,虽以婚姻待之,盖时宜耳。先王之薨,又非天命。遗令不治者,欲全济子孙故也。为人子者,岂可臣妾于仇雠而不思报复乎!”乃与武卫将军越质洛城谋弑炽磐。后妹为炽磐左夫人,有宠,知其谋而告之,炽磐杀后及虎台等十馀人。
十一月,魏周几寇许昌,许昌溃,颍川太守李元德奔项。戊辰,魏人围汝阳,汝阳太守王公度亦奔项。刘粹遣其将姚耸夫等将兵助守项城。魏人夷许昌城,毁钟城,以立封疆而还。
己巳,魏太宗殂。壬申,世祖即位,大赦。十二月,庚子,魏葬明元帝于金陵。庙号太宗。
魏主追尊其母杜贵嫔为密皇后。自司徒长孙嵩以下普增爵位。以襄城公卢鲁元为中书监,会稽公刘为尚书令,司卫监尉眷、散骑侍郎刘库仁等八人分典四部。眷,古真之弟子也。
以河内镇将代人罗结为侍中,、外都大官,总三十六曹事。结时年一百七,精爽不衰,魏主以其忠悫,亲任之,使兼长秋卿,监典后宫,出入卧内;年一百一十,乃听归老,朝廷每有大事,遣骑访焉;又十年乃卒。左光禄大夫崔浩研精经术,练习制度,凡朝廷礼仪,军国书诏,无不关掌。浩不好老、庄之书,曰:“此矫诬之说,不近人情。老聃习礼,仲尼所师,岂肯为败法之书以乱先王之治乎!”尤不信佛法,曰:“何为事此胡神!”及世祖即位,左右多毁之。帝不得已,命浩以公归第。然素知其贤,每有疑议,辄召问之。浩纤妍洁白如美妇人,常自谓才比张良,而稽古过之。既归第,因修服食养性之术。
初,嵩山道士寇谦之,赞之弟也,修张道陵之术,自言尝遇老子降,命谦之继道陵为天师,授以辟谷轻身之术及《科戒》二十卷,使之清整道教。又遇神人李谱文,云老子之玄孙也,授以《图箓真经》六十馀卷,使之辅佐北方太平真君;出天宫静轮之法,其中数篇,李君之手笔也。谦之奉其书献于魏主。朝野多未之信,崔浩独师事之,从受其术,且上书赞明其事曰:“臣闻圣王受命,必有天应。《河图》、《洛书》皆寄言于虫兽之文,未若今日人神接对,手笑粲然,辞旨深妙,自古无比。岂可以世俗常虑而忽上灵之命!臣窃惧之。”帝欣然,使谒都奉玉帛、牲牢祭嵩岳,迎致谦之弟子在山中者,以崇奉天师,显扬新法,宣布天下。起天师道场于平城之东南,重坛五层,给道士百二十人衣食,每月设厨会数千人。
臣光曰:老、庄之书,大指欲同死生,轻去就。而为神仙者,服饵修炼以求轻举,炼草石为金银,其为术正相戾矣。是以刘歆《七略》叙道家为诸子,神仙为方技。其后复有符水、禁咒之术,至谦之遂合而为一;至今循之,其讹甚矣!崔浩不喜佛、老之书而信谦之之言,其故何哉!昔臧文仲祀爰居,孔子以为不智;如谦之者,其为爰居亦大矣。“《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君子之于择术,可不慎哉!
●卷第一百二十
【宋纪二】 起阏逢困敦,尽强圉单阏,凡四年。
太祖文皇帝上之上元嘉元年(甲子,公元四二四年)
春,正月,魏改元始光。
丙寅,魏安定殇王弥卒。
营阳王居丧无礼,好与左右狎昵,游戏无度。特进致仕范泰上封事曰:“伏闻陛下时在后园,颇习武备,鼓鞞在宫,声闻于外。黩武掖庭之内,喧哗省闼之间,非徒不足以威四夷,只生远近之怪。陛下践祚,委政宰臣,实用高宗谅暗之美;而更亲狎小人,惧非社稷至计,经世之道也。”不听。泰,宁之子也。
南豫州刺史庐陵王义真,警悟爱文义,而性轻易,与太子左卫率谢灵运、员外常侍颜延之、慧琳道人情好款密。尝云:“得志之日,以灵运、延之为宰相,慧琳为西豫州都督。”灵运,玄之孙也,性褊傲,不遵法度,朝廷但以文义处之,不以为有实用。灵运自谓才能宜参权要,常怀愤邑。延之,含之曾孙也,嗜酒放纵。徐羡之等恶义真与灵运等游,义真故吏范晏从容戒之,义真曰:“灵运空疏,延之隘薄,魏文帝所谓‘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者也;但性情所得,未能忘言于悟赏耳。”于是羡之等以为运、延之构扇异同,非毁执政,出灵运为永嘉太守,延之为始安太守。
义真至历阳,多所求索,执政每裁量不尽与。义真深怨之,数有不平之言,又表求还都。咨议参军庐江何尚之屡谏,不听。时羡之等已密谋废为庶人,徙新安郡。前吉阳令堂邑张约之上疏曰:“庐陵王少蒙先皇优慈之遇,长受陛下睦受之恩,故在心必言,所怀必亮,容犯臣子之道,致招骄瓷之愆。至于天恣夙成,实有卓然之美,宜在容养,灵善掩瑕,训尽议方,进退以渐。今猥加剥辱,幽徙远郡,上伤陛下常棣之笃,下令远近恇然失图。臣伏思大宋开基造次,根条未繁,宜广树籓戚,敦睦以道。人谁无过,贵能自新;以武皇之爱子,陛下之懿弟,岂可以其一眚,长致沦弃哉!”书奏,以约之为梁州府参军,寻杀之。
夏,四月,甲辰,魏主东巡大宁。
秦王炽磐遣镇南将军吉毘等帅步骑一万,南伐白苟、车孚、崔提、旁为四国,皆降之。
徐羡之等以南兗州刺史檀道济先朝旧将,威服殿省,且有兵众,乃召道济及江州刺史王弘入朝;五月,皆至建康,废立之谋告之。
甲申,谢晦以领军府屋败,悉令家人出外,聚将士于府内;又使中书舍人邢安泰、潘盛为内应。夜,邀檀道济同宿,晦悚动不得眠,道济就寝便熟,晦以此服之。
时帝于华林园为列肆,亲自沽卖,以与左右引船为乐,夕,游天渊池,即龙舟而寝。乙酉诘旦,道济引兵居前,羡之等继其后,入自云龙门;安泰等先诫宿卫,莫有御者。帝未兴,军士进杀二侍者,伤帝指,扶出东阁,收玺绶,群臣拜辞,卫送故太子宫。
侍中程道惠劝羡之等立皇弟南豫州刺史义恭。羡之等以宜都王义隆素有令望,又多符瑞,乃称皇太后令,数帝过恶,废为营阳王,以宜都王辰承大统,赦死罪以下。又称皇大后令,奉还玺绶;并废皇后为营阳王妃,迁营阳王于吴。使檀道济入守朝堂。王至吴,止金昌亭;六月,癸丑,羡之等使邢安泰就弑之。王多力,突走出昌门,追者以门关踣而弑之。
裴子野论曰:古者人君养子,能言而师授之辞,能行而傅相之礼。宋之教诲,雅异于斯,居中则任仆妾,处外则近趋走。太子、皇子,有帅,有侍,是二职者,皆台皁也。制其行止,授其法则,导达臧否,罔弗由之;言不及于礼义,识不达于今古,谨敕者能劝之以吝啬,狂愚者或诱之以凶慝。虽有师傅,多以耆艾大夫为之;虽有友及文学,多以膏粱年少为之;具位而已,亦弗与游。幼王临州,长史行事;宣传教命,又有典签;往往专恣,窃弄威权,是以本枝虽茂而端良甚寡。嗣君冲幼,世继奸回,虽恶物丑类,天然自出,然习则生常,其流远矣。降及太宗,举天下而弃之,亦昵比之为也。呜呼!有国有家,其鉴之矣!
傅亮帅行台百官奉法驾迎宜都王于江陵。”祠部尚书蔡廓至寻阳,遇疾不堪前;亮与之别。廓曰:“营阳在吴,宜厚加供奉;一旦不幸,卿诸人有弑主之名,欲立于世,将可得邪!”时亮已与羡之议害营阳王,乃驰信止之,不及。羡之大怒曰:“与人共计议,如何旋背即卖恶于人邪?”羡之等以遣使者杀前庐陵王义真于新安。
羡之以荆州地重,恐宜都王至,或别用人,乃亟以录命除领军将军谢晦行都督荆、湘等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欲令居外为援,精兵旧将,悉以配之。
秋,七月,行台至江陵,立行门于城南,题曰“大司马门”。傅亮帅百僚诣门上表,进玺绂,仪物甚盛,宜都王时年十八,下教曰:“猥以不德,廖降大命,顾己兢悸,何以克堪!辄当暂归朝廷,展哀陵寝,并与贤彦申写所怀。望体其心,勿为辞费。府州佐史并称臣,请题榜诸门,一依宫省;王皆不许。教州、府、国纲纪宥所统内见刑,原逋责。
诸将佐闻营阳、庐陵王死,皆以为疑,劝王不可东下。司马王华曰:“先帝有大功于天下,四海所服;虽嗣主不纲,人望未改。徐羡之中才寒士,傅亮布衣诸生,非有晋宣帝、王大将军之心明矣;受寄崇重,未容遽敢背德。畏庐陵严断,将来必不自容;以殿下宽睿慈仁,远近所知,且越次奉迎,冀以见德;悠悠之论,殆必不然。又,羡之等五人,同功并位,孰肯相让!就怀不轨,势必不行。废主若存,虑其将来受祸,致此杀害;盖由贪生过深,宁敢一朝顿怀逆志!不过欲握权自固,以少主仰待耳。殿下但当长驱六辔,以副天人之心。”王曰:“卿复欲为宋昌邪!”长史王昙首、南蛮校尉到彦之皆劝王行,昙首仍陈天人符应。王乃曰:’诸公受遗,不容背义。且劳臣旧将,内外充满,今兵力又足以制物,夫何所疑!”乃命王华总后任,留镇荆州。王欲使到彦之将兵前驱,彦之曰:“了彼不反,便应朝服顺流;若使有虞,此师既不足恃,更开嫌隙之端,非所以副远迩之望也。”会雍州刺史褚叔度卒,乃遣彦之权镇襄阳。
甲戌,王发江陵,引见傅亮,号泣,哀动左右。既而问义真及少帝薨废本末,悲哭呜咽,侍侧都莫能仰视。亮流汗沾背,不能对;乃布腹心于到彦之、王华等,深自结纳。王以府州文武严兵自卫,台所遣百官众力不得近部伍。中兵参军硃容子抱刀处王所乘舟户外,不解带者累旬。魏主还宫。
秦王炽磐遣太子暮末帅征北将军木弈干等步骑三万,出貂渠谷,攻河西白草岭、临松郡,皆破之,徙民二万馀口而还。
八月,丙申,宜都王至建康,群臣迎拜于新亭。徐羡之问傅亮曰:“王可方谁?”亮曰:“晋文、景以上人。”羡之曰:“必能明我赤心。”亮曰:“不然。”
丁酉,王谒初宁陵,还,止中堂。百官奉玺绶,王辞让数四,乃受之,即皇帝位于中堂。备法驾入宫,御太极前殿,大赦,改元,文武赐位二等。
戊戌,谒太庙。诏复庐陵王先封,迎其柩及孙修华、谢妃还建康。
庚子,以行荆州刺史谢晦为真。晦将行,与蔡廓别,屏人问曰:“吾其免乎?”廓曰:“卿受先帝顾命,任以社稷,废昏立明,义无不可。但杀人二兄而以之北面,挟震主之威,据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为难。”晦始惧不得去,既发,顾望石头城,喜曰:“今得脱矣!”
癸卯,徐羡之进位司徒,王弘进位司空,傅亮加开府仪同三司,谢晦进号卫将军,檀道济进号征北将军。
有司奏车驾依故事临华林园听讼。诏曰:“政刑多所未悉;可如先者,二公推讯。”
帝以王昙首、王华为侍中,昙首领右卫将军。华领骁骑将军,硃容子为右军将军。
甲辰,追尊帝母胡婕妤曰章皇后。封皇弟义恭为江夏王,义宣为竟陵王,义季为衡阳王;仍以义宣为左将军,镇石头。
徐羡之等欲即以到彦之为雍州,帝不许;征彦之为中领军,委以戎政。彦之自襄阳南下,谢晦已至镇,虑彦之不过己。彦之至杨口,步往江陵,深布诚款,晦亦厚自结纳;彦之留马及利剑、名刀以与晦,晦由此大安。
柔然纥升盖可汗闻魏太宗殂,将六万骑入云中,杀掠吏民,攻拔盛乐宫。魏世祖自将轻骑讨之,三日二夜至云中。纥升盖引骑围魏主五十馀重,骑逼马首,相次如堵。将士大惧,魏主颜色自若,众情乃安。纥升盖以弟子於陟斤为大将,魏人射杀之;纥升盖惧,遁去。尚书令刘絜言于魏主曰:“大檀自恃其众,必将复来,请俟收田毕,大发兵为二道,东西并进以讨之。”魏主然之。
九月,丙子,立妃袁氏为皇后;耽之曾孙也。
冬,十月,吐谷浑威王阿柴卒。阿柴有子二十人,疾病,召诸子弟谓之曰:“先公车骑,以大业之故,舍其子拾虔而授孤;孤敢私于纬代而忘先君之志乎!我死,汝曹当奉慕璝为主。”纬代者,阿柴之长子;慕璝者,阿柴之母弟、叔父乌纥提之子也。阿柴又命诸子各献一箭,取一箭授其弟慕利延使折之,慕利延折之;又取十九箭使折之,慕利延不能折。阿柴乃谕之曰:“汝曹知之乎?孤则易折,众则难摧。汝曹当戮力一心,然后可以保国宁家。”言终而卒。
慕璝亦有才略,抚纳秦、凉失业之民及氐、羌杂种至五六百落,部众转盛。
十二月,魏主命安集将军长孙翰、安北将军尉眷北击柔然,魏主自将屯柞山。柔然北遁,诸军追之,大获而还。翰,肥之子也。
诏拜营阳王母张氏为营阳太妃。
林邑王范阳迈寇日南、九德诸郡。
宕昌王梁弥怱遣子弥黄入见于魏。宕昌,羌之别种也。羌地东接中国,西通西域,长数千里,各有酋帅,部落分地,不相统摄;而宕昌最强,有民二万馀落,诸种畏之。
夏主将废太子璝而立少子酒泉公伦。璝闻之,将兵七万北伐伦。伦将骑三万拒之,战于高平,伦败死。伦兄太原公昌将骑一万袭璝,杀之,并其众八万五千,归于统万。夏主大悦,立昌为太子。夏主好自矜大,名其四门:东曰招魏,南曰朝宋,西曰服凉,北曰平朔。
太祖文皇帝上之上元嘉二年(乙丑,公元四二五年)
春,正月,徐羡之、傅亮上表归政,表三上,帝乃许之。丙寅,始亲万机。羡之仍逊位还第,徐羡之、程道惠及吴兴太守王韶之等并谓非宜,敦劝甚苦,乃复奉诏视事。
辛未,帝祀南郊,大赦。
己卯,魏主还平城。
二月,燕有女子化为男。燕主以问群臣,沿书左丞傅权对曰:“西汉之末,雌鸡化为雄,犹有王莽之祸。况今女化为男,臣将为君之兆也。”
三月,丙寅,魏主尊保母窦氏为保太后。密后之殂也,世祖尚幼,太宗以窦氏慈良,有操行,使保养之。窦氏抚视有恩,训导有礼,世神德之,故加以尊号,奉养不异所在。
丁巳,魏以长孙嵩为太尉,长孙翰为司徒,奚斤为司空。
夏,四月,秦王炽磐遣平远将军叱卢犍等,袭河西镇南将军沮渠白蹄于临松,擒之,徙其民五千馀户于枹罕。
魏主遣龙骧将军步堆等来聘,始复通好。
六月,武都惠文王杨盛卒。初,盛闻晋亡,不改义熙年号,谓世子玄曰:“吾老矣,当终为晋臣,汝善事宋帝。”及盛卒,玄自称都督陇右诸军事、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秦州刺史、武都王,遣使来告丧,始用元喜年号。
秋,七月,秦王炽磐镇南将军吉毘等南击黑水羌酋丘担,大破之。
八月,夏武烈帝殂,葬嘉平陵,庙号世祖;太子昌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承光。
王弘自以始不预定策,不受司空;表让弥年,乃许之。乙酉,以弘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冬,十月,丘担以其众降秦,秦以担为归善将军;拜折冲将军乞伏信帝为平羌校尉以镇之。
癸卯,魏主大举伐柔然,五道并进。长孙翰等从东道出黑漠,廷尉卿长孙道生等出白、黑二漠之间,魏主从中道,东平公娥清出栗园,奚斤等从西道,出尔寒山。诸军至漠南,舍辎重,轻骑,赍十五日粮,度漠击之。柔然部落大惊,绝迹北走。
十一月,以武都世子玄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
初,会稽孔宁子为帝镇西咨议参军,及即位,以宁子为步兵校尉;与侍中王华并有富贵之愿,疾徐羡之、傅亮专权,日夜构之于帝。会谢晦二女当适彭城王义康、新野侯义宾,遣其妻曹氏及长子世休送女至建康。帝欲诛羡之、亮,并发兵讨晦,声言当伐魏,取河南,又言拜京陵,治行装舰。亮与晦书曰:“薄伐河朔,事犹未已,朝野之虑,忧惧者多。”又言:“朝士多谏北征,上当遣外监万幼宗往相咨访。”时朝廷处分异常,其谋颇泄。
太祖文皇帝上之上元嘉三年(丙寅,公元四二六年)
春,正月,谢晦弟黄门侍郎爵驰使告晦,晦犹谓不然,以傅亮书示咨议参军何承天曰;“外间所闻,咸谓西讨已定,幼宗岂有上理!”晦尚谓虚妄,使承天豫立答诏启草,言伐虏宜须明年。江夏内史程道惠得寻阳人书,言“朝廷将有大处分,其事已审”,使其辅国府中兵参军乐冏封以示晦。晦问承天曰:“若果尔,卿令我云何?”对曰:“蒙将军殊顾,常思报德。事变至矣,何敢隐情!然明日戒严,动用军法,区区所怀,惧不得尽。”晦惧曰:“卿岂欲我自裁邪?”承天曰:“尚未至此。以王者之重,举天下以攻一州,大小既殊,逆顺又异。境外求全,上计也。其次以腹心将兵屯义阳,将军自帅大众战于夏口;若败,即趋义阳以出北境,其次也。”晦良久曰:“荆州用武之地,兵粮易给,聊且决战,走复何晚!”乃使承天造立表檄,又与卫军咨议参军琅邪颜邵谋举兵,邵饮药而死。
晦立幡戒严,谓司马庾登之曰:“今当自下,欲屈卿以三千人守城,备御刘粹。”登之曰:“下官亲老在都,又素无部众,情计二三,不敢受此旨。”晦仍问诸将佐:“战士三千足守城否?”南蛮司马周超对曰:“非徒守城而已,若有外寇,可以立功。”登之因曰:“超必能力,下官请解司马、南郡以授之。”晦即于坐命超为司马,领南义阳太守;转登之为长史,南郡如故。登之,蕴之孙也。
帝以王弘、檀道济始不预废弑之谋,弘弟昙首又为帝所亲委,事将发,密使报弘,且召道济,欲使讨晦。王华等皆以为不可,帝曰:“道济止于胁从,本非创谋。杀害之事,又所不关。吾抚而使之,必将无虑。”乙丑,道济至建康。
丙寅,下诏暴羡之、亮、晦杀营阳、庐陵王之罪,命有司诛之,且曰:“晦据有上流,或不即罪,朕当亲帅六师为其过防。可遣中领军在彦之即日电发,征北将军檀道济骆驿继路,符卫军府州,以时收翦,已命雍州刺史刘粹等断其走伏。罪止元凶,馀无所问。”
是日,诏召羡之、亮。羡之行至西明门外,谢爵正直,遣报亮云:“殿内有异处分。”亮辞以嫂病暂还,遣信报羡之,羡之还西州,乘内人问讯车出郭,步走至新林,入陶灶中自经死。亮乘车出郭门,乘马奔兄迪墓,屯骑校尉郭泓收之。至广莫门,上遣中书舍人以诏书示亮,并谓曰:“以公江陵之诚,当使诸子无恙。”亮读诏书讫,曰:“亮受先帝布衣之眷,遂蒙顾托。黜昏立明,社稷之计也。欲加之罪,其无辞乎!”于是诛亮而徙其妻子于建安;诛羡之二子,而宥其兄子佩之。诛晦子世休,收系谢爵。
帝将讨谢晦,问策于檀道济,对曰:“臣昔与晦同从北征,入关十策,晦有其九,才略明练,殆为少敌。然未尝孤军决胜,戎事恐非其长。臣悉晦智,晦悉臣勇。今奉王命以讨之,可未陈而擒也。”丁卯,征王弘为侍中、司徒、录尚书事、扬州刺史,以彭城王义康为都督荆、湘等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
乐冏复遣使告谢晦以徐、傅及爵等已诛。晦先举羡之、亮哀,次发子弟凶问,既而自出射堂勒兵。晦从高祖征讨,指麾处分,莫不曲尽其宜,数日间,四远投集,得精兵三万人。乃奉表称羡之、亮等忠贞,横被冤酷。且言:“臣等若志欲执权,不专为国,初废营阳,陛下在远,武皇之子尚有童幼,拥以号令,谁敢非之!岂得溯流三千里,虚馆七旬,仰望鸾旗者哉!故庐陵王,于营阳之世积怨犯上,自贻非命。不有所废,将何以兴!耿弇不以贼遗君、父,臣亦何负于宋室邪!此皆王弘、王昙首、王华险躁猜忌,谗构成祸。今当举兵以除君侧之恶。”
秦王炽磐复遣使如魏,请用师于夏。
初,袁皇后生皇子劭,后自详视,使驰白帝曰:“此儿形貌异常,必破国亡家,不可举。”即欲杀之。帝狼狈至后殿户外,手拨幔禁之,乃止。以尚在谅暗,故秘之。闰月,丙戌,始言劭生。
帝下诏戒严,大赦,诸军相次进路以讨谢晦。晦以弟遯为竟陵内史,将万人总留任,帅众二万发江陵,列舟舰自江津至于破冢,旌旗蔽日,叹曰:“恨不得以此为勤王之师!”
晦欲遣兵袭湘州刺史张邵,何承天以邵兄益州刺史茂度与晦善,曰:“邵意趣未可知,不宜遽击之。”晦以书招邵,邵不从。
二月,戊午,以金紫光禄大夫王敬弘为尚书左仆射,建安太守郑鲜之为右仆射。敬弘,廙之曾孙也。
庚申,上发建康。命王弘与彭城王义康居守,入居中书下省;侍中殷景仁参掌留任;帝姊会稽长公主留止台内,总摄六宫。
谢晦自江陵东下,何承天留府不从。晦至江口,到彦之已至彭城洲。庾登之据巴陵,畏懦不敢进;会霖雨连日,参军刘和之曰:“彼此共有雨耳;檀征北寻至,东军方强,唯宜速战。”登之恇怯,使小将陈祐作大囊,贮茅悬于帆樯,云可以焚舰,用火宜须晴,以缓战期。晦然之,停军十五日。乃使中兵参军孔延秀攻将军萧欣于彭城洲,破之。又攻洲口栅,陷之。诸将咸欲退还夏口,到彦之不可。乃保隐圻。晦又上表自讼,且自矜其捷,曰:“陛下若枭四凶于庙庭,悬三监于降阙,臣便勒众旋旗,还保所任。”
初,晦与徐羡之、傅亮为自全之计,以为晦据上流,而檀道济镇广陵,各有强兵,足以制朝廷;羡之、亮居中秉权,可得持久。及闻道济帅众来上,惶惧无计。
道济既至,与到彦之军合,牵舰缘岸。晦始见舰数不多,轻之,不即出战。至晚,因风帆上,前后连咽;西人离沮,无复斗心,戊辰,台军至,忌置洲尾,列舰过江,晦军一时皆溃。晦夜出,投巴陵,得小船还江陵。
先是,帝遣雍州刺史刘粹自陆道帅步骑袭江陵,至沙桥;周超帅万馀人逆战,大破之,士众伤死者过半。俄而晦败问至。初,晦以粹善,以粹子旷之为参军;帝疑之,王弘曰:“粹无私,必无忧也。”及受命南讨,一无所顾,帝以此嘉之。晦亦不杀旷之,遣还粹所。
丙子,帝自芜湖东还。
晦至江陵,无它处分,唯愧谢周超而已。其夜,超舍军单舸诣到彦之降。晦从散略尽,乃携其弟遯等七骑北走。遯肥壮,不能乘马,晦每待之,行不得速。己卯,至安陆延头,为戍主光顺之所执,槛送建康。
到彦之至马头,何承天自归。彦之因监荆州府事,以周超为参军;刘粹以沙桥之败告,乃执之。于是诛晦、爵、遯及其兄弟之子,并同党孔延秀、周超等。晦女彭城王妃被发徒跣,与晦诀曰:“大丈夫当横尸战场,奈何狼藉都市!”庾登之以无任,免官禁锢;何承天及南蛮行参军新兴王玄谟等皆见原。晦之走也,左右皆弃之。唯延陵盖追随不舍,帝以盖为镇军功曹督护。
晦之起兵,引魏南蛮校尉王慧龙为授。慧龙帅众一万拔思陵戍,进围项城。闻晦败,乃退。
益州刺史张茂度受诏袭江陵;晦败,茂度军始至白帝。议者疑茂度有贰心,帝以茂度弟邵有诚节,赦不问,使还。
三月,辛己,帝还建康,征谢灵运为秘书监,颜延之为中书侍郎,赏遇甚厚。
帝以慧琳道人善谈论,因与议朝廷大事,遂参权要,宾客辐凑,门车常有数十两,四方赠赂相系,方筵七八,座上恒满。琳著高屐,披貂裘,置通呈、书佐。会稽孔觊尝诣之,遇宾客填咽,暄凉而已。觊慨然曰:“遂有黑衣宰相,可谓冠屦失所矣!”
夏,五月,乙未,以檀道济为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到彦之为南豫州刺史。遣散骑常待袁渝等十六人分行诸州郡县,观察吏政,访求民隐;又使郡县各言损益。丙午,上临延贤堂听讼,自是每岁三讯。
左仆射王敬弘,性恬淡,有重名;关署文案,初不省读。尝预听讼,上问以疑狱,敬弘不对。上变色,问左右:“何故不以讯牒副仆射?”敬弘曰:“臣乃得讯牒读之,正自不解。”上甚不悦,虽加礼敬,不复以时务及之。
六月,以右卫将军王华为中护军,待中如故。华以王弘辅政,王昙首为上所亲任,与己相埒,自谓力用不尽,每叹息曰:“宰相顿有数人,天下何由得治!”是时,宰相无常官,唯人主所与议论政事、委以机密者,皆宰相也,故华有是言。亦有任侍中而不为宰相者;然尚书令、仆,中书监、令,侍中,侍郎,给事中,皆当时要官也。
华与刘湛、王昙首、殷景仁俱为侍中,风力局干,冠冕一时。上尝与四人于合殿宴饮,甚悦。既罢出,上目遂良久,叹曰:“此四贤,一时之秀,同管喉脣,恐后世难继也!”
黄门侍郎谢弘微与华等皆上所重,当时号曰五臣。弘微,琰之从孙也。精神端审,时然后言,婢仆之前不妄语笑,由是尊卑大小,敬之若神。从叔混特重之,常曰:“微子异不伤物,同不害正,吾无间然。”
上欲封王昙首、王华等,拊御床曰:“此坐非卿兄弟,无复今日。”因出封诏以示之。昙首固辞曰:“近日之事,赖陛下英明,罪人斯得。臣等岂可因国之灾以为身幸!”上乃止。
魏主诏问公卿:“今当用兵,赫连、蠕蠕,二国何先?”长孙嵩、长孙翰、奚斤皆曰:“赫连土著,未能为患。不如先伐蠕蠕,若追而及之,可以大获;不及则猎于阴山,取其禽兽皮角以充军实。”太常崔浩曰:“蠕蠕鸟集兽逃,举大众追之则不能及,轻兵追之又不足以制敌。赫连氏土地不过千里,政刑残虐,人神所弃,宜先伐之。”尚书刘絜、武京候安原请先伐燕。于是魏主自云中西巡至五原,因畋于阴山,东至和兜山。秋,八月,还平城。
诏殿中将军吉恒聘于魏。燕太子永卒,立次子翼为太子。
秦王炽磐伐河西,至廉川,遣太子暮末等步骑三万攻西安,不克,又攻番禾。河西王蒙逊发兵御之,用遣使说夏主,使乘虚袭枹罕。夏主遣征南大将军呼卢古将骑二万攻苑川,车骑大将军韦伐将骑三万攻南安。炽磐闻之,引归。九月,徙其境内老弱、畜产于浇河及莫河仍寒川,留左丞相昙达守枹罕。韦伐攻拔南安,获秦秦州刺史翟爽、南安太守李亮。
吐谷浑握逵等帅部众二万馀落叛秦,奔昂川,附于吐谷浑王慕璝。
大旱,蝗。
左光禄大夫范泰上表曰:“妇人有三从之义,无自专之道。谢晦妇女犹在尚方,唯陛下留意。”有诏原之。
魏主闻夏世祖殂,诸子相图,国人不安,欲伐之。长孙嵩等皆曰:“彼若城守,以逸待劳,大檀闻之,乘虚入寇,此危道也。”
崔浩曰:“往年以来,荧惑再守羽林、钩己而行,其占秦亡。今年五星并出东方,利于西伐。天人相应,不可失也。”嵩固争之,帝大怒,责嵩在官贪污,命武士顿辱之。于是遣司空奚斤帅四万五千人袭蒲阪,宋兵将军周几是由万人袭陕城,以河东太守薛谨为乡导。谨,辨之子也。
魏主欲以中书博士平棘李顺总前驱之兵,访于崔浩,浩曰:“顺诚有筹略,然臣与之婚姻,深知其为人果于去就,不可专委。”帝乃止。浩与顺由是有隙。
冬,十月,丁巳,魏主发平城。
秦左丞相昙达与夏呼卢古战于嵻良山,昙达兵败。十一月,呼卢古、韦伐进攻枹罕。秦王炽磐迁保定连。呼卢古入南城,镇京将军赵寿生帅死士三百人力战却之。呼卢古、韦伐又攻沙州刺史出连虔于湟河,虔遣后将军乞伏万年击败之。又攻西平,执安西将军库洛干,坑战士五千馀人,掠民二万馀户而去。仇池氐杨兴平求内附。梁、南秦二州刺史吉翰遣始平太守宠咨据武兴。氐王杨产遣其弟难当将兵拒咨,咨击走之。
魏主行至君子津,会天暴寒,冰合,戊寅,师轻骑二万济河袭统万。壬午,冬至,夏主方燕群臣,魏师奄至,上下惊扰。魏主军于黑水,去城三十馀里。夏主出战而败,退走入城。门未及闭,内三郎豆代田帅众乘胜入西宫,焚其西门;宫门闭,代田逾宫垣而出。魏主拜代田勇武将军。魏军夜宿城北,癸未,分兵四掠,杀获数万,得牛马十馀万。魏主谓诸将曰:“统万未可得也,它年当与卿等取之。”乃徙其民万馀家而还。
夏弘农太守曹达闻周几将至,不战而走。魏师乘胜长驱,遂入三辅。会几卒于军中,蒲阪守将东平公乙斗闻奚斤将至,遣使诣统万告急。使者至统万,魏军已围其城;还,告乙斗曰:“统万已败矣。”乙斗惧,弃城西奔长安,斤遂克蒲坂。夏主之弟助兴先守长安,乙斗至,与助兴弃长安,西奔安定。十二月,斤入长安,秦、雍氐羌皆诣斤降。河西王蒙逊及氐王杨玄闻之,皆遣使附魏。
前吴郡太守徐佩之聚党百馀人,谋以明年正会于殿中作乱,事觉,壬戌,收斩之。
营阳太妃张氏卒。
秦征南将军吉毘镇南漒,陇西人辛澹帅户三千据城逐毘,毘走还枹罕,澹南奔亿池。
魏初得中原,民多逃隐。天兴中,诏采诸漏户,令输缯帛;于是自占为茧罗觳户者甚众,不隶郡县,赋役不均。是岁,始诏一切罢之,以属郡县。
太祖文皇帝上之上元嘉四年(丁卯,公元四二七年)
春,正月,辛巳,帝祀南郊。
乙酉,魏主还平城。统万徙民在道多死,能至平城者什才六七。
己亥,魏主如幽州。夏主遣平原公定帅众二万向长安。魏主闻之,伐木阴山,大造攻具,再谋伐夏。
山羌叛秦。二月,秦王炽磐遣左丞相昙达招慰武始诸羌,征南将军吉毘招慰洮阳诸羌。羌人执昙达送夏;吉毘为羌所击,奔还,士马死伤者什八九。
魏主还平城。
乙卯,帝如丹徒,己巳,谒京陵。初,高祖既贵,命藏微时耕具以示子孙。帝至故宫见之,有惭色。近侍或进曰:“大舜躬耕历山,伯禹亲事水土。陛下不睹遗物,安知先帝之至德,稼穑之艰难乎!”
三月,丙子,魏主遣高凉王礼镇长安。礼,斤之孙也。又诏执金吾桓贷造桥于君子津。
丁丑,魏广平王连卒。
丁亥,帝还建康。
戊子,尚书右仆射郑鲜之卒。秦王炽磐以辅国将军段晖为凉州刺史,镇乐都;平西将军麹景为沙州刺史,镇四平;宁朔将军出连辅政为梁州刺史,镇赤水。
夏,四月,丁未,魏员外散骑常侍步堆等来聘。
庚戌,以廷尉王徽之为交州刺史,征前刺史杜弘文。弘文有疾,自舆就路;或劝之待病愈,弘文曰:“吾杖节三世,常欲投躯帝庭,况被征乎!”遂行,卒于广州。弘文,慧度之子也。
魏奚斤与夏平原公定相持于长安。魏主欲乘虚伐统万,简兵练士,部分诸将,命司徒长孙翰等将三万骑为前驱,常山五素等将步兵三万为后继,南阳王伏真等将步兵三万部送攻具,将军贺多罗将精骑三千为前候。素,遵之子也。五月,魏主发平城,命龙骧将军代人陆俟督诸军镇大碛以备柔然。辛巳,济君子津。
壬午,中护军王华卒。
魏主至拔邻山,筑城,舍辎重,以轻骑三万倍道先行。群臣咸谏曰:“统万城坚,非朝夕可拔。今轻车讨之,进不可克,退无所资,不若与步兵、攻具一时俱往。”帝曰:“用兵之术,攻城最下。必不得已,然后用之。今以步兵、攻具皆进,彼必惧而坚守。若攻不时拔,食尽兵疲,外无所掠,进退无地。不如以轻骑直抵其城,彼见步兵未至,意必宽弛;吾羸形以诱之,彼或出战,则成擒矣。所以然者,吾之军士去家二千馀里,又隔大河,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者也。故以之攻城则不足,决战则有馀矣。”遂行。
六月癸卯朔,日有食之。
魏主至统万,分军伏于深谷,以少众至城下。夏将狄子玉降魏。言:“夏主闻有魏师,遣使召平原公定,定曰:‘统万坚峻,未易攻拔。待我擒奚斤,然后徐往。内外击之,蔑不济矣。’故夏主坚守以待之。”魏主患之。乃退军以示弱,遣娥清及永昌王健帅骑五千西掠居民。
魏军士有得罪亡奔夏者,言魏军粮尽,士卒食菜,辎重在后,步兵未至,宜急击之。夏主从之。甲辰,将步骑三万出城。长孙翰等皆言:“夏兵步陈难陷,宜避其锋。”魏主曰:“吾远来求贼,惟恐不出。今既出矣。乃避而不击,彼奋我弱,非计也。遂收众伪遁,引而疲之。夏兵为两翼,鼓噪追之,行五六里,会有风雨从东南来,扬沙晦冥。宦者赵倪,颇晓方术,言于魏主曰:“今风雨从贼上来,我向之,彼背之,天不助人;且将士饥渴,愿陛下摄骑避之,更待后日。”崔浩叱之曰:“是何言也!吾千里制胜,一日之中,岂得变易!贼贪进不止,后军已绝,宜隐军分出,奄击不意。风道在人,岂有常也!”魏主曰:“善!”乃分骑为左右队以掎之。魏主马蹶而坠,几为夏兵所获;拓跋齐以身捍蔽,决死力战,夏兵乃退。魏主腾马得上,刺夏尚书斛黎文,杀之,又杀骑兵十馀人,身中流矢,奋击不辍,夏众大溃。齐,翳槐子玄孙也。
魏人乘胜逐夏主至城北,杀夏主之弟河南公满及兄子蒙逊,死者万馀人。夏主不及入城,遂奔上邽。魏主微服逐奔者,入其城;拓跋齐固谏,不听。夏人觉之,诸门悉闭;魏主因与齐等入其宫中,得妇人裙,系之槊上,魏主乘之而上,仅乃得免。会日暮,夏尚书仆射问至奉夏主之母出走,长孙翰将八千骑追夏主至高平,不及而还。
乙巳,魏主入城,获夏王、公、卿、将、校及诸母、后妃、姊妹、宫人以万数,马三十馀万匹,牛羊数千万头,府库珍宝、车旗、器物不可胜计,颁赐将士有差。
初,夏世祖性豪侈,筑统万城,高十仞,基厚三十步,上广十步,宫墙高五仞,其坚可以厉刀斧。台榭壮大,皆雕镂图画,被以绮绣,穷极文采。魏主顾谓左右曰:“蕞尔国而用民如此,欲不亡,得乎!”
得夏太史令张渊、徐辩,复以为太史令。得故晋将毛修之、秦将军库洛干,归库洛干于秦,以毛修之善烹调,用为太官令。魏主见夏著作郎天水赵逸所为文,誉夏主太过,怒曰:“此竖无道,何敢如是!谁所为邪?当速推之!”崔浩曰:“文士褒贬,多过其实,盖非得已,不足罪也。”乃止。魏主纳夏世祖三女为贵人。
奚斤与夏平原公定犹相拒于长安。魏主命宗正娥清、太仆丘堆帅骑五千略地关右。定闻统万已破,遂奔上邽;斤追至雍,不及而还。清、堆攻夏贰城,拔之。
魏主诏斤等班师。斤上疏言:“赫连昌亡保上邽,鸠合馀烬,未有蟠据之资;今因其危,灭之为易。请益铠马,平昌而还。”魏主不许。斤固请,乃许之,给斤兵万人,遣将军刘拔送马三千匹,并留娥清、丘堆使共击夏。
辛酉,魏主自统万东还,以常山王素为征南大将军、假节,与执金吾桓贷、莫云留镇统万。云,题之弟也。
秦王炽磐还枹罕。
秋,七月,己卯,魏主至柞岭。柔然寇云中,闻魏已克统万,乃遁去。
秦王炽磐谓群臣曰:“孤知赫连氏必无成,昌险归魏,今果如孤言。”八月,遣其叔父平远将军渥头等入贡于魏。
壬子,魏主还至平城,以所获颁赐留台百官有差。
魏主为人,壮健鸷勇,临城对阵,亲犯矢石,左右死伤相继,神色自若;由是将士畏服,咸尽死力。性俭率,服御饮膳,取给而已。群臣请增峻京城及修宫室曰:“《易》云:‘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又萧何云:‘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壮不丽,无以重威。’”帝曰:“古人有言:‘在德不在险。’屈丐蒸土筑城而朕灭之。岂在城也?今天下未平,方须民力,土功之事,朕所未为。萧何之对,非雅言也。”每以为财者军国之本,不可轻费。至于赏赐,皆死事勋绩之家,亲戚贵宠未尝横有所及。命将出师,指授节度,违之者多致负败。明于知人,或拔干于卒伍之中,唯其才用所长,不论本末。听察精敏,下无遁情,赏不遗贱,罚不避贵,虽所甚爱之人,终无宽假。常曰:“法者,朕与天下共之,何敢轻也。”然性残忍,果于杀戮,往往已杀而复悔之。
九月,丁酉,安定民举城降魏。
氐王杨玄遣将军苻白作围秦梁州刺史出连辅政于赤炎。城中粮尽,民执辅政以降。辅政至骆谷,逃还。冬,十月,秦以骁骑将军吴汉为平南将军、梁州刺史,镇南漒。
十一月,魏主遣司马公孙轨兼大鸿胪,持节策拜杨玄为都督荆、梁等四州诸军事、梁州刺史、南秦王。及境,玄不出迎;轨责让之,欲奉策以还,玄惧而郊迎。魏主善之,以轨为尚书。轨,表之子也。
十二月,秦梁州刺史吴汉为群羌所攻,帅户二千还于枹罕。
●卷第一百二十一
【宋纪三】 起著雍执徐,尽上章敦牂,凡三年。
太祖文皇帝上之中元嘉五年(戊辰,公元四二八年)
春,正月,辛未,魏京兆王黎卒。
荆州刺史、彭城王义康,性聪察,在州职事修治。左光禄大夫范泰谓司徒王弘曰:“天下事重,权重难居。卿兄弟盛满,当深存降挹。彭城王,帝之次弟,宜征还入朝,共参朝政。”弘纳其言。时大旱,疾疫,弘上表引咎逊位,帝不许。
秦商州刺史领浇河太守姚浚叛,降河西,秦王炽磐以尚书焦嵩代浚,帅骑三千讨之。二月,嵩为吐谷浑元绪所执。
魏改元神。
魏平北将军尉眷攻夏主于上邽,夏主退屯平凉。奚斤进军安定,与丘堆、娥清军合。斤马多疫死,士卒乏粮,乃深垒自固。遣丘堆督租于民间,士卒暴掠,不设儆备。夏主袭之,堆兵败,以数百骑还城。夏主乘胜,日来城下钞掠,不得刍牧,诸将患之。监军侍御史安颉曰:“受诏灭贼,今更为贼所困,退守穷城,若不为贼杀,当坐法诛,进退皆无生理。而诸王公晏然曾不为计乎?”斤曰:“今军士无马,以步击骑,必无胜理,当须京师救骑至,合击之。”颉曰:“今猛寇游逸于外,吾兵疲食尽,不一决战,则殆在旦夕,救骑何可待乎!等于就死,死战,不亦可乎!”斤又以马少为辞。颉曰:“今敛诸将所乘马,可得二百匹,颉请募敢死之士出击之,就不能破敌,亦可以折其锐。且赫连昌狷而无谋,好勇而轻,每自出挑战,众皆识之。若伏兵掩击,昌可擒也。”斤犹难之。颉乃阴与尉眷等谋,选骑待之。既而夏主来攻城,颉出应之。夏主自出陈前搏战,军士识其貌,争赴之。会天大风,扬尘,昼昏,夏主财走,颉追之,夏主马蹶而坠,遂擒之。
夏大将军、领司徒、平原王定收其馀众数万,奔还平凉,即皇帝位,大赦,改元胜光。
三月,辛巳,赫连昌至平城,魏主馆之于西宫,门内器用皆给乘舆之副,又以妹始平公主妻之;假常忠将军,赐爵会稽公。以安颉为建节将军,赐爵西平公;尉眷为宁北将军,进爵渔阳公。
魏主常使赫连昌侍从左右,与之单骑共逐鹿,深入山涧。昌素有勇名,诸将威以为不可。魏主曰:“天命有在,亦何所惧!”亲遇如初。
奚斤自以为元帅,而昌为偏裨所擒,深耻之。乃舍辎重,赍三日粮,追夏主于平凉。娥清欲循水而往,斤不从,自北道邀其走路。至马髦岭,夏军将遁,会魏小将有罪亡归于夏,告以魏军食少无水。夏主乃分兵邀斤,前后夹击之,魏兵大溃,斤及娥清、刘拔皆为夏所擒,士卒死者六七千人。
丘堆守辎重在安定,闻斤败,弃辎重奔长安,与高凉王礼偕奔薄阪,夏人复取长安。魏主大怒,命安颉斩丘堆,代将其众,镇薄阪以拒之。
夏,四月,夏主遣使请和于魏,魏主以诏谕之使降。
壬子,魏主西巡。戊午,畋于河西。大赦。
五月,秦文昭王炽磐卒,太子暮末即位,大赦,改元永弘。
平陆令河南成粲复劝王弘逊位,弘从之,累表陈请。帝不得已,六月,庚戌,以弘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甲寅,魏主如长川。
葬秦文昭王于武平陵,庙号太祖。秦王暮末以右丞相元基为侍中、相国、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以镇军大将军、河州牧谦屯为骠骑大将军,征安北将军、凉州刺史段晖为辅国大将军、御史大夫,叔父右禁将军千年为镇北将军、凉州牧,镇湟河,以征北将军木弈干为尚书令、车骑大将军,以征南将军吉毘为尚书仆射、卫大将军。
河西王蒙逊因秦丧,伐秦西平。西平太守麹承谓之曰:“殿下若先取乐都,则西平必为殿下之有。西平苟望风请服,亦明主之所疾也。”蒙逊乃释西平,攻乐都。相国元基帅骑三千救乐都,甫入城,而河西兵至,攻其外城,克之;绝其水道,城中饥渴,死者太半。东羌乞提从元基救乐都,阴与河西通谋,下绳引内其兵,登城者百馀人,鼓噪烧门;元基帅左右奋击,河西兵乃退。
初,文昭王疾病,谓暮末曰:“吾死之后,汝能保境则善矣。沮渠成都为蒙逊所亲重,汝宜归之。”至是,暮末遣使诣蒙逊,许归成都以求和。蒙逊引兵还,遣使入秦吊祭。暮末厚资送成都,遣将军王伐送之。蒙逊犹疑之,使恢武将军沮渠奇珍伏兵于扪天岭,执伐并其骑士三百人以归。既而遣尚书郎王杼送伐还秦,并遗暮末马千匹及锦罽银缯。秋,七月,暮末遣记室郎中马艾如河西报聘。
魏主还宫。八月,复如广宁观温泉。
柔然纥升盖可汗遣其子将万馀骑寇魏边。魏主自广宁还,追之,不及。九月,还宫。
冬,十月,甲辰,魏主北巡。壬子,畋于牛川。
秦凉州牧乞伏千年,嗜酒残虐,不恤政事,秦王暮未遣使让之,千年惧,奔河西。暮末以叔父光禄大夫沃陵为凉州牧,镇湟河。
徐州刺史王仲德遣步骑二千伐魏济阳、陈留。
魏主还宫。
魏定州丁零鲜于台阳第二千馀家叛,入西山,州郡不能讨。闰月,魏主遣镇南将军叔孙建讨之。
十一月,乙未朔,日有食之。
魏主如西河校猎。十二月,甲申,还宫。
河西王蒙逊伐秦,至磐夷,秦相国元基等将骑万五千拒之。蒙逊还攻西平,征虏将军出连辅政等将骑二千救之。
秘书监谢灵运,自以名辈才能,应参时政。上唯接以文义,每侍宴谈赏而已。王昙首、王华、殷景仁名位素出灵运下,并见任遇,灵运意甚不平,多称疾不朝直;或出郭游行,且二百里,经旬不归,既无表闻,又不请急。上不欲伤大臣意,讽令自解。灵运乃上表陈疾,上赐假,令还会稽。而灵运游饮自若,为法司所纠,坐免官。
是岁,师子王刹利摩诃及天竺迦毘黎王月爱,皆遣使奉表入贡,表辞皆如浮屠之言。
魏镇远将军平舒侯燕凤卒。
太祖文皇帝上之中元嘉六年(己巳,公元四二九年)
春,正月,王弘上表乞解州、录,以授彭城王义康,帝优诏不许。癸丑,以义康为侍中、都督扬、南徐、衮三州诸军事、司徒、录尚书事、领南徐州刺史。弘与义康二府并置佐领兵,共辅朝政。弘既多疾,且欲委远大权,每事推让义康,由是义康专总内外之务。
又以抚将军江夏王义恭为都督荆、湘等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以待中刘湛为南蛮校尉,行府州事。帝与义恭书,诫之曰:“天下艰难,家国事重,虽曰守成,实亦未易。隆替安危,在吾曹耳,岂可不感寻王业,大惧负荷!汝性褊急,志之所滞,其欲必行,意所不存,从物回改。此最弊事,宜念裁抑。卫表遇士大夫以礼,与小人有恩;西门、安于,矫性齐美;关羽、张飞,任偏同弊。行己举事,深宜鉴此!若事异今日,嗣子幼蒙,司徒当周公之事,汝不可不尽祗顺之理。尔时天下安危,决汝二人耳。
“汝一月自用钱不可过三十万,若能省此,益美。西楚府舍,略所谙究,计当不须改作,日求新异。凡讯狱多决当时,难可逆虑,此实为难。至讯日,虚怀博尽,慎无以喜怒加人。能择善者而从之,美自归己;不可专意自决,以矜独断之明也!名器深宜慎惜,不可妄以假人。昵近爵赐,尤应裁量。吾于左右虽为少恩,如闻外论不以为非也。以贵凌物,物不服;以威加人,人不厌;此易达事耳。
“声乐嬉游,不宜令过;蒲酒渔猎,一切勿为。供用奉身,皆有节度,奇服异器,不宜兴长。又宜数引见佐史。相见不数,则彼我不亲;不亲,无因得尽人情;人情不尽,复何由知众事也!”
夏酒泉公俊自平凉奔魏。
丁零鲜于台阳等请降于魏,魏主赦之。
秦出连辅政等未至西平,河西王蒙逊拔西平,执太守麹承。
二月,秦王暮末立妃梁氏为王后,子万载为太子。
三月,丁巳,立丘子劭为太子。戊午,大赦。
辛酉,以左卫将军殷景仁为中领军。帝以章太后早亡;奉太后所生苏氏甚谨。苏氏卒,帝往临哭,欲追加封爵,使群臣议之。景仁以为古典无之,乃止。
初,秦尚书陇西辛进从文昭王游陵霄观,弹飞鸟,误中秦王暮末之母,伤其面。及暮末即位,问母面伤之由,母以状告。暮末怒,杀进,并其五族二十七人。夏,四月,癸亥,以尚书左射王敬弘为尚书令,临川王义庆为左仆射,吏部尚书济阳江夷为右仆射。
初,魏太祖命尚书郎邓渊撰《国记》十馀卷,未成而止。世祖更命崔浩与中书侍郎邓颖等续成之,为《国书》三十卷。颖,渊之子也。
魏主将击柔然,治兵于南郊,先祭天,然后部勒行陈。内外群臣皆不欲行,保太后固止之,独崔浩劝之。
尚书令刘絜等共推太史令张渊、徐辩使言于魏主曰:“今兹己巳,三阴之岁,岁星袭月,太白在西方,不可举兵,北伐必败。虽克,不利于上。”群臣因共赞之曰:“渊等少时尝谏苻坚南伐,坚不从而败,所言无不中,不可违也。”魏主意不决,诏浩与渊等论难于前。
浩诘渊、辩曰:“阳为德,阴为刑,故日食修德,月食修刑。夫王者用刑,小则肆诸市朝,大则陈诸原野。今出兵以讨有罪,乃所以修刑也。臣窃观天文,比年以来,月行掩昴,至今犹然。其占,三年天子大破旄头之国。蠕蠕、高车,旄头之众也。愿陛下勿疑。”渊、辩复曰:“蠕蠕,荒外无用之物,得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民不可臣而使,轻疾无常,难得而制;有何汲汲,而劳士马以伐之?”浩曰:“渊、辩言天道,犹是其职,至于人事形势,尤非其所知。此乃汉世常谈,施之于今,殊不合事宜。何则?蠕蠕本国家北边之臣,中间叛去。今诛其元恶,收其良民,令复旧役,非无用也。世人皆谓渊、辩通解数术,明决成败,臣请试问之:属者统万未亡之前,有无败征?若其不知,是无术也;知而不言,是不忠也。”时赫连昌在坐,渊等自以未尝有言,惭不能对。魏主大悦。
既罢,公卿或尤浩曰:“今南寇方伺国隙,而舍之北伐;若蠕蠕远遁,前无所获,后有强寇,将何以待之?”浩曰:“不然。今不先破蠕蠕,则无以待南寇。南人闻国家克统万以来,内怀恐惧,故扬声动众以卫淮北。比吾破蠕蠕,往还之间,南寇必不动也。且彼步我骑,彼能北来,我亦南往;在彼甚困,于我未劳。况南北殊俗,水陆异宜,设使国家与之河南,彼亦不能守也。何以言之?以刘裕之雄杰,吞并关中,留其爱子,辅以良将,精兵数万,犹不能守。全军覆没,号哭之声,至今未已。况义隆今日君臣非裕时之比!主上英武,士马精强,彼若果来,譬如以驹犊斗虎狼也,何惧之有!蠕蠕恃其绝远,谓国家力不能制,自宽日久,故夏则散众放畜,秋肥乃聚,背寒向温,南来寇钞。今掩其不备,必望尘骇散。牡马护牝,牝马恋驹,驱驰难制,不得水草,不过数日,必聚而困弊,可一举而灭也。暂劳永逸,时不可失,患在上无此意。今上意已决,奈何止之!”寇谦之谓浩曰:“蠕蠕果可克乎?”浩曰:“必克。但恐诸将琐琐,前后顾虑,不能乘胜深入,使不全举耳。”
先是,帝因魏使者还,告魏主曰:“汝趣归我河南地!不然,将尽我将士之力。”魏主方议伐柔然,闻之大笑,谓公卿曰:“龟鳖小竖,自救不暇,夫何能为!就使能来,若不先灭蠕蠕,乃是坐待寇至,腹背受敌,非良策也。吾行决矣。”
庚寅,魏主发平城,使北平王长孙嵩、广陵公楼伏连居守。魏主自东道向黑山,使平阳王长孙翰自西道向大娥山,同会柔然之庭。
五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王敬弘固让尚书令,表求还东。癸巳,更以敬弘为侍中、特进、左光禄大夫,听其东归。
丁未,魏主至漠南,舍辎重,帅轻骑兼马袭击柔然,至栗水,柔然纥升盖可汗先不设备,民畜满野,惊怖散去,莫相收摄。纥升盖烧庐舍,绝迹西走,莫知所之。其弟匹黎先主东部,闻有魏寇,帅众欲就其兄;遇长孙翰,翰邀击,大破之,杀其大人数百。
夏主欲复取统万,引兵东至侯尼城,不敢进而还。
河西王蒙逊伐秦,秦王暮末留相国元基守枹罕,迁保定连。
南安太守翟承伯等据罕幵谷以应河西,幕末击破之,进至治城。
西安太守莫者幼眷据汧川以叛,暮末讨之,为幼眷所败,还于定连。
蒙逊至枹罕,遣世子兴国进攻定连。六月,暮末逆击兴国于治城,擒之,追击蒙逊至谭郊。
吐谷浑王慕璝遣其弟没利延,将骑五千会蒙逊伐秦,暮末遣辅国大将军段晖等邀击,大破之。
柔然纥升盖可汗既走,部落四散,窜伏山谷,杂畜布野,无人收视。魏主循栗水西行,至菟园水,分军搜讨,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俘斩甚众。高车诸部乘魏兵势,钞掠柔然。柔然种类前后降魏者三十馀万落,获戎马百馀万匹,畜产、车庐,弥漫山泽,亡虑数百万。
魏主循弱水西行,至涿邪山,诸将虑深入有伏兵,劝魏主留止,寇谦之以崔浩之言告魏主,魏主不从。秋,七月,引兵东还;至黑山,以所获班赐将士有差。既而得降人言:“可汗先被病,闻魏兵至,不知所为,乃焚穹庐,以车自载,将数百人入南山。民畜窘聚,方六十里无人统领,相去百八十里,追兵不至,乃徐西遁,唯此得免。”后闻凉州贾胡言:“若复前行二日,则尽灭之矣。”魏主深悔之。纥升盖可汗愤悒而卒,子吴提立,号敕连可汗。
武都孝昭王杨玄疾病,欲以国授其弟难当。难当固辞,请立玄子保宗而辅之;玄许之。玄卒,保宗立。难当妻姚氏劝难当自立,难当乃废保宗,自称都督雍、凉、秦三州诸军事、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秦州刺史、武都王。
河西王蒙逊遣使送谷三十万斛以赎世子兴国于秦,秦王暮末不许。蒙逊乃立兴国母弟菩提为世子。暮末以兴国为散骑常侍,以其妹平昌公主妻之。
八月,魏主至漠南,闻高车东部屯巳尼陂,人畜甚众,去魏军千馀里,遣左仆射安原等将万骑击之。高车诸部迎降者数十万落,获马牛羊百馀万。
冬,十月,魏主还平城。徙柔然、高车降附之民于漠南,东至濡源,西暨五原阴山,三千里中,使之耕牧而收其贡赋;命长孙翰、刘絜、安原及侍中代人古弼同镇抚之。自是魏之民间马牛羊及氈皮为之价贱。
魏主加崔浩侍中、特进、抚军大将军,以赏其谋画之功。浩善占天文,常置铜铤于酢器中,夜有所见,即以铤画纸作字以记其异。魏主每如浩家,问以灾异,或仓猝不及束带;奉进疏食,不暇精美,魏主必为之举箸,或立尝而还。魏主尝引浩出入卧内,从容谓浩曰:“卿才智渊博,事朕祖考,著忠三世,故朕引卿以自近。卿宜尽忠规谏,勿有所隐。朕虽或时忿恚,不从卿言,然终久深思卿言也。”尝指浩以示新降高车渠帅曰:“汝曹视此人尪纤懦弱,不能弯弓持矛,然其胸中所怀,乃过于兵甲。朕虽有征伐之志而不能自决,前后有功,皆此人所教也。”又敕尚书曰:“凡军国大计,汝曹所不能决者,皆当咨浩,然后施行。”
秦王暮末之弟轲殊罗烝于文昭王左夫人秃发氏,暮末知而禁之。轲殊罗惧,与叔父什寅谋杀暮末,奉沮渠兴国以奔河西。使秃发氏盗门钥,钥误,门者以告暮末。暮末悉收其党杀之,而赦轲殊罗。执什寅,鞭之,什寅曰:“我负汝死,不负汝鞭!”暮末怒,刳其腹,投尸于河。
夏主少凶暴无赖,不为世祖所知。是月,畋于阴槃,登苛蓝山,望统城泣曰:“先帝若以朕承大业者,岂有今日之事乎!”
十一月,己丑朔,日有食之,不尽如钩,星昼见,至晡方没,河北地暗。
魏主西巡,至柞山。
十二月,河西王蒙逊、吐谷浑王慕璝皆遣使入贡。
是岁,魏内都大官中山文懿公李先、青冀二州刺史安同皆卒。先年九十五。
秦地震,野草皆自反。
太祖文皇帝上之中元嘉七年(庚午,公元四三零年)
春,正月,癸巳,以吐谷浑王慕璝为征西将军,沙州刺史、陇西公。
庚子,魏主还宫。壬寅,大赦。癸卿,复如广宁,临温泉。
二月,西卿,魏平阳威王长孙翰卒。
戊辰,魏主还宫。
帝自践位以来,有恢复河南之志。三月,戊子诏简甲卒五万给右将军到彦之,统安北将军王仲德、衮州刺史竺灵秀舟师入河,又使骁骑将军段宏将精骑八千直指虎牢,豫州刺史刘德武将兵一万继进,后将军长沙王义欣将兵三万监征讨诸军事。义欣,道怜之子也。
先遣殿中将军田奇使于魏,告魏主曰:“河南旧是宋土,中为彼所侵,今当修复旧境,不关河北。”魏主大怒曰:“我生发未燥,已闻河南是我地。此岂可得!必若进军,今当权敛戍相避,须冬寒地净,河冰坚合,自更取之。”
甲午,以前南广平太守尹冲为司州刺史。长沙王义欣出镇彭城,为众军声援。以游击将军胡籓戍广陵,行府州事。
壬寅,魏封赫连昌为秦王。
魏有新徒敕勒千馀家,苦于将吏侵渔,出怨言,期以草生牛马肥,亡归漠北。尚书令刘絜、左仆射安原奏请及河冰未解,徙之河西。向春冰解,使不得北遁。魏主曰:“此曹习俗,放散日久,譬如囿中之鹿,急则奔突,缓之自定。吾区处自有道,不烦徙也。”絜等固请不已,乃听分徙三万馀落于河西,西至白盐池。敕勒皆惊骇,曰:“圈我于河西,欲杀我也!”谋西奔凉州。刘絜屯五原河北,安原屯悦拔城以备之。癸卯,敕勒数千骑叛,北走,絜追讨之;走者无食,相枕而死。
魏南边诸将表称:“宋人大严,将入寇。请兵三万,先其未发,逆击之,足以挫其锐气,使不敢深入。”因请悉诛河北流民在境上者,以绝其乡导。魏主使公卿议之,皆以为当然。崔浩曰:“不可。南方下湿,入夏之后,水潦方降,草木蒙密,地气郁蒸,易生疾疠,不可行师。且彼既严备,则城守必固,留屯久攻,则粮运不继;分军四掠,则众力单寡,无以应敌。以今击之,未见其利。彼若果能北来,宜待其劳倦,秋凉马肥,因敌取食,徐往击之,此万全之计也。朝廷群臣及西北守将,从陛下征伐,西平赫连,北破蠕蠕,多获美女、珍宝,牛马成群。南边诸将闻而慕之,亦欲南钞以取资财,皆营私计,为国生事,不可从也。”魏主乃止。
诸将复表:“南寇已至,所部兵少,乞简幽州以南劲兵助己戍守,乃就漳水造船严备以拒之。”公卿皆以为宜如所请,并署司马楚之、鲁轨、延之等为将帅,使招诱南人。浩曰:“非长策也。楚之等皆彼所畏忌,今闻国家悉发幽州以南精兵,大造舟舰,随以轻骑,谓国家欲存立司马氏,诛除刘宗,必举国震骇,惧于灭亡,当悉发精锐,并心竭力,以死争之,则我南边诸将无以御之。今公卿欲以威力却敌,乃所以速之也。张虚声而召实害,此之谓矣。故楚之之徒,往则彼来,止则彼息,其势然也。且楚之等皆纤利小才,止能招合轻薄无赖而不能成大功,徒使国家兵连祸结而已。昔鲁轨说姚兴以取荆州,至则败散,为蛮人掠卖为奴,终于祸及姚泓,此已然之效也。”魏主未以为然。浩乃复陈天时,以为南方举兵必不利,曰:“今兹害气在扬州,一也;庚午自刑,先发者伤,二也;日食昼晦,宿值斗、牛,三也;荧惑伏于翼、轸,主乱及丧,四也;太白未出,进兵者败,五也。夫兴国之君,先修人事,次尽地利,后观天时,故万举万全。今刘义隆新造之国,人事未洽;灾变屡见,天时不协;舟行水涸,地利不尽。三者无一可,而义隆行之,必败无疑。”魏主不能违众言,乃诏冀、定、相三州造船三千艘,简幽州以南戍兵集河上以备之。
秦乞伏什寅母弟前将军白养、镇卫将军去列,以什寅之死,有怨言,秦王暮末皆杀之。
夏,四月,甲子,魏主如去中。
敕勒万馀落复叛走,魏主使尚书封铁追讨,灭之。
六月,己卿,以氐王杨难当为冠军将军、秦州刺史、武都王。
魏主使平南大将军、丹杨王大毘,屯河上,以司马楚之为安南大将军、荆州刺史,封琅邪王,顿颍川以备宋。
吐谷浑王慕璝将其众万八千袭秦定连,秦辅国大将军段晖等击走之。
到彦之自淮入泗,水渗,日行才十里,自四月至秋七月,始至须昌。乃溯河西上。
魏主以河南四镇兵少,命诸军悉收众北渡。戊子,魏碻磝戍兵弃城去。戊戍,滑台戍兵亦去。庚子,魏主以大鸿胪阳平公杜超为都督冀、定、相三州诸军事、太宰,进爵阳平王,镇鄴,为诸军节度。超,密太后之兄也。庚戌,魏洛阳、虎牢戍兵皆弃城去。
到彦之留硃修之守滑台,尹冲守虎牢,建武将军杜骥守金墉。骥,预之玄孙也。诸军进顿灵昌津,列守南岸,至于潼关。于是司、衮既平,诸军皆喜,王仲德独有忧色,曰:“请贤不谙北土情伪,必堕其计。胡虏虽仁义不足,而凶狡有馀,今敛戍北归,必并力完聚。若河冰既合,将复南来,岂可不以为忧乎!”
甲寅,林邑王范阳迈遣使入贡,自陈与交州不睦,乞蒙恕宥。八月,魏主遣冠军将军安颉督护诸军,击到彦之。丙寅,彦之遣裨将吴兴姚耸夫渡河攻冶坂,与颉战;耸夫兵败,死者甚众。戊寅,魏主遣征西大将军长孙道生会丹阳王大毘屯河上以御彦之。
燕太祖寝疾,召中书监申秀、侍中阳哲于内殿,属以后事。九月,病甚,辇而临轩,命太子翼摄国事,勒兵听政,以备非常。
宋夫人欲立其子受居,恶翼听政,谓翼曰:“上疾将瘳,奈何遽欲代父临天下乎!”翼性仁弱,遂还东宫,日三往省疾。宋夫人矫诏绝内外,遣阍寺传问而已,翼及诸子、大臣并不得见,唯中给事胡福独得出入,专掌禁卫。福虑宋夫人遂成其谋,乃言于司徒、录尚书事、中山公弘,弘与壮士数十人被甲入禁中,宿卫皆不战而散。宋夫人命闭东閤,弘家僮库斗头劲捷有勇力,逾閤而入,至于皇堂,射杀女御一人。太祖惊惧而殂。弘遂即天王位,遣人巡城告曰:“天降凶祸,大行崩背,太子不侍疾,群公不奔丧,疑有逆谋,社稷将危。吾备介弟之亲,遂摄大位以宁国家,百官叩门入者,进陛二等。”太子翼帅东宫兵出战而败,兵皆溃去,弘遣使赐翼死。太祖有子百馀人,弘皆杀之。谥太祖民皇帝,长谷陵。
己丑,夏主遣其弟谓以代伐魏鄜城,魏平西将军始平公隗归等击之,杀万馀人,谓以代遁去。夏主自将数万人邀击隗归于鄜城东,留其弟上谷公社干、广阳公度洛孤守平凉,遣使来求和,约合兵灭魏,遥分河北:自恒山以东属宋,以西属夏。
魏主闻之,治兵,将伐夏,群臣咸曰:“刘义隆兵犹在河中,舍之西行,前寇未可必克,而义隆乘虚济河,则失山东矣。”魏主以问崔浩,对曰:“义隆与赫连定遥相招引,以虚声唱和,共大国,义隆望定进,定徒义隆前,皆莫敢先入;譬如连鸡,不得俱飞,无能为害也。臣始谓义隆军来,当屯止河中,两道北上,东道向冀州,西道冲鄴,如此,则陛下当自讨之,不得徐行。今则不然,东西列兵径二千里,一处不过数千,形分势弱。以此观之,儜儿情见,此不过欲固河自守,无北渡意也。赫连定残根易摧,拟之必仆。克定之后,东出潼关,席卷而前,则威震南极,江、淮以北无立草矣。圣策独发,非愚近所及,愿陛下勿疑。”甲辰,魏主如统万,遂袭平凉,以卫兵将军王斤镇蒲坂。斤,建之子也。
秦自正月不雨,至于九月,民流叛者甚众。
冬,十月,以竟陵王义宣为南徐州策史,独戍石头。
戊午,立钱署,铸四铢钱。
到彦之、王仲德沿河置守,还保东平。乙亥,魏安颉自委粟津济河,攻金墉。金墉城不治既久,又无粮食。杜骥欲弃城走,恐获罪。初,高祖灭秦,迁其钟虡于江南,有大钟没于洛水,帝使姚耸夫将千五百人往取之。骥绐之曰:“金墉城已修完,粮食亦足,所乏者人耳。今虏骑南渡,当相与并力御之。大功既立,牵钟未晚。”耸夫从之。既至,见城不可守,乃引去,遂南遁。丙子,安颉拔洛阳,杀将士五千馀人。杜骥归,言于帝曰:’本欲以死固守,姚耸夫及城遽走,人情沮败,不可复禁。”上大怒,诛耸夫于寿阳。耸夫勇健,诸偏裨莫及也。
魏河北诸军会于七女津。到彦之恐其南渡,遣裨将王蟠龙溯流夺其船,杜超等击斩之。安颉与龙骧将军陆俟进攻虎牢,辛巳,拔之;尹冲及荥阳太守清河崔模降魏。
秦王暮末为河西所逼,遣其臣王恺、乌讷阗请迎于魏,魏人许以平凉、安定封之。暮末乃焚城邑,毁宝器,帅户万五千,东如上邽。至高田谷,给事黄门侍郎郭恒谋劫诅兴国以叛;事觉,暮末杀之。夏主闻暮末将至,发兵拒之。暮末留保南安,其故地皆入于吐谷浑。
十一月,乙酉,魏主至平凉,夏上谷公社干等婴城固守。魏主使赫连昌招之,不下,乃使安西将军古弼等将兵趣安定。夏主自鄜城还安定,将步骑二万北救平凉,与弼遇,弼伪退以诱之;夏主追之,魏主使高车驰击之,夏兵大败,斩首数千级。夏主还走,登鹑觚原,为方阵以自固,魏兵就围之。
壬辰,加征南大将军檀道济都督征讨诸军事,帅众伐魏。
甲午,魏寿光侯叔孙建、汝阴公长孙道生济河而南。
到彦之闻洛阳、虎牢不守,诸军相继奔败,欲引兵还。殿中将军垣护之以书谏之,以为宜使竺灵秀硃修之守滑台,自帅大军进拟河北,且曰:“昔人有连年攻战,失众乏粮,犹张胆争前,莫肯轻退。况今青州丰穰,济漕流通,士马饱逸,威力无损。若空弃滑台,坐丧成业,岂朝廷受任之旨邪!”彦之不从。护之,苗之子也。
彦之欲焚舟步走,王仲德曰:“洛阳既陷,虎牢不守,自然之势也。今虏去我犹千里,滑台尚有强兵,若遽舍舟南走,士卒必散。当引舟入济,至马耳谷口,吏详所宜。”彦之先有目疾,至是大动;且将士疾疫,乃引兵自清入济。南至历城,焚舟弃甲,步趋彭城。竺灵秀弃须昌,南奔湖陆,表、衮大扰。长沙王义欣在彭城,将佐恐魏兵大至,劝义欣委镇还都,义欣不从。
魏兵攻济南,济南太守武进萧承之帅数百人拒之。魏众大集,承之使偃兵,开城门。众曰:“贼众我寡,奈何轻敌之甚!”承之曰:“今悬守穷城,事已危急,若复示弱,必为所屠,唯当见强以待之耳。”魏人疑有伏兵,遂引去。魏军围夏主数日,断其水草,人马饥渴。丁酉,夏主引众下鹑觚原。魏武卫将军丘眷击之,夏众大溃,死者万馀人。夏主中重创,单骑走,收其馀众,驱民五万,西保上邽。魏人获夏主之弟丹阳公乌视拔、武陵公秃骨及公侯以下百馀人。是日,魏兵乘胜进攻安定,夏东平公乙斗弃城奔长安,驱略数千家,西奔上邽。
戊戌,魏叔孙建攻竺灵秀于湖陆,灵秀大败,死者五千馀人。建还顿城。
己亥,魏主如安定。庚子,还,临平凉,掘堑围之。安慰初附,赦秦、雍之民,赐复七年。夏陇西守将降魏。
辛丑,魏安颉督诸军攻滑台。
河西王蒙逊遣尚书郎宗舒等入贡于魏,魏主与之宴,执崔浩之手以示舒等曰:“汝所闻崔公,此则是也。才略之美,于今无比。朕动止咨之,豫陈成败,若合符契,未尝失也。”
魏以叔孙建都督冀、青等四州诸军事。
魏尚书库结帅骑五千迎秦王暮末。秦卫将军吉毘以为不宜内徙,暮末从之,库结引还。
南安诸羌万馀人叛秦,推安南将军、督八郡诸军事、广宁太守焦遗为主,遗不从,乃劫遗族子长城护军亮为主,帅众攻南安。暮未请救于氐王杨难当,难当遣将军苻南帅骑三千救之,暮末与之合击诸羌。诸羌溃,亮奔还广宁,暮未进军攻之,以手令与焦遗使取亮;十二月遗斩亮者出降,暮末进遗号镇国将军。秦略阳太守弘农杨显以郡降夏。
辛酉,以长沙王义欣为豫州刺史,镇寿阳。寿阳土荒民散,城郭颓败,盗贼公行。义欣随宜经理,境内安业,道不拾遗,城府完实,遂为盛籓。芍陂久废,义欣修治堤防,引河水入陂,溉田万馀顷,无复旱灾。
丁卯,夏上谷公社干、广阳公度洛孤出降,魏克平凉。
关中侯豆代田得奚斤、娥清等,献于魏主。魏主以夏主之后赐代田,命斤膝行执酒以奉代田,谓斤曰:“全汝生者,代田也。”赐代田爵井陉侯,加散骑常侍、右卫将军,领内都幢将。
夏长安、临晋、武功守将皆走,关中悉入于魏。魏主留巴东公延普镇安定,以镇西将军王斤镇长安。壬申,魏主东还,以奚斤为宰士,使负酒食以从。
王斤骄矜不法,信用左右,调役百姓,民不堪命,南奔汉川者数千家。魏主案治得实,斩斤以徇。
右将军到彦之、安北将军王仲德皆下狱免官,衮州刺史竺灵秀坐弃军伏诛。上见垣护之书而善之,以为北高平太守。
彦之之北伐也,甲兵资实甚盛;乃败还,委弃荡尽,府藏、武库为之空虚。它日,上与群臣宴,有荒外降人在坐。上问尚书库部郎顾琛:“库中仗犹有几许?”琛诡对:“有十万人仗。”上既问而悔之,得琛对,甚喜。琛,和之曾孙也。
彭城王义康与王弘并录尚书,义康意犹怏怏,欲得扬州,形于辞旨;以弘弟昙首居中,为上所亲委,愈不悦。弘以老病,屡乞骸骨,昙首自求吴郡,上皆不许。义康谓人曰:’王公久病不起,神州讵宜卧治!”昙首劝弘减府中文武之半以授义康,上听割二千人,义康乃悦。
●卷第一百二十二
【宋纪四】 起重光协洽,尽旃蒙大渊献,凡五年。
太祖文皇帝上之下元嘉八年(辛未,公元四三一年)
春,正月,壬午朔,燕大赦,改元大兴。
丙申,檀道道济等自清水救滑台,魏叔孙建、长孙道生拒之。丁酉,道济至寿张,遇魏安平公乙谢眷,道济帅宁塑将军王仲德、骁骑将军段宏奋击,大破之;转战至高梁亭,斩魏济州刺史悉烦库结。
夏主击秦将姚献,败之;遂遣其叔父北平公韦伐帅众一万攻南安。城中大饥,人相食。秦侍中、征虏将军出连辅政,侍中、右卫将军乞伏延祚,吏部尚书乞伏跋跋,逾城奔夏;秦王暮末穷蹙,舆榇出降,并沮渠兴国送于上邽。秦太子司直焦楷奔广宁,泣谓其父遗曰:“大人荷国宠灵,居籓镇重任。今本朝颠覆,岂得不率见众唱大义以殄寇仇!”遗曰:“今主上已陷贼庭,吾非爱死而忘义,顾以大兵追之,是趣绝其命也。不如择王族之贤者,奉以为主而伐之,庶有济也。”楷乃筑誓众,二旬之间,赴者万馀人。会遗病卒,楷不能独举事,亡奔河西。二月,戊午,以尚书右仆射江夷为湘州刺史。
檀道济等进至济上,二十馀日间,前后与魏三十馀战,道济多捷。军至历城,叔孙建等纵轻骑邀其前后,焚烧谷草。道济军乏食,不能进。由是安颉、司马楚之等得专力攻滑台,魏主复使楚兵将军王慧龙助之。硃修之坚守数月,粮尽,与士卒熏鼠食之。辛酉,魏克滑台,执修之及东郡太守申谟,虏获万馀人。谟,钟之曾孙也。
癸酉,魏主还平城,大飨,告庙,将帅及百官皆受赏,战士赐复十年。
于是魏南鄙大水,民多饿死。尚书令刘絜言于魏主曰:“自顷边寇内侵,戎车屡驾;天赞圣明,所在克殄;方难既平,皆蒙优锡。而郡国之民,虽不征讨,服勤农桑,以供军国,实经世之大本,府库之所资。今自山以东,遍遭水害,应加哀矜,以弘覆育。”魏主从之,复境内一岁租赋。
檀道济等食尽,自历城引还;军士有亡降魏者,具告之。魏人追之,众恟惧,将溃。道济夜唱筹量沙,以所馀少米覆其上。及旦,魏军见之,谓道济资粮有馀,以降者为妄而斩之。时道济兵少,魏兵甚盛,骑士四合。道济命军士皆被甲,己白服乘舆,引兵徐出。魏人以为有伏兵,不敢逼,稍稍引退,道济全军而返。
青州刺史萧思话闻道济南归,欲委镇保险,济南太守萧承之固谏,不从。丁丑,思话弃镇奔平昌;参军刘振之戍下邳,闻之,亦委城走。魏军竟不至,而东阳积聚已为百姓所焚。思话坐征,系尚方。
燕王立夫人慕容氏为王后。
庚戌,魏安颉等还平城。魏主嘉硃修之守节,拜侍中,妻以宗女。
初,帝之遣到彦之也,戒之曰:“若北国兵动,先其未至,径前入河;若其不动,留彭城勿进。”及安颉得宋俘,魏主始闻其言。谓公卿曰:“卿辈前谓我用崔浩计为谬,惊怖固谏。常胜之家,始皆自谓逾人,至于归终,乃不能及。”
司马楚之上疏,以为诸方已平,请大举伐宋,魏主以兵久劳,不许。徽楚之为散骑常侍,以王慧龙为荥阳太守。
慧龙在郡十年,农战并修,大著声绩,归附者万馀家。帝纵反间于魏,云“慧龙自以功高位下,欲引宋人入寇,因执司马楚之以叛。”魏主闻之,赐慧龙玺书曰:“刘义隆畏将军如虎,欲相中害,朕自知之。风尘之言,想不足介意。”帝复遣客吕玄伯刺之,曰:“得慧龙首,封二百户男,赏绢千匹。”玄伯诈为降人,求屏人有所论;慧龙疑之,使人探其怀,得尺刀。玄伯叩头请死,慧龙曰:“各为其主耳。”释之。左右谏曰:“宋人为谋未已,不杀玄伯,无以制将来。”慧龙曰:“死生有命,彼亦安能害我!我以仁义为扞蔽,又何忧乎!”遂舍之。
夏五月,庚寅,魏主如云中。
六月,乙丑,大赦。
夏主杀乞伏暮末及其宗族五百人。
夏主畏魏人之逼,拥秦民十馀万口,自治城济河,欲击河西王蒙逊而夺其地。吐谷浑王慕璝遣益州刺史慕利延、宁州刺史拾虔帅骑三万,乘其半济,邀击之,执夏主定以归,沮渠兴国被创而死。拾虔,树洛干之子也。
魏之边吏获柔然逻者二十馀人,魏主赐衣服而遣之,柔然悦。闰月,乙未,柔然敕连可汗遣使诣魏,魏主厚礼之。
魏主遣散骑侍郎周绍来聘,且求昏;帝依违答之。
荆州刺史江夏王义恭,年寝长,欲专政事,长史刘湛每裁抑之,遂与湛有隙。帝心重湛,使人诘让义恭,且和解之。是时,王华、王昙首皆卒,领军将军殷景仁素与湛善,白帝以时贤零落,征湛为太子詹事,加给事中,共参政事。以雍州刺史张邵代湛为抚军长史、南蛮校尉。顷之,邵坐在雍州营私畜聚,赃满二百四十五万,下廷尉,当死。左卫将军谢述上表,陈邵先朝旧勋,蒙优贷。帝手诏酬纳,免邵官,削爵土。述谓其子综曰:“主上矜邵夙诚,特加曲恕,吾所言谬会,故特见酬纳耳。若此迹宣布,则为侵夺主恩,不可之大者也。”使综对前焚之。帝后谓邵曰:“卿之获免,谢述有力焉。”
秋,七月,己酉,魏主如河西。
八月,乙酉,河西王蒙逊遣子安周入待于魏。
吐谷浑王慕璝遣侍郎谢太宁奉表于魏,请送赫连定。己丑,魏以慕璝为大将军,封西秦王。
左仆射临川王义庆固求解职;甲辰,以义庆为中书令,丹阳尹如故。
九月,癸丑,魏主还宫。庚申,加太尉长孙嵩柱国大将军。以左光禄大夫崔浩为司徒,征西大将军长孙道生为司空。道生性清俭,一熊皮鄣泥,数十年不易。魏主使歌工历颂群臣曰:“智如崔浩,廉若道生。”
魏主欲选使者诣河西,崔浩荐尚书李顺,乃以顺为太常。拜河西王蒙逊为侍中、都督凉州、西域、羌、戎诸军事、太傅、行征西大将军、凉州牧、凉王,王武威、张掖、敦煌、酒泉、西海、金城、西平七郡。册曰:“盛衰存亡,与魏升降。北尽穷发,南极庸、昬,西被崐岭,东至河曲,王实征之,以夹辅皇室。”置将相、群卿、百官,承制假授,建天子旌旗,出入警跸,如汉初诸侯王故事。
壬申,魏主诏曰:“今二寇摧殄,将偃武修文,理废职,举逸民。范阳卢玄、博陵崔绰、赵郡李灵、河间邢颍、勃海高允、广平游雅、太原张伟等,皆贤俊之胄,冠冕州邦。《易》曰:‘我有好爵,吾与尔縻之。’如玄之比者,尽敕州郡以礼发遣。”遂征玄等及州郡所遣至者数百人,差次叙用。崔绰以母老固辞。玄等皆拜中书博士。玄,谌之曾孙;灵,顺之从父兄也。
玄舅崔浩,每与玄言,辄叹曰:“对子真使我怀古之情更深。”浩欲大整流品,明辨姓族。玄止之曰:“夫创制立事,各有其时;乐为此者,讵有几人!宜加三思。”浩不从,由是得罪于众。
初,魏昭成帝始制法令:“反逆者族。其馀当死者听入金、马赎罪。杀人者听与死家马牛、葬具以平之。盗官物,一备五;私物,一备十。”四部大人共坐王庭决辞讼,无系讯连逮之苦,境内安之。太祖入中原,患前代律令峻密,命三公郎王德删定,务崇简易。季年被疾,刑罚滥酷;太宗承之,吏文亦深。冬,十月,戊寅,世祖命崔浩更定律令,除五岁、四岁刑,增一年刑;巫蛊者,负羖羊、抱犬沉诸渊。初令官阶九品者得以官爵除刑。妇人当刑而孕,产后百日乃决。阙左悬登闻鼓,以达冤人。
魏主如漠南,十一月,丙辰,北部敕勒莫弗库若干帅所部数万骑,驱鹿数百万头,诣魏主行在。魏主大猎以赐从官。十二月,丁丑,还宫。
是岁,凉王改元义和。
林邑王范阳迈寇九德,交州兵击却之。
太祖文皇帝上之下元嘉九年(壬申,公元四三二年)
春,正月,丙午,魏主尊保太后窦氏为皇太后,立贵人赫连氏为皇后,子晃为皇太子。大赦,改元延和。
燕王立慕容后之子王仁为太子。
三月,庚戌,卫将军王弘进位太保,加中书监。丁巳,征南大将军檀道济进位司空,还镇寻阳。
壬申,吐谷浑王慕璝送赫连定于魏,魏人杀之。慕璝上表曰:“臣俘擒僭逆,献捷王府,爵秩虽崇而士不增廓,车旗既饰而财不周赏,愿垂鉴察。”魏主下其议。公卿以为:“慕璝所致唯定而已,塞外之民皆为己有,而贪求无厌,不可许也。”魏主乃诏曰:“西秦王所得金城、枹罕、陇西之地,朕即与之,乃是裂土,何须复廓。西秦款至,绵绢随使疏数,临时增益,非一赐而止也。”自是慕璝贡使至魏者稍简。魏方士祁纤奏改代为万年,以代尹为万年尹,代令为万年令。崔浩曰:“昔太祖应天受命,兼称代、魏以法殷商。国家积德,当享年万亿,不待假名以为益也。纤之所闻,皆非正义,复旧号。”魏主从之。
夏,五月,壬申,华容文昭公王弘卒。弘明敏有思致,而轻率少威仪,性褊隘,好折辱人,人以此少之。虽贵显,不营财利;及卒,家无馀业。帝闻之,特赐钱百万,米千斛。
魏主治兵于南郊,谋伐燕。
帝遣使者赵道生聘于魏。
六月,戊寅,司徒、南徐州刺史彭城王义康改领扬州刺史。
诏分青州置冀州,治历城。
吐谷浑王慕璝遣其司马赵叔入贡,且来告捷。
庚寅,魏主伐燕。命太子晃录尚书事,时晃才五岁。又遣左仆射安原、建宁王崇等屯漠南以备柔然。
辛卯,魏主遣散骑常侍邓颖来聘。
乙未,以吐谷浑王慕璝为都督西秦、河、沙三州诸军事、征西大将军、西秦、河二州刺史,进爵陇西王,且命慕璝悉归南方将士先没于夏者,得百五十馀人。
又加北秦州刺史杨难当征西将军。难当以兄子保宗为镇将军,镇宕昌;以其子为秦州刺史,守上邽。保宗谋袭难当,事泄,难当囚之。
壬寅,以江夏王义恭为都督南衮等六州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南衮州刺史,临川王义庆为都督荆、雍等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竟陵王义宣为中书监,衡阳王义秀为南徐州刺史。初,高祖以刑州居上流之重,土地广远,资实兵甲居朝廷之半,故遗诏令诸子居之。上以义庆宗室令美,且烈武王有大功于社稷,故特用之。
秋,七月,己未,魏主至濡水。庚申,遣安东将军奚斤发幽州民及密云丁零万馀人,运攻具,出南道,会和龙。魏主至辽西,燕王遣其侍御史崔聘奉牛酒犒师。己巳,魏主至和龙。
庚午,以领军将军殷景仁为尚书仆射,太子詹事刘湛为领军将军。
益州刺史刘道济,粹之弟也,信任长史费谦、别驾张熙等,聚敛兴利,伤政害民,立官冶,禁民鼓铸而贵卖铁器,商贾失业,吁嗟满路。
流民许穆之,变姓名称司马飞龙,自云晋室近亲,往依氐王杨难当。难当因民之怨,资飞龙以兵,使侵扰益州。飞龙招合蜀人,得千馀人,攻杀巴兴令,逐阴平太守;道济遣军击斩之。道济欲以五城人制氐奴、梁显为参军督护,费谦固执不与。氐奴等与乡人赵广构扇县人,诈言司马殿下犹在阳泉山中,聚众得数千人,引向广汉;道济参军程展会治中李抗之,将五百人击之,皆败死。巴西人诏唐频聚众应之,赵广等进攻涪城,陷之。于是涪陵、江阳、遂宁诸郡守皆弃城走,蜀土侨、旧俱反。
燕石城太守李崇等十郡降于魏。魏主发其民三万穿围暂以守和龙。崇,绩之子也。
八月,燕王使数万人出战,魏昌黎公丘等击破之,死者万馀人。燕尚书高绍帅万馀家保羌胡固;辛巳,魏主攻绍,斩之。平东将军贺多罗攻带方,抚军大将军永昌王健攻建德,骠骑大将军乐平王丕攻冀阳,皆拔之。九月,乙卯,魏主引兵西还,徙营丘、成周、辽东、乐浪、带方、玄菟六郡民三万家于幽州。
燕尚书郭渊劝燕王送款献女于魏,乞为附庸。燕王曰:“负衅在前,结忿已深,降附取死,不如守志更图也。”
魏主之围和龙也,宿卫之士多在战陈,行宫人少。云中镇将硃受之谋与南人袭杀魏主,因入和龙,浮海南归;以告冠军将军毛修之,毛修之不从,乃止。既而事泄,硃修之逃奔燕。魏人数伐燕,燕王遣修之南归求救。修之泛海至东莱,遂还建康,拜黄门侍郎。
赵广等进攻成都,刘道济婴城自守。贼众顿聚日久,不见司马飞龙,欲散去。广惧,将三千人及羽仪诣阳泉寺,诈云迎飞龙。至则谓道人枹罕程道养曰:“汝但自言是飞龙,则坐享富贵;不则断头!”道养惶怖许诺。广乃推道养为蜀王、车骑大将军、益、梁二州牧,改元泰始,备置百官。以道养弟道助为骠骑将军、长沙王,镇涪城;赵广、帛氐奴、梁显及其党张寻、严遐皆为将军,奉道养还成都,众至十馀万,四面围城,使人谓道济曰:“但送费谦、张熙来,我辈自解去。”道济遣中兵参军裴方明、任浪之各将千馀人出战,皆败还。
冬,十一月,乙巳,魏主还平城。
壬子,以少府中山甄法崇为益州刺史。
初,燕王嫡妃王氏,生长乐公崇,崇于兄弟为最长。及即位,立慕容氏为王后,王氏不得立,又黜崇,使镇肥如。崇母弟广平公朗、乐陵公邈相谓曰:“今国家将亡,人无愚智皆知之。王复受慕容后谮,吾兄弟死无日矣!”乃相与亡奔辽西,说崇使降魏,崇从之。会魏主使给事郎王德招崇,十二月,己丑,崇使邈如魏,请举郡降。燕王闻之,使其将封羽围崇于辽西。
魏主征诸名士之未仕者,州郡多逼遣之。魏主闻之,下诏令守宰以礼申谕,任其进退,毋得逼遣。
初,帝以少子绍为庐陵孝献王嗣,以江夏王义恭子郎为营阳王嗣;庚寅,封绍为庐陵王,郎为南丰县王。
裴方明等复出击程道养营,破之,焚其积聚。
贼党江阳杨孟子将千馀人屯城南,参军梁俊之统南楼,投书说谕孟子,邀使入城见刘道济,道济版为主簿,克期讨贼。赵广知其谋,孟子惧,将所领奔晋原,晋原太守文仲兴与之同拒守。赵广遣帛氐奴攻晋原,破之,仲兴、孟子皆死。裴方明复出击贼,屡战,破之,贼遂大溃;程道养收众得七千人,还广汉,赵广别将五千馀人还涪城。
先是,张熙说道济粜仓谷,故自九月末围城至十二月,粮储俱尽。方明将二千人出城求食,为贼所败,单马独还,贼众复大集。方明夜缒而上,道济为设食,涕泣不能食。道济曰:“卿非大丈夫,小败何苦!贼势既衰,台兵垂至,但令卿还,何忧于贼!”即减左右以配之。贼于城外扬言,云“方明已死”,城中大恐。道济夜列炬火,出方明以示众,众乃安。道济悉出财物于北射堂,令方明募人。时城中或传道济已死,莫有应者。梁俊之说道济遣左右给使三十馀人出外,且告之曰:“吾病小损,各听归家休息。”给使既出,城中乃安,应募者日有千馀人。
初,晋谢混尚晋陵公主。混死,诏公主与谢氏绝婚;公主悉以混家事委混从子弘微。混仍世宰辅,僮仆千人,唯有二女,年数岁,弘微为之纪理生业,一钱尺帛有文簿。九年而高祖即位,公主降号东乡君,听还谢氏。入门,室宇仓廪,不异平日,田畴垦辟,有加于旧。东乡君叹曰:“仆射平生重此子,可谓知人;仆射为不亡矣!”亲旧见者为之流涕。是岁,东乡君卒,公私咸谓赀财宜归二女,田宅、僮役应属弘微。弘微一无所取,自以私禄葬东乡君。
混女夫殷睿好樗蒲,闻弘微不取财物,乃夺其妻妹及伯母、两姑之分以还戏责。内人皆化弘微之让,一无所争。或讥之曰:“谢氏累世财产,充殷君一朝戏责。理之不允,莫此为大。卿视而不言,譬弃物江海以为廉耳。设使立清名而令家内不足,亦吾所不取也。”弘微曰:“亲戚争财,为鄙之甚。今内人尚能无言,岂可导之使争乎!分多共少,不至有乏,身死之后,岂复见关也!”
秃发保周自凉奔魏,魏封保周为张掖公。
魏李顺复奉使至凉。凉王蒙逊遣中兵校郎杨定归谓顺曰:“年衰多疾,腰髀不随,不堪拜伏;比三五日消息小差,当相见。”顺曰:“王之老疾,朝廷所知;岂得自安,不见诏使!”明日,蒙逊延顺入至庭中,蒙逊箕坐隐几,无动起之状。顺正色大言曰:“不谓此叟无礼乃至于此!今不忧覆而敢陵侮天地,魂魄逝矣,何用见之!”握节将出。凉王使定归追止之,曰:“太常既雅恕衰疾,传闻朝廷有不拜之诏,是以敢自安耳。”顺曰:“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周天下赐胙,命无下拜,桓公犹不敢失臣礼,下拜登受。今王虽功高,未如齐桓;朝廷虽相崇重,未有不拜之诏;而遽自偃蹇,此岂社稷之福邪!”蒙逊乃起,拜授诏。
使还,魏主问以凉事。顺曰:“蒙逊控制河右逾三十年,经涉艰难,粗识机变,绥集荒裔,群下畏服;虽不能贻厥孙谋,犹足以终其一世。然礼者德之舆,敬者身之基也;蒙逊无礼,不敬,以臣观之,不复年矣。”魏主曰:“易世之后,何时当灭?”顺曰:“蒙逊诸子,臣略见之,皆庸才也。如闻敦煌太守牧犍,器性粗立,继蒙逊者,必此人也。然比之于父,皆云不及。此殆天之所以资圣明也。”魏主曰:“朕方有事东方,未暇西略。如卿所言,不过数年之外,不为晚也。”
初,罽宾沙门昙无谶,自云能使鬼治病,且有秘术。凉王蒙逊甚重之,谓之“圣人”,诸女及子妇皆往受术。魏主闻之,使李顺往征之。蒙逊留不遣,仍杀之。魏主由是怒凉。蒙逊荒淫猜虐,群下苦之。
太祖文皇帝上之下元嘉十年(癸酉,公元四三三年)
春,正月,乙卯,魏主遣永昌王健督诸军救辽西。
己未,大赦。
丙寅,魏以乐安王范为都督秦、雍等五州诸军事、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长安镇都大将。魏主以范年少,更选旧德平西将军崔徽、征北大将军雁门张黎为之副,共镇长安。徽,宏之弟也。范廉恭宽惠,徽务敦大体,黎清约公平,政刑简易,轻徭薄赋,关中遂安。
二月,庚午,魏主以冯崇为都督幽、平、东夷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幽、平二州牧,封辽西王,隶其国尚书事,食辽西十郡,承制假授尚书、刺史、征虏已下官。
魏平凉休屠征西将军金崖、羌泾州刺史狄子玉与安定镇将延普争权,崖、子玉举兵攻普,不克,退保胡空谷。魏主以虎牢镇大将陆俟为安定镇大将,击崖等,皆擒之。
魏主征陆俟为散骑常侍,出为怀荒镇大将,未期岁,高车诸莫弗讼俟严急无恩,复请前镇将郎孤。魏主征俟还,以孤代之。俟既至,言于帝曰:“不过期年,郎孤必败,高车必叛。”帝怒,切责之,使以建业公归第。明年,诸莫弗果杀郎孤而叛。帝大惊,立召俟问之曰:“卿何以知其然也?”俟曰:“高车不知上下之礼,故臣临之以威,制之以法,欲以渐训导,使知分限。而诸莫弗恶臣所为,讼臣无恩,称孤之美。臣以罪去,孤获还镇,悦其称誉,益收名声,专用宽恕待之。无礼之人,易生骄慢,不过期年,无复上下,孤所不堪,必将复以法裁之。如此,则众心怨怼,必生祸乱矣。”帝笑曰:“卿身虽短,思虑何长也!”即日复以为散骑常侍。
壬午,魏主如河西,遣兼散骑常侍宋宣来聘,且为太子晃求婚;帝依违答之。
刘道济卒,梁俊之、裴方明等密埋其尸于斋后,诈为道济教命以答签疏,虽其母、妻亦不知也。程道养于毁金桥登坛郊天,方明将三千人出击之,道养等大败,退保广汉。
荆州刺史临川王义庆以巴东太守周籍之督巴西等五郡诸军事,将二千人救成都。
三月,亡人司马天助降于魏,自称晋会稽世子元显之子;魏人以为青、徐二州刺史、东海公。
壬子,魏主还宫。
赵广等自广汉至郫,连营百数。周籍之与裴方明等合兵攻郫,克之,进击广等于广汉,广等走还涪及五城。夏,四月,戊寅,始发刘道济丧。
帝闻梁、南秦二州刺史甄法护刑政不治,失氐、羌之和,乃自徒中起萧思话为梁、南秦二州刺史。法护,法崇之兄也。
凉王蒙逊病甚,国人共议,以世子菩提幼弱,立菩提之兄敦煌太守牧犍为世子,加中外都督、大将军、录尚书事。蒙逊卒,谥曰武宣王,庙号太祖。牧犍即河西王位,大赦,改元永和,立子封坛为世子,加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遣使请命于魏。牧犍聪颖好学,和雅有度量,故国人立之。
先是,魏主遣李顺迎武宣王女为夫人。会卒,牧犍称先王遗意,遣左丞宋繇送其妹兴平公主于魏,拜右昭仪。
魏主谓李顺曰:“卿言蒙逊死,今则验矣;又言牧犍立,何其妙哉!朕克凉州,亦当不远。”于是赐绢千匹,厩马一乘,进号安西将军,宠待弥厚,政事无巨细,皆与之参议。
遣顺拜牧犍都督凉沙河三州、西域羌戎诸军事、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刺史、河西王,以宋繇为河西王右相。牧犍以无功受赏,留顺,上表乞安、平一号;优诏不许。
牧犍尊敦煌刘昞为国师,亲拜之,命官属以下皆北面受业。
五月,己亥,魏主如山北。林邑王范阳迈遣使入贡,求领交州;诏答以道远,不许。裴方明进军向涪城,破张寻、唐频、擒程道助,斩严遐,于是赵广等皆奔散。
六月,魏永昌王健、左仆射安原督诸军击和龙,将军楼孛攵别将五千骑围凡城。燕守将封羽以凡城降,收其三千馀家而还。辛巳,魏人发秦、雍兵一万,筑小城于长安城内。
秋,八月,冯崇上表请说降其父,魏主不听。
九月,益州刺史甄法崇至成都,收费谦,诛之。程道养、张寻将二千馀家逃入郪山,馀党各拥众藏窜山谷,时出为寇不绝。
戊午,魏主遣兼大鸿胪崔赜持节,拜氐王相难当为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秦、梁二州牧、南秦王。赜,逞之子。
杨难当因萧思话未至,甄法护将下,举兵袭梁州,破白马,获晋昌太守张范,败法护参军鲁安期等;又攻葭萌,获晋寿太守范延郎。冬,十一月,丁未,法护弃城奔洋川之西城。难当遂有汉中之地,以其司马赵温为梁、秦二州刺史。
甲寅,魏主还宫。
十二月,己巳,魏大赦。
辛未,魏主如阴山之北。
魏宁朔将军卢玄来聘。
前秘书监谢灵运,好为山泽之游,穷幽极险。从者数百人,伐木开径;百姓惊扰,以为山贼。会稽太守孟顗与灵运有隙,表其有异志,发兵自防。灵运诣自陈,上以为临川内史。灵运游放自若,废弃郡事,为有司所纠。是岁,司徒遣使随州从事郑望生收灵运;灵运执望生,兴兵逃逸,作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追讨,擒之。廷尉奏灵运帅众反叛,论正斩刑。上爱其才,欲免官而已。袁城王义康坚执,谓不恕。乃降死一等,徙广州。久之,或告灵运令人买兵器,结健儿,欲于三江口篡取之,不果。诏于广州弃市。灵运恃才放逸,多所陵忽,故及于祸。
魏立徐州于外黄,以刁雍为刺史。
太祖文皇帝上之下元嘉十一年(甲戌,公元四三四年)
春,正月,戊戌,燕王遣使请和于魏,魏主不许。
杨难当以克汉中告捷于魏,送雍州流民七千家于长安。萧思话至襄阳,遣横野司马萧承之为前驱。承之缘道收兵,得千人,进据磝头。杨难当焚掠汉中,引众西还,留赵温守梁州;又遣其魏兴太守薛健据黄金山。思话遣阴平太守萧坦攻铁城戍,拔之。
二月,赵温、薛健与其冯翊太守蒲甲子合攻坦营,坦击破之,温等退保西水。临川王义庆遣龙骧将军裴方明将三千人助承之,拔黄金戍而据之。温弃州城,退据小城,健、甲子退保下桃城。思话继至,与承之共击赵温等,屡破之。行参军王灵济别将出洋川,攻南城,拔之,擒其守将赵英。南城空无所资,灵济引兵还,与承之合。
魏主以西海公主妻柔然敕连可汗,又纳其妹为夫人,遣颍川王提往逆之。丁卯,敕连遣其异母兄秃鹿傀送妹,并献马二千匹。魏主以其妹为左昭仪。提,曜之子也。
辛卯,魏主还宫;三月,甲寅,复如河西。
杨难当遣其子和将兵与蒲甲子等共击萧承之,相拒四十馀日,围承之数十重,短兵接,弓矢无所复施。氐悉衣犀甲,戈矛所不能入。承之断槊长数尺,以大斧椎之,一槊辄贯数人。氐不能当,烧营走,据大桃。闰月,承之等追击之,至南城,氐败走,斩获甚众,悉收汉中故地,置戍于葭萌水。
初,桓希既败,氐王杨盛据汉中,梁州刺史范元之、傅歆皆治魏兴,唯得魏兴、上庸、新城三郡。及索邈为刺史,乃治南城。至是,南城为氐所焚,不可复固,萧思话徙镇南郑。
甲戌,赫连昌叛魏西走;丙子,河西候将格杀之。魏人并其群弟诛之。
己卯,魏主还宫。
辛巳,燕王遣尚书高颙上表称籓,请罪于魏,乞以季女充掖庭;魏主乃许之,征其太子王仁入朝。燕王送魏使者于什门还平城。什门在燕二十一年,不屈节。魏主下诏褒称,以比苏武,拜治书御史,赐羊千口,帛千匹,策告宗庙,颁示天下。
戊子,休屠金当川围魏阴密。夏,四月,乙未,魏征西大将军常山王素击之。丁未,魏主行如河西。壬戌,获当川,斩之。
甄法护坐委镇,赐死于狱。杨难当遣使奉表谢罪,帝下诏赦之。
河西王牧犍遣使上表,告嗣位。戊寅,诏以牧犍为都督凉、秦等四州诸军事、征西大将军、凉州刺史、河西王。
六月,甲辰,魏主还宫。
燕王不遣太子质魏,散骑常侍刘滋谏曰:“昔刘禅有重山之险,孙皓有长江之阻,皆为晋擒。何则?强弱之势异也。今吾弱于吴、蜀而魏强于晋,不从其欲,将有危亡之祸。愿亟遣太子,而修政事,抚百姓,收离散,赈饥穷,劝农桑,省赋役,社稷犹庶几可保。”燕王怒,杀之,辛亥,魏主遣抚军大将军永昌王健等伐燕,收其禾稼,徙民而还。
秋,七月,壬午,魏主如美稷,遂至隰城,命阳平王它督诸军击山胡白龙于西河。它,熙之子也。
魏主轻山胡,日引数十骑登山临视之。白龙伏壮士十馀处掩击之,魏主坠马,几为所擒。内和行长代人陈建以身扞之,大呼奋击,杀胡数人,身被十馀疮,魏主乃免。
九月,戊子,大破胡众,斩白龙,屠其城。冬,十月,甲午,魏人破白龙馀党于五原,诛数千人,以其妻子赐将士。
直一月,魏主还宫。十二月,甲辰,复如云中。
太祖文皇帝上之下元嘉十二年(乙亥,公元四三五年)
春,正月,己未朔,日有食之。
辛酉,大赦。
辛未,上祀南郊。
燕王数为魏所攻,遣使诣建康称籓奉贡。癸酉,诏封为燕王,江南谓之黄龙国。
甲申,魏大赦,改元太延。
有老父投书于敦煌东门,求之,不获。书曰:“凉王三十年若七年。”河西王牧犍以问奉常张慎,对曰:“昔虢之将亡,神降于莘。愿殿下崇德修政,以享三十年之祚;若盘于游田,荒于酒色,臣恐七年将有大变。”牧犍不悦。
二月,丁未,魏主还宫。
三月,癸亥,燕王遣大将汤烛入贡于魏,辞以太子王仁有疾,故未之遣。
领军将军刘湛与仆射殷景仁素善,湛之入也,景仁实引之。湛既至,以景仁位遇本不逾己,而一旦居前,意甚愤愤;俱被时遇,以景仁专管内任,谓为间己,猜隙渐生。知帝信仗景仁,不可移夺,时司徒义康专秉朝权,湛尝为义康上佐,遂委心自结,欲因宰相之力以回上意,倾黜景仁,独当时务。
夏,四月,己巳,帝加景仁中书令、中护军,即家为府;湛加太子詹事。湛愈愤怒,使义康毁景仁于帝;帝遇之益隆。景仁对亲旧叹曰:“引之令入,入便噬人!”乃称疾解职,表疏累上。帝不许,使停家养病。
湛议遣人若劫盗者于外杀之,以为帝虽知,当有以解之,不能伤义康至亲之爱。帝微闻之,迁护军府于西掖门外,使近宫禁,故湛谋不行。
义康僚属及诸附丽湛者,潜相约勒,无敢历殷氏之门。彭城王主簿沛郡刘敬文父成,未悟其机,诣景仁求郡。敬文遽往谢湛曰:“老父悖耄,遂就殷铁干禄。由敬文暗浅,上负生成,阖门惭惧,无地自处。”唯后将军司马庾炳之游二人之间,皆得其欢心,而密输忠于朝廷。景仁卧家不朝谒,帝常使炳之衔命往来,湛不疑也。炳之,登之之弟也。
燕王遣右卫将军孙德来乞师。
五月,庚申,魏主进宜都公穆寿爵为王,汝阴公长孙道生为上党王,宜城公奚斤为恒农王,广陵公楼伏连为广陵王;加寿征东大将军。寿辞曰:“臣祖父崇所以得效功前朝,流福于后者,由梁眷之忠也。今眷元勋未录,而臣独弈世受赏,心实愧之。”魏主悦,求眷后,得其孙,赐爵郡公。寿,观之子也。
龟兹、疏勒、乌孙、悦般、渴槃陁、鄯善、焉耆、车师、粟持九国入贡于魏。魏主以汉世虽通西域,有求则卑辞而来,无求则骄慢不服。盖自知去中国绝远,大兵不能至故也。今报使往来,徒为劳费,终无所益,欲不遣使。有司固请,以为:“九国不惮险远,慕义入贡,不宜拒绝,以抑将来。”乃遣使者王恩生等二十辈使西域。恩生等始度流沙,为柔然所执,恩生所敕连可汗,持魏节不屈。魏主闻之,切责敕连,敕连乃遣恩生等还。竟不能达西域。
甲戌,魏主如云中。
六月,甲午,魏主以时和年丰,嘉瑞沓臻,诏大酺五日,遍祭百神,用答天贶。
丙午,高句丽王琏遣使入贡于魏,且请国讳。魏主使录帝系及讳以与之;拜琏都督辽海诸军事、征东将军、辽东郡公、高句丽王。琏,钊之曾孙也。
戊申,魏主命骠骑大将军乐平王丕、镇东大将军徒河屈垣等帅骑四万伐燕。
扬州诸郡大水,己酉,运徐、豫、南兗谷以赈之。扬州西曹主簿沈亮建议,以为酒糜谷而不足疗饥,请权禁止;诏从之。亮,林子之子也。
秋,七月,魏主畋于稒阳。
己卯,魏乐平王丕等至和龙。燕王以牛酒犒军,献甲三千。屈垣责其不送侍子,掠男女六千口而还。
八月,丙戌,魏主如河西。九月,甲戌,还宫。
魏左仆射河间公安原,恃宠骄恣;或告原谋为逆,冬,十月,癸卯,原坐族诛。
甲辰,魏主如定州;十一月,乙丑,如冀州;己巳,败于广州;丙子,如鄴。
魏人数伐燕,燕日危蹙,上下忧惧。太常杨昬复劝燕王速遣太子入侍。燕王曰:“吾未忍为此。若事急,且东依高丽以图后举。”昬曰:“魏举天下以击一隅,理无不克。高丽无信,始虽相亲,终恐为变。”燕王不听,密遣尚书阳伊请迎于高丽。
丹阳尹萧摹之上言:“佛化被于中国,已历四代,形像塔寺,所在千数。自顷以来,情敬浮末,不以精诚为至,更为奢竞为重,材竹铜彩,糜损无极;无关神祗,有累人事,不为之防,流遁未息。请自今欲铸铜像及造塔寺者,皆当列言,须报乃得为之。”诏从之。摹之,思话从叔也。
魏秦州刺史薛谨击吐没骨,灭之。
杨难当释杨保宗之囚,使镇童亭。
●卷第一百二十三
【宋纪五】 起柔兆困敦,尽重光大荒落,凡六年。
太祖文皇帝中之上元嘉十三年(丙子,公元四三六年)
春,正月,癸丑朔,上有疾,不朝会。
甲寅,魏主还宫。
二月,戊子,燕王遣使入贡于魏,请送侍子,魏主不许,将举兵讨之,壬辰,遣使才十馀辈诣东方高丽等诸国告谕之。
司空、江州刺史、永修公檀道济,立功前朝,威名甚重,左右腹心并经百战,诸子又有才气,朝廷疑畏之。帝久疾不愈,刘湛说司徒义康,以为:“宫车一日晏驾,道济不复可制。”会帝疾笃,义康言于帝,召道济入朝。其妻向氏谓道济曰:“高世之勋,自古所忌。今无事相召,祸其至矣。”既至,留之累月。帝稍间,将遣还,已下渚,未发;会帝疾动,义康矫诏召道济入祖道,因执之。三月,己未,下诏称:“道济潜散金货,招诱剽猾,因朕寝疾,规肆祸心。”收付廷尉,并其子给事黄门侍郎植等十一人诛之,唯宥其孙孺。又杀司空参军薛彤、高进之。二人皆道济腹心,有勇力,时人比之关、张。
道济见收,愤怒,目光如炬,脱帻投地曰:“乃坏汝万里长城!”魏人闻之,喜曰:“道济死,吴子辈不足复惮!”
庚申,大赦;以中军将军南谯王义宣为江州刺史。
辛未,魏平东将军娥清、安西将军古弼将精骑一万伐燕,平州刺史拓跋婴帅辽西诸军会之。
氐王杨难当自称大秦王,改元建义,立妻为王后,世子为太子,置百官皆如天子之制,然犹贡奉宋、魏不绝。
夏,四月,魏娥清、古弼攻燕白狼城,克之。高丽遣其将葛卢孟光将众数万随阳伊至和龙迎燕王。高丽屯于临川。燕尚书令郭生因民之惮迁,开城门纳魏兵;魏人疑之,不入。生遂勒兵攻燕王,王引高丽兵入自东门,与生战于阙下,生中流矢死。葛卢孟光入城,命军士脱弊褐,取燕武库精仗以给之,大掠城中。
五月,乙卯,燕王帅龙城见户东徙,焚宫殿,火一旬不灭;令妇人被甲居中,阳伊等勒精兵居外,葛卢孟光帅骑殿后,方轨而进,前后八十馀里。古弼部将高苟子帅骑欲追之,弼醉,拔刀止之,故燕王得逃去。魏主闻之,怒,槛车征弼及娥清至平城,皆黜为门卒。戊午,魏主遣散骑常侍封拨使高丽,令送燕王。
丁卯,魏主如河西。
六月,诏宁朔将军萧汪之将兵讨程道养。军至郪口,帛氐奴请降。道养兵败,还入郪山。
赫连定之西迁也,杨难当遂据上邽。秋,七月,魏主遣骠骑大将军乐平王丕、尚书令刘絜督河西、高平诸军以讨之,先遣平东将军崔赜赍诏书谕难当。
魏散骑侍郎游雅来聘。
己未,零陵王太妃褚氏卒,追谥曰晋恭思皇后,葬以晋礼。
八月,魏主畋于河西。
魏主遣广平公张黎发定州兵一万二千通莎泉道。
九月,庚戌,魏乐平王丕等至略阳;杨难当惧,请奉诏,摄上邽守兵还仇池。诸将议,以为:“不诛其豪帅,军还之后,必相聚为乱。又,大众远出,不有所掠,无以充军实,赏将士。”丕将从之,中书侍郎高允参丕军事,谏曰:“如诸将之谋,是伤其向化之心;大军既还,为乱必速。”丕乃止,抚慰初附,秋毫不犯,秦、陇遂安。难当以其子顺为雍州刺史,守下辨。高丽不送燕王于魏,遣使奉表,称“当与冯弘俱奉王化”。魏主以高丽违诏,议击之,将发陇右骑卒。刘絜曰:“秦、陇新民,且当优复,俟其饶实,然后用之。”乐平王丕曰:“和龙新定,宜广修农桑以丰军实,然后进取,则高丽一举可灭也。”魏主乃止。
癸丑,封皇子浚为始兴王,骏为武陵王。
冬,十一月,己酉,魏主如稒阳,驱野马于云中,置野马苑。闰月,壬子,还宫。
初,高祖克长安,得古铜浑仪,仪状虽举,不缀七曜。是岁,诏太史令钱乐之更铸浑仪,径六尺八分,以水转之,昏明中星与天相应。
柔然与魏绝和亲,犯魏边。
吐欲浑惠王慕璝卒,弟慕利延立。
太祖文皇帝中之上元嘉十四年(丁丑,公元四三七年)
春,正月,戊子,魏北平宣王长孙嵩卒。
辛卯,大赦。
二月,乙卯,魏主如幽州。三月,丁丑,魏主以南平王浑为镇东大将军、仪同三司,镇和龙。己卯,还宫。
帝遣散骑常侍刘熙伯如魏议纳币,会帝女亡而止。
夏,四月,赵广、张寻、梁显等各帅众降。别将王道恩斩程道养,送首,馀党悉平。丁未,以辅国将军周籍之为益州刺史。
魏主以民官多贪,夏,五月,己丑,诏吏民得举告守令不如法者。于是奸猾专求牧宰之失,迫胁在位,横于闾里;而长吏咸降心待之,贪纵如故。
丙申,魏主如云中。
秋,七月,戊子,魏永昌王健等讨山胡白龙馀党于西河,灭之。
八月,甲辰,魏主如河西。九月,甲申,还宫。
丁酉,魏主遣使者拜吐谷浑王慕利延为镇西大将军、仪同三司,改封西平王。
冬,十月,癸卯,魏主如云中。十一月,壬申,还宫。
魏主复遣散骑侍郎董琬、高明等多赍金帛,使西域,招抚九国。琬等至乌孙,其王甚喜,曰:“破洛那、者舌二国皆欲称臣致贡于魏,但无路自致耳,今使君宜过抚之。”乃遣导译送琬诣破落那,明诣者舌。帝国闻之,争遣使者随琬等入贡,凡十六国。自是每岁朝贡不绝。
魏主以其妹武威公主妻河西王牧犍,河西王遣宋繇奉表诣平城谢,且问其母及公主所宜称。魏主使群臣议之,皆曰:“母以子贵,妻从夫爵。牧犍母宜称河西国太后,公主于其国称王后,于京师则称公主。”魏主从之。
初,牧犍娶凉武昭王之女,及魏公主至,李氏与其母尹氏迁居酒泉。顷之,李氏卒,尹氏抚之,不哭,曰:“汝国破家亡,今死晚矣。”牧犍之弟无讳镇酒泉,谓尹氏曰:“后诸孙在伊吾,后欲就之乎?”尹氏未测其意,绐之曰:“吾子孙漂荡,托身异域,馀生无几,当死此,不复为氈裘之鬼也。”未几,潜奔伊吾。无讳遣骑追及之,尹氏谓追骑曰:“沮渠酒泉许吾归北,何为复追!汝取吾首以往,吾不复还矣。”追骑不敢逼,引还。尹氏卒于伊吾。
牧犍遣将军沮渠旁周入贡于魏,魏主遣侍中古弼、尚书李顺赐其侍臣衣服,并征世子封坛入侍。是岁,牧犍遣封坛如魏,亦遣使诣建康,献杂书及敦煌赵匪攵所撰《甲寅元历》,并求杂书数十种,帝皆与之。
李顺自河西还,魏主问之曰:“卿往年言取凉州之策,朕以东方有事,未遑也。今和龙己平,吾欲即以此年西征,可乎?”对曰:“臣畴昔所言,以今观之,私谓不谬。然国家戎车屡动,士马疲劳,西征之义,请俟它年。”魏主乃止。
太祖文皇帝中之上元嘉十五年(戊寅,公元四三八年)
春,二月,丁未,以吐谷浑王慕利延为都督西秦、河、沙三州诸军事、镇西大将军、西秦、河二州刺史、陇西王。
三月,癸未,魏主诏罢沙门年五十已下者。
初,燕王弘至辽东,高丽王琏遣使劳之曰:“龙城王冯君,爱适野次,士马劳乎?”弘惭怒,称制让之。高丽处之平郭,寻徙北丰。弘素侮高丽,政刑赏罚,犹如其国。高丽乃夺其侍人,取其太子王仁为质。弘怨高丽,遣使来上表求迎,上遣使者王白驹等迎之,并令高丽资遣。高丽王不欲使弘南来,遣将孙漱、高仇等杀弘于北丰,并其子孙十馀人,谥弘曰昭成皇帝。白驹等帅所领七千馀人掩讨漱、仇,杀仇,生擒漱。高丽王以白驹等专杀,遣使执送之。上以远国,不欲违其意,下白驹等狱;已而原之。
夏,四月,纳故黄门侍郎殷淳女为太子劭妃。
五月,戊寅,魏大赦。
丙申,魏主如五原。秋,七月,自五原北伐柔然。命乐平王丕督十五将出东道,永昌王健督十五将出西道,魏主自出中道。至浚稽山,复分中道为二:陈留王崇从大泽向涿邪山,魏主从浚稽北向天山,西登白阜,不见柔然而还。时漠北大旱,无水草,人马多死。冬,十一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十二月,丁巳,魏主至平城。
豫章雷次宗好学,隐居庐山。尝征为散骑侍郎,不就。是岁,以处士征至建康,为开馆于鸡笼山,使聚徒教授。帝雅好艺文,使丹阳尹庐江何尚之立玄学,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学,司徒参军谢元立文学,并次宗儒学为四学。元,灵运之从祖弟也。帝数幸次宗学馆,令次宗以巾礻冓侍讲,资给甚厚。又除给事中,不就。久之,还庐山。
臣光曰:《易》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孔子曰:“辞达而已矣。”然则史者儒之一端,文者儒之馀事;至于老、庄虚无,固非所以为教也。夫学者所以求道;天下无二道,安有四学哉!
帝性仁厚恭俭,勤于为政,守法而不峻,容物而不弛。百官皆久于其职,守宰以六期为断,吏不苟免,民有所系。三十年间,四境之内,晏安无事,户口蕃息;出租供徭,止于岁赋,晨出暮归,自事而已。闾阎之内,讲诵相闻;士敦操尚,乡耻轻薄。江左风俗,于斯为美。后之言政治者,皆称元嘉焉。
太祖文皇帝中之上元嘉十六年(己卯,公元四三九年)
春,正月,庚寅,司徒义康进位大将军、领司徒,南衮州刺史、江夏王义恭进位司空。
魏主如定州。
初,高祖遣诏,令诸子次第居荆州。临川王义庆在荆州八年,欲为之选代,其次应在南谯王义宣。帝以义宣人才凡鄙,置不用;二月,己亥,以衡阳王义季为都督荆、湘等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义季尝春月出畋,有老父被苫而耕,左右斥之,老父曰:“盘于游畋,古人所戒。今阳和布气,一日不耕,民失其时,奈何以从禽之乐而驱斥老农也!”义季止马曰:“贤者也!”命赐之食,辞曰:“大王不夺农时,则境内之民皆饱大王之食,老夫何敢独受大王之赐乎!”义季问其名,不告而退。
三月,魏雍州刺史葛那寇上洛,上洛太守镡长生弃郡走。
辛未,魏主还宫。
杨保宗与兄保显自童亭奔魏。庚寅,魏主以保宗为都督陇西诸军事、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秦州牧、武都王,镇上邽,妻以公主;保显为镇西将军、晋寿公。
河西王牧犍通于其嫂李氏,兄弟三人传嬖之。李氏与牧犍之姊共毒魏公主,魏主遣解毒医乘传救之,得愈。魏主征李氏,牧犍不遣,厚资给,使居酒泉。
魏每遣使者诣西域,常诏牧犍发导护送出流沙。使者自西域还,至武威,牧犍左右有告魏使者曰:“我君承蠕蠕可汗妄言云:‘去岁魏天子自来伐我,士马疫死,大败而还;我擒其长弟乐平王丕。’我君大喜,宣言于国。又闻可汗遣使告西域诸国,称:‘魏已削弱,今天下唯我为强,若更有魏使,勿复供奉。’西域诸国颇有贰心。”使还,具以状闻。魏主遣尚书贺多罗使凉州观虚实,多罗还,亦言牧犍虽外修臣礼,内实乖悖。
魏主欲讨之,以问崔浩。对曰:“牧犍逆心已露,不可不诛。官军往年北伐,虽不克获,实无所损。战马三十万匹,计在道死伤不满八千,常岁羸死亦不减万匹。而远方乘虚,遽谓衰耗不能复振。今出其不意,大军猝至,彼必骇扰,不知所为,擒之必矣。”魏主曰:“善!吾意亦以为然。”于是大集公卿议于西堂。
弘农王奚斤等三十馀人皆曰:“牧犍,西垂下国,虽心不纯臣,然继父位以来,职贡不乏。朝廷待以籓臣,妻以公主;今其罪恶未彰,宜加恕宥。国家新征蠕蠕,士马疲弊,未可大举。且闻其土地卤瘠,难得水草,大军既至,彼必婴城固守。攻之不拔,野无所掠,此危道也。”
初,崔浩恶尚书李顺,顺使凉州凡十二返,魏主以为能。凉武宣王数与顺游宴,对其群下时为骄慢之语;恐顺泄之,随以金宝纳于顺怀,顺亦为之隐。浩知之,密以白魏主,魏主未之信。及议伐凉州,顺与尚书古弼皆曰:“自温圉水以西至姑臧,地皆枯石,绝无水草。彼人言,姑臧城南天梯山上,冬有积雪,深至丈馀,春夏消释,下流成川,居民引以溉灌。彼闻军至,决此渠口,水必乏绝。环城百里之内,地不生草,人马饥渴,难以久留。斤等之议是也。”魏主乃命浩与斤等相诘难。众无复它言,但云“彼无水草”。浩曰:“《汉书?地理志》称‘凉州之畜为天下饶’,若无水草,畜何以蕃?又,汉人终不于无水草之地筑城郭,建郡县也。且雪之消释,仅能敛尘,何得通渠溉灌乎!此言大为欺诬矣。”李顺曰:“耳闻不如目见,吾尝目见,何可共辩”浩曰:“汝受人金钱,欲为之游说,谓我目不见便可欺邪!”帝隐听,闻之,乃出见斤等,辞色严厉,群臣不敢复言,唯唯而已。
群臣既出,振威将军代人伊馛言于帝曰:“凉州若果无水草,彼何以为国?众议皆不可用,宜从浩言。”帝善之。
夏,五月,丁丑,魏主治兵于西郊;六月,甲辰,发平城。使侍中宜都王穆寿辅太子晃监国,决留台事,内外听焉。又使大将军长乐王稽敬、辅国大将军建宁王崇将二万人屯漠南以备柔然。命公卿为书以让河西王牧犍,数其十二罪,且曰:“若亲帅群臣委贽远迎,谒拜马首,上策也。六军既临,面缚舆榇,其次也。若守迷穷城,不时悛悟,身死族灭,为世大戮。宜思厥中,自求多福!”
己酉,改封陇西王吐谷浑慕利延为河南王。
魏主自云中济河,秋,七月,己巳,至上郡属国城。壬午,留辎重,部分诸军,使抚军大将军永昌王健、尚书令刘絜与常山王素为前锋,两道并进;骠骑大将军乐平王丕、太宰阳平王杜超为后继;以平西将军源贺为乡导。
魏主问贺以取凉州方略,对曰:“姑臧城旁有四部鲜卑,皆臣祖父旧民,臣愿处军前,宣国威信,示以祸福,必相帅归命。外援既服,然后取其孤城,如反掌耳。”魏主曰:“善!”
八月,甲午,永昌王健获河西畜产二十馀万。
河西王牧犍闻有魏师,惊曰:“何为乃尔!”用左丞姚定国计,不肯出迎,求救于柔然。遣其弟征南大将军董来将兵万馀人出战于城南,望风奔溃。刘絜用卜者言,以为日辰不不利,敛兵不追,董来遂得入城。魏主由是怒之。
丙申,魏主至姑臧,遣使谕牧犍令出降。牧犍闻柔然欲入魏边为寇,冀幸魏主东还,遂婴城固守;其兄子祖逾城出降,魏主具知其情,乃分军围之。源贺引兵招慰诸部下三万馀落,故魏主得专攻姑臧,无复外虑。
魏主见姑臧城外水草丰饶,由是恨李顺,谓崔浩曰:“卿之昔言,今果验矣。”对曰:“臣之言不敢不实,类皆如此。”
魏主之将伐凉州也,太子晃亦以为疑。至是,魏主赐太子诏曰:“姑臧城东、西门外,涌泉合于城北,其大如河。自馀沟渠流入漠中,其间乃无燥地。故有此敕,以释汝疑。”
庚子,立皇子铄为南平王。
九月,丙戌,河西王牧犍兄子万年帅所领降魏。姑臧城溃,牧犍帅其文武五千人面缚请降,魏主释其缚而礼之。收其城内户口二十馀万,仓库珍宝不可胜计。使张掖王秃发保周、龙骑将军穆罢、安远将军源贺分徇诸郡,杂胡降者又数十万。
初,牧犍以其弟无讳为沙州刺史、都督建康以西诸军事、领酒泉太守,宜得为秦州刺史、都督丹岭以西诸军事、领张掖太守,安周为乐都太守,从弟唐儿为敦煌太守。及姑臧破,魏主遣镇南将军代人奚眷击张掖,镇北将军封沓击乐都。宜得烧仓库,西奔酒泉;安周南奔吐谷浑,封沓掠数千户而还。奚眷进攻酒泉,无讳、宜得收遗民奔晋昌,遂就唐儿于敦煌。魏主使弋阳公元絜守酒泉,及武威、张掖皆置将守之。
魏主置酒姑臧,谓群臣曰:“崔公智略有馀,吾不复以为奇。伊馛弓马之士,而所见乃与崔公同,深可奇也!”馛善射,能曳牛却行,走及奔马,而性忠谨,故魏主特爱之。
魏主之西伐也,穆寿送至河上,魏主敕之曰:“吴提与牧犍相结素深,闻朕讨牧犍,吴提必犯塞,朕故留壮兵肥马,使卿辅佐太子。收田既毕,即发兵诣漠南,分伏要害以待虏至。引使深入,然后击之,无不克矣。凉州路远,朕不得救,卿勿违朕言!”寿顿首受命。寿雅信中书博士公孙质,以为谋主。寿、质皆信卜筮,以为柔然必不来,不为之备。质,轨之弟也。
柔然敕连可汗闻魏主向姑臧,乘虚入寇,留其兄乞列归与嵇敬、建宁王崇相拒于北镇,自帅精骑深入,至善无七介山,平城大骇,民争走中城。穆寿不知所为,欲塞西郭门,请太子避保南山,窦太后不听而止。遣司空长孙道生、征北大将军张黎拒之于吐颓山。会嵇敬、建宁王崇击破乞列归于阴山之北,擒之,并其伯父他吾无鹿胡及将帅五百人,斩首万馀级。敕连闻之,遁去;追至漠南而还。
冬,十月,辛酉,魏主东还,留乐平王丕及征西将军贺多罗镇凉州,徙沮渠牧犍宗族及吏民三万户于平城。
癸亥,秃发保周帅诸部鲜卑据张掖叛魏。
十二月,乙亥,太子劭加元服,大赦。劭美鬓眉,好读书,便弓马,喜延宾客;意之所欲,上必从之,东宫置兵与羽林等。
壬午,魏主至平城,以柔然入寇,无大失亡,故穆寿等得不诛。魏主犹以妹婿待沮渠牧犍,征西大将军、河西王如故。牧犍母卒,葬以太妃礼;为武宣王置守冢三十家。
凉州自张氏以来,号为多士。沮渠牧犍尤喜文学,以敦煌阚骃为姑臧太守,张湛为兵部尚书,刘昞、索敞、阴兴为国师助教,金城宋钦为世子洗马,赵柔为金部郎,广平程骏、骏从弟弘为世子侍讲。魏主克凉州,皆礼而用之,以阚骃、刘昞为乐平王丕从事中郎。安定胡叟,少有俊才,往从牧犍,牧犍不甚重之,叟谓程弘曰:“贵主居僻陋之国而淫名僭礼,以小事大而心不纯壹,外慕仁义而实无道德,其亡可翘足待也。吾将择木,先集于魏;与子暂违,非久阔也。”遂适魏。岁馀而牧犍败。魏主以叟为先识,拜虎威将军,赐爵始复男。河内常爽,世寓凉州,不受礼命,魏主以为宣威将军。河西右相宋繇从魏主至平城而卒。
魏主以索敞为中书博士。时魏朝方尚武功,贵游子弟以讲学为意。敞为博士十馀年,勤于诱导,肃而有礼,贵游皆严惮之,多所成立,前后显达至尚书、牧守者数十人。常爽置馆于温水之右,教授七百馀人;爽立赏罚之科,弟子事之如严君。由是魏之儒风始振。高允每称爽训厉有方,曰:“文翁柔胜,先生刚克,立教虽殊,成人一也。”
陈留江强,寓居凉州,献经、史、诸子千馀卷及书法,亦拜中书博士。魏主命崔浩监秘书事,综理史职;以中书侍郎高允、散骑侍郎张伟参典著作。浩启称:“阴仲达、段承根,凉土美才,请同修国史。”皆除著作郎。仲达,武威人;承根,晖之子也。
浩集诸历家,考校汉元以来日月薄食、五星行度,并讥前史之失,别为《魏历》,以示高允。允曰:“汉元年十月,五星聚东井,此乃历术之浅事;今讥汉史而不觉此谬,恐后人之讥今犹今之讥古也。”浩曰:“所谬云何?”允曰:“案《星传》:‘太白、辰星常附日而行。’十月,日在尾、箕,昏没于申南,而东井方出于寅北,二星何得背日而行?是史官欲神其事,不复推之于理也。”浩曰:“天文欲为变者,何所不可邪?”允曰:“此不可以空言争,宜更审之。”坐者咸怪允之言,唯东宫少傅游雅曰:“高君精于历数,当不虚也。”后岁馀,浩谓允曰:“先所论者,本不经心;乃更考究,果如君言。五星乃以前三月聚东井,非十月也。”众乃叹服。允虽明历,初不推步及为人论说,唯游雅知之。雅数以灾异问允,允曰:“阴阳灾异,知之甚难;既已知之,复恐漏泄,不如不知也。天下妙理至多,何遽问此!”雅乃止。魏主问允:“为政何先?”时魏多封禁良田,允曰:“臣少贱,唯知农事。若国家广田积谷,公私有备,则饥馑不足忧矣。”帝乃命悉除田禁以赋百姓。
吐谷浑王慕利延闻魏克凉州,大惧,帅众西遁,逾沙漠。魏主以其兄慕璝有擒赫连定之功,遣使抚谕之,慕利延乃还故地。
氐王杨难当将兵数万寇魏上邽,秦州人多应之。东平吕罗汉说镇将拓跋意头曰:“难当众甚,今不出战,示之以弱,众情离沮,不可守也。”意头遣罗汉将精骑千馀出冲难当陈,所向披靡,杀其左右骑八人,难当大惊。会魏主以玺书责让难当,难当引还仇池。
南丰太妃司马氏卒,故营阳王之后也。
赵广、张寻等复谋反,伏诛。
太祖文皇帝中之上元嘉十七年(庚辰,公元四四零年)
春,正月,己酉,沮渠无讳寇魏酒泉,元絜轻之,出城与语;壬子,无讳执絜以围酒泉。
二月,魏假通直常侍邢颖来聘。
三月,沮渠无讳拔酒泉。
夏,四月,戊午朔,日有食之。庚辰,沮渠无讳寇魏张掖,秃发保周屯删丹;丙戌,魏主遣抚军大将军永昌王健督诸将讨之。
司徒义康专总朝权。上羸疾积年,心劳辄发,屡至危殆;义康尽心营奉,药食非口所亲尝不进,或连夕不寐,内外众事皆专决施行。性好吏职,纠剔文案,莫不精尽。上由是多委以事,凡所陈奏,入无不可;方伯以下,并令义康选用,生杀大事,或以录命断之。势倾远近,朝野辐凑,每旦府门常有车数百乘,义康倾身引接,未尝懈倦。复能强记,耳目所经,终身不忘;好于稠人广席,标题所忆以示聪明。士之干练者,多被意遇。尝谓刘湛曰:“王敬弘、王球之属,竟何所堪!坐取富贵,复那可解!”然素无学术,不识大体,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府僚无施及忤旨者乃斥为台官。自谓兄弟至亲,不复存君臣形迹,率心而行,曾无猜防。私置僮六千馀人,不以言台,四方献馈,皆以上品荐义康,而以次者供御;上尝冬月啖甘,叹其形味并劣,义康曰:“今年甘殊有佳者。”遣人还东府取甘,大供御者三寸。
领军刘湛与仆射殷景仁有隙,湛欲倚义康之重以倾之。义康权势已盛,湛愈推崇之,无复人臣之礼,上浸不能平。湛初入朝,上恩礼甚厚。湛善论治道,谙前代故事,叙致铨理,听者忘疲。每入云龙门,御者即解驾,左右及羽仪随意分散,不夕不出,以此为常。及晚节驱煽义康,上意虽内离而接遇不改,尝谓所亲曰:“刘班方自西还,吾与语,常视日早晚,虑其将去;比入,吾亦视日早晚,苦其不去。”
殷景仁密言于上曰:“相王权重,非社稷计,宜少加裁抑。”上阴然之。
司徒左长史刘斌,湛之宗也;大将军从事中郎王履,谧之孙也;及主簿刘敬文,祭酒鲁郡孔胤秀,皆以倾谄有宠于义康;见上多疾,皆谓“宫车一日晏驾,宜立长君。”上尝疾笃,使义康具顾命诏。义康还省,流涕以告湛及景仁。湛曰:“天下艰难,讵是幼主所御!”义康、景仁并不答。而胤秀等辄就尚书义曹索晋咸康末立康帝旧事,义康不知也;及上疾瘳,微闻之。而斌等密谋,欲使大业终归义康,遂邀结朋党,伺察禁省,有不与己同者,必百方构陷之,又采拾景仁短长,或虚造异同以告湛。自是主、相之势分矣。
义康欲以刘斌为丹阳尹,言次,启上陈其家贫。言未卒,上曰:“以为吴郡。”后会稽太守羊玄保求还,义康又欲以斌代之,启上曰:“养玄保欲还,不审以谁为会稽?”上时未有所拟,仓猝曰:“我已用王鸿。”自去年秋,上不复往东府。
五月,癸巳,刘湛遭母忧去职。湛自知罪衅已彰,无复全地,谓所亲曰:“今年必败。常日正赖口舌争之,故得推迁耳;今既穷毒,无复此望,祸至其能久乎!”乙巳,沮渠无讳复围张掖,不克,退保临松。魏主不复加讨,但以诏谕之。
六月,丁丑,魏皇孙浚生,大赦,改元太平真君,取寇谦之《神书》云“辅佐北方太平真君”故也。
太子劭诣京口拜京陵,司徒义康、竟陵王诞等并从,南兗州刺史、江夏王义恭自江都会之。
秋,七月,己丑,魏永昌王健击破秃发保周于番禾;保周走,遣安南将军尉眷追之。
丙申,魏太后窦氏殂。
壬子,皇后袁氏殂。
癸丑,秃发保周穷迫自杀。
八月,甲申,沮渠无讳使其中尉梁伟诣魏永昌王健请降,归酒泉郡及所虏将士元絜等。魏主使尉眷留镇凉州。
九月,壬子,葬元皇后。
上以司徒彭城王义康嫌隙已著,将成祸乱。冬,十月,戊申,收刘湛付廷尉,下诏暴其罪恶,就狱诛之,并诛其子黯、亮、俨及其党刘斌、刘敬文、孔胤秀等八人;徙尚书库部郎何默子等五人于广州,因大赦。是日,敕义康入宿,留止中书省。其夕,分收湛等;青州刺史杜骥勒兵殿内以备非常,遣人宣旨告义康以湛等罪状。义康上表逊位,诏以义康为江州刺史,侍中、大将军如故,出镇豫章。
初,殷景仁卧疾五年,虽不见上,而密函去来,日以十数,朝政大小,必以咨之;影迹周密,莫有窥其际者。收湛之日,景仁使拂拭衣冠,左右皆不晓其意。其夜,上出华林园延贤堂,召景仁。景仁犹称脚疾,以小床舆就坐;诛讨处分,一皆委之。
初,檀道济荐吴兴沈庆之忠谨晓兵,上使领队防东掖门。刘湛为领军,尝谓之曰:“卿在省岁久,比当相论。”庆之正色曰:“下官在省十年,自应得转,不复以此仰累!”收湛之夕,上开门召庆之,庆之戎服缚袴而入,上曰:“卿何意乃尔急装?”庆之曰:“夜半唤队主,不容缓服。”上遣庆之收刘斌,杀之。
骁骑将军徐湛之,逵之之子也,与义康尤亲厚,上深衔之。义康败,湛之被收,罪当死。其母会稽公主,于兄弟为长嫡,素为上所礼,家事大小,必咨而后行。高祖征时,尝自于新洲伐荻,有纳布衫袄,臧皇后手所作也;既贵,以付公主曰:“后世有骄奢不节,可以此衣示之。”至是,公主入宫见上,号哭,不复施臣妾之礼,以锦囊盛纳衣掷地曰:“汝家本贫贱,此是我母为汝父所作;今日得一饱餐,遽欲杀我儿邪!”上乃赦之。
吏部尚书王球,履之叔父也,以简淡有美名,为上所重。履性进利,深结义康及湛;球屡戒之,不从。诛湛之夕,履徒跣告球,球命左右为取履,先温酒与之,谓曰:“常日语汝云何?”履怖跣告球,球命左右为取履,先温酒与之,谓曰:“常日语汝云何?”履怖惧不得答。球徐曰:“阿父在,汝亦何忧!”上以球故,履得免死,废于家。
义康方用事,人争求亲昵,唯司徒主簿江湛早能自疏,求出为武陵内史。檀道济尝为其子求婚于湛,湛固辞,道济因义康以请之,湛拒之愈坚,故不染于二公之难。上闻而嘉之。湛,夷之子也。
彭城王义康停省十馀日,见上奉辞,便下渚;上唯对之恸哭,馀无所言。上遣沙门慧琳视之,义康曰:“弟子有还理不?”慧琳曰:“恨公不读数百卷书!”
初,吴兴太守谢述,裕之弟也。累佐义康,数有规益,早卒。义康将南,叹曰:“昔谢述唯劝吾退,刘班唯劝吾进;今班存而述死,其败也宜哉!”上亦曰:“谢述若存,义康必不至此!”
以征虏司马萧斌为义康咨议参军,领豫章太守,事无大小,皆以委之。斌,摹之之子也。使龙骧将军萧承之将兵防守。义康左右爱念者,并听随从;资奉优厚,信赐相系,朝廷大事皆报示之。
久之,上就会稽公主宴集,甚欢;主起,再拜叩头,悲不自胜。上不晓其意,自起扶之。主曰:“车子岁暮必不为陛下所容,今特请其命。”因恸哭。上亦流涕,指蒋山曰:“必无此虑。若违今誓,便是负初宁陵。”即封所饮酒赐义康,并书曰:“会稽姊饮宴忆弟,所馀酒今封送。”故终主之身,义康得无恙。
臣光曰:文帝之于义康,友爱之情,其始非不隆也。终于失兄弟之欢,亏君臣之义,迹其乱阶,正由刘湛权利之心无有厌已。《诗》云:“贪人败类。”其是之谓乎!
征南衮州刺史江夏王义恭为司徒、录尚书事。戊寅,以临川王义庆为南衮州刺史,殷景仁为扬州刺史,仆射、吏部尚书如故。义恭惩彭城之败,虽为总录,奉行文书而已,上乃安之。上年给相府钱二千万,它物称此;而义恭性奢,用常不足,上又别给钱,年至千万。
十一月,丁亥,魏主如山北。
殷景仁既拜扬州,羸疾遂笃,上为之敕西州道上不得有车声。癸丑,卒。十二月,癸亥,以光禄大夫王球为仆射。戊辰,以始兴王浚为扬州刺史。时浚尚幼,州事悉委后军长史范晔、主簿沈璞。晔,泰之子;璞,林子之子也。晔寻迁左卫将军,以吏部郎沈演之为右卫将军,对掌禁旅;又以庾炳之为吏部郎,俱参机密。演之,劲之曾孙也。
晔有俊才,而薄情浅行,数犯名教,为士流所鄙。性躁竞,自谓才用不尽,常怏怏不得志。吏部尚书何尚之言于帝曰:“范晔志趋异常,请出为广州刺史;若在内衅成,不得不加鈇钺。鈇钺亟行,非国家之美也。”帝曰:“始诛刘湛,复迁范晔,人将谓卿等不能容才,朕信受谗言。但共知其如此,无能为害也。”
是岁,魏宁南将军王慧龙卒,吕玄伯留守其墓,终身不去。
魏主欲以伊馛为尚书,封郡公,馛辞曰:“尚书务殷,公爵至重,非臣年少愚近所宜膺受。”帝问其所欲,对曰:“中、秘二省多诸文士,若恩矜不已,请参其次。”帝善之,以为中护国将军、秘书监。
大秦王杨难当复称武都王。
太祖文皇帝中之上元嘉十八年(辛巳,公元四四一年)
春,正月,癸卯,魏以沮渠无讳为征西大将军、凉州牧、酒泉王。
彭城王义康至豫章,辞刺史;甲辰,以义康都督江、交、广三州诸军事。前龙骧参军巴东扶令育诣阙上表,称:“昔袁盎谏汉文帝曰:‘淮南王若道路遇霜露死,陛下有杀弟之名。’文帝不用,追悔无及。彭城王义康,先朝之爱子,陛下之次弟,若有迷谬之愆,正可数之以善恶,导之以义方,奈何信疑似之嫌,一旦黜削,远送南垂!草莱黔首,皆为陛下痛之。庐陵往事,足为龟鉴。恐义康年穷命尽,奄忽于南,臣虽微贱,窃为陛下羞之。陛下徒知恶枝之宜伐,岂知伐枝之伤树!伏愿亟召义康返于京甸,兄弟协和,君臣辑睦,则四海之望塞,多言之路绝矣。何必司徒公、扬州牧然后可以置彭城王哉!若臣所言于国为非,请伏重诛以谢陛下。”表奏,即收付建康狱,赐死。
裴子野论曰:夫在上为善,若云行雨施,万物受其赐;及其恶也,若天裂地震,万物所惊骇,其谁弗知,其谁弗见!岂戮一人之身,钳一夫之口,所能禳逃,所能弭灭哉?是皆不胜其忿怒而有增于疾疹也。以太祖之含弘,尚掩耳于彭城之戮,自斯以后,谁易由言!有宋累叶,罕闻直谅,岂骨鲠之气,俗愧前古?抑时王刑政使之然乎?张约陨于权臣,扶育毙于哲后,宋之鼎镬,吁,可畏哉!
魏新兴王俊荒淫不法,三月,庚戌,降爵为公。俊母先得罪死,俊积怨望,有逆谋;事觉,赐死。辛亥,魏赐郁久闾乞列归爵为朔方王,沮渠万年为张掖王。
夏,四月,沮渠唐儿叛沮渠无讳;无讳留从弟天周守酒泉,与弟宜得引兵击唐儿,唐儿败死。魏以无讳终为边患,庚辰,遣镇南将军奚眷击酒泉。
秋,八月,辛亥,魏遣散骑侍郎张伟来聘。
九月,戊戌,魏永昌王健卒。
冬,十一月,戊子,王球卒。己亥,以丹阳尹孟顗为尚书仆射。
酒泉城中食尽,万馀口皆饿死,沮渠天周杀妻以食战士。庚子,魏奚眷拔酒泉,获天周,送平城,杀之。沮渠无讳乏食,且畏魏兵之盛,乃谋西度流沙,遣其弟安周西击郪善。郪善王欲降,会魏使者至,劝令拒守;安周不能克,退何东城。
氐王杨难当倾国入寇,谋据蜀土,遣其建忠将军苻冲出东洛以御梁州兵;梁、秦二州刺史刘真道击冲,斩之。真道,怀敬之子也。难当攻拔葭萌,获晋寿太守申坦,遂围涪城。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刘道锡婴城固守,难当攻之十馀日,不克,乃还。道锡,道产之弟也。十二月,癸亥,诏龙骧将军裴方明等帅甲士三千人,又发荆、雍二州兵以讨难当,皆受刘真道节度。
晋宁太守爨松子反,宁州刺史徐循讨平之。
天门蛮田向求等反,破溇中;荆州刺史衡阳王义季遣行参军曹孙念讨破之。
魏寇谦之言于魏主曰:“今陛下以真君御世,建静轮天宫之法,开古以来,未之有也。应登受符书,以彰圣德。”帝从之。
●卷第一百二十四
【宋纪六】 起玄黓敦牂,尽柔兆阉茂,凡五年。
太祖文皇帝中之中元嘉十九年(壬午,公元四四二年)
春,正月,甲申,魏主备法驾,诣道坛受符箓,旗帜尽青。自是每帝即位皆受箓。谦之又奏作静轮宫,必令其高不闻鸡犬,欲以上接天神。崔浩劝帝为之,功费万计,经年不成。太子晃谏曰:“天人道殊,卑高定分,不可相接,理在必然。今虚耗府库,疲弊百姓,为无益之事,将安用之!必如谦之所言,请因东山万仞之高,为功差易。”帝不从。
夏,四月,沮渠无讳将万馀家,弃敦煌西就沮渠安周。未至,鄯善王比龙畏之,将其众奔且末,其世子降于安周。无讳遂据鄯善,其士卒经流沙,渴死者太半。
李宝自伊吾帅众二千入据敦煌,缮修城府,安集故民。
沮渠牧犍之亡也,凉州人阚爽据高昌,自称太守。唐契为柔然所逼,拥众西趋高昌,欲夺其地。柔然遣其将阿若追击之,契败死。契弟和收馀众奔车师前部王伊洛。时沮渠安周屯横截城,和攻拔之,又拔高宁、白力二城,遣使请降于魏。甲戌,上以疾愈,大赦。
五月,裴方明等至汉中,与刘真道分兵攻武兴、下辩、白水,皆取之。杨难当遣建节将军符弘祖守兰皋,使其子抚军大将军和将重兵为后继。方明与弘祖战于浊水,大破之,斩弘祖;和退走,追至赤亭,又破之。难当奔上邽;获难当兄子建节将军保炽。难当以其子虎为益州刺史,守阴平,闻难当走,引兵还,至下辩;方明使其子肃之邀击之,擒虎,送建康,斩之;仇池平。以辅国司马胡崇之为北秦州刺史,镇其地;立杨保炽为杨玄后,使守仇池。魏人遣中山王辰迎杨难当诣平城。秋,七月,以刘真道为雍州刺史,裴方明为梁、南秦二州刺史;方明辞不拜。
丙寅,魏主使安西将军古弼督陇右诸军,及殿中虎贲与武都王杨保宗自祁山南入,征西将军渔阳皮豹子与琅邪王司马楚之,督关中诸军自散关西入,俱会仇池。又使谯王司马文思督洛、豫诸军南趋襄阳,征南将军刁雍东趋广陵,移书徐州,称为杨难当报仇。
甲戌晦,日有食之。
唐契之攻阚爽也,爽遣使诈降于沮渠无讳,欲与之共击契。八月,无讳将其众趋高昌;比至,契已死,爽闭门拒之。九月,无讳将卫兴奴夜袭高昌,屠其城,爽奔柔然。无讳据高昌,遣其常侍汜俊奉表诣建康。诏以无讳为都督凉、河、沙三州诸军事、征西大将军、凉州刺史、河西王。
冬,十月,己卯,魏立皇子伏罗为晋王,翰为秦王,谭为燕王,建为楚王,余为吴王。
甲申,柔然遣使诣建康。
十二月,辛已,魏襄城孝王卢鲁元卒。
丙申,诏鲁郡修孔子庙及学舍,蠲墓侧五户课役以供洒扫。
李宝遣其弟怀达、子承奉表诣平城;魏人以宝为都督西垂诸军事、镇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沙州牧、敦煌公,四品以下听承制假授。
雍州刺史晋安襄侯刘道产卒。道产善为政,民安其业,小大丰赡,由是民间有《襄阳乐歌》。山蛮前后不可制者皆出,缘沔为村落,户口殷盛。及卒,蛮追送至沔口。未几,群蛮大动,征西司马硃修之讨之,不利;诏建威将军沈庆之代之,杀虏万馀人。
魏主使尚书李顺差次群臣,赐以爵位;顺受贿,品第不平。是岁,凉州人徐桀告之,魏主怒,且以顺保庇沮渠氏,面欺误国,赐顺死。
太祖文皇帝中之中元嘉二十年(癸未,公元四四三年)
春,正月,魏皮豹子等进击乐乡,将军王奂之等败没。魏军进至下辩,将军强玄明等败死。二月,胡崇之与魏战于浊水,崇之为魏所擒,馀众走还汉中。将军姜道祖兵败,降魏,魏遂取仇池。杨保炽走。
丙午,魏主如恒山之阳;三月,庚申,还宫。
壬戌,乌洛侯国遣使如魏。初,魏之居北荒也,凿石为庙,在乌洛侯西北,以祀其先,高七十尺,深九十步。及乌洛侯使者至魏,言石庙具在,魏主遣中书侍郎李敞诣石庙致祭,刻祝文于壁而还,去平城四千馀里。
魏河间公齐与武都王杨保宗对镇雒谷,保宗弟文德说保宗,令闭险自固以叛魏。或以告齐,夏,四月,齐诱执保宗,送平城,杀之。前镇东司符达、征西从事中郎任朏等遂举兵立杨文德为主,据白崖,分兵取诸戍,进围仇池,自号征西将军、秦、河、梁三州牧、仇池公。
甲午,立皇子诞为广陵王。
丁酉,魏大赦。
己亥,魏主如阴山。
五月,魏古弼发上邽、高平、岍城诸军击杨文德,文德退走。皮豹子督关中诸军至下辩,闻仇池解围,欲还;弼遣人谓豹子曰:“宋人耻败,必将复来。军还之后,再举为难,不如练兵蓄力以待之。不出秋冬,宋师必至;以逸待劳,无不克矣。”豹子从之。魏以豹子为仇池镇将。
杨文德遣使来求援。秋,七月,癸丑,诏以文德为都督北秦、雍二州诸军事、征西大将军、北秦州刺史、武都王。文德屯葭芦城,以任朏为左司马;武都、阴平氐多归之。
甲子,前雍州刺史刘真道、梁、南秦二州刺史裴方明,坐破仇池减匿金宝及善马,下狱死。
九月,辛巳,魏主如漠南。甲辰,舍辎重,以轻骑袭柔然。分军为四道:乐安王范、建宁王崇各统十五将出东道,乐平王丕督十五将出西道,魏主出中道,中山王辰督十五将为后继。
魏主至鹿浑谷,遇敕连可汗。太子晃言于魏主曰:“贼不意大军猝至,宜掩其不备,速进击之。”尚书令刘絜固谏,以为贼营中尘盛,其众必多,出至平地,恐为所围。不如须诸军大集,然后击之。晃曰:“尘之盛者,由军士惊怖扰乱故也,何得营上而有此尘乎!”魏主疑之,不急击。柔然遁去。追至石水,不及而还。既而获柔然候骑曰:“柔然不觉魏军至,上下惶骇,引众北走,经六七日,知无追者,始乃徐行。”魏主深恨之。自是军国大事,皆与太子谋之。
司马楚之别将兵督军粮,镇北将军封沓亡降柔然,说柔然令击楚之以绝军食。俄而军中有告失驴耳者,诸将莫晓其故。楚之曰:“此必贼遣奸人入营觇伺,割驴耳以为信耳。贼至不久,宜急为之备。”乃伐仰为城,以水灌之,令冻;城立而柔然至,冰坚滑,不可攻,乃散走。
十一月,将军姜道盛与杨文德合众二万攻魏浊水戍,魏皮豹子、河间公齐救之,道盛败死。
甲子,魏主还,至朔方,下诏令皇太子副理万机,总统百揆。且曰:“诸功臣勤劳日久,皆当以爵归第,随时朝请,飨宴朕前,论道陈谟而已,不宜复烦以剧职;更举贤俊以备百官。”十二月,辛卯,魏主还平城。
太祖文皇帝中之中元嘉二十一年(甲申,公元四四四年)
春,正月,己亥,帝耕藉田,大赦。
壬寅,魏太子始总百揆,命侍中、中书监穆寿、司徒崔浩、侍中张黎、古弼辅太子决庶政,上书者皆称臣,仪与表同。
古弼为人,忠慎质直。尝以上谷苑囿太广,乞减太半以赐贫民,入见魏主,欲奏其事。帝方与给事中刘树围棋,志不在弼。弼侍坐良久,不获陈闻。忽起,扌卒树头,掣下床,搏其耳,殴其背,曰:“朝廷不治,实尔之罪!”帝失容,舍棋曰:“不听奏事,朕之过也,树何罪!置之!”弼具以状闻,帝皆可其奏。弼曰:“为人臣无礼至此,其罪大矣!”出诣公车,免冠徒跣请罪。帝召入,谓曰:“吾闻筑社之役,蹇蹶而筑之,端冕而事之,神降之福。然则卿有何罪!其冠履就职。苟有可以利社稷、便百姓者,竭力为之,勿顾虑也。”
太子课民稼穑,使无牛者借人牛以耕种,而为之芸田以偿之,凡耕种二十二亩而芸七亩,大略以是为率。使民各标姓名于田首,以知其勤惰,禁饮酒游戏者。于是垦田大增。
戊申,魏主诏:“王、公以下至庶人,有私养沙门、巫觋于家者,皆遣诣官曹;过二月十五日不出,沙门、巫觋死,主人门诛。”庚戌,又诏:“王、公、卿、大夫之子皆诣太学,其百工、商贾之子,当各习父兄之业,毋得私立学校;违者,师死,主人门诛。”
二月,辛未,魏中山王辰、内都坐大官薛辨、尚书奚眷等八将坐击柔然后期,斩于都南。
初,魏尚书令刘絜,久典机要,恃宠自专,魏主心恶之。及将袭柔然,絜谏曰:“蠕蠕迁徙无常,前者出师,劳而无功;不如广农积谷以待其来。”崔浩固劝魏主行,魏主从之。絜耻其言不用,欲败魏师;魏主与诸将期会鹿浑谷,絜矫诏易其期。帝至鹿浑谷,欲击柔然,絜谏止之,使待诸将。帝留鹿浑谷六日,诸将不至,柔然遂远遁,追之不及。军还,经漠中,粮尽,士卒多死。絜阴使人惊魏军,劝帝委军轻还,帝不从。絜以军出无功,请治崔浩之罪。帝曰:“诸将失期,遇贼不击,浩何罪也!”浩以絜矫诏事白帝,帝至五原,收絜,囚之。帝之北行也,絜私谓所亲曰:“若车驾不返,吾当立乐平王。”絜闻尚书右丞张嵩家有图谶,问曰:“刘氏应王,继国家后,吾有姓名否?嵩曰:“有姓无名。”帝闻之,命有司穷冶,索嵩家,得谶书。事连南康公锹邻,絜、嵩、邻皆夷三族,死者百馀人。絜在势要,好作威福,诸将破敌,所得财物皆与分之。既死,籍其家,财巨万。帝每言之,则切齿。
癸酉,乐平戾王丕以忧卒。初,魏主筑白台,高二百馀尺。丕梦登其上,四顾不见人,命术士董道秀筮之,道秀曰:“大吉。”丕默有喜色。及丕卒,道秀亦坐弃市。高允闻之,曰:“夫筮者皆当依附爻象,劝以忠孝。王之问道秀也,道秀宜曰:“穷高为亢。《易》曰:“亢龙有悔。”又曰:“高而无民。”皆不祥也,王不可以不戒。’如此,则王安于上,身全于下矣。道秀反之,宜其死也。”
庚辰,魏主幸庐。
己丑,江夏王义恭进位太尉,领司徒。
庚寅,以侍中、领右卫将军沈演之为中领军,左卫将军范晔为太子詹事。
辛卯,立皇子宏为建平王。
三月,甲辰,魏主还宫。
癸丑,魏主遣司空长孙道生镇统万。
夏,四月,乙亥,魏侍中、太宰、阳平王杜超为帐下所杀。
六月,魏北部民杀立义将军衡阳公莫孤,帅五千馀落北走。遣兵追击之,至漠南,杀其渠帅,馀徙冀、相、定三州为营户。
吐谷浑王慕利延兄子纬世与魏使者谋降魏,慕利延杀之。是月,纬世弟叱力延等八人奔魏,魏以叱力延为归义王。
沮渠无讳卒,弟安周代立。
魏入中国以来,虽颇用古礼祀天地、宗庙、百神,而犹循其旧俗,所祀胡神甚众。崔浩请存合于祀典者五十七所,其馀复重及小神悉罢之。魏主从之。
秋,七月,癸卯,魏东雍州刺史沮渠秉谋反,伏诛。
八月,乙丑,魏主畋于河西,尚书令古弼留守。诏以肥马给猎骑,弼悉以弱者给之。帝大怒曰:“笔头奴敢裁量朕!朕还台,先斩此奴!”弼头锐,故帝常以笔目之。弼官属惶怖,恐并坐诛。弼曰:“吾为人臣,不使人主盘于游畋,其罪小;不备不虞,乏军国之用,其罪大。今蠕蠕方强,南寇未灭,吾以肥马供军,弱马供猎,为国远虑,虽死何伤!且吾自为之,非诸君之忧也。”帝闻之,叹曰:“有臣如此,国之宝也!”赐衣一袭,马二匹,鹿十头。
它日,魏主复畋于山北,获麋鹿数千头。诏尚书发牛车五百乘以运之。诏使已去,魏主谓左右曰:“笔公必不与我,汝辈不如自以马运之。”遂还。行百馀里,得弼表曰:“今秋谷悬黄,麻菽布野,猪鹿窃食;鸟雁侵费,风雨所耗,朝夕三倍。乞赐矜缓,使得收载。”帝曰:“果如吾言,笔公可谓社稷之臣矣!”
魏主使员外散骑常侍高济来聘。
戊辰,以荆州刺史衡阳王义季为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衮州刺史,以南谯王义宣为荆州刺史。初,帝以义宣不才,故不用;会稽公主屡以为言,帝不得已用之。先赐中诏敕之曰:“师护以在西久,比表求还,今欲听许,以汝代之。师护虽无殊绩,洁己节用,通怀期物,不恣群下,声著西土,为士庶所安,论者乃未议迁之。今之回换,更为汝与师护年时一辈,欲各试其能。汝往,脱有一事减之者,既于西夏交有巨碍,迁代之讥,必归责于吾矣。此事亦易勉耳,无为使人复生评论也!”义宣至镇,勤自课厉,事亦修理。
庚辰,会稽长公主卒。
吐谷浑叱力延等请师于魏以讨吐谷浑王慕利延,魏主使晋王伏罗督诸军击之。
九月,甲辰,以沮渠安周为都督凉、河、沙三州诸军事、凉州刺史、河西王。
丁未,魏主如漠南,将袭柔然,柔然敕连可汗远遁,乃止。敕连寻卒,子吐贺真立,号处罗可汗。
魏晋王伏罗至乐都,引兵从间道袭吐谷浑,至大母桥。吐谷浑王慕利延大惊,逃奔白兰,慕利延兄子拾寅奔河西;魏军斩首五千馀级,慕利延从弟伏念等帅万三千落降于魏。
冬,十月,己卯,以左军将军徐琼为衮州刺史,大将军参军申恬为冀州刺史。徙衮州镇须昌,冀州镇历下,恬,谟之弟也。十二月,丙戌,魏主还平城。
是岁,沙州牧李窦入朝于魏,魏人留之,以为外都大官。
太子率更令何承天撰《元嘉新历》,表上之。以月食之冲知日所在。又以中星检之,知尧时冬至日在须女十度,今在斗十七度。又测景校二至,差三日有馀,知今之南至日应在斗十三四度。于是更立新法,冬至徙上三日五时,日之所在,移旧四度。又月有迟疾,前历合朔,月食不在朔望;今皆以盈缩定其小馀,以正朔望之曰。诏付外详之。太史令钱乐之等奏:皆如承天所上,唯月有频三大,频二小,比旧法殊为乖异,谓宜仍旧。诏可。
太祖文皇帝中之中元嘉二十二年(乙酉,公元四四五年)
春,正月,辛卯朔,始行新历。初,汉京房以十二律中吕上生黄钟,不满九寸,更演为六十律。钱乐之复演为三百六十律,日当一管。何承天立议,以为上下相生,三分损益其一,盖古人简易之法,犹如古历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也。而京房不悟,谬为六十。乃更设新率,林钟长六寸一厘,则从中吕还得黄钟,十二旋宫,声韵无失。
壬辰,以武陵王骏为雍州刺史。帝欲经略关、河,故以骏镇襄阳。
魏主使散骑常侍宋愔来聘。
二月,魏主如上党,西至吐京,讨徙叛胡,出配郡县。
甲戌,立皇祎为东海王,昶为义阳王。
三月,庚申,魏主还宫。
魏诏:“诸疑狱皆付中书,以经义量决。”
夏,四月,庚戌,魏主遣征西大将军高凉王那等,击吐谷浑王慕利延于白兰,秦州刺史代人封敕文、安远将军乙乌头击慕利延兄子什归于枹罕。
河西之亡也,鄯善人以其地与魏邻,大惧,曰:“通其使人,知我国虚实,取亡必速。”乃闭断道,使者往来,辄抄劫之。由是西域不通者数年。魏主使散骑常侍万度归发凉州以西兵击鄯善。
六月,壬辰,魏主北巡。
帝谋伐魏,罢南豫州入豫州。辛亥,以南豫州刺史南平王铄为豫州刺史。
秋,七月,己未,以尚书仆射孟顗为左仆射,中护军何尚之为右仆射。
武陵王骏将之镇,时缘沔诸蛮犹为寇,水陆梗碍;骏分军遣抚军中兵参军沈庆之掩击,大破之。骏至镇,蛮断驿道,欲攻随郡;随郡太守河东柳元景募得六七百人,邀击,大破之。遂平诸蛮,获七万馀口。涢山蛮最强,沈庆之讨平之,获三万馀口,徙万馀口于建康。
吐谷浑什归闻魏军将至,弃城夜遁。八月,丁亥,封敕文入枹罕,分徙其民千家还上邽,留乙乌头守枹罕。
万度归至敦煌,留辎重,以轻骑五千度流沙,袭鄯善。壬辰,鄯善王真达面缚出降。度归留军屯守,与真达诣平城,西域复通。
魏主如阴山之北,发诸州兵三分之一,各于其州戒严,以须后命。徙诸种杂民五千馀家于北边,令就北畜牧,以饵柔然。
壬寅,魏高凉王那军至宁头城,吐谷浑王慕利延拥其部落西度流沙。吐谷浑慕璝之子被囊逆战,那击破之;被囊遁走,中山公杜丰帅精骑追之,度三危,至雪山,生擒被囊及吐谷浑什归、乞伏炽磐之子成龙,皆送平城。慕利延遂西入于阗,杀其王,据其地,死者数万人。
九月,癸酉,上饯衡阳王义季于武帐冈。上将行,敕诸子且勿食,至会所设馔;日旰,不至,有饥色。上乃谓曰:“汝曹少长丰佚,不见百姓艰难。今使汝曹识有饥苦,知以节俭御物耳。”
裴子野论曰:善乎太祖之训也!夫侈兴于有馀,俭生于不足。欲其隐约,莫若贫贱。习其险限,利以任使;达其情伪,易以躬临。太祖若能率此训也,难其志操,卑其礼秩,教成德立,然后授以政事,则无怠无荒,可播之于九服矣。
高祖思固本枝,崇树襁褓;后世遵守,迭据方岳。及乎泰始之初,升明之季,绝咽于衾衽者动数十人。国之存亡,既不是系,早肆民上,非善诲也。
魏民间讹言“灭魏者吴”,卢水胡盖吴聚众反于杏城,诸种胡争应之,有众十馀万,遣其党赵绾来上表自归。冬,十月,戊子,长安镇副将拓跋纥帅众讨吴,纥败死。吴众愈盛,民皆渡渭,奔南山。魏主发高平敕勒骑赴长安,命将军叔孙拔领摄并、秦、雍三州兵屯渭北。
十一月,魏发冀州民造浮桥于碻磝津。
盖吴遣别部帅白广平西掠新平,安定诸胡皆聚众应之。又分兵东掠临晋巴东,将军章直击破之,溺死于河者三万馀人。吴又遣兵西掠至长安,将军叔孙拔与战于渭北,大破之,斩首三万馀级。
河东蜀薛永完聚众以应吴,袭击闻喜。闻喜县无兵仗,令忧惶无计;县人裴骏帅厉乡豪击之,永宗引去。
魏主命薛谨之子拔纠合宗、乡,壁于河际,以断二寇往来之路。庚午,魏主使殿中尚书拓跋处直等将二万骑讨薛永宗,殿中尚书乙拔将三万骑讨盖吴,西平公寇提将万骑讨白广平。吴自号天台王,署置百官。
辛未,魏主还宫。
魏选六州骁骑二万,使永昌王仁、高凉王那分将之,为二道,掠淮、泗以北,徙青、徐之民以实河北。
癸未,魏主西巡。
初,鲁国孔熙先博学文史,兼通数术,有纵横才志;为员外散骑侍郎,不为时所知,愤愤不得志。父默之为广州刺史,以赃获罪,大将军彭城王义康为救解,得免。及义康迁豫章,熙先密怀报效。且以为天文、图谶,帝必以非道晏驾,由骨肉相残,江州应出天子。以范晔志意不满,欲引与同谋,而熙先素不为晔所重。太子中舍人谢综,晔之甥也,熙先倾身事之。综引熙先与晔相识。
熙先家饶于财,数与晔博,故为拙行,以物输之。晔既利其财,又爱其文艺,由是情好款洽。熙先乃从容说晔曰:“大将军英断聪敏,人神攸属,失职南垂,天下愤怨。小人受先君遗命,以死报大将军之德。顷人情骚动,天文舛错,此所谓时运之至,不可推移者也。若顺天人之心,结英豪之士,表里相应,发于肘腋,然后诛除异我,崇奉明圣,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小人请以七尺之躯,三寸之舌,立功立事而归诸君子,太人以为何如?”晔甚愕然。熙先曰:“昔毛玠竭节于魏武,张温毕议于孙权,彼二人者,皆国之俊乂,岂言行玷缺,然后至于祸辱哉!皆以廉直劲正,不得久容。丈人之于本朝,不深于二主,人间雅誉,过于两臣,谗夫侧目,为日久矣,比肩竞逐,庸可遂乎!近者殷铁一言而刘班碎首,彼岂父兄之仇,百世之怨乎?所争不过荣名势利先后之间耳。及其末也,唯恐陷之不深,发之不早;戮及百口,犹曰未厌。是可为寒心悼惧,岂书籍远事也哉!今建大勋,奉贤哲,图难地易,以安易危,享厚利,收鸿名,一旦包举而有之,岂可弃置而不取哉!”晔犹疑未决。熙先曰:“又有过于此者,愚则未敢道耳。”晔曰:“何谓也?”熙先曰:“丈人弈叶清通,而不得连姻帝室,人以犬豕及相遇,而丈人曾不耻之,欲为之死,不亦惑乎!”晔门无内行,故熙先以此激之。晔默然不应,反意乃决。
晔与沈演之并为帝所知,晔先至,必待演之俱入,演之先至,尝独被引,晔以此为怨。晔累经义康府佐,中间获罪于义康。谢综及父述,皆为义康所厚,综弟约聚义康女。综为义康记室参军,自豫章还,申义康意于晔,求解晚隙,复敦往好。大将军府史仲承祖,有宠于义康,闻熙先有谋,密相结纳。丹阳尹徐湛之,素为义康所爱,承祖因此结事湛之,告以密计。道人法略、尼法静,皆感义康旧恩,并与熙先往来。法静妹夫许曜,领队在台,许为内应。法静之豫章,熙先付以笺书,陈说图谶。于是密相署置,及素所不善者,并入死目。熙先又使弟休先作檄文,称:“贼臣赵伯符肆兵犯跸,祸流储宰。湛之、晔等投命奋戈,即日斩伯符首及其党与。今遣护军将军臧质奉玺绶迎彭城王正位辰极。”熙先以为举大事宜须以义康之旨谕众,晔又诈作义康与湛之书,令诛君侧之恶,宣示同党。
帝之燕武帐冈也,晔等谋以其日作乱。许曜侍帝,扣刀目晔,晔不敢仰视。俄而座散,徐湛之恐事不济,密以其谋白帝。帝使湛之具探取本末,得其檄书,选署姓名,上之。帝乃命有司收掩穷治。其夜,呼晔置客省,先于外收综及熙先兄弟,皆款服。帝遣使诘问晔,晔犹隐拒;熙先闻之,笑曰:“凡处分、符檄、书疏,皆范所造,云何于今方作如此抵蹋邪?”帝以晔墨迹示之,乃具陈本末。
明日,仗士送付廷尉。熙先望风吐款,辞气不桡。上奇其才,遣人慰勉之曰:“以卿之才而滞于集书省,理应有异志,此乃我负卿也。”又责前吏部尚书何尚之曰:“使孔熙先年将三十作散骑郎,那不作贼!”熙先于狱中上书谢恩,且陈图谶,深戒上以骨肉之祸,曰:“愿且勿遗弃,存之中书。若囚死之后,或可追录,庶九泉之下,少塞衅责。”
晔在狱,为诗曰:“虽无嵇生琴,庶同夏侯色。”晔本意谓入狱即死,而上穷治其狱,遂经二旬,晔更有生望。狱吏戏之曰:“外传詹事或当长系。”晔闻之,惊喜。综、熙先笑之曰:“詹事畴昔攘袂瞋目,跃马顾盼,自以为一世之雄;今扰攘纷纭,畏死乃尔!设令赐以性命,人臣图主,何颜可以生存!”
十二月,乙未,晔、综、熙先及其子弟、党与皆伏诛。晔母至市,涕泣责晔,以手击晔颈,晔色不怍;妹及妓妾来别,晔悲涕流涟。综曰:“舅殊不及夏侯色。”晔收泪而止。
谢约不预逆谋,见兄综与熙先游,常谏之曰:“此人轻事好奇,不近于道,果锐无检,未可与狎。”综不从而败。综母以子弟自蹈逆乱,独不出视。晔语综曰:“姊今不来,胜人多矣。”
收籍晔家,乐器服玩并皆珍丽,妓妾不胜珠翠。母居止单陋,唯有一厨盛樵薪;弟子冬无被,叔父单布籍。
裴子野论曰:夫有逸群之才,必思冲天之据;盖俗之量,则愤常均之下。其能守之以道,将之以礼,殆为鲜乎!刘弘仁、范蔚宗皆忸志而贪权,矜才以徇逆,累叶风素,一朝而陨。向之所谓智能,翻为亡身之具矣。
徐湛之所陈多不尽,为晔等辞所连引,上赦不问。臧质,熹之子也,先为徐、衮二州刺史,与晔厚善;晔败,以为义兴太守。
有司奏削彭城王义康爵,收付廷尉治罪。丁酉,诏免义康及其男女皆为庶人,绝属籍,徙付安成郡;以宁朔将军沈邵为安成相,领兵防守。邵,璞之兄也。义康在安成,读书,见淮南厉王长事,废书叹曰:“自古有此,我乃不知,得罪为宜也。”
庚戌,以前豫州刺史赵伯符为护军将军。伯符,孝穆皇后之弟子也。
初,江左二郊无乐,宗庙虽有登歌,亦无二舞。是岁,南郊始设登歌。
魏安南、平南府移书衮州,以南国侨置诸州多滥北境名号;又欲游猎具区。衮州答移曰:“必若因土立州,则彼立徐、扬,岂有其地?复知欲游猎具区,观化南国。开馆饰邸,则有司存;呼韩入汉,厥仪未泯,馈饩之秩,每存丰厚。”
太祖文皇帝中之中元嘉二十三年(丙戌,公元四四六年)
春,正月,庚申,尚书左仆射孟顗罢。
戊辰,魏主军至东雍州,临薛永宗垒,崔浩曰:“永宗未知陛下自来,众心纵弛。今北风迅疾,宜急击之。”魏主从之,庚午,围其垒。永宗出战,大败,与家人皆赴汾水死。其族人安都先据弘农,弃城来奔。
辛未,魏主南如汾阴,济河,至洛水桥。闻盖吴在长安北,帝以渭北地无谷草,欲渡渭南,循渭而西。以问崔浩,对曰:“夫击蛇者先击其首,首破则尾不能掉。今盖吴营去此六十里,轻骑趋之,一日可到,到则破之必矣。破吴,南向长安亦不过一日,一日之乏,未至有伤。若从南道,则吴徐入北山,猝未可平。”帝不从,自渭南向长安。庚辰,至戏水。吴众闻之,悉散入北地山,军无所获。帝悔之。二月,丙戌,帝至长安,丙申,如雍城,历陈仓,还,如雍城。所过诛民、夷与盖吴通谋者。乙拔等诸军大破盖吴于杏城,吴复遣使上表求援。诏以吴为都督关、陇诸军事、雍州刺史、北地公;使雍、梁二州发兵屯境上,为吴声援;遣使赐吴印一百二十一纽,使吴随宜假授。
初,林邑王范阳迈,虽遣使入贡,而寇盗不绝,所贡亦薄陋;帝遣交州刺史檀和之讨之。南阳宗悫,家世儒素,悫独好武事,常言“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及和之伐林邑,悫自奋请从军。诏以悫为振武将军,和之遣悫为前锋。阳迈闻军出,遣使上表,请还所掠日南民,输金一万斤,银十万斤。帝诏和之:“若阳迈果有款诚,亦许其归顺”和之至硃梧戍,遣府户曹参军姜仲基等诣阳迈,阳迈执之;和之乃进军围林邑将范扶龙于区粟城。阳迈遣其将范毘沙达救之,宗悫潜兵迎击毘沙达,破之。魏主与崔浩皆信重寇谦之,奉其道。浩素不喜佛法,每言于魏主,以为佛法虚诞,为世费害,宜悉除之。及魏主讨盖吴,至长安,入佛寺,沙门饮从官酒;从官入其室,见大有兵器,出以白帝。帝怒曰:“此非沙门所用,必与盖吴通谋,欲为乱耳!”命有司案诛阖寺沙门,阅其财产,大得酿具及州郡牧守、富人所寄藏物以万计,又为窟室以匿妇子。浩因说帝悉诛天下沙门,毁诸经像,帝从之。寇谦之与浩固争,浩不从。先尽诛长安沙门,焚毁经像,并敕留台下四方,令一用长安法。诏曰:“昔后汉荒君,信惑邪伪以乱天常,自古九州之中,未尝有此。夸诞大言,不本人情,叔季之世,莫不眩焉。由是政教不行,礼义大坏,九服之内,鞠为丘墟。朕承天绪,欲除伪定真,复羲、农之治。其一切荡除,灭其踪迹。自今已后,敢有事胡神及造形像泥人、铜人者硃。有非常之人,然后能行非常之事,非朕孰能去此历代之伪物?有司宣告征镇诸军、刺史,诸有浮图形像及胡经,皆击破焚烧,沙门无少长悉坑之!”太子晃素好佛法,屡谏不听,乃缓宣诏书,使远近豫闻之,得各为计。沙门多亡匿获免,或收藏经像,唯塔庙在魏境者无复孑遗。
魏主徙长安工巧二千家于平城。还,至洛水,分军诛李闰叛羌。
太原颜白鹿私入魏境,为魏人所得,将杀之,诈云青州刺史杜骥使其归诚。魏人送白鹿诣平城,魏主喜曰:“我外家也。”使崔浩作书与骥,且命永昌王仁、高凉王那将兵迎骥,攻冀州刺史申恬于历城;杜骥遣其府司马夏侯祖欢等将兵救历城。魏人遂寇衮、青、冀三州,至清东而还;杀掠甚众,北边骚动。
帝以魏寇为忧,咨访群臣。御史中丞何承天上表,以为:“凡备匈奴之策,不过二科:武夫尽征伐之谋,儒生讲和亲之约。今若欲追踪卫、霍,自非大田淮、泗,内实青、徐,使民有赢储,野有积谷,然后发精卒十万,一举荡夷,则不足为也。若但欲遣军追讨,报其侵暴,则彼必轻骑奔走,不肯会战。徒兴巨费,不损于彼,报复之役,将遂无已。斯策之最末者也。安边固守,于计为长。臣窃以曹、孙之霸,才均智敌,江、淮之间,不居各数百里。何者?斥候之郊,非耕牧之地,故坚壁清野以俟其来,整甲缮兵以乘其弊;保民全境,不出此涂。要而归之,其策有四:一曰移远就近。今青、兗旧民及冀州新附,在界首者三万馀家,可悉徙置大岘之南,以实内地。二曰多筑城邑以居新徙之家,假其经用,春夏佃牧,秋冬入保。寇至之时,一城千家,堪战之士,不下二千,其馀羸弱,犹能登陴鼓噪,足抗群虏三万矣。三曰纂偶车牛以载粮械。计千家之资,不下五百耦牛,为车五百两,参合钩连以卫其众;设使城不可固,平行趋险,贼所不能干,有急征发,信宿可聚。四曰计丁课仗。凡战士二千,随其便能,各自有仗,素所服习,铭刻由己,还保输之于库,出行请以自新。弓簳利铁,民不得者,官以渐充之。数年之内,军用粗备矣。近郡之师,远屯清、济,功费既重,嗟怨亦深,以臣料之,未若即用彼众之易也。今因民所利,导而帅之,兵强而敌不戒,国富而民不劳,比于优复队伍,坐食粮廪者,不可同年而校矣。”
魏金城边固、天水梁会,与秦、益杂民万馀户据上邽东城反,攻逼西城。秦、益二州刺史封敕文拒却之。氐、羌万馀人,休官、屠各二万馀人皆起兵应固、会,敕文击固,斩之,馀众推会为主,与敕文相攻。
夏,四月,甲申,魏主至长安。
丁未,大赦。
仇池人李洪聚众,自言应王。梁会求救于氐王杨文德,文德曰:“两雄不并立,若须我者,宜杀洪。”会诱洪斩之,送首于文德。五月,癸亥,魏主遣安丰公闾根帅骑赴上邽,未至,会弃东城走。敕文先掘重堑于外,严兵守之,格斗从夜至旦。敕文曰:“贼知无生路,致死于我,多杀伤士卒,未易克也。”乃以白虎幡宣告会众,降者赦之,会众遂溃;分兵追讨,悉平之。略阳人王元达聚众屯松多川,敕文又讨平之。
盖吴收兵屯杏城,自号秦地王,声势复振。魏主遣永昌王仁、高凉王那督北道诸军讨之。
檀和之等拔区粟,斩范扶龙,乘胜入象浦;林邑王阳迈倾国来战,以具装被象,前后无际。宗悫曰:“吾闻外国有师子,威服百兽。”乃制其形,与象相拒,象果惊走,林邑兵大败。和之遂克林邑,阳迈父子挺身走。所获未名之宝,不可胜计,宗悫一无所取,还家之日,衣栉萧然。
六月,癸未朔,日有食之。
甲申,魏发冀、相、定三州兵二万人屯长安南山诸谷,以备盖吴窜逸。丙戌,又发司、幽、定、冀四州十万人筑畿上塞围,起上谷,西至河,广纵千里。
帝筑北堤,立玄武湖,筑景阳山于华林园。
秋,七月,辛未,以散骑常侍杜坦为青州刺史。坦,骥之兄也。初,杜预之子耽,避晋乱,居河西,仁张氏。前秦克凉州,子孙始还关中。高祖灭后秦,坦兄弟从高祖过江。时江东王、谢诸族方盛,北人晚渡者,朝廷番以伧荒遇之,虽复人才可施,皆不得践清涂。上尝与坦论金日磾,曰:“恨今无复此辈人!”坦曰:“日磾假生今世,养马不暇,岂办见知!”上变色曰:“卿何量朝廷之薄也!”坦曰:“请以臣言之:臣本中华高族,晋氏丧乱,播迁凉土,世业相承,不殒其旧;直以南度不早,便以荒伧赐隔。日磾,胡人,身为牧圉,乃超登内侍,齿列名贤。圣朝虽复拔才,臣恐未必能也。”上默然。
八月,魏高凉王那等破盖吴,获其二叔;诸将欲送诣平城,长安镇将陆俟曰:“长安险固,风俗豪忮,平时犹不可忽,况承荒乱之馀乎!今不斩吴,则长安之变未已也。吴一身潜窜,非其亲信,谁能获之!若停十万之众以追一人,又非长策。不如私许吴叔,免其妻子,使自追吴,擒之必矣。”诸将咸曰:“今贼党众已散,唯吴一身,何所能至?”俟曰:“诸君不见毒蛇乎!不断其首,犹能为害。吴天性凶狡,今若得脱,必自称王者不死,以惑愚民,为患愈大。”诸将曰:“公言是也。但得贼不杀,而更遣之,若遂往不返,将何以任其罪?”俟曰:“此罪我为诸君任之。”高凉王那亦以俟计为然,遂赦二叔,与刻期而遣之。及期,吴叔不至,诸将皆咎俟,俟曰:“彼伺之未得其便耳,必不负也。”后数日,吴叔果以吴首来;传诣平城。永昌王仁等讨吴馀党白广平、路那罗等,悉平之。以陆俟为内都大官。
会安定卢水胡刘超等聚众万馀人反,魏主以俟威恩著于关中,复加俟都督秦、雍二州诸军事,镇长安。谓俟曰:“关中奉化日浅,恩信未洽,吏民数为逆乱。今朕以重兵授卿,则超等必同心协力,据险拒守,未易攻也;若兵少,则不能制贼,卿当自以方略取之。”俟乃单马之镇。超等闻之,大喜,以俟为无能为也。
俟既至,谕以成败,诱纳超女,与为姻戚以招之;超自恃其众,犹无降意。俟乃帅其帐下亲往见超,超使人逆谓俟曰:“从者过三百人,当以弓马相待;不及三百人,当以酒食相供。”俟乃将二百骑诣超。超设备甚严,俟纵酒尽醉而还。顷之,俟复选敢死士五百人出猎,因诣超营,约曰:“发机当以醉为限。”既饮,俟阳醉,上马大呼,手斩超首;士卒应声纵击,杀伤千数,遂平之。魏主征俟还,为外都大官。
是岁,吐谷浑复还旧土。
●卷第一百二十五
【宋纪七】 起强圉大渊献,尽上章摄提格,凡四年。
太祖文皇帝中之下元嘉二十四年(丁亥,公元四四七年)
春,正月,甲戌,大赦。
魏吐京胡及山胡曹仆浑等反;二月,征东将军武昌王提等讨平之。
癸未,魏主如中山。
魏师之克敦煌也,沮渠牧犍使人斫开府库,取金玉及宝器,因不复闭。小民争入盗取之,有司索盗不获。至是,牧犍所亲及守藏者告之,且言牧犍父子多蓄毒药,潜杀人前后以百数;姊妹皆学左道。有司索牧犍家,得所匿物。魏主大怒,赐沮渠昭仪死,并诛其宗族,唯沮渠祖以先降得免。又有告牧犍犹与故臣民交通谋反者,三月,魏主遣崔浩就第赐牧犍死,谥曰哀王。
魏人徙定州丁零三千家于平城。
六月,魏西征诸将扶风公处真等八人,坐盗没军资及虏掠赃各千万计,并斩之。
初,上以货重物轻,改铸四铢钱。民多翦凿古钱,取铜盗铸。上患之。录尚书事江夏王义恭建议,请以大钱一当两。右仆射何尚之议曰:“夫泉贝之兴,以估货为本,事存交易,岂假多铸!数少则币重,数多则物重,多少虽异,济用不殊。况复以一当两,徒崇虚价者邪?若今制遂行,富人之赀自倍,贫者弥增其困,惧非所以使之均壹也。”上卒从义恭议。
秋,八月,乙未,徐州刺史衡阳文王义季卒。义季自彭城王义康之贬,遂纵酒不事事。帝以书诮责,且戒之,义季犹酣饮自若,以至成疾而终。
魏乐安宣王范卒。
冬,十月,壬午,胡籓之子诞世杀豫章太守桓隆之,据郡反,欲奉前彭城王义康为主;前交州刺史檀和之去官归,过豫章,击斩之。
十一月,甲寅,封皇子浑为汝阴王。
十二月,魏晋王伏罗卒。
杨文德据葭芦城,招诱氐、羌,武都等五郡氐皆应之。
太祖文皇帝中之下元嘉二十五年(戊子,公元四四八年)
春,正月,魏仇池镇将皮豹子帅诸军击之。文德兵败,弃城奔汉中。豹子收其妻子、僚属、军资及杨保宗所尚魏公主而还。
初,保宗将叛,公主劝之。或曰:“奈何叛父母之国?”公主曰:“事成,为一国之母,岂比小县公主哉!”魏主赐之死。
杨文德坐失守,免官,削爵土。
二月,癸卯,魏主如定州,罢塞围役者;遂如上党,诛潞县叛民二千馀家,徙河西离石民五千馀家于平城。
闰月,己酉,帝大蒐于宣武场。
初,刘湛既诛,庾炳之遂见宠任,累迁吏部尚书,势倾朝野。炳之无文学,性强急轻浅。既居选部,好诟詈宾客,且多纳货赂,士大夫皆恶之。
炳之留令史二人宿于私宅,为有司所纠。上薄其过,欲不问。仆射何尚之因极陈炳之之短曰:“炳之见人有烛盘、佳驴,无不乞匄;选用不平,不可一二;交结朋党,构扇是非,乱俗伤风,过于范晔,所少,贼一事耳。纵不加罪,故宜出之。”上欲以炳之为丹阳尹。尚之曰:“炳之蹈罪负恩,方复有尹京赫赫之授,乃更成其形势也。古人云:‘无赏无罚,虽尧、舜不能为治。’臣昔启范晔,亦惧犯颜,苟曰愚怀,九死不悔。历观古今,未有众过藉藉,受货数百万,更得高官厚禄如炳之者也。”上乃免炳之官,以徐湛之为丹阳尹。彭城太守王玄谟上言:“彭城要兼水陆,请以皇子抚临州事。”夏,四月,乙卯,以武陵王骏为安北将军、徐州刺史。
五月,甲戌,魏以交趾公韩拔为鄯善王,镇鄯善,赋役其民,比之郡县。
当两大钱行之经时,公私不以为便;己卯,罢之。
六月,丙寅,荆州刺史南谯王义宣进位司空。
辛酉,魏主如广德宫。
秋,八月,甲子,封皇子彧为淮阳王。
西域般悦国去平城万有馀里,遣使诣魏,请与魏东西合击柔然。魏主许之,中外戒严。
九月,辛未,以尚书右仆射何尚之为左仆射,领军将军沈演之为吏部尚书。
丙戌,魏主如阴山。
魏成周公万度归击焉耆,大破之,焉耆王鸠尸卑那奔龟兹。魏主诏唐和与前部王车伊洛帅所部兵会度归讨西域。和说降柳驴等六城,因共击波居罗城,拔之。
冬,十月,辛丑,魏弘农昭王奚斤卒,子它观袭。魏主曰:“斤关西之败,罪固当死;朕以斤佐命先朝,复其爵邑,使得终天年,君臣之分亦足矣。”乃降它观爵为公。
癸亥,魏大赦。
十二月,魏万度归自焉耆西讨龟兹,留唐和镇焉耆。柳驴戍主乙直伽谋叛,和击斩之,由是诸胡咸附,西域复平。
魏太子朝于行宫,遂从伐柔然。至受降城,不见柔然,因积粮于城内,置戍而还。
太祖文皇帝中之下元嘉二十六年(己丑,公元四四九年)
春,正月,戊辰朔,魏主飨群臣于漠南。甲戌,复伐柔然。高凉王那出东道,略阳王羯儿出西道,魏主与太子出涿邪山,行数千里。柔然处罗可汗恐惧,远遁。
二月,己亥,上如丹徒,谒京陵。三月,丁巳,大赦。募诸州乐移者数千家以实京口。
庚寅,魏主还平城。
夏,五月,壬午,帝还建康。
庚寅,魏主如阴山。
帝欲经略中原,群臣争献策以迎合取宠。彭城太守王玄谟尤好进言,帝谓侍臣曰:“观玄谟所陈,令人有封狼居须意。”御史中丞袁淑言于上曰:“陛下今当席卷赵、魏,检玉岱宗;臣逢千载之会,愿上封禅书。”上悦。淑,耽之曾孙也。秋,七月,辛未,以广陵王诞为雍州刺史。上以襄阳外接关、河,欲广其资力,乃罢江州军府,文武悉配雍州;湘州入台租税,悉给襄阳。
九月,魏主伐柔然。高凉王那出东道,略阳王羯儿出中道。柔然处罗可汗悉国中精兵围那数十里;那掘堑坚守,相持数日。处罗数挑战,辄为那所败。以那众少而坚,疑大军将至,解围夜去。那引兵追之,九日九夜。处罗益惧,弃辎重,逾穹隆岭远遁。那收其辎重,引军还,与魏主会于广泽。略阳王羯儿收柔然民畜凡百馀万。自是柔然衰弱,屏迹不敢犯魏塞。冬,十二月,戊申,魏主还平城。
沔北诸山蛮寇雍州,建威将军沈庆之帅后军中兵参军柳元景、随郡太守宗悫等二万人讨之,八道俱进。先是,诸将讨蛮者皆营于山下以迫之,蛮得据山发矢石以击,官军多不利。庆之曰:“去岁蛮田大稔,积谷重岩,不可与之旷日相守也。不若出其不意,冲其腹心,破之必矣。”乃命诸军斩木登山,鼓噪而前,群蛮震恐。因其恐而击之,所向奔溃。
太祖文皇帝中之下元嘉二十七年(庚寅,公元四五零年)
春,正月,乙酉,魏主如洛阳。
沈庆之自冬至春,屡破雍州蛮。因蛮所聚谷以充军食,前后斩首三千级,虏二万八千馀口,降者二万五千馀户。幸诸山大羊蛮凭险筑城,守御甚固。庆之击之,命诸军连营于山中,开门相通,各穿池于营内,朝夕不外汲。顷之,风甚,蛮潜兵夜来烧营。诸军以池水沃火,多出弓弩夹射之,蛮兵散走。蛮所据险固,不可攻,庆之乃置六戍以守之。久之,蛮食尽,稍稍请降;悉迁于建康以为营户。
魏主将入寇。二月,甲午,大猎于梁川。帝闻之,敕淮、泗诸郡:“若魏寇小至,则各坚守;大至,则拔民归寿阳。”边戍侦候不明,辛亥,魏主自将步骑十万奄至。南顿太守郑琨、颍川太守郭道隐并弃城走。
是时,豫州刺史南平王铄镇寿阳,遣左军行参军陈宪行汝南郡事,守悬瓠,城中战士不满千人,魏主围之。
三月,以军兴,减内外百官俸三分之一。
魏人昼夜攻悬瓠,多作高楼,临城以射之,矢下如雨。城中负户以汲,施大钩于冲车之端以牵楼堞,坏其南城。陈宪内设女墙,外立木栅以拒之。魏人填堑,肉薄登城,宪督厉将士苦战,积尸与城等。魏人乘尸上城。短兵相接,宪锐气愈奋,战士无不一当百,杀伤万计,城中死者亦过半。
魏主遣永昌王仁将步骑万馀,驱所掠六郡生口北屯汝阳。时徐州刺史武陵王骏镇彭城,帝遣间使命骏发骑,赍三日粮袭之。骏发百里内马得千五百匹,分为五军,遣参军刘泰之帅安北骑兵行参军垣谦之、田曹行参军臧肇之、集曹行参军尹定、武陵左常侍杜幼文、殿中将军程天祚等将之,直趋汝阳。魏人唯虎救兵自寿阳来,不备彭城。丁酉,泰之等潜进击之,杀三千馀人,烧其辎重,魏人奔散,诸生口悉得东走。魏人侦知泰之等兵无后继,复引兵击之。垣谦之先退,士卒惊乱,弃仗走。泰之为魏人所杀,肇之溺死,天祚为魏所擒,谦之、定、幼文及士卒免者九百馀人,马还者四百匹。
魏主攻悬瓠四十二日,帝遣南平内史臧质诣寿阳,与安蛮司马刘康祖共将兵救悬瓠。魏主遣殿中尚书任城公乞地真逆拒之。质等击斩乞地真。康祖,道锡之从兄也。
夏,四月,魏主引兵还。癸卯,至平城。
壬子,安北将军武陵王骏降号镇军将军,垣谦之伏诛,尹定、杜幼文付尚方;以陈宪为龙骧将军、汝南、新蔡二郡太守。
魏主遗帝书曰:“前盖吴反逆,扇动关、陇。彼复使人就而诱之,丈夫遗以弓矢,妇人遗以环钏;是曹正欲谲诳取赂,岂有远相服从之理!为大丈夫,何不自来取之,而以货诱我边民?募往者复除七年,是赏奸也。我今来至此土所得多少,孰与彼前后得我民邪?
“彼若欲存刘氏血食者,当割江以北输之,摄守南渡。如此,当释江南使彼居之。不然,可善敕方镇、剌史、守宰严供帐之具,来秋当往取扬州。大势已至,终不相纵。彼往日北通蠕蠕,西结赫连、沮渠、吐谷浑,东连冯私、高丽。凡此数国,我皆灭之。以此而观,彼岂能独立!
“蠕蠕吴提、吐贺真皆已死,我今北征,先除有足之寇。彼若不从命,来秋当复往取之;以彼无足,故不先讨耳。我往之日,彼作何计,为握堑自守,为筑垣以自障也?我当显然往取扬州,不若彼翳行窃步也。彼来侦谍,我已擒之,复纵还。其人目所尽见,委曲善问之。
“彼前使裴方明取仇池,既得之,疾其勇功,已不能容;有臣如此尚杀之,乌得与我校邪!彼非我敌也。彼常欲与我一交战,我亦不痴,复非苻坚,何时与彼交战?昼则遣骑围绕,夜则离彼百里外宿;吴人正有斫营伎,彼募人以来,不过行五十里,天已明矣。彼募人之首,岂得不为我有哉!
“彼公时旧臣虽老,犹有智策,知今已杀尽,岂非天资我邪!取彼亦不须我兵刃,此有善咒婆罗门,当使鬼缚以来耳。”
侍中、左卫将军江湛迁吏部尚书。湛性公廉,与仆射徐湛之并为上所宠信,时称“江徐”。
魏司徒崔浩,自恃才略及魏主所宠任,专制朝权,尝荐冀、定、相、幽、并五州之士数十人,皆起家为郡守。太守晃曰:“先征之人,亦州郡之选也;在职已久,勤劳未答,宜先补郡县,以新征者代为郎吏。且守令治民,宜得更事者。”浩固争而遣之。中书侍郎、领著作郎高允闻之,谓东宫博士管恬曰:“崔公其不免乎!苟遂其非而校胜于上,将何以堪之!”
魏主以浩监秘书事,使与高允等共撰《国记》,曰:“务从实录。”著作令史闵湛、郗标,性巧佞,为浩所宠信。浩尝注《易》及《论语》、《诗》、《书》,湛、标上疏言:“马、郑、王、贾不如浩之精微,乞收境内诸书,班浩所注,令天下习业。并求敕浩注《礼传》,令后生得观正义。”浩亦荐湛、标有著述才。湛、标又劝浩刊所撰《国史》于石,以彰直笔。高允闻之,谓著作郎宗钦曰:“湛、标所营,分寸之间,恐为崔门万世之祸,吾徒亦无噍类矣!”浩竟用湛、标议,刊石立于郊坛东,方百步,用功三百万。浩书魏之先世,事皆详实,列于衢路,往来见者咸以为言。北人无不忿恚,相与谮浩于帝,以为暴扬国恶。帝大怒,使有司案浩及秘书郎吏等罪状。
初,辽东公翟黑子有宠于帝,奉使并州,受布千匹。事觉,黑子谋于高允曰:“主上问我,当以实告,为当讳之?”允曰:“公帷幄宠臣,有罪首实,庶或见原,不可重为欺罔也。”中书侍郎崔览、公孙质曰:“若首实,罪不可测,不如讳之”黑子怨允曰:“君奈何诱人就死地!”入见帝,不以实对,帝怒,杀之。帝使允授太子经。及崔浩被收,太子召允至东宫,因留宿。明旦,与俱入朝,至宫门,谓允曰:“入见至尊,吾自导卿;脱至尊有问,但依吾语。”允曰:“为何等事也?”太子曰:“人自知之。”太子见帝言“高允小心真密旦微贱;制由崔浩,请赦其死。”帝召允,问曰:“《国书》皆浩所为乎?”对曰:“《太祖记》,前著作郎邓渊所为;《先帝记》及《今记》,臣与浩共为之。然浩所领事多,总裁而已;至于著述,臣多于浩。”帝怒曰:“允罪甚于浩,何以得生!”太子惧,曰:“天威严重,允小臣,迷乱失次耳。臣向问,皆云浩所为。”帝问允:“信如东官所言乎?”对曰:“臣罪当灭族,不敢虚妄。殿下以臣侍讲日久,哀臣,欲匄其生耳,实不问臣,臣亦无此言,不敢迷乱。”帝顾谓太子曰:“直哉!此人情所难,而允能为之!临死不易辞,信也:为臣不欺君,贞也。宜特除其罪以旌之。”遂赦之。
于是召浩前,临诘之。浩惶惑不能对。允事事申明,皆有条理。帝命允为诏,诛浩及僚属宗钦、段承根等,下至僮吏,凡百二十八人,皆夷五族;允持疑不为。帝频使催切,允乞更一见,然后为诏。帝引使前,允曰:“浩之所坐,若更有馀衅,非臣敢知;若直以触犯,罪不至死。”帝怒,命武士执允。太子为之拜请,帝意解,乃曰:“无斯人,当更有数千口死矣。”
六月,己亥,诏诛清河崔氏与浩同宗者无远近,及浩姻家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并夷其族,馀皆止诛其身。执浩置槛内,送城南,卫士数十人溲其上,呼声嗷嗷,闻于行路。宗钦临刑叹曰:“高允其殆圣乎!”
它日,太子让允曰:“人亦当知机。吾欲为卿脱死,既闻端绪,而卿终不从,激怒帝如此。每念之,使人心悸。”允曰:“夫史者,所以记人主善恶,为将来劝戒,故人主有所畏忌,慎其举措。崔浩孤负圣恩,以私欲没其廉洁,爱憎蔽其公直,此浩之责也。至于书朝廷起居,言国家得失,此为史之大体,未为多违。臣与浩实同其事,死生荣辱,义无独殊。诚荷殿下再造之慈,违心苟免,非臣所愿也。”太子动容称叹。允退,谓人曰:“我不奉东宫指导者,恐负翟黑子故也。”
初,冀州刺史崔赜,武城男崔模,与浩同宗而别族;浩常轻侮之,由是不睦。及浩诛,二家独得免。赜,逞之子也。
辛丑,魏主北巡阴山。魏主既诛崔浩而悔之,会北部尚书宣城公李孝伯病笃,或传已卒,魏主悼之曰:“李宣城可惜!”既而曰:“朕失言,崔司徒可惜,李宣城可哀!”孝伯,顺之从父弟也,自浩之诛,军国谋议皆出孝伯,宠眷亚于浩。
初,车师大帅车伊洛世服于魏,魏拜伊洛平西将军,封前部王。伊洛将入朝,沮渠无讳断其路,伊洛屡与无讳战,破之。无讳卒,弟安周夺其子乾寿兵,伊洛遣人说乾寿,乾寿遂帅其民五百馀家奔魏;伊洛又说李宝弟钦等五十馀人下之,皆送于魏。伊洛西击焉耆,留其子歇守城。沮渠安周引柔然兵间道袭之,攻拔其城。歇走就伊洛,共收馀众,保焉耆镇,遣使上书于魏主,言:“为沮渠氏所攻,首尾八年,百姓饥穷,无以自存。臣今弃国出奔,得免者才三分之一,已至焉耆东境,乞垂赈救!”魏主诏开焉耆仓以赈之。
吐谷浑王慕利延为魏所逼,上表求入保越巂,上许之;慕利延竟不至。
上欲伐魏,丹杨尹徐湛之、吏部尚书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谟等并劝之;左军将军刘康祖以为“岁月已晚,请待明年。”上曰:“北方苦虏虐政,义徒并起。顿兵一周,沮向义之心,不可。”
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谏曰:“我步彼骑,其势不敌。檀道济再行无功,到彦之失利而返。今料王玄谟等,未逾两将,六军之盛,不过往时,恐重辱王师。”上曰:“王师再屈,别自有由,道济美寇自资,彦之中涂疾动。虏所恃者唯马;今夏水浩汗,河道流通,泛舟北下,碻磝必走,滑台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城,馆谷吊民,虎牢、洛阳,自然不固。比及冬初,城守相接,虏马过河,即成擒也。”庆之又固陈不可。上使徐港之、江湛难之。庆之曰:“治国譬如治家,耕当问奴,织当访婢。陛下今欲伐国,而与白面书生辈谋之,事何由济!”上大笑。太子劭及护军将军萧思话亦谏,上皆不从。
魏主闻上将北伐,复与上书曰:“彼此和好日久,而彼志无厌,诱我边民。今春南巡,聊省我民,驱之使还。今闻彼欲自来,设能至中山及桑干川,随意而行,来亦不迎,去亦不送。若厌其区宇者,可来平城居,我亦往扬州,相与易。彼年已五十,未尝出户,虽自力而来,如三岁婴儿,与我鲜卑生长马上者果如何哉!更无馀物可以相与,今送猎马十二匹并氈、药等物。彼来道远,马力不足,可乘;或不服水土,药可自疗也。”
秋,七月,庚午,诏曰:“虏近虽摧挫,兽心靡革。比得河朔、秦、雍华戎表疏,归诉困棘,跂望绥拯,潜相纠结以候王师;芮芮亦遣间使远输诚款,誓为掎角;经略之会,实在兹日。可遣宁朔将军王玄谟帅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镇军咨议参军申坦水军入河,受督于青、冀二州刺史萧斌;太子左卫率臧质、骁骑将军王方回径造许、洛;徐、兗二州刺史武陵王骏、豫州刺史南平王铄各勒所部,东西齐举;梁、南、北秦三州刺史刘秀之震荡汧、陇;太尉江夏王义恭出次彭城,为众军节度。”坦,钟之曾孙也。
是时军旅大起,王公、妃主及朝士、牧守,下至富民,各献金帛、杂物以助国用。又以兵力不足,悉发青、冀、徐、豫、二兗六州三五民丁,倩使暂行,符到十日装束;缘江五郡集广陵,缘淮三郡集盱眙。又募中外有马步众艺武力之士应科者,皆加厚赏。有司又奏军用不充,扬、南徐、兗、江四州富民家赀满五十万,僧尼满二十万,并四分借一,事息即还。
建武司马申元吉引兵趋碻磝。乙亥,魏济州刺史王买德弃城走。萧斌遣将军崔猛攻乐安,魏青州刺史张淮之亦弃城走。斌与沈庆之留守碻磝,使王玄谟进围滑台。雍州刺史随王诞遣中兵参军柳元景、振威将军尹显祖、奋武将军曾方平、建武将军薛安都、略阳太守庞法起将兵出弘农。后军外兵参军庞季明,年七十馀,自以关中豪右,请入长安招会夷、夏,诞许之;乃自赀谷入卢氏,卢氏民赵难纳之。季明遂诱说士民,应之者甚众,安都等因之,自熊耳山出;元景引兵继进。豫州刺史南平王铄遣中兵参军胡盛之出汝南,梁坦出上蔡向长社。魏荆州刺史鲁爽镇长社,弃城走。爽,轨之子也。幢主王阳儿击魏豫州刺史仆兰,破之,仆兰奔虎牢;铄又遣安蛮司马刘康祖将兵助坦,进逼虎牢。
魏群臣初闻有宋师,言于魏主,请遣兵救缘河谷帛。魏主曰:“马今未肥,天时尚热,速出必无功。若兵来不止,且还阴山避之。国人本著羊皮裤,何用绵帛!展至十月,吾无忧矣。”
九月,辛卯,魏主引兵南救滑台,命太子晃屯漠南以备柔然,吴王余守平城。庚子,魏发州郡兵五万分给诸军。
王玄谟士众甚盛,器械精严;而玄谟贪愎好杀。初围滑台,城中多茅屋,众请以火箭烧之。玄谟曰:“彼吾财也,何遽烧之!”城中即撤屋穴处。时河、洛之民竞出租谷、操兵来赴者日以千数,玄谟不即其长帅而以配私昵;家付匹布,责大梨八百;由是众心失望。攻城数月不下,闻魏救将至,众请发车为营,玄谟不从。
冬,十月,癸亥,魏主至枋头,使关内侯代人陆真夜与数人犯围,潜入滑台,抚慰城中,且登城视玄谟营曲折还报。乙丑,魏主渡河,众号百万,鞞鼓之声,震动天地;玄谟惧,退走。魏人追击之,死者万馀人,麾下散亡略尽,委弃军资器械山积。
先是,玄谟遣钟离太守垣护下以百舸为前锋,据石济,在滑台西南百二十里。护之闻魏兵将至,驰书劝玄谟急攻曰:“昔武皇攻广固,死没者甚众。况今事迫于曩日,岂得计士众伤疲!愿以屠城为急。”玄谟不从。及玄谟败退,不暇报护之。魏人以所得玄谟战舰,连以铁锁三重,断河以绝护之还路。河水迅急,护之中流而下。每至铁锁,以长柯斧断之,魏不能禁;唯失一舸,馀皆完备而返。
萧斌遣沈庆之将五千人救玄谟,庆之曰:“玄谟士众疲老,寇虏已逼,得数万人乃可进。小军轻往,无益也。”斌固遣之。会玄谟遁还,斌将斩之,庆之固谏曰:“佛狸威震天下,控弦百万,岂玄谟所能当!且杀战将以自弱,非良计也。”斌乃止。
斌欲固守碻磝,庆之曰:“今青、冀虚弱,而坐守穷城,若虏众东过,清东非国家有也。碻敖磝孤绝,复作未修之滑台耳。”会诏使至,不听斌等退师。斌复召诸将议之,江并谓宜留。庆之曰:“阃外之事,将军得以专之。诏从远来,不知事势。节下有一范增不能用,空议何施!”斌及坐者并笑曰:“沈公乃更学问!”庆之厉声曰:“众人虽知古今,不如下官耳学也。”斌乃使王玄谟戍碻磝申坦,垣护之据清口,自帅诸军还历城。
闰月,庞法起等诸军入卢氏,斩县令李封,以赵难为卢氏令,使帅其众为乡导。柳元景自百丈崖从诸军于卢氏。法起等进攻弘农,辛未,拔之,擒魏弘农太守李初古拔。薛安都留屯弘农。丙戌,庞法起进向潼关。
魏主命诸将分道并进:永昌王仁自洛阳趋寿阳,尚书长孙真趣马头,楚王建趣钟离,高凉王那自青州趣下邳,魏主自东平趣邹山。
十一月,辛卯,魏主至邹山,鲁郡太守崔邪利为魏所擒。魏主见秦始皇石刻,使人排而仆之,以太牢祠孔子。
楚王建自清西进,屯萧城;步尼公自清东进,屯留城。武陵王骏遣参军马文恭将兵向萧城,江夏王义恭遣军主嵇玄敬将兵向留城。文恭为魏所败。步尼公遇玄敬,引兵趣苞桥,欲渡清西;沛县民烧苞桥,夜于林中击鼓,魏以为宋兵大至,争渡苞水,溺死者殆半。
诏以柳元景为弘农太守。元景使薛安都、尹显祖先引兵就庞法起等于陕,元景于后督租。陕城险固,诸军攻之不拔。魏洛州刺吏张是连提帅众二万度崤救陕,安都等与战于城南,魏人纵突骑,诸军不能敌;安都怒,脱兜鍪,解铠,唯著绛纳两当衫,马亦去具装,瞋目横矛,单骑突陈;所向无前,魏人夹射不能中。如是数四,杀伤不可胜数。会日暮,别将鲁元保引兵自函谷关至,魏兵乃退。元景遣军副柳元怙将步骑二千救安都等,夜至,魏人不之知。明日,安都等陈于城西南。曾方平谓安都曰:“今勍敌在前,坚城在后,是吾取死之日。卿若不进,我当斩卿;我若不进,卿斩我也!”安都曰:“善,卿言是也!”遂合战。元怙引兵自南门鼓噪直出,旌旗甚盛,魏众惊骇。安都挺身奋击,流血凝肘,矛折,易之更入,诸军齐奋。自旦至日昃,魏众大溃,斩张是连提及将卒三千馀级。其馀赴河堑死者甚众,生降二千馀人。明日,元景至,让降者曰:“汝辈本中国民,今为虏尽力,力屈乃降,何也?”皆曰:““虏驱民使战,后出者灭族,以骑蹙步,未战先死,此将军所亲见也。”诸将欲尽杀之,元景曰:“今王旗北指,当令仁声先路。”尽释而遣之,皆称万岁而去。甲午,克陕城。
庞法起等进攻潼关,魏戍主娄须弃城走,法起等据之。关中豪桀所在蜂起,及四山羌、胡皆来送款。
上以王玄谟败退,魏兵深入,柳元景等不宜独进,皆召还。元景使薛安都断后,引兵归襄阳。诏以元景为襄阳太守。
魏永昌王仁攻悬瓠、项城,拔之。帝恐魏兵至寿阳,召刘康祖使还。癸卯,仁将八万骑追及康祖于尉武。康祖有众八千人,军副胡盛之欲依山险间行取至,康祖怒曰:“临河求敌,遂无所见;幸其自送,奈何避之!”乃结车营而进,下令军中曰:“顾望者斩首,转步者斩足!”魏人四面攻之,将士皆殊死战。自旦至晡,杀魏兵万馀人,流血没踝,康祖身被十创,意气弥厉。魏分其众为三,且休且战。会日暮风急,魏以骑负草烧车营,康祖随补其阙。有流矢贯康祖颈,坠马死,馀众不能战,遂溃,魏人掩杀殆尽。
南平王铄使左军行参军王罗汉以三百人戍尉武。魏兵至,众欲南依卑林以自固,罗汉以受命居此,不去。魏人攻而擒之,锁其颈,使三郎将掌之;罗汉夜断三郎将首,抱锁亡奔盱眙。
魏永昌王仁进逼寿阳,焚掠马头、钟离,南平王铄婴城固守。
魏军在萧城,支彭城十馀里。彭城兵虽多,而食少,太尉江夏王义恭欲弃彭城南归。安北中兵参军沈庆之以为历城兵少食多,欲为函箱车陈,以精兵为外翼,奉二王及妃女直趋历城;分兵配护军萧思话,使留守彭城。太尉长史何勖欲席卷奔郁洲,自海道还京师。义恭去意已判。唯二议弥日未决。安北长史沛郡太守张畅曰:“若历城、郁洲有可至之理,下官敢不高赞!今城中乏食,百姓咸有走志,但以关扃严固,欲去莫从耳。一旦动足,则各自逃散,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军食是寡,朝夕犹未窘罄;岂有舍万安之术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计必行,下官请以颈血污公马蹄。”武陵王骏谓义恭曰:“阿父既为总统,去留非所敢干,道民忝为城主,而委镇奔逃,实无颜复奉朝廷。必与此城共其存没,张长史言不可异也。”义恭乃止。
壬子,魏主至彭城,立氈屋于戏马台以望城中。
马文恭之败也,队主蒯应没于魏。魏主遣应至小市门求酒及甘蔗;武陵王骏与之,仍就求橐驼。明日,魏主使尚书李孝伯至南门,饷义恭貂裘,饷骏橐驼及骡,且曰:“魏主致意安北,可暂出见我;我亦不攻此城,何为劳苦将士,备守如此!”骏使张畅开门出见之,曰:“安北致意魏主,常迟面写,但以人臣无境外之交,恨不暂悉。备守乃边镇之常,悦以使之,则劳而无怨耳。”魏主求甘橘及借博具,皆与之;复饷氈及九种盐胡豉。又借乐器,义恭应之曰:“受任戎行,不赍乐具。”孝伯问畅:“何为匆匆闭门绝桥?”畅曰:“二王以魏主营垒未立,将士疲劳。此精甲十万,恐轻相陵践,故闭城耳。待休息士马,然后共治战场,刻日交戏。”孝伯曰:“宾有礼,主则择之。”畅曰:“昨见众宾至门,未为有礼。”魏主使人来言曰:“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来至我所?彼此之情,虽不可尽。要须见我小大,知我老小,观我为人。若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幹来。”畅以二王命对曰:“魏主形状才力,久为来往所具。李尚书亲自衔命,不患彼此不尽,故不复遣使。”孝伯又曰:“王玄谟亦常才耳,南国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奔败?自入此境七百馀里,主人竟不能一相拒逆。邹山之险,君家所凭,前锋始接,崔邪利遽藏入穴,诸将倒曳出之。魏主赐其馀生,今从在此。”畅曰:“王玄谟南土偏将,不谓为才,但以之为前驱,大军未至,河冰向合,玄谟因夜还军,致戎马小乱耳。崔邪利陷没,何损于国!魏主自以数十万众制一崔邪利,乃足言邪!知入境七百里无相拒者,此自太尉神算,镇军圣略,用兵有机,不用相语。”孝伯曰:“魏主当不围此城,自帅众军直造瓜步。南事若办,彭城不待围;若其不捷,彭城亦非所须也。我今当南饮江湖以疗渴耳。”畅曰:“去留之事,自适彼怀。若虏马遂得饮江,便为无复天道。”先是童谣云:“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故畅云然。畅音容雅丽,孝伯与左右皆叹息。孝伯亦辩赡,且去,谓畅曰:“长史深自爱,相去步武,恨不执手。”畅曰:“君善自爱,冀荡定有期,相见无远。君若得还宋期,今为相识之始”。
上起杨文德为辅国将军,引兵自汉中西入,摇动汧、陇。文德宗人杨高帅阴平、平武群氐拒之。文德击高,斩之,阴平、平武悉平。梁、南秦二州刺史刘秀之遣文德伐啖提氐,不克,执送荆州;使文德从祖兄头戍葭芦。
丁未,大赦。
魏主攻彭城,不克。十二月,丙辰朔,引兵南下,使中书郎鲁秀出广陵,高凉王那出山阳,永昌王仁出横江,所过无不残灭,城邑皆望风奔溃。戊午,建康纂严。己未,魏兵至淮上。
上使辅国将军臧质将万人救彭城。至盱眙,魏主已过淮。质使冗从仆射胡崇之、积弩将军臧澄之营东山,建威将军毛熙祚据前浦,质营于城南。乙丑,魏燕王谭攻崇之等三营,皆败没,质案兵不敢救。澄之,焘之孙;熙祚,修之之兄子也。是夕,质军亦溃,质弃辎重器械,单将七百人赴城。
初,盱眙太守沈璞到官,王玄谟犹在滑台,江淮无警。璞以郡当冲要,乃缮城浚隍,积财谷,储矢石,为城守之备。僚属皆非之,朝廷亦以为过。及魏兵南向,守宰多弃城走。或劝璞宜还建康,璞曰:“虏若以城小不顾,夫复何惧!若肉薄来攻,此乃吾报国之秋,诸君封侯之日也,奈何去之!诸君尝见数十万人聚于小城之下而不败者乎?昆阳、合肥,前事之明验也。”众心稍定。璞收集得二千精兵,曰:“足矣!”及臧质向城,众谓璞曰:“虏若不攻城,则无所事众;若其攻城,则城中止可容见力耳。地狭人多,鲜不为患。且敌众我寡,人所共知,若以质众能退敌完城者,则全功不在我;若避罪归都,会资舟楫,必更相蹂践。正足为患,不若闭门勿受。”璞叹曰:“虏必不能登城,敢为诸君保之。舟楫之计,固已久息,虏之残害,古今未有,屠剥之苦,众所共见,其中幸者,不过得驱还北国作奴婢耳。彼虽乌合,宁不惮此邪!所谓‘同舟而济,胡、越一心’者也。今兵多则虏退速,少则退缓。吾宁可欲专功而留虏乎!”乃开门纳质。质见城中丰实,大喜,众皆称万岁,因与璞共守。魏人之南寇也,不赍粮用,唯以抄掠为资。及过淮,民多窜匿,抄掠无所得,人马饥乏;闻盱眙有积粟,欲以为北归之资。既破崇之等,一攻城不拔,即留其将韩元兴以数千人守盱眙,自帅大众南向。由是盱眙得益完守备。
庚午,魏主至瓜步,坏民庐舍,及伐苇为筏,声言欲渡江。建康震惧,民皆荷担而立。壬午,内外戒严,丹阳统内尽户发丁,王公以下子弟皆从役。命领军将军刘遵考等将兵分守津要,游逻上接于湖,下至蔡洲,陈舰列营,周亘江滨。自采石至于暨阳,六七百里。太子劭出镇石头,总统水军,丹杨尹徐湛之守石头仓城,吏部尚书江湛兼领军,军事处置悉以委焉。
上登石头城,有忧色,谓江湛曰:“北伐之计,同议者少。今日士民劳怒,不得无惭。贻大夫之忧,予之过也。”又曰:“檀道济若在,岂使胡马至此?”上又登莫府山,观望形势,购魏主及王公首,许以封爵、金帛。又募人赍野葛酒置空村中,欲以毒魏人,竟不能伤。
魏主凿瓜步山为蟠道,于其上设氈屋。魏主不饮河南水,以橐驼负河北水自随。饷上橐驼、名马,并求和,请婚。上遣奉朝请田奇饷以珍羞异味。魏主得黄甘,即啖之,并大进酃酒。左右有附耳语者,疑食中有毒。魏主不应,举手指天,以其孙示奇曰:“吾远来至此,非欲为功名,实欲继好息民,永结姻援。宋若能以女妻此孙,我以女妻武陵王,自今匹马不复南顾。”
奇还,上召太子劭及群臣议之。众并谓宜许,江湛曰:“戎狄无亲,许之无益。”劭怒,谓湛曰:“今三王在厄,讵宜苟执异议!”声色甚厉。坐散,俱出,劭使班剑及左右排湛,湛几至僵仆。
劭又言于上曰:“北伐败辱,数州沦破,独有斩江湛、徐湛之可以谢天下。”上曰:“北伐自是我意,江、徐但不异耳。”由是太子与江、徐不平,魏亦竟不成婚。
●卷第一百二十六
【宋纪八】 起重光单阏,尽玄黓执徐,凡二年。
太祖文皇帝下之上元嘉二十八年(辛卯,公元四五一年)
春,正月,丙戌朔,魏主大会群臣于瓜步山上,班爵行赏有差。魏人缘江举火;太子石卫率尹弘言于上曰:“六夷如此,必走。”丁亥,魏掠居民、焚庐舍而去。
故诞世之反也,江夏王义恭等奏彭城王义康数有怨言,摇动民听,故不逞之族因以生心,请徙义康广州。上将徙义康,先遣使语之,义康曰:“人生会死,吾岂爱生!必为乱阶,虽远何益!请死于此,耻复屡迁。”竟未及往。魏师之瓜步,人情忷惧。上虑不逞之人复奉义康为乱;太子劭及武陵王骏、尚书左仆射何尚之屡启宜早为之所;上乃遣中书舍人严龙赍药赐义康死。义康不肯服,曰:“佛教不许自杀;愿随宜处分。”使者以被掩杀之。
江夏王义恭以碻磝不可守,召王玄谟还历城;魏人追击败之,遂取碻磝。
初,上闻魏将入寇,命广陵太守刘怀之逆烧城府、船乘,尽帅其民渡江。山阳太守萧僧珍悉敛其民入城,台送粮仗诣盱眙及滑台者,以路不通,皆留山阳;蓄陂水令满,须魏人至,决以灌之。魏人过山阳,不敢留,因攻盱眙。
魏主就臧质求酒,质封溲便与之;魏主怒,筑长围,一夕而合;运东山土石以填堑,作浮桥于君山,绝水陆道。魏主遗质书曰:“吾今所遣斗兵,尽非我国人,城东北是丁零与胡,南是氐、羌。设使丁零死,正可减常山、赵郡贼;胡死,减并州贼;氐、羌死,减关中贼。卿若杀之,无所不利。”质复书曰:“省示,具悉奸怀。尔自恃四足,屡犯边境。王玄谟退于东,申坦散于西,尔知其所以然邪?尔独不闻童谣之言乎?盖卯年未至,故以二军开饮江之路耳;冥期使然,非复人事。寡人受命相灭,期之白登,师行未远。尔自送死,岂容复令尔生全,飨有桑干哉!尔有幸得为乱兵所杀,不幸则生相锁缚,载以一驴,直送都市耳。我本图全,若天地无灵,力屈于尔,齑之,粉之,屠之,裂之,犹未足以谢本朝。尔智识及众力,岂能胜苻坚邪!今春雨已降,兵方四集,尔但安意攻城,勿遽走!粮食乏者可见语,当出廪相贻。得所送剑刀,欲令我挥之尔身邪!”魏主大怒,作铁床,于其上施铁镵,曰:“破城得质,当坐之此上。”质又与魏众书曰:“尔语虏中诸士庶:佛狸见与书,相待如此。尔等正朔之民,何为自取縻灭,岂可不知转祸为福邪!”并写台格以与之云:“斩佛狸首,封万户侯,赐布、绢各万匹。”
魏人以钩车钩城楼,城内系以驱絙,数百人唱呼引之,车不能退。既夜,缒桶悬卒出,截其钩,获之。明日,又以冲车攻城,城土坚密,每至,颓落不过数升。魏人乃肉薄登城,分番相代,坠而复升,莫有退者,杀伤万计,尸与城平。凡攻之三旬,不拔。会魏军中多疾疫,或告以建康遣水军自海入淮,又敕彭城断其归路;二月,丙辰朔,魏主烧攻具退走。盱眙人欲追之,沈璞曰:“今兵不多,虽可固守,不可出战;但整舟楫,示若欲北渡者,以速其走,计不须实行也。”
臧质以璞城主,使之上露板,璞固辞,归功于质。上闻,益嘉之。
魏师过彭城,江夏王义恭震惧不敢击。或告“虏驱南口万馀,夕应宿安王陂,去城数十里,今追之,可悉得。”诸将皆请行,义恭禁不许。明日,驿使至,上敕义恭悉力急追。魏师已远,义恭乃遣镇军司马檀和之向萧城。魏人先已闻之。尽杀所驱者而去。程天祚逃归。
魏人凡破南兗、徐、兗、豫、青、冀六州,杀掠不可胜计,丁壮者即加斩截,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馀,春燕归,巢于林木。魏之士马死伤亦过半,国人皆尤之。
上每命将出师,常授以成律,交战日时,亦待中诏,是以将帅趑趄,莫敢自决。又江南白丁,轻进易退,此其所以败也。自是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矣。
癸酉,诏赈恤郡县民遭寇者,蠲其税调。
甲戌,降太尉义恭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戊寅,魏主济河。
辛巳,降镇军将军武陵王骏为北中郎将。
壬午,上如瓜步。是日,解严。
初,魏中书学生卢度世,玄之子也,坐崔浩事亡命匿高阳郑罴家。吏囚罴子,掠治之。罴戒其子曰:“君子杀身成仁,虽死不可言。”其子奉父命,吏以火爇其体,终不言而死。及魏主临江,上遣殿上将军黄延年使于魏,魏主问曰:“卢度世亡命,已应至彼。”延年曰:“都下不闻有度世也。”魏主乃赦度世及其族逃亡籍没者。度世自出,魏主以为中书侍郎。度世为其弟娶郑罴妹以报德。
三月,乙酉,帝还宫。
己亥,魏主还平城,饮至告庙,以降民五万馀家分置近畿。
初,魏主过彭城,遣人语城中曰:“食尽且去,须麦熟更来。”及期,江夏王义恭议欲芟麦翦苗,移民堡聚。镇军录事参军王孝孙曰:“虏不能复来,既自可保;如其更至,此议亦不可立。百姓闭在内城,饥馑日久,方春之月,野采自资;一入堡聚,饿死立至,民知必死,何可制邪!虏若必来,芟麦无晚。”四坐默然,莫之敢对。长史张畅曰:’孝孙之议,实有可寻。”镇军府典签董元嗣侍武陵王骏之侧,进曰:“王录事议不可夺。”别驾王子夏曰:“此论诚然。”畅敛板白骏曰:“下官欲命孝孙弹子夏。”骏曰:“王别驾有何事邪?”畅曰:“芟麦移民,可谓大议,一方安危,事系于此。子夏亲为州端,曾无同异;及闻元嗣之言,则欢笑酬答。阿意左右,何以事君!”子夏、元嗣皆大惭,义恭之议遂寝。
初,鲁宗之奔魏,其子轨为魏荆州刺史、襄阳公,镇长社。常思南归,以昔杀刘康祖及徐湛之之父,故不敢来。轨卒,子爽袭父官爵。爽少有武干,与弟秀皆有宠于魏主,秀为中书郎。既而兄弟各有罪,魏主诘责之。爽、秀惧诛,从魏主自瓜步还,至湖陆,请曰:“奴与南有仇,每兵来,常恐祸及坟墓。乞共迎丧还葬平城。”魏主许之,爽至长社,杀魏戍兵数百人,帅部曲及愿从者千馀家奔汝南。夏,四月,爽遣秀诣寿阳,奉书于南平王铄以请降。上闻之,大喜,以爽为司州刺史,镇义阳;秀为颍川太守,馀弟侄并授官爵,赏赐甚厚。魏人毁其坟墓。徐湛之以为庙算远图,特所奖纳,不敢苟申私怨,乞屏居田里;不许。青州民司马顺则自称晋室近属,聚众号齐王。梁邹戍主崔勋之诣州,五月,乙酉,顺则乘虚袭据梁邹城。又有沙门自称司马百年,亦聚众号安定王以应之。
壬寅,魏大赦。
己巳,以江夏王义恭领南兗州刺史,徙镇盱眙。增督十二州诸军事。
戊申,以尚书左仆射何尚之为尚书令,太子詹事徐湛之为仆射、护军将军。尚之以湛之国戚,任遇隆重,每事推之。诏湛之与尚之并受辞诉。尚之虽为令,而朝事悉归湛之。
六月,壬戌,魏改元正平。
魏主命太子少傅游雅、中书侍郎胡方回等更定律令,多所增损,凡三百九十一条。
魏太子晃监国,颇信任左右,又营园田,收其利。高允谏曰:“天地无私,故能覆载,王者无私,故能容养。今殿下国之储贰,万方所则,而营立私田,畜养鸡犬,乃至酤贩市廛,与民争利;谤声流布,不可追掩。夫天下者,殿下之天下,富有四海,何求而无,乃与贩夫贩妇竞此尺寸之利乎!昔虢之将亡,神赐之土田,汉灵帝私立府藏,皆有颠覆之祸;前鉴若此,甚可畏也。武王爱国、邵、齐、华,所以王天下;殷纣受飞廉、恶来,所以丧其国。今东宫俊乂不少,顷来侍御左右者,恐非在朝之选。愿殿下斥去佞邪,亲近忠良,所在田园,分给贫下,贩卖之物,以时收散;如此,则休声日至,谤议可除矣。”不听。
太子为政精察,而中常侍宗爱,性险暴,多不法,太子恶之。给事中仇尼道盛、侍郎任平城有宠于太子,颇用事,皆与爱不协。爱恐为道盛等所纠,遂构告其罪,魏主怒,斩道盛等于都街,东宫官属多坐死,帝怒甚。戊辰,太子以忧卒。壬申,葬金陵,谥曰景穆。帝徐知太子无罪,甚悔之。
秋,七月,丁亥,魏主如阴山。
青、冀二州刺史萧斌遣振武将军刘武之等击司马顺则、司马百年,皆斩之。癸亥,梁邹平。
萧斌、王玄谟皆坐退败免官。上问沈庆之曰:“斌欲斩玄谟而卿止之,何也?”对曰:“诸将奔退,莫不惧罪;自归而死,将至逃散,故止之。”
九月,癸巳,魏主还平城;冬,十月,庚申,复如阴山。
上遣使至魏,魏遣殿中将军郎法祐来修好。
己巳,魏上党靖王长孙道生卒。
十二月,丁丑,魏主封景穆太子之子濬为高阳王;既而以皇孙世嫡,不当为籓王,乃止。时濬生四年,聪达过人,魏主爱之,常置左右。徙秦王翰为东平王,燕王谭为临淮王,楚王建为广阳王,吴王余为南安王。
帝使沈庆之徙彭城流民数千家于瓜步,征北参军程天祚徙江西流民数千家于姑孰。
帝以吏部郎王僧绰为侍中。僧绰,昙首之子也,幼有大成之度,众皆以国器许之。好学,有思理,练悉朝典。尚帝女东阳献公主。在吏部,谙悉人物,举拔咸得其分。及为侍中,年二十九,沉深有局度,不以才能高人。帝颇以后事为念,以其年少,欲大相付托,朝政小大,皆与参焉。帝之始亲政事也,委任王华、王昙首、殷景仁、谢弘微、刘湛,次则范晔、沈演之、庾炳之,最后江湛、徐湛之、何瑀之及僧绰,凡十二人。
康和入朝于魏,魏主厚礼之。
太祖文皇帝下之上元嘉二十九年(壬辰,公元四五二年)
春,正月,魏所得宋民五千馀家在中山者谋叛,州军讨诛之。冀州刺史张掖王沮渠万年坐与叛者通谋。赐死。
魏世祖追悼景穆太子不已,中常侍宗爱惧诛,二月,甲寅,弑帝,尚书左仆射兰延、侍中和疋、薛提等秘不发丧。延、疋以皇孙濬冲幼,欲立长君,征秦王翰,置之秘室;提以濬嫡皇孙,不可废。议久不决。宗爱知之,自以得罪于景穆太子,而素恶秦王翰,善南安王余,乃密迎余自中宫便门入禁中,矫称赫连皇后令召延等。延等以爱素贱,不以为疑,皆随入。爱先使宦者三十人持兵伏于禁中,延等入,以次收缚,斩之;杀秦王翰于永巷而立余。大赦,改元承平,尊皇后为皇太后,以爱为大司马、大将军、太师、都督中外诸军事、领中秘书,封冯翊王。庚午,立皇子休仁为建安王。
三月,辛卯,魏葬太武皇帝于金陵,庙号世祖。
上闻魏世祖殂,更谋北伐,鲁爽等复劝之。上访于群臣,太子中庶子何偃以为:“淮、泗数州疮痍未复,不宜轻动。”上不从。偃,尚之之子也。
夏,五月,丙申,诏曰:“虐虏穷凶,著于自昔;未劳资斧,已伏天诛。拯溺荡秽,今其会也。可符骠骑、司空二府,各部分所统,东西应接。归义建绩者,随劳酬奖。”于是遣抚军将军萧思话督冀州刺史张永等向碻磝,鲁爽、鲁秀、程天祚将荆州甲士四万出许、洛,雍州刺史臧质帅所领趣潼关。永,茂度之子也。沈庆之固谏北伐;上以其异议,不使行。
青州刺史刘兴祖上言,以为:“河南阻饥,野无所掠;脱诸城固守,非旬月可拔。稽留大众,转输方劳;应机乘势,事存急速。今伪帅始死,兼逼暑时,国内猜扰,不暇远赴。愚谓宜长驱中山,据其关要。冀州以北,民人尚丰,兼麦已向熟,因资为易,向义之徒,必应响赴。若中州震动,黄河以南,自当消溃。臣请发青、冀七千兵,遣将领之,直入其心腹。若前驱克胜,张永及河南众军宜一时济河,使声实兼举,并建司牧,抚柔初附,西拒太行,北塞军都,因事指麾,随宜加授,畏威欣宠,人百其怀。若能成功,清壹可待;若不克捷,不为大伤。并催促装束,伏听敕旨。”上意止存河南,亦不从。上又使员外散骑侍郎琅邪徐爰随军向碻磝,衔中旨授诸将方略,临时宣示。
尚书令何尚之以老请致仕,退居方山。议者咸谓尚之不能固志。既而诏书敦谕数四,六月,戊申朔,尚之复起视事。御史中丞袁涉录自古隐士有迹无名者为《真隐传》以嗤之。
秋,七月,张永等至碻磝,引兵围之。
壬辰,徙汝阳王浑为武昌王,淮阳王彧为湘东王。
初,潘淑妃生始兴王濬。元皇后性妒,以淑妃有宠于上,恚恨而殂,淑妃专总内政。由是太子劭深恶淑妃及濬。濬惧为将来之祸,乃曲意事劭,劭更与之善。
吴兴巫严道育,自言能辟谷服食,役使鬼物;因东阳公主婢王鹦鹉出入主家。道育谓主曰:“神将有符赐主。”主夜卧,见流光若萤,飞入书笥,开视,得二青珠;由是主与劭、濬皆信惑之。劭、濬并多过失,数为上所诘责;使道育诉请,欲令过不上闻。道育曰:“我已为上天陈请,必不泄露。”劭等敬事之,号曰:“天师”。其后遂与道育、鹦鹉及东阳主奴陈天与、黄门陈庆国共为巫蛊,琢玉为上形像,埋于含章殿前;劭补天与为队主。
东阳主卒,鹦鹉应出嫁,劭、濬虑语泄,濬府佐吴兴沈怀远;素为濬所厚,以鹦鹉嫁之为妾。
上闻天与领队,以让劭曰:“汝所用队主副,并是奴邪?”劭惧,以书告濬。濬复书曰:“彼人若所为不已,正可促其馀命,或是大庆之渐耳。”劭、濬相与往来书疏,常谓上为“彼人”,或曰:“其人”,谓江夏王义恭为“佞人”。
鹦鹉先与天与私通,既适怀远,恐事泄,白劭使密杀之。陈庆国惧,曰:“巫蛊事,唯我与天与宣传往来。今天与死,我其危哉!”乃具以其事白上。上大惊,即遣收鹦鹉;封籍其家,得劭、濬书数百纸,皆咒诅巫蛊之言;又得所埋玉人,命有司穷治其事。道育亡命,捕之不获。
先是,濬自扬州剌史出镇京口,及庐陵王绍以疾解扬州,意谓己必复得之。既而上用南谯王义宣,濬殊不乐,乃求镇江陵;上许之。濬入朝,遣还京口,为行留处分,至京口数日而巫蛊事发。上惋叹弥日,谓潘淑妃曰:“太子图富贵,更是一理,虎头复如此,非复思虑所及。汝母子岂可一日无我邪!”遣中使切责劭、濬,劭、濬惶惧无辞,惟陈谢而已。上虽怒甚,犹未忍罪也。
诸军攻碻磝,治三攻道:张永等当东道,济南太守申坦等当西道,扬武司马崔训当南道。攻之累旬,不拔。八月,辛亥夜,魏人自地道潜出,烧崔训营及攻具;癸丑夜,又烧东围及攻具;寻复毁崔训攻道。张永夜撤围退军,不告诸将,士卒惊扰;魏人乘之,死伤涂地。萧思话自往,增兵力攻旬馀,不拔。是时,青、徐不稔,军食乏。丁卯,思话命诸军皆退屯历城,斩崔训,系张永、申坦于狱。
鲁爽至长社,魏戍主秃髡幡弃城走。臧质顿兵近郊,不以时发,独遣冠军司马柳元景帅后军行参军薛安都等向潼关,元景等进据洪关。梁州刺史刘秀之遣司马马汪与左军中兵参军萧道成,将兵向长安。道成,承之之子也。魏冠军将军封礼自浢津南渡,赴弘农。九月,司空高平公儿乌干屯潼关,平南将军黎公辽屯河内。
吐谷浑王慕利延卒,树洛干之子拾寅立,始居伏罗川;遣使来请命,亦请命于魏。丁亥,以拾寅为安西将军、西秦、河、沙三州刺史、河南王;魏以拾寅为镇西大将军、沙州刺史、西平王。
庚寅,鲁爽与魏豫州刺史拓跋仆兰战于大索,破之,进攻虎牢。闻碻磝败退,与柳元景皆引兵还。萧道成、马汪等闻魏救兵将至,还趣仇池。己丑,诏解萧思话徐州,更领冀州刺史,镇历城。
上以诸将屡出无功,不可专责张永等,赐思话诏曰:“虏既乘利,方向盛冬,若脱敢送死,兄弟父子自共当之耳。言及增愤!可以示张永、申坦。”又与江夏王义恭书曰:“早知诸将辈如此,恨不以白刃驱之。今者悔何所及!”义恭寻奏免思话官,从之。
魏南安隐王余自以违次而立,厚赐群下,欲以收众心;旬月之间,府藏虚竭。又好酣饮及声乐、畋猎,不恤政事。宗爱为宰相,录三省,总宿卫,坐召公卿,专恣日甚。余患之,谋夺其权;爱愤怒。冬,十月,丙午朔,余夜祭东庙,爱使小黄门贾周等就弑余,而秘之,唯羽林郎中代人刘尼知之。尼劝爱立皇孙濬,爱惊曰:“君大痴人!皇孙若立,岂忘正平时事乎!”尼曰:“若尔,今当立谁?”爱曰:“待还宫,当择诸王贤者立之。”
尼恐爱为变,密以状告殿中尚书源贺。贺时与尼俱典兵宿卫,乃与南部尚书陆丽谋曰:“宗爱既立南安,还复杀之。今又不立皇孙,将不利于社稷。”遂与丽定谋,共立皇孙。丽,俟之子也。戊申,贺与尚书长孙渴侯严兵守卫宫禁,使尼、丽迎皇孙于苑中。丽抱皇孙于马上,入平城,贺、渴侯开门纳之。尼驰还东庙,大呼曰:“宗爱弑南安王,大逆不道,皇孙已登大位,有诏,宿卫之士皆还宫!”众咸呼万岁。遂执宗爱、贾周等,勒兵而入,奉皇孙即皇帝位。登永安殿,大赦,改元兴安。杀爱、周,皆具五刑,夷三族。
西阳五水群蛮反,自淮、汝至于江、沔,咸被其患。诏太尉中兵参军沈庆之督江、豫、荆、雍四州兵讨之。
魏以骠骑大将军拓跋寿乐为太宰、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长孙渴侯为尚书令,加仪同三司。十一月,寿乐、渴侯坐争权,并赐死。
癸未,魏广阳简王建、临淮宣王谭皆卒。
甲申,魏主母闾氏卒。
魏南安王余之立也,以古弼为司徒,张黎为太尉。及高宗立,弼、黎议不合旨,黜为外都大官;坐有怨言,且家人告其为巫蛊,皆被诛。
壬寅,庐陵昭王绍卒。
魏追尊景穆太子为景穆皇帝,皇妣闾氏为恭皇后,尊乳母常氏为保太后。
陇西屠各王景文叛魏,署置王侯;魏统万镇将南阳王惠寿、外都大官于洛拔督四州之众讨平之,徙其党三千馀家于赵、魏。
十二月,戊申,魏葬恭皇后于金陵。
魏世祖晚年,佛禁稍弛,民间往往有私习者。及高宗即位,群臣多请复之。乙卯,诏州郡县众居之所,各听建佛图一区;民欲为沙门者,听出家。大州五十人,小州四十人。于是向所毁佛图,率皆修复。魏主亲为沙门师贤等五人下发,以师贤为道人统。
丁巳,魏以乐陵王击忸为太尉,南部尚书陆丽为司徒,镇西将军杜元宝为司空。丽以迎立之功,受心膂之寄,朝臣无出其右者,赐爵平原王。丽辞曰:“陛下,国之正统,当承基绪;效顺奉迎,臣子常职,不敢慆天之功以干大赏。”再三不受,魏主不许。丽曰:“臣父奉事先朝,忠勤著效。今年逼桑榆,愿以臣爵授之。”帝曰:“朕为天下主,岂不能使卿父子为二王邪!”戊午,进其父建业公俟爵为东平王。又命丽妻为妃,复其子孙。丽力辞不受,帝益嘉之。
以东安公刘尼为尚书仆射,西平公源贺为征北将军,并进爵为王。帝班赐群臣,谓源贺曰:“卿任意取之。”贺辞曰:“南北未宾,府库不可虚也。”固与之,乃取戎马一匹。
高宗之立也,高允预其谋,陆丽等皆受重赏,而不及允,允终身不言。甲子,周忸坐事赐死。时魏法深峻,源贺奏:“谋反之家,男子十三以下本不预谋者,宜免死没官。”从之。
江夏王义恭还朝。辛未,以义恭为大将军、南徐州刺史,录尚书如故。
初,魏入中原,用《景初历》,世祖克沮渠氏,得赵匪攵《玄始历》,时人以为密,是岁,始行之。
●卷第一百二十七
【宋纪九】 昭阳大荒落,一年。
太祖文皇帝下之下元嘉三十年(癸巳,公元四五三年)
春,正月,戊寅,以南谯王义宣为司徒、扬州刺史。
萧道成等帅氐、羌攻魏武都,魏高平镇将苟莫于将突骑二千救之。道成等引还南郑。
壬午,以征北将军始兴王濬为荆州刺史。帝怒未解,故濬久留京口;既除荆州,乃听入朝。
戊子,诏江州刺史武陵王骏统诸军讨西阳蛮,军于五洲。
严道育之亡命也,上分遣使者搜捕甚急。道育变服为尼,匿于东宫,又随始兴王濬至京口,。或出止民张旿家。濬入朝,复载还东宫,欲与俱往江陵。丁巳,上临轩,濬入受拜。是日,有告道育在张旿家者,上遣掩捕,得其二婢,云道育随征北还都。上谓濬与太子劭已斥遣道育,而闻其犹与往来,惆怅惋骇,乃命京口送二婢,须至检覆,乃治劭、濬之罪。潘淑妃抱濬泣曰:“汝前祝诅事发,犹冀能刻意思愆;何意更藏严道育!上怒甚,我叩头乞恩不能解,今何用生为!可送药来,当先自取尽,不忍见汝祸败也。”濬奋衣起曰:“天下事寻自当判,愿小宽虑,必不上累!”
己未,魏京兆王杜元宝坐谋反诛;建宁王崇及其子济南王丽皆为元宝所引,赐死。
帝欲废太子劭,赐始兴王濬死,先与侍中王僧绰谋之;使僧绰寻汉魏以来废太子、诸王典故,送尚书仆射徐湛之及吏部尚书江湛。
武陵王骏素无宠,故屡出外籓,不得留建康;南平王铄、建平王宏皆为帝所爱。铄妃,江湛之妹;随王诞妃,徐湛之之女也。湛劝帝立铄,湛之意欲立诞。僧绰曰:“建立之事,仰由圣怀。臣谓唯宜速断,不可稽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愿以义割恩,略小不忍;不尔,便应坦怀如初,无烦疑论。事机虽密,易致宣广,不可使难生虎表,取笑千载。”帝曰:“卿可谓能断大事。然此事至重,不可不殷勤三思。且彭城始亡。人将谓我无复慈爱之道。”僧绰曰:“臣恐千载之后,言陛下唯能裁弟,不能裁儿。”帝默然。江湛同侍坐,出阁,谓僧绰曰:“卿向言将不太伤切直!”僧绰曰:“弟亦恨君不直!”
铄自寿阳入朝,既至,失旨。帝欲立宏,嫌其非次,是以议久不决。每夜与湛之屏人语,或连日累夕。常使湛之自秉烛,绕壁检行,虑有窃听者。帝以其谋告潘淑妃,淑妃以告濬,濬驰报劭。劭乃密与腹心队主陈叔儿、斋帅张超之等谋为逆。
初,帝以宗室强盛,虑有内难,特加东宫兵,使与羽林相若,至有实甲万人。劭性黠而刚猛,帝深倚之。及将作乱,每夜飨将士,或亲自行酒。王僧绰密以启闻,会严道育婢将至,癸亥夜,劭诈为帝诏云:“鲁秀谋反,汝可平明守阙,帅众入。”因使张超之等集素所畜养兵士二千馀人,皆被甲;召内外幢队主副,豫加部勒,云有所讨。夜,呼前中庶子右军长史萧斌、左卫率袁叔、中舍人殷仲素、左积弩将军王正见并入宫。劭流涕谓曰:“主上信谗,将见罪废。内省无过,不能受枉。明旦当行大事,望相与戮力。”因起,遍拜之。众惊愕,莫能对。久之,淑、斌皆曰:“自古无此,愿加善思!”劭怒,变色。斌惧,与众俱曰:“当竭身奉命。”淑叱之曰:“卿便谓殿下真有是邪?殿下幼尝患风,或是疾动耳。”劭愈怒,因眄淑曰:“事当克不?”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恐既克之后,不为天地所容,大祸亦旋至耳。假有此谋,犹将可息。”左右引淑出,曰:“此何事,而云可罢乎!”淑还省,绕床行,至四更乃寝。
甲子,宫门未开,劭以硃衣加戎服上,乘画轮车,与萧斌同载,卫从如常入朝之仪。呼袁淑甚急,淑眠不起,劭停车奉化门催之相续。淑徐起,至车后;劭使登车,又辞不上,劭命左右杀之。守门开,从万春门入。旧制,东宫队不得入城。劭以伪诏示门卫曰:“受敕,有所收讨。”令后队速来。张超之等数十人驰入云龙门及斋阁,拔刀径上合殿。帝其夜与徐湛之屏人语至旦,烛犹未灭,门阶户席直卫兵尚寝未起。帝见超之入,举几捍之,五指皆落,遂弑之。湛之惊起,趣北户,未及开,兵人杀之。劭进至合殿中阁,闻帝已殂,出坐东堂,萧斌执刀侍直,呼中书舍人顾嘏,嘏震惧,不时出,既至,问曰:“欲共见废,何不早启?”嘏未及答,即于前斩之。江湛直上省,闻喧噪声,叹曰:“不用王僧绰言,以至于此!”乃匿傍小屋中,劭遣兵就杀之。宿卫旧将罗训、徐罕皆望风屈附。左细仗主、广威将军吴兴卜天与不暇被甲,执刀持弓,疾呼左右出战。徐罕曰:“殿下入,汝欲何为!”天与骂曰:“殿下常来,云何于今乃作此语!只汝是贼!”手射劭于东堂。几中之。劭党击之,断臂而死。队将张泓之、硃道钦、陈满与天与俱战死。左卫将军尹弘惶怖通启,求受处分。劭使人从东阁入,杀潘淑妃及太祖亲信左右数十人,急召始兴王使帅众屯中堂。
濬时在西州,府舍人硃法瑜告濬曰:“台内喧噪,宫门皆闭,道上传太子反,未测祸变所至。”濬阳惊曰:“今当奈何?”法瑜劝入据石头。濬未得劭信,不知事之济不,骚扰不知所为。将军王庆曰:“今宫内有变,未知主上安危,凡在臣子,当投袂赴难;凭城自守,非臣节也。”濬不听,乃从南门出,径向石头,文武从者千馀人。时南平王铄戍石头,兵十亦千馀人。俄而劭遣张超之驰马召濬,濬屏人问状,即戎服乘马而去。硃法瑜固止濬,濬不从;出中门,王庆又谏曰:“太子反逆,天下怨愤。明公但当坚闭城门,坐食积粟,不过三日,凶党自离。公情事如此,今岂宜去!”濬曰:“皇太子令,敢有复言者斩!”既入,见劭,劭谓濬曰:“潘淑妃遂为乱兵所害。”濬曰:“此是下情由来所愿。”
劭诈以太祖诏召大将军义恭、尚书令何尚之入,拘于内;并召百官,至者才数十人。劭遽即位;下诏曰:“徐湛之、江湛弑逆无状,吾勒兵入殿,已无所及,号惋崩衄,肝心破裂。今罪人斯得,元凶克珍,可大赦,改元太初。”
即位毕,亟称疾还永福省,不敢临丧;以白刃自守,夜则列灯以防左右。以萧斌为尚书仆射、领军将军,以何尚之为司空,前右卫率檀和之戍石头,征虏将军营道侯义綦镇京口。义綦,义庆之弟也。乙丑,悉收先给诸处兵还武库,杀江、徐亲党尚书左丞荀赤松、右丞臧凝之等。凝之。焘之孙也。以殷仲素为黄门侍郎,王正见为左军将军,张超之、陈叔儿等皆拜官、赏赐有差。辅国将军鲁秀在建康,劭谓秀曰:“徐湛之常欲相危,我已为卿除之矣。”使秀与屯骑校尉庞秀之对掌军队。劭不知王僧绰之谋,以僧绰为吏部尚书,司徒左长史何偃为侍中。
武陵王骏屯五洲,沈庆之自巴水来,咨受军略。三月,乙亥,典签董元嗣自建康至五洲,具言太子杀逆,骏使元嗣以告僚佐。沈庆之密谓腹心曰:“萧斌妇人,其馀将帅,皆易与耳。东宫同恶,不过三十人;此外屈逼,必不为用。今辅顺讨逆,不忧不济也。”
壬午,魏尊保太后为皇太后,追赠祖考,官爵兄弟,皆如外戚。
太子劭分浙江五郡为会州,省扬州,立司隶校尉,以其妃父殷冲为司隶校尉。冲,融之曾孙也。以大将军义恭为太保,荆州刺史南谯王义宣为太尉,始兴王濬为骠骑将军,雍州刺史臧质为丹阳尹,会稽太守随王诞为会州刺史。
劭料检文帝巾箱及江湛家书疏,得王僧绰所启飨士并前代故事,甲申,收僧绰,杀之。僧绰弟僧虔为司徒左西属,所亲咸劝之逃,僧虔泣曰:“吾兄奉国以忠贞,抚我以慈爱,今日之事,苦不见及耳;若得同归九泉,犹羽化也。”劭因诬北第诸王侯,云与僧绰谋反,杀长沙悼王瑾、瑾弟临川哀王烨、桂阳孝侯觊、新渝怀侯玠,皆劭素所恶也。瑾义欣之子;义华,义庆之子;玠,义庆之弟子也。
劭密与沈庆之手书,令杀武陵王骏。庆之求见王,王惧,辞以疾。庆之突入,以劭书示王,王泣求入内与母诀,庆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今日之事,唯力是视;殿下何见疑之深!”王起再拜曰:“家国安危,皆在将军。”庆之即命内外勒兵。府主簿颜竣曰:“今四方未知义师之举,劭据有天府,若首尾不相应,此危道也。宜待诸镇协谋,然后举事。”庆之厉声曰:“今举大事,而黄头小儿皆得参预,何得不败!宜斩以徇众!”王令竣拜谢庆之,庆之曰:“君但当知笔札事耳!”于是专委庆之处分。旬日之间,内外整办,人以为神兵。竣,延之之子也。
庚寅,武陵王戒严誓众。以沈庆之领府司马;襄阳太守柳元景、随郡太守宗悫为咨议参军,领中兵;江夏内史硃修之行平东将军;记室参军颜设为咨议参军,领录事,兼总内外;以咨议参军刘延孙为长史、寻阳太守,行留府事。延孙,道产之子也。
南谯王义宣及臧质皆不受劭命,与司州刺史鲁爽同举兵以应骏。质、爽俱诣江陵见义宣,且遣使劝进于王。辛卯,臧质子敦等在建康者闻质举兵,皆逃亡。劭欲相慰悦,下诏曰:“臧质,国戚勋臣,方赞翼京辇,而子弟波迸,良可怪叹。可遣宣譬令还,咸复本位。”劭寻录得敦,使大将军义恭行训杖三十,厚给赐之。
癸巳,劭葬太祖于长宁陵,谥曰景皇帝,庙号中宗。
乙未,武陵王发西阳;丁酉,至寻阳。庚子,王命颜竣移檄四方,使共讨劭。州郡承檄,翕然响应。南谯王义宣遣臧质引兵诣寻阳,与骏同下,留鲁爽于江陵。
劭以兗、冀二州刺史萧思话为徐、兗二州刺史,起张永为青州刺史。思话自历城引部曲还平城,起兵以应寻阳;建武将军垣护之在历城,亦帅所领赴之。南谯王义宣版张永为冀州刺史。永遣司马崔勋之等将兵赴义宣。义宣虑萧思话与永不释前憾,自为书与思话,使长史张畅为书与永,劝使相与坦怀。
随王诞将受劭命,参军事沈正说司马顾琛曰:“国家此祸,开辟未闻。今以江东骁锐之众,唱大义于天下,其谁不响应!岂可使殿下北面凶逆,受其伪宠乎!”琛曰:“江东忘战日久,虽逆顺不同,然强弱亦异,当须四方有义举者,然后应之,不为晚也。”正曰:“天下未尝有无父无君之国,宁可自安仇耻而责义于馀方乎!今正以弑逆冤丑,义不同天,举兵之日,岂求必全邪!冯衍有言:‘大汉之贵臣,将不如荆、齐之贱士乎!’况殿下义兼臣子,事实国家者哉!”琛乃与正共入说诞,诞从之。正,田子之兄子也。
劭自谓素习武事,语朝士曰:“卿等但助我理文书,勿措意戎旅;若有寇难,吾自当之,但恐贼虏不敢动耳。”及闻四方兵起,始忧惧,戒严,悉召下番将吏,迁淮南岸居民于北岸,尽聚诸王及大臣于城内,移江夏王义恭处尚书下舍,分义恭诸子处侍中下省。
夏,四月,癸卯朔,柳元景统宁朔将军薛安都等十二军发湓口,司空中兵参军徐遗宝以荆州之众继之。丁未,武陵王发寻阳,沈庆之总中军以从。
劭立妃殷氏为皇后。
庚戌,武陵王檄书至建康,劭以示太常颜延之曰:“彼谁笔也?”延之曰:“竣之笔也。”劭曰:“言辞何至于是!”延之曰:“竣尚不顾老臣,安能顾陛下!”劭怒稍解。悉拘武陵王子于侍中下省,南谯王义宣子于太仓空舍。劭欲尽杀三镇士民家口,江夏王义恭、何尚之皆曰:“凡举大事者不顾家;且多是驱逼,今忽诛其室累,正足坚彼意耳。”劭以为然,乃下书一无所问。
劭疑朝廷旧臣皆不为己用,乃厚抚鲁秀及右军参军王罗汉,悉以军事委之;以萧斌为谋主,殷冲掌文符。萧斌劝劭勒水军自上决战,不尔则保据梁山。江夏王义恭以南军仓猝,船舫陋小,不利水战,乃进策曰:“贼骏小年未习军旅,远来疲弊,宜以逸待之。今远出梁山,则京都空弱,东军乘虚,或能为患。若分力两赴,则兵散势离。不如养锐待期,坐而观衅。割弃南岸,栅断石头,此先朝旧法,不忧贼不破也。”劭善之。斌厉色曰:“南中郎二十年少,能建如此大事,岂复可量!三方同恶,势据上流;沈庆之甚练军事,柳元景、宗悫屡尝立功。形势如此,实非小敌。唯宜及人情未离,尚可决力一战;端坐台城,何由得久!今主,咸无战意,岂非天也!”邵不听。或劝劭保石头城,劭曰:“昔人所以固石头城者,俟诸侯勤王耳。我若守此,谁当见救!唯应力战决之;不然,不克。”日日自出行军,慰劳将士,亲督都水治船舰。壬子,焚淮南岸室屋、淮内船舫,悉驱民家渡水北。
立子伟之为皇太子。以始兴王濬妃父褚湛之为丹阳尹。湛之,裕之之兄子也。濬为侍中、中书监、司徒、录尚书六条事,加南平王铄开府仪同三司,以南兗州刺史建平王宏为江州刺史。太尉司马宠秀之自石头先众南奔,人情由是大震。以营道侯义綦为湘州刺史,檀和之为雍州刺史。
癸丑,武陵王军于鹊头。宣城太守王僧达得武陵王檄,未知所从。客说之曰:“方今衅逆滔天,古今未有。为君计,莫若承义师之檄,移告傍郡。苟在有心,谁不响应!此上策也。如其不能,可躬帅向义之徒,详择水陆之便,致身南归,亦其次也。”僧达乃自侯道南奔,逢武陵王于鹊头。王即以为长史。僧达,弘之子也。王初发寻阳,沈庆之谓人曰:“王僧达必来赴义。”人问其故,庆之曰:“吾见其在先帝前议论开张,执意明决;以此言之,其至必也。”
柳元景以舟舰不坚,惮于水战,乃倍道兼行,丙辰,至江宁步上,使薛安帅铁骑曜兵于淮上,移书朝士,为陈逆顺。
劭加吴兴太守汝南周峤冠军将军。随王诞檄亦至,峤素恇怯,回惑不知所从;府司马丘珍孙杀之,举郡应诞。
戊午,武陵王至南洲,降者相属;乙未,军于溧洲。王自发寻阳,有疾,不能见将佐,唯颜竣出入卧内,拥王于膝,亲视起居。疾屡危笃,不任咨禀,竣皆专决。军政之外,间以文教书檄,应接遐迩,昏晓临哭,若出一人。如是累旬,自舟中甲士亦不知王之危疾也。
癸亥,柳元景潜至新亭,依山为垒。新降者皆劝元景速进,元景曰:“不然。理顺难恃,同恶相济,轻进无防,实启寇心。”
元景营未立,劭龙骧将军詹叔儿觇知之,劝劭出战,劭不许。甲子,劭使萧斌统步军,褚湛之统水军,与鲁秀、王罗汉、刘简之等精兵合万人,攻新亭垒,劭自登硃雀门督战。元景宿令军中曰:“鼓繁气易衰,叫数力易竭;但衔枚疾战,一听吾鼓声。”劭将士怀劭重赏,皆殊死战。元景水陆受敌,意气弥强,麾下勇士,悉遣出斗,左右唯留数人宣传。劭兵势垂克,鲁秀击退鼓,劭众遽止。元景乃开垒鼓噪以乘之,劭众大溃,坠淮死者甚多。劭更帅馀众,自来攻垒,元景复大破之,所杀伤过于前战,士卒争赴死马涧,涧为之溢;劭手斩退者,不能禁。刘简之死,萧斌被创,劭仅以身免,走还宫。鲁秀、褚湛之、檀和之皆南奔。
丙寅,武陵王至江宁。丁卯,江夏王义恭单骑南奔;劭杀义恭十二子。
劭、濬忧迫无计,以辇迎蒋侯神像置宫中,稽颡乞恩,拜为大司马,封钟山王;拜苏侯神为骠骑将军。以濬为南徐州刺史,与南平王铄并录尚书事。
戊辰,武陵王军于新亭,大将军义恭上表劝进。散骑侍郎徐爱在殿中诳劭,云自追义恭,遂归武陵王。时王军府草创,不晓朝章;爰素所谙练。乃以爰兼太常丞,撰即位仪注。乙巳,王即皇帝位,大赦。文武赐爵一等,从军者二等。改谥大行皇帝曰文,庙号太祖。以大将军义恭为太尉、录尚书六条事、南徐州刺史。是日,劭亦临轩拜太子伟之,大赦,唯刘骏、义恭、义宣、诞不在原例。庚子,以南谯王义宣为中书监、丞相、录尚书六条事、扬州刺史,随王诞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藏质为东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沈庆之为领军将军,萧思话为尚书左仆射。壬申,以王僧达为右仆射,柳元景为侍中、左卫将军,宗悫为右卫将军,张畅为吏部尚书,刘延孙、颜竣并为侍中。
五月,癸酉朔,臧质以雍州兵二万至新亭。豫州刺史刘遵考遣其将夏侯献之帅步骑五千军于瓜步。
先是,世祖遣宁朔将军顾彬之将兵东入,受随王诞节度。诞遣参军刘季之将兵与彬之俱向建康,诞自顿西陵,为之后继。劭遣殿中将军燕钦等拒之,相遇于曲阿奔牛塘,钦等大败。劭于是缘淮树栅以自守,又决破岗、方山埭以绝东军。时男丁既尽,召妇女供役。
甲戌,鲁秀等募勇士攻大航,克之。王罗汉闻官军已渡,即放仗降,缘渚幢队以次奔散,器仗鼓盖充塞路衢。是夜,劭闭守六门,于门内凿堑立栅;城中沸乱,丹阳尹尹弘等文武将吏争逾城出降。劭烧辇及兗冕服于宫庭。萧斌宣令所统,皆使解甲,自石头戴白幡来降;诏斩斌于军门。濬劝劭载宝货逃入海,劭以人情离散,不果行。
乙亥,辅国将军硃修之克东府,丙子,诸军克台城,各由诸门入会于殿庭,获王正见,斩之。张超之走至合殿御床之所。为军士所杀,刳肠割心,诸将脔其肉,生啖之。建平等七王号哭俱出。劭穿西垣,入武库井中,队副高禽执之。劭曰:“天子何在?”禽曰:“近在新亭。”至殿前,臧质见之恸哭,劭曰:“天地所不覆载,丈人何为见器?”又谓质曰:“可得为启乞远徙不?”质曰:“主上近在航南,自当有处分。”缚劭于马上,防送军门。时不见传国玺,以问劭,劭曰:’在严道育处。”就取,得之。斩劭及四子于牙下。濬帅左右数十人挟南平王铄南走,遇江夏王义恭于越城。濬下马曰:“南中郎今何所作?”义恭曰:“上已君临万国。”又曰:“虎头来得无晚乎?”义恭曰:“殊当恨晚。”又曰:“故当不死邪?”义恭曰:“可诣行阙请罪。”又曰:“未审犹疑赐一职自效不?”义恭又曰:“此未可量。”勒与俱归,于道斩之,及其三子。劭、濬父子首并枭于大航,暴尸于市。劭妃殷氏及劭、濬诸女、妾媵,皆赐死于狱。污潴劭所居斋。殷氏且死,谓狱丞江恪曰:“汝家骨肉相残,何以枉杀无罪人?”恪曰:’受拜皇后,非罪而何?”殷氏曰:“此权时耳,当以鹦鹉为后。”褚湛之之南奔也,濬即与褚妃离绝,故免于诛。严道育、王鹦鹉并都街鞭杀,焚尸,扬灰于江。殷冲、尹弘、王罗汉及淮南太守沈璞皆伏诛。
庚辰,解严,辛巳,帝如东府,百官请罪,诏释之。甲申,尊帝母路淑媛为皇太后。太后,丹阳人也。乙酉,立妃王氏为皇后。后父偃,导之玄孙也。戊子,以柳元景为雍州刺史。辛卯,追赠袁淑为太尉,谥忠宪公;徐湛之为司空,谥忠烈公;江湛为开府仪同三司,谥忠简公;王僧绰为金紫光禄大夫,谥简侯。壬辰,以太尉义恭为扬、南徐二州刺史,进位太傅,领大司马。
初,劭以尚书令何尚之为司空、领尚书令,子征北长史偃为侍中,父子并居权要。及劭败,尚之左右皆散,自洗黄阁。殷冲等既诛,人为之寒心。帝以尚之、偃素有令誉,且居劭朝用智将迎,时有全脱,故特免之,复以尚之为尚书令,偃为大司马长史,任遇无改。
甲午,帝谒初宁、长宁陵。追赠卜天与益州刺史,谥壮侯,与袁叔等四家,长给禀禄。张泓之等各赠郡守。戊戌,以南平王铄为司空,建平王宏为尚书左仆射,萧思话为中书令、丹阳尹。六月,丙午,帝还宫。
初,帝之讨西阳蛮也,臧质使柳元景将兵会之。及质起兵,欲奉南谯王义宣为主,潜使元景帅所领西还,元景即以质书呈帝,语其信曰:“臧冠军当是未知殿下义举耳。方应伐逆,不容西还。”质以此恨之。及元景为雍州,质虑其为荆、江后患,建议元景当为爪牙,不宜远出。帝重违其言,戊申,以元景为护军将军,领石头戍事。
己酉,以司州刺史鲁爽为南豫州刺史。庚戌,以卫军司马徐遗宝为兗州刺史。
庚申,诏有司论功行赏,封颜竣等为公、侯。
辛未,徙南谯王义宣为南郡王,随王诞为竟陵王,立义宣次子宜阳侯恺为南谯王。
闰月,壬申,以领军将军沈庆之为南兗州刺史,镇盱眙。癸酉,以柳元景为领军将军。
乙亥,魏太皇太后赫连氏殂。
丞相义宣固辞内任及子恺王爵。甲午,更以义宣为荆、湘二州刺史,恺为宜阳县王,将佐以下并加赏秩。以竟陵王诞为扬州刺史。
秋,七月,辛丑朔,日有食之。甲寅,诏求直言。辛酉,诏省细作并尚方雕文涂饰;贵戚竞利,悉皆禁绝。
中军录事参军周朗上疏,以为:“毒之在体,必割其缓处。历下、泗间,不足戍守。议者必以为胡衰不足避,而不知我之病甚于胡矣。今空守孤城,徒费财役。使虏但发轻骑三千,更互出入,春来犯麦,秋至侵禾,水陆漕输,居然复绝;于贼不劳而边已困,不至二年,卒散民尽,可跷足而待也。今人知不以羊追狼、蟹捕鼠,而令重车弱卒与肥与悍胡相逐,其不能济固宜矣。又,三年之丧,天下之达丧;汉氏节其臣则可矣,薄其子则乱也。凡法有变于古而刻于情,则莫能顺焉;至乎败于礼而安于身,必遽而奉之。今陛下以大孝始基,宜反斯谬。又,举天下以奉一君,何患不给?一体炫金,不及百两,一岁美衣,不过数袭;而必收宝连椟,集服累笥,目岂常视,身未时亲,是椟带宝、笥著衣也,何糜蠹之剧,惑鄙之甚邪!且细作始并,以为俭节;而市造华怪,即传于民。如此,则迁也,非罢也。凡阙庶民,制度日侈,见车马不辩贵贱,视冠服不知尊卑。尚方今造一物,小民明已睥睨;宫中朝制一衣,庶家晚已裁学。侈丽之源,实先宫阃。又,设官者宜官称事立,人称官置。王侯识未堪务,不应强仕。且帝子未官,人谁谓贱?但宜详置宾友,茂择正人,亦何必列长史、参军、别架从事,然后为贵哉!又,俗好以毁沈人,不知察其所以致毁;以誉进人,不知测其所以致誉。毁徒皆鄙,则宜擢其毁者;誉党悉庸,则宜退其誉者。如此,则毁誉不妄,善恶分矣。凡无世不有言事,无时不有下令。然升平不至,昏危相继,何哉?设令之本非实故也。”书奏,忤旨,自解去职。朗,峤之弟也。
侍中谢庄上言:“诏云:‘贵戚竞利,悉皆禁绝。’此实允惬民听。若有犯违,则应依制裁纠;若废法申恩,便为明诏既下而声实乘爽也。臣愚谓大臣在禄位者,尤不宜与民争利。不审可得在此诏不?”庄,弘微之子也。
上多变易太祖之制,郡县以三周为满,宋之善政,于是乎衰。
乙丑,魏濮阳王闾若文、征西大将军永昌王仁皆坐谋叛,仁赐死于长安,若文伏诛。
南平穆王铄素负才能,意当轻上;又为太子劭所任,出降最晚。上潜使人毒之,己巳,铄卒,赠司徒,以商臣之谥谥之。
南海太守萧简据广州反。简,斌之弟也。诏新南海太守南昌邓琬、始兴太守沈法系讨之。法系,庆之之从弟也。简诳其众曰:“台军是贼劭所遣。”众信之,为之固守。琬先至,止为一攻道;法系至,曰:“宜四面并攻;若守一道,何时可拔!”琬不从。法系曰:“更相申五十日。”日尽又不克,乃从之。八道俱攻,一日即破之。九月,丁卯,斩简,广州平。法系封府库付琬而还。
冬,十一月,丙午,以左军将军鲁秀为司州刺史。
辛酉,魏主如信都、中山。
十二月,癸未,以将置东宫,省太子率更令等官,中庶子等各减旧员之半。
甲午,魏主还平城。
●卷第一百二十八
【宋纪十】 起阏逢敦牂,尽著雍阉茂,凡五年。
世祖孝武皇帝上孝建元年(甲午,公元四五四年)
春,正月,己亥朔,上祀南郊,改元,大赦。甲辰,以尚书令何尚之为左光禄大夫、护军将军,以左卫将军颜竣为吏部尚书、领骁骑将军。
壬戌,更铸孝建四铢钱。
乙丑,魏以侍中伊馛为司空。
丙子,立皇子子业为太子。
初,江州刺史臧质,自谓人才足为一世英雄;太子劭之乱,质潜有异图,以荆州刺史南郡王义宣庸暗易制,欲外相推奉,因而覆之。质于义宣为内兄,既至江陵,即称名拜义宣。义宣惊愕问故,质曰:“事中宜然。”时义宣已奉帝为主,故其计不行。及至新亭,又拜江夏王义恭,曰:“天下屯危,礼异常日。”
劭既诛,义宣与质功皆第一,由是骄恣,事多专行,凡所求欲,无不必从。义宣在荆州十年,财富兵强;朝廷所下制度,意有不同,一不遵承。质自建康之江州,舫千馀乘,部伍前后百馀里。帝方自揽威权,而质以少主遇之,政刑庆赏,一不咨禀。擅用湓口、钩圻米,台符屡加检诘,渐致猜惧。
帝淫义宣诸女,义宣由是恨怒。质乃遣密信说义宣,以为:“负不赏之功,挟震主之威,自古能全者有几?今万物系心于公,声迹已著;见几不作,将为它人所先。若命徐遗宝、鲁爽驱西北精兵来屯江上,质帅九江楼船为公前驱,已为得天下之半。公以八州之众,徐进而临之,虽韩、白更生,不能为建康计矣。且少主失德,闻于道路;沈、柳诸将,亦我之故人,谁肯为少主尽力者?夫不可留者年也,不可失者时也。质常恐溘先朝露,不得展其旅力,为公扫除,于时悔之何及。”义宣腹心将佐咨议参军蔡超、司马竺超民等咸有富贵之望,欲倚质威名以成其业,共劝义宣从其计。质女为义宣子采之妇。义宣谓质无复异同,遂许之。超民,夔之子也。臧敦时为黄门侍郎,帝使敦至义宣所,道经寻阳,质更令敦说诱义宣,义宣意遂定。”
豫州刺史鲁爽有勇力,义宣、质素与之相结。义宣密使人报爽及兗州刺史徐遗宝,期以今秋同举兵。使者至寿阳,爽方饮醉,失义宣指,即日举兵。爽弟瑜在建康,闻之,逃叛。爽使其众戴黄标,窃造法服,登坛,自号建平元年;疑长史韦处穆、中兵参军杨元驹、治中庾腾之不与己同,皆杀之。遗宝亦勒兵向彭城。
二月,义宣闻爽已反,狼狈举兵。鲁瑜弟弘为质府佐,帝敕质收之,质即执台使,举兵。
义宣与质皆上表,言为左右所谗疾,欲诛君侧之恶。义宣进爽号征北将军。爽于是送所造舆服诣江陵,使征北府户曹版义宣等,文曰:“丞相刘,今补天子,名义宣;东骑臧,今补丞相,名质;平西硃,今补车骑,名修之。皆版到奉行。”义宣骇愕,爽所送法物并留竟陵,不听进。质加鲁弘辅国将军,下戍大雷。义宣遣咨议参军刘谌之将万人就弘,召司州刺史鲁秀,欲使为谌之后继。秀至江陵见义宣,出,拊膺曰:“吾兄误我,乃与痴人作贼,今年败矣!”
义宣兼荆、江、兗、豫四州之力,威震远近。帝欲奉乘舆法物迎之,竟陵王诞固执不可,曰:“奈何持此座与人!”乃止。
己卯,以领军将军柳元景为抚军将军;辛卯,以左卫将军王玄谟为豫州刺史。命元景统玄谟等诸将以讨义宣。癸巳,进据梁山洲,于两岸筑偃月垒,水陆待之。义宣自称都督中外诸军事,命僚佐悉称名。
甲午,魏主诣道坛受图箓。
丙申,以安北司马夏侯祖欢为兗州刺史。三月,己亥,内外戒严。辛丑,以徐州刺史萧思话为江州刺史,柳元景为雍州刺史。癸卯,以太子左卫率庞秀之为徐州刺史。
义宣移檄州郡,加进位号,使同发兵。雍州刺史硃修之伪许之,而遣使陈诚于帝。益州刺史刘秀之斩义宣使者,遣中兵参军韦崧将万人袭江陵。
戊申,义宣帅众十万发江津,舳舻数百里。以子慆为辅国将军,与左司马竺超民留镇江陵。檄硃修之使发兵万人继进,修之不从。义宣知修之贰于己,乃以鲁秀为雍州刺史,使将万馀人击之。王玄谟闻秀不来,喜曰:“臧质易与耳!”
冀州刺史垣护之妻,徐遗宝之姊也,遗宝邀护之同反,护之不从,发兵击之。遗宝遣兵袭徐州长史明胤于彭城,不克。胤与夏侯祖欢、垣护之共击遗宝于湖陆,遗宝弃众焚城,奔鲁爽。
义宣至寻阳,以质为前锋而进,爽亦引兵直趣历阳,与质水陆俱下。殿中将军沈灵赐将百舸,破质前军于南陵,擒军主徐庆安等。质至梁山,夹陈两岸,与官军相拒。
夏,四月,戊辰,以后将军刘义綦为湘州刺史;甲申,以硃修之为荆州刺史。
上遣左军将军薛安都、龙骧将军南阳宗越等戍历阳,与鲁爽前锋杨胡兴等战,斩之。爽不能进,留军大岘,使鲁瑜屯小岘。上复遣镇军将军沈庆之济江,督诸将讨爽;爽食少,引兵稍退,自留断后。庆之使薛安都帅轻骑追之,丙戌,及爽于小岘。爽将战,饮酒过醉,安都望见爽,即跃马大呼,直往刺之,应手而倒,左右范双斩其首。爽众奔散,瑜亦为部下所杀。遂进攻寿阳,克之。徐遗宝奔东海,东海人杀之。
李延寿论曰:“凶人之济其身,非世乱莫由焉。鲁爽以乱世之情,而行之于平日,其取败也宜哉!
南郡王义宣至鹊头,庆之送爽首示之,并与书曰:仆荷任一方,而衅生所统。近聊帅轻师,指往翦扑,军锋裁及,贼爽授首。公情契异常,或欲相见,及其可识,指送相呈。”爽累世将家,骁猛善战,号万人敌。义宣与质闻其死,皆骇惧。
柳元景军于采石;王玄谟以臧质众盛,遣使来求益兵,上使元景进屯姑孰。
太傅义恭与义宣书曰:“往时仲堪假兵,灵宝寻害其族;孝伯推诚,牢之旋踵而败。臧质少无美行,弟所具悉。今藉西楚之强力,图济其私;凶谋若果,恐非复池中物也。”义宣由此疑之。五月,甲辰,义宣至芜湖,质进计曰:“今以万人取南州,则梁山中绝;万人缀梁山,则玄谟必不敢动;下官中流鼓棹,直趣石头,此上策也。”义宣将从之。刘谌之密言于义宣曰:“质求前驱,此志难测。不如尽锐攻梁山,事克然后长驱,此万安之计也。”义宣乃止。
冗从仆射胡子反等守梁山西垒,会西南风急,质遣其将尹周之攻西垒;子反方渡东岸就玄谟计事,闻之,驰归。周之攻垒甚急,偏将刘季之帅水军殊死战,求救于玄谟,玄谟不遣;大司马参军崔勋之固争,乃遣勋之与积弩将军垣询之救之。比至,城已陷,勋之、询之皆战死。询之,护之之弟也。子反等奔还东岸。质又遣其将庞法起将数千兵趋南浦,欲自后掩玄谟,游击将军垣护之引水军与战,破之。
硃修之断马鞍山道,据险自守。鲁秀攻之不克,屡为修之所败,乃还江陵,修之引兵蹑之。或劝修之急追,修之曰:“鲁秀,骁将也;兽穷则攫,不可迫也。”
王玄谟使垣护之告急于柳元景曰:“西城不守,唯馀东城万人。贼军数倍,强弱不敌。欲退还姑孰,就节下协力当之,更议进取。”元景不许,曰:“贼势方盛,不可先退,吾当卷甲赴之。”护之曰:“贼谓南州用三万人,而将军麾下裁十分之一,若往造贼垒,则虚实露矣。王豫州必不可来,不如分兵援之。”元景曰:“善!”乃留赢弱自守,悉遣精兵助玄谟,多张旗帜。梁山望之如数万人,皆以为建康兵悉至,众心乃安。
质请自攻东城。咨议参军颜乐之说义宣曰:“质若复克东城,则大功尽归之矣;宜遣麾下自行。”义宣乃遣刘谌之与质俱进。甲寅,义宣至梁山,顿兵西岸,质与刘谌之进攻东城。玄谟督诸军大战,薛安都帅突骑先冲其陈之东南,陷之,斩谌之道,刘季之、宗越又陷其西北,质等兵大败。垣护之烧江中舟舰,烟焰覆水,延及西岸,营垒殆尽;诸军乘势攻之,义宣兵亦溃。义宣单舸迸走,闭户而泣,荆州人随之者犹百馀舸。质欲见义宣计事,而义宣已去。质不知所为,亦走,其众皆降散。己未,解严。
癸亥,以吴兴太守刘延孙为尚书右仆射。
六月,丙寅,魏主如阴山。
臧质至寻阳,焚烧府舍,载妓妾西走;使嬖人何文敬领馀兵居前,至西阳。西阳太守鲁方平绐文敬曰:“诏书唯捕元恶,馀无所问。不如逃之。”文敬弃众亡去。质先以妹夫羊冲为武昌郡,质往投之。冲已为郡丞胡庇之所杀,质无所归,乃逃于南湖。掇莲实啖之,追兵至,以荷覆头,自沉于水,出其鼻。戊辰,军主郑俱儿望见,射之,中心,兵刃乱至,肠胃萦水草,斩首送建康,子孙皆弃市,并诛其党豫章太守乐安任荟之、临川内史刘怀之、鄱阳太守杜仲儒。仲儒,骥之兄子也。功臣柳元景等封赏各有差。
丞相义宣走至江夏,闻巴陵有军,回向江陵,众散且尽,与左右十许人徙走,脚痛不能前,僦民露车自载,缘道求食。至江陵郭外,遣人报竺超民,超民具羽仪兵众迎之。时荆州带甲尚万馀人,左右翟灵宝诫义宣使抚慰将佐,以“臧质违指授之宜,用致失利。今治兵缮甲,更为后图。昔汉高百败,终成大业!”而义宣忘灵宝之言,误云“项羽千败”,众咸掩口。鲁秀、竺超民等犹欲收馀兵更图一决;而义宣惛沮,无复神守,入内不复出,左右腹心稍稍离叛。鲁秀北走,义宣不能自立,欲随秀去,乃携息慆及所爱妾五人着男子服相随。城内扰乱。白刃交横,义宣惧,坠马,遂步进;竺超民送至城外,更以马与之,归而城守。义宣求秀不得,左右尽弃之,夜,复还南郡空廨;旦日,超民收送刺奸。义宣止狱户,坐地叹曰:“臧质老奴误我!”五妾寻被遣出,义宣号泣,语狱吏曰:“常日非苦,今日分别始是苦。”鲁秀众散,不能去,还向江陵,城上人射之,秀赴水死,就取其首。
诏右仆射刘延孙使荆、江二州,旌别枉直,就行诛赏;且分割二州之地,议更置新州。
初,晋氏南迁,以扬州为京畿,谷帛所资皆出焉;以荆、江为重镇,甲兵所聚尽在焉,常使大将居之。三州户口,居江南之半,上恶其强大,故欲分之。癸未,分扬州浙东五郡置东扬州,治会稽;分荆、湘、江、豫州之八郡置郢州,治江夏;罢南蛮校尉,迁其营于建康。太傅义恭议使郢州治巴陵,尚书令何尚之曰:“夏口在荆、江之中,正对沔口,通接雍、梁,实为津要。由来旧镇,根基不易,既有见城,浦大容舫,于是为便。”上从之。既而荆、扬因此虚耗,尚之请复合二州,上不许。
戊子,省录尚书事。上恶宗室强盛,不欲权在臣下;太傅义恭知其指,故请省之。
上使王公、八座与荆州刺史硃修之书,令丞相义宣自为计。书未达,庚寅,修之入江陵,杀义宣,并诛其子十六人,及同党竺超民、从事中郎蔡超、咨议参军颜乐之等。超民兄弟应从诛,何尚之上言:“贼既遁走,一夫可擒。若超民反覆昧利,即当取之,非唯免愆,亦可要不义之赏。而超民曾无此意,微足观过知仁。且为官保全城府,谨守库藏,端坐待缚。今戮及兄弟,则与其馀逆党无异,于事为重。”上乃原之。
秋,七月,丙申朔,日有食之。
庚子,魏皇子弘生;辛丑,大赦,改元兴光。
丙辰,大赦。
八月,甲戌,魏赵王深卒。
乙亥,魏主还平城。
冬,十一月,戊戌,魏主如中山,遂如信都;十二月,丙子,还,幸灵丘,至温泉宫;庚辰,还平城。
世祖孝武皇帝上孝建二年(乙未,公元四五五年)
春,正月,魏车骑大将军乐平王拔有罪,赐死。镇北大将军、南兗州刺史沈庆之请老;二月,丙寅,以为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庆之固让,表疏数十上,又面自陈,乃至稽颡泣涕。上不能夺,听以始兴公就第,厚加给奉。顷之,上复欲用庆之,使何尚之往起之。尚之累陈上意,庆之笑曰:“沈公不效何公,往而复返。”尚之惭而止。辛巳,以尚书右仆射刘延孙为南兗州刺史。
夏,五月,戊戌,以湘州刺史刘遵考为尚书右仆射。
六月,壬戌,魏改元太安。
甲子,大赦。
甲申,魏主还平城。
秋,七月,癸巳,立皇弟休祐为山阳王,休茂为海陵王,休业为鄱阳王。
丙辰,魏主如河西。
雍州刺史武昌王浑与左右作檄文,自号楚王,改元永光,备置百官,以为戏笑。长史王翼之封呈其手迹。八月,庚申,废浑为庶人,徙始安郡。上遣员外散骑侍郎东海戴明宝诘责浑,因逼令自杀,时年十七。
丁亥,魏主还平城。
诏祀郊庙,初设备乐,从前殿中曹郎荀万秋之议也。
上欲削弱王侯。冬,十月,己未,江夏王义恭、竟陵王诞奏裁损王、侯车服、器用、乐舞制度,凡九事;上因讽有司奏增广为二十四条,听事不得南向坐,施帐;剑不得为鹿卢形;内史、相及封内官长止称下官,不得称臣,罢官则不复追敬。诏可。
庚午,魏以辽西王常英为太宰。
壬午,以太傅义恭领扬州刺史,竟陵王诞为司空、领南徐州刺史,建平王宠为尚书令。
是岁,以故氐王杨保宗子元和为征虏将军,杨头为辅国将军。头,文德之从祖兄也。元和虽杨氏正统,朝廷以其年幼才弱,未正位号,部落无定主,头先戍葭芦,母妻子弟并为魏所执,而头为宋坚守无贰心。雍州刺史王玄谟上言:“请以头为假节、西秦州刺史,用安辑其众。俟数年之后,元和稍长,使嗣故业。若元和才用不称,便应归头,头能籓扞汉川,使无虏患,彼四千户荒州殆不足惜。若葭芦不守,汉川亦无立理。”上不从。
世祖孝武皇帝上孝建三年(丙申,公元四五六年)
春,正月,庚寅,立皇弟休范为顺阳王,休若为巴陵王。戊戌,立皇子子尚为西阳王。壬子,纳右卫将军何瑀女为太子妃。瑀,澄之曾孙也。甲寅,大赦。
乙卯,魏立贵人冯氏为皇后。后,辽西郡公朗之女也;朗为秦、雍二州刺史,坐事诛,后由是没入宫。
二月,丁巳,魏主立子弘为皇太子,先使其母李贵人条记所付托兄弟,然后依故事赐死。
甲子,以广州刺史宗悫为豫州刺史。故事,府州部内论事,皆签前直叙所论之事,置典签以主之。宋世诸皇子为方镇者多幼,时主皆以亲近左右领典签,典签之权稍重。至是,虽长王临籓,素族出镇,典签皆出纳教命,执其枢要,刺史不得专其职任。及悫为豫州,临安吴喜为典签。悫刑政所施,喜每多违执,悫大怒,曰:“宗悫年将六十,为国竭命,正得一州如斗大,不能复与典签共临之!”喜稽颡流血,乃止。
丁零数千家匿井陉山中为盗,魏选部尚书陆真与州郡合兵讨灭之。
闰月,戊午,以尚书左仆射刘遵考为丹阳尹。
癸酉,鄱阳哀王休业卒。
太傅义恭以南兗州刺史西阳王子尚有宠,将避之,乃辞扬州。秋,七月,解义恭扬州;丙子,以子尚为扬州刺史。时荧惑守南斗,上废西州旧馆,使子尚移治东城以厌之。扬州别驾从事沈怀文曰:“天道示变,宜应之以德。”今虽空西州,恐无益也。”不从。怀文,怀远之兄也。
八月,魏平西将军渔阳公尉眷击伊吾,克其城,大获而还。
九月,壬戌,以丹阳尹刘遵考为尚书右仆射。
冬,十月,甲申,魏主还平城。
丙午,太傅义恭进位太宰,领司徒。
十一月,魏以尚书西平王源贺为冀州刺史,更赐爵陇西王。贺上言:“今北虏游魂,南寇负险,疆场之间,犹须防戍。臣愚以为,自非大逆、赤手杀人,其坐赃盗及过误应入死者,皆可原宥,谪使守边;则是已断之体受更生之恩,徭役之家蒙休息之惠。”魏高宗从之。久之,谓群臣曰:“吾用贺言,一岁所活不少,增戍兵亦多。卿等人人如贺,朕何忧哉!”会武邑人石华告贺谋反,有司以闻,帝曰:“贺竭诚事国,朕为卿等保之,无此明矣。”命精加讯验。华果引诬,帝诛之,因谓左右曰:“以贺忠诚,犹不免诬谤,不及贺者可无慎哉!”
十二月,濮阳太守姜龙驹、新平太守杨自伦帅吏民弃郡奔魏。
上欲移青、冀二州并镇历城,议者多不同。青、冀二州刺史垣护之曰:“青州北有河、济,又多陂泽,非虏所向;每来寇掠,必由历城。二州并镇,此经远之略也。北又近河,归顺者易。近息民患,远申王威,安边之上计也。”由是遂定。
元嘉中,官铸四铢钱,轮郭、形制与五铢同,用费无利,故民不盗铸。及上即位,又铸孝建四铢,形式薄小,轮郭不成。于是盗铸者众,杂以铅、锡;翦凿古钱,钱转薄小。守宰不能禁,坐死、免者相继。盗铸益甚,物价踊贵,朝廷患之。去岁春,诏钱薄小无轮郭者悉不得行,民间喧扰。是岁,始兴郡公沈庆之建议,以为:“宜听民铸钱,郡县置钱署,乐铸之家皆居署内,平其准式,去其杂伪。去春所禁新品,一时施用,今铸悉依此格。万税三千,严检盗铸。”丹阳尹颜竣驳之,以为:“五铢轻重,定于汉世,魏、晋以降,莫之能改;诚以物货既均,改之伪生故也。今云去春所禁一时施用;若巨细总行而不从公铸,利己既深,情伪无极,私铸、翦凿尽不可禁,财华未赡,大钱已竭,数岁之间,悉为尘土矣。今新禁初行,品式未一,须臾自止,不足以垂圣虑;唯府藏空匮,实为重忧。今纵行细钱,官无益赋之理;百姓虽赡,无解官乏。唯简费去华,专在节俭,求赡之道,莫此为贵耳。”议者又以为“铜转难得,欲铸二铢钱。”竣曰:“议者以为官藏空虚,宜更改铸;天下铜少,宜减钱式以救交弊,赈国舒民。愚以为不然。今铸二铢,恣行新细,于官无解于乏,而民间奸巧大兴,天下之货将糜碎至尽;空严立禁,而利深难绝,不一二年,其弊不可复救。民惩大钱之改,兼畏近日新禁,市井之间,必生纷扰。远利未闻,切患猥及,富商得志,贫民困窘,此皆其不可者也。”乃止。
魏定州刺史高阳许宗之求取不节,深泽民马超谤毁宗之,宗之殴杀超,恐其家人告状,上超诋讪朝政。魏高宗曰:“此必妄也。朕为天下主,何恶于超而有此言!必宗之惧罪诬超。”案验,果然,斩宗之于都南。
金紫光禄大夫颜延之卒。延之子竣贵重,凡所资供,延之一无所受,布衣茅屋,萧然如故。常乘赢牛笨车,逢竣卤簿,即屏住道侧。常语竣曰:“吾平生不憙见要人,今不幸见汝!”竣起宅,延之谓曰:“善为之,无令后人笑汝拙也。”延之尝早诣竣,见宾客盈门,竣尚未起,延之怒曰:“汝出粪土之中,升云霞之上。遽骄傲如此,其能久乎!”竣丁父忧,裁逾月,起为右将军,丹阳尹如故。竣固辞,表十上;上不许,遣中书舍人戴明宝抱竣登车,载之郡舍,赐以布衣一袭,絮以彩纶,遣主衣就衣诸体。
世祖孝武皇帝上大明元年(丁酉,公元四五七年)
春,正月,辛亥朔,改元,大赦。
壬戌,魏主畋于崞山;戊辰,还平城。魏以渔阳王尉眷为太尉,录尚书事。
二月,魏人寇兗州,向无盐,败东平太守南阳刘胡。诏遣太子左卫率薛安都将骑兵,东阳太守沈法系将水军,向彭城以御之,并受徐州刺史申坦节度。比至,魏兵已去。先是,群盗聚任城荆榛中,累世为患,谓之“任榛”。申坦请回军讨之,上许之。任榛闻之,皆逃散。时天旱,人马渴乏,无功而还。安都、法系坐白衣领职。坦当诛,群臣为请,莫能得。沈庆之抱坦哭于市曰:“汝无罪而死。我哭汝于市,行当就汝矣!”有司以闻,上乃免之。
三月,庚申,魏主畋于松山;己巳,还平城。
魏主立其弟新成为阳平王。
上自即吉之后,奢淫自恣,多所兴造。丹阳尹颜竣以籓朝旧臣,数恳切谏争,无所回避,上浸不悦。竣自谓才足干时,恩旧莫比,当居中永执朝政;而所陈多不纳,疑上欲疏之,乃求外出以占上意。夏,六月,丁亥,诏以竣为东扬州刺史,竣始大惧。
癸卯,魏主如阴山。
雍州所统多侨郡县,刺史王玄谟上言:“侨郡县无有境土,新旧错乱,租课不时,请皆土断。”秋,七月,辛未,诏并雍州三郡十六县为一郡。郡县流民不愿属籍,讹言玄谟欲反。时柳元景宗强,群从多为雍部二千石,乘声皆欲讨玄谟。玄谟令内外晏然以解众惑,驰使启上,具陈本末。上知其虚,遣主书吴喜抚慰之,且报曰:“七十老公,反欲何求!君臣之际,足以相保,聊复为笑,伸卿眉头耳。”玄谟性严,未尝妄笑,故上以此戏之。
八月,己亥,魏主还平城。
甲辰,徙司空、南徐州刺史竟陵王诞为南兗州刺史,以太子詹事刘延孙为南徐州刺史。初,高祖遗诏,以京口要地,去建康密迩,自非宗室近亲,不得居之。延孙之先虽与高祖同源,而高祖属彭城,延孙属莒县,从来不序昭穆。上既命延孙镇京口,仍诏与延孙合族,使诸王皆序长幼。
上闺门无礼,不择亲疏、尊卑,流闻民间,无所不至。诞宽而有礼,又诛太子劭、丞相义宣皆有大功,人心窃向之。诞多聚才力之士,蓄精甲利兵,上由是畏而忌之,不欲诞居中,使出镇京口;犹嫌其逼,更徙之广陵。以延孙腹心之臣,故使镇京口以防之。
魏主将东巡,冬,十月,诏太宰常英起行宫于辽西黄山。
十二月,丁亥,更以顺阳王休范为桂阳王。
世祖孝武皇帝上大明二年(戊戌,公元四五八年)
春,正月,丙午朔,魏设酒禁,酿、酤、饮者皆斩之;吉凶之会,听开禁,有程日。魏主以士民多因酒致斗及议国政,故禁之。增置内外候官,伺察诸曹及州、镇,或微服杂乱于府寺间,以求百官过失,有司穷治,讯掠取服;百官赃满二丈者皆斩。又增律七十九章。
乙卯,魏如广宁温泉宫,遂巡平州;庚午,至黄山宫;二月,丙子,登碣石山,观沧海;戊寅,南如信都,畋于广川。
乙酉,以金紫光禄大夫褚湛之为尚书左仆射。
丙戌,建平宣简王宏以疾解尚书令;三月,丁未,卒。
丙辰,魏高宗还平城,起太华殿。是时,给事中郭善明,性倾巧,说帝大起宫室。中书侍郎高允谏曰:“太祖始建都邑,其所营立,必因农隙,况建国已久,永安前殿足以朝会,西堂、温室足以宴息,紫楼足以临望;纵有修广,亦宜驯致,不可仓猝。今计所当役凡二万人,老弱供饷,又当倍之,期半年可毕。一夫不耕,或受之饥,况四万人之劳费,可胜道乎!此陛下所宜留心也。”帝纳之。
允好切谏,朝廷事有不便,允辄求见,帝常屏左右以待之。或自朝至幕,或连日不出;群臣莫知其所言。语或痛切,帝所不忍闻,命左右扶出,然终善遇之。时有上事为激讦者,帝省之,谓群臣曰:“君、父一也。父有过,子何不作书于众中谏之!而于私室屏处谏者,岂非不欲其父之恶彰于外邪!至于事君,何独不然!君有得失,不能面陈,而上表显谏,欲以彰君之短,明己之直,此岂忠臣所为乎!如高允者,乃真忠臣也。朕有过,未尝不面言,至有朕所不堪闻者,允皆无所避。朕闻其过而天下不知,可不谓忠乎!”
允所与同征者游雅等皆至大官,封侯,部下吏至刺史、二千石者亦数十百人,而允为郎二十七年不徙官。帝谓群臣曰:“汝等虽执弓刀在朕左右,徒立耳,未尝有一言规正;唯伺朕喜悦之际,祈官乞爵,今皆无功而至王公。允执笔佐我国家数十年,为益不少,不过为郎,汝等不自愧乎!”乃拜允中书令。
时魏百官无禄,允常使诸子樵采以自给。司徒陆丽言于帝曰:“高允虽蒙宠待,而家贫,妻子不立。”帝曰:“公何不先言?今见朕用之,乃言其贫乎!”即日,至允第,惟草屋数间,布被,缊袍,厨中盐菜而已。帝叹息,赐帛五百匹,粟千斛,拜长子悦为长乐太守,允固辞,不许。帝重允,常呼为令公而不名。
游雅常曰:“前史称卓子康、刘文饶之为人,褊心者或不之信。余与高子游处四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乃知古人为不诬耳。高子内文明而外柔顺,其言呐呐不能出口。昔崔司徒尝谓余云:‘高生丰才博学,一代佳士,所乏者,矫矫风节耳。’余亦以为然。及司徒得罪,起于纤微,诏指临责,司徒声嘶股栗,殆不能言;宗钦已下,伏地流汗,皆无人色。高子独敷陈事理,申释是非,辞义清辩,音韵高亮。人主为之动容,听者无不神耸,此非所谓矫矫者乎!宗爱方用事,威振四海。尝召百官于都坐,王公已下皆趋庭望拜,高子独升阶长揖。由此观之,汲长孺可以卧见卫青,何抗礼之有!此非所谓风节者乎!夫人固未易知;吾既失之于心,崔又漏之于外,此乃管仲所以致恸于鲍叔也。”
乙丑,魏东平成王陆俟卒。
夏,四月,甲申,立皇子子绥为安陆王。
帝不欲权在臣下,六月,戊寅,分吏部尚书置二人,以都官尚书谢庄、度支尚书吴郡顾觊之为之。又省五兵尚书。
初,晋世,散骑常侍选望甚重,与侍中不异;其后职任闲散,用人渐轻。上欲重其选,乃用当时名士临海太守孔觊、司徒长史王彧为之。侍中蔡兴宗谓人曰:“选曹要重,常侍闲淡,改之以名而不以实,虽主意欲为轻重,人心岂可变邪!”既而常侍之选复卑,选部之贵不异。觊,琳之之孙;彧,谧之兄孙;兴宗,廓之子也。
裴子野论曰:“官人之难,先王言之,尚矣。周礼,始于学校,论之州里,告诸六事,而后贡于王庭。其在汉家,州郡积其功能,五府举为掾属,三公参其得失,尚书奏之天子;一人之身,所阅者众,故能官得其才,鲜有败事。魏、晋易是,所失弘多。夫厚貌深衷,险如谿壑,择言观行,犹惧弗周,况今万品千群,俄折乎一面,庶僚百位,专断于一司,于是嚣风遂行,不可抑止。干进务得,兼加谄渎;无复廉耻之风,谨厚之操;官邪国败,不可纪纳,假使龙作纳言,舜居南面,而治致平章,不可必也,况后之官人者哉!孝武虽分曹为两,不能反之于周、汉,朝三暮四,其庸愈乎!
丙申,魏主畋于松山;秋,七月,庚午,如河西。
南彭城民高阇、沙门昙标以妖妄相扇,与殿中将军苗允等谋作乱,立阇为帝。事觉,甲辰,皆伏诛,死者数十人。于是下诏沙汰诸沙门,设诸条禁,严其诛坐;自非戒行精苦,并使还俗。而诸尼多出入宫掖,此制竟不能行。
中书令王僧达,幼聪警能文,而跌荡不拘。帝初践祚,擢为仆射,居颜、刘之右。自负才地,谓当时莫及,一二年间,即望宰相。既而迁护军,怏怏不得志,累启求出。上不悦,由是稍稍下迁,五岁七徙,再被弹削。僧达既耻且怨,所上表奏,辞旨抑扬,又好非议时政,上已积愤怒。路太后兄子尝诣僧达,趋升其榻,僧达令舁弃之。太后大怒。固邀上令必杀僧达。会高阇反,上因诬僧达与阇通谋,八月,丙戌,收付廷尉,赐死。
沈约论曰:“夫君子、小人,类物之能称,蹈道则为君子,违之则为小人。是以太公起屠钓为周师,傅说去板筑为殷相,明扬幽仄,唯才是与。逮于二汉,兹道未革:胡广累世农夫,致位公相;黄宪牛医之子,名重京师:非若晚代分为二途也。魏武始立九品,盖以论人才优劣,非谓世族高卑。而都正俗士,随时俯仰,凭藉世资,用相陵驾;因此相沿,遂为成法。周、汉之道,以智役愚,魏、晋以来,以贵役贱,士庶之科,较然有辨矣。
裴子野论曰:“古者,德义可尊,无择负贩;苟非其人,何取世族!名公子孙,还齐布衣之伍;士庶虽分,本无华素之隔。有晋以来,其流稍改,草泽奇士,犹显清途;降及季年,专限阀阅。自是三公之子,傲九棘之家,黄散之孙,蔑令长之室;转相骄矜,互争铢两,唯论门户,不问贤能。以谢灵运、王僧达之才华轻躁,使生自寒宗,犹将覆折;重以怙其庇廕,召祸宜哉。
九月,乙巳,魏主还平城。
丙寅,魏大赦。
冬,十月,甲戌,魏主北巡,欲伐柔然,至阴山,会雨雪,魏主欲还,太尉尉眷曰:“今动大众以威北敌,去都不远而车驾遽还,虏必疑我有内难。将士虽寒,不可不进。”魏主从之,辛卯,军于车仑山。
积射将军殷孝祖筑两城于清水之东。魏镇西将军封敕文攻之,清口戍主、振威将军傅乾爱,拒破之。孝祖,羡之曾孙也。上遣虎贲主庞孟虬将兵救清口,青、冀二州刺史颜师伯遣中兵参军苟思达助之,败魏兵于沙沟。师伯,竣之族兄也。上遣司空参军卜天生将兵会傅乾爱及中兵参军江方兴共击魏兵,屡破之,斩魏将窟瑰公等数人。十一月,魏征西将军皮豹子等将三万骑助封敕文寇青州,颜师伯御之,辅国参军焦度刺豹子坠马,获其铠槊具装,手杀数十人。度,本南安氐也。
魏主自将骑十万、车十五万两击柔然,度大漠,旌旗千里。柔然处罗可汗远遁,其别部乌硃驾颓等帅数千落降于魏。魏主刻石纪功而还。
初,上在江州,山阴戴法兴、戴明宝、蔡闲为典签;及即位,皆以为南台侍御史兼中书通事舍人。是岁,三典签并以初举兵预密谋,赐爵县男;闲已卒,追赐之。时上亲览朝政,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得无所委寄。法兴颇知古今,素见亲待。鲁郡巢尚之,人士之末,涉猎文史,为上所知,亦以为中书通事舍人。凡选授迁徙诛赏大处分,上皆与法兴、尚之参怀;内外杂事,多委明宝。三人权重当时,而法兴、明宝大纳货贿,凡所荐达,言无不行,天下辐凑,门外成市,家产并累千金。
吏部尚书顾觊之独不降意于法兴等。蔡兴宗与觊之善,嫌其风节太峻,觊之曰:“辛毘有言:‘孙、刘不过使吾不为三公耳。’觊之常以为:“人禀命有定分,非智力所移,唯应恭己守道;而阇者不达,妄意侥幸,徒亏雅道,无关得丧。”乃以其意命弟子原著《定命论》以释之。
●卷第一百二十九
【宋纪十一】 起屠维大渊献,尽阏逢执徐,凡六年。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三年(己亥,公元四五九年)
春,正月,己巳朔,兗州兵与魏皮豹子战于高平,兗州兵不利。
己丑,以骠骑将军柳元景为尚作令,右仆射刘遵考为领军将军。
己酉,魏河南公伊馛卒。
三月,乙卯,以扬州六郡为王畿,更以东扬州为扬州,徙治会稽,犹以星变故也。
三月,庚寅,以义兴太守垣阆为兗州刺史。阆,遵之子也。
夏,四月,乙巳,魏主立其弟子推为京兆王。
竟陵王诞知上意忌之,亦潜为之备;因魏人入寇,修城浚隍,聚粮治仗。诞记室参军江智渊知诞有异志,请假先还建康,上以为中书侍郎。智渊,夷之弟子也,少有操行。沈怀文每称之曰:“人所应有尽有,人所应无尽无者,其唯江智渊乎!”
是时,道路皆云诞反。会吴郡民刘成上书称:“息道龙昔事诞,见诞在石头城修乘舆法物,习唱警跸。道龙忧惧,私与伴侣言之,诞杀道龙。”又豫章民陈谈之上书称:“弟咏之在诞左右,见诞疏陛下年纪姓讳,往巫郑师怜家祝诅,咏之密以启闻,诞诬讠永之乘酒骂詈,杀之。”上乃令有司奏诞罪恶,请收付廷尉治罪。乙卯,诏贬诞爵为侯,遣之国。诏书未下,先以羽林禁兵配兗州刺史垣阆,使以之镇为名。与给事中戴明宝袭诞。
阆至广陵,诞未悟也。明宝夜报诞典签蒋成,使明晨开门为内应。成以告府舍人许宗之,宗之入告诞;诞惊起,呼左右及素所畜养数百人执蒋成,勒兵自卫。天将晓,明宝与阆帅精兵数百人猝至,而门不开;诞已列兵登陴,自在门上斩蒋成,赦作徒、系囚,开门击阆,杀之,明宝从间道逃还。诏内外纂严。以始兴公沈庆之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兗州刺史,将兵讨诞。甲子,上亲总禁兵顿宣武堂。
司州刺史刘季之,诞故将也,素与都督宗悫有隙,闻诞反,恐为悫所害,委官,间道自归朝廷。至盱眙,盱眙太守郑瑗疑季之与诞同谋,邀杀之。
沈庆之至欧阳,诞遣庆之宗人沈道愍赍书说庆之,饷以玉环刀。庆之遣道愍返,数以罪恶。诞焚郭邑,驱居民悉使入城,闭门自守,分遣书檄,邀结远近,时山阳内史梁旷,家在广陵,诞执其妻子,遣使邀旷,旷斩使拒之;诞怒,灭其家。
诞奉表投之城外曰:“陛下信用谗言,遂令无名小人来相掩袭;不任枉酷,即加诛翦。雀鼠贪生,仰违诏敕。今亲勒部曲,镇扞徐、兗。先经何福,同生皇家?今有何愆,便成胡、越?陵锋奋戈,万没岂顾;荡定之期,冀在旦夕。”又曰:“陛下宫帷之丑,岂可三缄!”上大怒,凡诞左右、腹心、同籍、期亲在建康者并诛之,死者以千数,或有家人已死,方自城内出奔者。
庆之至城下,诞登楼谓之曰:“沈公垂白之年,何苦来此!”庆之曰:“朝廷以君狂愚,不足劳少壮故耳。”
上虑诞奔魏,使庆之断其走路。庆之移营白土,去城十八里,又进军新亭。豫州刺史宗悫、徐州刺史刘道隆并帅众来会;兗州刺史沈僧明,庆之兄子也,亦遣兵助庆之。先是诞诳其众,云“宗悫助我”;悫至,绕城曜马呼曰:“我,宗悫也!”
诞见众军大集,欲弃城北走,留中兵参军申灵赐守广陵,自将步骑数百人,亲信并自随,声云出战,邪趋海陵道。庆之遣龙骧将军武念追之。诞行十馀里,众皆不欲去,互请诞还城。诞曰:“我还易耳,卿能为我尽力乎?”众皆许诺,诞乃复还,筑坛歃血以誓众,凡府州文武皆加秩。以主簿刘琨之为中兵参军;琨之,遵考之子也,辞曰:“忠孝不得并。琨之老父在,不敢承命。”诞囚之十馀日,终不受,乃杀之。
右卫将军垣护之、虎贲中郎将殷孝祖等击魏还,至广陵,上并使受庆之节度。庆之进营,逼广陵城。诞饷庆之食,提挈者百馀人,出自北门;庆之不开视,悉焚之。诞于城上授函表,请庆之为送,庆之曰:“我受诏讨贼,不得为汝送表。汝必欲归死朝廷,自应开门遣使,吾为汝护送。”
东扬州刺史颜竣遭母忧,送丧还都,上恩待犹厚,竣时对亲旧有怨言,或语及朝廷得失。会王僧达得罪,疑竣谮之;将死,具陈竣前后怨望诽谤之语。上乃使御史中丞庾微之劾奏,免竣官。竣愈惧,上启陈谢,且请生命;上益怒,诏答曰:“卿讪讦怨愤,已孤本望;乃复过烦思虑,惧不自全,岂为下事上诚节之至邪!”及竟陵王诞反,上遂诬竣与诞通谋,五月,收竣付廷尉,先折其足,然后赐死。妻子徙交州,至宫亭湖,复沉其男口。
六月,戊申,魏主如阴山。
上命沈庆之为三烽于桑里,若克外城,举一烽,克内城,举两烽,擒刘诞,举三烽;玺书督趣,前后相继。庆之焚其东门,塞堑,造攻道,立行楼、土山并诸攻具,值久雨,不得攻城。上使御史中丞庾微之奏免庆之官,诏勿问,以激之。自四月至于秋七月,雨止,城犹未拔。上怒,命太史择日,将自济江讨诞;太宰义恭固谏。乃止。
诞初闭城拒使者,记室参军山阴贺弼固谏,诞怒,抽刀向之,乃止。诞遣兵出战,屡败,将佐多逾城出降。或劝弼宜早出,弼曰:“公举兵向朝廷,此事既不可从;荷公厚恩,又义无违背,唯当以死明心耳!”乃饮药自杀。参军何康之等谋开门纳官军,不果,斩关出降。诞为高楼,置康之母于其上,暴露之,不与食;母呼康之,数日而死。诞以中军长济阳范义为左司马。义母妻子皆在城内,或谓义曰:“事必不振,子其行乎!”义曰:“吾,人吏也;子不可以弃母,吏不可以叛君。必若何康之而活,吾弗为也。”
沈庆之帅众攻城,身先士卒,亲犯矢石,乙巳,克其外城;乘胜而进,又克小城。诞闻兵入,走趋后园,队主沈胤之等追及之,击伤诞,坠水,引出,斩之。诞母、妻皆自杀。
上闻广陵平,出宣阳门,敕左右皆呼万岁。侍中蔡兴宗陪辇,上顾曰:“卿何独不呼?”兴宗正色曰:“陛下今日正应涕泣行诛,岂得皆称万岁!”上不悦。
诏贬诞姓留氏,广陵城中士民,无大小悉命杀之。沈庆之请自五尺以下全之,其馀男子皆死,女子以为军赏;犹杀三千馀口。长水校尉宗越临决,皆先刳肠抉眼,或笞面鞭腹,苦酒灌创,然后斩之,越对之,欣欣若有所得。上聚其首于石头南岸为京观,侍中沈怀文谏,不听。初,诞自知将败,使黄门吕昙济与左右素所信者将世子景粹匿于民间,谓曰:“事若不济,思相全脱;如其不免,可深埋之。”各分以金宝赍送。既出门,并散走;唯昙济不去,携负景粹十馀日,捕得,斩之。
临川内史羊璿坐与诞素善,下狱死。
擢梁旷为后将军,赠刘琨之给事黄门侍郎。
蔡兴宗奉旨慰劳广陵。兴宗与范义素善,收敛其尸,送丧归豫章。上谓曰:“卿何敢故触王宪?”兴宗抗言对曰:“陛下自杀贼,臣自葬故交,何不可之有!”上有惭色。
宗越治军严,善为营陈。每数万人止顿,越自骑马前行,使军人随其后,马止营合,未尝参差。
辛未,大赦。
丙子,以丹阳尹刘秀之为尚书右仆射。
丙戌,以南兗州刺史沈庆之为司空,刺史如故。
八月,庚戌,魏主如云中;壬戌,还平城。
九月,壬辰,筑上林苑于玄武湖北。
初,晋人筑南郊坛于巳位,尚书右丞徐爰以为非礼。诏徙于牛头山西,直宫城之午位。及废帝即位,以旧地为吉,复还故处。帝又命尚书左丞荀万秋造五路,依金根车,加羽葆盖。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四年(庚子,公元四六零年)
春,正月,甲子朔,魏大赦,改元和平。
乙亥,上耕籍田,大赦。
己卯,诏祀郊庙,初乘玉路。
庚寅,立皇子子勋为晋安王,子房为寻阳王,子顼为历阳王,子鸾为襄阳王。
魏散骑侍郎冯阐来聘。
二月,魏卫将军乐安王良讨河西叛胡。
三月,魏人寇北阴平,硃提太守杨归子击破之。
甲申,皇后亲桑于西郊,皇太后观礼。
夏,四月,魏太后常氏殂。五月,癸丑,魏葬昭太后于鸣鸡山。
丙戌,尚书左仆射褚湛之卒。
吐谷浑王拾寅两受宋、魏爵命,居止出入,拟于王者,魏人忿之。定阳侯曹安表:“拾寅今保白兰,若分军出其左右,必走保南山,不过十日,人畜乏食,可一举而定。”六月,甲午,魏遣征西大将军阳平王新成等督统万、高平诸军出南道,南郡公中山李惠等督凉州诸军出北道,以击吐谷浑。
魏崔浩之诛也,史官遂废,至是复置。
河西叛胡诣长安首罪,魏遣使者安慰之。
秋,七月,遣使如魏。
甲戌,开府仪同三司何尚之卒。
壬午,魏主如河西。
魏军至西平,吐谷浑王拾寅走保南山。九月,魏军济河追之,会疾疫,引还,获杂畜二十馀万。
庚午,魏主还平城。
丁亥,徒襄阳王子鸾为新安王。
十月,庚寅,诏沈庆之讨缘江蛮。
前庐陵内史周郎,言事切直,上衔之。使有司奏郎居母丧不如礼,传送宁州,于道杀之。朗之行也,侍中蔡兴宗方在直,请与朗别;坐白衣领职。
十一月,魏散骑侍郎卢度世等来聘。
是岁,上征青、冀二州刺史颜师伯为侍中。师伯以谄佞被亲任,群臣莫及,多纳货贿,家累千金。上尝与之樗蒲,上掷得雉,自谓必胜;师伯次掷,得卢,上失色。师伯遽敛子曰:“几作卢!”是日,师伯一输百万。
柔然攻高昌,杀沮渠安周,灭沮渠氏,以阚伯周为高昌王。高昌称王自此始。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五年(辛丑,公元四六一年)
春,正月,戊午朔,朝贺。雪落太宰义恭衣,有六出,义恭奏以为瑞,上悦。义恭以上猜暴,惧不自容,每卑辞逊色,曲意祗奉;由是终上之世,得免于祸。
二月,辛卯,魏主如中山;丙午,至鄴,遂如信都。
三月,遣使如魏。
魏主发并、肆州民五千人治河西猎道;辛巳,还平城。
夏,四月,癸巳,更以西阳王子尚为豫章王。
庚子,诏经始明堂,直作大殿于丙、己之地,制如太庙,唯十有二间为异。
雍州刺史海陵王休茂,年十七,司马新野庾深之行府事。休茂性急,欲自专处决,深之及主帅每禁之,常怀忿恨。左右张伯超有宠,多罪恶,主帅屡责之。伯超惧,说休茂曰:“主帅密疏官过失,欲以启闻,如此恐无好。”。休茂曰:“为之奈何?”伯超曰:“唯有杀行事及主帅,举兵自卫。此去都数千里,纵大事不成,不失入虏中为王。”休茂从之。
丙午夜,休茂与伯超等帅夹毂队,杀典签杨庆于城中,出金城,杀深之及典签戴双;征集兵众,建牙驰檄,使佐吏上己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黄钺。侍读博士荀诜谏,休茂杀之。伯超专任军政,生杀在己,休茂左右曹万期挺身斫休茂,不克而死。
休茂出城行营,咨议参军沈畅之等帅众闭门拒之。休茂驰还,不得入。义成太守薛继考为休茂尽力攻城,克之,斩畅之及同谋数十人。其日,参军尹玄庆复起兵攻休茂,生擒,斩之,母、妻皆自杀,同党伏诛。城中扰乱,莫相统摄。中兵参军刘恭之,秀之之弟也,众共推行府州事。继考以兵胁恭之,使作启事,言“继考立义”,自乘驿还都;上以为北中郎咨议参军,赐爵冠军侯;事寻泄,伏诛。以玄庆为射声校尉。
上自即位以来,抑黜诸弟;既克广陵,欲更峻其科。沈怀文曰:“汉明不使其子比光武之子,前史以为美谈。陛下既明管、蔡之诛,愿崇唐、卫之寄。”及襄阳平,太宰义恭探知上旨,复上表请裁抑诸王,不使任边州,及悉输器甲,禁绝宾客;沈怀文固谏,以为不可,乃止。
上畋游无度,尝出,夜还,敕开门。侍中谢庄居守,以棨信或虚,执不奉旨,须墨敕乃开。上后因燕饮,从容曰:“卿欲效郅君章邪?”对曰:“臣闻王者祭祀、畋游,出入有节。今陛下晨往宵归,臣恐不逞之徒,妄生矫诈。是以伏须神笔,乃敢开门耳。”
魏大旱,诏:“州郡境内,神无大小,悉洒扫致祷;俟丰登,各以其秩祭之。”于是群祀之废者皆复其旧。
秋,七月,戊寅,魏主立其弟小新成为济阳王,加征东大将军,镇平原;天赐为汝阴王,加征南大将军,镇虎牢;万寿为乐浪王,加征北大将军,镇和龙;洛侯为广平王。
壬午,魏主巡山北;八月,丁丑,还平城。
戊子,立皇子子仁为永嘉王,子真为始安王。
九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沈庆之固让司空,柳元景固让开府仪同三司;诏许之,仍命庆之朝会位次司空,俸禄依三司,元景在从公之上。
庆之目不知书,家素富,产业累万金,童奴千计;再献钱千万,谷万斛。先有四宅,又有园舍在娄湖;庆之一夕携子孙及中表亲戚徙居娄湖,以四宅输官。庆之多蓄妓妾,优游无事,尽意欢娱,非朝贺不出门;车马率素,从者不过三五人,遇之者不知其三公也。
甲戌,移南豫州治于湖。丁丑,以浔阳王子房为南豫州刺史。
闰月,戊子,皇太子妃何氏卒,谥曰献妃。
壬寅,更以历阳王子顼为临海王。
冬,十月,甲寅,以南徐州刺史刘延孙为尚书左仆射,右仆射刘秀之为雍州刺史。
乙卯,以新安王子鸾为南徐州刺史。子鸾母殷淑仪,宠倾后宫,子鸾爱冠诸子,凡为上所眄遇者,莫不入子鸾之府。及为南徐州,割吴郡以属之。
初,巴陵王休若为北徐州刺史,以山阴令张岱为咨议参军,行府、州、国事。后临海王子顼为广州,豫章王子尚为扬州,晋安王子勋为南兗州,岱历为三府咨议、三王行事,与典签、主帅共事,事举而情不相失。或谓岱曰:“主王既幼,执事多门,而每能缉和公私,云何致此?”岱曰:“古人言:‘一心可以事百君。’我为政端平,待物以礼,悔吝之事,无由而及;明暗短长,更是才用之多少耳。”及子鸾为南徐州,复以岱为别驾、行事。岱,永之弟也。
魏员外散骑常侍游明根等来聘。明根,雅之从祖弟也。
魏广平王洛侯卒。
十二月,壬申,以领军将军刘遵考为尚书右仆射。
甲戌,制民户岁输布四匹。
是岁,诏士族杂婚者皆补将吏。士族多避役逃亡,乃严为之制,捕得即斩之,往往奔窜湖山为盗贼。沈怀文谏,不听。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六年(壬寅,公元四六二年)
春,正月,癸未,魏乐浪王万寿卒。
辛卯,上初祀五帝于明堂,大赦。
丁未,策秀、孝于中堂。扬州秀才顾法对策曰:“源清则流洁,神圣则刑全。躬化易于上风,体训速于草偃。”上览之,恶其谅也,投策于地。
二月,乙卯,复百官禄。
三月,庚寅,立皇子子元为邵陵王。
初,侍中沈怀文,数以直谏忤旨。怀文素与颜竣、周朗善,上谓怀文曰:“竣若知我杀之,亦当不敢如此。”怀文嘿然。侍中王彧,言次称竣、朗人才之美,怀文与相酬和。颜师伯以白上,上益不悦。上尝出射雉,风雨骤至。怀文与王彧、江智渊约相与谏。会召入雉场,怀文曰:“风雨如此,非圣躬所宜冒。”彧曰:“怀文所启,宜从。”智渊未及言,上注弩作色曰:“卿欲效颜竣邪,何以恒知人事!”又曰:“颜竣小子,恨不先鞭其面!”每上燕集,在坐者皆令沉醉,嘲谑无度。怀文素不饮酒,又不好戏调,上谓故欲异己。谢庄尝戒怀文曰:“卿每与人异,亦何可久!”怀文曰:“吾少来如此,岂可一朝而变!非欲异物,性所得耳。”上乃出怀文为晋安王子勋征虏长史,领广陵太守。
怀文诣建康朝正,事毕遣还,以女病求申期,至是犹未发,为有司所纠,免官,禁锢十年。怀文卖宅,欲还东,上闻之,大怒,收付廷尉,丁未,赐怀文死。怀文三子澹、渊、冲,行哭为怀文请命,见者伤之。柳元景欲救怀文,言于上曰:“沈怀文三子,涂炭不可见;愿陛下速正其罪。”上竟杀之。
夏,四月,淑仪殷氏卒。追拜贵妃,谥曰宣。上痛悼不已,精神为之罔罔,颇废政事。
五月,壬寅,太宰义恭解领司徒。
六月,辛酉,东昌文穆公刘延孙卒。
庚午,魏主如阴山。
魏石楼胡贺略孙反,长安镇将陆真讨平之。魏主命真城长蛇镇。氐豪仇傉檀反,真讨平之,卒城而还。
秋,七月,壬寅,魏主如河西。
乙未,立皇子子云为晋陵王;是日卒,谥曰孝。
初,晋庾冰议使沙门敬王者,桓玄复述其议,并不果行。至是,上使有司奏曰:“儒、法枝派,名、墨条分,至于崇亲严上,厥猷靡爽。唯浮图为教,反经提传,拘文蔽道,在末尔扇。夫佛以谦卑自牧,忠虔为道,宁有屈膝四辈而简礼二亲,稽颡耆腊而直体万乘者哉!臣等参议,以为沙门接见,比当尽虔;礼敬之容,依其本俗。”九月,戊寅,制沙门致敬人主。及废帝即位,复旧。
乙未,以尚书右仆射刘遵考为左仆射,丹阳尹王僧朗为右仆射。僧朗,彧之父也。
冬,十月,壬申,葬宣贵妃于龙山。凿冈通道数十里,民不堪役,死亡甚众;自江南葬埋之盛,未之有也。又为之别立庙。
魏员外散骑常侍游明根等来聘。
辛巳,加尚书令柳元景司空。壬寅,魏主还平城。
南徐州从事史范阳祖冲之上言,何承天《元嘉历》疏舛犹多,更造新历,以为:“旧法,冬至日有定处,未盈百载,辄差二度;今令冬至日度,岁岁微差,将来久用,无烦屡改。又,子为辰首,位在正北,虚为北方列宿之中;今历,上元日度,发自虚一。又,日辰之号,甲子为先;今历,上元岁在甲子。又,承天法,日、月、五星各自有元;今法,交会、迟疾悉以上元岁首为始。”上令善历者难之,不能屈。会上晏驾,不果施行。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七年(癸卯,公元四六三年)
春,正月,丁亥,以尚书右仆射王僧朗为太常,卫将军颜师伯为尚书仆射。
上每因宴集,好使群臣自相嘲讦以为乐。吏部郎江智渊素恬雅,渐不会旨。尝使智渊以王僧郎戏其子彧。智渊正色曰:“恐不宜有此戏!”上怒曰:“江僧安痴人,痴人自相惜。”僧安,智渊之父也。智渊伏席流涕,由此恩宠大衰。又议殷遗妃谥曰怀,上以为不尽美,甚衔之。它日,与群臣乘马至贵妃墓,举鞭指墓前石柱,谓智渊曰:“此上不容有‘怀’字!”智渊益惧,竟以忧卒。
己丑,以尚书令柳元景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二月,甲寅,上南巡豫、南兗二州;丁卯,校猎于乌江;壬戌,大赦;甲子,如瓜步山;壬申,还建康。
夏,四月,甲子,诏:“自非将军战陈,并不得专杀;其罪应重辟者,皆先上须报;违犯者以杀人论。”
五月,丙子,诏曰:“自今刺史、守宰,动民兴军,皆须手诏施行;唯边隅外警及奸衅内发,变起仓猝者,不从此例。”
戊辰,以左民尚书蔡兴宗、左卫将军袁粲为吏部尚书。粲,淑之兄子也。
上好狎侮群臣,自太宰义恭以下,不免秽辱。常呼金紫光禄大夫王玄谟为老伧,仆射刘秀之为老悭,颜师伯为齴;其馀短、长、肥、瘦,皆有称目。黄门侍郎宗灵秀体肥,拜起不便,每至集会,多所赐与,欲其瞻谢倾踣,以为欢笑。又宠一昆仑奴,令以杖击群臣,尚书令柳元景以下皆不能免。唯惮蔡兴宗方严,不敢侵媟。颜师伯谓仪曹郎王耽之曰:“蔡尚书常免昵戏,去人实远。”耽之曰:“蔡豫章昔在相府,亦以方严不狎。武帝宴私之日,未尝相召。蔡尚书今日可谓能负荷矣。”
壬寅,魏主如阴山。
六月,戊辰,以秦郡太守刘德愿为豫州刺史。德愿,怀慎之子也。上既葬殷贵妃,数与群臣至其墓,谓德愿曰:“卿哭贵妃,悲者当厚赏。”德愿应声恸哭,抚膺擗踊,涕泗交流。上甚悦,故用豫州刺史以赏之。上又令医术人羊志哭贵妃,志亦呜咽极悲。他日有问志者曰:“卿那得此副急泪?”志曰:“我尔日自哭亡妾耳。”
上为人机警勇决,学问博洽,文章华敏,省读书奏,能七行俱下,又善骑射,而奢欲无度。自晋氏渡江以来,宫室草创,朝宴所临,东、西二堂而已。晋孝武末,始作清暑殿。宋兴,无所增改。上始大修宫室,土木被锦绣,嬖妾幸臣,赏赐倾府藏。坏高祖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与群臣观之,床头有土障,壁上挂葛灯笼、麻蝇拂。侍中袁顗因盛称高祖俭素之德。上不答,独曰:“田舍公得此,已为过矣。”顗,淑之兄子也。
秋,八月,乙丑,立皇子子孟为淮南王,子产为临贺王。
丙寅,魏主畋于河西;九月,辛巳,还平城。
庚寅,以新安王子鸾兼司徒。
丙申,立皇子子嗣为东平王。
冬,十月,癸亥,以东海王祎为司空。
己巳,上校猎姑孰。
魏员外散骑常侍游明根等来聘。明根奉使三返,上以其长者,礼之有加。
十一月,癸巳,上习水军于梁山。
十二月,丙午,如历阳。
甲寅,大赦。
己未,太宰义恭加尚书令。
癸亥,上还建康。
世祖孝武皇帝下大明八年(甲辰,公元四六四年)
春,正月,丁亥,魏主立其弟云为任城王。
戊子,以徐州刺史新安王子鸾领司徒。
夏,闰五月,壬寅,太宰义恭领太尉。
上末年尤贪财利,刺史、二千石罢还,必限使献奉,又以蒲戏取之,要令罄尽乃止。终日酣饮,少有醒时,常凭几昏睡,或外有奏事,即肃然整容,无复酒态。由是内外畏之,莫敢弛惰。庚申,上殂于玉烛殿。遗诏:“太宰义恭解尚书令,加中书监;以骠骑将军、南兗州刺史柳元景领尚书令,入居城内。事无巨细,悉关二公,大事与始兴公沈庆之参决;若有军旅,悉委庆之;尚书中事,委仆射颜师伯;外临所统,委领军将军王玄谟。”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年十六。大赦。吏部尚书蔡兴宗亲奉玺绶,太子受之,傲惰无戚容。兴宗出,告人曰:“昔鲁昭不戚,叔孙知其不终。家国之祸,其在此乎!”
甲子,诏复以太宰义恭录尚书事,柳元景加开府仪同三司,领丹阳尹,解南兗州。
六月,丁亥,魏主如阴山。
秋,七月,己亥,以晋安王子勋为江州刺史。
柔然处罗可汗卒,子予成立,号曰受罗部真可汗,改元永康。部真帅众侵魏;辛丑,魏北镇游军击破之。
壬寅,魏主如河西。高车五部相聚祭天,众至数万。魏主亲往临视之,高车大喜。
丙午,葬孝武皇帝于景宁陵,庙号世祖。
庚戌,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乙卯,罢南北二驰道,及孝建以来所改制度,还依元嘉。尚书蔡兴宗于都座慨然谓颜师伯曰:“先帝虽非盛德之主,要以道始终。三年无改,古典所贵。今殡宫始撤,山陵未远,而凡诸制度兴造,不论是非,一皆刊削,虽复禅代,亦不至尔。天下有识,当以此窥人。”
太宰义恭素畏戴法兴、巢尚之等,虽受遗辅政,而此身避事,由师伯不从。是政归近习。法兴等专制朝权,威德近远,诏敕皆出其手;尚书事无大小,咸取决焉,义恭与颜师伯但守空名而已。
蔡兴宗自以职管铨衡,每至上朝,辄为义恭陈登贤进士之意,又箴规得失,博论朝政。义恭性恇挠,阿顺法兴,恒虑失旨,闻兴宗言,辄战惧无答,兴宗每奏选事,法兴、尚之等辄点定国回换,仅有在者。兴宗于朝堂谓义恭、师伯曰:“主上谅暗,不亲万机;而选举密事,多被删改,复非公笔,亦不知是何天子意!”数与义恭等争选事,往复论执。义恭、法兴皆恶之。左迁兴宗新昌太守;既而以其人望,复留之建康。
丙辰,追立何妃曰献皇后。
乙丑,新安王子鸾解领司徒。戴法兴等恶王玄谟刚严,八月,丁卯,以玄谟为南徐州刺史。
王太后疾笃,使呼废帝。帝曰:“病人间多鬼,那可往!”太后怒,谓侍者:“取刀来,剖我腹,那得生宁馨儿!”己丑,太后殂。
九月,辛丑,魏主还平城。癸卯,以尚书左仆射刘遵考为特进、右光禄大夫。
乙卯,葬文穆皇后于景宁陵。
冬,十二月,壬辰,以王畿诸郡为扬州,以扬州为东扬州。癸巳,以豫章王子尚为司徒、扬州刺史。
是岁,青州移治东阳。
宋之境内,凡有州二十二,郡二百七十四,县千二百九十九,户九十四万有奇。
东方诸郡连岁旱,饥,米一升钱数百,建康亦至百馀钱,饿死者什六七。
●卷第一百三十
【宋纪十二】 旃蒙大荒落,一年。
太宗明皇帝上之上泰始元年(乙巳,公元四六五年)
春,正月,乙未朔,废帝改元永光,大赦。
丙申,魏大赦。
二月,丁丑,魏主如楼烦宫。
自孝建以来,民间盗铸滥钱,商货不行。庚寅,更铸二铢钱,形式转细。官钱每出,民间即模效之,而更薄小,无轮郭,不磨鑢,谓之“耒子。”
三月,乙巳,魏主还平城。
夏,五月,癸卯,魏高宗殂。初,魏世祖经营四方,国颇虚耗,重以内难,朝野楚楚。高宗嗣之,与时消息,静以镇之,怀集中外,民心复安。甲辰,太子弘即皇帝位,大赦,尊皇后日皇太后。
显祖时年十二,侍中、车骑大将军乙浑专权,矫诏杀尚书杨保年、平阳公贾爱仁、南阳公张天度于禁中。侍中、司徒、平原王陆丽治疾于代郡温泉,乙浑使司卫监穆多侯召之。多侯谓丽曰:“浑有无君之心。今宫车晏驾,王德望素重,奸臣所忌,宜少淹留以观之;朝廷安静,然后入,未晚也。”丽曰:“安有闻君父之丧,虑患而不赴者乎!”即驰赴平城。乙浑所为多不法,丽数争之。戊申,浑又杀丽及穆多侯。多侯,寿之弟也。己酉,魏以浑为太尉、录尚书事,东安王刘尼为司徒,尚书左仆射代人和其奴为司空。殿中尚书顺阳公郁谋诛乙浑,浑杀之。
壬子,魏以淮南王它为镇西大将军、仪同三司,镇凉州。
六月,魏开酒禁。
壬午,加柳元景南豫州刺史,加颜师伯丹阳尹。
秋,七月,癸巳,魏以太尉乙浑为丞相,位居诸王上;事无大小,皆决于浑。
废帝幼而狷暴。及即位,始犹难太后、大臣及戴法兴等,未敢自恣。太后既殂,帝年渐长,欲有所为,法兴辄抑制之,谓帝曰:“官所为如此,欲作营阳邪!”帝稍不能平。所幸阉人华愿儿,赐与无算,法兴常加裁减,愿儿恨之。帝使愿儿于外察听风谣,愿儿言于帝曰:“道路皆言‘宫中有二天子:法兴为真天子,官为赝天子。’且官居深宫,与人物不接,法兴与太宰、颜、柳共为一体,往来门客恒有数百,内外士庶莫不畏服。法兴是孝武左右,久在宫闱;今与它人作一家,深恐此坐席非复官有。”帝遂发诏免法兴,遣还田里,仍徙远郡。八月,辛酉,赐法兴死,解巢尚之舍人。
员外散骑侍郎东海奚显度,亦有宠于世祖。常典作役,课督苛虐,捶扑惨毒,人皆苦之。帝常戏曰:“显度为百姓患,比当除之。”左右因唱诺,即宣旨杀之。
尚书右仆射、领卫尉卿、丹阳尹颜师伯居权日久,海内辐凑,骄奢淫恣,为衣冠所疾。帝欲亲朝政,庚午,以师伯为尚书左仆射,解卿、尹,以吏部尚书王彧为右仆射,分其权任。师伯始惧。
初,世祖多猜忌,王公、大臣,重足屏息,莫敢妄相过从。世祖殂,太宰义恭等皆相贺曰:“今日始免横死矣!”甫过山陵,义恭与柳元景、颜师伯等声乐酣饮,不舍昼夜;帝内不能平。既杀戴法兴,诸大臣无不震慑,各不自安;于是元景、师伯密谋废帝,立义恭,日夜聚谋,而持疑不能决。元景以其谋告沈庆之;庆之与义恭素不厚,又师伯常专断朝事,不与庆之参怀,谓令史曰:“沈公,爪牙耳,安得预政事!”庆之恨之,乃发其事。
癸酉,帝自帅羽林兵讨义恭,杀之,并其四子。断绝义恭支体,分裂肠胃,挑取眼睛,以蜜渍之,谓之“鬼目粽”。别遣使者称诏召柳元景,以兵随之。左右奔告“兵刃非常”。元景知祸至,入辞其母,整朝服乘车应召。弟车骑司马叔仁戎服,帅左右壮士欲拒命,元景苦禁之。既出巷,军士大至。元景下车受戮,容色恬然;并其八子、六弟及诸侄。获颜帅伯于道,杀之,并其六子。又杀廷尉刘德愿。改元景和,文武进位二等。遣使诛湘州刺史江夏世子伯禽。自是公卿以下,皆被捶曳如奴隶矣。
初,帝在东宫,多过失,世祖欲废之而立新安王子鸾,侍中袁觊盛称“太子好学,有日新之美”,世祖乃止;帝由是德之。既诛群公,欲引进觊,任以朝政,迁为吏部尚书,与尚书左丞徐爰皆以诛义恭等功,赐爵县子。
徐爰便僻善事人,颇涉书传,自元嘉初,入侍左右,豫参顾问;既长于附会,又饰以典文,故为太祖所任遇。大明之世,委寄尤重。时殿省旧人多见诛逐,唯爰巧于将迎,始终无迕;废帝待之益厚,群臣莫及。帝每出,常与沈庆之及山阴公主同辇,爰亦预焉。
山阴公主,帝姊也,适驸马都尉何戢。戢,偃之子也。公主尤淫恣,尝谓帝曰:“妾与陛下,男女虽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而妾唯驸马一人,事太不均。”帝乃为公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进爵会稽郡长公主,秩同郡王。吏部郎褚渊貌美,公主就帝请以自侍,帝许之。渊侍公主十日,备见逼迫,以死自誓,乃得免。渊,湛之之子也。
帝令太庙别画祖考之像,帝入庙,指高祖像曰:“渠大英雄,生擒数天子。”指太祖像曰:“渠亦不恶,但末年不免儿斫去头。”指世祖像曰:“渠大齄鼻。如何不齄?”立召画工令齄之。
以建安王休仁为雍州刺史,湘东王彧为南豫州刺史,皆留不遣。
甲戌,以司徒、扬州刺史、豫章王子尚领尚书令。乙亥,以始兴公沈庆之为侍中、太尉;庆之固辞。征青、冀二州刺史王玄谟为领军将军。
魏葬文成皇帝于金陵,庙号高宗。
九月,癸巳,帝如湖熟,戊戌,还建康。
新安王子鸾有宠于世祖,帝疾之。辛丑,遣使赐子鸾死,又杀其母弟南海王子师及其母妹,发殷贵妃墓;又欲掘景宁陵,太史以为不利于帝,乃止。
初,金紫光禄大夫谢庄为殷贵妃《诔》曰:“赞轨尧门。”帝以庄比贵妃于钩弋夫人,欲杀之。或说帝曰:“死者人之所同,一往之苦,不足为困。庄生长富贵,今系之尚方,使知天下苦剧,然后杀之,未晚也。”帝从之。
徐州刺史义阳王昶,素为世祖所恶,民间每讹言昶当反;是岁,讹言尤甚。废帝常谓左右曰:“我即大位以来,遂未尝戒严,使人邑邑!”昶使典签蘧法生奉表诣建康,求入朝,帝谓法生曰:“义阳与太宰谋反,我正欲讨之。今知求还,甚善!”又屡诘问法生:“义阳谋反,何故不启?”法生惧,逃还彭城;帝因此用兵。己酉,下诏讨昶,内外戒严。帝自将兵渡江,命沈庆之统诸军前驱。
法生至彭城,昶即聚兵反;移檄统内诸郡,皆不受命,斩昶使,将佐文武悉怀异心。昶知事不成,弃母、妻,携爱妾,夜与数十骑开北门奔魏。昶颇涉学,能属文。魏人重之,使尚公主,拜侍中、征南将军、驸马都尉,赐爵丹阳王。
吏部尚书袁觊,始为帝所宠任,俄而失指,待遇顿衰,使有司纠奏其罪,白衣领职。觊惧,诡辞求出。甲寅,以觊为督雍、梁等四州诸军事、雍州刺史。觊舅蔡兴宗谓之曰:“襄阳星恶,何可往?”觊曰:“‘白刃交前,不救流矢。’今者之行,唯愿生出虎口耳。且天道辽远,何必皆验!”
是时,临海王子顼为都督荆、湘等八州诸军事、荆州剌史,朝廷以兴宗为子顼长史、南郡太守,行府、州事,兴宗辞不行。觊说兴宗曰:“朝廷形势,人所共见。在内大臣,朝不保夕,舅今出居陕西,为八州行事,觊在襄、沔,地胜兵强,去江陵咫尺,水陆流通。若朝廷有事,可以共立桓、文之功,岂比受制凶狂、临不测之祸乎?今得间不去,后复求出,岂可得邪!”兴宗曰:“吾素门平进,与主上甚疏,未容有患。宫省内外,人不自保,会应有变。若内难得弭,外衅未必可量。汝欲在外求全,我欲居中免祸,各行其志,不亦善乎!”
觊于是狼狈上路,犹虑见追,行至寻阳,喜曰:“今始免矣。”邓琬为晋安王子勋镇军长史、寻阳内史,行江州事。觊与之款狎过常,每清闲,必尽日穷夜。觊与琬人地本殊,见者知其有异志矣。寻复以兴宗为吏部尚书。
戊午,解严。帝因自白下济江至瓜步。
沈庆之复启听民私铸钱,由是钱货乱败。千钱长不盈三寸,大小称此,谓之“鹅眼钱”;劣于此者,谓之“綖环钱”;贯之以缕,入水不沉,随手破碎。市井不复料数,十万钱不盈一掬,斗米一万,商货不行。
冬,十月,丙寅,帝还建康。
帝舅东阳太守王藻尚世祖女临川长公主。公主妒,谮藻于帝。己卯,藻下狱死。
会稽太守孔灵符,所至有政绩;以忤犯近臣,近臣谮之,帝遣使鞭杀灵符,并诛其二子。
宁朔将军何迈,瑀之子也,尚帝姑新蔡长公主。帝纳公主于后宫,谓之谢贵嫔;诈言公主薨,杀宫婢,送迈等殡葬,行丧礼。庚辰,拜贵嫔为夫人。加鸾辂龙旂,出警入跸。迈素豪侠,多养死士。谋因帝出游,废之,立晋安王子勋。事泄,十一月,壬辰,帝自将兵诛迈。
初,沈庆之既发颜、柳之谋,遂自昵于帝,数尽言规谏,帝浸不悦。庆之惧祸,杜门不接宾客。尝遣左右范羡至吏部尚书蔡兴宗所,兴宗使羡谓庆之曰:“公闭门绝客,以避悠悠请托者耳。如兴宗,非有求于公者也,何为见拒!”庆之使羡邀兴宗。
兴宗往见庆之,因说之曰:“主上比者所行,人伦道尽;率德改行,无可复望。今所忌惮,唯在于公;百姓喁喁,所瞻赖者,亦在公一人而已。公威名素著,天下所服。今举朝遑遑,人怀危怖。指麾之日,谁不响应!如犹豫不断,欲坐观成败,岂推旦暮及祸,四海重责将有所归!仆蒙眷异常,故敢尽言,愿公详思其计。”庆之曰:“仆诚知今日忧危,不复自保,但尽忠奉国,始终以之,当委任天命耳。加老退私门,兵力顿阙,虽欲为之,事亦无成。”兴宗曰:“当今怀谋思奋者,非欲邀功赏富贵,正求脱朝夕之死耳!殿中将帅,唯听外间消息,若一人唱首,则俯仰可定。况公统戎累朝,旧日部曲,布在宫省,受恩者多,沈修之辈皆公家子弟耳,何患不从!且公门徒、义附,并三吴勇士。殿中将军陆攸之,公之乡人,今入东讨贼,大有铠仗,在青溪未发。公取其器仗以配衣麾下,使陆攸之帅以前驱,仆在尚书中,自当帅百僚按前代故事,更简贤明以奉社稷,天下之事立定矣。又,朝廷诸所施为,民间传言公悉豫之。公今不决,当有先公起事者,公亦不免附从之祸。闻车驾屡幸贵第,酣醉淹留;又闻屏左右,独入阁内;此万世一时,不可失也!”庆之曰:“感君至言。然此大事,非仆所能行;事至,固当抱忠以没耳。”
青州刺史沈文秀,庆之弟子也,将之镇,帅部曲出屯白下,亦说庆之曰:“主上狂暴如此,祸乱不久,而一门受其宠任,万物皆谓与之同心。且若人爱憎无常,猜忍特甚,不测之祸,进退难免。今因此众力,图之易于反掌。机会难值,不可失也。”再三言之,至于流涕,庆之终不从。文秀遂行。
及帝诛何迈,量庆之必当入谏,先闭青溪诸桥以绝之。庆之闻之,果往,不得进而还。帝乃使庆之从父兄子直阁将军攸之赐庆之药。庆之不肯饮,攸之以被掩杀之,时年八十。庆之子侍中文叔欲亡。恐如太宰义恭被支解,谓其弟中书郎文季曰:“我能死,尔能报。”遂饮庆之之药而死。弟秘书郎昭明亦自经死。文季挥刀驰马而去。追者不敢逼,遂得免。帝诈言庆之病薨,赠侍中、太尉,谥曰忠武公,葬礼甚厚。
领军将军王玄谟数流涕谏帝以刑杀过差,帝大怒。玄谟宿将,有威名,道路讹言玄谟已见诛。蔡兴宗尝为东阳太守,玄谟典签包法荣家在东阳,玄谟使法荣至兴宗所。兴宗谓法荣曰:“领军殊当忧惧。”法荣曰:“领军比日殆不复食,夜亦不眠,恒言收己在门,不保俄顷。”兴宗曰:“领军忧惧,当为方略,那得坐待祸至!”因使法荣劝玄谟举事。玄谟使法荣谢曰:“此亦未易可行,期当不泄君言。”
右卫将军刘道隆,为帝所宠任,专典禁兵。兴宗尝与之俱从帝夜出,道隆过兴宗车后,兴宗曰:“刘君!比日思一闲写。”道隆解其意,掐兴宗手曰:“蔡公勿多言!”
壬寅,立皇后路氏,太皇太后弟道庆之女也。
帝畏忌诸父,恐其在外为患,皆聚之建康,拘于殿内,殴捶陵曳,无复人理。湘东王彧、建安王休仁、山阳王休祐,皆肥壮,帝为竹笼,盛而称之,以彧尤肥,谓之“猪王”,谓休仁为“杀王”,休祐为“贼王”。以三王年长,尤恶之,常录以自随,不离左右。东海王祎性凡劣,谓之“驴王”;桂阳王休范、巴陵王休若年尚少,故并得从容。尝以木槽盛饭,并杂食搅之,掘地为坑,实以泥水,裸彧内坑中,使以口就槽食之,用为欢笑。前后欲杀三王以十数;休仁多智数,每以谈笑佞谀说之,故得推迁。
少府刘曚妾孕临月,帝迎入后宫,俟其生男,欲立为太子。彧尝忤旨,帝裸之,缚其手足,贯之以杖,使人提付太官,曰:“今日屠猪!”休仁笑曰:“猪未应死。”帝问其故,休仁曰:“待皇太子生,杀猪取其肝肺。”帝怒乃解,曰:“且付廷尉。”一宿,释之。丁未,曚妾生子,名曰皇子,为之大赦,赐为父后者爵一级。
帝又以太祖、世祖在兄弟数皆第三,江州刺史晋安王子勋亦第三,故恶之,因何迈之谋,使左右硃景云送药赐子勋死。景云至湓口,停不进。子勋典签谢道迈、主帅潘欣之、侍书褚灵嗣闻之,驰以告长史邓琬,泣涕请计。琬曰:“身南土寒士,蒙先帝殊恩,以爱子见托,岂得惜门户百口,期当以死报效。幼主昏暴,社稷危殆,虽曰天子,事犹独夫。今便指帅文武,直造京邑,与群公卿士,废昏立明耳。”戊申,琬称子勋教,令所部戒严。子勋戎服出听事,集僚佐,使潘欣之口宣旨谕之。四座未对,录事参军陶亮首请效死前驱,众皆奉旨。乃以亮为咨议参军,领中兵,总统军事;功曹张沈为咨议参军,统作舟舰;南阳太守沈怀宝、岷山太守薛常宝、彭泽令陈绍宗等并为将帅。初,帝使荆州录送前军长史、荆州行事张悦至湓口,琬称子勋命,释其桎梏,迎以所乘车,以为司马。悦,畅之弟也。琬、悦二人共掌内外众事,遣将军俞伯奇帅五百人断大雷,禁绝商旅及公私使命。遣使上诸郡民丁,收敛器械;旬日之内,得甲士五千人,出顿大雷,于两岸筑垒。又以巴东、建平二郡太守孙冲之为咨议参军,领中兵,与陶亮并统前军,移檄远近。
戊午,帝召诸妃、主列于前,强左右使辱之。南平王铄妃江氏不从;帝怒,杀妃三子南平王敬猷、庐陵王敬先、安南侯敬渊,鞭江妃一百。
先是民间讹言湘中出天子,帝将南巡荆、湘二州以厌之。明旦,欲先诛湘东王彧,然后发。
初,帝既杀诸公,恐群下谋己,以直阁将军宗越、谭金、童太一、沈攸之等有勇力,引为爪牙,赏赐美人、金帛,充牣其家。赵等久在殿省,众所畏服,皆为帝尽力;帝恃之,益无所顾惮,恣为不道,中外骚然。左右宿卫之士皆有异志,而畏越等,不敢发。时三王久幽,不知所为,湘东王彧主衣会稽阮佃夫、内监吴兴王道隆、学官令临淮李道儿与直阁将军柳光世,及帝左右琅邪淳于文祖等阴谋弑帝。帝以立后故,假诸王阉人。彧左右钱蓝生亦在中,彧密使候帝动止。
先是,帝游华林园竹林堂,使宫人倮相逐,一人不从命,斩之。夜,梦在竹林堂,有女子骂曰:“帝悖虐不道,明年不及熟矣!”帝于宫中求得一人似所梦者斩之。又梦所杀者骂曰:“我已诉上帝矣!”于是巫觋言竹林堂有鬼。是日晡时,帝出华林园。建安王休仁、山阳王休祐、会稽公主并从,湘东王彧独在秘书省,不被召,益忧惧。
帝素恶主衣吴兴寿寂之,见辄切齿,阮佃夫以其谋告寂之及外监典事东阳硃幼、细铠主南彭城姜产之、细铠将晋陵王敬则、中书舍人戴明宝。寂之等闻之,皆响应。幼豫约勒内外,使钱蓝生密报休仁、休祐。时帝欲南巡,腹心宗越等并听出外装束,唯队主樊僧整防华林阁。柳光世与僧整,乡人,因密邀之;僧整即受命。凡同谋十馀人。阮佃夫虑力少不济,更欲招合,寿寂之曰:“谋广或泄,不烦多人。”其夕,帝悉屏侍卫,与群巫及彩女数百人射鬼于竹林堂。事毕,将奏乐,寿寂之抽刀前入,姜产之次之,淳于文祖等皆随其后。休仁闻行声甚疾,谓休祐曰:“事作矣!”相随奔景阳山。帝山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彩女皆迸走。帝亦走,大呼“寂寂”者三。寂之追而弑之;宣令宿卫曰:“湘东王受太皇太后令,除征主,今已平定。”殿省惶惑,未知所为。
休仁就秘书省见湘东王,即称臣,引升西堂,登御座,召见诸大臣。于时事起仓猝,王失履,跣至西堂,犹著乌帽。坐定,休仁呼主衣以白帽代之。令备羽仪,虽未即位,凡事悉称令书施行。宣太皇太后令,数废帝罪恶,命湘东王纂承皇极。及时,宗越等始入,湘东王抚接甚厚。废帝母弟司徒、扬州刺史、豫章王子尚,顽悖有兄风,己未,湘东王以太皇太后令,赐子尚及会稽公主死。建安王休仁等始得出居外舍。释谢庄之囚。废帝犹横尸太医阁口。蔡兴宗谓尚书右仆射王彧曰:“此虽凶悖,要是天下之主,宜使丧礼粗足;若直如此,四海必将乘人。”乃葬之秣陵县南。
初,湘东王母沈婕妤早卒,路太后养之。王事太后甚谨,太后爱王亦笃。王既弑废帝,欲慰太后心,下令以太后弟子休之为黄门侍郎,茂之为中书侍郎。论功行赏,寿寂之等十四人皆封县侯、县子。
十二月,庚申朔,以东海王祎为中书监、太尉。进镇军将军、江州刺史晋安王子勋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癸亥,以建安王休仁为司徒、尚书令、扬州刺史,以山阳王休祐为荆州刺史,桂阳王休范为南徐州刺史。乙丑,徙安陆王子绥为江夏王。
丙寅,湘东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其废帝时昏制谬封,并皆刊削。
庚午,以右卫将军刘道隆为中护军。道隆昵于废帝,尝无礼于建安太妃;至是,建安王休仁求解职,明帝乃赐道隆死。
宗越、谭金、童太一等虽为上所抚接,内不自安;上亦不欲使居中,从容谓曰:“卿等遭罹暴朝,勤劳日久,应得自养之地;兵马大郡,随卿等所择。”越等素已自疑,闻之,皆相顾失色,因谋作乱;以告沈攸之,攸之以闻。上收越等,下狱死。攸之复入直阁。
辛未,徙临贺王子产为南平王,晋熙王子舆为庐陵王。
壬申,以尚书右仆射王景文为尚书仆射。景文,即彧也,避上名,以字行。
乙亥,追尊沈太妃曰宣太后,陵曰崇宁。
初,豫州刺史山阳王休祐入朝,以长史、南梁郡太守陈郡殷琰行府州事。及休祐徙荆州,即以琰为督豫、司二州诸军事、豫州刺史。
有司奏路太后宜即前号,移居外宫;上不许。戊寅,尊路太后为崇宪皇太后,居崇宪宫,供奉礼仪,不异旧日。立妃王氏为皇后。后,景文之妹也。
罢二铢钱,禁鹅眼、綖环钱,馀皆通用。
江州佐吏得上所下令书,皆喜,共造邓琬,曰:“暴乱既除,殿下又开黄阁,实为公私大庆。”琬以晋安王子勋次第居三,又以寻阳起事与世祖同符,谓事必有成,取令书投地曰:“殿下当开端门,黄阁是吾徒事耳!”众皆骇愕。琬更与陶亮等缮治器甲,征兵四方。
袁顗既至襄阳,即与咨议参军刘胡缮修兵械,简集士卒,诈称被太皇太后令,使其起兵,即建牙驰檄,奉表劝子勋即大位。
辛巳,更以山阳王休祐为江州刺史,荆州刺史临海王子顼即留本任。
先是,废帝以邵陵王子元为湘州刺史,中兵参军沈仲玉为道路行事,至鹊头,闻寻阳兵起,不敢进。琬遣数百人劫迎之,令子勋建牙于桑尾,传檄建康,称:“孤志遵前典,黜幽陟明。”又谓上“轿害明茂,篡窃天宝,干我昭穆,寡我兄弟。藐孤同气,犹有十三,圣灵何辜,而当乏飨。”
郢州刺史安陆王子缓承子勋初檄,欲攻废帝;闻废帝已陨,即解甲下标。既而闻江、雍犹治兵,郢府行事苟卞之大惧,即遣咨议、领中兵参军郑景玄帅军驰下,并送军粮。荆州行事孔道存奉刺史临海王子顼,会稽将佐奉太守寻阳王子房,皆举兵以应子勋。
●卷第一百三十一
【宋纪十三】 柔兆敦牂,一年。
太宗明皇帝上之下泰始二年(丙午,公元四六六年)
春,正月,己丑朔,魏大赦,改元天安。
癸巳,征会稽太守寻阳王子房为抚军将军,以巴陵王休若代之。
甲午,中外戒严。以司徒建安王休仁都督征讨诸军事,车骑将军、江州刺史王玄谟副之。休仁军于南州,以沈攸之为寻阳太守,将兵屯虎槛。时玄谟未发,前锋凡十军,络绎继至。每夜各立姓号,不相禀受。攸之谓诸将曰:“今众军姓号不同,若有耕夫、渔父夜相呵叱,便致骇乱,取败之道也。请就一军取号。”众咸从之。
邓琬称说符瑞,诈称受路太后玺书,帅将佐上尊于晋安王子勋。乙未,子勋即皇帝位于寻阳,改元义嘉。以安陆王子绥为司徒、扬州刺史;寻阳王子房、临海王子顼并加开府仪同三司;以邓琬为尚书右仆射,张悦为吏部尚书,袁顗加尚书左仆射;自馀将佐及诸州郡,除官进爵号各有差。
丙申,以征虏司马申令孙为徐州刺史。令孙,坦之子也。置司州于义阳,以义阳内史庞孟虬为司州刺史。
徐州刺史薛安都、冀州刺史清河崔道固皆举兵应寻阳。上征兵于青州刺史沈文秀,文秀遣其将平原刘弥之等将兵赴建康。会薛安都遣使邀文秀,文秀更令弥之等应安都。济阴太守申阐据睢陵应建康,安都遣其从子直阁将军索儿、太原太守清河傅灵越等攻之。阐,令孙之弟也。安都婿裴祖隆守下邳,刘弥之至下邳,更以所领应建康,袭击祖隆。祖隆兵败,与征北参军垣崇祖奔彭城。崇祖,护之之从子也。弥之族人北海太守怀恭、从子善明皆举兵以应弥之,薛索儿闻之,释睢陵,引兵击弥之。弥之战败,走保北海。申令孙进据淮阳,请降于索儿。庞孟虬亦不受命,举兵应寻阳。
帝召寻阳王长史行会稽郡事孔觊为太子詹事,以平西司马庾业代之;又遣都水使者孔璪入东慰劳。璪说凯以“建康虚弱,不如拥五郡以应袁、邓。”觊遂发兵,驰檄奉寻阳。吴郡太守顾琛、吴兴太守王昙生、义兴太守刘延熙、晋陵太守袁标皆据郡应之。上又以庾业代延熙为义兴,业至长塘湖,即与延熙合。
益州刺史萧惠开,闻晋安王子勋举兵,集将佐谓之曰:“湘东,太祖之昭;晋安,世祖之穆;其于当璧,并无不可。但景和虽昏,本是世祖之嗣;不任社稷,其次犹多。吾荷世祖之眷,当推奉九江。”乃遣巴郡太守费欣寿将五千人东下。于是湘州行事何慧文、广州刺史袁昙远、梁州刺史柳元怙、山阳太守程天祚皆附于子勋。元怙,元景之从兄也。
是岁,四方贡计皆归寻阳,朝廷所保,唯丹阳、淮南等数郡,其间诸县或应子勋。东兵已至永世,宫省危惧。上集群臣以谋成败。蔡兴宗曰:“今普天同叛,人有异志。宜镇之以静,至信待人。叛者亲戚布在宫省,若绳之以法,则士崩立至,宜明罪不相及之义。物情既定,人有战心,六军精勇,器甲犀利,以待不习之兵,其势相万耳。愿陛下勿忧。”上善之。
建武司马刘顺说豫州刺史殷琰使应寻阳,琰以家在建康,未许。右卫将军柳光世自省内出奔彭城,过寿阳,言建康必不能守。琰信之,且素无部曲,为土豪前右军参军杜叔宝等所制,不得已而从之。琰以叔宝为长史,内外军事,皆叔宝专之。上谓蔡兴宗曰:“诸处未平,殷琰已复同逆;顷日人情云何?事当济不?”兴宗曰:“逆之与顺,臣无以辨。今商旅断绝,米甚丰贱,四方云合,而人情更安。以此卜之,清荡可必。但臣之所忧,更在事后,犹羊公言:‘既平之后,方当劳圣虑耳。’”上曰:“诚如卿言。”上知琰附寻阳非本意,乃更厚抚其家以招之。
汝南、新蔡二郡太守周矜起兵于悬瓠以应建康。袁顗诱矜司马汝南常珍奇执矜,斩之,以珍奇代为太守。
上使冗从仆射垣荣祖还徐州说薛安都,安都曰:“今京都无百里地,不论攻围取胜,自可拍手笑杀;且我不欲负孝武。”荣祖曰:“孝武之行,足致馀殃,今虽天下雷同,正是速死,无能为也。”安都不从,因留荣祖使为将。荣祖,崇祖之从父兄也。
兗州刺史殷孝祖之甥司法参军颍川葛僧韶,请殷孝祖入朝,上遣之。时薛索儿屯据津迳,僧韶间行得至,说孝祖曰:“景和凶狂,开辟未有;朝野危极,假命漏刻。主上夷山翦暴,更造天地,国乱朝危,宜立长君。而群迷相煽,构造无端,贪利幼弱,竞怀希望。使天道助逆,群凶事申,则主幼时艰,权柄不一,兵难互起,岂有自容之地!舅少有立功之志,若能控济主勇,还奉朝廷,非唯匡主静乱,乃可以垂名竹帛。”孝祖具问朝廷消息,僧韶随方酬譬,并陈兵甲精强,主上欲委以前驱之任。孝祖即日委妻子于瑕丘,帅文武二千人,随僧韶还建康。时四方皆附寻阳,朝廷唯保丹阳一郡;而永世令孔景宣复叛,义兴兵垂至延陵,内外忧危,咸欲奔散。孝祖忽至,众力不少,并伧楚壮士,人情大安。甲辰,进孝祖号抚军将军,假节、督前锋诸军事,遣向虎槛,宠赉甚厚。
初,上遣东平毕众敬诣兗州募人,至彭城,薛安都以利害说之,矫上命以众敬行兗州事,众敬从之。殷孝祖使司马刘文石守瑕丘,众敬引兵击杀之。安都素与孝祖有隙,使众敬杀孝祖诸子。州境皆附之,唯东平太守申纂据无盐,不从。纂,钟之曾孙也。
丙午,上亲总兵,出顿中堂。辛亥,以山阳王休祐为豫州刺史,督辅国将军彭城刘勔、宁朔将军广陵吕安国等诸军西讨殷琰。巴陵王休若督建威将军吴兴沈怀明、尚书张永、辅国将军萧道成等诸军东讨孔凯。时将士多东方人,父兄子弟皆已附凯。上因送军,普加宣示曰:“朕方务德简刑,使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助顺同逆者,一以所从为断。卿等当深达此怀,勿以亲戚为虑也。”众于是大悦。凡叛者亲党在建康者,皆使居职如故。
壬子,路太后殂。
孔觊遣其孙昙瓘等军于晋陵九里,部陈甚盛。沈怀明至奔牛,所令寡弱,乃筑垒自固。张永至曲阿,未知怀明安否;百姓惊扰,永退还延陵,就巴陵王休若,诸将帅咸劝休若退保破冈。其日,大寒,风雪甚猛,塘埭决坏,众无固心。休若宣令:“敢有言退者斩!”众小定,乃筑垒息甲。寻得怀明书,贼定未进,军主刘亮又至,兵力转盛,人情乃安。亮,怀慎之从孙也。
殿中御史吴喜以主书事世祖,稍迁至河东太守。至是,请得精兵三百,致死于东。上假喜建武将军,简羽林勇士配之。议者以“喜刀笔主者,未尝为将,不可遣。”中书舍人巢尚之曰:“喜昔随沈庆之,屡经军旅,性既勇决,又习战陈;若能任之,必有成绩。诸人纷纭,皆是不别才耳。”乃遣之。喜先时数奉使东吴,性宽厚,所至人并怀之。百姓闻吴河东来,皆望风降散,故喜所至克捷。
永世人徐崇之攻孔景宣,斩之,喜版崇之领县事。喜至国山,遇东军,进击,大破之。自国山进屯吴城,刘延熙遣其将杨玄等拒战。喜兵力甚弱,玄等众盛。喜奋击,斩之,进逼义兴。延熙栅断长桥,保郡自守,喜筑垒与之相持。
庾业于长塘湖口夹岸筑城,有众七千人,与延熙遥相应接。沈怀明、张永与晋陵军相持,久不决。外监硃幼举司徒参军督护任农夫骁果有胆力,上以四百人配之,使助东讨。农夫自延陵出长塘,农夫驰往攻之,力战,大破之,庾业弃城走义兴。农夫收其船仗,进向义兴,助吴喜。二月,己未朔,喜渡水攻郡城,分兵击诸垒,登高指麾,若令四面俱进者。义兴人大惧,诸垒皆溃。延熙赴水死,遂克义兴。
魏丞相太原王乙浑专制朝权,多所诛杀。安远将军贾秀掌吏曹事,浑屡言于秀,为其妻求称公主,秀曰:“公主岂庶姓所宜称!秀宁取死今日,不可取笑后世!”浑怒,骂曰:“老奴官,悭!”会侍中拓跋丕告浑谋反,庚申,冯太后收浑,诛之。秀,彝之子;丕,烈帝之玄孙也。太后临朝称制,引中书令高允、中书侍郎渔阳高闾及贾秀共参大政。
沈怀明、张永、萧道成等军于九里西,与东军相持。东军闻义兴败,皆震恐。上遣积射将军济阳江方兴、御史王道隆至晋陵视东军形势。孔凯将孙昙扞、程扞宗等列五城,互相连带。扞宗城犹未固,王道隆与诸将谋曰:“扞宗城既未立,可以藉手,上副圣旨,下成众气。”辛酉,道隆帅所领急攻,拔之,斩扞宗首。永等因乘胜进击昙瓘等,壬戌,昙瓘等兵败,与袁村俱弃城走,遂克晋陵。
吴喜军至义乡。孔璪屯吴兴南亭,太守王昙生诣璪计事;闻台军已近,璪大惧,堕床,曰:“悬赏所购,唯我而已;今不遽走,将为人擒!”遂与昙生奔钱唐。喜入吴兴,任农夫引兵向吴郡,顾琛弃郡奔会稽。上以四郡既平,乃留吴喜使统沈怀明等诸将东击会稽,召张永等北击彭城,江方兴等南击寻阳。
以吏部尚书蔡兴宗为左仆射,侍中褚渊为吏部尚书。
丁卯,吴喜至钱唐,孔璪、王昙生奔浙东。喜遣强弩将军任农夫等引兵向黄山浦;东军据岸结寨,农夫等击破之。喜自柳浦渡,取西陵,击斩庚业。会稽人大惧,将士多奔亡,孔凯不能制。戊寅,上虞令王晏起兵攻郡,凯逃奔嵴山;车骑从事中郎张绥封府库以待吴喜。己卯,王晏入城,杀绥,执寻阳王子房于别署。纵兵大掠,府库皆空;获孔璪,杀之。庚辰,嵴山民缚孔凯送晏,晏谓之曰:“此事孔璪所为,无预卿事,可作首辞,当相为申上。”凯曰:“江东处分,莫不由身;委罪求活,便是君辈行意耳。”晏乃斩之。顾琛、王昙生、袁标等诣吴喜归罪,喜皆宥之。东军主凡七十六人,于陈斩十七人,其馀皆原宥。
薛索儿攻申阐,久不下;使申令孙入睢陵说阐,阐出降,索儿并令孙杀之。
山阳王休祐在历阳,辅国将军刘勔进军小岘。殷琰所署南汝阴太守裴季之以合肥来降。
邓琬性鄙暗贪吝,既执大权,父子卖官鬻爵,使婢仆出市道贩卖;酣歌博弈,日夜不休;大自矜遇,宾客到门,历旬不得前;内事悉委褚灵嗣等三人,群小横恣,竞为威福。于是士民仇怨,内外离心。
琬遣孙冲帅龙骧将军薛常宝、陈绍宗、焦度等兵一万为前锋,据赭圻。冲之于道与晋安王子勋书曰:“舟楫已办,器械亦整,三军踊跃,人争效命;便欲沿流挂帆,直取白下。愿速遣陶亮众军兼行相接,分据新亭、南州,则一麾定矣。”子勋加冲左卫将军;以陶亮变右卫将军,统郢、荆、湘、梁、雍五州兵合二万人,一时俱下。陶亮本无干略,闻建安王休仁自上,殷孝祖又至,不敢进,屯军鹊洲。
殷孝祖负其诚节,陵轹诸将,台军有父子兄弟在南者,孝祖悉欲推治。由是人情乖离,莫乐为用。宁朔将军沈攸之,内抚将士,外谐群帅,众并赖之。孝祖每战,常以鼓盖自随,军中人相谓:“殷统军可谓死将矣!今与贼交锋,而以羽仪自标显,若善射者十人共射之,欲不毙,得乎?”三月,庚寅,众军水陆并进,攻赭圻;陶亮等引兵救之,孝祖于陈为流矢所中,死。军主范潜帅五百人降于亮。人情震骇,并谓沈攸之宜代孝祖为统。
时建安王休仁屯虎槛,遣宁朔将军江方兴、龙骧将军襄阳刘灵遗各将三千人赴赭圻。攸之以为孝祖既死,亮等有乘胜之心,明日若不更攻,则示之以弱。方兴各位相亚,必不为己下;军政不壹,致败之由也。乃帅诸军主诣方兴曰:“今四方并反,国家所保,无复百里之地。唯有殷孝祖为朝廷所委赖,锋镝裁交,舆尸而反,文武丧气,朝野危心。事之济否,唯在时旦一战;战若不捷,则大事去矣。诘朝之事,诸人或谓吾应统之,自卜懦薄,干略不如卿。今辄相推为统,但当相与戮力耳。”方兴甚悦,许诺。攸之既出,诸军主并尤之,攸之曰:“吾本以济国活家,岂计此之升降!且我能下彼,彼必不能下我。共济艰难,岂可自措同异也!”孙冲之谓陶亮曰:“孝祖枭将,一战便死,天下事定矣,不须复战,便当直取京都。”亮不从。
辛卯,方兴帅诸军进战,建安王休仁又遣军主郭季之、步兵校尉杜幼文、屯骑校尉垣恭祖、龙骧将军济地顿生京兆段佛荣等三万人往会战,自寅及午,大破之,追奔至姥山而还。幼文,骥之子也。
孙冲子于湖、白口筑二城,军主竟陵张兴世攻拔之。
壬辰,诏以沈攸之为辅国将军、假节,代殷孝祖督前锋诸军事。
陶亮闻湖、白二城不守,大惧,急召孙冲之还鹊尾,留薛常宝等守赭圻;先于姥山及诸冈分立营寨,亦悉散还,共保浓湖。
时军旅大起,国用不足,募民上钱谷者,赐荒县、荒郡,或五品至三品散官有差。
军中食少,建安王休仁抚循将士,均其丰俭,吊死问伤,身亲隐恤;故十万之众,莫有离心。
邓琬遣其豫州刺史刘胡帅众三万、铁骑二千,东屯鹊尾,并旧兵凡十馀万。胡,宿将,勇健多权略,屡有战功,将士畏之。司徒中兵参军冠军蔡那,子弟在襄阳,胡每战,悬之城外;那进战不顾。吴喜既定三吴,帅所领五千人,并运资实,至于赭圻。
薛索儿将马步万馀人自睢陵渡淮,进逼青、冀二州刺史张永营。丙申,诏南徐州刺史桂阳王休范统北讨诸军事,进据广陵;又诏萧道成将兵救永。
戊戌,寻阳王子房至建康,上宥之,贬爵为松滋侯。
庚子,魏以陕西王源贺为太尉。
上遣宁朔将军刘怀珍帅龙骧将军王敬则等步骑五千,助刘勔讨寿阳,斩庐江太守刘道蔚。怀珍,善明之从子也。
中书舍人戴明宝启上,遣军主竟陵黄回募兵击斩寻阳所署马头太守王广元。
前奉朝请寿阳郑黑,起兵于淮上以应建康,东扞殷琰,西拒常珍奇;乙巳,以黑为司州刺史。
殷琰将刘顺、柳伦、皇甫道烈、庞天生等马步八千人东据宛唐;刘勔帅众军并进,去顺数里立营。时琰所遣诸军,并受顺节度,而以皇甫道烈土豪,柳伦台之所遣,顺本卑微,唯不使经督二军。勔始至,堑垒未立;顺欲击之,道烈,伦不同,顺不能独进,乃止。勔营既立,不可复攻,因相持守。
壬子,断新钱,专用古钱。
沈攸之帅诸军围赭圻。薛常宝等粮尽,告刘胡求救;胡以囊盛米,系流查及船腹,阳覆船,顺风流下以饷之。沈攸之疑其有异,遣人取船及流查,大得囊米。丙辰,刘胡帅步卒一万,夜,斫山开道,以布囊运米饷赭圻。平旦,至城下,犹隔小堑,未能入。沈攸之帅诸军邀之,殊死战,胡众大败,舍粮弃甲,缘山走,斩获甚众。胡被疮,仅得还营。常宝等惶惧,夏,四月,辛酉,开城突围,走还胡军。攸之拔赭圻城,斩其宁朔将军沈怀宝等,纳降数千人。陈绍宗单舸奔鹊尾。建安王休仁自虎槛进屯赭圻。
刘胡等兵犹盛。上欲绥慰人情,遣吏部尚书褚渊至虎槛,选用将士。时以军功除官者众,版不能供,始用黄纸。
邓琬以晋安王子勋之命,征袁顗下寻阳,顗悉雍州之众驰下。琬以黄门侍郎刘道宪行荆州事。侍中孔道存行雍州事。上庸太守柳世隆乘虚袭襄阳,不克。世隆,元景之弟子也。
散骑侍郎明僧暠为青州刺史。平原、乐安二郡太守王玄默据琅邪,清河、广川二郡太守王玄邈据盘阳城,高阳、勃海二郡太守刘乘民据临济城,并起兵以应建康。玄邈,玄谟之从弟;乘民,弥之之从子也。沈文秀遣军主解彦士攻北海,拔之,杀刘弥之。乘民从弟伯宗,合帅乡党,复取北海,因引兵向青州所治东阳城。文秀拒之,伯宗战死。僧暠、玄默、玄邈、乘民合兵攻东阳城,每战,辄为文秀所破,离而复合,如此者十馀,卒不能克。
杜淑宝谓台军住历阳,不能遽进;及刘勔等至,上下震恐。刘顺等始行,唯赍一月粮,既与勔久相持,粮尽。叔宝发车千五百乘,载米饷顺,自将五千精兵送之。吕安国闻之,言于刘勔曰:“顺精甲八千,而我众不能居半。相持既久,强弱势殊,更复推迁,则无以自立。所赖者,彼粮行竭,我食有馀耳。若使叔宝米至,非唯难可复图,我亦不能持久。今唯有间道袭其米车,出彼不意,若能制之,当不战走矣。”勔以为然,以疲弱守营,简精兵千人配安国及龙骧将军黄回,使从间道出顺后,于横塘抄之。
安国始行,赍二日熟食;食尽,叔宝不至,将士欲还,安国曰:“卿等旦已一食。今晚米车不容不至;若其不至,夜去不晚。”叔宝果至,以米车为函箱陈,叔宝于外为游军。幢主杨促怀将五百人居前,安国、回等击斩之,及其士卒皆尽。叔宝至,回欲乘胜击之,安国曰:“彼将自走,不假复击。”退三十里,止宿。夜遣骑参候,叔宝果弃米车走。安国复夜往烧米车,驱牛二千馀头而还。
五月,丁亥朔,夜,刘顺众溃,顺走淮西就常珍奇。于是刘勔鼓行,进向寿阳。叔宝敛居民及散卒,婴城自守;勔与诸军分营城外。
山阳王休祐与殷琰书,为陈利害,上又遣御史王道隆赍诏宥琰罪。勔与琰书,并以琰兄瑗子邈书与之。琰与叔宝等皆有降意,而众心不壹,复婴城固守。
弋阳西山蛮田益之起兵应建康,诏以益之为辅国将军。督弋阳西山事。壬辰,以辅国将军沈攸之为雍州刺史。丁未,以尚书左仆射王景文为中军将军。庚戌,以宁朔将军刘乘民为冀州刺史。
甲寅,葬昭太后修宁陵。
张永、萧道成等与薛索儿战,大破之,索儿退保石梁;食尽而溃,走向乐平,为申令孙子孝叔所斩。薛安都子道智走向合肥,诣裴季之降。傅灵越走至淮西,武卫将军沛郡王广之生获之,送诣勔。勔诘其叛逆,灵越曰:“九州唱义,岂独在我!薛公不能专任智勇,委付子侄,此其所以败也。人生归于一死,实无面求活。”送诣建康。上欲赦之,灵越辞终不改,乃杀之。
邓琬以刘胡与沈攸之等相持,久不决,乃加袁顗督征讨诸军事。六月,甲戌,顗帅楼船千艘,战士二万,来入鹊尾。顗本无将略,性又怯桡,在军中未尝戎服,语不及战陈,唯赋诗谈义而已,不复抚接诸将;刘胡每论事,酬对甚简。由此大失人情,胡常切齿恚恨。胡以南运米未至,军士匮乏,就顗借襄阳之资,顗不许,曰:“都下两宅未成,方应经理。”又信往来之言,云“建康米贵,斗至数百”,以为将不攻自溃,拥甲以待之。
田益之帅蛮众万馀人围义阳,邓琬使司州刺史庞孟虬帅精兵五千救之,益之不战溃去。
安成太守刘袭,始安内史王识之,建安内史赵道生,并举郡来降。袭,道怜之孙也。
萧道成世子赜为南康赣令,邓琬遣使收系之。门客兰陵桓康担赜妻裴氏及其子长懋、子良逃于山中,与赜族人萧欣祖等结客得百馀人,攻郡,破狱出赜。南康相沈肃之帅将吏追赜,赜与战,擒之。赜自号宁朔将军,据郡起兵,与刘袭等相应。琬以中护军殷孚为豫章太守,督上流五郡以防袭等。
衡阳内史王应之起兵应建康,袭击湘州行事何慧文于长沙。应之与慧文舍军身战,斫慧文八创,慧文斫应之断足。杀之。
始兴人刘嗣祖等据郡起兵应建康,广州刺史袁昙远遣其将李万周等讨之。嗣祖诳万周云“寻阳已平”。万周还袭番禺,擒昙远,斩之。上以万周行广州事。
初,武都王杨元和治白水,微弱不能自立,弃国奔魏。元和从弟僧嗣复自立,屯葭芦。费欣寿至巴东,巴东人任叔儿据白帝,自号辅国将军,击欣寿,斩之,叔儿遂阻守三峡。萧惠开复遣治中程法度将兵三千出梁州,杨僧嗣帅群氐断其道,间使以闻。秋,七月,丁酉,以僧嗣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
诸军与袁顗相拒于浓湖,久未决。龙骧将军张兴世建议曰:“贼据上流,兵强地胜。我虽持之有馀,而制之不足。若以奇兵数千潜出其上,因险而壁,见利而动,使其首尾周遑,进退疑阻,中流既梗,粮运自艰,此制贼之奇也。钱溪江岸最狭,去大军不远,下临洄洑,船下必来泊岸,又有横浦可以藏船,千人守险,万人不能过。冲要之地,莫出于此。”沈攸之、吴喜并赞其策。会庞孟虬引兵来助殷琰,刘勔遣使求援甚急,建安王休仁欲遣兴世救之。沈攸之曰:“孟虬蚁聚,必无能为,遣别将马步数千,足以相制。兴世之行,是安危大机。必不可辍。”乃遣段佛荣将兵救勔,而选战士七千、轻舸二百配兴世。
兴世帅其众溯流稍上,寻复退归,如是者累日。刘胡闻之,笑曰:“我尚不敢越彼下取扬州,张兴世何物人,欲轻据我上!”不为之备。一夕,四更,值便风,兴世举帆直前,渡湖、白,过鹊尾。胡既觉,乃遣其将胡灵秀将兵于东岸翼之而进。戊戌夕,兴世宿景洪浦,灵秀亦留。兴世潜遣其将黄道标帅七十舸径趣钱溪,立营寨;己亥,兴世引兵进据之,灵秀不能禁。庚子,刘胡自将水步二十六军来攻钱溪。将士欲迎击据之,兴世禁之曰:“贼来尚远,气盛而矢骤;骤既易尽,盛亦易衰,不如待之。”令将士治城如故。俄而胡来转近,船入洄洑;兴世命寿寂之、任农夫帅壮士数百击之,众军相继并进,胡败走,斩首数百,胡收兵而下。时兴世城寨未固,建安王休仁虑袁觊并力更攻钱溪,欲分其势。辛丑,命沈攸之、吴喜等以皮舰进攻浓湖,斩获千数。是日,刘胡帅步卒二万、铁马一千,欲更攻兴世。未至钱溪数十里,袁觊以浓湖之急,遽追之,钱溪城由此得立。胡遣人传唱“钱溪已平”,众并惧,沈攸之曰:“不然。若钱溪实败,万人中应有一人逃亡得还者;必是彼战失利,唱空声以惑众耳。”勒军中不得妄动;钱溪捷报寻至。攸之以钱溪所送胡军耳鼻示浓湖,袁觊骇惧。攸之日幕引归。
龙骧将军刘道符攻山阳,程天祚请降。
庞孟虬进至弋阳,刘勔遣吕安国等迎击于蓼潭,大破之,孟虬走向义阳。王玄谟之子昙善起兵据义阳以应建康,孟虬走死蛮中。
刘胡遣辅国将军薛道标袭合肥,杀汝阴太守裴季,刘勔遣辅国将军垣闳击之。闳,阆之弟;道标,安都之子也。
淮西人郑叔举起兵击常珍奇以应郑黑;辛亥,以叔举为北豫州刺史。崔道固为土人所攻,闭门自守。上遣使宣慰,道固请降。甲寅,复以道固为徐州刺史。
八月,皇甫道烈等闻庞孟虬,并开门出降。
张兴世既据钱溪,浓湖军乏食。邓琬大送资粮,畏兴世,不敢进。刘胡帅轻舸四百,由鹊头内路欲攻钱溪,既而谓长史王念叔:“吾少习步战,未闲水斗。若步战,恒在数万人中;水战在一舸之上,舸舸各进,不复相关,正在三十人中,此非万全之计,吾不为也。”乃托疟疾,住鹊头不进,遣龙骧将军陈庆将三百舸向钱溪,戒庆:“不须战。张兴世吾之所悉,自当走耳。”陈庆至钱溪,军于梅根。
胡遣别将王起将百舸攻兴世,兴世击起,大破之。胡帅其馀舸驰还,谓顗曰:“兴世营寨已立,不可猝攻;昨日小战,未足为损。陈庆已与南陵、大雷诸军共遏其上,大军在此,鹊头诸将又断其下流;已堕围中,不足复虑。”觊怒胡不战,谓曰:“粮运鲠塞,当如此何?”胡曰:“彼尚得溯流越我而上,此运何以不得沿流越彼而下邪!”乃遣安北府司马沈仲玉将千人步趣南陵迎粮。
仲玉至南陵,载米三十万斛,钱布数十舫,竖榜为城,规欲突过。行至贵口,不敢进,遣间信报胡,令遣重军援接。张兴世遣寿寂之、任农夫等将三千人至贵口击之,仲玉走还顗营,悉虏其资实;胡众骇惧,胡将张喜来降。
镇东中兵参军刘亮进兵逼胡营,胡不能制。袁顗惧曰:“贼入人肝脾里,何由得活!”胡阴谋遁去,己卯,诳觊云:“欲更帅步骑二万,上取钱溪,兼下大雷馀运。”令觊悉选马配之。其日,胡委觊去,径趣梅根。先令薛常宝办船,悉发南陵诸军,烧大雷诸城而走。至夜,觊方知之,大怒,骂曰:“今年为小子所误!”呼取常所乘善马“飞燕”谓其众曰:“我当自出追之!”因亦走。
庚辰,建安王休仁勒兵入觊营,纳降卒十万,遣沈攸之等追顗。顗走至鹊头,与戍主薛伯珍并所领数千人偕去,欲向寻阳。夜,止山间,杀马以劳将士,顾谓伯珍曰:“我非不能死;且欲一至寻阳,谢罪主上,然后自刎耳。”因慷慨叱左右索节,无复应者。及旦,伯珍请屏人言事,遂斩顗首,诣钱溪马军主襄阳俞湛之。湛之因斩伯珍,并送首以为己功。
刘胡帅二万人向寻阳,诈晋安王子勋云:“袁觊已降,军皆散,唯己帅所领独返;宜速处分,为一战之资。当停据湓城,誓死不贰。”乃于江外夜趣沔口。
邓琬闻胡去,忧惶无计,呼中书舍人褚灵嗣等谋之,并不知所出。张悦诈称疾,呼琬计事,令左右伏甲帐后,戒之:“若闻索酒,便出。”琬既至,悦曰:“卿首唱此谋,今事已急,计将安出!”琬曰:“正当斩晋安王,封府库,以谢罪耳。”悦曰:“宁可卖殿下求活邪!”因呼酒。子洵提刀出,斩琬。中书舍人潘欣之闻琬死,勒兵而至。悦使人语之曰:“邓琬谋反,今已枭戮。”欣之乃还。取琬子,并杀之。悦因单舸赍琬首驰下,诣建安王休仁降。
寻阳乱。蔡那之子道渊在寻阳被系作部,脱锁入城,执子勋,囚之。沈攸之等诸军至寻阳,斩晋安王子勋,传首建康,时年十一。
初,邓琬遣临川内史张淹自鄱阳峤道入三吴,军于上饶,闻刘胡败,军副鄱阳太守费晔斩淹以降。淹,畅之子也。
废帝之世,衣冠惧祸,咸欲远出。至是流离外难,百不一存,众乃服蔡兴宗之先见。
九月,壬辰,以山阳王休祐为荆州刺史。
癸巳,解严,大赦。
庚子,司徒休仁至寻阳,遣吴喜、张兴世向荆州,沈怀明向郢州,刘亮及宁朔将军南阳张敬儿向雍州,孙超之向湘州,沈思仁、任农夫向豫章,平定馀寇。
刘胡逃至石城,捕得,斩之。郢州行事张沈变形为沙门,潜走,追获,杀之。荆州行事刘道宪闻浓湖平,散兵,遣使归罪。荆州治中宗景等勒兵入城,杀道宪,执临海王子顼以降。孔道存知寻阳已平,遣使请降;寻闻柳世隆、刘亮当至,众悉逃溃,道存及三子皆自杀。上以何慧文才兼将吏,使吴喜宣旨赦之。慧文曰:“既陷逆节,手害忠义,何面见天下之士!”遂自杀。安陆王子绥、临海王子顼、邵陵王子无并赐死,刘顺及馀党在荆州者皆伏诛。诏追赠诸死节之臣,及封赏有功者各有差。
己酉,魏初立郡学,置博士、助教、生员,从中书令高允、相州刺史李讠斤之请也。讠斤,崇之子也。
上既诛晋安王子勋等,待世祖诸子犹如平日。司徒休仁还自寻阳,言于上曰:“松滋侯兄弟尚在,将来非社稷计,宜早为之所。”冬,十月,乙卯,松滋侯子房、永嘉王子仁、始安王子真、淮南王子孟、南平王子产、庐陵王子舆、子趋、子期、东平王子嗣、子悦并赐死,及镇北咨议参军路休之、司徒从事中郎路茂之、兗州刺史刘祗、中书舍人严龙皆坐诛。世祖二十八子于此尽矣。祗,义欣之子也。
刘勔围寿阳,垣闳攻合肥,俱未下。勔患之,召诸将会议。马队主王广之曰:“得将军所乘马,判能平合肥。”幢主皇甫肃怒曰:“广之敢夺节下马,可斩!”勔笑曰:“观其意,必能立功。”即推鞍下马与之。广之往攻合肥,三日,克之;薛道标突围奔淮西归常珍奇,勔擢广之为军主。广之谓肃曰:“节下若从卿言,何以平贼!卿不赏才,乃至于此!”肃有学术,及勔卒,更依广之,广之荐于齐世祖为东海太守。
沈灵宝自庐江引兵攻晋熙,晋熙太守阎湛之弃城走。
徐州刺史薛安都、益州刺萧惠开、梁州刺史柳元怙、兗州刺史毕众敬、豫章太守殷孚、汝南太守常珍奇,并遣使乞降。上以南方已平,欲示威淮北,乙亥,命镇军将军张永、中领军沈攸之将甲士五万迎薛安都。蔡兴宗曰:“安都归顺,此诚非虚,正须单使尺书。今以重兵迎之,势必疑惧;或能招引北虏,为患方深。若以叛臣罪重,不可不诛,则向之所宥亦已多矣。况安都外据大镇,密迩边陲,地险兵强,攻围难克,考之国计,尤宜驯养;如其外叛,将为朝廷旰食之忧。”上不从,谓征北司马行南徐州事萧道成曰:“吾今因此北讨,卿意以为何如?”对曰:“安都狡猾有馀,今以兵逼之,恐非国之利。”上曰:“诸军猛锐,何往不克!卿勿多言!”安都闻大兵北上,惧,遣使乞降于魏,常珍奇亦以悬瓠降魏,皆请兵自救。
戊寅,立皇子昱为太子。
薛安都以其子为质于魏,魏遣镇东大将军代人尉元、镇东将军魏郡孔伯恭等帅骑一万出东道,救彭城;镇西大将军西河公石、都督荆、豫、南雍州诸军事张穷奇出西道,救悬瓠。以安都为都督徐、雍等五州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徐州刺史、河东公;常珍奇为平南将军、豫州刺史、河内公。
兗州刺史申纂诈降于魏,尉元受之,而阴为之备。魏帅至无盐,纂闭门拒守。
薛安都之召魏兵也,毕众敬不与之同,遣使来请降;上以众敬为兗州刺史。众敬子元宾在建康,先坐它罪诛。众敬闻之,怒,拔刀斫柱曰:“吾皓首唯一子,不能全,安用独生!”十一月,壬子,魏师至瑕丘,众敬请降于魏。尉元遣部将先据其城,众敬悔恨,数日不食。元长驱而进,十二月,己未,军于秺。
西河公石至上蔡,常珍奇帅文武出迎。石欲顿军汝,北即入城,中书博士郑羲曰:“今珍奇虽来,意未可量。不如直入其城,夺其管籥,据有府库,制其腹心,策之全者也。”石遂策马入城,因置酒嬉戏。羲曰:“观珍奇之色甚不平,不可不为之力求。”乃严兵设备。其夕,珍奇使人烧府屋,欲为变,以石有备而止。羲,豁之曾孙也。
淮西七郡民多不愿属魏,连营南奔。魏遣建安王陆馛宣慰新附民;有陷军为奴婢者,馛悉免之,新民乃悦。
乙丑,诏坐依附寻阳削官爵禁锢者,皆从原荡,随才铨用。
刘勔围寿阳,自首春至于末冬,内攻外御,战无不捷,以宽厚得将士心。寻阳既平,上使中书为诏谕殷琰,蔡兴宗曰:“天下既定,是琰思过之日。陛下宜赐手诏数行以相慰引。今直中书为诏,彼必疑谓非真,非所以速清方难也。”不从。琰得诏,谓刘辄诈为之,不敢降。杜叔宝闭绝寻阳败问,有传者即杀之,守备益固。凡有降者,上辄送寿阳城下,使与城中人语,由是众情离沮。
琰欲请降于魏,主簿谯郡夏侯详说琰曰:“今日之举,本效忠节。若社稷有奉,便当归身朝廷,何可北面左衽乎!且今魏军近在淮次,官军未测吾之去就,若遣使归款,必厚相慰纳,岂止免罪而已。”琰乃使详出见刘勔”详说勔曰:“今城中士民知困而犹固守者,畏将军之诛,皆欲自归于魏。愿将军缓而赦之。则莫不相帅而至矣。”勔许诺,使详至城下,呼城中人,谕以勔意。丙寅,琰帅将佐面缚出降,勔悉加慰抚,不戮一人。入城,约勒将士,士民赀财,秋毫无所失,寿阳人大悦。魏兵至师水,将救寿阳;闻琰已降,乃掠义阳数千人而去。久之,琰复仕至少府而卒。
萧惠开在益州,多任刑诛,蜀人猜怨。闻费欣寿败没,程法度不得前,于是晋原一郡反,诸郡皆应之,合兵围成都。城中东兵不过二千,惠开悉遣蜀人出,独与东兵拒守。蜀人闻寻阳已平,争欲屠城,众至十馀万人。惠开每遣兵出战,未尝不捷。
上遣其弟惠基自陆道使成都,赦惠开罪。惠基至涪,蜀人遏留惠基,不听进。惠基帅部曲击之,斩其渠帅,然后得前。惠开奉旨归降,城围得解。
上遣惠开宗人宝首自水道慰劳益州。宝首欲以平蜀为己功,更奖说蜀人,使攻惠开。于是处处蜂起,凡诸离散者一时还合,与宝首进逼成都,众号二十万。惠开欲击之,将佐皆曰:“今慰劳使至而拒之,何以自明?”惠开曰:“今表启路绝,不战则何以得通使京师?”乃遣宋宁太守萧惠训等将万兵与战,大破之,生擒宝首,囚于成都,遣使言状。上使执送宝首,召惠开还建康。既至,上问以举兵状。惠开曰:“臣唯知逆顺,不识天命;且非臣不乱,非臣不平。”上释之。
是岁,侨立兗州,治淮阴;徐州治钟离;青、冀二州共一刺史,治郁洲,郁洲在海中,周数百里,累石为城,高八九尺,虚置郡县,荒民无几。
张永、沈攸之进兵逼彭城,军于下盖,分遣羽林监王穆之将卒五千守辎重于武原。
魏尉元至彭城,薛安都出迎。元遣李璨与安都先入城,收其管籥;别遣孔伯恭以精甲二千安抚内外,然后入。其夜,张永攻南门,不克而退。
元不礼于薛安都,安都悔降,复谋叛魏;元知之,不果发。安都重赂元等,委罪于女婿裴祖隆而杀之。元使李璨与安都守彭城,自将兵击张永,绝其粮道,又破王穆之于武原。穆之帅馀众就永,元进攻之。
●卷第一百三十二
【宋纪十四】 起强圉协洽,尽上章阉茂,凡四年。
太宗明皇帝中泰始三年(丁未,公元四六七年)
春,正月,张永等弃城夜遁。会天大雪,泗水冰合,永等弃船步走,士卒冻死者太半,手足断者什七八。尉元邀其前,薛安都乘其后,大破永等于吕梁之东,死者以万数,枕尸六十馀里,委弃军资器械不可胜计;永足指亦堕,与沈攸之仅以身免,梁、南秦二州刺史垣恭祖等为魏所虏。上闻之,召蔡兴宗,以败书示之,曰:“我愧卿甚!”永降号左将军;攸之免官,以贞阳公领职还屯淮阴。由是失淮北四州及豫州淮西之地。
裴子野论曰:昔齐桓矜于葵丘而九国叛,曹公不礼张松而天下分。一失毫厘,其差远矣。太宗之初,威令所被,不满百里,卒有离心,士无固色,而能开诚心,布款实,莫不感恩服德,致命效死,故西摧北荡,寓内褰开。既而六军献捷,方隅束手,天子欲贾其馀威,师出无名,长淮以北,倏忽为戎。惜乎!若以向之虚怀,不骄不伐,则三叛奚为而起哉!高祖虮虱生介胄,经启疆场;后之子孙,日蹙百里。播获堂构,岂云易哉!魏尉元以彭城兵荒之后,公私困竭,请发冀、相、济、兗四州粟,取张永所弃船九百艘,沿清运载,以赈新民;魏朝从之。
魏东平王道符反于长安,杀副将驸马都尉万古真等;丙午,司空和其奴等将殿中兵讨之。丁未,道符司马段太阳攻道符,斩之;以安西将军陆真为长安镇将以抚之。道符,翰之子也。
闰月,魏以顿丘王李峻为太宰。
沈文秀、崔道固为土人所攻,遣使乞降于魏,且请兵自救。
二月,魏西河公石自悬瓠引兵攻汝阴太守张超,不克;退屯陈项,议还长社,待秋击之。郑羲曰:“张超蚁聚穷命,粮食已尽,不降当走,可翘足而待也。今弃之远去,超修城浚隍,积薪储谷,更来恐难图矣。”石不从,遂还长社。
初,寻阳既平,帝遣沈文秀弟文炳以诏书谕文秀,又遣辅国将军刘怀珍将马步三千人与文炳偕行。未至,值张永等败退,怀珍还镇山阳。文秀攻青州刺史明僧暠,帝使怀珍帅龙骧将军王广之将五百骑、步卒二千人浮海救之,至东海,僧暠已退保东莱。怀珍进据朐城,众心凶惧,欲且保郁洲,怀珍曰:“文秀欲以青州归索虏,计齐之士民,安肯甘心左衽邪!今扬兵直前,宣布威德,诸城可飞书而下。奈何守此不进,自为沮挠乎!”遂进,至黔陬,文秀所署高密、平昌二郡太守弃城走。怀珍送致文炳,达朝廷意,文秀犹不降;百姓闻怀珍至,皆喜。文秀所署长广太守刘桃根将数千人戍不其城。怀珍军于洋水,众谓且宜坚壁伺隙,怀珍曰:“今众少粮竭,悬军深入,正当以精兵速进,掩其不备耳。”乃遣王广之将百骑袭不其城,拔之。文秀闻诸城皆败,乃遣使请降;帝复以为青州刺史。崔道固亦请降,复以为冀州刺史。怀珍引还。
魏济阴王小新成卒。
沈攸之之自彭城还也,留长水校尉王玄载守下邳,积射将军沈韶守宿豫,睢陵、淮阳皆留兵戌之。玄载,玄谟之从弟也。时东平太守申纂守无盐,幽州刺史刘休宾守梁邹,并州刺史清河房崇吉守升城,辅国将军清河张谠守团城,及兗州刺史王整、兰陵太守桓忻、肥城、糜沟、垣苗等戍皆不附于魏。休宾,乘民之兄子也。
魏遣平东将军长孙陵等将兵赴青州,征南大将军慕容白曜将骑五万为之继援。白曜,燕太祖之玄孙也。白曜至无盐,欲攻之。将佐皆以为攻具未备,不宜遽进。左司马范阳郦范曰:“今轻军远袭,深入敌境,岂宜淹缓!且申纂必谓我军来速,不暇攻围,将不为备;今若出其不意,可一鼓而克。”白曜曰:“司马策是也。”乃引兵伪退。申纂不复设备,白曜夜中部分,三月,甲寅旦,攻城,食时,克之;纂走,追擒,杀之。白曜欲尽以无盐人为军赏,郦范曰:“齐,形胜之地,宜远为经略。今王师始入其境,人心未洽,连城相望,咸有拒守之志,苟非以德信怀之,未易平也。”白曜曰:“善!”皆免之。
白曜将攻肥城,郦范曰:“肥城虽小,攻之引日,胜之不能益军势,不胜足以挫军威。彼见无盐之破,死伤涂地,不敢不惧;若飞书告谕,纵使不降,亦当逃散。”白曜从之,肥城果溃,获粟三十万斛。白曜谓范曰:“此行得卿,三齐不足定也。”遂取垣苗、麋沟二戍。一旬中连拔四城,威震齐土。
丙子,以尚书左仆射蔡兴守为郢州刺史。
房崇吉守升城,胜兵者不过七百人。慕容白曜筑长围以攻之,自二月至于夏四月,乃克之。白曜忿其不降,欲尽坑城中人,参军事昌黎韩麒麟谏曰:“今勍敌在前而坑其民,自此以东,诸城人自为守,不可克也。师老粮尽,外寇乘之,此危道也。”白曜乃慰抚其民,各使复业。
崇吉脱身走。崇吉母傅氏,申纂妻贾氏,与济州刺史卢度世有中表亲,然已疏远。及为魏所虏,度世奉事甚恭,赡给优厚。度世闺门之内,和而有礼。虽世有屯夷,家有贫富,百口怡怡,丰俭同之。
崔道固闭门抿魏。沈文秀遣使迎降于魏,请兵援接。白曜欲遣兵赴之,郦范曰:“文秀室家坟墓皆在江南,拥兵数万,城固甲坚。强则拒战,屈则遁去。我师未逼其城,无朝夕之急,何所畏忌,而遽求援军!且观其使者,视下而色愧,语烦而志怯。此必挟诈以诱我,不可从也。不若先取历城,克盘阳,下梁邹,平乐陵,然后按兵徐进,不患其不服也。”白曜曰;“崔道固等兵力单弱,不敢出战;吾通行无碍,直抵东阳,彼自知必亡,故望风求服,夫又何疑!”范曰:“历城兵多粮足,非朝夕可拔。文秀坐据东阳,为诸城根本。今多遣兵则无以攻历城,少遣兵则不足以制东阳;若进为文秀所拒,退为诸城所邀,腹背受敌,必无全理。愿更审计,无堕贼彀中。”白曜乃止。文秀果不降。
魏尉元上表称:“彭城贼之要籓,不有重兵积粟,则不可固守;若资储既广,虽刘彧师徒悉起,不敢窥淮北之地。”又言:“若贼向彭城,必由清、泗过宿豫,历下邳;趋青州,亦由下邳、沂水经东安。此数者,皆为贼用师之要。今若先定下邳,平宿豫,镇淮阳,戍东安,则青、冀诸镇可不攻而克;若四城不服,青、冀虽拔,百姓狼顾,犹怀侥幸之心。臣愚以为,宜释青、冀之师,先定东南之地,断刘彧北顾之意,绝愚民南望之心;夏水虽盛,无津途可由,冬路虽通,无高城可固。如此,则淮北自举,暂劳永逸。兵贵神速,久则生变,若天雨既降,彼或因水通,运粮益众,规为进取,恐近淮之民翻然改图,青、冀二州猝未可拔也。”
五月,壬戌,以太子詹事袁粲为尚书右仆射。
沈攸之自送运米至下邳,魏人遣清、泗间人诈攸之云:“薛安都欲降,求军迎接。”军副吴喜请遣千人赴之,攸之不许。既而来者益多,喜固请不已,攸之乃集来者告之曰:“君诸人既有诚心,若能与薛徐州子弟俱来者,皆即假君以本乡县,唯意所欲;如其不尔,无为空劳往还。”自是一去不返。攸之使军主彭城陈显达将千人助戍下邳而还。
薛安都子伯令亡命梁、雍之间,聚党数千人,攻陷郡县。秋,七月,雍州刺史巴陵王休若遣南阳太守张敬儿等击斩之。
上复遣中领军沈攸之等击彭城。攸之以为清、泗方涸,粮运不继,固执以为不可。使者七返,上怒,强遣之。八月,壬寅,以攸之行南兗州刺史,将兵北出;使行徐州事萧道成将千人镇淮阴。道成收养豪俊,宾客始盛。
魏之入彭城也,垣崇祖将部曲奔朐山,据之,遣使来降;萧道成以为朐山戍主。朐山滨海孤绝,人情未安,崇祖浮舟水侧,欲有急则逃入海。魏东徐州刺史成固公戍C102城,崇祖部将有罪,亡降魏。成固公遣步骑二万袭朐山,去城二十里;崇祖方出送客,城中人惊惧,皆下船欲去。崇祖还,谓腹心曰:“虏非有宿谋,承叛者之言而来耳,易诳也。今得百馀人还,事必济矣。但人情一骇,不可敛集,卿等可亟去此一里外,大呼而来云:‘艾塘义人已得破虏,须戍军速往,相助逐之。’”舟中人果喜,争上岸。崇祖引入,据城;遣羸弱入岛,人持两炬火,登山鼓噪。魏参骑以为军备甚盛,乃退。上以崇祖为北琅邪、兰陵二郡太守。
垣荣祖亦自彭城奔朐山,以奉使不效,畏罪不敢出,往依萧道成于淮阴。荣祖少学骑射,或谓之曰:“武事可畏,何不学书!”荣祖曰:“昔曹公父子上马横槊,下马谈咏,此于天下,可不负饮食矣。君辈无自全之伎,何异犬羊乎!”刘善明从弟僧副将部曲二千人,避魏居海岛,道成亦召而抚之。
魏于天宫寺作大像,高四十三尺,用铜十万斤,黄金六百斤。
魏尉元遣孔伯恭帅步骑一万拒沈攸之,又以攸之前败所丧士卒瘃堕膝行者悉还攸之,以沮其气。上寻悔遣攸之等,复召使还。攸之至焦墟,去下邳五十馀里,陈显达引兵迎攸之至睢清口,伯恭击破之。攸之引兵退,伯恭追击之,攸之大败,龙骧将军姜彦之等战没。攸之创重,入保显达营;丁酉夜,众溃,攸之轻骑南走,委弃军资器械以万计,还屯淮阴。尉元以书谕徐州刺史王玄载,玄载弃下邳走,魏以陇西辛绍先为下邳太守。绍先不尚苛察,务举大纲,教民治生御寇而已;由是下邳安之。
孔伯恭进攻宿豫,宿豫戍将鲁僧遵亦弃城走。魏将孔大恒等将千骑南攻淮阳,淮阳太守崔武仲焚城走。
慕容白曜进屯瑕丘。崔道固之未降也,绥边将军房法寿为王玄邈司马,屡破道固军,历城人畏之。及道固降,皆罢兵。道固畏法寿扇动百姓,迫遣法寿使还建康。会从弟崇吉自升城来,以母妻为魏所获,谋于法寿。法寿雅不欲南行,怨道固迫之。时道固遣兼治中房灵宾督清河、广川二郡事,戍磐阳,法寿乃与崇吉谋袭磐阳,据之,降于慕容白曜,以赎崇吉母妻。道固遣兵攻之,白曜自瑕丘遣将军长孙观救磐阳,道固兵退。白曜表冠军将军韩麒麟与法寿对为冀州刺史,以法寿从弟灵民、思顺、灵悦、伯怜、伯玉、叔玉、思安、幼安等八人皆为郡守。
白曜自瑕丘引兵攻崔道固于历城,遣平东将军长孙陵等攻沈文秀于东阳。道固拒守不降,白曜筑长围守之。陵等至东阳,文秀请降;陵等入其西郭,纵士卒暴掠。文秀悔怒,闭城拒守,击陵等,破之。陵等退屯清西,屡进攻城,不克。
癸卯,大赦。
戊申,魏主李夫人生子宏。夫人,惠之女也。冯太后自抚养宏;顷之,还政于魏主。魏主始亲国事,勤于为治,赏罚严明,拔清节,黜贪污,于是魏之牧守始有以廉洁著闻者。
太中大夫徐爰,自太祖时用事,素不礼于上。上衔之,诏数其奸佞之罪,徙交州。
冬,十月,辛巳,诏徙义阳王昶为晋熙王,使员外郎李丰以金千两赎昶于魏。魏人弗许,使昶与上书,为兄弟之仪。上责其不称臣,不答。魏主复使昶与上书,昶辞曰:“臣本实彧兄,未经为臣。若改前书,事为二敬;敬或不改,彼所不纳。臣不敢奉诏。”乃止。魏人爱重昶,凡三尚公主。
十一月,乙卯,分徐州置东徐州,以辅国将军张谠为刺史。
十二月,庚戌,以幽州刺史刘休宾为兗州刺史。休宾之妻,崔邪利之女也,生子文晔,与邪利皆没于魏。慕容白曜将其妻子至梁邹城下示之。休宾密遣主簿尹文达至历城见白曜,且视其妻子;休宾欲降,而兄子闻慰不可。白曜使人至城下呼曰:“刘休宾数遣人来见仆射约降,何故违期不至!”由是城中皆知之,共禁制休宾不得降,魏兵围之。
魏西河公石复攻汝阴,汝阴有备,无功而还。常珍奇虽降于魏,实怀贰心;刘勔复以书招之。会西河公石攻汝阴,珍奇乘虚烧劫悬瓠,驱掠上蔡、安成、平舆三县民,屯于灌水。
太宗明皇帝中泰始四年(戊申,公元四六八年)
春,正月,己未,上祀南郊,大赦。
魏汝阳司马赵怀仁帅众寇武津,豫州刺史刘勔遣龙骧将军申元德击破之,又斩魏于都公阏于拔於汝阳台东,获运车千三百乘。魏复寇义阳,勔使司徒参军孙台瓘击破之。
淮西民贾元友上书,陈伐魏取陈、蔡之策,上以其书示刘勔。勔上言:“元友称‘虏主幼弱,内外多难,天亡有期’。臣以为虏自去冬蹈藉王土,磐据数郡,百姓残亡;今春以来,连城围逼,国家未能复境,何暇灭虏!元友所陈,率多夸诞狂谋,皆非实。言之甚易,行之甚难。臣窃寻元嘉以来,伧荒远人,多干国议,负担归阙,皆劝讨虏,从来信纳,皆贻后悔。境上之人,唯视强弱:王师至彼,必壶浆候涂;裁见退军,便抄截蜂起。此前后所见,明验非一也。”上乃止。
魏尉元遣使说东徐州刺史张谠,谠以团城降魏。魏以中书侍郎高闾与谠对为东徐州刺史,李璨与毕众敬对为东兗州刺史。无又说兗州刺史王整、兰陵太守桓忻,整、忻皆降于魏。魏以元为开府仪同三司、都督徐、南、北兗三州诸军事、徐州刺史,镇彭城。召薛安都、毕众敬入朝,至平城,魏以上客待之,群从皆封侯,赐第宅,资给甚厚。
慕容白曜围历城经年,二月,庚寅,拔其东郭;癸巳,崔道固面缚出降。白曜遣道固之子景业与刘文晔同至梁邹,刘休宾亦出降。白曜送道固、休宾及其僚属于平城。
辛丑,以前龙骧将军常珍奇为都督司、北豫二州诸军事、司州刺史。魏西河公石攻之,珍奇单骑奔寿阳。
乙巳,车骑大将军、曲江庄公王玄谟卒。
三月,魏慕容白曜进围东阳。
上以崔道固兄子僧祐为辅国将军,将兵数千从海道救历城,至不其,闻历城已没,遂降于魏。
交州刺史刘牧卒。州人李长仁杀牧北来部曲,据州反,自称刺史。
广州刺史羊希使晋康太守沛郡刘思道伐俚。思道违节度,失利,希遣收之;思道自帅所领攻州,希兵败而死。龙骧将军陈伯绍将兵伐俚,还,击思道,擒斩之。希,玄保之兄子也。
夏,四月,己卯,复减郡县田租之半。
徙东海王祎为庐江王,山阳王休祐为晋平王。上以废帝谓祎为驴王,故以庐江封之。
刘勔败魏兵于许昌。
魏以南郡公李惠为征南大将军、仪同三司、都督关右诸军事、雍州刺史,进爵为王。
五月,乙卯,魏主畋于崞山,道如繁畤,辛酉,还宫。
六月,魏以昌黎王冯熙为太傅。熙,太后之兄也。
秋,七月,庚申,以骁骑将军萧道成为南兗州刺史。
八月,戊子,以南康相刘勃为交州刺史。
上以沈文秀之弟征北中兵参军文静为辅国将军,统高密等五郡军事,自海道救东阳。至不其城,为魏所断,因保城自固。魏人攻之,不克。
辛卯,分青州置东青州,以文静为刺史。
九月,辛亥,魏立皇叔桢为南安王,长寿为城阳王,太洛为章武王,休为安定王。
冬,十月,癸酉朔,日有食之。发诸州兵北伐。
十一月,李长仁遣使请降,自贬行州事;许之。
十二月,魏人拔不其城,杀沈文静,入东阳西郭。
义嘉之乱,巫师请发修宁陵,戮玄宫为厌胜。是岁,改葬昭太后。
先是,中书侍郎、舍人皆以名流为之。太祖始用寒士秋当,世祖犹杂选士庶,巢尚之、戴法兴皆用事。及上即位,尽用左右细人,游击将军阮佃夫、中书通事舍人王道隆、员外散骑侍郎杨运长等,并参预政事,权亚人主,巢、戴所不及也。佃夫尤恣横,人有顺迕,祸福立至。大纳货赂,所饷减二百匹绢,则不报书。园宅饮馔,过于诸王;妓乐服饰,宫掖不如也。朝士贵贱,莫不自结。仆隶皆不次除官,捉车人至虎贲中郎部,马士至员外郎。
太宗明皇帝中泰始五年(己酉,公元四六九年)
春,正月,癸亥,上耕籍田,大赦。
沈文秀守东阳,魏人围之三年,外无救援,士卒昼夜拒战,甲胄生虮虱,无离叛之志。乙丑,魏人拔东阳,文秀解戎服,正衣冠,取所持节坐斋内。魏兵交至,问:“沈文秀何在?”文秀厉声曰:“身是!”魏人执之,去其衣,缚送慕容白曜,使之拜,文秀曰:“各两国大臣,何拜之有!”白曜还其衣,为之设馔,锁送平城。魏主数其罪而宥之,待为下客,给恶衣、疏食;既而重其不屈,稍嘉礼之,拜外都下大夫。于是青、冀之地尽入于魏矣。二月,己卯,魏以慕容白曜为都督青、齐、东徐三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青州刺史,进爵济南王。白曜抚御有方,东人安之。
魏自天安以来,比岁旱饥,重以青、徐用兵,山东之民疲于赋役。显祖命因民贫富,为三等输租之法,等为三品:上三品输平城,中输它州,下输本州。又,魏旧制:常赋之外,有杂调十五;至是悉罢之,由是民稍赡给。
河东柳欣慰等谋反,欲立太尉庐江王祎。祎自以于帝为兄,而帝及诸兄弟皆轻之,遂与欣慰等通谋相酬和。征北咨议参军杜幼文告之,丙申,诏降祎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豫州刺史,出镇宣城,帝遣腹心杨运长领兵防卫。欣慰等并伏诛。
三月,魏人寇汝阴,太守杨文苌击却之。
夏,四月,丙申,魏大赦。
五月,魏徙青、齐民于平城,置升城、历城民望于桑干,立平齐郡以居之;自馀悉为奴婢,分赐百官。
魏沙门统昙曜奏:“平齐户及诸民有能岁输谷六十斛入僧曹者,即为僧祇户,粟为僧祇粟,遇凶岁,赈给饥民。”又请:“民犯重罪及官奴,以为佛图户,以供诸寺扫洒。”魏主并许之。于是僧祇户、粟及寺户遍于州镇矣。
六月,魏立皇子宏为太子。
癸酉,以左卫将军沈攸之为郢州刺史。
上又令有司奏庐江王祎忿怼有怨言,请穷治;不许。丁丑,免祎官爵,遣大鸿胪持节奉诏责祎,因逼令自杀,子辅国将军充明废徙新安。
冬,十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魏顿丘王李峻卒。
十一月,丁未,魏复遣使来修和亲,自是信使岁通。
闰月,戊子,以辅师将军猛阳为兗州刺史,始治淮阴。
十二月,戊戌,司徒建安王休仁解扬州。休仁年与上邻亚,素相友爱,景和之世,上赖其力以脱祸。及泰始初,四方兵起,休仁亲当矢石,克成大功,任总百揆,亲寄甚隆;由是朝野辐凑,上渐不悦。休仁悟其旨,故表解扬州。己未,以桂阳王休范为扬州刺史。
分荆州之巴东、建平,益州之巴西、梓潼郡,置三巴校尉,治白帝。先是,三峡蛮、獠岁为抄暴,故立府以镇之。上以司徒参军东莞孙谦为巴东、建平二郡太守。谦将之官,敕募千人自随,谦曰:“亦夷不宾,盖待之失节耳,何烦兵役以为国费!”固辞不受。至郡,开布恩信,蛮、獠翕然怀之,竞饷金宝;谦皆慰谕,不受。
临海贼帅田流自称东海王,剽掠海盐,杀鄞令,东土大震。
太宗明皇帝中泰始六年(庚戌,公元四七零年)
春,正月,乙亥,初制间二年一祭南郊,间一年一祭明堂。
二月,壬寅,以司徒休仁为太尉,领司徒;固辞。
癸丑,纳江智渊孙女为太子妃。甲寅,大赦。令百官皆献物;始兴太守孙奉伯止献琴、书,上大怒,封药赐死,既而原之。
魏以东郡王陆定国为司空。定国,丽之子也。
魏主遣征西大将军上党王长孙观击吐谷浑。
夏,四月,辛丑,魏大赦。
戊申,魏长孙观与叶欲浑王拾寅战于曼头山,拾寅败走,遣别驾康盘龙入贡,魏主囚之。
癸亥,立皇子燮为晋熙王,奉晋熙王昶后。
五月,魏立皇弟长乐为建昌王。
六月,癸卯,以江州刺史王景文为尚书左仆射、扬州刺史,以尚书仆射袁粲为右仆射。
上宫中大宴,裸妇人而观之,王后以户扇障面。上怒曰:“外舍寒乞!今共为乐,何独不视!”后曰:“为乐之事,其方自多;岂有姑姊妹集,而裸妇人以为笑!外舍之乐,雅异于此。”上大怒,遣后起。后兄景文闻之,曰:“后在家劣弱,今段遂能刚正如此!”
南兗州刺史萧道成在军中久,民间或言道成有异相,当为天子。上疑之,征为黄门侍郎、越骑校尉。道成惧,不欲内迁,而无计得留。冠军参军广陵荀伯玉劝道成遣数十骑入魏境,安置标榜,魏果遣游骑数百履行境上;道成以闻,上使道成复本任。秋,九月,命道成迁镇淮阴。以侍中、中领军刘勔为都督南徐、兗等五州诸军事,镇广陵。
戊寅,立总明观,置祭酒一人,儒、玄、文、史学士各十人。
柔然部真可汗侵魏,魏主引郡臣议之。尚书右仆射南平公目辰日:“若车驾亲征,京师危惧,不如持重固守。虏悬军深入,粮运无继,不久自退;遣将追击,破之必矣。”给事中张白泽曰:“蠢尔荒愚,轻犯王略,若銮舆亲行,必望麾崩散,岂可坐而纵敌!以万乘之尊,婴城自守,非所以威服四夷也。”魏主从之。白泽,衮之孙也。魏主使京兆王子推等督诸军出西道,任城王云等督诸军出东道,汝阴王天赐等督诸军为前锋,陇西王源贺等督诸军为后断,镇西将军吕罗汉等掌留台事。诸将会魏主于女水之滨,与柔然战,柔然大败。乘胜逐北,斩首五万级,降者万馀人,犹戎马器械不可胜计。旬有九日,往返六千馀里。改女水曰武川。司徒东安王刘尼坐昏醉,军陈不整,免官。壬申,还至平城。
是时,魏百官不给禄,少能以廉白自立者。魏主诏:“吏受所监临羊一口、酒一斛者,死;与者以从坐论。有能纠告尚书已下罪状者,随所纠官轻重授之。”张白泽谏曰:“昔周之下士,尚有代耕之禄。今皇朝贵臣,服勤无报;若使受礼者刑身,纠之者代职,臣恐奸人窥望,忠臣懈节,如此而求事简民安,不亦难乎!请依律令旧法,仍班禄以酬廉吏。”魏主乃为之罢新法。
冬,十月,辛卯,诏以世祖继体,陷宪无遗,以皇子智随为世祖子,立为武陵王。
初,魏乙浑专政,慕容白曜颇附之。魏主追以为憾,遂称白曜谋反,诛之,及其弟如意。
初,魏南部尚书李敷,仪曹尚书李讠斤,少相亲善,与中书侍郎卢度世皆以才能为世祖、显祖所宠任,参豫机密,出纳诏命。其后讠斤出为相州刺史,受纳货赂,为人所告,敷掩蔽之。显祖闻之,槛车征讠斤,案验服罪,当死。是时敷弟弈得幸于冯太后,帝意已疏之。有司以中旨讽讠斤告敷兄弟阴事,可以得免。讠斤谓其婿裴攸曰:“吾与敷族世虽远,恩逾同生,今在事劝吾为此,吾情所不忍。每引簪自刺,解带自绞,终不得死。且吾安能知其阴事!将若之何?”攸曰:“何为为人死也!有冯阐者,先为敷所败,其家深怨之。今询其弟,敷之阴事可得也。”讠斤从之。又赵郡范檦条列敷兄弟事状凡三十馀条。有司以闻,帝大怒,诛敷兄弟。讠斤得减死,鞭髡配役。未几,复为太仓尚书,摄南部事。敷,顺之子也。
魏阳平王新成卒。
是岁,命龙骧将军义兴周山图将兵屯浃口讨田流,平之。
柔然攻于阗,于阗遣使者素目伽奉表诣魏求救。魏主命公卿议之,毕曰:“于阗去京师几万里,蠕蠕唯习野掠,不能攻城;若其可攻,寻已亡矣。虽欲遣师,势无所及。”魏主以议示使者,使者亦以为然。乃诏之曰:“朕应仇敕诸军以拯汝难。但去汝遐阻,必不能救当时之急,汝宜知之。朕今练甲养士,一二岁间,当躬帅猛将,为汝除患。汝其谨修警候,以待大举。”
●卷第一百三十三
【宋纪十五】 起重光大渊献,尽旃蒙单阏,凡五年。
太宗明皇帝下泰始七年(辛亥,公元四七一年)
春,二月,戊戌,分交、广置越州,治临漳。
初,上为诸王,宽和有令誉,独为世祖所亲。即位之初,义嘉之党多蒙全宥,随才引用,有如旧臣。及晚年,更猜忌忍虐,好鬼神,多忌讳,言语、文书,有祸败、凶丧及疑似之言应回避者数百千品,有犯必加罪戮。改“騧”字为“瓜”,以其似祸字故也。左右忤意,往往有刳斫者。
时淮、泗用兵,府藏空竭,内外百官,并断俸禄。而上奢费过度,每所造器用,必为正御、副御、次副各三十枚。嬖幸用事,货赂公行。
上素无子,密取诸王姬有孕者内宫中,生男则杀其母,使宠姬子之。
至是寝疾,以太子幼弱,深忌诸弟。南徐州刺史晋平刺王休祐,前镇江陵,贪虐无度,上不使之镇,留之建康,遣上佐行府州事。休祐性刚很,前后忤上非一,上积不能平,且虑将来难制,欲方便除之。甲寅,休祐从上于岩山射雉,左右从者并在仗后。日欲暗,上遣左右寿寂之等数人,逼休祐令坠马,因共殴,拉杀之,传呼“骠骑落马!”上阳惊,遣御医络驿就视,比其左右至,休祐已绝。去车轮,舆还第。追赠司空,葬之如礼。
建康民间讹言,荆州刺史巴陵王休若有至贵之相,上以此言报之,休若忧惧。戊午,以休若代休祐为南徐州刺史。休若腹心将佐,皆谓休若还朝,必不免祸。中兵参军京兆王敬先说休若曰:“今主上弥留,政成省阁,群竖恟々,欲悉去宗支以便其私。殿下声著海内,受诏入朝,必往而不返。荆州带甲十馀万,地方数千里,上可以匡天子,除奸臣,下可以保境土,全一身;孰与赐剑邸第,使臣妾饮泣而不敢葬乎!”休若素谨畏,伪许之。敬先出,使人执之,以白于上而诛之。
三月,辛酉,魏假员外散骑常侍邢祐来聘。
魏主使殿中尚书胡莫寒简西部敕勒为殿中武士。莫寒大纳货赂,众怒,杀莫寒及高平假镇将奚陵。夏,四月,诸部敕勒皆叛。魏主使汝阴王天赐将兵讨之,以给事中罗云为前锋;敕勒诈降,袭云,杀之,天赐仅以身免。
晋平刺王既死,建安王休仁益不自安。上与嬖臣杨运长等为身后之计,运长等虑上晏驾后,休仁秉政,己辈不得专权,弥赞成之。上疾尝暴甚,内外莫不属意于休仁,主书以下皆往东府访休仁所亲信,豫自结纳;其或在直不得出者,皆恐惧。上闻,愈恶之。五月,戊午,召休仁入见,既而谓曰:“今夕停尚书下省宿,明可早来。”其夜,遣人赍药赐死。休仁骂曰:“上得天下,谁之力邪!孝武以诛钅且兄弟,子孙灭绝。今复为尔,宋祚其得久乎!”上虑有变,力疾乘舆出端门,休仁死,乃入。下诏称:“休仁规结禁兵,谋为乱逆,朕未忍明法,申诏诘厉。休仁惭恩惧罪,遽自引决。可宥其二子,降为始安县王,听其子伯融袭封。”
上虑人情不悦,乃与诸大臣及方镇诏,称:“休仁与休祐深相亲结,语休祐云:‘汝但作佞,此法自足安身;我从来颇得此力。’休祐之陨,本欲为民除患,而休仁从此日生娆惧。吾每呼令入省,便入辞杨太妃。吾春中多与之射雉,或阴雨不出,休仁辄语左右云:‘我已复得今一日。’休仁既经南讨,与宿卫将帅经习狎共事。吾前者积日失适,休仁出入殿省,无不和颜,厚相抚劳。如其意趣,人莫能测。事不获已,反覆思惟,不得不有近日处分。恐当不必即解,故相报知。”
上与休仁素厚,虽杀之,每谓人曰:“我与建安年时相邻,少便款狎。景和、泰始之间,勋诚实重;事计交切,不得不相除,痛念之至,不能自巳。”因流涕不自胜。
初,上在籓与褚渊以风素相善;及即位,深相委仗。上寝疾,渊为吴郡太守,急召之。既至,入见,上流涕曰:“吾近危笃,故召卿,欲使著黄衤罗耳。”黄衤罗者,乳母服也。上与渊谋诛建安王休仁,渊以为不可,上怒曰:“卿痴人!不足与计事!”渊惧而从命。复以渊为吏部尚书。庚午,以尚书右仆射袁粲为尚书令,褚渊为左仆射。
上恶太子屯骑校尉寿寂之勇健;会有司奏寂之擅杀逻将,徙越州,于道杀之。
丙戌,追废晋平王休祐为庶人。
巴陵王休若至京口,闻建安王死,益惧。上以休若和厚,能谐缉物情,恐将来倾夺幼主,欲遣使杀之,虑不奉诏;欲征入朝,又恐猜骇。六月,丁酉,以江州刺史桂阳王休范为南徐州刺史,以休若为江州刺史。手书殷勤,召休若使赴七月七日宴。
丁未,魏主如河西。
秋,七月,巴陵哀王休若至建康;乙丑,赐死于第,赠侍中、司空。复以桂阳王休范为江州刺史。时上诸弟俱尽,唯休范以人才凡劣,不为上所忌,故得全。
沈约论曰:“圣人立法垂制,所以必称先王,盖由遗训馀风,足以贻之来世也。太祖经国之义虽弘,隆家之道不足。彭城王照不窥古,徒见昆弟之义,未识君臣之礼,冀以家情行之国道,主猜而犹犯,恩薄而未悟,致以呵训之微行,遂成灭亲之大祸。开端树隙,垂之后人。太宗因易隙之情,据已行之典,翦落洪枝,不得顾虑。既而本根无庇,幼主孤立,神器以势弱倾移,灵命随乐推回改,斯盖履霜有渐,坚冰自至,所由远矣!
裴子野论曰:“夫噬虎之兽,知爱己子;搏狸之鸟,非护异巢。太宗保字螟蛉,剿拉同气,既迷在原之天属,未识父子之自然。宋德告终,非天废也。夫危亡之君,未尝不先弃本枝,妪煦帝孽;推诚嬖狎,疾恶父兄。前乘覆车,后来并辔。借使叔仲有国,犹不先配天;而它人入室,将七庙绝祀;曾是莫怀,甘心扌前落。晋武背文明之托,而覆中州者贾后;太祖弃初宁之誓,而登合殿者元凶。祸福无门,奚其豫择!友于兄弟,不亦安乎!
丙寅,魏主至阴山。
初,吴喜之讨会稽也,言于上曰:“得寻阳王子房及诸贼帅,皆即于东戮之。”既而生送子房,释顾琛等。上以其新立大功,不问,而心衔之。及克荆州,剽掠,赃以万计。寿寂之死,喜为淮陵太守,督豫州诸军事,闻之,内惧,启乞中散大夫,上尤疑骇。或谮萧道成在淮阴有贰心于魏,上封银壶酒,使喜自持赐道成。道成惧,欲逃,喜以情告道成,且先为之饮,道成即饮之。喜还朝,保证道成。或密以启上,上以喜多计数,素得人情,恐其不能事幼主;乃召喜入内殿,与共言谑甚款。既出,赐以名馔。寻赐死,然犹发诏赙赐。
又与刘勔等诏曰:“吴喜轻狡万端,苟取物情。昔大明中,黟、歙有亡命数千人,攻县邑,杀官长,刘子尚遣三千精甲讨之,再往失利。孝武以喜将数十人至县,说诱群贼,贼即归降。诡数幻惑,乃能如此。及泰始初东讨,止有三百人,直造三吴,凡再经薄战,而自破冈以东至海十郡,无不清荡。百姓闻吴河东来,便望风自退;若非积取三吴人情,何以得弭伏如此!寻喜心迹,岂可奉守文之主,遭国家可乘之会邪!譬如饵药,当人羸冷,资散石以全身,及热势发动,去坚积以止患,非忘其功,势不获已耳。”
戊寅,以淮阴为北兗州,征萧道成入朝。道成所亲以朝廷方诛大臣,劝勿就征,道成曰:“诸卿殊不见事!主上自以太子稚弱,翦除诸弟,何预它人!今唯应速发;淹留顾望,必将见疑。且骨肉相残,自非灵长之祚,祸难将兴,方与卿等戮力耳。”既至,拜散骑常侍、太子左卫率。
八月,丁亥,魏主还平城。
戊子,以皇子跻继江夏文献王义恭。
庚寅,上疾有间,大赦。
戊戌,立皇子淮为安成王,实桂阳王休范之子也。
魏显祖聪睿夙成,刚毅有断,而好黄、老、浮屠之学。每引朝士及沙门共谈玄理,雅薄富贵,常有遗世之心。以叔父中都大官京兆王子推沉雅仁厚,素有时誉,欲禅以帝位。时太尉源贺督诸军屯漠南,驰传召之。既至,会公卿大议,皆莫敢先言。任城王云,子推之弟也,对曰:“陛下方隆太平,临覆四海,岂得上违宗庙,下弃兆民。且父子相传,其来久矣。陛下必欲委弃尘务,则皇太子宜承正统。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陛下若更授旁支,恐非先圣之意。启奸乱之心,斯乃祸福之原,不可不惧也。”源贺曰:“陛下今欲禅位皇叔,臣恐紊乱昭穆,后世必有逆祀之讥。愿深思任城之言。”东阳公丕等曰:“皇太子虽圣德早彰,然实冲幼。陛下富于春秋,始览万机,奈何欲隆独善,不以天下为心,其若宗庙何!其若亿兆何!”尚书陆馛曰:“陛下若舍皇太子,更方诸王,臣请刎颈殿庭,不敢奉诏!”帝怒,变色;以问宦者选部尚书酒泉赵黑,黑曰:“臣以死奉戴皇太子,不知其它!”帝默然,时太子宏生五年矣,帝以其幼,故欲传位子推。中书令高允曰:“臣不敢多言,愿陛下上思宗庙托付之重,追念周公抱成王之事。”帝乃曰:“然则立太子,郡公辅之,有何不可!”又曰:“陆馛,直臣也,必能保吾子。”乃以馛为太保,与源贺持节奉皇帝玺绂传位于太子。丙午,高祖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延兴。高祖幼有至性,前年,显祖病痈,高祖新吮。及受禅,悲泣不自胜。显祖问其故,对曰:“代亲之感,内切于心。”
丁未,显祖下诏曰:“朕希心玄古,志存淡泊,爰命储宫践升大位,朕得优游恭己,栖心浩然。”
群臣奏曰:“昔汉高祖称皇帝,尊其父为太上皇,明不统天下也。今皇帝幼冲,万机大政,犹宜陛下总之。谨上尊号曰太上皇帝。”显祖从之。
己酉,上皇徙居崇光宫,采椽不斫,土阶而已;国之大事咸以闻。崇光宫在北苑中,又建鹿野浮图于苑中之西山,与禅僧居之。
冬,十月,魏沃野、统万二镇敕勒叛,遣太尉源贺帅众讨之;降二千馀落,追击馀党至枹罕、金城,大破之,斩首八千馀级,虏男女万馀口,杂畜三万馀头。诏贺都督三道诸军,屯于漠南。
先是,魏每岁秋、冬发军,三道并出,以备柔然,春中乃还。贺以为:“往来疲劳,不可支久;请募诸州镇武健者三万馀人,筑三城以处之,使冬则讲武,春则耕种。”不从。
庚寅,魏以南安王桢为都督凉州及西戎诸军事,领护西域校尉,镇凉州。
上命北琅邪、兰陵二郡太守垣崇祖经略淮北,崇祖自郁洲将数百人入魏境七百里,据蒙山。十一月,魏东兗州刺史于洛侯击之,崇祖引还。
上以故第为湘宫寺,备极壮丽;欲造十级浮图而不能,乃分为二。新安太守巢尚之罢郡入见,上谓曰:“卿至湘宫寺未?此是我大功德,用钱不少。”通直散骑侍郎会稽虞愿侍侧,曰:“此皆百姓卖儿贴妇钱所为,佛若有知,当慈悲嗟愍;罪高浮图,何功德之有!”侍坐者失色;上怒,使人驱下殿。愿徐去,无异容。上好围棋,棋甚拙,与第一品彭城丞王抗围棋,抗每假借之,曰:“皇帝飞棋,臣抗不能断。上终不悟,好之愈笃。愿又曰:“尧以此教丹硃,非人主所宜好也。”上虽怒甚,以愿王国旧臣,每优容之。
王景文常以盛满为忧,屡辞位任,上不许。然中心以景文外戚贵盛,张永累经军旅,疑其将来难信,乃自为谣言曰:“一士不可亲,弓长射杀人。”景文弥惧,自表解扬州,情甚切至。诏报曰:“人居贵要,但问心若为耳。大明之世,巢、徐、二戴,位不过执戟,权亢人主。今袁粲作仆射领选,而人往往不知有粲,粲迁为令,居之不疑;人情向粲,淡然亦复不改常日。以此居贵位要任,当有致忧竞不?夫贵高有危殆之惧,卑贱有填壑之忧,有心于避祸,不如无心于任运。存亡之要,巨细一揆耳。”
太宗明皇帝下泰豫元年(壬子,公元四七二年)
春,正月,甲寅朔,上以疾久不平,改元。戊午,皇太子会四方朝贺者于东宫,并受贡计。
大阳蛮酋桓诞拥沔水以北、滍、叶以南八万馀落降于魏,自云桓玄之子,亡匿蛮中,以智略为群蛮所宗。魏以诞为征南将军、东荆州刺史、襄阳王,听自选郡县吏;使起部郎京兆韦珍与诞安集新民,区置诸事,皆得其所。
二月,柔然侵魏,上皇遣将击之;柔然走。东部敕勒叛奔柔然,上皇自将追之,至石碛,不及而还。
上疾笃,虑晏驾之后,皇后临朝,江安懿侯王景文以元舅之势,必为宰相,门族强盛,或有异图。己未,遣使赍药赐景文死,手敕曰:“与卿周旋,欲全卿门户,故有此处分。”敕至,景文正与客棋,叩函看已,复置局下,神色不变,方与客思行争劫。局竟,敛子内奁毕,徐曰:“奉敕见赐以死。”方以敕示客。中直兵焦度赵智略愤怒,曰:“大丈夫安能坐受死!州中文武数百,足以一奋。”景文曰:“知卿至心;若见念者,为我百口计。”乃作墨启答敕致谢,饮药而卒。赠开府仪同三司。
上梦有人告曰:“豫章太守刘愔反。”既寤,遣人就郡杀之。
魏显祖还平城。
庚午,魏主耕籍田。
夏,四月,以垣崇祖行徐州事,徙戍龙沮。
己亥,上大渐,以江州刺史桂阳王休范为司空,又以尚书右仆射褚渊为护军将军,加中领军刘勔右仆射,诏渊、勔与尚书令袁粲、荆州刺史蔡兴宗、郢州刺史沈攸之并受顾命。褚渊素与萧道成善,引荐于上,诏又以道成为右卫将军,领卫尉,与袁粲等共掌机事。是夕,上殂。庚子,太子即皇帝位,大赦。时苍梧王方十岁,袁粲、褚渊秉政,承太宗奢侈之后,务弘节俭,欲救其弊;而阮佃夫、王道隆等用事,货赂公行,不能禁也。
乙巳,以安成王准为扬州刺史。
五月,戊寅,葬明皇帝于高宁陵,庙号太宗。六月,乙巳,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妃江氏为皇后。
秋,七月,柔然部帅无卢真将三万骑寇魏敦煌,镇将尉多侯击走之。多侯,眷之子也。又寇晋昌,守将薛奴击走之。
戊午,魏主如阴山。戊辰,尊帝母陈贵妃为皇太妃,更以诸国太妃为太姬。
右军将军王道隆以蔡兴宗强直,不欲使居上流,闰月,甲辰,以兴宗为中书监;更以沈攸之为都督荆、襄等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兴宗辞中书监不拜。王道隆每诣兴宗,蹑履到前,不敢就席,良久去,竟不呼坐。
沈攸之自以才略过人,自至夏口以来,阴蓄异志;及徙荆州,择郢州士马、器仗精者,多以自随。到官,以讨蛮为名,大发兵力,招聚才勇,部勒严整,常如敌至。重赋敛以缮器甲,旧应供台者皆割留之,养马至二千馀匹,治战舰近千艘,仓廪、府库莫不充积。士子、商旅过荆州者,多为所羁留;四方亡命归之者,皆蔽匿拥护;所部或有逃亡,无远近穷追,必得而止。举错专恣,不复承用符敕,朝廷疑而惮之。为政刻暴,或鞭挞士大夫;上佐以下,面加詈辱。然吏事精明,人不敢欺,境内盗贼屏息,夜户不闭。
攸之赕罚群蛮太甚,又禁五溪鱼盐,蛮怨叛。酉溪蛮王田头拟死,弟娄侯篡立,其子田都走入獠中。于是群蛮大乱,掠抄至武陵城下。武陵内史萧嶷遣队主张英儿击破之,诛娄佩,立田都,群蛮乃定。嶷,赜之弟也。
八月,戊午,乐安宣穆公蔡兴宗卒。
九月,辛巳,魏主还平城。
冬,十月,柔然侵魏,及五原。十一月,上皇自将讨之。将度漠,柔然北走数千里,上皇乃还。
丁亥,魏封上皇之弟略为文川王。
己亥,以郢州刺史刘秉为尚书左仆射。秉,道怜之孙也,和弱无干能,以宗室清令,故袁、褚引之。
中书通事舍人阮佃夫加给事中、辅国将军,权任转重,欲用其所亲吴郡张澹为武陵郡;袁粲等皆不同,佃夫称敕施行,粲等不敢执。
魏有司奏诸祠祀合一千七十五所,岁用牲七万五千五百。上皇恶其多杀,诏:“自今非天地、宗庙、社稷,皆勿用牲,荐以酒脯而已。”
苍梧王上
太宗明皇帝下元徽元年(癸丑,公元四七三年)
春,正月,戊寅朔,改元,大赦。
庚辰,魏员外散骑常侍崔演来聘。戊戌,魏上皇还,至云中。
癸丑,魏诏守令劝课农事,同部之内,贫富相通,家有兼牛,通借无者。若不从诏,一门终身不仕。
戊午,魏上皇至平城。
甲戌,魏诏:“县令能静一县劫盗者,兼治二县,即食其禄;能静二县者,兼治三县,三年迁为郡守。二千石能静二郡上至三郡亦如之,三年迁为刺史。”
桂阳王休范,素凡讷,少知解,不为诸兄所齿遇,物情亦不向之,故太宗之末得免于祸。及帝即位,年在冲幼,素族秉政,近习用权。休范自谓尊亲莫二,应入为宰辅;既不如志,怨愤颇甚。典签新蔡许公舆为之谋主,令休范折节下士,厚相资给。于是远近赴之,岁中万计;收养勇士,缮治器械。朝廷知其有异志,亦阴为之备。会夏口阙镇,朝廷以其地居寻阳上流,欲使腹心居之。二月,乙亥,以晋熙王燮为郢州刺史。燮始四岁,以黄门郎王奂为长史,行府州事,配以资力,使镇夏口;复恐其过寻阳为休范所劫留,使自太洑径去。休范闻之,大怒,密与许公舆谋袭建康;表治城湟,多解材板而蓄之。奂,景文之兄子也。
吐谷浑王拾寅寇魏浇河。夏,四月,戊申,魏以司空长孙观为大都督,发兵讨之。
魏以孔子二十八世孙乘为崇圣大夫,给十户以供洒扫。
秋,七月,魏诏:“河南六州之民,户收绢一匹,绵一斤,租三十石。”
乙亥,魏主如阴山。
八月,庚申,魏上皇如河西。
长孙观入吐谷浑境,刍其秋稼。吐谷浑王拾寅窘急,请降,遣子斤入侍。自是岁修职贡。
九月,辛巳,上皇还平城。
遣使如魏。
冬,十月,癸酉,割南兗、豫州之境置徐州,治钟离。
魏上皇将入寇,诏州郡之民十丁取一以充行,户收租五十石以备军粮。
魏武都氐反,攻仇池,诏长孙观回师讨之。
武都王杨僧嗣卒于葭芦,从弟文度自立为武兴王,遣使降魏;魏以文度为武兴镇将。
十一月,丁丑,尚书令袁粲以母忧去职。
癸巳,魏上皇南巡,至怀州。枋头镇将代人薛虎子,先为冯太后所黜,为门士。时山东饥,盗贼竞起,相州民孙诲等五百人称虎子在镇,境内清晏,乞还虎子。上皇复以虎子为枋头镇将,即日之官,数州盗贼皆息。
十二月,癸卯朔,日有食之。
乙巳,江州刺史桂阳王休范进位太尉。
诏起袁粲,以卫军将军摄职,粲固辞。
壬子,柔然侵魏,柔玄镇二部敕勒应之。
魏州镇十一水旱,相州民饿死者二千八百馀人。
是岁,魏妖人刘举聚众自称天子。刘州刺史武昌王平原讨斩之。平原,提之子也。
太宗明皇帝下元徽二年(甲寅,公元四七四年)
春,正月,丁丑,魏太尉源贺以疾罢。
二月,甲辰,魏上皇还平城。
三月,丁亥,魏员外散骑常侍许赤虎来聘。
夏,五月,壬午,桂阳王休范反。掠民船,使军队称力请受,付以材板,合乎装治。数日即办。丙戌,休范帅众二万、骑五百发寻阳,昼夜取道;以书与诸执政,称:“杨运长、王道隆蛊惑先帝,使建安、巴陵二王无罪被戮。望执录二竖,以谢冤魂。”
庚寅,大雷戍主杜道欣驰下告变,朝廷惶骇。护军褚渊、征北将军张永、领军刘勔、仆射刘秉、右卫将军萧道成、游击将军载明宝、骁骑将军阮佃夫、右军将军王道隆、中书舍人孙千龄、员外郎杨运长集中书省计事,莫有言者。道成曰:“昔上流谋逆,皆因淹缓致败。休范必远惩前失,轻兵急下,乘我无备。今应变之术,不宜远出;若偏师失律,则大沮众心。宜顿新亭、白下,坚守宫城、东府、石头,以待贼至。千里孤军,后无委积,求战不得,自然瓦解。我请顿新亭以当其锋。征北守白下,领军屯宣阳门为诸军节度;诸贵安坐殿中,不须竞出,我自破贼必矣!”因索笔下议。众并注“同”。孙千龄阴与休范通谋,独曰:“宜依旧遣军据梁山。”道成正色曰:“贼今已近,梁山岂可得至!新亭既是兵冲,所欲以死报国耳。常时乃可屈曲相从,今不得也!”坐起,道成顾谓刘勔曰:“领军已同鄙议,不可改易!”袁粲闻难,扶曳入殿。即日,内外戒严。
道成将前锋兵出屯新亭,张永屯白下,前南兗州刺史沈怀明戍石头,袁粲、褚渊入卫殿省。时仑猝,不暇授甲,开南北二武库,随将士意所取。
萧道成至新亭,治城垒未毕,辛卯,休范前军已至新林。道成方解衣高卧以安众心,徐索白虎幡,登西垣,使宁朔将军高道庆、羽林监陈显达、员外郎王敬则帅舟师与休范战,颇有杀获。壬辰,休范自新林舍舟步上,其将丁文豪请休范直攻台城。休范遣文豪别将兵趣台城,自以大众攻新亭垒。道成帅将士悉力拒战,自巳至午,外势愈盛,众皆失色,道成曰:“贼虽多而乱,寻当破矣。”
休范白服,乘肩舆,自登城南临沧观,以数十人自卫。屯骑校尉黄回与越骑校尉张敬儿谋诈降以取之。回谓敬儿曰:“卿可取之,我誓不杀诸王!”敬儿以白道成。道成曰:“卿能力事,当以本州相赏。”乃与回出城南,放仗走,大呼称降。休范喜,召至舆侧,回阳致道成密意,休范信之,以二子德宣、德嗣付道成为质。二子至,道成即斩之。休范置回、敬儿于左右,所亲李恒、钟爽谏,不听。时休范日饮醇酒,回见休范无备,目敬儿;敬儿夺休范防身刀,斩休范首,左右皆散走。敬儿驰马持首归新亭。
道成遣队主陈灵宝送休范首还台。灵宝道逢休范兵,弃首于水,挺身得达,唱云“已平”,而无以为验,众莫之信。休范将士亦不之知,其将杜黑骡攻新亭甚急。萧道成在射堂,司空主簿萧惠朗帅敢死士数十人突入东门,至射堂下。道成上马,帅麾下搏战,惠朗乃退,道成复得保城。惠朗,惠开之弟也,其姊为休范妃。惠朗兄黄门郎惠明,明为道成军副,在城内,了不自疑。
道成与黑骡拒战,自晡达旦,矢石不息;其夜,大雨,鼓叫不复相闻。将士积日不得寝食,军中马夜惊,城内乱走。道成秉烛正坐,厉声呵之,如是者数四。
丁文豪破台军于皁荚桥,直至硃雀桁南,杜黑骡亦舍新亭北趣硃雀桁。右军将军王道隆将羽林精兵在硃雀门内,急召鄱阳忠昭公刘勔于石头。勔至,命撤桁以折南军之势,道隆怒曰:“贼至,但当急击,宁可开桁自弱邪!”勔不敢复言。道隆趣勔进战,勔渡桁南,战败而死。黑骡等乘胜渡淮,道隆弃众走还台,黑骡兵追杀之。黄门侍郎王蕴重伤,踣于御沟之侧,或扶之以免。蕴,景文之兄子也。于是中外大震,道路皆云“台城已陷”,白下、石头之众皆溃,张永、沈怀明逃还。宫中传新亭亦陷,太后执帝手泣曰:“天下败矣!”
先是,月犯右执法,太白犯上将,或劝刘勔解职。勔曰:“吾执心行己,无愧幽明,若灾眚必至,避岂得免!”勔晚年颇慕高尚,立园宅,名为东山,遗落世务,罢遣部曲。萧道成谓勔曰:“将军受顾命,辅幼主,当此艰难之日,而深尚从容,废省羽翼。一朝事至,悔可追乎!”勔不从而败。
甲午,抚军长史褚澄开东府门纳南军,拥安成王准据东府,称桂阳王教曰:“安成王,吾子也,勿得侵犯。”澄,渊之弟也。杜黑骡径进至杜姥宅,中书舍人孙千龄开承明门出降,宫省恇忧。时府藏已竭,皇太后、太妃剔取宫中金银器物以充赏,众莫有斗志。
俄而丁文豪之从知休范已死,稍欲退散。文豪厉声曰:“我独不能定天下邪!”许公舆诈称桂阳王在新亭,士民惶惑,诣萧道成垒投刺者以千数。道成得,皆焚之,登北城谓曰;“刘休范父子昨已就戮,尸在南冈下。身是萧平南,诸君谛视之,名刺皆已焚,勿忧惧也。”
道成遣陈显达、张敬儿及辅师将军任农夫、马军主东平周盘龙等将兵,自石头济淮,从承明门入卫宫省。袁粲慷慨谓诸将曰:“今寇贼已逼而众情离沮,孤子受先帝付托,不能绥靖国家,请与诸君同死社稷!”被甲上马,将驱之。于是陈显达等引兵出战,大破杜黑骡于杜姥宅,飞矢贯达目。丙申,张敬儿等又破黑骡等于宣阳门,斩黑骡及丁文豪,进克东府,馀党悉平。萧道成振旅还建康,百姓缘道聚观,曰:“全国家者,此公也!”道成与袁粲、褚渊、刘秉皆上表引咎解职,不许。丁酉,解严,大赦。
柔然遣使来聘。
六月,庚子,以平南将军萧道成为中领军、南兗州刺史,留卫建康,与袁粲、褚渊、刘秉更日入直决事,号为“四贵”。
桂阳王休范之反也,使道士陈公昭作《天公书》,题云“沈丞相”,付荆州刺史沈攸之门者。攸之不开视,推得公昭,送之朝廷。及休范反,攸之谓僚佐曰:“杜阳必声言我与之同。若不颠沛勤王,必增朝野之惑。”乃与南徐州刺史建平王景素、郢州刺史晋熙王燮、湘州刺史王僧虔、雍州刺史张兴世同举兵讨休范。休范留中兵参军长惠连等守寻阳,燮遣中兵参军冯景祖袭之。癸卯,惠连等开门请降,杀休范二子,诸镇皆罢兵。景素,宏之子也。
乙卯,魏诏曰:“下民凶戾,不顾亲戚,一人为恶,殃及阖门。朕为民父母,深所愍悼。自今非谋反、大逆、外叛,罪止其身。”于是始罢门、房之诛。
魏显祖勤于为治,赏罚严明,慎择牧守,进廉退贪。诸曹疑事,旧多奏决,又口传诏敕,或致矫擅。上皇命事无大小,皆据律正名,不得为疑奏;合则制可,违则弹诘,尽用墨诏,由是事皆精审。尤重刑罚,大刑多令覆鞫,或囚系积年。群臣颇以为言,上皇曰:“滞狱诚非善治,不犹俞于仑猝而滥乎!夫人幽苦则思善,故智者以囹圄为福堂,朕特苦之,欲其改悔而加矜恕尔。”由是囚系虽滞,而所刑多得其宜。又以赦令长奸,故自延兴以后,不复有赦。
秋,七月,庚辰,立皇弟友为邵陵王。
乙酉,加荆州刺史沈攸之开府仪同三司,攸之固辞。执政欲征攸之而惮于发命,乃以太后令遣中使谓曰:“公久劳于外,宜还京师。任寄实重,未欲轻之;进退可否,在公所择。”攸之曰:“臣无廓庙之资,居中实非其才。至于扑讨蛮、蜑,克清江、汉,不敢有辞。虽自上如此,去留伏听朝旨。”乃止。
癸巳,柔然寇魏敦煌,尉多侯击破之。尚书秦:“敦煌僻远,介居西、北强寇之间,恐不能自固,请内徙就凉州。”群臣集议,皆以为然。给事中昌黎韩秀独以为:“敦煌之置,为日已久。虽逼强寇,人习战斗,纵有草窃,不为大害。循常置戍,足以自全;而能隔阂西、北二虏,使不得相通。今徙就凉州,不唯有蹙国之名,且姑臧去敦煌千有馀里,防逻甚难,二虏必有交通闚之志;若骚动凉州,则关中不得安枕。又,士民或安土重迁,招引外寇,为国深患,不可不虑也。”乃止。
九月,丁酉,以尚书令袁粲为中书监、领司徒;加褚渊尚书令;刘秉丹阳尹。粲固辞,求反居墓所;不许。
渊以褚澄为吴郡太守,司徒左长史萧惠明言于朝曰:“褚澄开门纳贼,更为股肱大郡,王蕴力战几死,弃而不收。赏罚如此,何忧不乱!”渊甚惭。冬,十月,庚申,以侍中王蕴为湘州刺史。
十一月,丙戌,帝加元服,大赦。
十二月,癸亥,立皇弟跻为江夏王,赞为武陵王。
是岁,魏建安贞王陆馛卒。
太宗明皇帝下元徽三年(乙卯,公元四七五年)
春,正月,辛巳,帝祀南郊、明堂。
萧道成以襄阳重镇,张敬儿人位俱轻,不欲使居之;而敬儿求之不已,谓道成曰:“沈攸之在荆州,公知其欲何所作;不出敬儿,以表里制之,恐非公之利。”道成笑而无言。三月,己巳,以骁骑将军张敬儿为都督雍、梁二州诸军事、雍州刺史。
沈攸之闻敬儿上,恐其见袭,阴为之备。敬儿既至,奉事攸之,亲敬甚至,动辄咨禀,信馈不绝。攸之以为诚然,酬报款厚。累书欲因游猎会境上,敬儿报以为:“心期有在,景迹不宜过敦。”攸之益信之。敬儿得其事迹,皆密白道成。道成与攸之书,问:“张雍州迁代之日,将欲谁拟?”攸之即以示敬儿,欲以间之。
夏,五月,丙午,魏主使员外散骑常侍许赤虎来聘。
丁未,魏主如武州山;辛酉,如车轮山。
六月,庚午,魏初禁杀牛马。
袁粲、褚渊皆固让新官。秋,七月,庚戌,复以粲为尚书令,八月,庚子,加护军将军褚渊中书监。
冬,十二月,丙寅,魏徙建昌王长乐为安乐王。
己丑,魏城阳王长寿卒。
南徐州刺史建平王景素,孝友清令,服用俭素,又好文学,礼接士大夫,由是有美誉;太宗特爱之,异其礼秩。时太祖诸子俱尽,诸孙唯景素为长;帝凶狂失德,朝野皆属意于景素。帝外家陈氏深恶之,杨运长、阮佃夫等欲专权势,不利立长君,亦欲除之。其腹心将佐多劝景素举兵,镇军参军济阳江淹独谏之,景素不悦。是岁,防阁将军王季符得罪于景素,单骑亡奔建康,告景素谋反。运长等即欲发兵讨之,袁粲、萧道成以为不可;景素亦遣世子延龄诣阙自陈。乃徙季符于梁州,夺景素征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卷第一百三十四
【宋纪十六】 起柔兆执徐,尽著雍敦牂,凡三年。
苍梧王下元徽四年(丙辰,公元四七六年)
春,正月,己亥,帝耕籍田,大赦。
二月,魏司空东郡王陆定国坐恃恩不法,免官爵为兵。
魏冯太后内行不正,以李弈之死怨显祖,密行鸩毒,夏,六月,辛未,显祖殂。壬申,大赦,改元承明。葬显祖于金陵,谥曰献文皇帝。
魏大司马、大将军代人万安国坐矫诏杀神部长奚买奴,赐死。
戊寅,魏以征西大将军、安乐王长乐为太尉,尚书左仆射、宜都王目辰为司徒,南部尚书李讠斤为司空。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复临朝称制。以冯熙为侍中、太师、中书监。熙自以外戚,固辞内任;乃除都督、洛州刺史,侍中、太师如故。
显祖神主祔太庙,有司奏庙中执事之官,请依故事皆赐爵。秘书令广平程骏上言:“建侯裂地,帝王所重,或以亲贤,或因功伐,未闻神主祔庙而百司受封者也。皇家故事,盖一时之恩,岂可为长世之法乎!”太后善而从之,谓群臣曰:“凡议事,当依古典正言,岂得但修故事而已!”赐骏衣一袭,帛二百匹。
太后性聪察,知书计,晓政事,被服俭素,膳羞减于故事什七八;而猜忍多权数。高祖性至孝,能承颜顺志。事无大小,皆仰成于太后。太后往往专决,不复关白于帝。所幸宦者高平王琚、安定张祜、杞嶷、冯翊王遇、略阳苻承祖、高阴王质,皆依势用事。祜官至尚书左仆射,爵新平王;琚官至征南将军,爵高平王;嶷等官亦至侍中、吏部尚书、刺史,爵为公、侯,赏赐巨万,赐铁券,许以不死。又,太卜令姑臧王睿得幸于太后,超迁至侍中、吏部尚书,爵太原公。秘书令李冲,虽以才进,亦由私宠,赏赐皆不可胜纪。又外礼人望东阳王丕、游明根等,皆极其优厚,每褒赏睿等,辄以丕等参之,以示不私。丕,烈帝之玄孙;冲,宝之子也。
太后自以失行,畏以议己,群下语言小涉疑忌,辄杀之。然所宠幸左右,苟有小过,必加笞棰,或至百馀;而无宿憾,寻复待之如初,或因此更富贵。故左右虽被罚,终无离心。
乙亥,加萧道成尚书左仆射,刘秉中书令。
杨运长、阮佃夫等忌建平王景素益甚,景素乃与录事参军陈郡殷沵、中兵参军略阳垣庆延、参军沈颙、左暄等谋为自全之计。遣人往来建康,要结才力之士,冠军将军黄回、游击将军高道庆、辅国将军曹欣之、前军将国韩道清、长水校尉郭兰之、羽林监垣祗祖,皆阴与通谋;武人不得志者,无不归之。时帝好独出游走郊野,欣之谋据石头城,伺帝出作乱。道清、兰之欲说萧道成因帝夜出,执帝迎景素,道成不从者,即图之;景素每禁使缓之。杨、阮微闻其事,遣伧人周天赐伪投景素,劝令举兵。景素知之,斩天赐首送台。
秋,七月,祗祖帅数百人自建康奔京口,云京师已溃乱,劝令速入。景素信之,戊子,据京口起兵,士民赴之者以千数。杨、阮闻祗祖叛走,即命纂严。己丑,遣骁骑将军任农夫、领军将军黄回、左军将军兰陵李安民将步军,右军将军张保将水军,以讨之;辛卯,又命南豫州刺史段佛荣为都统。萧道成知黄回有异志,故使安民、佛荣与之偕行。回私戒其士卒:“道逢京口兵,勿得战。”道成屯玄武湖,冠军将军萧赜镇东府。
始安王伯融,都乡侯伯猷,皆建安王休仁之子也,杨、阮忌其年长,悉称诏赐死。
景素欲断竹里以拒台军。垣庆延、垣祗祖、沈颙皆曰:“今天时旱热,台军远来疲困,引之使至,以逸待劳,可一战而克。”殷沵等固争,不能得。农夫等既至,纵火烧市邑。庆延等各相顾望,莫有斗志;景素本乏威略,恇扰不知所为。黄回迫于段佛荣,且见京口军弱,遂不发。张保泊西渚,景素左右勇士数十人,自相要结,进击水军。甲午,张保败死,而诸将不相应赴,复为台军所破。台军既薄城下,颙先帅众走,祗祖次之,其馀诸军相继奔退,独左暄与台军力战于万岁楼下;而所配兵力甚弱,不能敌而散。乙未,拔京口。黄回军先入,自以有誓不杀诸王,乃以景素让殿中将军张倪奴。倪奴擒景素,斩之,并其三子,同党垣祗祖等数十人皆伏诛。萧道成释黄回、高道庆不问,抚之如旧。是日,解严。丙申,大赦。
初,巴东建平蛮反,沈攸之遣军讨之。及景素反,攸之急追峡中军以赴建康。巴东太守刘攘兵、建平太守刘道欣疑攸之有异谋,勒兵断峡,不听军下。攘兵子天赐为荆州西曹,攸之遣天赐往谕之。攘兵知景素实反,乃释甲谢愆,攸之待之如故。刘道欣坚守建平,攘兵譬说不回,乃与伐蛮军攻斩之。
甲辰,魏主追尊其母李贵人曰思皇后。
八月,丁卯,立皇弟翙为南阳王,嵩为新兴王,禧为始建王。
庚午,以给事黄门侍郎阮佃夫为南豫州刺史,留镇京师。
九月,戊子,赐骁骑将军道庆死。
冬,十月,辛酉,以吏部尚书王僧虔为尚书右仆射。
十一月,戊子,魏以太尉、安乐王长乐为定州刺史,司空李讠斤为徐州刺史。
顺皇帝
苍梧王下升明元年(丁巳,公元四七七年)
春,正月,乙酉朔,魏改元太和。
己酉,略阳氐王元寿聚众五千馀家,自称冲天王;二月,辛未,魏秦、益二州刺史尉洛侯击破之。
三月,庚子,魏以东阳王丕为司徒。
夏,四月,丁卯,魏主如白登;壬申,如崞山。
初,苍梧王在东宫,好缘漆帐竿,去地丈馀;喜怒乖节,主帅不能禁。太宗屡敕陈太妃痛捶之。及即帝位,内畏太后、太妃,外惮诸大臣,未敢纵逸。自加元服,内外稍无以制,数出游行。始出宫,犹整仪卫。俄而弃车骑,帅左右数人,或出郊野,或入市廛。太妃每乘青犊车,随相检摄。既而轻骑远走一二十里,太妃不复能追;仪卫亦惧祸不敢追寻,唯整部伍,别在一处,瞻望而已。
初,太宗尝以陈太妃赐嬖人李道儿,已复迎还,生帝。故帝每微行,自称“刘统”,或称“李将军”。常著小袴衫,营署巷陌,无不贯穿;或夜宿客舍,或昼卧道旁,排突厮养,与之交易,或遭慢辱,悦而受之。凡诸鄙事,裁衣、作帽,过目则能;未尝吹篪,执管便韵。及京口既平,骄恣尤甚,无日不出,夕去晨返,晨出暮归。从者并执钅延矛,行人男女及犬马牛驴,逢无免者。民间扰惧,商贩皆息,门户昼闭,行人殆绝。针、椎、凿、锯,不离左右,小有忤意,即加屠剖,一日不杀,则惨然不乐;殿省忧惶,食息不保。阮佃夫与直阁将军申伯宗等谋因帝出江乘射雉,称太后令,唤队仗还,闭城门,遣人执帝废之,立安成王准。事觉,甲戌,帝收佃夫等杀之。
太后数训戒帝,帝不悦。会端午,太后赐帝毛扇。帝嫌其不华,令太医煮药,欲鸩太后。左右止之曰:“若行此事,官便应作孝子,岂复得出入狡狯!”帝曰:“汝语大有理!”乃止。
六月,甲戌,有告散骑常侍杜幼文、司徒左长史沈勃、游击将军孙超之与阮佃夫同谋者,帝登帅卫士,自掩三家,悉诛之,刳解脔割,婴孩不免。沈勃时居丧在庐,左右未至,帝挥刀独前。勃知不免,手搏帝耳,唾骂之曰:“汝罪逾桀、纣,屠戮无日。”遂死。是日,大赦。
帝尝直入领军府。时盛热,萧道成昼卧裸袒。帝立道成于室内,画腹为的,自引满,将射之。道成敛板曰:“老臣无罪。”左右王天恩曰:“领军腹大,是佳射堋;一箭便死,后无复射;不如以骲箭射之。”帝乃更以骲箭射,正中其脐。投弓大笑曰:“此手何如!”帝忌道成威名,尝自磨鋋,曰:“明日杀萧道成!”陈太妃骂之曰:“萧道成有功于国,若害之,谁复为汝尽力邪!”帝乃止。
道成忧惧,密与袁粲、褚渊谋废立。粲曰:“主上幼年,微过易改。伊、霍之事,非季世所行;纵使功成,亦终无全地。”渊默然。领军功曹丹阳纪僧真言于道成曰:“今朝廷猖狂,人不自保;天下之望,不在袁、褚,明公岂得坐受夷灭!存亡之机,仰希熟虑。”道成然之。
或劝道成奔广陵起兵。道成世子赜,时为晋熙王长史,行郢州事,欲使赜将郢州兵东下会京口。道成密遣所亲刘僧副告其从兄行青、冀二州刺史刘善明曰:“人多见劝北固广陵,恐未为长算。今秋风行起,卿若能与垣东海微共动虏,则我诸计可立。”亦告东海太守垣荣祖。善明曰:“宋氏将亡,愚智共知,北虏苦动,反为公患。公神武高世,唯当静以待之,因机奋发,功业自定,不可远去根本,自贻猖蹶。”荣祖亦曰:“领府去台百步,公走,人岂不知!若单骑轻行,广陵人闭门不受,公欲何之!公今动足下床,恐即有叩台门者,公事去矣。”纪僧真曰:“主上虽无道,国家累世之基犹为安固。公百口,北度必不得俱。纵得广陵城,天子居深宫,施号令,目公为逆,何以避之!此非万全策也。”道成族弟镇军长史顺之及次子骠骑从事中郎嶷,皆以为:“帝好单行道路,于此立计,易以成功;外州起兵,鲜有克捷,徒先人受祸耳。”道成乃止。
东中郎司马、行会稽郡事李安民欲奉江夏王跻起兵于东方,道成止之。
越骑校尉王敬则潜自结于道成,夜著青衣,扶匐道路,为道成听察帝之往来。道成命敬则阴结帝左右杨玉夫、杨万年、陈奉伯等一十五人,于殿中诇伺机便。
秋,七月,丁亥夜,帝微行至领军府门。左右曰:“一府皆眠,何不缘墙入?”帝曰:“我今夕欲于一处作適,宜待明夕。”员外郎桓康等于道成门间听闻之。
戊子,帝乘露车,与左右于台冈赌跳。仍往青园尼寺,晚,至新安寺偷狗,就昙度道人煮之。饮酒醉,还仁寿殿寝。杨玉夫常得帝意,至是忽憎之,见辄切齿曰:“明日当杀小子,取肝肺!”是夜,令玉夫伺织女度河,曰:“见当报我;不见,将杀汝!”时帝出入无常,省内诸阁,夜皆不闭,厢下畏相逢值,无敢出者;宿卫并逃避,内外莫相禁摄。是夕,王敬则出外。玉夫伺帝熟寝,与杨万年取帝防身刀刎之。敕厢下奏伎陈奉伯袖其首,依常行法,称敕开承明门出,以首与敬则。敬则驰诣领军府,叩门大呼,萧道成虑苍梧王诳之,不敢开门。敬则于墙上投其首,道成洗视,乃戎服乘马而出,敬则、桓康等皆从。入宫,至承明门,诈为行还。敬则恐内人觇见,以刀环塞窐孔,呼门甚急,门开而入。他夕,苍梧王每开门,门者震慑,不敢仰视,至是弗之疑。道成入殿,殿中惊怖。既而闻苍梧王死,咸称万岁。
己丑旦,道成戎服出殿庭槐树下,以太后令召袁粲、褚渊、刘秉入会议。道成谓秉曰:“此使君家事,何以断之?”秉未答。道成须髯尽张,目光如电。秉曰:“尚书众事,可以见付;军旅处分,一委领军。”道成次让袁粲,粲亦不敢当。王敬则拔白刃,在床侧跳跃曰:“天下事皆应关萧公!敢有开一言者,血染敬则刀!”仍手取白纱帽加道成首,令即位,曰:“今日谁敢复动!事须及热!”道成正色呵之曰:“卿都自不解!”粲欲有言,敬则叱之,乃止。褚渊曰:“非萧公无以了此。”手取事授道成。道成曰:“相与不肯,我安得辞!”乃下议,备法驾诣东城,迎立安成王。于是长刀遮粲、秉等,各失色而去。秉出,于路逢从弟韫,韫开车迎问曰:“今日之事,当归兄邪?”秉曰:“吾等已让领军矣。”韫拊膺曰:“兄肉中讵有血邪!今年族矣!”
是日,以太后令,数苍梧王罪恶,曰:“吾密令萧领军潜运明略。安成王准,宜临万国。”追封昱为苍梧王。仪卫至东府门,安成王令门者勿开,以待袁司徒。粲至,王乃入居朝宫。壬辰,王即皇帝位,时年十一。改元,大赦。葬苍梧王于郊坛西。魏京兆康王子推卒。
甲午,萧道成出镇东府。丙申,以道成为司空、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袁粲迁中书监;褚渊加开府仪同三司;刘秉迁尚书令,加中领军;以晋熙王燮为扬州刺史。刘秉始谓尚书万机,本以宗室居之,则天下无变;既而萧道成兼总军国,布置心膂,与夺自专,褚渊素相凭附,秉与袁粲阁手仰成矣。辛丑,以尚书右仆射王僧虔为仆射。丙午,以武陵王赞为郢州刺史;萧道成改领南徐州刺史。
八月,壬子,魏大赦。
癸亥,诏袁粲镇石头。粲性冲静,每有朝命,常固辞;逼切不得已,乃就职。至是知萧道成有不臣之志,阴欲图之,即时受命。
初,太宗使陈昭华母养顺帝;戊辰,尊昭华为皇太妃。
丙子,魏诏曰:“工商皁隶,各有厥分;而有司纵滥,或染流俗。自今户内有役者,唯止本部丞;若有勋劳者,不从此制。”
萧道成固让司空;庚辰,以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九月,乙酉,魏更定律令。
戊申,封杨玉夫等二十五人为侯、伯、子、男。
冬,十月,氐帅杨文度遣其弟文弘袭魏仇池,陷之。
初,魏徐州刺史李讠斤,事显祖为仑部尚书,信用卢奴令范檦。讠斤弟左将军瑛谏曰:“檦能降人以色,假人以财,轻德义而重势利;听其言也甘,察其行也贼,不早绝之,后悔无及。”讠斤不从,腹心之事,皆以语檦。
尚书越黑,与讠斤皆有宠于显祖,对掌选部。讠斤以其私用人为方州,黑对显祖发之,由是有隙。顷之,讠斤发黑前为监藏,盗用官物,黑坐黜为门士。黑恨之,寝食为之衰少;逾年,复入为侍中、尚书左仆射,领选。
及显祖殂,黑白冯太后,称讠斤专恣,出为徐州。范檦知太后怨讠斤,乃告讠斤谋外叛。太后征讠斤至平城问状,讠斤对无之,太后引檦使证之。讠斤谓檦曰:“汝今诬我,我复何言!然汝受我恩如此之厚,乃忍为尔乎!”檦曰:“檦受公恩,何如公受李敷恩!公忍之于敷,檦何为不忍于公!”讠斤慨然叹曰:“吾不用瑛言,悔之何及!”赵黑复于中构成其罪,丙子,诛讠斤及其子令和、令度;黑然后寝食如故。
十一月,癸未,魏征西将军皮欢喜等三将军帅众四万击杨文弘。
丁亥,魏怀州民伊祁苟自称尧后,聚众于重山作乱;洛州刺史冯熙讨灭之。冯太后欲尽诛阖城之民,雍州刺史张白泽谏曰:“凶渠逆党,尽已枭夷;城中岂无忠良仁信之士,奈何不问白黑,一切诛之!”乃止。
十二月,魏皮欢喜军至建安,杨文弘弃城走。
初,沈攸之与萧道成于大明、景和之间同直殿省,深相亲善,道成女为攸之子中书侍郎文和妇。攸之在荆州,直阁将军高道庆,家在华容,假还,过江陵,与攸之争戏槊。驰还建康。言攸之反状已成,请以三千人袭之。执政皆以为不可,道成仍保证其不然。杨运长等恶攸之,密与道庆谋遣刺客杀攸之,不克。会苍梧王遇弑,主簿宗俨之、功曹臧寅劝攸之因此起兵。攸之以其长子元琰在建康为司徒左长史,故未发。寅,凝之之子也。
时杨运长等已不在内,萧道成遣元琰以苍梧王刳斫之具示攸之。攸之以道成名位素出己下,一旦专制朝权,心不平,谓元琰曰:“吾宁为王陵死,不为贾充生。”然亦未暇举兵。乃上表称庆,因留元琰。
雍州刺史张敬儿,素与攸之司马刘攘兵善,疑攸之将起事,密以问攘兵。攘兵无所言,寄敬儿马镫一只,敬儿乃为之备。
攸之有素书十数行,常韬在裲裆角,云是明帝与己约誓。攸之将举兵,其妾崔氏谏曰:“官年已老,那不为百口计!”攸之指裲裆角示之,且称太后使至,赐攸之烛,割之,得太后手令云:“社稷之事,一以委公。”于是勒兵移檄,遣使邀张敬儿及豫州刺史刘怀珍、梁州刺史梓潼范柏年、司州刺史姚道和、湘州行事庾佩玉、巴陵内史王文和同举兵。敬儿、怀珍、文和并斩其使,驰表以闻;文和寻弃州奔夏口。柏年、道和、佩玉皆怀两端。道和,后秦高祖之孙也。
辛酉,攸之遣辅国将军孙同等相继东下。攸之遗道成书,以为:“少帝昏狂,宜与诸公密议,共白太后,下令废之;奈何交结左右,亲行弑逆,乃至不殡,流虫在户?凡在臣下,谁不惋骇!又,移易朝旧,布置亲党,宫阁管籥,悉关家人。吾不知子孟、孔明遗训固如此乎!足下既有贼宋之心,吾宁敢捐包胥之节邪!”朝廷闻之,恟惧。
丁卯,道成入守朝堂,命侍中萧嶷代镇东府,抚军行参军萧映镇京口。映,嶷之弟也。戊辰,内外纂严。己巳,以郢州刺史武陵王赞为荆州刺史。庚午,以右卫将军黄回为郢州刺史,督前锋诸军以讨攸之。
初,道成以世子赜为晋熙王燮长史,行郢州事,修治器械以备攸之。及征燮为扬州,以赜为左卫将军,与燮俱下。刘怀珍言于道成曰:“夏口冲要,宜得其人。”道成与赜书曰:“汝既入朝,当须文武兼资与汝意合者,委以后事。”赜乃荐燮司马柳世隆自代。道成以世隆为武陵王赞长史,行郢州事。赜将行,谓世隆曰:“攸之一旦为变,焚夏口舟舰,沿流而东,不可制也。若得攸之留攻郢城,必未能猝拔。君为其内,我为其外,破之必矣。”及攸之起兵,赜行至寻阳,未得朝廷处分,众欲倍道趋建康,赜曰:“寻阳地居中流,密迩畿甸。若留屯湓口,内籓朝廷,外援夏首,保据形胜,控制西南,今日会此,天所置也。”或以为湓口城小难固,左中郎将周山图曰:“今据中流,为四方势援,不可以小事难之;苟众心齐一,江山皆城隍也。”庚午,赜奉燮镇湓口;赜悉以事委山图。山图断取行旅船板以造楼橹,立水栅,旬日皆办。道成闻之,喜曰:“赜真我子也!”以赜为西讨都督。赜启山图为军副。时江州刺史邵陵王友镇寻阳,赜以为寻阳城不足固,表移友同镇湓口,留江州别驾豫章胡谐之守寻阳。
湘州刺史王蕴遭母丧罢归,至巴陵,与沈攸之深相结。时攸之未举兵,蕴过郢州,欲因萧赜出吊作难,据郢城。赜知之,不出。还,至东府,又欲因萧道成出吊作难,道成又不出。蕴乃与袁粲、刘秉密谋诛道成,将帅黄回、任候伯、孙昙瓘、王宜兴、卜伯兴等皆与通谋。伯兴,天与之子也。
道成初闻攸之事起,自往诣粲,粲辞不见。通直郎袁达谓粲“不宜示异同”,粲曰:“彼若以主幼时艰,与桂阳时不异,劫我入台,我何辞以拒之!一朝同止,欲异得乎!”道成乃召褚渊,与之连席,每事必引渊共之。时刘韫为领军将军,入直门下省;卜伯兴为直阁,黄回等诸将皆出屯新亭。
初,褚渊为卫将军,遭母忧去职,朝廷敦迫,不起。粲素有重名,自往譬说,渊乃从之。及粲为尚书令,遭母忧,渊譬说恳至,粲遂不起,渊由是恨之。及沈攸之事起,道成与渊议之。渊曰:“西夏衅难,事必无成,公当先备其内耳。”粲谋既定,将以告渊;众谓渊与道成素善,不可告。粲曰:“渊与彼虽善,岂容大作同异!今若不告,事定便应除之。”乃以谋告渊,渊即以告道成。
道成亦先闻其谋,遣军主苏烈、薛渊、太原王天生将兵助粲守石头。薛渊固辞,道成强之,渊不得已,涕泣拜辞,道成曰:“卿近在石头,日夕去来,何悲如是,且又何辞?”渊曰:“不审公能保袁公共为一家否?今渊往,与之同则负公,不同则立受祸,何得不悲!”道成曰:“所以遣卿,正为能尽临事之宜,使我无西顾之忧耳。但当努力,无所多言。”渊,安都之从子也。道成又以骁骑将军王敬则为直阁,与伯兴共总禁兵。
粲谋矫太后令,使韫、伯兴帅宿卫兵攻道成于朝堂,回等帅所领为应。刘秉、任候伯等并赴石头,本期壬申夜发,秉恇扰不知所为,晡后即束装;临去,啜羹,写胸上,手振不自禁。未暗,载妇女,尽室奔石头,部曲数百,赫奕满道。既至,见粲,粲惊曰:“何事遽来?今败矣!”秉曰:“得见公,万死何恨!”孙昙瓘闻之,亦奔石头。丹阳丞王逊等走告道成,事乃大露。逊,僧绰之子也。
道成密使人告王敬则。时阁已闭,敬则欲开阁出,卜伯兴严兵为备,敬则乃锯所止屋壁,得出,至中书省收韫。韫已成严,列烛自照。见敬则猝至,惊起迎之,曰:“兄何能夜顾?”敬则呵之曰:“小子那敢作贼!”韫抱敬则,敬则拳殴其颊仆地而杀之,又杀伯兴。苏烈等据仓城拒粲。王蕴闻秉已走,叹曰:“事不成矣!”狼狈帅部曲数百向石头。本期开南门,时暗夜,薛渊据门射之。蕴谓粲已败,即散走。
道成遣军主会稽戴僧静帅数百人向石头助烈等,自仓门得入,与之并力攻粲。孙昙瓘骁勇善战,台军死者百馀人。王天生殊死战,故得相持,自亥至丑,戴僧静分兵攻府西门,焚之,粲与秉在城东门,见火起,欲还赴府。秉与二子俣、陔逾城走。粲下城,烈烛自照,谓其子最曰:“本知一木不能止大厦之崩,但以名义至此耳。”僧静乘暗逾城独进,最觉有异人,以身卫粲,僧静直前斫之。粲谓最曰:“我不失忠臣,汝不失孝子!”遂父子俱死。百姓哀之,为之谣曰:“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褚渊生!”刘秉父子走至额檐湖,追执,斩之。任候伯等并乘船赴石头,既至,台军已集,不得入,乃驰还。
黄回严兵,期诘旦帅所领从御道直向台门攻道成。闻事泄,不敢发。道成抚之如旧。王蕴、孙昙瓘皆逃窜,先捕得蕴,斩之,其馀粲党皆无所问。
粲典签莫嗣祖为粲、秉宣通密谋,道成召诘之曰:“袁粲谋反,何不启闻?”嗣祖曰:“小人无识,但知报恩,何敢泄其大事!今袁公已死,义不求生。”蕴嬖人张承伯藏匿蕴,道成并赦而用之。
粲简淡平素,而无经世之才;好饮酒,喜吟讽,身居剧任,不肯当事;主事每往咨决,或高咏对之。闲居高卧,门无杂宾,物情不接,故及于败。
裴子野论曰:袁景倩,民望国华,受付托之重;智不足以除奸,权不足以处变,萧条散落,危而不扶。及九鼎既轻,三才将换,区区斗城之里,出万死而不辞,盖蹈匹夫之节,而无栋梁之具矣!
甲戌,大赦。
乙亥,以尚书仆射王僧虔为左仆射,新除中书令王延之为右仆射,度支尚书张岱为吏部尚书,吏部尚书王奂为丹阳尹。延之,裕之孙也。
刘秉弟遐为吴郡太守。司徒右长史张瑰,永之子也,遭父丧在吴,家素豪盛,萧道成使瑰伺间取遐。会遐召瑰诣府,瑰帅部曲十馀人直入斋中,执遐,斩之,郡中莫敢动。道成闻之,以告瑰从父领军冲,冲曰:“瑰以百口一掷,出手得卢矣。”道成即以瑰为吴郡太守。
道成移屯阅武堂,犹以重兵付黄回使西上,而配以腹心。回素与王宜兴不协,恐宜兴反告其谋,闰月,辛巳,因事收宜兴,斩之。诸将皆言回握强兵必反,宁朔将军桓康请独往刺之,道成曰:“卿等何疑!彼无能为也。”
沈攸之遣中兵参军孙同等五将以三万人为前驱,司马刘攘兵等五将以二万人次之;又遣中兵参军王灵秀等四将分兵出夏口,据鲁山。癸巳,攸之至夏口,自恃兵强,有骄色。以郢城弱小,不足攻,云“欲问讯安西”,暂泊黄金浦,遣人告柳世隆曰:“被太后令,当暂还都。卿既相与奉国,想得此意。”世隆曰:“东下之师,久承声问。郢城小镇,自守而已。”宗俨之劝攸之攻郢城;臧寅以为:“郢城兵虽少而地险,攻守势异,非旬日可拔。若不时举,挫锐损威,今顺流长驱,计日可捷。既倾根本,则郢城岂能自固!”攸之从其计,欲留偏师守郢城,自将大众东下。乙未,将发,柳世隆遣人于西渚挑战,前军中兵参军焦度于城楼上肆言骂攸之,且秽辱之。攸之怒,改计攻城,令诸军登岸烧郭邑,筑长围,昼夜攻战。世董随宜拒应,攸之不能克。
道成命吴兴太守沈文秀督吴、钱唐军事。文秀收攸之弟新安太守登之,诛其宗族。
乙未,以后军将军杨运长为宣城太守;于是太宗嬖臣无在禁省者矣。
沈约论曰:“夫人君南面,九重奥绝,陪奉朝夕,义隔卿士,阶闼之任,宜有司存。既而恩以狎生,信由恩固,无可惮之姿,有易亲之色。孝建、泰始,主威独运,而刑政纠杂,理难遍通,耳目所寄,事归近习。及觇欢愠,候惨舒,动中主情,举无谬旨;人主谓其身卑位薄,以为权不得重。曾不知鼠凭社贵,狐藉虎威,外无逼主之嫌,内有专用之效,势倾天下,未之或悟。及太宗晚运,虑经盛衰,权幸之徒,慑惮宗戚,欲使幼主孤立,永窃国权,构造同异,兴树祸隙,帝弟宗王,相继屠剿,宝祚夙倾,实由于此矣。
辛丑,尚书左丞济阳江谧建议假萧道成黄钺,从之。
加北秦州刺史武都王杨文度都督北秦、雍二州诸军事,以龙骧将军杨文弘为略阳太守。壬寅,魏皮欢喜拔葭芦,斩文度。魏以杨难当族弟广香为阴平公、葭芦戍主,用诏欢喜筑骆谷城。文弘奉表谢罪于魏,遣子苟奴入侍。魏以文弘为南秦州刺史、武都王。
乙巳,萧道成出顿新亭,谓骠骑参军江淹曰:“天下纷纷,君谓何如?”淹曰:“成败在德,不在众寡。公雄武有奇略,一胜也;宽容而仁恕,二胜也;贤能毕力,三胜也;民望所归,四胜也;奉天子以伐叛逆,五胜也。彼志锐而器小,一败也;有威而无恩,二败也;士卒解体,三败也;搢绅不怀,四败也;悬兵数千里,而无同恶相济,五败也。虽豺狼十万,终为我获。”道成笑曰:“君谈过矣!”南徐州行事刘善明言于道成曰:“攸之收众聚骑,造舟治械,苞藏祸心,于今十年。性既险躁,才非持重;而起逆累旬,迟回不进。一则暗于兵机,二则人情离怨,三则有掣肘之患,四则天夺其魄。本虑其剽勇轻速,掩袭未备,决于一战;今六师齐奋,诸侯同举,此笼中之鸟耳!”萧赜问攸之于周山图,山图曰:“攸之相与邻乡,数共征伐,颇悉其为人,性度险刻,士心不附,今顿兵坚城之下,适所以为离散之渐耳。”
苍梧王下升明二年(戊午,公元四七八年)
春,正月,巳酉朔,百官戎服入朝。
沈攸之尽锐攻郢城,柳世隆乘间屡破之。萧赜遣军主桓敬等入军据西塞,为世隆声援。
攸之获郢府法曹南乡范云,使送书入城,饷武陵王赞犊一羫,柳世隆鱼三十尾,皆去其首。城中欲杀之,云曰:“老母弱弟,悬命沈氏,若违其命,祸必及亲;今日就戮,甘心如荠。”乃赦之。
攸之遣其将皇甫仲贤向武昌,中兵参军公孙方平向西阳。武昌太守臧涣降于攸之,西阳太守王毓奔湓城。方平据西阳,豫州刺史刘怀珍遣建宁太守张谟等,将万人击之。辛酉,方平败走。平西将军黄回等军至西阳,溯流而进。
攸之素失人情,但劫以威力。初发江陵,日有逃者;及攻郢城,三十馀日不拔,逃者稍多;攸之日夕乘马历营抚慰,而去者不息。攸之大怒,召诸军主曰:“我被太后令,建义下都。大事若克,白纱帽共著耳;如其不振,朝廷自诛我百口,不关馀人。比军人叛散,皆卿等不以为意。我亦不能问叛身,自今军中有叛者,军主任其罪。”于是一人叛,遣人追之,亦去不返,莫敢发觉,咸有异计。
刘攘兵射书入城请降,柳世隆开门纳之;丁卯夜,攘兵烧营而去。军中见火起,争弃甲走,将帅不能禁。攸之闻之,怒,衔须咀之,收攘兵兄子天赐、女婿张平虏,斩之。向旦,攸之帅众过江,至鲁山,军遂大散,诸将皆走。臧寅曰:“幸其成而弃其败,吾不忍为也!”乃投水死。攸之犹有数十骑自随,宣令军中曰:“荆州城中大有钱,可相与还,取以为资粮。”郢城未有追军,而散军畏蛮抄,更相聚结,可二万人,随攸之还江陵。
张敬儿既斩攸之使者,即勒兵;侦攸之下,遂袭江陵。攸之使子元琰与兼长史江乂、别驾傅宣共守江陵城。敬儿至沙桥,观望未进。城中夜闻鹤唳,谓为军来,乂、宣开门出走,吏民崩溃。元琰奔宠洲,为人所杀。敬儿至江陵,诛攸之二子、四孙。
攸之将至江陵百馀里,闻城已为敬儿所据,士卒随之者皆散。
攸之无所归,与其子文和走至华容界,皆缢于栎林;己巳,村民斩首送江陵。敬儿擎之以楯,覆以青丝,徇诸市郭,乃送建康。敬儿诛攸之亲党,收其财物数十万,皆以入私。
初,仓曹参军金城边荣,为府录事所辱,攸之为荣鞭杀录事。及敬儿将至,荣为留府司马,或说之使诣敬儿降,荣曰:“受沈公厚恩,共如此大事,一朝缓急,便易本心,吾不能也!”城溃,军士执以见敬儿,敬儿曰:“边公何不早来!”荣曰:“沈公见留守城,不忍委去;本不祈生,何须见问!”敬儿曰:“死何难得!”命斩之。荣欢笑而去。荣客太山程邕之抱荣曰:“与边公周游,不忍见边公死,乞先见杀。”兵人不得行戮,以白敬儿,敬儿曰:“求死甚易,何为不许!”先杀邕之,然后及荣,军人莫不垂泣。孙同、宗俨之等皆伏诛。
丙子,解严,以侍中柳世隆为尚书右仆射,萧道成还镇东府。丁丑,以左卫将军萧赜为江州刺史,侍中萧嶷为中领军。二月,庚辰,以尚书左仆射王僧虔为尚书令,右仆射王延之为左仆射。癸未,加萧道成太尉、都督南徐等十六州诸军事,以卫将军褚渊为中书监、司空。道成表送黄铖。
吏部郎王俭,僧绰之子也,神彩渊旷,好学博闻,少有宰相之志,时论亦推许之。道成以俭为太尉右长史,待遇隆密,事无大小专委之。
丁亥,魏主如代汤泉;癸卯,还。
宕昌王弥机初立。三月,丙子,魏遣使拜弥机征南大将军、梁、益二州牧、河南公、宕昌王。
黄回不乐在郢州,固求南兗,遂帅部曲辄还;辛卯,改都督南兗等五州诸军事、南兗州刺史。
初,王蕴去湘州,湘州刺史南阳王翙未之镇,长沙内史庾佩玉行府事。翙先遣中兵参军韩幼宗将兵戍湘州,与佩玉不相能。及沈攸之反,两人互相疑,佩玉袭杀幼宗。黄回至郢州,遣辅国将军任候伯行湘州事;候伯辄杀佩玉,冀以自免。湘州刺史吕安国之镇,萧道成使安国诛候伯。
夏,四月,甲申,魏主如崞山;丁亥,还。
萧道成以黄回终为祸乱;回有部曲数千人,欲遣收,恐为乱。辛卯,召回入东府。至,停外斋,使桓康将数十人,数回罪而杀之,并其子竟陵相僧念。甲午,以淮南、宣城二郡太守萧映行南兗州事,仍以其弟晃代之。
五月,魏禁皇族、贵戚及士民之家不顾氏族,下与非类婚偶;犯者以违制论。
魏主与太后临虎圈,有虎逸,登阁道,几至御座,侍卫皆惊靡;吏部尚书王叡执戟御之,太后称以为忠,亲任愈重。
六月,丁酉,以辅国将军杨文弘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
庚子,魏皇叔若卒。
萧道成以大明以来,公私奢侈,秋,八月,奏罢御府,省二尚方雕饰器玩;辛卯,又奏禁民间华伪杂事,凡十七条。
乙未,以萧赜为领军将军,萧嶷为江州刺史。
九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萧道成欲引时贤参赞大业,夜,召骠骑长史谢朏,屏人与语,久之,朏无言;唯二小儿捉烛,道成虑朏难之,仍取烛遣儿,朏又无言;道成乃呼左右。朏,庄之子也。
太尉右长史王俭知其指,它日,请间言于道成曰:“功高不赏,古今非一。以公今日位地,欲终北面,可乎?”道成正色裁之,而神采内和。俭因曰:“俭蒙公殊眄,所以吐所难吐;何赐拒之深!宋氏失德,非公岂复宁济!但人情浇薄,不能持久;公若小复推迁,则人望去矣。岂唯大业永沦,七尺亦不可得保。”道成曰:“卿言不无理。”俭曰:“公今名位,故是经常宰相,宜礼绝群后,微示变革。当先令褚公知之,俭请衔命。”道成曰:“我当自往。”经少日,道成自造褚渊,款言移晷,乃谓曰:“我梦应得官。”渊曰:“今授始尔,恐一二年间未容便移;且吉梦未必应在旦夕。”道成还,以告俭。俭曰:“褚是未达理耳。”俭乃唱议加道成太傅,假黄钺,使中书舍人虞整作诏。
道成所亲任遐曰:“此大事,应报褚公。”道成曰:“褚公不从,奈何?”遐曰:“彦回惜身保妻子,非有奇才异节,遐能制之。”渊果无违异。
丙午,诏进道成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傅、领扬州牧,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使持节、太尉、骠骑大将军、录尚书、南徐州刺史如故。道成固辞殊礼。
以扬州刺史晋熙王燮为司徒。
戊申,太傅道成以萧映为南兗州刺史。冬,十月,丁丑,以萧晃为豫州剌史。
己卯,获孙昙瓘,杀之。
魏员外散骑常侍郑羲来聘。
壬寅,立皇后谢氏。后,庄之孙也。十一月,癸亥,临澧侯刘晃坐谋反,与其党皆伏诛。晃,秉之从子也。
甲子,徙南阳王翙为随郡王。
魏冯太后忌青州刺史南郡王李惠,诬云惠将南叛;十二月,癸巳,诛惠及妻并其子弟。太后以猜嫌所夷灭者十馀家,而惠所历皆有善政,魏人尤冤惜之。
尚书令王僧虔奏以“朝廷礼乐,多违正典。大明中即以宫县合和鞞拂,节数虽会,虑乖雅体。又,今之清商,实由铜爵,三祖风流,遗音盈耳,京、洛相高,江左弥贵,中庸和雅,莫近于斯。而情变听移,稍复销落,十数年间,亡者将半,民间竞造新声杂曲,烦淫无极,宜命有司悉加补缀。”朝廷从之。
是岁,魏怀州刺史高允以老疾告归乡里,寻复以安车征至平城,拜镇军大将军、中书监;固辞,不许。乘车入殿,朝贺不拜。
●卷第一百三十五
【齐纪一】 起屠维协洽,尽昭阳大渊献,凡五年。
太祖高皇帝建元元年(己未,公元四七九年)
春,正月,甲辰,以江州刺史萧嶷为都督荆、湘等八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尚书左仆射王延之为江州刺史,安南长史萧子良为督会稽等五郡诸军事、会稽太守。
初,沈攸之欲聚众,开民相告,士民坐执役者甚众,嶷至镇,一日罢遣三千馀人。府州仪物,务存俭约,轻刑薄敛,所部大悦。
辛亥,以竟陵世子赜为尚书仆射,进号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太傅道成以谢朏有重名,必欲引参佐命,以为左长史。尝置酒与论魏、晋故事,因曰:“石苞不早劝晋文,死文恸哭,方之冯异,非知机也。”朏曰:“晋文世事魏宝,必将身终北面;借使魏依康、虞故事,亦当三让弥高。”道成不悦。甲寅,以朏为侍中,更以王俭为左长史。
丙辰,以给事黄门侍郎萧长懋为雍州刺史。
二月,丙子,邵陵殇王友卒。辛巳,魏太皇太后及魏主如代郡温泉。
甲午,诏申前命,命太傅赞拜不名。
己亥,魏太皇太后及魏主如西宫。
三月,癸卯朔,日有食之。
甲辰,以太傅为相国,总百揆,封十郡,为齐公,加九锡;其骠骑大将军、扬州牧、南徐州刺史如故。乙巳,诏齐国官爵礼仪,并仿天朝。丙午,以世子赜领南豫州刺史。
杨运长去宜城郡还家,齐公遣人杀之。凌源令潘智与运长厚善;临川王绰,义庆之孙也。绰遣腹心陈讠赞说智曰:“君先帝旧人,身是宗室近属,如此形势,岂得久全!若招合内外,计多有从者。台城内人常有此心,正苦无人建意耳!”智即以告齐公。庚戌,诛绰兄弟及共党与。
甲寅,齐公受策命,赦其境内,以石头为世子宫,一如东宫。褚渊引何曾自魏司徒为晋丞相故事,求为齐官,齐公不许。以王俭为齐尚书右仆射,领吏部;俭时年二十八。
甲戌,武陵王赞卒,非疾也。
丙戌,加齐王殊礼,进世子为太子。
辛卯,宋顺帝下诏禅位于齐。壬辰,帝当临轩,不肯出,逃于佛盖之下,王敬则勒兵殿庭,以板舆入迎帝。太后惧,自帅阉人索得之,敬则启譬令出,引令升车。帝收泪谓敬则曰:“欲见杀乎?”敬则曰:“出居别宫耳。官先取司马家亦如此。”帝泣而弹指曰:“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天王家!”宫中皆哭。帝拍敬则手曰:“必无过虑,当饷辅国十万钱。”是日,百僚陪位。侍中谢朏在直,当解玺绶,阳为不知,曰:“有何公事?”传诏云:“解玺绶授齐王。”朏曰:“齐自应有侍中。”乃引枕卧。传诏惧,使朏称疾,欲取兼人,朏曰:“我无疾,何所道!”遂朝服步出东掖门,仍登车还宅。乃以王俭为侍中,解玺绶。礼毕,帝乘画轮车,出东掖门就东邸,问:“今日何不奏鼓吹?”左右莫有应者。右光禄大夫王琨,华之从父弟也,在晋世已为郎中,至是,攀车獭尾恸哭曰:“人以寿为欢,老臣以寿为戚。既不能先驱蝼蚁,乃复频见此事!”呜咽不自胜,百官雨泣。
司空兼太保褚渊等奉玺绶,帅百官诣齐宫劝进;王辞让未受。渊从弟前安成太守炤谓渊子贲曰:“司空今日何在?”贲曰:“奉玺绶在齐大司马门。”召曰:“不知汝家司空将一家物与一家,亦复何谓!”甲午,王即皇帝位于南郊。还宫,大赦,改元。奉宋顺帝为汝阴王,优崇之礼,皆仿宋初。筑宫丹杨,置兵守卫之。宋神主迁汝阴庙,诸王皆降为公;自非宣力齐室,馀皆除国,独置南康、华容、萍乡三国,以奉刘穆之、王弘、何无忌之后,除国者凡百二十人。二台官僚,依任摄职,名号不同、员限盈长者,别更详议。
以褚渊为司徒。宾客贺者满座,褚炤叹曰:“彦回少立名行,何意披猖至此!门户不幸,乃复有今日之拜。使彦回作中书郎而死,不当为一名士邪!名德不昌,用复有期颐之寿!”渊固辞不拜。
奉朝请河东裴觊上表,数帝过恶,挂冠径去;帝怒,杀之。太子赜请杀谢朏,帝曰:“杀之遂成其名,正应容之度外耳。”久之,因事废于家。
帝问为政于前抚军行参军沛国刘献,对曰:“政在《孝经》。凡宋氏所以亡,陛下所以得者,皆是也。陛下若戒前车之失,加之以宽厚,虽危可安;若循其覆辙,虽安必危矣!”帝叹曰:“儒者之言,可宝万世!”
丙申,魏主如崞山。
丁酉,以太子詹事张绪为中书令,齐国左卫将军陈显达为中护军,右卫将军李安民为中领军。绪,岱之兄子也。
戊戌,以荆州刺史嶷为尚书令、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
帝命群臣各言得失。淮南、宣城二郡太守刘善明,请除宋氏大明、泰始以来诸苛政细制,以崇简易。又以为:“交州险远,宋末政苛,遂至怨叛。今大化创始,宜怀以恩德。且彼土所出,唯有珠宝,实非圣朝所须之急。讨伐之事,谓宜且停。”给事黄门郎清河崔祖思亦上言,以为:“人不学则不知道,此悖逆祸乱所由生也。今无员之官,空受禄秩,凋耗民财。宜开文武二学,课台、府、州、国限外之人各从所乐,依方习业,若有废惰者,遣还故郡;经艺优殊者,待以不次。又,今陛下虽履节俭,而群下犹安习侈靡。宜褒进朝士之约素清修者,贬退其骄奢荒淫者,则风俗可移矣。”宋元嘉之世,凡事皆责成郡县。世祖征求急速,以郡县迟缓,始遣台使督之。自是使者所在旁午,竞作威福,营私纳赂,公私劳扰。会稽太守闻喜公子良上表极陈其弊,以为:“台有求须,但明下诏敕,为之期会,则人思自竭;若有稽迟,自依纠坐之科。今虽台使盈凑,会取正属所办,徒相疑愤,反更淹懈,宜悉停台使。”员外散骑郎刘思效上言:“宋自大明以来,渐见凋弊,征赋有加而天府尤贫。小民嗷嗷,殆无生意;而贵族富室,以侈丽相高,乃至山泽之民,不敢采食其水草。陛下宜一新王度,革正其失。”上皆加褒赏,或以表付外,使有司详择所宜,奏行之。己亥,诏:“二宫诸王,悉不得营立屯邸,封略山湖。”
魏主还平城。
魏秦州刺史尉洛侯、雍州刺史宜都王目辰、长安镇将陈提等皆坐贪残不法,洛侯、目辰伏诛,提徙边。
又诏以“候官千数,重罪受赇不列,轻罪吹毛发举,宜悉罢之。”更置谨直者数百人,使防逻街衢,执喧斗而已。自是吏民始得安业。
自泰始以来,内外多虞,将帅各募部曲,屯聚建康。李安民上表,以为:“自非淮北常备外,馀军悉皆输遣;若亲近宜立随身者,听限人数。”上从之;五月,辛亥,诏断众募。
壬子,上赏佐命之功,褚渊、王俭等进增爵、户各有差。处士何点谓人曰:“我作《齐书》已竟,赞云:‘渊既世族,俭亦国华;不赖舅氏,遑恤国家!’”点,尚之之孙也。渊母宋始安公主,继母吴郡公主;又尚巴西公主。俭母武康公主;又尚阳羡公主。故点云然。
己未,或走马过汝阴王之门,卫士恐有为乱者奔入杀王,而以疾闻,上不罪而赏之。辛酉,杀宋宗室阴安公燮等,无少长皆死。前豫州刺史刘澄之,遵考之子也,与褚渊善,渊为之固请曰:“澄之兄弟不武,且于刘宗又疏。”故遵考之族独得免。
丙寅,追尊皇考曰宣皇帝,皇妣陈氏曰孝皇后。
丁卯,封皇子钧为衡阳王。
上谓兗州刺史垣崇祖曰:“吾新得天下,索虏必以纳刘昶为辞,侵犯边鄙。寿阳当虏之冲,非卿无以制此虏也。”乃徙崇祖为豫州刺史。
六月,丙子,诛游击将军姚道和,以其贰于沈攸之也。
甲子,立太子赜为皇太子;皇子嶷为豫章王,映为临川王,暠为安成王,锵为鄱阳王,铄为桂阳王,鉴为广陵王;皇孙长懋为南郡王。
乙酉,葬宋顺帝于遂宁陵。
帝以建康居民舛杂,多奸盗,欲立符伍以相检括,右仆射王俭谏曰:“京师之地,四方辐凑,必也持符,于事既烦,理成不旷;谢安所谓‘不尔何以为京师’也。”乃止。
初,交州刺史李长仁卒,从弟叔献代领州事,以号令未行,遣使求刺史于宋。宋以南海太守沈焕为交州刺史,以叔献为焕宁远司马、武平、新昌二郡太守。叔献既得朝命,人情服从,遂发兵守险,不纳焕。焕停郁林,病卒。
秋,七月,丁未,诏曰:“交趾、比景独隔书朔,斯乃前运方季,因迷遂往。宜曲赦交州,即以叔献为刺史,抚安南土。”
魏葭芦镇主杨广香请降,丙辰,以广香为沙州刺史。
八月,乙亥,魏主如方山;丁丑,还宫。
上闻魏将入寇,九月,乙巳,复以豫章王嶷为荆、湘二州刺史,都督如故;以临川王映为扬州刺史。
丙午,以司空褚渊领尚书令。
壬子,魏以侍中、司徒、东阳王丕为太尉,侍中、尚书右仆射陈建为司徒,侍中、尚书代人苟颓为司空。
己未,魏安乐厉王长乐谋反,赐死。
庚申,魏陇西宣王源贺卒。
冬,十月,己巳朔,魏大赦。
癸未,汝阴太妃王氏卒,谥曰宋恭皇后。
初,晋寿民李乌奴与白水氐杨成等寇梁州,梁州刺史范柏年说降乌奴,击杨成等,破之。及沈攸之事起,柏年遣兵出魏兴,声云入援,实候望形势。事平,朝廷遣王玄邈代之。诏柏年与乌奴俱下,乌奴劝柏年不受代;柏年计未决,玄邈已至。柏年乃留乌奴于汉中,还至魏兴,盘桓不进。左卫率豫章胡谐之尝就柏年求马,柏年曰:“马非狗也,安能应无已之求!”待使者甚薄;使者还,语谐之曰:“柏年云:‘胡谐之何物狗!所求无厌!’”谐之恨之,谮于上曰:“柏年恃险聚众,欲专据一州。”上使雍州刺史南郡王长懋诱柏年,启为府长史。柏年至襄阳,上欲不问,谐之曰:“见虎格得,而纵上山乎?”甲午,赐柏年死。李乌奴叛入氐,依杨文弘,引氐兵千馀人寇梁州,陷白马戍。王玄邈使人诈降诱乌奴,乌奴轻兵袭州城,玄邈伏兵邀击,大破之,乌奴挺身复走入氐。
初,玄邈为青州刺史,上在淮阴,为宋太宗所疑,欲北附魏,遣书结玄邈,玄邈长史清河房叔安曰:“将军居方州之重,无故举忠孝而弃之,三齐之土,宁蹈东海而死耳,不敢随将军也!”玄邈乃不答上书。及罢州还,至淮阴,严军直过;至建康,启太宗,称上有异志。及上为骠骑,引为司马,玄邈甚惧,而上待之如初。及破乌奴,上曰:“玄邈果不负吾意遇也。”叔安为宁蜀太守,上赏其忠正,欲用为梁州,会病卒。
十一月,辛亥,立皇太子妃斐氏。
癸丑,魏遣假梁郡王嘉督二将出淮阴,陇西公琛督三将出广陵,河东公薛虎子督三将出寿阳,奉丹杨王刘昶入寇;许昶以克复旧业,世胙江南,称籓于魏。蛮酋桓诞请为前驱,以诞为南征西道大都督。义阳民谢天盖自称司州刺史,欲以州附魏,魏乐陵镇将韦珍引兵渡淮应接。豫章王嶷遣中兵参军萧惠朗将二千人,助司州刺史萧景先讨天盖,韦珍略七千馀户而去。景先,上之从子也。南兗州刺史王敬则闻魏将济淮,委镇还建康,士民惊散,既而魏竟不至。上以其功臣,不问。
上之辅宋也,遣骁骑将军王洪范使柔然,约与共攻魏。洪范自蜀出吐谷浑,历西域,乃得达。至是,柔然十馀万骑寇魏,至塞上而还。
是岁,魏诏中书监高允议定律令。允虽笃老,而志识不衰。诏以允家贫养薄,令乐部丝竹十人五日一诣允以娱其志,朝晡给膳,朔望致牛酒,月给衣服绵绢;入见则备几杖,问以政治。
契丹莫贺弗勿干帅部落万馀口入附于魏,居白狼水东。
太祖高皇帝建元二年(庚申,公元四八零年)
春,正月,戊戌朔,大赦。
以司空褚渊为司徒,尚书右仆射王俭为左仆射;渊不受。
辛丑,上祀南郊。
魏陇西公琛等攻拔马头戍,杀太守刘从。乙卯,诏内外纂严,发兵拒魏,征南郡王长懋为中军将军,镇石头。
魏广川王略卒。
魏师攻钟离,徐州刺史崔文仲击破之。文仲遣军主崔孝伯渡淮,攻魏茌眉戍主龙得侯等,杀之。文仲,祖思之族人也。
群蛮依阻山谷,连带荆、湘、雍、郢、司五州之境,闻魏师入寇,官尽发民丁,南襄城蛮秦远乘虚寇潼阳,杀县令。司州蛮引魏兵寇平昌,平昌戍主苟元宾击破之。北上黄蛮文勉德寇汶阳,汶阳太守戴元宾弃城奔江陵,豫章王嶷遣中兵参军刘伾绪将千人讨之,至当阳,勉德请降,秦远遁去。
魏将薛道标引兵趣寿阳,上使齐郡太守刘怀慰作冠军将军薛渊书以招道标;魏人闻之,召道标还,使梁郡王嘉代之。怀慰,乘民之子也。二月,丁卯朔,嘉与刘昶寇寿阳。将战,昶四向拜将士,流涕纵横,曰:“愿同戮力,以雪仇耻!”
魏步骑号二十万,豫州刺史垣崇祖集文武议之,欲治外城,堰肥水以自固。皆曰:“昔佛狸入寇,南平王士卒完盛,数倍于今,犹以郭大难守,退保内城。且自有肥水,未尝堰也,恐劳而无益。”崇祖曰:“若弃外城,虏必据之,外修楼橹,内筑长围,则坐成擒矣。守郭筑堰,是吾不谏之策也。”乃于城西北堰肥水,堰北筑小城,周为深堑,使数千人守之,曰:“虏见城小,以为一举可取,必悉力攻之,以谋破堰;吾纵水冲之,皆为流尸矣。”魏人果蚁附攻小城,崇祖著白纱帽,肩舆上城,晡时,决堰下水;魏攻城之众漂坠堑中,人马溺死以千数。魏师退走。
谢天盖部曲杀天盖以降。
宋自孝建以来,政纲弛紊,簿籍讹谬,上诏黄门郎会稽虞玩之等更加检定,曰:“黄籍,民之大纪,国之治端。自顷巧伪日甚,何以厘革?”玩之上表,以为:“元嘉中,故光禄大夫傅隆年出七十,犹手自书籍,躬加隐校。今欲求治取正,必在勤明令长。愚谓宜以元嘉二十七年籍为正,更立明科,一听首悔;迷而不返,依制必戮;若有虚昧,州县同科。”上从之。
上以群蛮数为叛乱,分荆、益置巴州以镇之。壬申,以三巴校尉明慧昭为巴州刺史,领巴东太守。是时,齐之境内,有州二十三,郡三百九十,县千四百八十五。
乙酉,崔文仲遣军主陈靖拔魏竹邑,杀戍主白仲都;崔叔延破魏睢陵,杀淮阳太守梁恶。
三月,丁酉朔,以侍中西昌侯鸾为郢州刺史。鸾,帝兄始安贞王道生之子也,早孤,为帝所养,恩过诸子。
魏刘昶以雨水方降,表请还师,魏人许之;丙午,遣车骑大将军冯熙将兵迎之。
夏,四月,辛巳,魏主如白登山;五月,丙申朔,如火山;壬寅,还平城。
自晋以来,建康宫之外城唯设竹篱,而有六门。会有发白虎樽者,言“白门三重关,竹篱穿不完”。上感其言,命改立都墙。
李乌奴数乘间出寇梁州,豫章王嶷遣中兵参军王图南,将益州兵从剑阁掩击之;梁、南秦二州刺史崔慧景发梁州兵屯白马,与图南覆背击乌奴,大破之,乌奴走保武兴。慧景,祖思之族人也。
秋,七月,辛亥,魏主如火山。
戊午,皇太子穆妃裴氏卒。
诏南郡王长懋移镇西州。
角城戍主举城降魏;秋,八月,丁酉,魏遣徐州刺史梁郡王嘉迎之。又遣平南将军郎大檀等三将出朐城,将军白吐头等二将出海西,将军元泰等二将出连口,将军封延等三将出角城,镇南将军贺罗出下蔡,同入寇。
甲辰,魏主如方山;戊申,游武州山石窟寺。庚戌,还平城。
崔慧景遣长史裴叔保攻李乌奴于武兴,为氐王杨文弘所败。九月,甲午朔,日有食之。
丙午,柔然遣使来聘。
汝南太守常元真、龙骧将军胡青苟降于魏。
闰月,辛巳,遣领军李安民循行清、泗诸戍以备魏。
魏梁郡王嘉帅众十万围朐山,朐山戍主玄元度婴城固守,青、冀二州刺史范阳卢绍之遣子奂将兵助之。庚寅,元度大破魏师。台遣军主崔灵建等将万馀人自淮入海,夜至,各举两炬;魏师望见,遁去。
冬,十月,王俭固请解选职,许之;加俭侍中,以太子詹事何戢领选。上以戢资重,欲加常待,褚渊曰:“圣旨每以蝉冕不宜过多。臣与王俭既已左珥,若复加戢,则八座遂有三貂;若帖以骁、游,亦为不少。”乃以戢为吏部尚书,加骁骑将军。
甲辰,以沙州刺史杨广香为西秦州刺史,又以其子炅为武都太守。
丁未,魏以昌黎王冯熙为西道都督,与征南将军桓诞出义阳,镇南将军贺罗出钟离,同入寇。
淮北四州民不乐属魏,常思归江南,上多遣间谍诱之。于是,徐州民桓标之、兗州民徐猛子等所在蜂起为寇盗,聚众保伍固,推司马朗之为主。魏遣淮阳王尉元、平南将军薛虎子等讨之。
十一月,戊寅,丹阳尹王僧虔上言:“郡县狱相承有上汤杀囚,名为救疾,实行冤暴。岂有死生大命,而潜制下邑!愚谓囚病必先刺郡,求职司与医对共诊验,远县家人省视,然后处治。”上从之。
戊子,以杨难当之孙后起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镇武兴。
十二月,戊戌,以司空褚渊为司徒。渊入朝,以腰扇障日,征虏功曹刘祥从侧过,曰:“作如上举止,羞面见人,扇障何益!”渊曰:“寒士不逊!”祥曰:“不能杀袁、刘,安得免寒士!”祥,穆之之孙也。祥好文学,而性韵刚疏,撰《宋书》,讥斥禅代;王俭密以闻,坐徙广州而卒。
太子宴朝臣于玄圃,右卫率沈文季与褚渊语相失,文季怒曰:“渊自谓忠臣,不知死之日何面目见宋明帝!”太子笑曰:“沈率醉矣”
壬子,以豫章王嶷为中书监、司空、扬州刺史,以临川王映为都督荆、雍等九州诸军事、荆州刺史。
是岁,魏尚书令王睿进爵中山王,加镇东大将军;置王官二十二人,以中书侍郎郑羲为傅,郎中令以下皆当时名士。又拜睿妻丁氏为妃。
太祖高皇帝建元三年(辛酉,公元四八一年)
春,正月,封皇子锋为江夏王。
魏人寇淮阳,围军主成买于甬城,上遣领军将军李安民为都督,与军主周盘龙等救之。魏人缘淮大掠,江北民皆惊走,渡江,成买力战而死。盘龙之子奉叔以二百人陷陈深入,魏以万馀骑张左右翼围之。或告盘龙云“奉叔已没”,盘龙驰马奋槊,直突魏陈,所向披靡。奉叔已出,复入求盘龙。父子两骑萦扰,魏数万之众莫敢当者;魏师遂败,杀伤万计。魏师退,李安民等引兵追之,战于孙溪渚,又破之。
己卯,魏主南巡,司空苟颓留守;丁亥,魏主至中山。
二月,辛卯朔,魏大赦。
丁酉,游击将军桓康复败魏师于淮阳,进攻樊谐城,拔之。
魏主自中山如信都;癸卯,复如中山;庚戌,还,至肆州。
沙门法秀以妖术惑众,谋作乱于平城;苟颓帅禁兵收掩,悉擒之。魏主还平城,有司囚法秀,加以笼头,铁锁无故自解。魏人穿其颈骨,祝之曰:“若果有神,当令穿肉不入。”遂穿以徇,三日乃死。议者或欲尽杀道人,冯太后不可,乃止。
垣崇祖之败魏师也,恐魏复寇淮北,乃徙下蔡戍于淮东。既而魏师果至,欲攻下蔡;闻其内徙,欲夷其故城。己酉,崇祖引兵渡淮击魏,大破之,杀获千计。
晋、宋之际,荆州刺史多不领南蛮校尉,别以重人居之。豫章王嶷为荆、湘二州刺史,领南蛮。嶷罢,更以侍中王奂为之,奂固辞,曰:“西土戎烬之后,痍毁难复。今复割撤太府,制置偏校,崇望不足助强,语实交能相弊。且资力既分,职司增广,众劳务倍,文案滋烦,窃以为国计非允。”癸丑,罢南蛮校尉官。
三月,辛酉朔,魏主如肆州;己巳,还平城。
魏法秀之乱,事连兰台御史张求等百馀人,皆以反,法当族。尚书令王睿请诛首恶,宥其馀党。乃诏:“应诛五族者,降为三族;三族者,门诛;门诛,止其身。”所免千馀人。
夏,四月,己亥,魏主如方山。冯太后乐其山川,曰:“它日必葬我于是,不必祔山陵也。”乃为太后作寿陵,又建永固石室于山上,欲以为庙。
桓标之等有众数万,寨险求援;庚子,诏李安民督诸将往迎之,又使兗州刺史周山图自淮入清,倍道应接。淮北民桓磊磈破魏师于抱犊固。李安民赴救迟留,标之等皆为魏所灭,馀众得南归者尚数千家;魏人亦掠三万馀口归平城。
魏任城康王云卒。五月,壬戌,邓至王像舒遣使入贡于魏。邓至者,羌之别种,国于宕昌之南。
六月,壬子,大赦。
甲辰,魏中山宣王王睿卒。睿疾病,太皇太后、魏主累至其家视疾。及卒,赠太宰,立庙于平城南。文士为睿作哀诗及讠耒者百馀人,及葬,自称亲姻、义旧,缞绖哭送者千馀人。魏主以睿子中散大夫袭代睿为尚书令,领吏部曹。
戊午,魏封皇叔简为齐郡王,猛为安丰王。
秋,七月,己未朔,日有食之。
上使后军参军车僧朗使于魏。甲子,僧朗至平城,魏主问曰:“齐辅宋日浅,何故遽登大位?”对曰:“虞、夏登庸,身陟元后,魏、晋匡辅,贻厥子孙,时宜各异耳。”
辛酉,柔然别帅他稽帅众降魏。
杨文弘遣使请降,诏复以为北秦州刺史。先是,杨广香卒,其众半奔文弘,半奔梁州。文弘遣杨后起据白水。上虽授以官爵,而阴敕晋寿太守杨公则使伺便图之。
宋升明中,遣使者殷灵诞、苟昭先如魏,闻上受禅,灵诞谓魏典客曰:“宋、魏通好,忧患是同。宋今灭亡,魏不相救,何用和亲!”及刘昶入寇,灵诞请为昶司马,不许。九月,庚午,魏阅武于南郊,因宴群臣,置车僧朗于灵诞下,僧朗不肯就席,曰:“灵诞昔为宋使,今为齐民。乞魏主以礼见处。”灵诞遂与相忿詈。刘昶赂宋降人解奉君于会刺杀僧朗,魏人收奉君,诛之;厚送僧朗之丧,放灵诞等南归。及世祖即位,昭先具以灵诞之语启闻,灵诞坐下狱死。
辛未,柔然主遣使来聘,与上书,谓上为“足下”,自称曰“吾”,遣上师子皮袴褶,约共伐魏。
魏尉元、薛虎子克五固,斩司马朗之,东南诸州皆平。尉元入为侍中、都曹尚书,薛虎子为彭城镇将,迁徐州刺史。时州镇戍兵,资绢自随,不入公库。虎子上表,以为:“国家欲取江东,先须积谷彭城。切惟在镇之兵,不减数万,资粮之绢,人十二匹;用度无准,未及代下,不免饥寒,公私损费。今徐州良田十万馀顷,水陆肥沃,清、汴通流,足以溉灌。若以兵绢市牛,可得万头,兴置屯田,一岁之中,且给官食。半兵芸殖,馀兵屯戍,且耕且守,不妨捍边。一年之收,过于十倍之绢;暂时之耕,足充数载之食。于后兵资皆贮公库,五稔之后,谷帛俱溢,非直戍卒丰饱,亦有吞敌之势。”魏人从之。虎子为政有惠爱,兵民怀之。会沛郡太守邵安、下邳太守张攀以赃污为虎子所案,各遣子上书,告虎子与江南通,魏主曰:“虎子必不然。”推按,果虚,诏安、攀皆赐死,二子各鞭一百。吐谷浑王拾寅卒,世子度易侯立。冬,十月,戊子朔,以度易侯为西秦、河二州刺史、河南王。
魏中书令高闾等更定新律成,凡八百三十二章;门房之诛十有六,大辟二百三十五,杂刑三百七十七。
初,高昌王阚伯周卒,子义成立;是岁,其从兄首归杀义成自立。高车王可至罗杀首归兄弟,以敦煌张明为高昌王。国人杀明,立马儒为王。
太祖高皇帝建元四年(壬戌,公元四八二年)
春,正月,壬戌,诏置学生二百人,以中书令张绪为国子祭酒。
甲戌,魏大赦。
三月,庚申,上召司徒褚渊、尚书左仆射王俭受遗诏辅太子;壬戌,殂于临光殿。太子即位,大赦。
高帝沉深有大量,博学能文。性清俭,主衣中有玉导,上敕中书曰:“留此正是兴长病源!”即命击碎;仍案检有何异物,皆随此例。每曰:“使我治天下十年,当使黄金与土同价。”
乙丑,以褚渊录尚书事,王俭为侍中、尚书令,车骑将军张敬儿开府仪同三司。丁卯,以前将军王奂为尚书左仆射。庚午,以豫章王嶷为太尉。
庚辰,魏主临虎圈,诏曰:“虎狼猛暴,取捕之日,每多伤害;既无所益,损费良多,从今勿复捕贡。”
夏,四月,庚寅,上大行谥曰高皇帝,庙号太祖。丙午,葬泰安陵。
辛卯,追尊穆妃为皇后。六月,甲申朔,立南郡王长懋为皇太子。丙申,立太子妃王氏。妃,琅邪人也。封皇子闻喜公子良为竟陵王,临汝公子卿为庐陵王,应城公子敬为安陆王,江陵公子懋为晋安王,枝江公子隆为随郡王,子真为建安王,皇孙昭业为南郡王。
司徒褚渊寝疾,自表逊位,世祖不许,渊固请恳切,癸卯,以渊为司空,领骠骑将军。侍中、录尚书如故。
秋,七月,魏发州郡五万人治灵丘道。
吏部尚书济阳江谧,性谄躁,太祖殂,谧恨不豫顾命;上即位,谧又不迁官;以此怨望、诽谤。会上不豫,谧诣豫章王嶷请问,曰:“至尊非起疾东宫又非才,公今欲作何计?”上知云,使御史中丞沈冲奏谧前后罪恶,庚寅,赐谧死。
癸卯,南康文简公褚渊卒,世子侍中贲耻其父失节,服除,遂不仕,以爵让其弟蓁,屏居墓下终身。
九月,丁巳,以国哀罢国子学。
氐王杨文弘卒。诸子皆幼,乃以兄子后起为嗣。九月,辛酉,魏以后起为武都王,文弘子集始为白水太守。既而集始自立为王,后起击破之。
魏以荆州巴、氐扰乱,以镇西大将军李崇为荆州刺史。崇,显祖之舅子也。将之镇,敕发陕、秦二州兵送之,崇辞曰:“边人失和,本怨刺史。今奉诏代之,自然安靖;但须一诏而已,不烦发兵自防,使之怀惧也。”魏朝从之。崇遂轻将数十骑驰至上洛,宣诏慰渝,民夷贴然。崇命边戍掠得齐人者悉还之,由是齐人亦还其生口二百许人,二境交和,无复烽燧之警。久之,徙兗州刺史。
兗土旧多劫盗,崇命村置一楼,楼皆悬鼓,盗发之处,乱击之;旁村始闻者,以一击为节,次二,次三,俄顷之间,声布百里;皆发人守险要。由是盗发无不擒获。其后诸州皆效之,自崇始也。
辛未,以征南将军王僧虔为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以尚书右仆射王奂为湘州刺史。
宋故建平王景素主簿何昌、记室王摛及所举秀才刘璡,前后上书陈景素德美,为之讼冤。冬,十月,辛丑,诏听以士礼还葬旧茔。璡,献之弟也。
十一月,魏高祖将亲祀七庙,命有司具仪法,依古制备牲牢、器服及乐章;自是四时常祀皆举之。
世祖武皇帝上之上
太祖高皇帝永明元年(癸亥,公元四八三年)
春,正月,辛亥,上祀南郊,大赦,改元。
诏以边境宁晏,治民之官,普复田秩。
以太尉豫章王嶷领太子太傅。嶷不参朝务,而常密献谋画,上多从之。
壬戌,立皇弟锐为南平王,铿为宜都王,皇子子明为武昌王,子罕为南海王。
二月,辛巳,以征虏将军杨炅为沙州刺史、阴平王。
辛丑,以宕昌王梁弥机为河、凉二州刺史,邓至王像舒为西凉州刺史。
宋末,以治民之官六年过久,乃以三年为断,谓之小满;而迁换去来,又不能依三年之制。三月,癸丑,诏:“自今一以小满为限。”
有司以天文失度,请禳之。上曰:“应天以实不以文。我克己求治,思隆惠政;若灾眚在我,禳之何益!”夏,四月,壬午,昭:“袁粲、刘秉、沈攸之,虽末节不终,而始诚可灵。”皆命以礼改葬。
上之为太子也,自以年长,与太祖同创大业,朝事大小,率皆专断,多违制度。信任左右张景真,景真骄侈,被服什物,僭拟乘舆;内外畏之,莫敢言者。司空咨议荀伯玉,素为太祖所亲厚,叹曰:“太子所为,官终不知,岂得畏死,蔽官耳目!我不启闻,谁当启者!”因太子拜陵,密以启太祖。太祖怒,命检校东宫。
太子拜陵还,至方山,晚,将泊舟,豫章王嶷自东府乘飞燕东迎太子,告以上怒之意。太子夜归,入宫,太祖亦停门籥待之。明日,太祖使南郡王长懋、闻喜公子良宣敕诘责,并示以景真罪状,使以太子令收景真,杀之。太子忧惧,称疾。
月馀,太祖怒不解,昼卧太阳殿,王敬则直入,叩头启太祖曰:“官有天下日浅,太子无事被责,人情恐惧;愿官往东宫解释之。”太祖无言。敬则因大声宣旨,装束往东宫,又敕太官设馔,呼左右索舆,太祖了无动意。敬则索衣被太祖,乃牵强登舆。太祖不得已至东宫,召诸王宴于玄圃。长沙王晃捉华盖,临川王映执雉尾扇,闻喜公子良持酒鎗,南郡王长懋行酒,太子及豫章王嶷、王敬则自捧酒馔,至暮,尽醉乃还。
太祖嘉伯玉忠荩,愈见亲信,军国密事,多委使之,权动朝右。遭母忧,去宅二里许,冠盖已塞路。左率萧景先、侍中王晏共吊之,自旦至暮,始得前。比出,饥乏,气息惙然,愤悒形于声貌。明日,言于太祖曰:“臣等所见二宫门庭,比荀伯玉宅可张雀罗矣。”晏,敬弘之从子也。
骁骑将军陈胤叔,先亦白景真及太子得失,而语太子皆云“伯玉以闻”。太子由是深怨伯玉。
太祖阴有以豫章王嶷代太子之意,而嶷事太子愈谨,故太子友爱不衰。
豫州刺史垣崇祖不亲附太子,会崇祖破魏兵,太祖召还朝,与之密谋。太子疑之,曲加礼待,谓曰:“世间流言,我已豁怀;自今以富贵相付。”崇祖拜谢。会太祖复遣荀伯玉,敕以边事,受旨夜发,不得辞东宫;太子以为不尽诚,益衔之。
太祖临终,指伯玉以属太子。上即位,崇祖累迁五兵尚书,伯玉累迁散骑常侍。伯玉内怀忧惧,上以伯玉与崇祖善,恐其为变,加意抚之。丁亥,下诏诬崇祖招结江北荒人,欲与伯玉作乱,皆收杀之。
庚子,魏主如崞山;壬寅,还宫。
闰月,癸丑,魏主后宫平凉林氏生子恂,大赦。文明太后以恂当为太子,赐林氏死,自抚养恂。五月,戊寅朔,魏主如武州山石窟佛寺。车骑将军张敬儿好信梦。初为南阳太守,其妻尚氏梦一手热如火;及为雍州,梦一胛热;为开府,梦半身热。敬儿意欲无限,当谓所亲曰:“吾妻复梦举体热矣。”又自言梦旧村社树高至天,上闻而恶之。垣崇祖死,敬儿内自疑,会有人告敬儿遣人至蛮中货易,上疑其有异志。会上于华林园设八关斋,朝臣皆预,于坐收敬儿。敬儿脱冠貂投地曰:“此物误我!”丁酉,杀敬儿,并其四子。
敬儿弟恭儿,常虑为兄祸所及,居于冠军,未常出襄阳,村落深阻,墙垣重复。敬儿每遣信,辄上马属鞬,然后见之。敬儿败问至,席卷入蛮;后自出,上恕之。
敬儿女为征北咨议参军谢超宗子妇,超宗谓丹阳尹李安民曰:“‘往年杀韩信,今年杀彭越。’尹欲何计!”安民具启之。上素恶超宗轻慢,使兼御史中丞袁彖奏弹超宗,丁巳,收付廷尉,徙越巂,于道赐死。以彖语不刻切,又使左丞王逡之奏弹彖轻文略奏,挠法容非,彖坐免官,禁锢十年。超宗,灵运之孙;彖,顗之弟子也。
秋,七月,丁丑,魏主及太后如神渊池。甲申,如方山。
魏使假员外散骑常侍顿丘李彪来聘。
侍中、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王僧虔固辞开府,谓兄子俭曰:“汝任重于朝,行登三事;我若复有此授,乃是一门有二台司,吾实惧焉。”累年不拜,上乃许之,戊戌,加僧虔特进。俭作长梁斋,制度小过,僧虔视之,不悦,竟不入户;俭即日毁之。
初,王弘与兄弟集会,任子孙戏適。僧达跳下地作虎子;僧绰正坐,采蜡烛珠为凤皇,僧达夺取打坏,亦复不惜;僧虔累十二博棋,既不坠落,亦不重作。弘叹曰:“僧达俊爽,当不减人,然恐终危吾家;僧绰当以名义见美;僧虔必为长者,位至公台。”已而皆如其言。
八月,庚申,骁骑将军王洪范自柔然还,经涂三万馀里。
冬,十月,丙寅,遭骁骑将军刘缵聘于魏,魏主客令李安世主之。魏人出内藏之宝,使贾人鬻之于市。缵曰:“魏金玉大贱,当由山川所出。”安世曰:“圣朝不贵金玉,故贱同瓦砾。”缵初欲多市,闻其言,内惭而止。缵屡奉使至魏,冯太后遂私幸之。
十二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癸丑,魏始禁同姓为婚。
王俭进号卫将军,参掌选事。
是岁,省巴州。
魏秦州刺史于洛侯,性残酷,刑人或断腕,拔舌,分悬四体。合州惊骇,州民王元寿等一时俱反。有司劾奏之,魏主遣使至州,於洛侯常刑人处宣告吏民,然后斩之。齐州刺史韩麒麟,为政尚宽,从事刘普庆说麒麟曰:“公杖节方夏,而无所诛斩,何以示威!”麒麟曰:“刑罚所以止恶,仁者不得已而用之。今民不犯法,又何诛乎?若必断斩然后可以立威,当以卿应之!”普庆惭惧而起。
●卷第一百三十六
【齐纪二】 起阏逢困敦,尽屠维大荒落,凡六年。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永明二年(甲子,公元四八四年)
春,正月,乙亥,以后将军柳世隆为尚书右仆射;竟陵王子良为护军将军兼司徒,领兵置佐,镇西州。子良少有清尚,倾意宾客,才俊之士,皆游集其门。开西邸,多聚古人器服以充之。记室参军范云、萧琛、乐安任昉、法曹参军王融、卫军东阁祭酒萧衍、镇西功曹谢朓、步兵校尉沈约、扬州秀才吴郡陆倕,并以文学,尤见亲待,号曰八友。法曹参军柳恽、太学博士王僧孺、南徐州秀才济阳江革、尚书殿中郎范缜、会稽孔休源亦预焉。琛,惠开之从子;恽,元景之从孙;融,僧达之孙;衍,顺之之子;朓,述之孙;约,璞之子;僧孺,雅之曾孙;缜,云之从兄也。
子良笃好释氏,招致名僧,讲论佛法。道俗之盛,江左未有。或亲为众僧赋食、行水,世颇以为失宰相体。
范缜盛称无佛。子良曰:“君不信因果,何得有富贵、贫贱?”缜曰:“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散:或拂帘幌坠茵席之上,或关篱墙落粪溷之中。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子良无以难。缜又著《神灭论》,以为:“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也。神之于形,犹利之于刀;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哉!”此论出,朝野喧哗,难之,终不能屈。太原王琰著论讥缜曰:“呜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灵所在!”欲以杜缜后对。缜对曰:“呜呼王子!知其先祖神灵所在,而不能杀身以从之!”子良使王融谓之曰:“以卿才美,何患不至中书郎;而故乖剌为此论,甚可惜也!宜急毁弃之。”缜大笑曰:“使范缜卖论取官,已至令、仆矣,何但中书郎邪!”
萧衍好筹略,有文武才干,王俭深器异之,曰:“萧郎出三十,贵不可言。”
壬寅,以柳世隆为尚书左仆射,丹阳尹李安民为右仆射,王俭领丹阳尹。
夏,四月,甲寅,魏主如方山;戊午,还宫;庚申,如鸿池;丁卯,还宫。
五月,甲申,魏遣员外散骑常侍李彪等来聘。
六月,壬寅朔,中书舍人吴兴茹法亮封望蔡男。时中书舍人四人,各住一省,谓之“四户”,以法亮及临海吕文显等为之;既总重权,势倾朝廷,守宰数迁换去来,四方饷遗,岁数百万。法亮尝于众中语人曰:“何须求外禄!此一户中,年办百万。”盖约言之也。后因天文有变,王俭极言“文显等专权徇私,上天见异,祸由四户”。上手诏酬答,而不能改也。
魏旧制:户调帛二匹,絮二斤,丝一斤,谷二十斛;又入帛一匹二丈,委之州库,以供调外之费;所调各随土之所出。丁卯,诏曰:“置官班禄,行之尚矣;自中原丧乱,兹制中绝。朕宪章旧典,始班俸禄。户增调帛三匹,谷二斛九斗,以为官司之禄;增调外帛二匹。禄行之后,赃满一匹者死。变法改度,宜为更始,其大赦天下。”
秋,七月,甲申,立皇子子伦为巴陵王。
乙未,魏主如武州山石窟寺。
九月,魏诏,班禄以十月为始,季别受之。旧律,枉法十匹,义赃二十匹,罪死;至是,义赃一匹,枉法无多少,皆死。仍分命使者,纠按守宰之贪者。
秦、益二州刺史恒农李洪之以外戚贵显,为治贪暴,班禄之后,洪之首以赃败。魏主命锁赴平城,集百官亲临数之;犹以其大臣,听在家自裁。自馀守宰坐赃死者四十馀人。受禄者无不跼蹐,赇赂殆绝。然吏民犯它罪者,魏主率宽之,疑罪奏谳多减死徙边,岁以千计。都下决大辟,岁不过五六人,州镇亦简。
久之,淮南王佗奏请依旧断禄,文明太后召群臣议之。中书监高闾以为:“饥寒切身,慈母不能保其子。今给禄,则廉者足以无滥,贪者足以劝慕;不给,则贪者得肆其奸,廉者不能自保。淮南之议,不亦谬乎!”诏从闾议。
闾又上表,以为:“北狄悍愚,同于禽兽。所长者野战,所短者攻城。若以狄之所短夺其所长,则虽众不能成患,虽来不能深入。又,狄散居野泽,随逐水草,战则与家业并至,奔则与畜牧俱逃,不赍资粮而饮食自足,是以历代能为边患。六镇势分,倍众不斗,互相围逼,难以制之。请依秦、汉故事,于六镇之北筑长城,择要害之地,往往开门,造小城于其侧,置兵扞守。狄既不攻城,野掠无获,草尽则走,终必惩艾。计六镇东西不过千里,一夫一月之功,可城三步之地,强弱相兼,不过用十万人,一月可就;虽有暂劳,可以永逸。凡长城有五利:罢游防之苦,一也;北部放牧无抄掠之患,二也;登城观敌,以逸待劳,三也;息无时之备,四也;岁常游运,永得不匮,五也。”魏主优诏答之。
冬,十月,丁巳,以南徐州刺史长沙王晃为中书监。初,太祖临终,以晃属帝,使处于辇下或近籓,勿令远出。且曰:“宋氏若非骨肉相残,它族岂得乘其弊!汝深诫之!”旧制:诸王在都,唯得置捉刀左右四十人。晃好武饰,及罢南徐州,私载数百人仗还建康,为禁司所觉,投之江水。帝闻之,大怒,将纠以法,豫章王嶷叩头流涕曰:“晃罪诚不足宥;陛下当忆先朝念晃。”帝亦垂泣,由是终无异意,然亦不被亲宠。论者谓帝优于魏文,减于汉明。
武陵王晔多才艺而疏忄幸,亦无宠于帝。尝侍宴,醉伏地,貂抄肉拌。帝笑曰:“肉污貂。”对曰:“陛下爱羽毛而疏骨肉。”帝不悦。晔轻财好施,故无畜积;名后堂山曰“首阳”,盖怨贫薄也。
高丽王琏遣使入贡于魏,亦入贡于齐。时高丽方强,魏置诸国使邸,齐使第一,高丽次之。
益州大度獠恃险骄恣,前后刺史不能制。及陈显达为刺史,遣使责其租赕。獠帅曰:“两眼刺史尚不敢调我,况一眼乎!”遂杀其使。显达分部将吏,声言出猎,夜往袭之,男女无少长皆斩之。
晋氏以来,益州刺史皆以名将为之。十一月,丁亥,帝始以始兴王鉴为督益、宁诸军事、益州刺史,征显达为中护军。先是,劫帅韩武方聚党千馀人断流为暴,郡县不能禁。鉴行至上明,武方出降,长史虞悰等咸请杀之。鉴曰:“杀之失信,且无以劝善。”乃启台而宥之,于是巴西蛮夷为寇暴者皆望风降附。鉴时年十四,行至新城,道路籍籍,云“陈显达大选士马,不肯就征。”乃停新城,遣典签张昙皙往观形势。俄而显达遣使诣鉴,咸劝鉴执之。鉴曰:“显达立节本朝,必自无此。”居二日,昙皙还,具言“显达已迁家出城,日夕望殿下至。”于是乃前。鉴喜文学,器服如素士,蜀人悦之。
乙未,魏员外散骑常侍李彪等来聘。
是岁,诏增豫章王嶷封邑为四千户。宋元嘉之世,诸王入斋阁,得白服、裙帽见人主;唯出太极四庙,乃备朝服。自后此制遂绝。上于嶷友爱,宫中曲宴,听依元嘉故事。嶷固辞不敢,唯车驾至其第,乃白服、乌纱帽以侍宴。至于衣服、器服制度,动皆陈启,事无专制,务从减省。上并不许。嶷常虑盛满,求解扬州,以授竟陵王子良。上终不许,曰:“毕汝一世,无所多言。”嶷长七尺八寸,善修容范,文物卫从,礼冠百僚,每出入殿省,瞻望者无不肃然。
交州刺史李叔献既受命,而断割外国贡献;上欲讨之。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永明三年(乙丑,公元四八五年)
春,正月,丙辰,以大司农刘楷为交州刺史,发南康、庐陵、始兴兵以讨叔献。叔献耳之,遣使乞更申数年,献十二队纯银兜鍪及孔雀毦;上不许。叔献惧为楷所袭,间道自湘川还朝。
戊寅,魏诏曰:“图谶之兴,出于三季,既非经国之典,徒为妖邪所凭。自今图谶、秘纬,一皆焚之,留者以大辟论!”又严禁诸巫觋及委巷卜筮非经典所载者。
魏冯太后作《皇诰》十八篇,癸未,大飨群臣于太华殿,班《皇诰》。
辛卯,上祀南郊,大赦。
诏复立国学;释奠先师用上公礼。
二月,己亥,魏制皇子皇孙有封爵者,岁禄各有差。
辛丑,上祭北郊。
三月,丙申,魏封皇弟禧为咸阳王,干为河南王,羽为广陵王,雍为颍川王,勰为始平王,详为北海王。文明太后令置学馆,选师傅以教诸王。勰于兄弟最贤,敏而好学,善属文,魏主尤奇爱之。
夏,四月,癸丑,魏主如方山;甲寅,还宫。
初,宋太宗置总明观以集学士,亦谓之东观。上以国学既立,五月,乙未,省总明观。时王俭领国子祭酒,诏于俭宅开学士馆,以总明四部书充之。又诏俭以家为府。
自宋世祖好文章,士大夫悉以文章相尚,无以专经为业者。俭少好《礼》学及《春秋》,言论造次必于儒者,由是衣冠翕然,更尚儒术。俭撰次朝仪、国典,自晋、宋以来故事,无不谙忆,故当朝理事,断决如流。每博议引证,八坐、丞、郎无能异者。令史咨事常数十人,宾客满席,俭应接辨析,傍无留滞,发言下笔,皆有音彩。十日一还学监试诸生,巾卷在庭,剑卫、令史,仪容甚盛。作解散髻,斜插簪,朝野慕之,相与仿效。俭常谓人曰:“江左风流宰相,唯有谢安。”意以自比也。上深委仗之,士流选用,奏无不可。
六月,庚戌,魏进河南王度易侯为车骑将军,遣给事中吴兴丘冠先使河南,并送柔然使。
辛亥,魏主如方山。丁巳,还宫。
秋,七月,癸未,魏遣使拜宕昌王梁弥机兄子弥承为宕昌王。初,弥机死,子弥博立,为吐谷浑所逼,奔仇池。仇池镇将穆亮以弥机事魏素厚,矜其灭亡;弥博凶悖,所部恶之;弥承为众所附,表请纳之。诏许之。亮帅骑三万军于龙鹄,击走吐谷浑,立弥承而还。亮,崇之曾孙也。
戊子,魏主如鱼池,登青原冈;甲午,还宫;八月,己亥,如弥泽;甲寅,登牛头山;甲子,还宫。
魏初,民多廕附;廕附者皆无官役,而豪强征敛倍于公赋。给事中李安世上言:“岁饥民流,田业多为豪右所占夺;虽桑井难复,宜更均量,使力业相称。又,所争之田,宜限年断,事久难明,悉归今主,以绝诈妄。”魏主善之,由是始议均田。冬,十月,丁未,诏遣使者循行州郡,与牧守均给天下之田:诸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亩,妇人二十亩,奴婢依良丁;牛一头,受田三十亩,限止四牛。所授之田,率倍之;三易之田,再倍之,以供耕作及还受之盈缩。人年及课则受田,老免及身没则还田。奴婢、牛随有无以还受。初受田者,男夫给二十亩,课种桑五十株;桑田皆为世业,身终不还。恒计见口,有盈者无受无还,不足者受种如法,盈者得卖其盈。诸宰民之官,各随近给公田有差,更代相付;卖者坐如律。
辛酉,魏魏郡王陈建卒。
魏员外散骑常侍李彪等来聘。
十二月,乙卯,魏以侍中淮南王佗为司徒。
柔然犯魏塞,魏任城王澄帅众拒之,柔然遁去。澄,云之子也。氐、羌反,诏以澄为都督梁、益、荆三州诸军事、梁州刺史。澄至州,讨叛柔服,氐、羌皆平。
初,太祖命黄门郎虞玩之等检定黄籍。上即位,别立校籍官,置令史,限人一日得数巧。既连年不已,民愁怨不安。外监会稽吕文度启上,籍被却者悉充远戍,民多逃亡避罪。富阳民唐之因以妖术惑众作乱,攻陷富阳,三吴却籍者奔之,众至三万。
文度与茹法亮、吕文显皆以奸谄有宠于上。文度为外监,专制兵权,领军守虚位而已。法亮为中书通事舍人,权势尤盛。王俭常曰:“我虽有大位,权寄岂及茹公邪!”
是岁,柔然部真可汗卒,子豆仑立,号伏名敦可汗,改元太平。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永明四年(丙寅,公元四八六年)
春,正月,癸亥朔,魏高祖朝会,始服衮冕。
壬午,柔然寇魏边。
唐之攻陷钱唐,吴郡诸县令多弃城走。之称帝于钱唐,立太子,置百官;遣其将高道度等攻陷东阳,杀东阳太守萧崇之。崇之,太祖族弟也。又遣其将孙泓寇山阴,至浦阳江,浃口戍主汤休武击破之。上发禁兵数千人,马数百匹,东击之。台军至钱唐,之众乌合,畏骑兵,一战而溃,擒斩之,进平诸郡县。
台军乘胜,颇纵抄掠。军还,上闻之,丁酉,收军主前军将军陈天福弃市;左军将军刘明彻免官、削爵,付东冶。天福,上宠将也,既伏诛,内外莫不震肃。使通事舍人丹阳刘系宗随军慰劳,遍至遭贼郡县,百姓被驱逼者悉无所问。
闰月,癸巳,立皇子子贞为邵陵王,皇孙昭文为临汝公。
氐王杨后起卒。丁未,诏以白水太守杨集始为北秦州刺史、武都王。集始,文弘之子也。后起弟后明为白水太守。魏亦以集始为武都王。集始入朝于魏,魏以为南秦州刺史。
辛亥,上耕籍田。
二月,己未,立皇弟钅求为晋熙王,铉为河东王。
魏无乡党之法,唯立宗主督护;民多隐冒,三五十家始为一户。内秘书令李冲上言:“宜准古法:五家立邻长,五邻立里长,五里立党长,取乡人强谨者为之。邻长复一夫,里长二夫,党长三夫;三载无过,则升一等。其民调,一夫一妇,帛一匹,粟二石。大率十匹为公调,二匹为调外费,三匹为百官俸。此外复有杂调。民年八十已上,听一子不从役。孤独、癃老、笃疾、贫穷不能自存者,三长内迭养食之。”书奏,诏百官通议。中书令郑羲等皆以为不可。太尉丕曰:“臣谓此法若行,于公私有益。但方有事之月,校比户口,民必劳怨。请过今秋,至冬乃遣使者,于事为宜。”冲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不因调时,民徒知立长校户之勤,未见均徭省赋之益,心必生怨。宜及课调之月,令知赋税之均,既识其事,又得其利,行之差易。”群臣多言:“九品差调,为日已久,一旦改法,恐成扰乱。”文明太后曰:“立三长则课调有常准,苞廕之户可出,侥幸之人可止,何为不可!”甲戌,初立党、里、邻三长,定民户籍。民始皆愁苦,豪强者尤不愿。既而课调省费十馀倍,上下安之。三月,丙申,柔然遣使者牟提如魏。时敕勒叛柔然,柔然伏名敦可汗自将讨之,追奔至西漠。魏左仆射穆亮等请乘虚击之,中书监高闾曰:“秦、汉之世,海内一统,故可远征匈奴。今南有吴寇,何可舍之深入虏庭!”魏主曰:“‘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先帝屡出征伐者,以有未宾之虏故也。今朕承太平之业,奈何无故动兵革乎!”厚礼其使者而归之。
夏,四月,辛酉朔,魏始制五等公服;甲子,初以法服、御辇祀西郊。
癸酉,魏主如灵泉池。戊寅,还宫。
湘州蛮反,刺史吕安国有疾不能讨;丁亥,以尚书左仆射柳世隆为湘州刺史,讨平之。
六月,辛酉,魏主如方山。
己卯,魏文明太后赐皇子恂名,大赦。
秋,七月,戊戌,魏主如方山。
八月,乙亥,魏给尚书五等爵已上硃衣、玉佩、大小组绶。
九月,辛卯,魏作明堂、辟雍。
冬,十一月,魏议定民官依户给俸。
十二月,柔然寇魏边。
是岁,魏改中书学曰国子学。分置州郡,凡三十八州,二十五在河南,十三在河北。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永明五年(丁卯,公元四八七年)
春,正月,丁亥朔,魏主诏定乐章,非雅者除之。
戊子,以豫章王嶷为大司马,章陵王子良为司徒,临川王映、卫将军王俭、中军将军王敬则并加开府仪同三司。子良启记室范云为郡,上曰:“闻其常相卖弄,朕不复穷法,当宥之以远。”子良曰:“不然。云动相规诲,谏书具存。”遂取以奏,凡百馀纸,辞皆切直。上叹息,谓子良曰:“不谓云能尔;方使弼汝,何宜出守!”文惠太子尝出东田观获,顾谓众宾曰:“刈此亦殊可观。”众皆唯唯,云独曰:“三时之务,实为长勤。伏愿殿下知稼穑之艰难,无徇一朝之宴逸。”
荒人桓天生自称桓玄宗族,与雍、司二州蛮相扇动,据南阳故城,请兵于魏,将入寇。丁酉,诏假丹阳尹萧景先节,总帅步骑,直指义阳,司州诸军皆受节度;又假护军将军陈显达节,帅征虏将军戴僧静等水军向宛、叶,雍、司众军皆受显达节度,以讨之。魏光禄大夫咸阳文公高允,历事五帝,出入三省,五十馀年,未尝有谴;冯太后及魏主甚重之,常命中黄门苏兴寿扶侍。允仁恕简静,虽处贵重,情同寒素;执书吟览,昼夜不去手,诲人以善,恂恂不倦;笃亲念故,无所遗弃。显祖平青、徐,悉徙其望族于代,其人多允之婚媾,流离饥寒;允倾家赈施,咸得其所,又随其才行,荐之于朝。议者多以初附间之,允曰:“任贤使能,何有新旧!必若有用,岂可以此抑之!”允体素无疾,至是微有不适,犹起居如常,数日而卒,年九十八。赠侍中、司空,赙襚甚厚;魏初以来,存亡蒙赉,皆莫及也。
桓天生引魏兵万馀人至沘阳,陈显达遣戴僧静等与战于深桥,大破之,杀获万计。天生退保沘阳,僧静围之,不克而还。荒人胡丘生起兵悬瓠以应齐,魏人击破之,丘生来奔。天生又引魏兵寇舞阴,舞阴戍主殷公愍拒击破之,杀其副张麒麟,天生被创退走。三月,丁未,以陈显达为雍州刺史。显达进据舞阳城。
夏,五月,壬辰,魏主如灵泉池。
癸巳,魏南平王浑卒。
甲午,魏主还平城。诏复七庙子孙及外戚缌麻服已上,赋役无所与。
魏南部尚书公孙邃、上谷公张儵帅众与桓天生复寇舞阴,殷公愍击破之;天生还窜荒中。邃,表之孙也。
魏春夏大旱,代地尤甚;加以牛疫,民馁死者多。六月,癸未,诏内外之臣极言无隐。齐州刺史韩麒麟上表曰:“古先哲王,储积九稔;逮于中代,亦崇斯业,入粟者与斩敌同爵,力田者与孝悌均赏。今京师民庶,不田者多,游食之口,叁分居二。自承平日久,丰穰积年,竞相矜夸,遂成侈俗。贵富之家,童妾袨服,工商之族,仆隶玉食,而农夫阙糟糠,蚕妇乏短褐。故耕者日少,田有荒芜;谷帛罄于府库,宝货盈于市里;衣食匮于室,丽服溢于路。饥寒之本,实在于斯。愚谓凡珍异之物,皆宜禁断,吉凶之礼,备为格式;劝课农桑,严加赏罚。数年之中,必有盈赡。往年校比户贯,租赋轻少。臣所统齐州,租粟才可给俸,略无入仓,虽于民为利,而不可长久。脱有戎役,或遭天灾,恐供给之方,无所取济。可减绢布,增益谷租;年丰多积,岁俭出赈。所谓私民之谷,寄积于官,官有宿积,则民无荒年矣。”秋,七月,己丑,诏有司开仓赈贷,听民出关就食。遣使者造籍,分遣去留,所过给粮廪,所至三长赡养之。
柔然伏名敦可汗残暴,其臣侯医垔石洛候数谏止之,且劝其与魏和亲。伏名敦怒,族诛之,由是部众离心。八月,柔然寇魏边,魏以尚书陆睿为都督,击柔然,大破之。睿,丽之子也。初,高车阿伏至罗有部落十馀万,役属柔然。伏名敦之侵魏也,阿伏至罗谏,不听。阿伏至罗怒,与从弟穷奇帅部落西走,至前部西北,自立为王。国人号曰“候娄匐勒”,夏言天子也;号穷奇曰“候倍”,夏言太子也。二人甚亲睦,分部而立,阿伏至罗居北,穷奇居南。伏名敦追击之,屡为阿伏至罗所败,乃引众东徙。
九月,辛未,魏诏罢起部无益之作,出宫人不执机杼者。冬,十月,丁未,又诏罢尚方锦绣、绫罗之工;四民欲造,任之无禁。是时,魏久无事,府藏盈积。诏尽出御府衣服珍宝、太官杂器、太仆乘具、内库弓矢刀钤十分之八,外府衣物、缯布、丝纩非供国用者,以其太半班赉百司,下至工、商、皁隶,逮于六镇边戍,畿内鳏、寡、孤、独、贫、癃,皆有差。
魏秘书令高祐、丞李彪奏请改《国书》编年为纪、传、表、志,魏主从之。祐,允之从祖弟也。十二月,诏彪与著作朗崔光改修《国书》。光,道固之从孙也。
魏主问高祐曰:“何以止盗?”对曰:“昔宋均立德,猛虎渡河;卓茂行化,蝗不入境。况盗贼,人也,苟守宰得人,治化有方,止之易矣。”祐又上疏言:“今之选举,不采识治之优劣,专简年劳之多少,斯非尽才之谓。宜停此薄艺,弃彼朽劳,唯才是举,则官方斯穆。又勋旧之臣,虽年勤可录而才非抚民者,可加之以爵赏,不宜委之以方任,所谓王者可私人以财,不私人以官者也。”帝善之。
祐出为西兗州刺史,镇滑台。以郡国虽有学,县、党亦宜有之,乃命县立讲学,党立小学。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永明六年(戊辰,公元四八八年)
春,正月,乙未,魏诏:“犯死刑者,父母、祖父母年老,更无成人子孙,旁无期亲者,具状以闻。”
初,皇子右卫将军子响出继豫章王嶷;嶷后有子,表留为世子。子响每入朝,以车服异于诸王,每拳击车壁。上闻之,诏车服与皇子同。于是有司奏子响宜还本。三月,己亥,立子响为巴东王。
角城戍将张蒲,因大雾乘船入清中采樵,潜纳魏兵。戍主皇甫仲贤觉之,帅众拒战于门中,仅能却之。魏步骑三千馀人已至堑外,淮阴军主王僧庆等引兵救之,魏人乃退。
夏,四月,桓天生复引魏兵出据隔城,诏游击将军下邳曹虎督诸军讨之。辅国将军硃公恩将兵蹹伏,遇天生游军,与战,破之,遂进围隔城。天生引魏兵步骑万馀人来战,虎奋击,大破之,俘斩二千馀人。明日,攻拔隔城,斩其襄城太守帛乌祝,复俘斩二千馀人。天生弃平氏城走。陈显达侵魏;甲寅,魏遣豫州刺史拓跋斤将兵拒之。
甲子,魏大赦。
乙丑,魏主如灵泉池;丁卯,如方山;己巳,还宫。
魏筑城于醴阳,陈显达攻拔之,进攻沘阳。城中将士皆欲出战,镇将韦珍曰:“彼初至气锐,未可与争,且共坚守,待其力攻疲弊,然后击之。”乃凭城拒战,旬有二日,珍夜开门掩击,显达还。
五月,甲午,以宕昌王梁弥承为河、凉二州刺史。
秋,七月,己丑,魏主如灵泉池,遂如方山;己亥,还宫。
九月,壬寅,上如琅邪城讲武。
癸卯,魏淮南靖王佗卒。魏主方享宗庙,始荐,闻之,为废祭,临视哀恸。
冬,十月,庚申,立冬,初临太极殿读时令。
闰月,辛酉,以尚书仆射王奂为领军将军。
辛未,魏主如灵泉池;癸酉,还宫。
十二月,柔然伊吾戍主高羔子帅众三千以城附魏。
上以中外谷帛至贱,用尚书右丞江夏李珪之议,出上库钱五千万及出诸州钱,皆令籴买。
西陵戍主杜元懿建言:“吴兴无秋,会稽丰登,商旅往来,倍多常岁。西陵牛埭税,官格日三千五百;如臣所见,日可增倍。并浦阳南北津、柳浦四埭,乞为官领摄一年,格外可长四百许万。西陵戍前检税,无妨戍事;馀三埭自举腹心。”上以其事下会稽,会稽行事吴郡顾宪之议以为:“始立牛埭之意,非苟逼蹴以取税也,乃以风涛迅险,济急利物耳。后之监领者不达其本,各务己功,或禁遏佗道,或空税江行,案吴兴频岁失稔,今兹尤甚,去之从丰,良田饥棘。埭司责税,依格弗降,旧格新减,尚未议登,格外加倍,将以何术!皇慈恤隐,振廪蠲调;而元懿幸灾榷利,重增困瘼,人而不仁,古今共疾!若事不副言,惧贻谴诘,必百方侵苦,为公贾怨。元懿禀性苛刻,已彰往效;任以物土,譬以狼将羊,其所欲举腹心,亦当虎而冠耳。书云:‘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言盗公为损盖微,敛民所害乃大也。愚又以便宜者,盖谓便于公,宜于民也。窃见顷之言便宜者,非能于民力之外,用天分地;率皆即日不宜于民,方来不便于公。名与实反,有乖政体。凡如此等,诚宜深察。”上纳之而止。
魏主访群臣以安民之术。秘书丞李彪上封事,以为:“豪贵之家,奢僭过度,第宅车服,宜为之等制。“又,国之兴亡,在冢嗣之善恶;冢嗣之善恶,在教谕之得失。高宗文成皇帝尝谓群臣曰:‘朕始学之日,年尚幼冲,情未能专;既临万机,不遑温习。今日思之。岂唯予咎,抑亦师傅之不勤。’尚书李讠斤免冠谢。此近事之可鉴者也。臣谓宜准古立师傅之官,以训导太子。
“又,汉置常平仓以救匮乏。去岁京师不稔,移民就丰,既废营生,困而后达,又于国体,实有虚损。曷若豫储仓粟,安而给之,岂不愈于驱督老弱餬口千里之外哉!宜析州郡常调九分之二,京师度支岁用之馀,各立官司,年丰籴粟积之于仓,俭则加私之二粜之于人。如此,民必力田以取官绢,积财以取官粟。年登则常积,岁凶则直给。数年之中,谷积而人足,虽灾不为害矣。
“又,宜于河表七州人中,擢其门才,引令赴阙,依中州官比,随能序之。一可以广圣朝均新旧之义,一可以怀江、汉归有道之情。
“又,父子兄弟,异体同气;罪不相及,乃君上之厚恩。至于忧惧相连,固自然之恒理也。无情之人,父兄系狱,子弟无惨惕之容;子弟逃刑,父兄无愧恧之色;宴安荣位,游从自若,车马衣冠,不变华饰;骨肉之恩,岂当然也!臣愚以为父兄有犯,宜令子弟素服肉袒,诣阙请罪。子弟有坐,宜令父兄露板引咎,乞解所司;若职任必要,不宜许者,慰勉留之。如此,足以敦厉凡薄,使人知所耻矣。
“又,朝臣遭亲丧者,假满赴职。衣锦乘轩,从郊庙之祀;鸣玉垂纟委,同庆赐之燕。伤人子之道,亏天地之经。愚谓凡遭大父母、父母丧者,皆听终服;若无其人,职业有旷者,则优旨慰喻,起令视事,但综司出纳、敷奏而已,国之吉庆,一令无预。其军旅之警,墨缞从役,虽愆于礼,事所宜行也。”魏主皆从之。由是公私丰赡,虽时有水旱,而民不困穷。
魏遣兵击百济,为百济所败。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永明七年(己巳,公元四八九年)
春,正月,辛亥,上祀南郊,大赦。
魏主祀南郊,始备大驾。
壬戌,临川献王映卒。
初,上为镇西长史,主簿王晏以倾谄为上所亲,自是常在上府。上为太子,晏为中庶子。上之得罪于太祖也,晏称疾自疏。及即位,为丹阳尹,意任如旧,朝夕进见,议论朝事;自豫章王嶷及王俭皆降意接之。二月,壬寅,出为江州刺史;晏不愿外出,复留为吏部尚书。三月,甲寅,立皇子子岳为临贺王,子峻为广汉王,子琳为宣城王,子珉为义安王。
夏,四月,丁丑,魏主诏曰:“升楼散物以赍百姓,至使人马腾践,多有伤毁;今可断之,以本所费之物,赐老疾贫独者。”
丁亥,魏主如灵泉池,遂如方山;己丑,还宫。
上优礼南昌文宪公王俭,诏三日一还朝,尚书令史出外谘事。上犹以往来烦数,复诏俭还尚书下省,月听十日出外。俭固求解选。诏改中书监,参掌选事。
五月,乙巳,俭卒。王晏既领选,权行台阁,与俭颇不平。礼官欲依王导,谥俭为文献。晏启上曰:“导乃得此谥;但宋氏以来,不加异姓。”出,谓亲人曰:“‘平头宪’事已行矣。”
徐湛之之死也,其孙孝嗣在孕得免。八岁,袭爵枝江县公,尚宋康乐公主。及上即位,孝嗣为御史中丞,风仪端简。王俭谓人曰:“徐孝嗣将来必为宰相。”上尝问俭:“谁可继卿者?”俭曰:“臣东都之日,其在徐孝嗣乎!”俭卒,孝嗣时为吴兴太守,征为五兵尚书。
庚戌,魏主祭方泽。
上欲用领军王奂为尚书令,以问王晏。晏与奂不相能,对曰:“柳世隆有勋望,恐不宜在奂后。”甲子,以尚书左仆射柳世隆为尚书令,王奂为左仆射。
六月,丁亥,上如琅邪城。
魏怀朔镇将汝阴灵王天赐,长安镇都大将、雍州刺史南安惠王桢,皆坐脏当死。冯太后及魏主临皇信堂,引见王公,太后令曰:“卿等以为当存亲以毁令邪?当灭亲以明法邪?”群臣皆言:“二王,景穆皇帝之子,宜蒙矜恕。”太后不应。魏主乃下诏,称:“二王所犯难恕,而太皇太后追惟高宗孔怀之恩;且南安王事母孝谨,闻于中外,并特免死,削夺官爵,禁锢终身。”初,魏朝闻桢贪暴,遣中散闾文祖诣长安察之,文祖受桢赂,为之隐;事觉,文祖亦抵罪。冯太后谓群臣曰:“文祖前自谓廉,今竟犯法。以此言之,人心信不可知!”魏主曰:“古有待放之臣。卿等自审不胜贪心者,听辞位归第。”宰官、中散慕容契进曰:“小人之心无常,而帝王之法有常;以无常之心奉有常之法,非所克堪,乞从退黜。”魏主曰:“契知心不可常,则知贪之可恶矣,何必求退!”迁宰官令。契,白曜之弟子也。
秋,七月,丙寅,魏主如灵泉池。
魏主使群臣议,“久与齐绝,今欲通使,何如?”尚书游明根曰:“朝廷不遣使者,又筑醴阳深入彼境,皆直在萧赜。不复追使,不亦可乎!”魏主从之。八月,乙亥,遣兼员外散骑常侍邢产等来聘。
九月,魏出宫人以赐北镇人贫无妻者。
冬,十一月,己未,魏安丰匡王猛卒。
十二月,丙子,魏河东王苟颓卒。
平南参军颜幼明等聘于魏。
魏以尚书令尉元为司徒,左仆射穆亮为司空。
豫章王嶷自以地位隆重,深怀退素,是岁,启求还第;上令其世子子廉代镇东府。
太子詹事张绪领扬州中正,长沙王晃属用吴兴闻人邕为州议曹,绪不许。晃使书佐固请,绪正色曰:“此是身家州乡,殿下何得见逼!”
侍中江斅为都官尚书。中书舍人纪僧真得幸于上,容表有士风,请于上曰:“臣出自本县武吏,邀逢圣时,阶荣至此;为儿昏得荀昭光女,即时无复所须,唯就陛下乞作士大夫。”上曰:“此由江斅、谢瀹,我不得措意,可自诣之。”僧真承旨诣斅,登榻坐定,斅顾命左右曰:“移吾床远客!”僧真丧气而退,告上曰:“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斅,湛之孙;瀹,朏之弟也。
柔然别帅叱吕勤帅众降魏。
●卷第一百三十七
【齐纪三】 起上章敦牂,尽玄黓涒滩,凡三年。
世祖武皇帝中永明八年(庚午,公元四九零年)
春,正月,诏放隔城俘二千馀人还魏。
乙丑,魏主如方山;二月,辛未,如灵泉;壬申,还宫。
地豆干频寇魏边,夏,四月,甲戌,魏征西大将军阳平王颐击走之。颐,新城之子也。
甲午,魏遣兼员外散骑常侍邢产等来聘。
五月,己酉,库莫奚寇魏边,安州都将楼龙儿击走之。
秋,七月,辛丑,以会稽太守安陆侯缅为雍州刺史。缅,鸾之弟也。缅留心狱讼,得劫,皆赦遣,许以自新,再犯乃加诛;民畏而爱之。
癸卯,大赦。
丙午,魏主如方山;丙辰,遂如灵泉池;八月,丙寅朔,还宫。
河南王度易侯卒;乙酉,以其世子伏连筹为秦、河二州刺史,遣振武将军丘冠先拜授,且吊之。伏连筹逼冠先使拜,冠先不从,伏连筹推冠先坠崖而死。上厚赐其子雄;敕以丧委绝域,不可复寻,仕进无嫌。
荆州刺史巴东王子响,有勇力,善骑射,好武事,自选带仗左右六十人,皆有胆干;至镇,数于内斋以牛酒犒之。又私作锦袍、绛袄,欲以饷蛮,交易器仗。长史高平刘寅、司马安定席恭穆等连名密启。上敕精检。子响闻台使至不见敕,召寅、恭穆及咨议参军江悆、典签吴修之、魏景渊等诘之,寅等秘而不言;修之曰:“既已降敕,政应方便答塞。”景渊曰:“应先检校。”子响大怒,执寅等八人,于后堂杀之,具以启闻。上欲赦江悆,闻皆已死,怒。壬辰,以随王子隆为荆州刺史。
上欲遣淮南太守戴僧静将兵讨子响,僧静面启曰:“巴东王年少,长史执之太急,忿不思难故耳。天子儿过误杀人,有何大罪!官忽遣军西上,人情惶惧,无所不至。僧静不敢奉敕。”上不答而心善之。乃遣卫尉胡谐之、游击将军尹略、中书舍人茹法亮帅斋仗数百人诣江陵,检捕群小,敕之曰:“子响若束手自归,可全其命。”以平南内史张欣泰为谐之副。欣泰谓谐之曰:“今段之行,胜既无名,负成奇耻。彼凶狡相聚,所以为其用者,或利赏逼威,无由自溃。若顿军夏口,宣示祸福,可不战而擒也。”谐之不从。欣泰,兴世之子也。
谐之等至江津,筑城燕尾洲。子响白服登城,频遣使与相闻,曰:“天下岂有儿反!身不作贼,直是粗疏。今便单舸还阙,受杀人之罪,何筑城见捉邪!”尹略独答曰:“谁将汝反父人共语!”子响唯洒泣;乃杀牛,具酒馔,饷台军,略弃之江流。子响呼茹法亮;法亮疑畏,不肯往。又求见传诏;法亮亦不遣,且执录其使。子响怒,遣所养勇士收集府、州兵二千人,从灵溪西渡;子响自与百馀人操万钧弩,宿江堤上。明日,府、州兵与台军战,子响于堤上发弩射之,台军大败;尹略死,谐之等单艇逃去。
上又遣丹阳尹萧顺之将兵继至,子响即日将白衣左右三十人,乘舴艋沿流赴建康。太子长懋素忌子响,顺之之发建康也,太子密谕顺之,使早为之所,勿令得还。子响见顺之,欲自申明;顺之不许,于射堂缢杀之。
子响临死,启上曰:“臣罪逾山海,分甘斧钺。敕遣谐之等至,竟无宣旨,便建旗入津,对城南岸筑城守。臣累遣书信呼法亮,乞白服相见;法亮终不肯。群小惧怖,遂致攻战,此臣之罪也。臣此月二十五日,束身投军,希还天阙,停宅一月,臣自取尽,可使齐代无杀子之讥,臣免逆父之谤。既不遂心,今便命尽。临启哽塞,知复何陈!”
有司奏绝子响属籍,削爵土,易姓蛸氏;诸所连坐,别下考论。
久之,上游华林园,见一猿透掷悲鸣,问左右,曰:“猿子前日坠崖死。”上思子响,因呜咽流涕。茹法亮颇为上所责怒,萧顺之惭惧,发疾而卒。豫章王嶷表请收葬子响;不许,贬为鱼复侯。
子响之乱,方镇皆启子响为逆,兗州刺史垣荣祖曰:“此非所宜言。正应云:‘刘寅等孤负恩奖,逼迫巴东,使至于此。’”上省之,以荣祖为知言。
台军焚烧江陵府舍,官曹文书,一时荡尽。上以大司马记室南阳乐蔼屡为本州僚佐,引见,问以西事。蔼应对详敏,上悦,用为荆州治中,敕付以修复府州事。蔼缮修廨舍数百区,顷之咸毕,而役不及民,荆部称之。
九月,癸丑,魏太皇太后冯氏殂;高祖勺饮不入口者五日,哀毁过礼。中部曹华阴杨椿谏曰:“陛下荷祖宗之业,临万国之重,岂可同匹夫之节以取僵仆!群下惶灼,莫知所言。且圣人之礼,毁不灭性;纵陛下欲自贤于万代,其若宗庙何!”帝感其言,为之一进粥。
于是诸王公等皆诣阙上表,“请时定兆域,及依汉、魏故事,并太皇太后终制,既葬,公除。”诏曰:“自遭祸罚,慌惚如昨,奉侍梓宫,犹希仿佛。山陵迁厝,所未忍闻。”冬,十月,王公复上表固请,诏曰:“山陵可依典册;衰服之宜,情所未忍。”帝欲亲至陵所,戊辰,诏:“诸常从之具,悉可停之;其武卫之官,防侍如法。”癸酉,葬文明太皇太后于永固陵。甲戌,帝谒陵,王公固请公除。诏曰:“比当别叙在心。”己卯,又谒陵。
庚辰,帝出至思贤门右,与群臣相慰劳。太尉丕等进言曰:“臣等以老朽之年,历奉累圣;国家旧事,颇所知闻。伏惟远祖有大讳之日,唯侍送梓宫者凶服,左右尽皆从吉;四祖三宗,因而无改。陛下以至孝之性,哀毁过礼。伏闻所御三食不满半溢,昼夜不释绖带。臣等叩心绝气,坐不安席。愿少抑至慕之情,奉行先朝旧典。”帝曰:“哀毁常事,岂足关言!朝夕食粥,粗可支任,诸公何足忧怖!祖宗情专武略,未修文教;朕今仰禀圣训,庶习古道,论时比事,又与先世不同。太尉等国老,政之所寄,于典记旧式或所未悉,且可知朕大意。其馀古今丧礼,朕且以所怀别问尚书游明根、高闾等,公可听之。”
帝因谓明根等曰:“圣人制卒哭之礼,授服之变,皆夺情以渐。今则旬日之间,言及即吉,特成伤理。”对曰:“臣等伏寻金册遗旨,逾月而葬,葬而即吉;故于下葬之初,奏练除之事。”帝曰:“朕惟中代所以不遂三年之丧,盖由君上违世,继主初立,君德未流,臣义不洽,故身袭兗冕,行即位之礼。朕诚不德,在位过纪,足令亿兆知有君矣。于此之日而不遂哀慕之心,使情礼俱失,深可痛恨!”高闾曰:“杜预,晋之硕学,论自古天子无有行三年之丧者,以为汉文之制,暗与古合,虽叔世所行,事可承踵。是以臣等忄娄忄娄干请。”帝曰:“窃寻金册之旨,所以夺臣子之心,令早即吉者,虑废绝政事故也。群公所请,其志亦然。朕今仰奉册令,俯顺群心,不敢暗默不言以荒庶政;唯欲衰麻废吉礼,朔望尽哀诚,情在可许,故专欲行之。如杜预之论,于孺慕之君,谅闇之主,盖亦诬矣。”秘书丞李彪曰:“汉明德马后保养章帝,母子之道,无可间然,及后之崩,葬不淹旬,寻已从吉。然汉章不受讥,明德不损名。愿陛下遵金册遗令,割哀从议。”帝曰:“朕所以眷恋衰绖,不从所议者,实情不能忍,岂徒苟免嗤嫌而已哉!今奉终俭素,一已仰遵遗册;但痛慕之心,事系于予,庶圣灵不夺至愿耳。”高闾曰:“陛下既不除服于上,臣等独除服于下,则为臣之道不足。又亲御衰麻,复听朝政,吉凶事杂,臣窃为疑。”帝曰:“先后抚念群下,卿等哀慕,犹不忍除,奈何令朕独忍之于至亲乎!朕今逼于遗册,唯望至期;虽不尽礼,蕴结差申。群臣各以亲疏、贵贱、远近为除服之差,庶几稍近于古,易行于今。”高闾曰:“昔王孙裸葬,士安去棺,其子皆从而不违。今亲奉遗令而有所不从,臣等所以频烦干奏。”李彪曰:“三年不改其父之道,可谓大孝。今不遵册令,恐涉改道之嫌。”帝曰:“王孙、士安皆诲子以俭,及其遵也,岂异今日!改父之道,殆与此殊。纵有所涉,甘受后代之讥,未忍今日之请。”群臣又言:“春秋烝尝,事难废阙。”帝曰:“自先朝以来,恒有司行事;朕赖蒙慈训,常亲致敬。今昊天降罚,人神丧恃,赖宗庙之灵,亦辍歆祀。脱行飨荐,恐乖冥旨。”群臣又言:“古者葬而即吉,不必终礼,此乃二汉所以经纶治道,魏、晋所以纲理庶政也。”帝曰:“既葬即吉,盖季欲多乱,权宜救世耳。二汉之盛,魏、晋之兴,岂由简略丧礼、遗忘仁孝哉!平日之时,公卿每称当今四海晏然,礼乐日新,可以参美唐、虞,比盛夏、商。及至今日,即欲苦夺朕志,使不逾于魏、晋。如此之意,未解所由。”李彪曰:“今虽治化清晏,然江南有未宾之吴,漠北有不臣之虏,是以臣等犹怀不虞之虑。”帝曰:“鲁公带绖从戎,晋侯墨衰败敌,固圣贤所许。如有不虞,虽越紼无嫌,而况衰麻乎!岂可于晏安之辰豫念军旅之事,以废丧纪哉!古人亦有称王者除衰而谅闇终丧者,若不许朕衰服,则当除衰拱默,委政冢宰。二事之中,唯公卿所择。”游明根曰:“渊默不言,则不政将旷;仰顺圣心,请从衰服。”太尉丕曰:“臣与尉元历事五帝,魏家故事,尤讳之后三月,必迎神于西,禳恶于北,具行吉礼,自皇始以来,未之或改。”帝曰:“若能以道事神,不迎自至;苟失仁义,虽迎不来。此乃平日所不当行,况吾丧乎!朕在不言之地,不应如此喋喋;但公卿执夺朕情,遂成往复,追用悲绝。”遂号恸,群官亦哭而辞出。初,太后忌帝英敏,恐不利于己,欲废之,盛寒,闭于空室,绝其食三日;召咸阳王禧,将立之。太尉东阳王丕、尚书右仆射穆泰、尚书李冲固谏,乃止。帝初无憾意,唯深德丕等。泰,崇之玄孙也。
又有宦者谮帝于太后,太后杖帝数十;帝默然受之,不自申理;及太后殂,亦不复追问。
甲申,魏主谒永固陵。辛卯,诏曰:“群官以万机事重,屡求听政。但哀慕缠绵,未堪自力。近侍先掌机衡者,皆谋猷所寄,且可委之;如有疑事,当时与论决。”
交州刺史清河房法乘,专好读书,常属疾不治事,由是长史伏登之得擅权,改易将吏,不令法乘知。录事房季文白之,法乘大怒,系登之于狱十馀日。登之厚赂法乘妹夫崔景叔,得出,因将部曲袭州,执法乘,谓之曰:“使君既有疾,不宜烦劳。”囚之别室。法乘无事,复就登之求书读之,登之曰:“使君静处,犹恐动疾,岂可看书!”遂不与。乃启法乘心疾动,不任视事。十一月,乙卯,以登之为交州刺史。法乘还,至岭而卒。
十二月,己卯,立皇子子建为湘东王。
初,太祖以南方钱少,更欲铸钱。建元末,奉朝请孔觊上言,以为:“食货相通,理势自然。李悝云:‘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甚贱甚贵,其伤一也。三吴,国之关奥,比岁时被水潦而籴不贵,是天下钱少,非谷贱,此不可不察也。铸钱之弊,在轻重屡变。重钱患难用,而难用为累轻;轻钱弊盗铸,而盗铸为祸深。民所以盗铸,严法不能禁者,由上铸钱惜铜爱工也。惜铜爱工者,意谓钱为无用之器,以通交易,务欲令质轻而数多,使省工而易成,不详虑其为患也。夫民之趋利,如水走下。今开其利端,从以重刑,是导其为非而陷之于死,岂为政欤!汉兴,铸轻钱,民巧伪者多。至元狩中,始惩其弊,乃铸五铢钱,周郭其上下,令不可磨取鋊,而民计其费不能相偿,私铸益少,此不惜铜不爱工之效也。王者不患无铜乏工,每令民不能竞,则盗铸绝矣。宋文帝铸四铢,至景和,钱益轻,虽有周郭,而镕冶不精,于是盗铸纷纭而起,不可复禁。此惜铜爱工之验也。凡铸钱,与其不衷,宁重无轻。自汉铸五铢至宋文帝,历五百馀年,制度世有废兴,而不变五铢者明其轻重可法、得货之宜故也。案今钱文率皆五铢,异钱时有耳。自文帝铸四铢,又不禁民翦凿,为祸既博,钟弊于今,岂不悲哉!晋氏不铸钱,后经寇戎水火,耗散沈铄,所失岁多,譬犹磨砻砥砺,不见其损,有时而尽,天下钱何得不竭!钱竭则士、农、工、商皆丧其业,民何以自存!愚以为宜如旧制,大兴镕铸,钱重五铢,一依汉法。若官铸者已布于民,便严断翦凿,轻小破缺无周郭者,悉不得行。官钱细小者,称合铢两,销以为大,利贫良之民,塞奸巧之路。钱货既均,远近若一,百姓乐业,市道无争,衣食滋殖矣。”太祖然之,使诸州郡大市铜炭。会晏驾,事寝。
是岁,益州行事刘悛上言:“蒙山下有严道铜山,旧铸钱处,可以经略。”上从之,遣使入蜀铸钱。顷之,以功费多而止。
自太祖治黄籍,至上,谪巧者戍缘淮各十年,百姓怨望。乃下诏:“自宋升明以前,皆听复注;其有谪役边疆,各许还本;此后有犯,严加翦治。”
长沙威王晃卒。
吏部尚书王晏陈疾自解,上欲以古昌侯鸾代晏领先,手敕问之。晏启曰:“鸾清干有馀;然不谙百氏,恐不可居此职。”上乃止。
以百济王牟大为镇东大将军、百济王。
高车阿伏至罗及穷奇遣使如魏,请为天子讨除蠕蠕,魏主赐以绣袴褶及杂彩百匹。
世祖武皇帝中永明九年(辛未,公元四九一年)
春,正月,辛丑,上祀南郊。
丁卯,魏主始听政于皇信东室。
诏太庙四时之祭:荐宣皇帝,起面饼、鸭隺;孝皇后,笋、鸭卵;高皇帝,肉脍、菹羹;昭皇后,茗、粣、炙鱼:皆所嗜也。上梦太祖谓己:“宋氏诸帝常在太庙从我求食,可别为吾致祠。”乃命豫章王妃庾氏四时祠二帝、二后于清溪故宅。牲牢、服章,皆用家人礼。
臣光曰:“昔屈到嗜芰,屈建去之,以为不可以私欲干国之典,况子为天子,而以庶人之礼祭其父,违礼甚矣!卫成公欲祀相,宁武子犹非之;而况降祀祖考于私室,使庶妇尸之乎!
初,魏主召吐谷浑王伏连筹入朝,伏连筹辞疾不至,辄修洮阳、泥和二城,置戍兵焉。二月,乙亥,魏枹罕镇将长孙百年请击二戍,魏主许之。
散骑常侍裴昭明、散骑侍郎谢竣如魏吊,欲以朝服行事。魏主客曰:“吊有常礼,何得以硃衣入凶庭!”昭明等曰:“受命本朝,不敢辄易。”往返数四,昭明等固执不可。魏主命尚书李冲选学识之士与之言,冲奏遣著作郎上谷成淹。昭明等曰:“魏朝不听使者朝服,出何典礼?”淹曰:“吉凶不相厌。羔裘玄冠不以吊,此童稚所知也。昔季孙如晋,求遭丧之礼以行。今卿自江南远来吊魏,方问出何典礼;行人得失,何其远哉!”昭明曰:“二国之礼,应相准望。齐高皇帝之丧,魏遣李彪来吊,初不素服,齐朝亦不以为疑,何至今日独见要逼!”淹曰:“齐不能行亮阴之礼,逾月即吉。彪奉使之日,齐之君臣,鸣玉盈庭,貂珰曜目。彪不得主人之命,敢独以素服厕其间乎?皇帝仁孝,侔于有虞,执亲之丧,居庐食粥,岂得以此方彼乎?”昭明曰:“三王不同礼,孰能知其得失!”淹曰:“然而虞舜、高宗皆非邪?”昭明、竣相顾而笑曰:“非孝者无亲,何可当也!”乃曰:“使人之来,唯赍袴褶,此既戌服,不可以吊,唯主人裁其吊服!然违本朝之命,返必获罪。”淹曰:“使彼有君子,卿将命得宜,且有厚赏。若无君子,卿出而光国,得罪何妨!自当有良史书之。”乃以衣、臽给昭明等,使服以致命。己丑,引昭明等入见,文武皆哭尽哀。魏主嘉淹之敏,迁侍郎,赐绢百匹。昭明,骃之子也。
始兴简王鉴卒。
三月,甲辰,魏主谒永固陵。夏,四月,癸亥朔,设荐于太和庙。魏主始进蔬食,追感哀哭,终日不饭;侍中冯诞等谏,经宿乃饭。甲子,罢朝夕哭。乙丑,复谒永固陵。
魏自正月不雨,至于癸酉,有司请祈百神,帝曰:“成汤遭旱,以至诚致雨,固不在曲祷山川。今普天丧恃,幽显同哀,何宜四气未周,遽行祀事!唯当责躬以待天遣。”
甲戌,魏员外散骑常侍李彪等来聘,为之置燕设乐。彪辞乐,且曰:“主上孝思罔极,兴坠正失。去三月晦,朝臣始除衰绖,犹以素服从事,是以使臣不敢承奏乐之赐。”朝廷从之。彪凡六奉使,上甚重之。将还,上亲送至琅邪城,命群臣赋诗以宠之。
己卯,魏作明堂,改营太庙。
五月,己亥,魏主更定律令于东明观,亲决疑狱;命李冲议定轻重,润色辞旨,帝执笔书之。李冲忠勤明断,加以慎密,为帝所委,情义无间;旧臣贵戚,莫不心服,中外推之。
乙卯,魏长孙百年攻洮阳、泥和二戍,克之,俘三千馀人。
丙辰,魏初造五辂。
六月,甲戌,以尚书左仆射王奂为雍州刺史。
丁未,魏济阴王郁以贪残赐死。
秋,闰七月,乙丑,魏主谒永固陵。
己卯,魏主诏曰:“烈祖有创业之功。世祖有开拓之德,宜为祖宗,百世不迁。平文之功少于昭成,而庙号太祖,道武之功高于平文,而庙号烈祖,于义未允。朕今奉尊烈祖为太祖,以世祖、显祖为二祧,馀皆以次而迁。”八月,壬辰,又诏议养老及禋于六宗之礼。先是,魏常以正月吉日于朝廷设幕,中置松柏树,设五帝座而祠之。又有探策之祭。帝皆以为非礼,罢之。戊戌,移道坛于桑干之阴,改曰崇虚寺。
乙巳,帝引见群臣,问以“‘禘祫’,王、郑之义,是非安在?”尚书游明根等从郑,中书监高闾等从王。诏:“圜丘、宗庙皆有禘名,从郑:禘祫并为一祭,从王:著之于令。”戊午,又诏:“国家飨祀诸神,凡一千二百馀处;今欲减省群祀,务从简约。”又诏:“明堂、太庙,配祭、配享,于斯备矣。白登、崞山、鸡鸣山庙,唯遣有司行事。冯宣王庙在长安,宜敕雍州以时供祭。”又诏:“先有水火之神四十馀名及城北星神,今圜丘之下既祭风伯、雨师、司中、司命,明堂祭门、户、井、灶、中霤,四十神悉可罢之。”甲寅,诏曰:“近论朝日、夕月,皆欲以二分之日于东、西郊行礼。然月有馀闰,行无常准。若一依分日,或值月于东而行礼于西,序情即理,不可施行。昔秘书监薛谓等以为朝日以朔,夕月以朏。卿等意谓朔朏、二分,何者为是?”尚书游明根等请用朔朏,从之。
丙辰,魏有司上言,求卜祥日。诏曰:“筮日求吉,既乖敬事之志,又违永慕之心;今直用晦日。”九月,丁丑夜,帝宿于庙,帅群臣哭已,帝易服缟冠、革带、黑屦,侍臣易服黑介帻、白绢单衣、革带、乌履,遂哭尽乙夜。戊子晦,帝易祭服,缟冠素纰、白布深衣、麻绳履,侍臣去帻易臽。既祭,出庙,帝立哭。久之,乃还。
冬,十月,魏明堂、太庙成。
庚寅,魏主谒永固陵,毁瘠犹甚。司空穆亮谏曰:“陛下祥练已阕,号慕如始。王者为天地所子,为万民父母,未有子过哀而父母不戚,父母忧而子独悦豫者也。今和气不应,风旱为灾,愿陛下袭轻服,御常膳,銮舆时动,咸秩百神,庶使天人交庆。”诏曰:“孝悌之至,无所不通。今飘风、旱气,皆诚慕未浓,幽显无感也。所言过哀之咎,谅为未衷。”十一月,己未朔,魏主禫于太和庙,兗冕以祭。既而服黑介帻,素纱深衣,拜陵而还。癸亥,冬至,魏主祀圜丘,遂祀明堂,还,至太和庙,乃入。甲子,临太华殿,服通天冠,绛纱袍,以飨群臣。乐县而不作。丁卯,服兗冕,辞太和庙,帅百官奉神主迁于新庙。
乙亥,魏大定官品。戊戌,考诸牧守。
魏假通直散骑常侍李彪等来聘。
魏旧制,群臣季冬朝贺,服袴褶行事,谓之小岁;丙戌,诏罢之。
十二月,壬辰,魏迁社于内城之西。魏以安定王休为太傅,刘郡王简为太保。
高丽王琏卒,寿百馀岁。魏主为之制素委貌,布深衣,举哀于东郊;遣谒者仆射李安上策赠太傅,谥曰康。孙云嗣立。
乙酉,魏主始迎春于东郊。自是四时迎气皆亲之。
初,魏世祖克统万及姑臧,获雅乐器服工人,并存之。其后累朝无留意者,乐工浸尽,音制多亡。高祖始命有司访民间晓音律者,议定雅乐,当时无能知者。然金、石、羽旄之饰,稍壮丽于往时矣。辛亥,诏简置乐官,使修其职,又命中书监高闾参定。
初,晋张斐、杜预共注《律》三十卷,自泰始以来用之。《律》文简约,或一章之中,两家所处,生杀顿异,临时斟酌,吏得为奸。上留心法令,诏狱官详正旧注。七年,尚书删定郎王植集定二注,表奏之。诏公卿、八座参议考正,竟陵王子良总其事;众议异同不能壹者,制旨平决。是岁,书成。廷尉山阴孔稚珪上表,以为:“《律》文虽定,苟用失其平,则法书徒明于帙里,冤魂犹结于狱中。窃寻古之名流,多有法学;今之士子,莫肯为业。纵有习者,世议所轻,将恐此书永沦走吏之手矣。今若置《律》助教,依《五经》例,国子生有欲读者,策试高第,即加擢用,以补内外之官,庶几士流有所劝慕。”诏从其请,事竟不行。
初,林邑王范阳迈,世相承袭,夷人范当根纯攻夺其国,遣使献金簟等物。诏以当根纯为都督缘海诸军事、林邑王。
魏冀州刺史咸阳王禧入朝。有司奏:“冀州民三千人称禧清明有惠政,请世胙冀州。”魏主诏曰:“利建虽古,未必今宜;经野由君,理非下情。”以禧为司州牧、都督司、豫等六州诸军事。
初,魏文明太后宠任宦者略阳苻承祖,官至侍中,知都曹事,赐以不死之诏。太后殂,承祖坐赃应死,魏主原之,削职禁锢于家,仍除悖义将军,封佞浊子,月馀而卒。承祖方用事,亲姻争趋附以求利。其从母杨氏为姚氏妇独否,常谓承祖之母曰:“姊虽有一时之荣,不若妹有无忧之乐。”姊与之衣服,多不受;强与之,则曰:“我夫家世贫,美衣服使人不安。”不得已,或受而埋之。与之奴婢,则曰:“我家无食,不能饲也。”常著弊衣,自执劳苦。承祖遣车迎之,不肯起;强使人抱置车上,则大哭曰:“尔欲杀我!”由是苻氏内外号为“痴姨”。及承祖败,有司执其二姨至殿廷。其一姨伏法。帝见姚氏姨贫弊,特赦之。
李惠之诛也,思皇后之昆弟皆死。惠从弟凤为安乐王长乐主簿,长乐坐不轨,诛,凤亦坐死。凤子安祖等四人逃匿获免,遇赦乃出。既而魏主访舅氏存者,得安祖等,皆封候,加将军。既而引见,谓曰:“卿之先世,再获罪于时。王者设官以待贤才,由外戚而举者,季世之法也。卿等既无异能,且可还家。自今外戚无能者视此。”后又例降爵为伯,去其军号。时人皆以为帝待冯氏太厚,待顾氏太薄;太常高闾尝以为言,帝不听。及世宗尊宠外家,乃以安祖弟兴祖为中山太守,追赠李惠开府仪同三司、中山公,谥曰庄。
世祖武皇帝中永明十年(壬申,公元四九二年)
春,正月,戊午朔,魏主朝飨群臣于太华殿,悬而不乐。
己未,魏主宗祀显祖于明堂以配上帝,遂登灵台以观云物,降居青阳左个,布政事。自是每朔依以为常。
散骑常侍庾荜等聘于魏,魏主使侍郎成淹引荜等于馆南,瞻望行礼。
辛酉,魏始以太祖配南郊。
魏主命群臣议行次。中书监高闾议,以为:“帝王莫不以中原为正统,不以世数为与夺,善恶为是非。故桀、纣至虐,不废夏、商之历;厉、惠至昏,无害周、晋之录。晋承魏为金,赵承晋为水,燕承赵为木,秦承燕为火。秦之既亡,魏乃称制玄朔;且魏之得姓,出于轩辕;臣愚以为宜为土德。”秘书丞李彪、著作郎崔光等议,以为:“神元与晋武往来通好,至于桓、穆,志辅晋室,是则司马祚终于郏鄏,而拓跋受命于云代。昔秦并天下,汉犹比之共工,卒继周为火德;况刘、石、苻氏,地褊世促,魏承其弊,岂可舍晋而为土邪?”司空穆亮等皆请从彪等议。壬戌,诏承晋为水德,神申、腊辰。
甲子,魏罢租课。魏宗室及功臣子孙封王者众,乙丑,诏:“自非烈祖之胄,馀王皆降为公,公降为候,而品如旧。”蛮王桓诞亦降为公;唯上党王长孙观,以其祖有大功,特不降。丹阳王刘昶封齐郡公,加号宋王。
魏旧制,四晨祭庙皆用中节,丙子,始诏用孟月,择日而祭。
以竟陵王子良领尚书令。
魏主毁太华殿,为太极殿。二月,戊子,徙居永乐宫。以尚书李冲领将作大匠,与司空穆亮共营之。
辛卯,魏罢寒食乡飨。
甲午,魏主始朝日于东郊。自是朝日、夕月皆亲之。
丁酉,诏祀尧于平阳,舜于广宁,禹于安邑,周公于洛阳,皆令牧守执事;其宣尼之庙,祀于中书省。丁未,改谥宣尼曰文圣尼父,帝亲行拜祭。魏旧制,气岁祀天于西郊,魏主与公卿从二千馀骑,戎服绕坛,谓之蹹坛。明日,复戎服登坛致祀,已又绕坛,谓之绕天。三月,癸酉,诏尽省之。
辛巳,魏以高丽五云为督辽海渚军事、辽松公、高句丽王,诏云遣其世子入朝。云辞以疾,遣其从叔升于随使者诣平城。
夏,四月,丁亥朔,魏班新律令,大赦。
辛丑,豫章文献王嶷卒,赠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丧礼皆如汉东平献王故事。嶷性仁谨廉俭,不以财贿为事。斋库失火,烧荆州还资,评直三千馀万,主局各杖数十而已。疾笃,遗令诸子曰:“才有优劣,位有通塞,运有贫富,此自然之理,无足以相陵侮也。”上哀痛特甚,久之,语及嶷,犹歔欷流涕。嶷卒之日,第库无见钱,上敕月给嶷第钱百万;终上之世乃省。
五月,己巳,以竟陵王子良为扬州刺史。
魏文明太后之丧,使人告于吐谷浑。吐谷浑王伏连筹拜命不恭,群臣请讨之,魏主不许;又请还其贡物,帝曰:“贡物乃人臣之礼。今而不受,是弃绝之,彼虽欲自新,其路无由矣。”因命归洮阳、泥和之俘。
秋,七月,庚申,吐谷浑遣其世子贺虏头入朝于魏。诏以伏连筹为都督西垂诸军事、西海公、吐谷浑王,遣兼员外散骑常侍张礼使于吐谷浑。伏连筹谓礼曰:“曩者宕昌常自称名而见谓为大王,今忽称仆,又拘执使人;欲使偏师往问,何如?”礼曰:“君与宕昌皆为魏籓,比辄兴兵攻之,殊违臣节。离京师之日,宰辅有言,以为君能自知其过,则籓业可保;若其不悛,祸难将至矣。”伏连筹默然。
甲戌,魏遣兼员外散骑常侍广平宋弁等来聘。及还,魏主问弁:“江南何如?”弁曰:“萧氏父子无大功于天下,既以逆取,不能顺守;政令苛碎,赋役繁重;朝无股肱之臣,野有愁怨之民。其得没身幸矣,非贻厥孙谋之道也。”
八月,乙未,魏以怀朔镇将阳平王颐、镇北大将军陆睿皆为都督,督十二将,步骑十万,分为三道以击柔然:中道出黑山,东道趣士卢河,西道趣侯延河。军过大碛,大破柔然而还。
初,柔然伏名敦可汗与其叔父那盖,分道击高车阿伏至罗,伏名敦屡败,那盖屡胜。国人以那盖为得天助,乃杀伏名敦而立那盖,号候其伏代库者可汗,改元大安。
魏司徒尉元、大鸿胪卿游明根累表请老,魏主许之。引见,赐元玄冠、素衣,明根委貌、青纱单衣,及被服杂物等而遣之。魏主亲养三老、五更于明堂。己酉,诏以元为三老,明根为五更。帝再拜三老,亲袒割牲,执爵而馈;肃拜五更;且乞言焉,元、明根劝以孝友化民。又养国老、庶老于阶下。礼毕,各赐元、明根以步挽车及衣服,禄三老以上公,五更以元卿。
九月,甲寅,魏主序昭穆于明堂,祀文明太后于玄室,辛未,魏主以文明太后再期,哭于永固陵左,终日不辍声,凡二日不食。甲戌,辞陵,还永乐宫。
武兴氐王杨集始寇汉中,至白马。梁州刺史阴智伯遣军主桓卢奴、阴冲昌等击破之,俘斩数千人。集始走还武兴,请降于魏;辛巳,入朝于魏。魏以集始为南秦州刺史、汉中郡侯、武兴王。
冬,十月,甲午,上殷祭太庙。
庚戌,魏以安定王休为大司马,特进冯诞为司徒。诞,熙之子也。
魏太极殿成。
十二月,司徒参军萧琛、范云聘于魏。魏主甚重齐人,亲与谈论。顾谓群臣曰:“江南多好臣。”侍臣李元凯对曰:“江南多好臣,岁一易主;江北无好臣,百年一易主。”魏主甚惭。
上使太子家令沈约撰《宋书》,疑立《袁粲传》,审之于上。上曰:“袁粲自是宋室忠臣。”约又多载宋世祖、太宗诸鄙渎事。上曰:“孝武事迹,不容顿尔。我昔经事明帝,卿可思讳恶之义。”于是多所删除。
是岁,林邑王范阳迈之孙诸农,帅种人攻范当根纯,复得其国。诏以诸农为都督缘海诸军事、林邑王。
魏南阳公郑羲与李冲婚姻,冲引为中书令。出为西兗州刺史,在州贪鄙。文明太后为魏主纳其女为嫔,征为秘书监。及卒,尚书奏谥曰宣。诏曰:“盖棺定谥,激扬清浊。故何曾虽孝,良史载其缪丑;贾充有劳,直士谓之荒公。羲虽宿有文业,而治阙廉清。尚书何乃情遗至公,愆违明典!依《谥法》:‘博闻多见曰文,不勤成名曰灵。’可赠以本官,加谥文灵。”
●卷第一百三十八
【齐纪四】 昭阳作噩,一年。
世祖武皇帝下永明十一年(癸酉,公元四九三年)
春,正月,以骠骑大将军王敬则为司空,镇军大将军陈显达为江州刺史。显达自以门寒位重,每迁官,常有愧惧之色,戒其子勿以富贵陵人;而诸子多事豪侈,显达闻之,不悦。子休尚为郢府主簿,过九江。显达曰:“麈尾蝇拂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即取于前烧之。
初,上于石头造露车三千乘,欲步道取彭城。魏人知之,刘昶数泣诉于魏主,乞处边戍,招集遗民,以雪私耻。魏主大会公卿于经武殿,以议南伐,于淮、泗间大积马刍。上闻之,以右卫将军崔慧景为豫州刺史以备之。
魏遣员外散骑侍郎邢峦等来聘。峦,颖之孙也。
丙子,文惠太子长懋卒。太子风韵甚和,上晚年好游宴,尚书曹事分送太子省之,由是威加内外。
太子性奢靡,治堂殿、园囿过于上宫,费以千万计,恐上望见之,乃傍门列修竹;凡诸服玩,率多僭侈。启于东田起小苑,使东宫将吏更番筑役,营城包巷,弥亘华远。上性虽严,多布耳目,太子所为,人莫敢以闻。上尝过太子东田,见其壮丽,大怒,收监作主帅;太子皆藏之,由是大被诮责。
又使嬖人徐文景造辇及乘舆御物;上尝幸东宫,匆匆不暇藏辇,文景乃以佛像内辇中,故上不疑。文景父陶仁谓文景曰:“我正当扫墓待丧耳!”仍移家避之。后文景竟赐死,陶仁遂不哭。
及太子卒,上履行东宫,见其服玩,大怒,敕有司随事毁除。以竟陵王子良与太子善,而不启闻,并责之。
太子素恶西昌侯鸾,尝谓子良曰:“我意中殊不喜此人,不解其故,当由其福薄故也。”子良为之救解。及鸾得政,太子子孙无遗焉。
二月,魏主始耕藉田于平城南。
雍州刺史王奂恶宁蛮长史刘兴祖,收系狱,诬其构扇山蛮,欲为乱,敕送兴祖下建康;奂于狱中杀之,诈云自经。上大怒,遣中书舍人吕文显、直阁将军曹道刚将斋仗五百人收奂,敕镇西司马曹虎从江陵步道会襄阳。
奂子彪,素凶险,奂不能制。长史殷睿,奂之婿也。谓奂曰:“曹、吕来,既不见真敕,恐为奸变,正宜录取,驰启闻耳。”奂纳之。彪辄发州兵千馀人,开库配甲仗,出南堂,陈兵,闭门拒守。奂门生郑羽叩头启奂,乞出城迎台使,奂曰:“我不作贼,欲先遣启自申;正恐曹、吕辈小人相陵藉,故且闭门自守耳。”彪遂出,与虎军战,兵败,走归。三月,乙亥,司马黄瑶起、宁蛮长史河东裴叔业于城内起兵,攻奂,斩之,执彪及弟爽、弼、殷睿,皆伏诛。彪兄融、琛死于建康,琛弟秘书丞肃独得脱,奔魏。
夏,四月,甲午,立南郡王昭业为皇太孙,东宫文武悉改为太孙官属,以太子妃琅邪王氏为皇太孙太妃,南郡王妃何氏为皇太孙妃。妃戢,之女也。
魏太尉丕等请建中宫,戊戌,立皇后冯氏。后,熙之女也。魏主以《白虎通》云:“王者不臣妻之父母”,下诏令太师上书不称臣,入朝不拜;熙固辞。
光城蛮帅征虏将军田益宗帅部落四千馀户叛,降于魏。
五月,壬戌,魏主宴四庙子孙于宣文堂,亲与之齿,用家人礼。
甲子,魏主临朝堂,引公卿以下决疑政,录囚徒。帝谓司空穆亮曰:“自今朝廷政事,日中以前,卿等先自论议;日中以后,朕与卿等共决之。”
丙子,以宜都王铿为南豫州刺史。先是庐陵王子卿为南豫州刺史,之镇,道中戏部伍为水军;上闻之,大怒,杀其典签,以铿代之。子卿还第,上终身不与相见。襄阳蛮首雷婆思等帅户千馀求内徙于魏,魏人处之沔北。
魏主以平城地寒,六月雨雪,风沙常起,将迁都洛阳;恐群臣不从,乃议大举伐齐,欲以胁众。斋于明堂左个,使太常卿王谌筮之,遇“革”,帝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吉孰大焉!”群臣莫敢言。尚书任城王澄曰:“陛下弈叶重光,帝有中土;今出师以征未服,而得汤、武革命之象,未为全吉也。”帝厉声曰:“繇云:‘大人虎变’,何言不吉!”澄曰:“陛下龙兴已久,何得今乃虎变!”帝作色曰:“社稷我之社稷,任城欲沮众邪!”澄曰:“社稷虽为陛下之有,臣为社稷之臣,安可知危而不言!”帝久之乃解,曰:“各言其志,夫亦何伤!”
既还宫,召澄入见,逆谓之曰:“向者《革卦》,今当更与卿论之。明堂之忿,恐人人竞言,沮我大计,故以声色怖文武耳。想识朕意。”因屏人,谓澄曰:“今日之举,诚为不易。但国家兴自朔土,徙居平城;此乃用武之地,非可文治。今将移风易俗,其道诚难,朕欲因此迁宅中原,卿以为何如?”澄曰:“陛下欲卜宅中土,以经略四海,此周、汉之所以兴隆也。”帝曰:“北人习常恋故,必将惊扰,奈何?”澄曰:“非常之事,故非常人之所及。陛下断自圣心,彼亦何所能为!”帝曰;“任城,吾之子房也!”
六月,丙戌,命作河桥,欲以济师。秘书监卢渊上表,以为:“前世承平之主,未尝亲御六军,决胜行陈之间;岂非胜之不足为武,不胜有亏威望乎!昔魏武以弊卒一万破袁绍,谢玄以步兵三千摧苻秦,胜负之变,决于须臾,不在众寡也。”诏报曰:“承平之主,所以不亲戎事者,或以同轨无敌,或以懦劣偷安。今谓之同轨则未然,比之懦劣则可耻,必若王者不当亲戎,则先王制革辂,何所施也?魏武之胜,盖由仗顺,苻氏之败,亦由失政;岂寡必能胜众,弱必能制强邪!”丁未,魏主讲武,命尚书李冲典武选。
建康僧法智与徐州民周盘龙等作乱,夜,攻徐州城,入之;刺史王玄邈讨诛之。
秋,七月,癸丑,魏立皇子恂为太子。
戊午,魏中外戒严,发露布及移书,称当南伐。诏发扬、徐州民丁,广设召募以备之。
中书郎王融,自恃人地,三十内望为公辅。尝夜直省中,抚案叹曰:“为尔寂寂,邓禹笑人!”行逢硃雀桁开,喧湫不得进,捶车壁叹曰:“车前无八驺,何得称丈夫!”竟陵王子良爱其文学,特亲厚之。
融见上有北伐之志,数上书奖劝,因大习骑射。及魏将入寇,子良于东府募兵,版融宁朔将军,使典其事。融倾意招纳,得江西伧楚数百人,并有干用。
会上不豫,诏子良甲仗入延昌殿侍医药;子良以萧衍、范云等皆为帐内军主。戊辰,遣江州刺史陈显达镇樊城。上虑朝野忧遑,力疾召木府奏正声伎。子良日夜在内,太孙间日参承。
戊寅,上疾亟,暂绝;太孙未入,内外惶惧,百僚皆已变服。王融欲矫诏立子良,诏草已立。萧衍谓范云曰:“道路籍籍,皆云将有非常之举。王元长非济世才,视其败也。”云曰:“忧国家者,唯有王中书耳。”衍曰:“忧国,欲为周、召,欲为竖刁邪?”云不敢答。及太孙来,王融戎服绛衫,于中书省阁口断东宫仗不得进。顷之,上复苏,问太孙所在,因召东宫器甲皆入,以朝事委尚书左仆射西昌侯鸾。俄而上殂,融处分以子良兵禁诸门。鸾闻之,急驰至云龙门,不得进,鸾曰:“有敕召我!”排之而入,奉太孙登殿,命左右扶出子良;指麾部署,音响如钟,殿中无不从命。融知不遂,释服还省,叹曰:“公误我!”由是郁林王深怨之。
遗诏曰:“太孙进德日茂,社稷有寄。子良善相毘辅,思弘治道,内外众事,无大小悉与鸾参怀,共下意!尚书中事,职务根本,悉委右仆射王晏、吏部尚书徐孝嗣;军旅之略,委王敬则、陈显达、王广之、王玄邈、沈文季、张瑰、薛渊等。”
世祖留心政事,务总大体,严明有断,郡县久于其职,长吏犯法,封刃行诛。故永明之世,百姓丰乐,贼盗屏息。然颇好游宴,华靡之事,常言恨之,未能顿遣。
郁林王之未立也,众皆疑立子良,口语喧腾。武陵王晔于众中大言曰:“若立民,则应在我;立嫡,则应在太孙。”由是帝深凭赖之。直阁周奉叔、曹道刚素为帝心膂,并使监殿中直卫;少日,复以道刚为黄门郎。
初,西昌侯鸾为太祖所爱,鸾性俭素,车服仪从,同于素士,所居官名为严能,故世祖亦重之。世祖遗诏,使竟陵王子良辅政,鸾知尚书事。子良素仁厚,不乐世务,乃更推鸾,故遗诏云“事无大小,悉与鸾参怀”,子良之志也。
帝少养于子良妃袁氏,慈爱甚著。及王融有谋,遂深忌子良。大行出太极殿,子良居中书省,帝使虎贲中郎将潘敞领二百人仗屯太极西阶以防之。既成服,诸王皆出,子良乞停至山陵,不许。
壬午,称遗诏,以武陵王晔为卫将军,与征南大将军陈显达并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西昌侯鸾为尚书令;太孙詹事沈文季为护军。癸未,以竟陵王子良为太傅;蠲除三调及众逋,省御府及无用池田、邸治。减关市征税。
先是,蠲原之诏,多无事实,督责如故。是时西昌侯鸾知政,恩信两行,众皆悦之。
魏山阳景桓公尉元卒。
魏主使录尚书事广陵王羽持节安抚六镇,发其突骑。丁亥,魏主辞永固陵;己丑,发平城,南伐,步骑三十馀万;使太尉丕与广陵王羽留守平城,并加使持节。羽曰:“太尉宜专节度,臣正可为副。”魏主曰:“老者之智,少者之决,汝无辞也。”以河南王干为车骑大将军、都督关右诸军事,又以司空穆亮、安南将军卢渊、平南将军薛胤皆为干副,众合七万出子午谷。胤,辩之曾孙也。
郁林王性辩慧,美容止,善应对,哀乐过人;世祖由是爱之。而矫情饰诈,阴怀鄙慝,与左右群小共衣食,同卧起。
始为南郡王,从竟陵王子良在西州,文惠太子每禁其起居,节其用度。王密就富人求钱,无敢不与。别作钥钩,夜开西州后阁,与左右至诸营署中淫宴。师史仁祖、侍书胡天翼相谓曰:“若言之二宫,则其事未易;若于营署为异人所殴及犬物所伤,岂直罪止一身,亦当尽室及祸。年各七十,馀生岂足吝邪!”数日间,二人相继自杀,二宫不知也。所爱左右,皆逆加官爵,疏于黄纸,使囊盛带之,许南面之日,依此施行。
侍太子疾及居丧,忧容号毁,见者呜咽;裁还私室,即欢笑酣饮。常令女巫杨氏祷祀,速求天位。及太子卒,谓由杨氏之力,倍加敬倍。既为太孙,世祖有疾,又令杨氏祷祀。时何妃犹在西州,世祖疾稍危,太孙与何妃书,纸中央作一大喜字,而作三十六小喜字绕之。
侍世祖疾,言发泪下。世祖以为必能负荷大业,谓曰:“五年中一委宰相,汝勿措意;五年外勿复委人。若自作无成,无所多恨。”临终,执其手曰:“若忆翁,当好作!”遂殂。大敛始毕,悉呼世祖诸伎,备奏众乐。
即位十馀日,即收王融下廷尉,使中丞孔稚珪奏融险躁轻狡,招纳不逞,诽谤朝政。融求援于竟陵王子良,子良忧惧,不敢救。遂于狱赐死,时年二十七。
初,融欲与东海徐勉相识,每托人召之。勉谓人曰:“王君名高望促,难可轻{敝衣}衣裾。”俄而融及祸。勉由是知名。太学生会稽魏准,以才学为融所赏;融欲立子良,准鼓成其事。太学生虞羲、丘国宾窃相谓曰:“竟陵才弱,王中书无断,败在眼中矣。”及融诛,召准入舍人省诘问,惶惧而死,举体皆青,时人以为胆破。
壬寅,魏主至肆州,见道路民有跛、眇者,停驾慰劳,给衣食终身。
大司马安定王休执军士为盗者三人,以徇于军,将斩之。魏主行军遇之,命赦之,休不可,曰:“陛下亲御六师,将远清江表,今始行至此,而小人已为攘盗,不斩之,何以禁奸!”帝曰:“诚如卿言。然王者之体,时有非常之泽。三人罪虽应死,而因缘遇朕,虽违军法,可特赦之。”既而谓司徒冯诞曰:“大司马执法严,诸君不可不慎。”于是军中肃然。
臣光曰:“人主之于其国,譬犹一身,视远如视迩,在境如在庭。举贤才以任百官,修政事以利百姓,则封域之内无不得其所矣。是以先王黈纩塞耳,前旒蔽明,欲其废耳目之近用,推聪明于四远也。彼废疾者宜养,当命有司均之于境内,今独施于道路之所遇,则所遗者多矣。其为仁也,不亦微乎!况赦罪人以桡有司之法,尤非人君之体也。惜也!孝文,魏之贤君,而犹有是乎!
戊申,魏主至并州。并州刺史王袭,治有声迹,境内安静,帝嘉之。袭教民多立铭置道侧,虚称其美;帝闻而问之,袭对不以实。帝怒,降袭号二等。
九月,壬子,魏遣兼员外散骑常侍勃海高聪等来聘。
丁巳,魏主诏车驾所经,伤民秋稼者,亩给谷五斛。
辛酉,追尊文惠太子为文皇帝,庙号世宗。
世祖梓宫下渚,帝于端门内奉辞,辒辌车未出端门,亟称疾还内。裁入阁,即于内奏胡伎,鞞鐸之声,响震内外。丙寅,葬武皇帝于景安陵,庙号世祖。
戊辰,魏主济河;庚午,至洛阳;壬申,诣故太学观《石经》。
乙亥,邓至王像舒彭遣其子旧朝于魏,且请传位于旧;魏主许之。
魏主自发平城至洛阳,霖雨不止。丙子,诏诸军前发。丁丑,帝戎服,执鞭乘马而出。群臣稽颡于马前。帝曰:“庙算已定,大军将进,诸公更欲何云?”尚书李冲等曰:“今者之举,天下所不愿,唯陛下欲之。臣不知陛下独行,竟何之也!臣等有其意而无其辞,敢以死请!”帝大怒曰:“吾方经营天下,期于混壹,而卿等儒生,屡疑大计;斧钺有常,卿勿复言!”策马将出,于是安定王休等并殷勤泣谏。帝乃谕群臣曰:“今者兴发不小,动而无成,何以示后!朕世居幽朔,欲南迁中土;苟不南伐,当迁都于此,王公以为何如?欲迁者左,不欲者右。”安定王休等相帅如右。南安王桢进曰:“‘成大功者不谋于众。’今陛下苟辍南伐之谋,迁都洛邑,此臣等之愿,苍生之幸也。”群臣皆呼万岁。时旧人虽不愿内徙,而惮于南伐,无敢言者;遂定迁都之计。
李冲言于上曰:“陛下将定鼎洛邑,宗庙宫室,非可马上行游以待之。愿陛下暂还代都,俟群臣经营毕功,然后备文物、鸣和鸾而临之。”帝曰:“朕将巡省州郡,至鄴小停,春首即还,未宜归北。”乃遣任城王澄还平城,谕留司百官以迁都之事,曰:“今日真所谓革也。王其勉之!”帝以群臣意多异同,谓卫尉卿、镇南将军于烈曰:“卿意如何?”烈曰:“陛下圣略渊远,非愚浅所测。若隐心而言,乐迁之与恋旧,适中半耳。”帝曰:“卿既不唱异,即是肯同,深感不言之益。”使还镇平城,曰:“留台庶政,一以相委。”烈,栗磾之孙也。
先是,北地民支酉聚众数千,起兵于长安城北石山,遣使告梁州刺史阴智伯,秦州民王广亦起兵应之,攻执魏刺史刘藻,秦、雍间七州民皆响震,众至十万,各守堡壁以待齐救。魏河南王干引兵击之,干兵大败;支酉进至咸阳北浊谷,穆亮与战,又败;阴智伯遣军主席德仁等将兵数千与相应接。酉等进向长安,卢渊、薛胤等拒击,大破之,降者数万口。渊唯诛首恶,馀悉不问,获酉、广,并斩之。
冬,十月,戊寅朔,魏主如金墉城,征穆亮,使与尚书李冲、将作大匠董尔经营洛都。己卯,如河南城;乙酉,如豫州;癸巳,舍于石济。乙未,魏解严,设坛于滑台城东,告行庙以迁都之意。大赦。起滑台宫。任城王澄至平城,众始闻迁都,莫不惊骇。澄援引古今,徐以晓之,众乃开伏。澄还报于滑台,魏主喜曰:“非任城,朕事不成。”
壬寅,尊皇太孙太妃为皇太后;立妃为皇后。
癸卯,魏主如鄴城。王肃见魏主于鄴,陈伐齐之策。魏主与之言,不觉促席移晷。自是器遇日隆,亲旧贵臣莫能间也。魏主或屏左右与肃语,至夜分不罢,自谓君臣相得之晚。寻除辅国将军、大将军长史。时魏主方议兴礼乐,变华风,凡威仪文物,多肃所定。
乙巳,魏主遣安定王休帅从官迎家于平城。
辛亥,封皇弟昭文为新安王,昭秀为临海王,昭粲为永嘉王。
魏主筑宫于鄴西,十一月,癸亥,徙居之。
御史中丞江淹劾奏前益州刺史刘悛、梁州刺史阴智伯赃货巨万,皆抵罪。初,悛罢广、司二州,倾赀以献世祖,家无留储。在益州,作金浴盆,馀物称是。及郁林王即位,悛所献减少。帝怒,收悛付廷尉,欲杀之;西昌侯鸾救之,得免,犹禁锢终身。悛,勔之子也。
●卷第一百三十九
【齐纪五】 阏逢阉茂,一年。
高宗明皇帝上建武元年(甲戌,公元四九四年)
春,正月,丁未,改元隆昌;大赦。
雍州刺史晋安王子懋,以主幼时艰,密为自全之计,令作部造仗;征南大将军陈显达屯襄阳,子懋欲胁取以为将。显达密启西昌侯鸾,鸾征显达为车骑大将军;徙子懋为江州刺史,仍令留部曲助镇襄阳,单将白直、侠毂自随。显达过襄阳,子懋谓曰:“朝廷令身单身而返,身是天王,岂可过尔轻率!今犹欲将二三千人自随,公意何如?”显达曰:“殿下若不留部曲,乃是大违敕旨,其事不轻;且此间人亦难可收用。”子懋默然。显达因辞出,即发去。子懋计未立,乃之寻阳。
西昌侯鸾将谋废立,引前镇西咨议参军萧衍与同谋。荆州刺史随王子隆,性温和,有文才;鸾欲征之,恐其不从。衍曰:“随王虽有美名,其实庸劣。既无智谋之士,爪牙唯仗司马垣历生、武陵太守卞白龙耳。二人唯利是从,若啖以显职,无有不来;随王止须折简耳。”鸾从之。征历生为太子左卫率,白龙为游击将军;二人并至。续召子隆为侍中、抚军将军。豫州刺史崔慧景,高、武旧将,鸾疑之,以萧衍为宁朔将军,戍寿阳。慧景惧,白服出迎;衍抚安之。
辛亥,郁林王祀南郊;戊午,拜崇安陵。
癸亥,魏主南巡;戊辰,过比干墓,祭以太牢,魏主自为祝文曰:“乌呼介士,胡不我臣!”
帝宠幸中书舍人綦毌珍之、硃隆之、直阁将军曹道刚、周奉叔、宦者徐龙驹等。珍之所论荐,事无不允;内外要职,皆先论价,旬月之间,家累千金;擅取官物及役作,不俟诏旨。有司至相语云:“宁拒至尊敕,不可违舍人命。”帝以龙驹为后阁舍人,常居含章蓼,著黄纶帽,被貂裘,南面向案,代帝画敕;左右侍直,与帝不异。
帝自山陵之后,即与左右微服游走市里,好于世宗崇安陵隧中掷涂、赌跳,作诸鄙戏,极意赏赐左右,动至百数十万。每见钱,曰:“我昔思汝一枚不得,今日得用汝未?”世祖聚钱上库五亿万,斋库亦出三亿万,金银布帛不可胜计;郁林王即位未期岁,所用垂尽。入主衣库,令何后及宠姬以诸宝器相投击破碎之,用为笑乐。蒸于世祖幸姬霍氏,更其姓曰徐。朝事大小,皆决于西昌侯鸾。鸾数谏争,帝多不从;心忌鸾,欲除之。以尚书右仆射鄱阳王锵为世祖所厚,私谓锵曰:“公闻鸾于法身如何?”锵素和谨,对曰:“臣鸾于宗戚最长,且受寄先帝;臣等皆年少,朝廷所损,唯鸾一人,愿陛下无以为虑。”帝退,谓徐龙驹曰:“我欲与公共计取鸾,公既不同,我不能独办,且复小听。”
卫尉萧谌,世祖之族子也,自世祖在郢州,谌已为腹心。及即位,常典宿卫,机密之事,无不预闻。征南咨议萧坦之,谌之族人也,尝为东宫直阁,为世宗所知。帝以二人祖父旧人,甚亲信之。谌每请急出宿,帝通夕不寐,谌还乃安。坦之得出入后宫。帝亵狎宴游,坦之皆在侧。帝醉后,常裸袒,坦之辄扶持谏谕。西昌侯鸾欲有所谏,帝在后宫不出,唯遣谌、坦之径进,乃得闻达。
何后亦淫泆,私於帝左右杨珉,与同寝处如伉俪;又与帝相爱狎,故帝恣之。迎后亲戚入宫,以耀灵殿处之。斋阁通夜洞开,外内淆杂,无复分别。西昌侯鸾遣坦之入奏诛珉,何后流涕覆面曰:“杨郎好年少,无罪,何可枉杀!”坦之附耳语帝曰:“外间并云杨珉与皇后有情,事彰遐迩,不可不诛。”帝不得已许之;俄敕原之,已行刑矣。鸾又启诛徐龙驹,帝亦不能违,而心忌鸾益甚。萧谌、萧坦之见帝狂纵日甚,无复悛改,恐祸及己,乃更回意附鸾,劝其废立,阴为鸾耳目,帝不之觉也。
周奉叔恃勇挟势,陵轹公卿。常翼单刀二十口自随,出入禁闼,门卫不敢诃。每语人曰:“周郎刀不识君!”鸾忌之,使萧谌、萧坦之说帝出奉叔为外援。己巳,以奉叔为青州刺史,曹道刚为中军司马。奉叔就帝求千户侯;许之。鸾以为不可,封曲江县男,食三百户。奉叔大怒,于众中攘刀厉色;鸾说谕之,乃受。奉叔辞毕,将之镇,部伍已出。鸾与萧谌称敕,召奉叔于省中,殴杀之,启云:“奉叔慢朝廷。”帝不获已,可其奏。
溧阳令钱唐杜文谦,尝为南郡王侍读,前此说綦毋珍之曰:“天下事可知,灰尽粉灭,匪朝伊夕;不早为计,吾徒无类矣。”珍之曰:“计将安出?”文谦曰:“先帝旧人,多见摈斥,今召而使之,谁不慷慨!近闻王洪范与宿卫将万灵会等共语,皆攘袂捶床;君其密报周奉叔,使万灵会等杀萧谌,则宫内之兵皆我用也。即勒兵入尚书,斩萧令,两都伯力耳。今举大事亦死,不举事亦死;二死等耳,死社稷可乎!若迟疑不断,复少日,录君称敕赐死,父母为殉,在眼中矣。”珍之不能用。及鸾杀奉叔,并收珍之、文谦,杀之。
乙亥,魏主如洛阳西宫。中书侍郎韩显宗上书陈四事:其一以为:“窃闻舆驾今夏不巡三齐,当幸中山。往冬舆驾停鄴,当农隙之时,犹比屋供奉,不胜劳费。况今蚕麦方急,将何以堪命!且六军涉暑,恐生疠疫。臣愿早还北京,以省诸州供张之苦,成洛都营缮之役。”其二以为:“洛阳宫殿故基,皆魏明帝所造,前世已讥其奢。今兹营缮,宜加裁损。又,顷来北都富室,竞以第舍相尚;宜因迁徙,为之制度。及端广衢路,通利沟渠。”其三以为:“陛下之还洛阳,轻将从骑。王者于闱闼之内施警跸,况涉履山河而不加三思乎!”其四以为:“陛下耳听法音,目玩坟典,口对百辟,心虞万机,景昃而食,夜分而寝;加以孝思之至,随进而深;文章之业,日成篇卷;虽睿时所用,未足为烦,然非所以啬神养性,保无疆之祚也。伏愿陛下垂拱司契而天下治矣。”帝颇纳之。显宗,麒麟之子也。
显宗又上言,以为:“州郡贡察,徒有秀、孝之名,而无秀、孝之实;朝廷但检其门望,不复弹坐。如此,则可令别贡门望以叙士人,何假冒秀、孝之名也!夫门望者,乃其父祖之遗烈,亦何益于皇家!益于时者,贤才而已。苟有其才,虽屠、钓、奴、虏,圣王不耻以为臣;苟非其才,虽三后之胤,坠于皁隶矣。议者或云‘今世等无奇才,不若取士于门’,此亦失矣。岂可以世无周、邵,遂废宰相邪!但当校其寸长铢重者先叙之,则贤才无遗矣。
“又,刑罚之要,在于明当,不在于重。苟不失有罪,虽捶挞之薄,人莫敢犯;若容可侥幸,虽参夷之严,不足惩禁。今内外之官,欲邀当时之名,争以深酷为无私,迭相敦厉,遂成风俗。陛下居九重之内,视人如赤子;百司分万务之任,遇下如亿雠。是则尧、舜止一人,而桀、纣以千百;和气不至,盖由于此。谓宜敕示百僚,以惠元元之命。
“又,昔周居洛邑,犹存宗周;汉迁东都,京兆置尹。案《春秋》之义,有宗庙曰都,无曰邑。况代京,宗庙山陵所托,王业所基,其为神乡福地,实亦远矣,今便同之郡国,臣窃不安。谓宜建畿置尹,一如故事,崇本重旧,光示万叶。
“又,古者四民异居,欲其业专志定也。太祖道武皇帝创基拨乱,日不暇给,然犹分别士庶,不令杂居,工伎屠沽,各有攸处;但不设科禁,久而混殽。今闻洛邑居民之制,专以官位相从,不分族类。夫官位无常,朝荣夕悴,则是衣冠、皁隶不日同处矣。借使一里之内,或调习歌舞,或讲肄诗书,纵群儿随其所之,则必不弃歌舞而从诗书矣。然则使工伎之家习士人风礼,百年难成;士人之子效工伎容态,一朝而就。是以仲尼称里仁之美,孟母勤三徙之训。此乃风俗之原,不可不察。朝廷每选人士,校其一婚一宦以为升降,何其密也!至于度地居民,则清浊连甍,何其略也!今因迁徙之初,皆是公地,分别工伎,在于一言,有何可疑,而阙盛美!
“又,南人昔有淮北之地,自比中华,侨置郡县。自归附圣化,仍而不改,名实交错,文书难辨。宜依地理旧名,一皆厘革,小者并合,大者分置,及中州郡县,昔以户少并省,今民口既多,亦可复旧。
“又,君人者以天下为家,不可有所私。仓库之储,以供军国之用,自非有功德者不当加赐。在朝诸贵,受禄不轻;比来颁赉,动以千计。若分以赐鳏寡孤独之民,所济实多;今直以与亲近之臣,殆非‘周急不断富’之谓也。”帝览奏,甚善之。
二月,乙丑,魏主如河阴,规方泽。
辛卯,帝祀明堂。
司徒参军刘斅等聘于魏。
丙申,魏徙河南王干为赵郡王,颍川王雍为高阳王。
壬寅,魏主北巡;癸卯,济河;三月,壬申,至平城。使群臣更论迁都利害,各言其志。燕州刺史穆罴曰:“今四方未定,未宜迁都。且征伐无马,将何以克?”帝曰:“厩牧在代,何患无马!今代在恒山之北,九州之外,非帝王之都也。”尚书于果曰:“臣非以代地为胜伊、洛之美也。但自先帝以来,久居于此,百姓安之;一旦南迁,众情不乐。”平阳公丕曰:“迁都大事,当迅之卜筮。”帝曰:“昔周、邵圣贤,乃能卜宅。今无其人,卜之何益!且卜以决疑,不疑何卜!黄帝卜而龟焦,天老曰‘吉’,黄帝从之。然则至人之知未然,审于龟矣。王者以四海为家,或南或北,何常之有!朕之远祖,世居北荒,平文皇帝始都东木根山,昭成皇帝更营盛乐,道武皇帝迁于平城。朕幸属胜残之运,何为独不得迁乎!”群臣不敢复言。罴,寿之孙;果,烈之弟也。癸酉,魏主临朝堂,部分迁留。
夏,四月,庚辰,魏罢西郊祭天。
辛巳,武陵昭王晔卒。
戊子,竟陵文宣王子良以忧卒。帝常忧子良为变,闻其卒,甚喜。
臣光曰:孔子称“鄙夫不可与事君,未得之,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王融乘危徼幸,谋易嗣君。子良当时贤王,虽素以忠慎自居,不免忧死。迹其所以然,正由融速求富贵而已。轻躁之士,乌可近哉!
己亥,魏罢五月五日、七月七日飨祖考。
魏录尚书事广陵王羽奏:“令文:每岁终,州镇列属官治状,及再考,则行黜陟。去十五年京官尽经考为三等,今已三载。臣辄准外考,以定京官治行。”魏主曰:“考绩事重,应关朕听,不可轻发;且俟至秋。”
闰月,丁卯,镇军将军鸾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
戊辰,以新安王昭文为扬州刺史。
五月,申戌朔,日有食之。
六月,己巳,魏遣兼员外散骑常侍卢昶、兼员外散骑侍郎王清石为聘。昶,度世之子也。清石世仕江南,魏主谓清石曰:“卿勿以南人自嫌。彼有知识,欲见则见,欲言则言。凡使人以和为贵,勿迭相矜夸,见于辞色,失将命之体也。”
秋,七月,乙亥,魏以宋王刘昶为使持节、都督吴、越、楚诸军事、大将军,镇彭城。魏主亲饯之。以王肃为昶府长史。昶至镇,不能抚接义故,卒无成功。
壬午,魏安定靖王休卒。自卒至殡,魏主三临其第;葬之如尉元之礼,送之出郊,恸哭而返。
壬戌,魏主北巡。
西昌侯鸾既诛徐龙驹、周奉叔,而尼媪外入者,颇传异语。中书令何胤,以后之从叔,为帝所亲,使直殿省。帝与胤谋诛鸾,令胤受事;胤不敢当,依违谏说,帝意复止。乃谋出鸾于西州,中敕用事,不复关咨于鸾。
是时,萧谌、萧坦之握兵权,左仆射王晏总尚书事。谌密召诸王典签,约语之,不许诸王外接人物。谌亲要日久,众皆惮而从之。鸾以其谋告王晏,晏闻之,响应;又告丹阳尹徐孝嗣,孝嗣亦从之。骠骑录事南阳乐豫谓孝嗣曰:“外传籍籍,似有伊、周之事。君蒙武帝殊常之恩,荷托附之重,恐不得同人此举。人笑褚公,至今齿冷。”孝嗣心然之,而不能从。
帝谓萧坦之曰:“人言镇军与王晏、萧谌欲共废我,似非虚传。卿所闻云何?”坦之曰:“天下宁当有此,谁乐无事废天子邪!朝贵不容造此论,当是诸尼姥言耳,岂有信邪!官若无事除此二人,谁敢自保!”直阁将军曹道刚疑外间有异,密有处分,谋未能发。
时始兴内史萧季敞、南阳太守萧颖基皆内迁,谌欲待二人至,藉其势力以举事。鸾虑事变,以告坦之,坦之驰谓谌曰:“废天子,古来大事。比闻曹道刚、硃隆之等转已猜疑,卫尉明日若不就事,无所复及。弟有百岁母,岂能坐听祸败,正应作馀计耳!”谌惶遽从之。
壬辰,鸾使萧谌先入宫,遇曹道刚及中书舍人硃隆之,皆杀之。直后徐僧亮盛怒,大言于众曰:“吾等荷恩,今日应死报!”又杀之。鸾引兵自尚书入云龙门,戎服加硃衣于上,比入门,三失履。王晏、徐孝嗣、萧坦之、陈显达、王广之、沈文季皆随其后。帝在寿昌殿。闻外有变,犹密为手敕呼萧谌,又使闭内殿诸房阁。俄而谌引兵入寿昌阁,帝走趋徐姬房,拔剑自刺,不入,以帛缠颈,舆接出延德殿。谌初入殿,宿卫将士皆操弓楯欲拒战。谌谓之曰:“所取自有人,卿等不须动!”宿卫素隶服于谌,皆信之,及见帝出,各欲自奋,帝竟无一言。行至西弄,弑之。舆尸出殡徐龙驹宅,葬以王礼。徐姬及诸嬖幸皆伏诛。鸾既执帝,欲作太后令;徐孝嗣于袖中出而进之,鸾大悦。癸巳,以太后令追废帝为郁林王,又废何后为王妃,迎立新安王昭文。
吏部尚书谢瀹方与客围棋,左右闻有变,惊走报瀹。瀹每下子,辄云“其当有意”,竟局,乃还斋卧,竟不问外事。大匠卿虞悰窃叹曰:“王、徐遂缚袴废天子,天下岂有此理邪!”悰,啸父之孙也。朝臣被召入宫。国子祭酒江斅至云龙门,托药发,吐车中而去。西昌侯鸾欲引中散大夫孙谦为腹心,使兼卫尉给甲仗百人。谦不欲与之同,辄散甲士;鸾亦不之罪也。
丁酉,新安王即皇帝位,时年十五。以西昌侯鸾为骠骑大将军、录尚书事、扬州刺史、宣城郡公。大赦,改元延兴。
辛丑,魏主至朔州。
八月,甲辰,以司空王敬则为太尉。鄱阳王锵为司徒,车骑大将军陈显达为司空,尚书左仆射王晏为尚书令。魏主至阴山。
以始安王遥光为南郡太守,不之官。遥光,鸾之兄子也。鸾有异志,遥光赞成之,凡大诛赏,无不预谋。戊申,以中书郎萧遥欣为兗州刺史。遥欣,遥光之弟也。鸾欲树置亲党,故用之。
癸丑,魏主如怀朔镇;己未,如武川镇;辛酉,如抚宜镇;甲子,如柔玄镇;乙丑,南还;辛未,至平城。
九月,壬申朔,魏诏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可黜者不足为迟,可进者大成赊缓。朕今三载一考,即行黜陟,欲令愚滞无妨于贤者,才能不拥于下位。各令当曹考其优劣为三等,其上下二等仍分为三。六品已下,尚书重问;五品已上,朕将亲与公卿论其善恶,上上者迁之,下下者黜之,中者守其本任。”
魏主之北巡也。留任城王澄铨简旧臣。自公侯已下,有官者以万数,澄品其优劣能否为三等,人无怨者。
壬午,魏主临朝堂,黜陟百官,谓诸尚书曰:“尚书,枢机之任,非徒总虚务,行文书而已;朕之得失,尽在于此。卿等居官,年垂再期,未尝献可替否,进一贤退一不肖,此最罪之大者。”又谓录尚书事广陵王羽曰:“汝为朕弟,居机衡之右,无勤恪之声,有阿党之迹。今黜汝录尚书、廷尉,但为特进、太子太保。”又谡尚书令陆睿曰:“叔翻到省之初,甚有善称;比来偏颇懈怠,由卿不能相导以义。虽无大责,宜有小罚,今夺卿禄一期。”又谓左仆射拓跋赞曰:“叔翻受黜,卿应大辟;但以咎归一人,不复重责;今解卿少师,削禄一期。”又谓左丞公孙良、右丞乞伏义受曰:“卿亦应大辟;可以白衣守本官,冠服禄恤尽从削夺。若三年有成,还复本任;无成,永归南亩。”又谓尚书任城王澄曰:“叔神志骄傲,可解少保。”又谓长兼尚书于果曰:“卿不勤职事,数辞以疾。可解长兼,削禄一期。”其馀守尚书尉羽、卢渊等,并以不职,或解任,或黜官,或夺禄,皆面数其过而行之。渊,昶之兄也。
帝又谓陆睿曰:“北人每言‘北俗质鲁,何由知书!’朕闻之,深用怃然!今知书者甚众,岂皆圣人!顾学与不学耳。朕修百官,兴礼乐,其志固欲移风易俗。朕为天子,何必居中原!正欲卿等子孙渐染美俗,闻见广博;若永居恒北,复值不好文之主,不免面墙耳。”对曰:“诚如圣言。金日磾不入仕汉朝,何能七世知名!”帝甚悦。
郁林王之废也,鄱阳王锵初不知谋。及宣城公鸾权势益重,中外皆知其蓄不臣之志。锵每诣鸾,鸾常屣履至车后迎之;语及家国,言泪俱发,锵以此信之。宫台之内皆属意于锵,劝锵入宫发兵辅政。制局监谢粲说锵及随王子隆曰:“二王但乘油壁车入宫,出天子置朝堂,夹辅号令;粲等闭城门、上仗,谁敢不同!东城人正共缚送萧令耳。”子隆欲定计。锵以上台兵力既悉度东府,且虑事不捷,意甚犹豫。马队主刘巨,世祖时旧人,诣锵,请间,叩头劝锵立事。锵命驾将入,复还内,与母陆太妃别,日暮不成行。典签知其谋,告之。癸酉,鸾遣兵二千人围锵第,杀锵,遂杀子隆及谢粲等。于时太祖诸子,子隆最壮大,有才能,故鸾尤忌之。
江州刺史晋安王子懋闻鄱阳、随王死,欲起兵,谓防阁吴郡陆超之曰:“事成则宗庙获安,不成犹为义鬼。”防阁丹阳董僧慧曰:“此州虽小,宋孝武尝用之。若举兵向阙以请郁林之罪,谁能御之!”子懋母阮氏在建康,密遣书迎之,阮氏报其同母兄于瑶之为计。瑶之驰告宣城公鸾;乙亥,假鸾黄钺,内外纂严,遣中护军王玄邈讨子懋,又遣军主裴叔业与于瑶之先袭寻阳,声云为郢府司马。子懋知之,遣三百人守湓城。叔业溯流直上,至夜,回袭湓城;城局参军乐贲开门纳入。子懋闻之,帅府州兵力据城自守。子懋部曲多雍州人,皆勇跃愿奋。叔业畏之,遣于瑶之说子懋曰:“今还都必无过忧,正当作散官,不失富贵也。”子懋既不出兵攻叔业,众情稍沮。中兵参军于琳之,瑶之兄也,说子懋重赂叔业,可以免祸。子懋使琳之往,琳之因说叔业取子懋。叔业遣军主徐玄庆将四百人随琳之入州城,僚佐皆奔散。琳之从二百人,拔白刃入斋,子懋骂曰:“小人!何忍行此!”琳之以袖障面,使人杀之。王玄邈执董僧慧,将杀之,僧慧曰:“晋安举义兵,仆实预其谋;得为主人死,不恨矣!愿至大敛毕,退就鼎镬。”玄邈义之,具以白鸾;免死配东冶。子懋子昭基,九岁,以方二寸绢为书,参其消息,并遗钱五百,行金得达,僧慧视之曰:“郎君书也!”悲恸而卒。于琳之劝陆超之逃亡,超之曰:“人皆有死,此不足惧!吾若逃亡,非唯孤晋安之眷,亦恐田横客笑人!”玄邈等欲囚以还都,超之端坐俟命。超之门生谓杀超之当得赏,密自后斩之,头坠而身不僵。玄邈厚加殡敛。门生亦助举棺,棺坠,压其首,折颈而死。
鸾遣平西将军王广之袭南兗州刺史安陆王子敬。广之至欧阳,遣部将济阴陈伯之先驱。伯之因城开独入,斩子敬。
鸾又遣徐玄庆西上害诸王。临海王昭秀为荆州刺史,西中郎长史何昌寓行州事。玄庆至江陵,欲以便宜从事。昌寓曰:“仆受朝廷意寄,翼辅外籓。殿下未有愆失,君以一介之使来,何容即以相付邪!若朝廷必须殿下,当自启闻,更听后旨。”昭秀由是得还建康。昌寓,尚之之弟子也。
鸾以吴兴太宗孔琇之行郢州事,欲使之杀晋熙王銶。琇之辞不许,遂不食而死。琇之,靖之孙也。裴叔业自寻阳仍进向湘州,欲杀湘州刺史南平王锐,防阁周伯玉大言于众曰:“此非天子意。今斩叔业,举兵匡社稷,谁敢不从!”锐典签叱左右斩之。乙酉,杀锐;又杀郢州刺史晋熙王銶、南豫州刺史宜都王铿。
丁亥,庐陵王子卿为司徒,杜阳王铄为中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冬,十月,丁酉,解严。
以宣城公鸾为太傅、领大将军、扬州牧、都督中外诸军事,加殊礼,进爵为王。
宣城王谋继大统,多引朝廷名士与参筹策。侍中谢朏心不愿,乃求出为吴兴太守。至郡,致酒数斛遗其弟吏部尚书瀹,为书曰:“可力饮此,勿豫人事!”
臣光曰:臣闻“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二谢兄弟,比肩贵近,安享荣禄,危不预知;为臣如此,可谓忠乎!
宣城王虽专国政,人情犹未服。王胛上有赤志,骠骑咨议参军考城江祐劝王出以示人。王以示晋寿太守王洪范,曰:“人言此是日月相,卿幸勿泄!”洪范曰:“公日月在躯,如何可隐,当转言之!”王母,祏之姑也。
戊戈,杀桂阳王铄、衡阳王钧、江夏王锋、建安王子真、巴陵王子伦。
铄与鄱阳王锵齐名;锵好文章,铄好名理,时人称为鄱、桂。锵死,铄不自安,至东府见宣城王,还,谓左右曰:“向录公见接殷勤,流连不能已,而面有惭色,此必欲杀我。”是夕,遇害。
宣城王每杀诸王,常夜遣兵围其第,斩关逾垣,呼噪而入,家赀皆封籍之。江夏王锋,有才行,宣城王尝与之言“遥光才力可委”。锋曰:“遥光之于殿下,犹殿下之于高皇;卫宗庙,安社稷,实有攸寄。”宣城王失色。及杀诸王,锋遗宣城王书,诮责之;宣城王深惮之,不敢于第收锋,使兼祠官于太庙,夜,遣兵庙中收之。锋出,登车,兵人欲上车,锋有力,手击数人皆仆地,然后死。
宣城王遣典签柯令孙杀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入床下,令孙手牵出之;叩头乞为奴,不许而死。
又遣中书舍人茹法亮杀巴陵王子伦。子伦性英果,时为南兰陵太守,镇琅邪,城有守兵。宣城王恐不肯就死,以问典签华伯茂。伯茂曰:“公若以兵取之,恐不可即办。若委伯茂,一夫力耳。”乃手自执鸩逼之。子伦正衣冠,出受诏,谓法亮曰:“先朝昔灭刘氏,今日之事,理数固然。君是身家旧人,今衔此使,当由事不获已。此酒非劝酬之爵。”因仰之而死,时年十六。法亮及左右皆流涕。
初,诸王出镇,皆置典签,主帅一方之事,悉以委之。时入奏事,一岁数返,时主辄与之间语,访以州事,刺史美恶专系其口。自刺史以下莫不折节奉之,恒虑弗及。于是威行州部,大为奸利。武陵王晔为江州,性烈直,不可干;典签赵渥之谓人曰:“今出都易刺史!”及见世祖,盛毁之;晔遂免还。
南海王子罕戍琅邪,欲暂游东堂,典签姜秀不许。子罕还,泣谓母曰:“儿欲移五步亦不得,与囚何异!”邵陵王子贞尝求熊白,厨人答典签不在,不敢与。
永明中,巴东王子响杀刘寅等,世祖闻之,谓群臣曰:“子响遂反!”戴僧静大言曰:“诸王都自应反,岂唯巴东!”上问其故,对曰:“天生无罪,而一时被囚,取一挺藕,一杯浆,皆咨签帅;签帅不在,则竟日忍渴。诸州唯闻有签帅,不闻有刺史。何得不反!”
竟陵王子良尝问众曰:“士大夫何意诣签帅?”参军范云曰:“诣长史以下皆无益,诣签帅立有倍本之价。不诣谓何!”子良有愧色。及宣城王诛诸王,皆令典签杀之,竟无一人能抗拒者。孔珪闻之,流涕曰:“齐之衡阳、江夏最有意,而复害之;若不立签帅,故当不至于此。”宣城王亦深知典签之弊,乃诏:“自今诸州有急事,当密以奏闻,勿复遣典签入都。”自是典签之任浸轻矣。
萧子显论曰:帝王之子,生长富厚,期出闺阃,暮司方岳,防骄翦逸,积代常典。故辅以上佐,简自帝心;劳旧左右,用为主帅,饮食游居,动应闻启;处地虽重,行己莫由。威不在身,恩未下及,一朝艰难总至,望其释位扶危,何可得矣!斯宋氏之馀风,至齐室而尤弊也。
癸卯,以宁朔将军萧遥欣为豫州刺史,黄门郎萧遥昌为郢州刺史,辅国将军萧诞为司州刺史。遥昌,遥欣之弟;诞,谌之兄也。
甲辰,魏以太尉东阳王丕为太傅、录尚书事,留守平城。
戊申,魏主亲告太庙,使高阳王雍、于列奉迁神主于洛阳;辛亥,发平城。
海陵王在位,起居饮食,皆咨宣城王而后行。尝思食蒸鱼菜,太官令答无录公命,竟不与。辛亥,皇太后令曰:“嗣主冲幼,庶政多昧;且早婴尪疾,弗克负荷。太傅宣城王,胤体宣皇,钟慈太祖,宜入承宝命。帝可降封海陵王,吾当归老别馆。”且以宣城王为太祖第三子。癸亥,高宗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以太尉王敬则为大司马,司空陈显达为太尉,尚书令王晏加骠骑大将军,左仆射徐孝嗣加中军大将军,中领军萧谌为领军将军。
度支尚书虞悰称疾不陪位。帝以悰旧人,欲引参佐命,使王晏赍废立事示悰。悰曰:“主上圣明,公卿戮力,宁假朽老以赞惟新乎!不敢闻命!”因恸哭。朝议欲纠之,徐孝嗣曰:“此亦古之遗直。”乃止。
帝与群臣宴会,诏功臣上酒。王晏等兴席,谢瀹独不起,曰:“陛下受命,应天顺人;王晏妄叨天功以为己力!”帝大笑,解之。座罢,晏呼瀹共载还令省,欲相抚悦。瀹正色曰:“君巢窟在何处!”晏甚惮之。
丁卯,诏:“籓牧守宰,或有荐献,事非任土,悉加禁断。”
己巳,魏主如信都。庚午,曰:“比闻缘边之蛮,多窃掠南土,使父子乖离,室家分绝。联方荡壹区宇,子育万姓,若苟如此,南人岂知朝德哉!可诏荆、郢、东荆三州,禁勒蛮民,勿有侵暴。”
十一月,癸酉,以始安王遥光为扬州刺史。
丁丑,魏主如鄴。
庚辰,立皇子宝义为晋安王,宝玄为江夏王,宝源为庐陵王,宝寅为建安王,宝融为随郡王,宝攸为南平王。
甲申,诏曰:“邑宰禄薄,虽任土恒贡,自今悉断。”
乙酉,追尊始安贞王为景皇,妃为懿后。
丙戌,以闻喜公遥欣为荆州刺史,丰城公遥昌为豫州刺史。时上长子晋安王宝义有废疾,诸子皆弱小,故以遥光居中,遥欣镇抚上流。
戊子,立皇子宝卷为太子。
魏主至洛阳,欲澄清流品,以尚书崔亮兼吏部郎。亮,道固之兄孙也。
魏主敕后军将军宁文福行牧地。福表石济以西,河内以东,距河凡十里。魏主自代徙杂畜置其地,使福掌之;畜无耗失,以为司马监。
初,世祖平统万及秦、凉,以河西水草丰美,用为牧地,畜甚蕃息,马至二百馀万匹,橐驼半之,牛羊无数。及高祖置牧场于河阳,常畜戌马十万匹,每岁自河西徙牧并州,稍复南徙,欲其渐习水土,不至死伤,而河西之牧愈更蕃滋。及正光以后,皆为寇盗所掠,无孑遗矣。
永明中,御史中丞沈渊表,百官年七十,皆令致仕,并穷困私门。庚子,诏依旧铨叙。上辅政所诛诸王,皆复属籍,封其子为侯。
上诈称海陵恭王有疾,数遣御师瞻视,因而殒之,葬礼并依汉东海恭王故事。
魏郢州刺史韦珍,在州有声绩,魏主赐以骏马、谷帛。珍集境内孤贫者,悉散与之,谓之曰:“天子以我能绥抚卿等,故赐以谷帛,吾何敢独有之!”
魏主以上废海陵王自立,谋大举入寇。会边将言,雍州刺史下邳曹虎遣使请降于魏,十一月,辛丑朔,魏遣行征南将军薛真度督四将向襄阳,大将军刘昶、平南将军王肃向义阳,徐州刺史拓跋衍向钟离,平南将军广平刘藻向南郑。真度,安都从祖弟也。以尚书卢渊为安南将军,督襄阳前锋诸军。渊辞以不习军旅,不许。渊曰:“但恐曹虎为周鲂耳。”
魏主欲变易旧风,壬寅,诏禁士民胡服。国人多不悦。
通直散骑常侍刘芳,缵之族弟也,与给事黄门侍郎太原郭祚,皆以文学为帝所亲礼,多引与讲论及密议政事;大臣贵戚皆以为疏己,怏怏有不平之色。帝使给事黄门侍郎陆觊私谕之曰:“至尊但欲广知古事,询访前世法式耳,终不亲彼而相疏也。”众意乃稍解。觊,馛之子也。
魏主欲自将入寇。癸卯,中外戒严。戊申,诏代民迁洛者复租赋三年。相州刺史高闾上表称:“洛阳草创,曹虎既不遣质任,必非诚心,无宜轻举。”魏主不从。
久之,虎使竟不再来,魏主引公卿议行留之计,公卿或以为宜止,或以为宜行。帝曰:“众人纷纭,莫知所从。必欲尽行留之势,宜有客主,共相起发。任城、镇南为留议,朕为行论,诸公坐听得矣,长者从之。”众皆曰:“诺。”镇南将军李冲曰:“臣等正以迁都草创,人思少安;为内应者未得审谛,不宜轻动。”帝曰:“彼降款虚实,诚未可知。若其虚也,朕巡抚淮甸,访民疾苦,使彼知君德之所在,有北向之心;若其实也,今不以时应接,则失乘时之机,孤归义之诚,败朕大略矣。”任城王洽曰:“虎无质任,又使不再来,其诈可知也。今代都新迁之民,皆有恋本之心。扶老携幼,始就洛邑,居无一椽之室,食无甔石之储。又冬月垂尽,东作将起,乃‘百堵皆兴’、‘俶载南亩’之时,而驱之使擐甲执兵,泣当白刃,殆非歌舞之师也。且诸军已进,非无应接。若降款有实,待既平樊、沔,然后銮舆顺动,亦可晚之有!今率然轻举,上下疲劳;若空行空返,恐挫损天威,更成贼气,非策之得者也。”司空穆亮以为宜行,公卿皆同之。澄谓亮曰:“公辈在外之时,见张旗授甲,皆有忧色,平居论议,不愿南征,何得对上即为此语!面背不同,事涉欺佞,岂大臣之义、国士之体乎!万一倾危,皆公辈所为也。”冲曰:“任城王可谓忠于社稷。”帝曰:“任城以从朕者为佞,不从朕者岂必皆忠!夫小忠者,大忠之贼,无乃似诸!”澄曰:“臣愚暗,虽涉小忠,要是竭诚谋国;不知大忠者竟何所据!”帝不从。
辛亥,发洛阳,以北海王详为尚书仆射,统留台事;李冲兼仆射,同守洛阳。给事黄门侍郎崔休为左丞,赵郡王幹都督中外诸军事,始平王勰将军宗子军宿卫左右。休,逞之玄孙也。戊辰,魏主至悬瓠。己巳,诏寿阳、钟离、马头之师所获男女皆放还南。曹虎果不降。
魏主命卢渊攻南阳。渊以军中乏粮,请先攻赭阳以取叶仓,魏主许之。乃与征南大将军城阳王鸾、安南将军李佐、荆州刺史韦珍共攻赭阳。鸾,长寿之子;佐,宝之子也。北襄城太守成公期闭城拒守。薛真度军于沙堨,南阳太守房伯玉、新野太守刘思忌拒之。
先是,魏主遣中书监高闾治古乐;会闾出为相州刺史,是岁,表荐著作郎韩显宗、太乐祭酒公孙崇参知钟律,帝从之。
●卷第一百四十
【】 ◎齐纪六起旃蒙大渊献,尽柔兆困敦,凡二年。
高宗明皇帝中建武二年(乙亥,公元四九五年)
春,正月,壬申,遣镇南将军王广之督司州、右卫将军萧坦之督徐州、尚书右仆射沈文季督豫州诸军以拒魏。
癸酉,魏诏:“淮北之人不得侵掠,犯者以大辟论。”
乙未,拓跋衍攻钟离,徐州刺史萧惠休乘城拒守,间出袭击魏兵,破之。惠休,惠明之弟也。刘昶、王肃攻义阳,司州刺史萧诞拒之。肃屡破诞兵,招降万馀人。魏以肃为豫州刺史。刘昶性褊躁,御军严暴,人莫敢言。法曹行参军北平阳固苦谏;昶怒,欲斩之,使当攻道。固志意闲雅,临敌勇决,昶始奇之。
丁酉,中外纂严。以太尉陈显达为使持节、都督西北诸军事,往来新亭、白下以张声势。
己亥,魏主济淮;二月,至寿阳,众号三十万,铁骑弥望。甲辰,魏主登八公山,赋诗。道遇甚雨,命去盖;见军士病者,亲抚慰之。魏主遣使呼城中人,丰城公遥昌使参军崔庆远出应之。庆远问师故,魏主曰:“固当有故!卿欲我斥言之乎,欲我含垢依违乎?”庆远曰:“未承来命,无所含垢。”魏主曰:“齐主何故废立?”庆远曰:“废昏立明,古今非一,未审何疑?”魏主曰:“武帝子孙,今皆安在?”庆远曰:“七王同恶,已伏管、蔡之诛;其馀二十馀王,或内列清要,或外典方牧。”魏主曰:“卿主若不忘忠义,何以不立近亲,如周公之辅成王,而自取之乎?”庆远曰:“成王有亚圣之德,故周公得而相之。今近亲皆非成王之比,故不可立。且霍光亦舍武帝近亲而立宣帝,唯其贤也。”魏主曰:“霍光何以不自立?”庆远曰:“非其类也。主上正可比宣帝,安得比霍光!若尔,武王伐纣,不立微子而辅之,亦为苟贪天下乎?”魏主大笑曰:“朕来问罪。如卿之言,便可释然。”庆远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圣人之师也。”魏主曰:“卿欲吾和亲,为不欲乎?”庆远曰:“和亲则二国交欢,生民蒙福;否则二国交恶,生民涂炭。和亲与否,裁自圣衷。”魏主赐庆远酒殽、衣服而遣之。
戊申,魏主循淮而东,民皆安堵,租运属路。丙辰,至钟离。
上遣左卫将军崔慧景、宁朔将军裴叔业救钟离。刘昶、王肃众号二十万,堑栅三重,并力攻义阳,城中负楯而立。王广之引兵救义阳,去城百馀里,畏魏强,不敢进。城中益急,黄门侍郎萧衍请先进,广之分麾下精兵配之。衍间道夜发,与太子率萧诔等径上贤首山,去魏军数里。魏人出不意,未测多少,不敢逼。黎明,城中望见援军至,萧诞遣长史王伯瑜出攻魏栅,因风纵火,衍等众军自外击之,魏不能支,解围去。己未,诞等追击,破之。诔,谌之弟也。
先是,上以义阳危急,诏都督青、冀二州诸军事张冲出军攻魏以分其兵势。冲遣军主桑系祖攻魏建陵、驿马、厚丘三城,又遣军主僧护攻魏虎阬、冯时、即丘三城,皆拔之。青、冀二州刺史王洪范遣军主崔延袭魏纪城,据之。
魏主欲南临江水,辛酉,发钟离。司徒长乐元懿公冯诞病,不能从,魏主与之泣诀,行五十里,闻诞卒。时崔慧景等军去魏主营不过百里,魏主轻将数千人夜还钟离,拊尸而哭,达旦,声泪不绝。壬戌,敕诸军罢临江之行,葬诞依晋齐献王故事。诞与帝同年,幼同砚席,尚帝妹乐安长公主。虽无学术,而资性淳笃,故特有宠。丁卯,魏主遣使临江,数上罪恶。
魏久攻钟离不克,士卒多死。三月,戊寅,魏主如邵阳,筑城于洲上,栅断水路,夹筑二城。萧坦之遣军主裴叔业攻二城,拔之。魏主欲筑城置戍于淮南,以抚新附之民。赐相州刺史高闾玺书,具论其状。闾上表,以为:“《兵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何者国家止为受隆之计,发兵不多,东西辽阔,难以成功;今又欲置戍淮南,招抚新附。昔世祖以回山倒海之威,步骑数十万,南临瓜步;诸郡尽降,而盱眙小城,攻之不克。班师之日,兵不戍一城,土不辟一廛。夫岂无人?以为大镇未平,不可守小故也。夫壅水者先塞其原,伐木者先断其本;本原尚在而攻其末流,终无益也。寿阳、盱眙、淮阴,淮南之本原也;三镇不克其一,而留守孤城,其不能自全明矣。敌之大镇逼其外,长淮隔其内;少置兵则不足以自固,多置兵则粮运难通。大军既还,士心孤怯;夏水盛涨,救援甚难。以新击旧,以劳御逸,若果如此,必为敌擒,虽忠勇奋发,终何益哉!且安土恋本,人之常情。昔彭城之役,既克大镇,城戍已定,而不服思叛者犹逾数万。角城蕞尔,处在淮北,去淮阳十八里。五固之役,攻围历时,卒不能克。以今准昔,事兼数倍。天时尚热,雨水方降,愿陛下踵世祖之成规,旋辕返旆,经营洛邑,蓄力观衅,布德行化,中国既和,远人自服矣。”尚书令陆睿上表,以为:“长江浩荡,彼之巨防。又南土昏备,暑气郁蒸。师人经夏,必多疾病。而迁鼎草创,庶事甫尔。台省无论政之馆,府寺靡听治之所。百僚居止,事等行路,沉雨炎阳,自成疠疫。且兵徭并举,圣王所难。今介胄之士,外攻寇仇,羸弱之夫,内勤土木,运给之费,日损千金。驱罢弊之兵,讨坚城之虏,将何以取胜乎!陛下去冬之举,正欲曜武江、汉耳;今自春几夏,理宜释甲。愿早还洛邑,使根本深固,圣怀无内顾之忧,兆民休斤板之役,然后命将出师,何忧不服!”魏主纳其言。
崔慧景以魏人城邵阳,患之。张欣泰曰:“彼有去志,所以筑城者,外自夸大,惧我蹑其后耳。今若说之以两愿罢兵,彼无不听矣。”慧景从之,使欣泰诣城下语魏人,魏主乃还。济淮,馀五将未济,齐人据渚邀断津路。魏主募能破中渚兵者以为直阁将军,军主代人奚康生应募,缚筏积柴,因风纵火,烧齐船舰,依烟直进,飞刀乱斫,中渚兵遂溃。魏主假康生直阁将军。
魏主使前将军杨播将步卒三千、骑五百为殿。时春水方长,齐兵大至,战舰塞川。播结陈于南岸以御之,诸军尽济。齐兵四集围播,播为圆阵以御之,身自搏战,所杀甚众。相拒再宿,军中食尽,围兵愈急。魏主在北岸望之,以水盛不能救,既而水稍减,播引精骑三百历齐舰大呼曰:“我今欲渡,能战者来!”遂拥众而济。播,椿之兄也。
魏军既退,邵阳洲上馀兵万人,求输马五百匹,假道以归。崔慧景欲断路攻之,张欣泰曰:“归师勿遏,古人畏之,兵在死地,不可轻也。今胜之不足为武,不胜徒丧前功;不如许之。”慧景从之。萧坦之还,言于上曰:“邵阳洲有死贼万人,慧景、欣泰纵而不取。”由是皆不加赏。甲申,解严。初,上闻魏主欲饮马于江,惧,敕广陵太守行南兗州事萧颖胄移居民入城。民惊恐,欲席卷南渡。颖胄以魏寇尚远,不即施行;魏兵竟不至。颖胄,太祖之从子也。
上遣尚书右仆射沈文季助丰城公遥昌守奉阳。文季入城,止游兵不听出,洞开城门,严加守备。魏兵寻退。
魏之入寇也,卢昶等犹在建康,齐人恨之,饲以蒸豆。昶怖惧,食之,泪汗交横。谒者张思宁辞气不屈,死于馆下。及还,魏主让昶曰:“人谁不死,何至自同牛马,屈身辱国!纵不远惭苏武,独不近愧思宁乎!”乃黜为民。
戊子,魏太师京兆武公冯熙卒于平城。
乙未,魏主如下邳;夏,四月,庚子,如彭城;辛丑,为冯熙举哀。太傅、录尚书事平阳公丕不乐南迁,与陆睿表请魏主还临熙葬。帝曰:“开辟以来,安有天子远奔舅丧者乎!今经始洛邑,岂宜妾相诱引,陷君不义!令、仆以下,可付法官贬之。”仍诏迎熙及博陵长公主之柩,南葬洛阳,礼如晋安平献王故事。
魏主之在钟离也,仇池镇都大将、梁州刺史拓跋英请以州兵会刘藻击汉中,魏主许之。梁州刺史萧懿遣部将尹绍祖、梁季群等将兵二万,据险,立五栅以拒之。英曰:“彼帅贱,莫相统壹。我选精卒并攻一营,彼必不相救;若克一营,四营皆走矣。”乃引兵急攻一营,拔之,四营俱溃,生擒梁季群,斩三千馀级,俘七百馀人,乘胜长驱,进逼南郑。懿又遣其将姜修击英,英掩击,尽获之。将还,懿别军继至;将士皆已疲,不意其至,大惧,欲走。英故缓辔徐行,神色自若,登高望敌,东西指麾,状若处分,然后整列而前。懿军疑有伏兵,迁延引退,英追击,破之,遂围南郑。禁将士毋得侵暴,远近悦附,争供租运。
懿婴城自守,军主范絜先将三千馀人在外,还救南郑。英掩击,尽获之。围城数十日,城中恟惧。录事参军新野庾域封题空仓数十,指示将士曰:“此中粟皆满,足支二年,但努力坚守!”众心乃安。会魏主召英还,英使老弱先行,自将精兵为后拒,遣使与懿告别。懿以为诈,英去一日,犹不开门;二月,乃遣将追之。英与士卒下马交战,懿兵不敢逼,行四日四夜,懿兵乃返。英入斜谷,会天大雨,士卒截竹贮米,执炬火于马上炊之。
先是,懿遣人诱说仇池诸氐,使起兵断英运道及归路。英勒兵奋击,且战且前,矢中英颊,卒全军还仇池,讨叛氐,平之。英,桢之子;懿,衍之兄也。
英之攻南郑也,魏主诏雍、泾、岐三州发兵六千人戍南郑,俟克城则遣之。侍中兼左仆射李冲表谏曰:“秦川险厄,地接羌、夷。自西师出后,饷援连续,加氐、胡叛逆,所在奔命,运粮擐甲,迄兹未已。今复豫差戍卒,悬拟山外,虽加优复,恐犹惊骇。脱终攻不克,徒动民情,连胡结夷,事或难测。辄依旨密下刺史,待军克郑城,然后差遣。如臣愚见,犹谓未足。何者?西道险厄,单径千里,今欲深戍绝界之外,孤据群贼之中,敌攻不可猝援,食尽不可运粮。古人有言,‘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南郑于国,实为马腹也。且魏境所掩,九州过八;民人所臣,十分而九;所未民者,唯漠北之与江外耳。羁之在近,岂汲汲于今日也!宜待疆宇既广,粮食既足,然后置邦树将,为吞并之举。今钟离、寿阳,密迩未拔;赭城、新野,跬步弗降。东道既未可以近力守,西籓宁可以远兵固!若果欲置者,臣恐终以资敌也。又,建都土中,地接寇壤,方须大将死士,平荡江会,若轻遣单寡,弃令陷没,恐后举之日,众以留守致惧,求其死效,未易可获。推此而论,不戍为上。”魏主从之。
癸丑,魏主如小沛;己未,如瑕丘;庚申,如鲁城,亲祠孔子;辛酉,拜孔氏四人、颜氏二人官,作选诸孔宗子一人封崇圣侯,奉孔子祀,命兗州修孔子墓,更建碑铭。
戊辰,魏主如碻磝,命谒者仆射成淹具舟楫,欲自泗入河,溯流还洛。淹谏,以为“河流悍猛,非万乘所宜乘。”帝曰:“我以平城无漕运之路,故京邑民贫。今迁都洛阳,欲通四方之运,而民犹惮河流之险;故朕有此行,所以开百姓之心也。”
魏城阳王鸾等攻赭阳,诸将不相统壹,围守百馀日,诸将欲案甲不战以疲之。李佐独昼夜攻击,士卒死者甚众,帝遣太子右卫率垣历生救之。诸将以众寡不敌,欲退,佐独帅骑二千逆战而败。卢渊等引去,历生追击,大破之。历生,荣祖之从弟也。南阳太守房伯玉等又败薛真度于沙堨。
鸾等见魏主于瑕丘。魏主责之曰:“卿等沮辱威灵,罪当大辟;朕以新迁洛邑,特从宽典。”五月,己巳,降封鸾为定襄县王,削户五百;卢渊、李佐、韦珍皆削官爵为民,佐仍徙瀛州。以薛真度与其从兄安都有开徐方之功,听存其爵及荆州刺史,馀皆削夺,曰:“进足明功,退足彰罪矣。”
魏广川刚王谐卒。谐,略之子也。魏主曰:“古者,大臣之丧有三临之礼;魏、晋以来,王公之丧,哭于东堂。自今诸王之丧,期亲三临;大功再临;小功、缌麻一临;罢东堂之哭。广川王于朕,大功也。”将大敛,素服、深衣往哭之。
甲戌,魏主如滑台;丙子,舍于石济。庚辰,太子出迎于平桃城。
赵郡王幹在洛阳,贪淫不法,御史中尉李彪私戒之,且曰:“殿下不悛,不敢不以闻。”幹悠然不以为意。彪表弹之。魏主诏幹与北海王详俱从太子诣行在。既至,见详而不见幹,阴使左右察其意色,知无忧悔,乃亲数其罪,杖之一百,免官还第。
癸未,魏主还洛阳,告于太庙。甲申,减冗官之禄以助军国之用。乙酉,行饮至之礼。班赏有差。
甲午,魏太子冠于庙。魏主欲变北俗,引见群臣,谓曰:“卿等欲朕远追商、周,为欲不及汉、晋邪?”咸阳王禧对曰:“群臣愿陛下度越前王耳。”帝曰:“然则当变风易俗,当因循守故邪?”对曰:“愿圣政日新。”帝曰:“为止于一身,为欲传之子孙邪?”对曰:“愿传之百世!”帝曰:“然则必当改作,卿等不得违也。”对曰:“上令下从,其谁敢违!”帝曰:“夫‘名不正,言不顺,则礼乐不可兴。’今欲断诸北语,一从正音。其年三十已上,习性已久,容不可猝革。三十已下,见在朝廷之人,语音不听仍旧;若有故为,当加降黜。各宜深戒!王公卿士以为然不?”对曰:“实如圣旨。”帝曰:“朕尝与李冲论此,冲曰:“四方之语,竟知谁是;帝者言之,即为正矣。’冲之此言,其罪当死!”因顾冲曰;’卿负社稷,当令御史牵下!”冲免冠顿首谢。又责留守之官曰:“昨望见女犹服夹领小袖,卿等何为不遵前诏!”皆谢罪。帝曰:“朕言非是,卿等当庭争。如何入则顺旨,退则不从乎!”六月,己亥,下诏:“不得为北俗之语于朝廷。违者免所居官!”
癸卯,魏主使太子如平城赴太师熙之丧。
癸丑,魏诏求遗书,秘阁所无,有益时用者,加以优赏。
魏有司奏:“广川王妃葬于代都,未审以新尊从旧卑,以旧卑就新尊?”魏主曰:“代人迁洛者,宜悉葬邙山。其先有夫死于代者,听妻还葬;夫死于洛者,不得还代就妻。其馀州之人,自听从便。”丙辰,诏:“迁洛之民死,葬河南,不得还北。”于是代人南迁者悉为河南洛阳人。
戊午,魏改用长尺、大斗,其法依《汉志》为之。
上之废郁林王也,许萧谌以扬州;既而除领军将军、南徐州刺史。谌恚曰:“见炊饭,推以与人。”谌恃功,颇干预朝政,所欲选用,辄命尚书使为申论。上闻而忌之,以萧诞、萧诔方将兵拒魏,隐忍不发。壬戌,上游华林园,与谌及尚书令王晏等数人宴,尽欢;坐罢,留谌晚出,至华林阁,仗身执还入省。上遣左右莫智明数谌曰:“隆昌之际,非卿无有今日。今一门二州、兄弟三封,朝廷相报,止可极此。卿恆怀怨望,乃云炊饭已熟,合甑与人邪!今赐卿死!”遂杀之,并其弟诔;以黄门郎萧衍为司州别驾,往执诞,杀之。谌好术数,吴兴沈文猷常语之曰:“君相不减高帝。”谌死,文猷亦伏诛。谌死之日,上又杀西阳王子明、南海王子罕、邵陵王子贞。乙丑,以右卫将军萧坦之为领军将军。
魏高闾上言:“鄴城密皇后庙颓圮,请更葺治;若谓已配飨太庙,即宜罢毁。”诏罢之。
魏拓跋英之寇汉中也,沮水氐杨馥之为齐击武兴氐杨集始,破之。秋,七月,辛卯,以馥之为北秦州刺史、仇池公。
八月,乙巳,魏选武勇之士十五万人为羽林、虎贲以充宿卫。
魏金墉宫成,立国子、太学、四门小学于洛阳。
魏高祖游华林园,观故景阳山,黄门侍郎郭祚曰:“山水者,仁智之所乐,宜复修之。”帝曰:“魏明帝以奢失之于前,朕岂可袭之于后乎!”帝好读书,手不释卷,在舆、据鞍,不忘讲道。善属文,多于马上口占,既成,不更一字;自太和十年以后,诏策皆自为之。好贤乐善,情如饥渴,所与游接,常寄以布素之意,如李冲、李彪、高闾、王萧、郭祚、宋弁、刘芳、崔光、邢峦之徒,皆以文雅见亲,贵显用事;制礼作乐,郁然可观,有太平之风焉。
治书侍御史薛聪,辨之曾孙也,弹劾不避强御,帝或欲宽贷者,聪辄争之。帝每曰:“朕见薛聪,不能不惮,何况诸人也!”自是贵戚敛手。累迁直阁将军,兼给事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帝外以德器遇之,内心以膂为寄,亲卫禁兵,悉聪管领,故终太和之世,恒带直阁将军。群臣罢朝之后,聪桓陪侍帷幄,言兼昼夜,时政得失,动辄匡谏,事多听允;而重厚沉密,外莫窥其际。帝欲进以名位,辄苦让不受。帝亦雅相体悉,谓之曰:“卿天爵自高,固非人爵之所能荣也。”
九月,庚午,魏六宫、文武悉还于洛阳。
丙戌,魏主如鄴,屡至相州刺史高闾之馆,美其治效,赏赐甚厚。闾数请本州,诏曰:“闾以悬车之年,方求衣锦,知进忘退,有尘谦德;可降号平北将军。朝之老成,宜遂情愿,徙授幽州刺史,令存劝两修,恩法并举。”以高阳王雍为相州刺史,戒之曰:“作牧亦易亦难:‘其身正,不令而行。所以易;‘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所以难。”
己丑,徙南平王宝攸为郡陵王,蜀郡王子文为西阳王,广汉王子峻为衡阳王,临海王昭季为巴陵王,永嘉王昭粲为桂阳王。
乙未,魏主自鄴还;冬,十月,丙辰,至洛阳。
壬戌,魏诏:“诸州牧精品属官,考其得失为三等以闻。”又诏:“徐、兗、光、南青、荆、洛六州,严纂戎备,应须赴集。”十一月,丁卯,诏罢世宗东田,毁兴光楼。
己卯,纳太子妃褚氏,大赦。妃,澄之女也。
庚午,魏主如委粟山,定圜丘。己卯,帝引诸儒议圜丘礼。秘书令李彪建言:“鲁人将有事于上帝,必先有事于泮宫。请前一日告庙。”从之。甲申,魏主祀圜丘;丙戌,大赦。
十二月,乙未朔,魏主见群臣于光极堂,宣下品令,为大选之始。光禄勋于烈子登引例求迁官,烈上表曰:“方今圣明之理,朝应廉让,而臣子登引人求进;是臣素无教训,乞行黜落!”魏主曰:“此乃有识之言,不谓烈能办此!”乃引见登,谓曰:“朕将流化天下,以卿父有谦逊之美、直士之风,故进卿为太子翊军校尉。”又加烈散骑常侍,封聊城县子。
魏主谓群臣曰:“国家从来有一事可叹:臣下莫肯公言得失是也。夫人君患不能纳谏,人臣患不能尽忠。自今朕举一人,如有不可,卿等直言其失;若有才能而朕所不识,卿等亦当举之。如是,得人者有赏,不言者有罪,卿等当知之。”
丁酉,诏修晋帝诸陵,增置守卫。
甲子,魏主引见群臣于光极堂,颁赐冠服。
先是,魏人未尝用钱,魏主始命铸太和五铢。是岁,鼓铸粗备,诏公私用之。
魏以光城蛮帅田益光为南司州刺史,所统守宰,听其铨置。后更于新蔡立东豫州,以益光为刺史。
氐王杨炅卒。
高宗明皇帝中建武三年(丙子,公元四九六年)
春,正月,丁卯,以杨炅子崇祖为沙州刺史,封阴平王。
魏主下诏,以为:“北人谓土为拓,后为跋。魏之先出于黄帝,以土德王,故为拓跋氏。夫土者,黄口之色,万物之元也;宜改姓元氏。诸功臣旧族自代来者,姓或重复,皆改之。”于是始改拔拔氏为长孙氏,达奚氏为奚氏,乙旃氏为叔孙氏,丘穆陵氏为穆氏,步六孤氏为陆氏,贺赖氏为贺氏,独孤氏为刘氏,贺楼氏为楼氏,勿忸于氏为于氏,尉迟氏为尉氏;其馀所改,不可胜纪。
魏主雅重门族,以范阳卢敏、清河崔宗伯、荥阳郑羲、太原王琼四姓,衣冠所推,咸纳其女以充后宫。陇西李冲以才识见任,当朝贵重,所结姻姻,莫非清望;帝亦以其女为夫人。诏黄门郎、司徒左长史宋弁定诸州士族,多所升降。又诏以“代人先无姓族,虽功贤之胤,无异寒贱;故宦达者位极公卿,其功、衰亲仍居猥任。其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八姓,自太祖已降,勋著当世,位尽王公,灼然可知者,且下司州、吏部,勿充猥宫,一同四姓。自此以外,应班士流者,寻续别敕。其旧为部落大人,而皇始已来三世官在给事已上及品登王公者为姓;若本非大人,而皇始已来三世官在尚书已上及品登王公者亦为姓。其大人之后而官不显亦为族;若本非大人而官显者说为族。凡此姓族,皆应审核,勿容伪冒。令司空穆亮、尚书陆琇等详定,务令平允。”琇,馛之子也。
魏旧制:王国舍人皆应娶八族及清修之门。威阳王禧娶隶户为之,帝深责之,因下诏为六弟聘室:“前都所纳,可为妾媵。咸阳王禧,可聘故颍川太守陇西李辅女;河南王幹,可聘故中散大夫代郡穆明乐女;广陵王羽,可聘骠骑咨议参军荥阳郑平城女;颍川王雍,可聘故中书博士范阳卢神宝女;始平王勰,可聘廷尉卿陇西李冲女;北海王详,可聘吏部郎中荥阳郑懿女。”懿,羲之子也。
时赵郡诸李,人物尤多,各盛家风,故世之言高华者,以五姓为首。
众议以薛氏为河东茂族。帝曰:“薛氏,蜀也,岂可入郡姓!”直阁薛宗起执戟在殿下,出次对曰:“臣之先人,汉末仕蜀,二世复归河东,今六世相袭,非蜀人也。伏以陛下黄帝之胤,受封北土,岂可亦谓之胡邪!今不预郡姓,何以生为!”乃碎戟于地。帝徐曰:“然则朕甲、卿乙乎?”乃入郡姓,仍曰:“卿非‘宗起’,乃‘起宗’也!”
帝与群臣论选调曰:“近世高卑出身,各有常分;此果如何?”李冲对曰:“未审上古已来,张官列位,为膏梁子弟乎,为致治乎?”帝曰:“欲为治耳。”冲曰:“然则陛下今日何为专取门品,不拔才能乎?”帝曰:“苟有过人之才,不患不知。然君子之门,借使无当世之用,要自德行纯笃,朕故用之。”冲曰:“傅说、吕望,岂可以门地得之!”帝曰:“非常之人,旷世乃有一二耳。”秘书令李彪曰:“陛下若专取门地,不审鲁之三卿,孰若四科?”著作佐郎韩显宗曰:“陛下岂可以贵袭贵,以贱袭贱!”帝曰:“必有高明卓然、出类拔萃者,朕亦不拘此制。”顷之,刘昶入朝,帝谓昶曰:“或言唯能是寄,不必拘门;朕以为不尔。何者?清浊同流,混齐一等,君子小人,名品无别,此殊为不可。我今八族以上士人,品第有九,九品之外,小人之官复有七等。若有其人,可起家为三公。正恐贤才难得,不可止为一人浑我典制也。”
臣光曰:“选举之法,先门地而后贤才,此魏、晋之深弊,而历代相因,莫之能改也。夫君子、小人,不在于世禄与侧微。以今日视之,愚智所同知也。当是之时,虽魏孝文之贤,犹不免斯蔽。故夫明辨是非而不惑于世俗者,诚鲜矣!壬辰,魏徒始平王勰为彭城王,复定襄县王鸾为城阳王。
二月,壬寅,魏诏:“君臣自非金革,听终三年丧。”
丙午,魏诏:“畿内七十已上,暮春赴京师行养老之礼。”三月,丙寅,宴群臣及国老、庶老于华林园。”诏:“国老,黄耇已上,假中散大夫、郡守;耆年已上,假给事中、县令。庶老,直假郡、县,各赐鸠杖、衣裳。”
丁丑,魏诏:“诸州中正各举其乡民望,年五十已上守素衡门者,授以令、长。”
壬午,诏:“乘舆有金银饰校者,皆剔除之。”
上志慕节俭。太官尝进裹蒸,上曰:“我食此不尽,可四破之,馀充晚食。”又尝用皁荚,以馀泺授左右曰:“此可更用。”太官元日上寿,有银酒鎗,上欲坏之;王晏等咸称盛德,卫尉萧颖胄曰:“朝廷盛礼,莫若三元。此一器既是旧物,不足为侈。”上不悦。后预曲宴,银器满席。颖胄曰:“陛下前欲坏酒钅仓,恐宜移在此器。”上甚惭。
上躬亲细务,纲目亦密,于是郡县及六署、九府常行职事,莫不启闻,取决诏敕。文武勋旧,皆不归选部,亲近凭势,户相通进,人群之务过繁密。南康王侍郎颍川钟嵘上书言:“古者,明君揆才颁政,量能授职,三公坐而论道,九卿作而成务,天子唯恭己南面而已。”书奏,上不怿,谓太中大夫顾暠曰:“钟嵘何人,欲断朕机务!卿识之不?”对曰:“嵘虽位末名卑,而所言或有可采。且繁碎职事,各有司存;今人主总而亲之,是人主愈劳而人臣愈逸,所谓‘代疱人宰而为大匠斫’也。”上不顾而言他。
夏,四月,甲辰,魏广州刺史薛法护来降。
魏寇司州,栎城戍主魏僧珉拒破之。
五月,丙戌,魏营方泽于河阴。又诏汉、魏、晋诸帝陵,百步内禁樵苏。丁亥,魏主有事于方泽。
秋,七月,魏废皇后冯氏。初,文明太后欲其家贵重,简冯熙二女入掖庭,其一早卒,其一得幸于魏主,未几,有疾,还家为尼。及太后殂,帝立熙少女为皇后。既而其姊疾愈,帝思之,复迎入宫,拜左昭仪;后宠浸衰。昭仪自以年长,且先入宫,不率妾礼。后颇愧恨,归仪因谮而废之。后素有德操,遂居瑶光寺为练行尼。
魏主以久旱,自癸未不食至于乙酉,群臣皆诣中书省请见。帝在崇虎楼,遣舍人辞焉,且问来故。豫州刺史王肃对曰:“今四效雨已沾洽,独京城微少。庶民未乏一餐而陛下辍膳三日,臣下惶惶,无复情地。”帝使舍人应之曰:“朕不食数日,犹无所感。比来中外贵贱,皆言四郊有雨,朕疑其欲相宽勉,未必有实。方将遣使视之,果如所言,即当进膳;如其不然,朕何以生为!当以身为万民塞咎耳!”是夕,大雨。魏太子恂不好学,体素肥大,苦河南地热,常思北归。魏主赐之衣冠,徇常私著胡服。中庶子辽东高道悦数切谏,恂恶之。八月,戊戌,帝如嵩高,恂与左右密谋,召牧马轻骑奔平城,手刃道悦于禁中。领军无俨勒门防遏,入夜乃定。诘旦,尚书陆琇驰以启帝,帝大骇,秘其事,仍至汴口而还。
甲寅,入宫,引见恂,数其罪,亲与咸阳王禧等更代杖之百馀下,扶曳出外,囚于城西;月馀乃能起。
丁巳,魏相州刺史南安惠王桢卒。
九月,戊辰,魏主讲武于小平津;癸酉,还宫。
冬,十月,戊戌,魏诏:“军士自代来者,皆以为羽林、虎贲。司州民十二夫调一,吏以供公私力役。
魏吐京胡反,诏朔州刺史元彬行汾州事,帅并、肆之众以讨之。彬,桢之子也。彬遣统军奚康生击叛胡,破之,追至车突谷,又破之,俘杂畜以万数。诏以彬为汾州刺史。胡去居等六百馀人保险不服,彬请兵二万以讨之,有司奏许之,魏主大怒曰:“小寇何有发兵之理!可随宜讨治。若不能克,必须大兵者,则先斩刺史,然后发兵!”彬大惧,督帅州兵,身先将士,讨去居,平之。
魏主引见群臣于清徽堂,议废太子恂。太子太傅穆亮、少保李冲免冠顿首谢。帝曰:“卿所谢者私也,我所议者国也!‘大义灭亲’,古人所贵。今恂欲违父逃叛,跨据恒、朔,天下之恶孰大焉!若不去之,乃社稷之忧也。”闰月,丙寅,废恂为庶人,置于河阳无鼻城,以兵守之,服食所供,粗免饥寒而已。
戊辰,魏置常平仓。
戊寅,太子宝卷冠。
初,魏文明太后欲废魏主,穆泰切谏而止,由是有宠。及帝南迁洛阳,所亲任者多中州儒士,宗室及代人往往不乐。泰自尚书右仆射出为定州刺史,自陈久病,土温则甚,乞为恒州;帝为之徙恒州刺史陆睿为定州,以泰代之。泰至,睿未发,遂相与谋作乱,阴结镇北大将军乐陵王思誉、安乐侯隆、抚冥镇将鲁郡侯业、骁骑将军超等,共推朔州刺史阳平王熙为主。思誉,天赐之子;业,丕之弟;隆、超,皆丕之子也。睿以为洛阳休明,劝泰缓之,泰由是未发。
颐伪许泰等以安其意,而密以状闻。行吏部尚书任城王澄有疾,帝召见于凝闲堂,谓之曰:“穆泰谋为不轨,扇诱宗室。脱或必然,今迁都甫尔,北人恋旧,南北纷扰,朕洛阳不立也。此国家大事,非卿不能办。卿虽疾,强为我北行,审观其势。傥其微弱,直往擒之;若已强盛可承制发并、肆兵击之。”对曰:“秦等愚惑,正由恋旧,为此计耳,非有深谋远虑;臣虽驽怯,足以制之,愿陛下勿忧。虽有犬马之疾,何敢辞也!”帝笑曰:“任城肯行,朕复何忧!”遂授澄节、铅虎、竹使符、御仗左右,仍行恒州事。
行至雁门,雁门太守夜告云:“泰已引兵西就阳平。”澄遽令进发。右丞孟斌曰:“事未可量,宜依敕召并、肆兵,然后徐进。”澄曰:“泰既谋乱,应据坚城;而更迎阳平,度其所为,当似势弱。泰既不相拒,无故发兵,非宜也。但速往镇之,民心自定。”遂倍道兼行。先遣治书侍御史李焕单骑入代,出其不意,晓谕泰党,示以祸福,皆莫为之用。泰计无所出,帅麾下数百人攻焕,不克,走出城西;追擒之。澄亦寻至,穷治党与,收陆睿等百馀人,皆系狱,民间贴然。澄具状表闻,帝喜,召公卿,以表示之曰:“任城可谓社稷臣也。观其狱辞,正复皋陶何以过之!”顾谓咸阳王禧等曰:“汝曹当此,不能办也。”
魏主谋入寇,引见公卿于清徽堂,曰:“朕卜宅土中,纲条粗举;唯南冠未平,安能效近世天子下惟于深宫之中乎!朕今南征决矣,但未知早晚之期。比来术者皆云,今往必克。此国之大事,宜君臣各尽所见,勿以朕先言而依违于前,同异于后也。”李冲对曰:“凡用兵之法,宜先论人事,后察天道。今卜筮虽吉而人事未备,迁都尚新,秋谷不稔,未可以兴师旅。如臣所见,宜俟来秋。”帝曰:“去十七年,朕拥兵二十万,此人事之盛也,而天时不利。今天时既从,复去人事未备,如仆射之言,是终无征伐之期也。寇戎咫尺,异日将为社稷之忧,朕何敢自安!若秋行不捷,诸君当尽付司寇,不可不尽怀也。”
魏主以有罪徙边者多逋亡,乃制一人逋亡,阖门充役。光州刺史博陵崔挺上书谏曰:“天下善人少,恶人多。若一人有罪,延及阖门,则司马牛受桓魋之罚,柳下惠婴盗跖之诛,岂不哀哉!”帝善之,遂除其制。
●卷第一百四十一
【齐纪七】 起强圉赤奋若,尽著雍摄提格,凡二年。
高宗明皇帝下建武四年(丁丑,公元四九七年)
春,正月,大赦。
丙申,魏立皇子恪为太子。魏主宴于清徽堂,语及太子恂,李冲谢曰:“臣忝师傅,不能辅导。”帝曰:“朕尚不能化其恶,师傅何谢也!”
乙巳,魏主北巡。
初,尚书令王晏为世祖所宠任,及上谋废郁林王,晏即欣然推奉。郁林王已废,上与晏宴于东府,语及时事,晏抵掌曰:“公常言晏怯,今定何如?”上即位,晏自谓佐命新朝,常非薄世祖故事。既居朝端,事多专决,内外要职,并用所亲,每与上争用人。上虽以事际须晏,而心恶之。尝料简世祖中诏,得与晏手敕三百馀纸,皆论国家事,又得晏启谏世祖以上领选事,以此愈猜薄之。始安王遥光劝上诛晏,上曰:“晏于我有功,且未有罪。”遥光曰:“晏尚不能为武帝,安能为陛下乎!”上默然。上遣心腹左右陈世范等出涂巷,采听异言。晏轻浅无防,意望开府,数呼相工自视,云当大贵;与宾客语,好屏人清闲。上闻之,疑晏欲反,遂有诛晏之意。
奉朝请鲜于文粲密探上旨,告晏有异志。世范又启上云:“晏谋因四年南郊,与世祖故主帅于道中窃发。”会虎犯郊坛,上愈惧。未郊一日,有敕停行,先报晏及徐孝嗣。孝嗣奉旨,而晏陈“郊祀事大,必宜自力。”上益信世范之言。丙辰,召晏于华林省,诛之,并北中郎司马萧毅、台队主刘明达,及晏子德元、德和。下诏云:“晏与毅、明达以河东王铉识用微弱,谋奉以为主,使守虚器。”晏弟诩为广州刺史,上遣南中郎司马萧季敞袭杀之。季敞,上之从祖弟也。萧毅奢豪,好弓马,为上所忌,故因事陷之。河东王铉先以少年才弱,故未为上所杀。铉朝见,常鞠躬俯偻,不敢平行直视。至是,年稍长,遂坐晏事免官,禁不得与外人交通。
郁林王之将废也,晏从弟御史中丞思远谓晏曰:“兄荷世祖厚恩,今一旦赞人如此事;彼或可以权计相须,未知兄将来何以自立!若及此引决,犹可保全门户,不失后名。”晏曰:“方啖粥,未暇此事。”及拜骠骑将军,集会子弟,谓思远兄思征曰:“隆昌之末,阿戎劝吾自裁;若从其语,岂有今日!”思远遽应曰:“如阿戎所见,今犹未晚也!”思远知上外待晏厚而内已疑异,乘间谓晏曰:“时事稍异,兄亦觉不?凡人多拙于自谋,而巧于谋人。”晏不应。思远退,晏方叹曰:“世乃有劝人死者!”旬日而晏败。上闻思远言,故不之罪,仍迁侍中。
晏外弟尉氏阮孝绪亦知晏必败,晏屡至其门,逃匿不见。尝食酱美,问知得于晏家,吐而覆之。乃晏败,人为之惧,孝绪曰:“亲而不党,何惧之有!”卒免于罪。
二月,壬戌,魏主至太原。
甲子,以左仆射徐孝嗣为尚书令,征虏将军萧季敞为广州刺史。
癸酉,魏主至平城,引见穆泰、陆睿之党问之,无一人称枉者;时人皆服任城王澄之明。穆泰及其亲党皆伏诛;赐陆睿死于狱,宥其妻子,徙辽西为民。
初,魏主迁都,变易旧俗,并州刺史新兴公丕皆所不乐;帝以其宗室耆旧,亦不之逼,但诱示大理,令其不生同异而已。及朝臣皆变衣冠,硃衣满坐,而丕独胡服于其间,晚乃稍加冠带,而不能修饰容仪,帝亦不强也。
太子恂自平城将迁洛阳,元隆与穆泰等密谋留恂,因举兵断关,规据陉北。丕在并州,隆等以其谋告之。丕外虑不成,口虽折难,心颇然之。及事觉,丕从帝至平城,帝每推问秦等,常令丕坐观。有司奏元业、元隆、元超罪当族,丕应从坐。帝以丕当受诏许以不死,所免死为民,留其后妻、二子,与居于太原,杀隆、超、同产乙升,馀子徙敦煌。初,丕、睿与仆射李冲、领军于烈俱受不死之诏。睿既诛,帝赐冲、烈诏曰:“睿反逆之志,自负幽冥;违誓在彼,不关朕也。反逆既异馀犯,虽欲矜恕,如何可得?然犹不忘前言,听自死别府,免其孥戮。元丕二子、一弟,首为贼端,连坐应死,特恕为民。朕本期始终而徙自弃绝,违心乖念,一何可悲!故此别示,想无致怪。谋反之外,皎如白日耳。”冲、烈皆上表谢。
臣光曰:夫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人君所以驭臣之大柄也。是故先王之制,虽有亲、故、贤、能、功、贵、勤、宾,苟有其罪,不直赦也,必议于槐棘之下,可赦则赦,可宥则宥,可刑则刑,可杀则杀。轻重视情,宽猛随时。故君得以施恩而不失其威,臣得以免罪而不敢自恃。及魏则不然,勋贵之臣,往往豫许之以不死;使彼骄而触罪,又从而杀之。是以不信之令诱之使陷于死地也。刑政之失,无此为大焉!
是时,代乡旧族,多与泰等连谋,唯于烈一族无所染涉,帝由是益重之。帝以北方酋长及侍子畏暑,听秋朝洛阳,春还部落,时人谓之“雁臣”。
三月,己酉,魏主南至离石。叛胡请降,诏宥之。
夏,四月,庚申,至龙门,遣使祀夏禹。癸亥,至蒲阪,祀虞舜。辛未,至长安。
魏太子恂既废,颇自悔过。御史中尉李彪密表恂复与左右谋逆,魏主使中书侍郎邢蛮与咸阳王禧,奉诏赍椒酒诣河阳,赐恂死,敛以粗棺、常服,瘗于河阳。
癸未,魏大将军宋明王刘昶卒于彭城,追加九锡,葬以殊礼。
五月,己丑,魏主东还,泛渭入河。壬辰,遣使祀周文王于车,武王于镐。六月,庚申,还洛阳。
壬戌,魏发冀、定、瀛、相、济五州兵马二十万,将入寇。
魏穆泰之反也,中书监魏郡公穆罴与之通谋,赦后事发,削官爵为民。罴弟司空亮以府事付司马慕容契,上表自劾,魏主优诏不许;亮固请不已,癸亥,听亮逊位。
丁卯,魏分六师以定行留。
秋,七月,甲午,魏立昭仪冯氏为皇后。后欲母养太子恪;恪母高氏自代如洛阳,暴卒于共县。
戊辰,魏以穆亮为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刺史。
八月,丙辰,魏诏中外戒严。
壬戌,魏立皇子愉为京兆王,怿为清河王,怀为广平王。
追尊景皇所生王氏为恭太后。甲戌,魏讲武于华林园;庚辰,军发洛阳。使吏部尚书任城王澄居守;以御史中丞李彪兼度支尚书,与仆射李冲参治留台事。假彭城王勰中军大将军,勰辞曰:“亲疏并用,古之道也。臣独何人。频烦宠授!昔陈思求而不允,愚臣不请而得,何否泰之相远也!”魏主大笑,执勰手曰:“二曹以才名相忌,吾与汝以道德相亲。”
上遣军主、直阁将军胡松助北襄城太守成公期戍赭阳,军主鲍举助西汝南、北义阳二郡太守黄瑶起戍舞阴。
魏以氐帅杨灵珍为南梁州刺史。灵珍举州来降,送其母及子于南郑以为质,遣其弟婆罗阿卜珍将步骑万馀袭魏武兴王杨集始,杀其二弟集同、集众;集始窘急,请降。九月,丁酉,魏主以河南尹李崇为都督陇右诸军事,将兵数万讨之。
初,魏迁洛阳,荆州刺史薛真度劝魏主先取樊、邓。真度引兵寇南阳,太守房伯玉击败之。魏主怒,以南阳小郡,志必灭之,遂引兵向襄阳;彭城王勰等三十六军前后相继,众号百万,吹脣沸地。辛丑,魏主留诸将攻赭阳,自引兵南下;癸卯,至宛,夜袭其郛,克之。房伯玉婴内城拒守。魏主遣中书舍人孙延景谓伯玉曰:“我今荡壹六合,非如向时冬来春去。不有所克,终不还北。卿此城当我六龙之首,无容不先攻取;远期一年,近止一月。封侯、枭首,事在俯仰,宜善图之!且卿有三罪,今令卿知:卿先事武帝,蒙殊常之宠,不能建忠致命而尽节于其仇,罪一也;顷年薛真度来,卿伤我偏师,罪二也;今鸾辂亲临,不面缚麾下,罪三也。”伯玉遣军副乐稚柔对曰:“承欲攻围,期于必克。卑微常人,得抗大威,真可谓获其死所!外臣蒙武帝采拔,岂敢忘恩!但嗣君失德,主上光绍大宗,非哺副亿兆之深望,抑亦兼武皇之遗赦;是以区区尽节,不敢失坠。往者北师深入,寇扰边民,辄厉将士以修职业。返己而言,不应垂责。”
宛城东南隅沟上有桥,魏主引兵过之。伯玉使勇士数人,衣斑衣,戴虎头帽,伏于窦下,突出击之,魏主人马俱惊;召善射者原灵度射之,应弦而毙,乃得免。
李崇槎山分道,出氐不意,表里袭之;群氐皆弃杨灵珍散归。灵珍之众减太半,崇进据赤土。灵珍遣从弟建帅五千人屯龙门,自帅精勇一万屯鹫硖;龙门之北数十里中,伐树塞路;鹫硖之口,积大木,聚礌石,临崖下之,以拒魏兵。崇命统军慕容拒帅众五千从它路夜袭龙门,破之。崇自攻鹫硖,灵珍连战败走;俘其妻子,遂克武兴。梁州刺史阴广宗、参军郑猷等将兵救灵珍;崇进击,大破之,斩杨婆罗阿卜珍,生擒猷等;灵珍奔还汉中。魏主闻之,喜曰:“使朕无西顾之忧者,李崇也。”以崇为都督梁、秦二州诸军事、梁州刺史,以安集其地。
丁未,魏主发南阳,留太尉咸阳王禧等攻之。己酉,魏主至新野,新野太守刘思忌拒守。冬,十月,丁巳,魏军攻之,不克,筑长围守之,遣人谓城中曰:“房伯玉已降,汝何为独取糜碎!”思忌遣人对曰:“城中兵食犹多,未暇从汝小虏语也!”魏右军府长史韩显宗将别军屯赭阳,成公期遣胡松引蛮兵攻其营,显宗力战破之,斩其裨将高法援。显宗至新野,魏主谓曰:“卿破贼斩将,殊益军势。朕方攻坚城,何为不作露布?”对曰:“顷闻镇南将军王肃获贼二、三人,驴马数匹,皆为露布;臣在东观,私常哂之。近虽仰凭威灵,得摧丑虏,兵寡力弱,擒斩不多。脱复高曳长缣,虚张功烈,尤而效之,其罪弥大。臣所以不敢为之,解上而已。”魏主益贤之。
上诏徐州刺史裴叔业引兵救雍州。叔业启称:“北人不乐远行,唯乐钞掠。若侵虏境,则司、雍之寇自然分矣。”上从之。叔业引兵攻虹城,获男女四千馀人。
甲戌,遣太子中庶子萧衍、右军司马张稷救雍州。十一月,甲午,前军将军韩秀方等十五将降于魏。丁酉,魏败齐兵于沔北,将军王伏保等为魏所获。
丙辰,以杨灵珍为北秦州刺史、仇池公、武都王。
新野人张者帅万馀家据栅拒魏。十二月,庚申,魏人攻拔之。雍州刺史曹虎与房伯玉不协,故缓救之,顿军樊城。
丁丑,诏遣度支尚书崔慧景救雍州,假慧景节,帅众二万、骑千匹向襄阳,雍州众军并受节度。
庚午,魏主南临沔水;戊寅,还新野。
将军王昙纷以万馀人攻魏南青州黄郭戍,魏戍主崔僧渊破之,举军皆没。将军鲁康祚、赵公政将兵万人侵魏太仓口,魏豫州刺史王肃使长史清河傅永将甲士三千击之。康祚等军于淮南,永军于淮北,相去十馀里。永曰:“南人好夜斫营,必于渡淮之所置火以记浅处。”乃夜分兵为二部,伏于营外;又以瓠贮火,密使人过淮南岸,于深处置之,戒曰:“见火起,则亦然之。”是夜,康祚等果引兵斫永营;伏兵夹击之。康祚等走趣淮水,火既竞起,不知所从,溺死及斩首数千级,生擒公政,获康祚之尸以归。豫州刺史裴叔业侵魏楚王戍,肃复令永击之。永将心腹一人驰诣楚王戍,令填外堑,夜伏战士千人于城外。晓而叔业等至城东,部分将置长围。永伏兵击其后军,破之。叔业留将佐守营,自将精兵数千救之。永登门楼,望叔业南行数里,则开门奋击,大破之,获叔业伞扇、鼓幕、甲仗万馀。叔业进退失据,遂走。左右欲追之,永曰:“吾弱卒不满三千,彼精甲犹盛,非力屈而败,自坠吾计中耳。既不测我之虚实,足使丧胆。俘此足矣,何更追之!”魏主遣谒者就拜永安远将军、汝南太守,封贝丘县男。永有勇力,好学能文。魏主常叹曰:“上马能击贼,下马作露版,唯傅修期耳!”曲江公遥欣好武事,上以诸子尚幼,内亲则仗遥欣兄弟,外亲则倚后弟西中郎长史彭城刘暄、内弟太子詹事江祏。故以始安王遥光为扬州刺史,居中用事;遥欣为都督荆、雍等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镇据西面。而遥欣在江陵,多招才勇,厚自封殖,上甚恶之。遥欣侮南郡太守刘季连,季连密表遥欣有异迹;上乃以季连为益州刺史,使据遥欣上流以制之。季连,思考之子也。
是岁,高昌王马儒遣司马王体玄入贡于魏,请兵迎接,求举国内徙;魏主遣明威将军韩安保迎之,割伊吾之地五百里以居儒众。儒遣左长史顾礼、右长史金城麹嘉将步骑一千五百迎安保,而安保不至;礼、嘉还高昌,安保亦还伊吾。安保遣其属朝兴安等使高昌,儒复遣顾礼将世子义舒迎安保,至白棘城,去高昌百六十里。高昌旧人恋土,不愿东迁,相与杀儒,立麹喜为王,复臣于柔然。安保独与顾礼、马义舒还洛阳。
高宗明皇帝下永泰元年(戊寅,公元四九八年)
春,正月,癸未朔,大赦。
加中军将军徐孝嗣开府仪同三司,孝嗣固辞。
魏军李佐攻新野,丁亥,拔之,缚刘思忌,问之曰:“今欲降未?”思忌曰:“宁为南鬼,不为北臣!”乃杀之。于是沔北大震。戊子,湖阳戍主蔡道福,辛卯,赭阳戍主成公期,壬辰,舞阴戍主黄瑶起、南乡太守席谦,相继南遁。瑶起为魏所获,魏主以赐王肃,肃脔而食之。乙巳,命太尉陈显达救雍州。
上有疾,以近亲寡弱,忌高、武子孙。时高、武子孙犹有十王,每朔望入朝,上还后宫辄叹息曰:“我及司徒诸子皆不长,高、武子孙日益长大!”上欲尽除高、武之族,以微言问陈显达,对曰:“此等岂足介虑!”以问扬州刺史始安王遥光,遥光以为当以次施行。遥光有足疾,上常令乘舆自望贤门入。每与上屏人久语毕。上索香火,呜咽流涕,明日必有所诛。会上疾暴甚,绝而复苏,遥光遂行其策。丁未,杀河东王铉、临贺王子岳、西阳王子文、永阳王子峻、南康王子琳、衡阳王子珉、湘东王子建、南郡王子夏、桂阳王昭粲、巴陵王昭秀,于是太祖、世祖及世宗诸子皆尽矣。铉等已死,乃使公卿奏其罪状,请诛之,下诏不许;再奏,然后许之。南康侍读济阳江泌哭子琳,泪尽,继之以血;亲视殡葬毕,乃去。
庚戌,魏主如南阳。二月,癸丑,诏左卫将军萧惠休等救寿阳。甲子,魏人拔宛北城,房伯玉面缚出降。伯玉从父弟思安为魏中统军,数为伯玉泣请,魏主乃赦之。庚午,魏主如新。辛巳,以彭城王勰为使持节、都督南征诸军事、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三月,壬午朔,崔慧景、萧衍大败于邓城。时慧景至襄阳,五郡已没,慧景与衍及军主刘山阳、傅法宪等帅五千馀人进行邓城,魏数万骑奄至,诸军登城拒守。时将士蓐食轻行,皆有饥惧之色。衍欲出战,慧景曰:“虏不夜围人城,待日暮自当去。”既而魏众转至。慧景于南门拔军去,诸军不相知,相继皆遁。魏兵自北门入,刘山阳与部曲数百人断后死战,且战且却行。慧景过闹沟,军人相蹈藉,桥皆断坏。魏兵夹路射之,杀傅法宪,士卒赴沟死者相枕,山阳取袄仗填沟乘之,得免。魏主将大兵追之,晡时至沔。山阳据城苦战,至暮,魏兵乃退。诸军恐惧,是夕,皆下船还襄阳。
庚寅,魏主将十万众,羽仪华盖,以围樊城,曹虎闭门自守。魏主临沔水,望襄阳岸,乃去,如湖阳;辛亥,如悬瓠。
魏镇南将军王肃攻义阳,裴叔业将兵五万围涡阳以救义阳。魏南兗州刺史济北孟表守涡阳,粮尽,食草木皮叶。叔业积所杀魏人高五丈以示城内;别遣军主萧璝等攻龙亢,魏广陵王羽救之。叔业引兵击羽,大破之,追获其节。魏主使安远将军傅永、征虏将军刘藻、假辅国将军高聪等救涡阳,并受王肃节度。叔业进击,大破之,聪奔悬瓠,永收散卒徐还。叔业再战,凡斩首万级,俘三千馀人,获器械杂畜财物以千万计。魏主命锁三将诣悬瓠。刘藻、高聪免死,徙平州;傅永夺官爵;黜王肃为平南将军。肃表请更遣军救涡阳,魏主报曰:“观卿意,必以藻等新败,故难于更往。朕今少分兵则不足制敌,多分兵则禁旅有阙,卿审图之。义阳当止则止,当下则下;若失涡阳,卿之过也。”肃乃解义阳之围,与统军杨大眼、奚康生等步骑十馀万救涡阳。叔业见魏兵盛,夜,引军退;明日,士众奔溃,魏人追之,杀伤不可胜数。叔业还保涡口。
初,魏中尉李彪,家世孤微,朝无亲援;初游代都,以清渊文穆公李冲好士,倾心附之。冲亦重其材学,礼遇甚厚,荐于魏主,且为之延誉于朝,公私汲引。及为中尉,弹劾不避贵戚,魏主贤之,以比汲黯。彪自以结知人主,不复藉冲,稍稍疏之,唯公坐敛袂而已,无复宗敬这意,冲浸衔之。
及魏主南伐,彪与冲及任城王澄共掌留务。彪性刚豪,意议多所乖异,数与冲争辨,形于声色;自以身为法官,它人莫能纠劾,事多专恣。冲不胜忿,乃积其前作过恶,禁彪于尚书省,上表劾彪”违傲高亢,公行僭逸,坐舆禁省,私取官材,辄驾乘黄,无所惮慑。臣辄集尚书已下、令史已上于尚书都座,以彪所犯罪状告彪,讯其虚实,彪皆伏罪。请以见事免彪所居职,付廷尉治罪。”冲又表称:“臣与彪相识以来,垂二十载。见其才优学博。议论刚正,愚意诚谓拔萃公清之人。后稍察其为人酷急,犹谓益多损少。自大驾南行以来,彪兼尚书,日夕共事,始知其专恣无忌,尊身忽物;听其言如振古忠恕之贤,校其行实天下佞暴之贼。臣与任城卑躬曲己,若顺弟之奉暴兄,其所欲者,事虽非理,无不屈从。依事求实,悉有成验。如臣列得实,宜殛彪于北荒,以除乱政之奸;所引无证,宜投臣于四裔,以息青蝇之谮。”冲手自作表,家人不知。
帝览表,叹怅久之,曰:“不意留台乃至于此!”既而曰:“道固可谓溢矣,而仆射亦为满也。”黄门侍郎宋弁素怨冲,而与彪同州相善,阴左右之。有司处彪大辟,帝宥之,除名而已。
冲雅性温厚,及收彪之际,亲数彪前后过失,瞋目大呼,投折几案,御史皆泥首面缚。冲詈辱肆口,遂发病荒悸,言语错缪,时扼腕大骂,称“李彪小人”,医药皆不能疗,或以为肝裂,旬馀而卒。帝哭之,悲不自胜,赠司空。
冲勤敏强力,久处要剧,文案盈积,终日视事,未尝厌倦,职业修举,才四十而发白。兄弟六人,凡四母,少时颇多忿竞。及冲贵,禄赐皆与共之,更成敦睦。然多授引族姻,私以官爵,一家岁禄万匹有馀,时人以此少之。
魏主以彭城王勰为宗师,诏使督察宗室,有不帅教者以闻。
夏,四月,甲寅,改元。
大司马会稽太守王敬则,自以高、武旧将,必不自安。上虽外礼甚厚,而内相疑备,数访问敬则饮食,体干堪宜。闻其衰老,且以居内地,故得少宽。前二岁,上遣领军将军萧坦之将斋仗五百人行武进陵,敬则诸子在都,忧怖无计。上知之,遣敬则世子仲雄入东安尉之。
仲雄善琴,上以蔡邕焦尾琴借之。仲雄于御前鼓琴作《懊憹歌》,曰:“常叹负情侬,郎今果行许。”又曰:“君行不净心,那得晋人题!”上愈猜愧。
上疾屡危,乃以光禄大夫张瑰为平东将军、吴郡太守,置兵佐以密防敬则。中外传言,当有异处分。敬则闻之,窃曰:“东今有谁,只是鹆平我耳;东亦何易可平!吾终不受金罂!”金罂,谓鸩也。
敬则女为徐州行事谢朓妻,敬则子太子洗马幼隆遣正员将军徐岳以情告朓:“为计若同者,当往报敬则。”朓执岳,驰启以闻。敬则城局参军徐庶,家在京口。其子密以报庶,庶以告敬则五官掾王公林。公林,敬则族子也,常所委信。公林劝敬则急送启赐儿死,单舟星夜还都。敬则令司马张思祖草启,既而曰:“若尔,诸郎在都,要应有信,且忍一夕。”
其夜,呼僚佐文武樗蒲,谓众曰:“卿诸人欲令我作何计?”莫敢先答。防阁丁兴怀曰:“官祗应作尔!”敬则不应。明旦,召山阴令王询、台传御史钟离祖愿,敬则横刀跂坐,问询等:“发丁可得几人?库见有几钱物?”询称“县丁猝不可集”;祖愿称“库物多未输入”。敬则怒,将出斩之,王公林又谏曰:“凡事皆可悔,唯此事不可悔;官讵不更思!”敬则唾其面曰:“我作事,何关汝小子!”丁卯,敬则举兵反,招集,配衣,二三日便发。
前中书令何胤,弃官隐居若邪山,敬则欲劫以为尚书令。长史王弄璋等谏曰:“何令高蹈,必不从;不从,便应杀之。举大事先杀名贤,事必不济。”敬则乃止。胤,尚之之孙也。
庚午,魏发州郡兵二十万人,期八月中旬集悬瓠。
魏赵郡灵王幹卒。
上闻王敬则反,收王幼隆及其兄员外郎世雄、记室参军季哲、其弟太子舍人少安等,皆杀之。长子黄门郎元迁将千人在徐州击魏,敕徐州刺史徐玄庆杀之。前吴郡太守南康候子恪,嶷之子也,敬则起兵,以奉子恪为名;子恪亡走,未知所在。始安王遥光劝上尽诛高、武子孙,于是悉召诸王侯入宫。晋安王宝义江陵公宝览等处中书省,高、武诸孙处西省,敕人各从左右两人,过此依军法;孩幼者与乳母俱入。其夜,令太医煮椒二斛,都水办棺材数十具,须三更,当尽杀之。子恪徒跣自归,二更达建阳门,剌启。时刻已至,而上眠不起,中书舍人沈徽孚与上所亲左右单景隽共谋少留其事。须臾,上觉,景隽启子恪已至。上惊问曰:“未邪?未邪?”景隽具以事对。上抚床曰:“遥光几误人事!”乃赐王侯供馔,明日,悉遣还第。以子恪为太子中庶子。宝览,缅之子也。
敬则帅实甲万人过浙江。张瑰遣兵三千拒敬则于松江,闻敬则军鼓声,一时散走,瑰弃郡,逃民间。敬则以旧将举事,百姓担篙荷锸,随之者十馀万众;至晋陵,南沙人范修化杀县令公上延孙以应之。敬则至武进陵口,恸哭而过。乌程丘仲孚为曲阿令,敬则前锋奄至,仲孚谓吏民曰:“贼乘胜虽锐,而乌合易离。今若收船舰,凿长冈埭,泻渎水以阻其路,得留数日,台军必至,如此,则大事济矣。”敬则军至,值渎涸,果顿兵不得进。
五月,壬午,诏前军司马左兴盛、后军将军崔恭祖、辅国将军刘山阳、龙骧将军、马军主胡松筑垒于曲阿长冈;右仆射沈文季为持节都督,屯湖头,备京口路。恭祖,慧景之旅也。敬则急攻兴盛、山阳二垒,台军不能敌,欲退,而围不开,各死战。胡松引骑兵突其后,白丁无器仗,皆惊散。敬则军大败,索马再上,不能得,崔恭祖刺之仆地,兴盛军客袁文旷斩之。乙酉,传首建康。是时上疾已笃,敬则仓猝东起,朝廷震惧。太子宝卷使人上屋,望见征虏亭失火,谓敬则至,急装欲走。敬则闻之,喜曰:“檀公三十六策,走为上策,计汝父子唯有走耳!”盖时人讥檀道济避魏之语也。敬则之来,声势甚盛,裁少日而败。
台军讨贼党,晋陵民以附敬则应死者甚众。太守王瞻上言:“愚民易动,不足穷法。”上许之,所全活以万数。瞻,弘之从孙也。
上赏谢朓之功,迁尚书吏部郎。朓上表三让,上不许。中书疑朓官未及让,国子祭酒沈约曰:“近世小官不让,遂成恒俗。谢吏部今授超阶,让别有意。夫让出人情,岂关官之大小邪!”朓妻常怀刃欲杀朓,朓不敢相见。
秋,七月,魏彭城王勰表以一岁国秩、职俸、亲恤裨军国之用。魏主诏曰:“割身存国,理为远矣。职俸便停,亲、国听三分受一。”壬午,又诏损皇后私府之半,六宫嫔御、五服男女供恤亦减半,在军者三分省一,以给军赏。
癸卯,以太子中庶子萧衍为雍州刺史。
己酉,上殂于正福殿。遗诏:“徐令可重申前命。沈文季可左仆射,江祏可右仆射,江祀可侍中,刘暄可卫尉。军政可委陈太尉;内外众事,无大小委徐孝嗣、遥光、坦之、江祏,其大事与沈文季、江祀、刘暄参怀。心膂之任可委刘悛、萧惠休、崔慧景。”
上性猜多虑,简于出入,竟不郊天。又深信巫觋,每出先占利害。东出云西,南出云北。初有疾,甚秘之,听览不辍。久之,敕台省文簿中求白鱼以为药,外始知之。
太子即位。
八月,辛亥,魏太子自洛阳朝于悬瓠。
壬子,奉朝请邓学以齐兴郡降魏。
魏主之入寇也,遣使发高车兵。高车惮远役,奉袁纥树者为主,相帅北叛。魏主遣征北将军宇文福讨之,大败而还,福坐黜官。更命平北将军江阳王继都督北讨诸军事以讨之,自怀朔以东悉禀节度,仍摄镇平城。继,熙之曾孙也。
八月,葬明皇帝于兴安陵,庙号高宗。东昏侯恶灵在太极殿,欲速葬。徐孝嗣固争,得逾月。帝每当哭,辄云喉痛。太中大夫羊阐入临,无发,号恸俯仰,帻遂脱地。帝辍哭大笑,谓左右曰:“秃鹙啼来乎!”
九月,己亥,魏主闻高宗殂,下诏称“礼不伐丧”,引兵还。庚子,诏北伐高车。
魏主得疾甚笃,旬日不见侍臣,左右唯彭城王勰等数人而已。勰内侍医药,外总军国之务,远近肃然,人无异议。右军将军丹阳徐謇善医,时在洛阳,急召之。既至,勰涕泣执手谓曰:“君能已至尊之疾,当获意外之赏;不然,有不测之诛。非但荣辱,乃系存亡。”勰又密为坛于汝水之滨,依周公故事,告天地及显祖,乞以身代魏主。魏主疾有间,丙午,发悬瓠,舍于汝滨,集百官,坐徐謇于上席,称扬其功,除鸿胪卿,封金乡县伯,赐钱万缗;诸王别饷赉,各不减千匹。
冬,十一月,辛巳,魏主如鄴。
戊子,立妃褚氏为皇后。
魏江阳王继上言:“高车顽昧,避役遁逃,若悉追戮,恐遂扰乱。请遣使,镇别推检,斩魁首一人,自馀加以慰抚。若悔悟从役者,即令赴军。”诏从之。于是叛者往往自归。继先遣入慰谕树者。树者亡入柔然,寻自悔,相帅出降。魏主善之;曰:“江阳可大任也。”十二月,甲寅,魏主自鄴班师。
林邑王诸农入朝,海中值风,溺死,以其子文款为林邑王。
●卷第一百四十二
【齐纪八】 屠维单阏,一年。
东昏侯上永元元年(己卯,公元四九九年)
春,正月,戊寅朔,大赦,改元。
太尉陈显达督平北将军崔慧景等军四万击魏,欲复雍州诸郡;癸未,魏遣前将军元英拒之。
乙酉,魏主发鄴。
辛卯,帝祀南郊。
戊戌,魏主至洛阳,过李冲家。时卧疾,望之而泣;见留守官,语及冲,辄流涕。
魏主谓任城王澄曰:“朕离京以来,旧俗少变不?”对曰:“圣化日新。”帝曰:“朕入城,见车上妇人犹戴帽、著小袄,何谓日新!”对曰:“著者少,不著者多。”帝曰;“任城,此何言也!必欲使满城尽著邪!”澄与留守官皆免冠谢。
甲辰,魏大赦。魏主之幸鄴也,李彪迎拜于鄴南,且谢罪。帝曰:“朕欲用卿,恩李仆射而止。”慰而遣之。会御史台令史龙文观告:“太子恂被收之日,有手书自理,彪不以闻。”尚书表收彪赴洛阳。帝以为彪必不然;以牛车散载诣洛阳,会赦,得免。
魏太保齐郡灵王简卒。
二月,辛亥,魏以咸阳王禧为太尉。
魏主连年在外,冯后私于宦官高菩萨。及帝在悬瓠病笃,后益肆意无所惮,中常侍双蒙等为之心腹。
彭城公主为宋王刘昶之妇,寡居。后为其母弟北平公冯夙求婚,帝许之;公主不愿,后强之。公主密与家僮冒雨诣悬瓠,诉于帝,且具道后所为。帝疑而秘之。后闻之,始惧。阴与母常氏使女巫厌祷,曰:“帝疾若不起,一旦得如文明太后辅少主称制者,当赏报不赀。”
帝还洛,收高菩萨、双蒙等,案问,具伏。帝在含温室,夜引后入,赐坐东楹,去御榻二丈馀,命菩萨等陈状。既而召彭城王勰、北海王详入坐,曰:“昔为汝嫂,今是路人,但入勿避!”又曰:“此妪欲手刃吾胁!吾以文明太后家女,不能废,但虚置宫中,有心庶能自死;汝等勿谓吾犹有情也。”二王出,赐后辞诀;后再拜,稽首涕泣。入居后宫。诸嫔御奉之犹如后礼,唯命太子不复朝谒而已。
初,冯熙以文明太后之兄尚恭宗女博陵长公主。熙有三女,二为皇后,一为左昭仪,由是冯氏贵宠冠群臣,赏赐累巨万。公主生二子:“诞、修。熙为太保,诞为司徒,修为侍中、尚书,庶子聿为黄门郎。黄门侍郎崔光与聿同直,谓聿曰:“君家富贵太盛,终必衰败。”聿曰:“我家何所负,而君无谅诅我!”光曰:“不然。物盛必衰,此天地之常理。若以古事推之,不可不慎。”后岁馀而修败。修性浮竞,诞屡戒之,不悛,乃白于太后及帝而杖之。修由是恨诞,求药,使诞左右毒之。事觉,帝欲诛之,诞自引咎,恳乞其生。帝亦以其父老,杖修百馀,黜为平城民。及诞、熙继卒,幽后寻废,聿亦摈弃,冯氏遂衰。
癸亥,魏以彭城王勰为司徒。
陈显达与魏元英战,屡破之。攻马圈城四十日,城中食尽,啖死人肉及树皮。癸酉,魏人突围走,斩获千计。显达入城,将士竞取城中绢,遂不穷追。显达又遣军主庄丘黑进击南乡,拔之。
魏主谓任城王澄曰:“显达侵扰,朕不亲行,无以制之。”三月,庚辰,魏主发洛阳,命于烈居守,以右卫将军宋弁兼祠部尚书,摄七兵事以佐之。弁精勤吏治,恩遇亚于李冲。
癸未,魏主至梁城。崔慧景攻魏顺阳,顺阳太守清河张烈固守;甲申,魏主遣振威将军慕容平城将骑五千救之。
自魏主有疾,彭城王勰常居中侍医药,昼夜不离左右,饮食必先尝而后进,蓬首垢面,衣不解带。帝久疾多忿,近侍失指,动欲诛斩。勰承颜伺间,多所匡救。
丙戌,以勰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勰辞曰:“臣侍疾无暇,安能治军!愿更请一王,使总军要,臣得专心医药。”帝曰:“侍疾、治军,皆凭于汝。吾病如此,深虑不济;安六军、保社稷者,舍汝而谁!何容方更请人以违心寄乎!”
丁酉,魏主至马圈,命荆州刺史广阳王嘉断均口,邀齐兵归路。嘉,建之子也。
陈显达引兵渡水西,据鹰子山筑城;人情沮恐,与魏战,屡败。魏武卫将军元嵩免胄陷陈,将士随之,齐兵大败。嵩,澄之弟也。
戊戌,夜,军主崔恭祖、胡松以乌布幔盛显达,数人担之,间道自分碛山出均水口南走。己亥,魏收显达军资亿计,班赐将士,追奔至汉水而还。左军将军张千战死,士卒死者三万馀人。
显达之北伐,军入汋均口。广平冯道根说显达曰:“汋均水迅急,易进难退;魏若守隘,则首尾俱急。不如悉弃船于酂城,陆道步进,列营相次,鼓行而前,破之必矣。”显达不从。道根以私属从军,及显达夜走,军人不知山路,道根每及险要,辄停马指示之,众赖以全。诏以道根为汋均口戍副。显达素有威名,至是大损。御史中丞范岫奏免显达官,显达亦自表解职;皆不许,更以显达为江州刺史。崔慧景亦弃顺阳走还。
庚子,魏主疾甚,北还,至谷塘原,谓司徒勰曰:“后宫久乖阴德,吾死之后,可赐自尽,葬以后礼,庶免冯门之丑。”又曰:“吾病益恶,殆必不起。虽摧破显达,而天下未平,嗣子幼弱,社稷所倚,唯在于汝。霍子孟、诸葛孔明以异姓受顾托,况汝亲贤,可不勉之!”勰泣曰:“布衣之士,犹为知己毕命;况臣托灵先帝,依陛下之末光乎!但臣以至亲,久参机要,宠灵辉赫,海内莫及;所以敢受而不辞,正恃陛下日月之明,恕臣忘退之过耳。今复任以元宰,总握机政;震主之声,取罪必矣。昔周公大圣,成王至明,犹不免疑,而况臣乎!如此,则陛下爱臣,更为未尽始终之美。”帝默然久之,曰:“详思汝言,理实难夺。”乃手诏太子曰:“汝叔父勰,清规懋赏,与白云俱洁;厌荣舍绂,以松竹为心。吾少与绸缪,未忍睽离。百年之后,其听勰辞蝉舍冕,遂其冲挹之性。”以侍中、护军将军北海王详为司空,镇南将军王肃为尚书令,镇南大将军广阳王嘉为左仆射,尚书宋弁为吏部尚书,与侍中、太尉禧、尚书右仆射,尚书宋弁为吏部尚书,与侍中、太尉禧、尚书右仆射澄等六人辅政。
夏,四月,丙午朔,殂于谷塘原。高祖友爱诸弟,始终无间。尝从容谓咸阳王禧等曰:“我后子孙解逅不肖,汝等观望,可辅则辅之,不可辅则取之,勿为它人有也。”亲任贤能,从善如流,精勤庶务,朝夕不倦。常曰:“人主患不能处心公平,推诚于物。能是二者,则胡、越之人皆可使如兄弟矣。”用法虽严,于大臣无所容贷,然人有小过,常多阔略。尝于食中得虫,又左右进羹误伤帝手,皆笑而赦之。天地五郊、宗庙二分之祭,未尝不身亲其礼。每出巡游及用兵,有司奏修道路,帝辄曰:“粗修桥梁,通车马而已,勿去草铲令平也。”在淮南行兵,如在境内,禁士卒无得践伤粟稻;或伐民树以供军用,皆留绢偿之。宫室非不得已不修,衣弊,浣濯而服之,鞍勒用铁木而已。幼多力善射,能以指弹碎羊骨,射禽兽无不命中;及年十五,遂不复畋猎。常谓史官曰:“时事不可以不直书。人君威福在己,无能制之者;若史策复不书其恶,将何所畏忌邪!”
彭城王勰与任城王澄谋,以陈显达去尚未远,恐其覆相掩逼,乃秘不发丧,徙御卧舆,唯二王与左右数人知之。勰出入神色无异,奉膳,进药,可决外奏,一如平日。数日,至宛城,夜,进卧舆于郡听事,得加棺敛,还载卧舆内,外莫有知者。遣中书舍人张儒奉诏征太子;密以凶问告留守于烈。烈处分行留,举止无变。太子至鲁阳,遇梓宫,乃发丧;丁巳,即位,大赦。
彭城王勰跪授遣敕数纸。东宫官属多疑勰有异志,密防之,而勰推诚尽礼,卒无间隙。咸阳王禧至鲁阳,留城外以察其变。久之,乃入,谓勰曰:“汝此行不唯勤劳,亦实危险。”勰曰:“兄年长识高,故知有夷险;彦和握蛇骑虎,不觉艰难。”禧曰:“汝恨吾后至耳。”
勰等以高祖遗诏,赐冯后死。北海王详使长秋卿白整入授后药,后走呼,不肯饮,曰:“官岂有此,是诸王辈杀我耳!”整执持强之,乃饮药而卒。丧至洛城南,咸阳王禧等知后审死,相视曰:“设无遗诏,我兄弟亦当决策去之;岂可令失行妇人宰制天下,杀我辈也!”谥曰幽皇后。
五月,癸亥,加抚军大将军始安王遥光开府仪同三司。
丙申,魏葬孝文帝于长陵,庙号高祖。
魏世宗欲以彭城王勰为相;勰屡陈遗旨,请遂素怀,帝对之悲恸。勰恳请不已,乃以勰为使持节、侍中、都督冀、定等七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定州刺史。勰犹固辞,帝不许,乃之官。
魏任城王澄以王肃羁旅,位加己上,意颇不平。会齐人降者严叔懋告肃谋逃还江南,澄辄禁止肃,表称谋叛;案验无实。咸阳王禧等奏澄擅禁宰辅,免官还第,寻出为雍州刺史。
六月,戊辰,魏追尊皇妣高氏为文昭皇后,配飨高祖,增修旧冢,号终宁陵。追赐后父飏爵勃海公,谥曰敬,以其嫡孙猛袭爵;封后兄肇为平原公,肇弟显为澄城公;三人同日受封。魏主素未识诸舅,始赐衣帻引见,皆惶惧失措;数日之间,富贵赫奕。
秋,八月,戊申,魏用高祖遗诏,三夫人以下皆遣还家。
帝自在东宫,不好学,唯嬉戏无度;性重涩少言。及即位,不与朝士相接,专亲信宦官及左右御刀、应敕等。
是时,扬州刺史始安王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祏、右将军萧坦之、侍中江祀,卫尉刘暄更直内省,分日帖敕。雍州刺史萧衍闻之,谓从舅录事参军范阳张弘策曰:“一国三公犹不堪,况六贵同朝,势必相图,乱将作矣。避祸图福,无如此州,但诸弟在都,恐罹世患,当更与益州图之耳。”乃密与弘策修武备,它人皆不得预谋。招聚骁勇以万数,多伐材竹,沉之檀溪,积茅如冈阜,皆不之用。中兵参军东平吕僧珍觉其意,亦私具橹数百张。先是,僧珍为羽林监,徐孝嗣欲引置其府,僧珍知孝嗣不能久,固求从衍。是时,衍兄懿罢益州刺史还,仍行郢州事,衍使弘策说懿曰:;’今六贵比肩,人自画敕,争权睚眦,理相图灭。主上自东宫素无令誉,媟近左右,慓轻忍虐,安肯委政诸公,虚坐主诺!嫌忌积久,必大行诛戮。始安欲为赵王伦,形迹已见;然性猜量狭,徒为祸阶。萧坦之忌克陵人,徐孝嗣听人穿鼻,江祏无断,刘暄暗弱;一朝祸发,中外土崩,吾兄弟幸守外籓,宜为身计;及今猜防未生,当悉召诸弟,恐异时拔足无路矣。郢州控带荆、湘,雍州士马精强,世治则竭诚本朝,世乱则足以匡济;与时进退,此万全之策也。若不早图,后悔无及。”弘策又自说懿曰:“以卿兄弟英武,天下无敌,据郢、雍二州,为百姓请命,废昏立明,易于反掌,此桓、文之业也。勿为竖子所欺,取笑身后。雍州揣之已熟,愿善图之!”懿不从。衍乃迎其弟骠骑外兵参军伟及西中郎外兵参军憺至襄阳。
初,高宗虽顾命群公,而多寄腹心在江祏兄弟。二江更直殿内,动止关之。帝稍欲行意,徐孝嗣不能夺,萧坦之时有异同,而祏执制坚确,帝深忿之。帝左右会稽茹法珍、吴兴梅虫儿等,为帝所委任,祏常裁折之,法珍等切齿。徐都嗣谓祏曰:“主上稍有异同,讵可尽相乖反!”祏曰:“但以见付,必无所忧。”
帝失德浸彰,祏议废帝,立江夏王宝玄。刘暄尝为宝玄郢州行事,执事过刻。有人献马,宝玄欲观之,暄曰:“马何用观!”妃索煮肫,帐下咨暄,暄曰:“旦已煮鹅,不烦复此。”宝玄恚曰:“舅殊无渭阳情。”暄由是忌宝玄,不同祏议,更欲立建安王宝寅。祏密谋于始安王遥光,遥光自以年长,意欲自取,以微旨动祏。祏弟祀亦以少主难保,劝祏立遥光。祏意回惑,以问萧坦之。坦之时居母丧,起复为领军将军,谓祏曰:“明帝立,已非次,天下至今不服。若复为此,恐四主瓦解,我期不敢言耳。”遂还宅行丧。
祏、祀密谓吏部郎谢朓曰:“江夏年少,脱不堪负荷,岂可复行废立!始安年长,入纂不乖物望。非以此要富贵,政是求安国家耳。”遥光又遣所亲丹阳丞南阳刘祏密致意于祏,欲引以为党,祏不答。顷之,遥光以朓兼知卫尉事,朓惧,即以祏谋告太子右卫率左兴盛,兴盛不敢发。朓又说刘暄曰:“始安一旦南面,则刘沨、刘晏居卿今地,但以卿为反覆人耳。”晏者,遥光城局参军也。暄阳惊,驰告遥光及祏。遥光欲出朓为东阳郡,朓常轻祏,祏尉议除之。遥光乃收朓付廷尉,与孝嗣、祏、暄等连名启“朓扇动内外,妄贬乘舆,窃论宫禁,间谤亲贤,轻议朝宰。”朓遂死狱中。
暄以遥光若立,己失元舅之尊,不肯同祏议;故祏迟疑久不决。遥光大怒,遣左右黄昙庆刺暄于青溪桥。昙庆见暄部伍多,不敢发;暄觉之,遂发祏谋,帝命收祏兄弟。时祀直内殿,疑有异,遣信报祏曰:“刘暄似有异谋。今作何计?”祏曰:“政当静以镇之。”俄有诏召祏入见,停中书省。初,袁文旷以斩王敬则功当封,祏执不与;帝使文旷取祏,文旷以刀环筑其心曰:“复能夺我封不!”并弟祀皆死。刘暄闻祏等死,眠中大惊,投出户外,问左右:“收至未?”良久,意定,还坐,大悲曰:“不念江,行自痛也!”
帝自是无所忌惮,益得自恣,日夜与近习于后堂鼓叫戏马。常以五更就寝,至晡乃起。群臣节、朔朝见,晡后方前,或际暗遣出。台阁案奏,月数十日乃报,或不知所在;宦者以裹鱼肉还家,并是五省黄案。帝常习骑致适,顾谓左右曰:“江祏常禁吾乘马;小子若在,吾岂能得此!”因问:“祏亲戚馀谁?”对曰:“江祥今在冶。”帝于马上作敕,赐祥死。
始安王遥光素有异志,与其弟荆州刺史遥欣密谋举兵据东府,使遥欣自江陵引兵急下,刻期将发,而遥欣病卒。江祏被诛,帝召遥光入殿,告以祏罪,遥光惧,还省,即阳狂号哭,遂称疾不复入台。
先是,遥光弟豫州刺史遥昌卒,其部曲皆归遥光。及遥欣丧还,停东府前渚,荆州众力送者甚盛。帝既诛二江,虑遥光不自安,欲迁为司徒,使还第,召入谕旨。遥光恐见杀,乙卯晡时,收集二州部曲于东府东门,召刘沨、刘晏等谋举兵,以讨刘暄为名。
夜,遣数百人破东冶,出囚,于尚方取仗。又召骁骑将军垣历生,历生随信而至。萧坦之宅在东府城东,遥光遣人掩取之,坦之露袒逾墙走向台。道逢游逻主颜端,执之,坦之告以遥光反,不信;自往詷问,知实,乃以马与坦之,相随入台。遥光又掩取尚书左仆射沈文季于其宅,欲以为都督,会文季已入台。垣历生说遥光帅城内兵夜攻台,辇荻烧城门,曰:“公但乘舆随后,反掌可克!”遥光狐疑不敢出。天稍晓,遥光戎服出听事,命上仗登城行赏赐。历生复劝出军,遥光不肯,冀台中自有变。及日出,台军稍至。台中始闻乱,众情惶惑;向晓,有诏召徐孝嗣,孝嗣入,人心乃安。左将军沈闻变,驰入西掖门。或劝戎服,约曰:“台中方扰攘,见我戎服,或者谓同遥光。”乃硃衣而入。
丙辰,诏曲赦建康,中外戒严。徐孝嗣以下屯卫宫城,萧坦之帅台军讨遥光。孝嗣内自疑惧,与沈文季戎服共坐南掖门上,欲与之共论世事,文季辄引以他辞,终不得及。萧坦之屯湘宫寺,左兴盛屯东篱门,镇军司马曹虎屯青溪大桥。众军围东城三面,烧司徒府。遥光遣垣历生从西门出战,台军屡败,杀军主桑天爱。遥光之起兵也,问咨议参军萧畅,畅正色不从。戊午,畅与抚军长史沈昭略潜自南门出,诣台自归,众情大沮。畅,衍之弟;昭略,文季之兄子也。
己未,垣历生从南门出战,因弃槊降曹虎,虎命斩之。遥光大怒,于床上自踊,使杀历生子。其晚,台军以火箭烧东北角楼。至夜,城溃,遥光还小斋帐中,著衣帢坐,秉烛自照,令人反拒,斋阁皆重关,左右并逾屋散出。台军主刘国宝等先入,遥光闻外兵至,灭烛扶匐床下。军人排阁入,于暗中牵出,斩之。台军入城,焚烧室屋且尽。刘沨走还家,为人所杀。荆州将潘绍闻遥光作乱,谋欲应之。西部郎司马夏侯详呼绍议事,因斩之,州府以安。
己巳,以徐孝嗣为司空;加沈文季镇军将军,侍中、仆射如故;萧坦之为尚书右仆射、丹阳尹,右将军如故;刘暄为领军将军;曹虎为散骑常侍、右卫将军。皆赏平始安之功也。
魏南徐州刺史沈陵来降。陵,文季之族子也。时魏徐州刺史京兆王愉年少,军府事皆决于兼长史卢渊。渊知陵将叛,敕诸城潜为之备;屡以闻于魏朝,魏朝不听。陵遂杀将佐,帅宿预之众来奔,滨淮诸戊以有备得全。陵在边历年,阴结边州豪杰。陵既叛,郡县多捕送陵党,渊皆抚而赦之,唯归罪于陵,众心乃安。闰月,丙子,立东陵公宝览为始安王,奉靖王后。
以沈陵为北徐州刺史。
江祏等既败,帝左右捉刀、应敕之徒皆恣横用事,时人谓之“刀敕”。萧坦之刚很而专,嬖幸畏而憎之;遥光死二十馀日,帝遣延明主帅黄齐济将兵围坦之宅,杀之,并其子秘书郎赏。坦之从兄翼宗为海陵太守,未发,坦之谓文济曰:“从兄海陵宅故应无它。”文济曰:“海陵宅在何处?”坦之以告。文济白帝,帝仍遣收之。检其家,至贫,唯有质钱贴数百,还以启帝,原其死,系尚方。
茹法珍等谮刘暄有异志,帝曰:“暄是我舅,岂应有此?”直阁新蔡徐世标曰:“明帝乃武帝同堂,恩遇如此,犹灭武帝之后;舅焉可信邪!”遂杀之。
曹虎善于诱纳,日食荒客常数百人。晚节吝啬,罢雍州,有钱五千万,它物称是。帝疑虎旧将,且利其财,遂杀之。坦之、暄、虎所新除官,皆未及拜而死。
初,高宗临殂,以降昌事戒帝曰:“作事不可在人后。”故帝数与近习谋诛大臣,皆发于仓猝,决意无疑。于是大臣人人莫能自保。
九月,丁未,以豫州刺史裴叔业为南兗州刺史,征虏长史张冲为豫州刺史。
壬戌,以频诛大臣,大赦。
丙戌,魏主谒长陵,欲引白衣左右吴人茹皓同车。皓奋衣将登,给事黄门侍郎无匡进谏,帝推之使下,皓失色而退。匡,新城之子也。
益州刺史刘季连闻帝失德,遂自骄恣,用刑严酷,蜀人怨之。是月,遣兵袭中水,不克。于是蜀人赵续伯等皆起兵作乱,季连不能制。
枝江文忠公徐孝嗣,以文士不显同异,故名位虽重,犹得久存。虎贲中郎将许准为孝嗣陈说事机,劝行废立。孝嗣迟疑久之,谓必无用干戈之理;须帝出游,闭城门,召百僚集议废之。虽有此怀,终不能决。诸嬖幸亦稍憎之。西丰忠宪侯沈文季自托老疾,不豫朝权,侍中沈昭略谓文季曰:“叔父行年六十,为员外仆射,欲求自免,岂可得乎!”文季笑而不应。冬,十月,乙未,帝召孝嗣、文季、昭略入华林省。文季登车,顾曰:“此行恐往而不反。”帝使外监茹法珍赐以药酒,昭略怒,骂孝嗣曰:“废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今日!”以瓯掷其面曰:“使作破面鬼!”孝嗣饮药酒至斗馀,乃卒。孝嗣子演尚武康公主,况尚山阴公主,皆坐诛。昭略弟昭光闻收至,家人劝之逃。昭光不忍舍其母,入,执母手悲泣,收者杀之。昭光兄子昙亮逃,已得免,闻昭光死,叹曰:“家门屠灭,何以生为!”绝吭而死。
初,太尉陈显达自以高、武旧将,当高宗之世,内怀危惧,深自贬损,常乘朽弊车,道从卤簿止用羸小者十数人。尝侍宴,酒酣,启高宗借枕,高宗令与之。显达抚枕曰:“臣年衰老,富贵已足,唯欠枕枕死,特就陛下乞之。”高宗失色曰:“公醉矣!”显达以年礼告退,高宗不许。及王敬则反,时显达将兵拒魏,始安王遥光疑之,启高宗欲追军还;会敬则平,乃止。及帝即位,显达弥不乐在建康。得江州。甚喜。尝有疾,不令治,既而自愈,意甚不悦。闻帝屡诛大臣,传云当遣兵袭江州,十一月,丙辰,显达举兵于寻阳,令长史庾弘远等与朝贵书,数帝罪恶,云“欲奉建安王为主,须京尘一静,西迎大驾。”
乙丑,以护军将军崔慧景为平南将军,督众军击显达;后军将军胡松、骁骑将军李叔献帅水军据梁山;左卫将军左兴盛督前锋军屯杜姥宅。
十二月,癸未,以前辅国将军杨集始为秦州刺史。
陈显达发寻阳,败胡松于采石,建康震恐。甲申,军于新林,左兴盛帅诸军拒之。显达多置屯火于岸侧,潜军夜渡,袭宫城。乙酉,显达以数千人登落星冈,新亭诸军闻之,奔还,宫城大骇,闭门设守。显达执马槊,从步兵数百,于西州前与台军战,再合,显达大胜,手杀数人,槊折;台军继至,显达不能抗,退走,至西州后,骑官赵潭注刺显达,坠马,斩之,诸子皆伏诛。长史庾弘远,炳之之子也,斩于硃雀航。将刑,索帽著之,曰:“子路结缨,吾不可以不冠而死。”谓观者曰:“吾非贼,乃是义兵,为诸军请命耳。陈公太轻事;若用吾言,天下将免涂炭。”弘远子子曜,抱父乞代命,并杀之。
帝既诛显达,益自骄恣,渐出游走,又不欲人见之;每出,先驱斥所过人家,唯置空宅。尉司击鼓蹋围,鼓声所闻,便应奔走,不暇衣履,犯禁者应手格杀。一月凡二十馀出,出辄不言定所,东西南北,无处不驱。常以三四更中,鼓声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横路。士民喧走相随,老小震惊,啼号塞道,处处禁断,不知所过。四民废业,樵苏路断,吉凶失时,乳妇寄产,或舆病弃尸,不得殡葬。巷陌悬幔为高鄣,置伏人防守,谓之“屏除”,亦谓之“长围”。尝至沈公城,有一妇人临产,不去,因剖腹视其男女。又尝至定林寺,有沙门老病不能去,藏草间;命左右射之,百箭俱发。帝有膂力,牵弓至三斛五斗。又好担幢,白虎幢高七丈五尺,于齿上担之,折齿不倦。自制担幢校具,伎衣饰以金玉,侍卫满侧,逞诸变态,曾无愧色。学乘马于东冶营兵俞灵韵,常著织成袴褶,金薄帽,执七宝槊,急装缚袴,凌冒雨雪,不避坑阱。驰骋渴乏,辄下马,解取腰边蠡器,酌水饮之,复上马驰去。又选无赖小人善走者为逐马左右五百人,常以自随。或于市侧过亲幸家,环回宛转,周遍城邑。或出郊射雉,置射雉场二百九十六处,奔走往来,略不暇息。
王肃为魏制官品百司,皆如江南之制,凡九品,品各有二。侍中郭祚兼吏部尚书。祚清谨,重惜官位,每有铨授,虽得其人,必徘徊久,然后下笔,曰:“此人便己贵矣。”人以是多怨之;然所用者无不称职。
●卷第一百四十三
【齐纪九】 上章执徐,一年。
东昏侯下永元二年(庚辰,公元五零零年)
春,正月,元会,帝食后方出;朝贺裁竟,即还殿西序寝。自巳至申,百僚陪位,皆僵仆饥甚。比起就会,匆遽而罢。
乙巳,魏大赦,改元景明。
豫州刺史裴叔业闻帝数诛大臣,心不自安;登寿阳城,北望肥水,谓部下曰:“卿等欲富贵乎?我能办之!”及除南兗州,意不乐内徙。会陈显达反。叔业遣司马辽东李元护将兵救建康,实持两端;显达败而还。朝廷疑叔业有异志,叔业亦遣使参察建康消息,众论益疑之。叔业兄子植、飏、粲皆为直阁,在殿中,惧,弃母奔寿阳,说叔业以朝廷必相掩袭,宜早为计。徐世檦等以叔业在边,急则引魏自助,力未能制,白帝遣叔业宗人中书舍人长穆宣旨,许停本任。叔业犹忧畏,而植等说之不已。
叔业遣亲人马文范至襄阳,问萧衍以自安之计,曰:“天下大势可知,恐无复自存之理。不若回面向北,不失作河南公。”衍报曰:“群小用事,岂能及远!计虑回惑,自无所成,唯应送家还都以安慰之。若意外相逼,当勒马步二万直出横江,以断其后,则天下之事,一举可定。若欲北向,彼必遣人相代,以河北一州相处,河南公宁可复得邪!如此,则南归之望绝矣。”叔业沉疑未决,乃遣其子芬之入建康为质,亦遣信诣魏豫州刺史薛真度,问以入魏可不之宜。真度劝其早降,曰:“若事迫而来,则功微赏薄矣。”数遣密信,往来相应和。建康人传叔业叛者不已,芬之惧,复奔寿阳。叔业遂遣芬之及兄女婿杜陵韦伯昕奉表降魏。丁未,魏遣骠骑大将军彭城王勰、东骑将军王肃帅步骑十万赴之;以叔业为使持节、都督豫、雍等五州诸军事、征南将军、豫州刺史,封兰陵郡公。
庚午,下诏讨叔业。二月,丙戌,以卫尉萧懿为豫州刺史。戊戍,魏以彭城王勰为司徒,领扬州刺史,镇寿阳。魏人遣大将军李丑、杨大眼将二千骑入寿阳,又遣奚康生将羽林一千驰赴之。大眼,难当之孙也。
魏兵未渡淮,己亥,裴叔业病卒,僚佐多欲推司马李元护监州,一二日谋不定。前建安戍主安定席法友等以元护非其乡曲,恐有异志,共推裴植监州,秘叔业丧问,教命处分,皆出于植。奚康生至,植乃开门纳魏兵,城库管籥,悉付康生。康生集城内耆旧,宣诏抚赉之。魏以植为兗州刺史,李元护为齐州刺史,席法友为豫州刺史,军主京兆王世弼为南徐州刺史。
巴西民雍道晞聚众万馀逼郡城,巴西太守鲁休烈婴城自守。三月,刘季连遣中兵参军李奉伯帅众五千救之,与郡兵合击道晞,斩之。奉伯欲进讨郡东馀贼,涪令李膺止之曰:“卒惰将骄,乘胜履险,非完策也;不如少缓,更思后计。”奉伯不从,悉众入山,大败而还。
乙卯,遣平西将军崔慧景将水军讨寿阳,帝屏除,出琅邪城送之。帝戎服坐楼上,召慧景单骑进围内,无一人自随者。裁交数言,拜辞而去。慧景既得出,甚喜。
豫州刺史萧懿将步军三万屯小岘,交州刺史李叔献屯合肥。懿遣裨将胡松、李导士帅众万馀屯死虎。骠骑司马陈伯之将水军溯淮而上,以逼寿阳,军于硖石。寿阳士民多谋应齐者。
魏奚康生降御内外,闭城一月,援军乃至。丙申,彭城王勰、王肃击松、伯之等,大破之,进攻合肥,生擒叔献。统军宇文福言于勰曰:“建安,淮南重镇,彼此要冲,得之,则义阳易图;不得,则寿阳难保。”勰然之,使福攻建安,建安戍主胡景略面缚出降。
己亥,魏皇弟恌卒。崔慧景之发建康也,其子觉为直阁将军,密与之约,慧景至广陵,觉走从之。慧景过广陵数十里,召会诸军主曰:“吾荷三帝厚恩,当顾托之重。幼主昏狂,朝廷坏乱;危而不扶,责在今日。欲与诸君共建大功以安社稷,何如?”众皆响应,于是还军向广陵。司马崔恭祖守广陵城,开门纳之。帝闻变,壬子,假右卫将军左兴盛节,督建康水陆诸军以讨之。慧景停广陵二日,即收众济江。
初,南徐、兗二州刺史江夏王宝玄娶徐孝嗣女为妃,孝嗣诛,诏令离婚,宝玄恨望。慧景遣使奉宝玄为主,宝玄斩其使,因发将吏守城,帝遣马军主戚平、外监黄林夫助镇京口。慧景将渡江,宝玄密与相应,杀司马孔矜、典签吕承绪及平、林夫,开门纳慧景,使长史沈佚之、咨议柳憕分部军众。宝玄乘八舆,手执绛麾,随慧景向建康。台遣骁骑将军张佛护、直阁将军徐元称等六将据竹里,为数城以拒之。宝玄遣信谓佛护曰:“身自还朝,君何意苦相断遏?”佛护对曰:“小人荷国重恩,使于此创立小戍。殿下还朝,但自直过,岂敢断遏!”遂射慧景军,因合战。崔觉、崔恭祖将前锋,皆荒伧善战,又轻行不蒸食,以数舫缘江载酒贪为军粮,每见台军城中烟火起,辄尽力攻之。台军不复得食,以此饥困。元称等议,欲降,佛护不可。恭祖等进攻城,拔之,斩佛护。徐元称降,馀四军主皆死。
乙卯,遣中领军王莹都督众军,据湖头筑垒,上带蒋山西岩实甲数万。莹,诞之从曾孙也。慧景至查硎,竹塘人万副儿说慧景曰:“今平路皆为台军所断,不可议进;唯宜从蒋山龙尾上,出其不意耳。”慧景从之,分遣千馀人,鱼贯缘山自西岩夜下,鼓叫临城中。台军惊恐,即时奔散。帝又遣右卫将军左兴盛帅台内三万人拒慧景于北篱门,兴盛望风退走。
甲子,慧景入乐游苑,崔恭祖帅轻骑十馀突入北掖门,乃复出。宫门皆闭,慧景引众围之。于是东府、石头、白下、新亭诸城皆溃。左兴盛走,不得入宫,逃淮渚荻舫中,慧景擒杀之。宫中遣兵出荡,不克。慧景烧兰台府署为战场。守卫尉萧畅屯南掖门,处分城内,随方应拒,众心稍安。慧景称宣德太后令,废帝为吴王。
陈显达之反也,帝复召诸王侯入宫。巴陵王昭胄惩永泰之难,与弟永新侯昭颖诈为沙门,逃于江西。昭胄,子良之子也。及慧景举兵,昭胄兄弟出赴之。慧景意更向昭胄,犹豫未知所立。
竹里之捷,崔觉与崔恭祖争功,慧景不能决。恭祖劝慧景以火箭烧北掖楼。慧景以大事垂定,后若更造,费用功多,不从。慧景性好谈义,兼解佛理,顿法轮寺,对客高谈,恭祖深怀怨望。时豫州刺史萧懿将兵在小岘,帝遣密使告之。懿方食,投箸而起,帅军主胡松、李居士等数千人自采石济江,顿越城举火,城中鼓叫称庆。恭祖先劝慧景遣二千人断西岸兵,令不得渡。慧景以城旦夕降,外救自然应散,不从。至是,恭祖请击懿军,又不许;独遣崔觉将精手数千人渡南岸。懿军昧旦进战,数合,士皆致死,觉大败,赴淮死者二千馀人。觉单马退,开桁阻淮。恭祖掠得东宫女伎,觉逼夺之。恭祖积忿恨,其夜,与慧景骁将刘灵运诣城降,众心离坏。
夏,四月,癸酉,慧景将腹心数人潜去,欲北渡江;城北诸军不知,犹为拒战。城中出荡,杀数百人。懿军渡北岸,慧景馀众皆走。慧景围城凡十二日而败,从者于道稍散,单骑至蟹浦,为渔人所斩,以头内鳅篮,担送建康。恭祖系尚方,少时杀之。觉亡命为道人,捕获,伏诛。
宝玄初至建康,军于东城,士民多往投集。慧景败,收得朝野投宝玄及慧景人名,帝令烧之,曰:“江夏尚尔,岂可复罪馀人!”宝玄逃亡数日,乃出。帝召入后堂,以步障裹之,令左右数十人鸣鼓角驰绕其外,遣人谓宝玄曰:“汝近围我亦如此耳。”
初,慧景欲交处士何点,点不顾。及围建康,逼召点。点往赴其军,终日谈义,不及军事。慧景败,帝欲杀点。萧畅谓茹法珍曰:“点若不诱贼共讲,未易可量。以此言之,乃应得封!”帝乃止。点,胤之兄也。
萧懿既去小岘,王肃亦还洛阳。荒人往来者妄云肃复谋归国;五月,乙巳,诏以肃为都督豫、徐、司三州诸军事、豫州刺史、西丰公。
己酉,江夏王宝玄伏诛。
壬子,大赦。
六月,丙子,魏彭城王勰进位大司马,领司徒;王肃加开府仪同三司。
太阳蛮田育丘等二万八千户附于魏,魏置四郡十八县。
乙丑,曲赦建康、南徐、兗二州。先是,崔慧景既平,诏赦其党。而嬖幸用事,不依诏书,无罪而家富者,皆诬为贼党,杀而籍其赀;实附贼而盆者皆不问。或谓中书舍人王咺之云:“赦书无信,人情大恶。”咺之曰:“正当复有赦耳。”由是再赦。既而嬖幸诛纵亦如初。
是时,帝所宠左右凡三十一人,黄门十人。直阁、骁骑将军徐世忄剽素为帝所委任,凡有杀戮,皆在其手。及陈显达事起,加辅国将军;虽用护军崔慧景为都督,而兵权实在世忄剽。世忄剽亦知帝昏纵,密谓其党茹法珍、梅虫儿曰:“何世天子无要人,但侬货主恶耳!”法珍等与之争权,以白帝。帝稍恶其凶强,遣禁兵杀之,世忄剽拒战而死。自是法珍、虫儿用事,并为外监,口称诏敕;王咺之专掌文翰,与相脣齿。
帝呼所幸潘贵妃父宝庆及茹法珍为阿丈,梅虫儿及俞灵韵为阿兄。帝与法珍等俱诣宝庆家,躬身汲水,助豆人作膳。宝庆恃势作奸,富人悉诬以罪,田宅赀财,莫不启乞。一家被陷,祸及亲邻。又虑后患,尽杀其男口。
帝数往诸刀敕家游宴,有吉凶辄往庆吊。
奄人王宝孙,年十三四,号“伥子”,最有宠,参预朝政,虽王咺之、梅虫儿之徒亦下之;控制大臣,移易诏敕,乃至骑马入殿,诋诃天子;公卿见之,莫不慑息焉。
吐谷浑王伏连筹事魏尽礼,而居其国,置百官,皆如天子之制,称制于其邻国。魏主遣使责而宥之。
冠军将军、骠骑司马陈伯之再引兵攻寿阳,魏彭城王勰拒之。援军未至,汝阴太守傅永将郡兵三千救寿阳。伯之防淮口甚固,永去淮口二十馀里,牵船上汝水南岸,以水牛挽之,直南趣淮,下船即渡;适上南岸,齐兵亦至。会夜,永潜进入城,勰喜甚,曰:“吾北望已久,恐洛阳难可复见,不意卿能至也。”勰令永引兵入城,永曰:“永之此来,欲以却敌;若如教旨,乃是与殿下同受功围,岂救援之意!”遂军于城外。
秋,八月,乙酉,勰部分将士,与永并势击伯之于肥口,大破之,斩首九千,俘获一万。伯之脱身遁还,淮南遂入于魏。
魏遣镇南将军元英将兵救淮南,未至,伯之已败,魏主召勰还洛阳。勰累表辞大司马、领司徒,乞还中山;魏主不许。以元英行扬州事,寻以王肃为都督淮南诸军事、扬州刺史,持节代之。
甲辰,夜,后宫火。时帝出未还,宫内人不得出,外人不敢辄开;比及开,死者相枕,烧三千馀间。
时嬖幸之徒皆号为鬼。有赵鬼者,能读《西京赋》,言于帝曰:“柏梁既灾,建章是营。”帝乃大起芳乐、玉寿等诸殿以麝香涂壁,刻画装饰,穷极绮丽。役者自夜达晓,犹不副速。
后宫服御,极选珍奇,府库旧物,不复周用。贵市民间金宝,价皆数倍。建康酒租皆折使输金,犹不能足。凿金为莲华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华也。”又订出雉头、鹤氅、白鹭缞。嬖幸因缘为奸利,课一输十。又各就州县求人为输,准取见直,不为输送,守宰皆不敢言,重更科敛。如此相仍,前后不息。百姓困尽,号泣道路。
军主吴子阳等出三关侵魏,九月,与魏东豫州刺史田益宗战于长风城,子阳等败还。
萧懿之入援也,萧衍驰使所亲虞安福说懿曰:“诛贼之后,则有不赏之功。当明君贤主,尚或难立;况于乱朝,何以自免!若贼灭之后,仍勒兵入宫,行伊、霍故事,此万世一时。若不欲尔,便放表还历阳,托以外拒为事,则威振内外,谁敢不从!一朝放兵,受其厚爵,高而无民,必生后悔。”长史徐曜甫亦苦劝之,懿并不从。
崔慧景死,懿为尚书令。有弟九人:敷、衍、畅、融、宏、伟、秀、憺、恢。懿以元勋居朝右,畅为卫尉,掌管籥。时帝出入无度,或劝懿因其出门,举兵废之;懿不听。嬖臣茹法珍、王咺之等惮懿威权,说帝曰:“懿将行隆昌故事,陛下命在晷刻。”帝然之。徐曜甫知之,密具舟江渚,劝懿西奔襄阳。懿曰:“自古皆有死,岂有叛走尚书令邪!”懿弟侄咸为之备。冬,十月,己卯,帝赐懿药于省中。懿且死,曰:“家弟在雍,深为朝廷忧之。”懿弟侄皆亡匿于里巷,无人发之者;唯融捕得,诛之。
丁亥,魏以彭城王勰为司徒,录尚书事;勰固辞,不免。勰雅好恬素,不乐势利。高祖重其事干,故委以权任,虽有遗诏,复为世宗所留。勰每乖情愿,常凄然叹息。为人美风仪,端严若神,折旋合度,出入言笑,观者忘疲。敦尚文史,物务之暇,披览不辍。小心谨慎,初无过失;虽闲居独处,亦无惰容。爱敬儒雅,倾心礼待。清正俭素,门无私谒。
十一月,己亥,魏东荆州刺史桓晖入寇,拔下笮戍,归之者二千馀户。晖,诞之子也。
初,帝疑雍州刺史萧衍有异志。直后荥阳郑植弟绍叔为衍宁蛮长史,帝使植以候绍叔为名,往刺衍。绍叔知之,密以白衍,衍置酒绍叔家,戏植曰:“朝廷遣卿见图,今日闲宴,是可取良会也。”宾主大笑。又令植历观城隍、府库、士马、器械、舟舰,植退,谓绍叔曰:“雍州实力,未易图也。”绍叔曰:“兄还,具为天子言之:若取雍州,绍叔请以此众一战!”送植于南岘,相持恸哭而别。
及懿死,衍闻之,夜召张弘策、吕僧珍、长史王茂、别驾柳庆远、功曹吉士瞻等入宅定议。茂,天生之子;庆远,元景之弟子也。乙巳,衍集僚佐谓曰:“昏主暴虐,恶逾于纣,当与卿等共除之!”是日,建牙集众,得甲士万馀人,马千馀匹,船三千艘。出檀溪竹木装舰,葺之以茅,事皆立办。诸将争橹,吕僧珍出先所具者,每船付二张,争者乃息。
是时,南康王宝融为荆州刺史,西中郎长史萧颖胄行府州事,帝遣辅国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刘山阳将兵三千之官,就颖胄兵使袭襄阳。衍知其谋,遣参军王天虎诣江陵,遍与州府书,声云:“山阳西上,并袭荆、雍。”衍因谓诸将佐曰:“荆州素畏襄阳人,加以脣亡齿寒,宁不暗同邪!我合荆、雍之兵,鼓行而东,虽使韩、白复生,不能为建康计;况以昏主役刀敕之徒哉!”颖胄等得书,疑未能决。山阳至巴陵,衍复令天虎赍书与颖胄及其弟南康王龙颖达。天虎既行,衍谓张弘策曰:“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近遣天虎往荆州,人皆有书。今段乘驿甚急,止有两函与行事兄弟,云‘天虎口具’;及问天虎而口无所说,天虎是行事心膂,彼间必谓行事与天虎共隐其事,则人人生疑。山阳惑于众口,判相嫌贰,则行事进退无以自明,必入吾谋内。是驰两空函定一州矣。”
山阳至江安,迟回十馀日,不上。颖胄大惧,计无所出,夜遣呼西中郎城局参军安定席阐文、咨议参军柳忱,闭斋定议。阐文曰:“萧雍州蓄养士马,非复一日。江陵素畏襄阳人,又众寡不敌,取之必不可制;就能制之,岁寒不为朝廷所容。今若杀山阳,与雍州举事,立天子以令诸侯,则霸业成矣!山阳持疑不进,是不信我。今斩送天虎,则彼疑可释。至而图之,罔不济矣。”忱曰:“朝廷狂悖日滋,京师贵人莫不重足累息。今幸在远,得假日自安。雍州之事,且藉以相毙耳。独不见萧令君乎?以精兵数千,竟为群邪所陷,祸酷相寻。‘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且雍州士锐粮多,萧使君雄姿冠世,必非山阳所能敌。若破山阳,荆州复受失律之责,进退无可,宜深虑之。”萧颖达亦劝颖胄从阐文等计。诘旦,颖胄谓天虎曰:“卿与刘辅国相识,今不得不借卿头!”乃斩天虎送示山阳,发民车牛,声云起步军征襄阳。山阳大喜。
甲寅,山阳至江津,单车白服,从左右数十人诣颖胄。颖胄使前汶阳太守刘孝庆等伏兵城内,山阳入门,即于车中斩之。副军主李无履收馀众请降。
柳忱,世隆之子也。颖胄虑西中郎司马夏侯详不同,以告忱,忱曰:“易耳!近详求婚,未之许也。”乃以女嫁详子夔,而告之谋,详从之。乙卯,以南康王宝融教纂严,又教赦囚徒,施惠泽,颁赏格。丙辰,以萧衍为使持节都督前锋诸军事。丁巳,以萧颖胄为都督行留诸军事。颖胄有器局,既举大事,虑心委己,众情归之。以别驾南阳宗夬及同郡中兵参军刘坦、咨议参军乐蔼为州人所推信,军府经略,每事谘焉。颖胄、夬各献私钱谷及换借富赀以助军。长法寺僧素富,铸黄金为龙数千两埋土中。颖胄取之,以充军费。
颖胄遣使送刘山阳首于萧衍,且言年月未利,当须明年二月进兵。衍曰:“举事之初,所藉者一时骁锐之心。事事相接,犹恐疑怠;若顿兵十旬,必生悔吝。且坐甲十万,粮用自竭;若童子立异,则大事不成。况处分已定,安可中息哉!昔武王伐纣,行逆太岁,岂复待年月乎!”
戊午,衍上表劝南康王宝融称尊号;不许。十二月,颖胄与夏侯详移檄建康百官及州郡牧守,数帝及梅虫儿、茹法珍罪恶。颖胄遣冠军将军天水杨公则向湘州,西中郎参军南郡邓元起向夏口。军主王法度坐不进军免官。乙亥,荆州将佐复劝宝融称尊号;不许。夏侯详之子骁骑将军亶为殿中主帅,详密召之,亶自建康亡归。壬辰,至江陵,称奉德皇太后之令:“南康王宜纂承皇祚,方俟清宫,未即大号;可封十郡为宣城王、相国、荆州牧,加黄钺,选百官,西中郎府、南康国如故。须军次近路,主者备法驾奉迎。”
竟陵太守新野曹景宗遣亲人说萧衍,迎南康王都襄阳,先正尊号,然后将军;衍不从。王茂私谓张弘策曰:“今以南康置人手中,彼扶天子以令诸候,节下前进为人所使,此岂它日之长计乎!”弘策以告衍,衍曰:“若前涂大事不捷,故自兰艾同焚;若其克捷,则威振四海,谁敢不从,岂碌碌受人处分者邪!”
初,陈显达、崔慧景之乱,人心不安。或问时事于上庸太守杜陵韦睿,睿曰:陈虽旧将,非命世才;崔颇更事,懦而不武;其赤族宜矣。定天下者,殆必在吾州将乎?”乃遣二子自结于萧衍。及衍起兵,睿帅郡兵二千倍道赴之。华山太守蓝田康绚帅郡兵三千赴衍。冯道根时居母丧,闻衍起兵,帅乡人子弟胜兵者悉往赴之。梁、南秦二州刺史柳惔亦起兵应衍。惔,忱之兄也。
帝闻刘山阳死,发诏讨荆、雍。戊寅,以冠军长史刘浍为雍州刺史;遣骁骑将军薛元嗣、制局监暨荣伯将兵及过粮百四十馀船送郢州刺史张冲,使拒西师。元嗣等惩刘山阳之死,疑冲,不敢进,停夏口浦;闻西师将至,乃相帅入郢城。前竟陵太守房僧寄将还建康,至郢,帝敕僧寄留守鲁山,除骁骑将军。张冲与之结盟,遣军主孙乐祖将数千人助僧寄守鲁山。
萧颖胄与武宁太守邓元起书,招之。张冲待元起素厚,众皆劝其还郢,元起大言于众曰:“朝廷暴虐,诛戮宰辅,群小用事,衣冠道尽。荆、雍二州同举大事,何患不克!且我老母在西,若事不成,正受戮昏朝,幸免不孝之罪。”即日治严上道,至江陵,为西中郎中兵参军。
湘州行事张宝积发兵自守,未知所附。杨公则克巴陵,进军白沙,宝积惧,请降,公则入长沙,抚纳之。
是岁,北秦州刺史杨集始将众万馀自汉中北出,规复旧地。魏梁州刺史杨椿将步骑五千出顿下辩,遗集始书,开以利害,集始遂复将其部曲千馀人降魏。魏人还其爵位,使归守武兴。
●卷第一百四十四
【齐纪十】 重光大荒落,一年。
和皇帝中兴元年(辛巳,公元五零一年)
春,正月,丁酉,东昏侯以晋安王宝义为司徒,建安王宝寅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乙巳,南康王宝融始称相国,大赦;以萧颖胄为左长史,萧衍为征东将军,杨公则为湘州刺史。戊申,萧衍发襄阳,留弟伟总府州事,憺守垒城,府司马庄丘黑守樊城。衍既行,州中兵及储偫皆虚。魏兴太守裴师仁、齐兴太守颜僧都并不受衍命,举兵欲袭襄阳,伟、憺遣兵邀击于治平,大破之,雍州乃安。
魏咸阳王禧为上相,不亲政务,骄奢贪淫,多为不法,魏主颇恶之。禧遣奴就领军于烈求旧羽林虎贲,执仗出入。烈曰:“天子谅暗,事归宰辅。领军但知典掌宿卫,非有诏不敢违理从私。”禧奴惘然而返。禧复遣谓烈曰:“我,天子之子,天子叔父,身为元辅,有所求须,与诏何异!”烈厉色曰:“烈非不知王之贵也,奈何使私奴索天子羽林!烈头可得,羽林不可得!”禧怒,以烈为恒州刺史。烈不愿出外,固辞,不许;遂称疾不出。
烈子左中郎将忠领直阁,常在魏主左右。烈使忠言于魏主曰:“诸王专恣,意不可测。宜早罢之,自揽权纲。”北海王详亦密以禧过恶白帝,且言彭城王勰大得人情,不宜久辅政。帝然之。
时将礿祭,王公并斋于庙东坊。帝夜使于忠语烈:“明旦入见,当有处分。”质明,烈至。帝命烈将直阁等六十馀人,宣旨召禧、勰、详,卫送至帝所。禧等入见于光极殿,帝曰:“恪虽寡昧,忝承宝历。比缠尪疹,实凭诸父,苟延视息,奄涉三龄。诸父归逊殷勤,今便亲摄百揆。且还府司,当别处分。”又谓勰曰:“顷来南北务殷,不容仰遂冲操。恪是何人,而敢久违先敕,今遂叔父高蹈之意。”勰谢曰:“陛下孝恭,仰遵先诏,上成睿明之美,下遂微臣之志,感今惟往,悲喜交深。”庚戌,诏勰以王归第;禧进位太保;详为大将军、录尚书事。尚书清河张彝、邢峦闻处分非常,亡走,出洛阳城,为御史中尉中山甄琛所弹。诏书切责之。复以于烈为领军,仍加车骑大将军,自是长直禁中,军国大事,皆得参焉。
魏主时年十六,不能亲决庶务,委之左右。于是幸臣茹皓、赵郡王仲兴、上谷寇猛、赵郡赵修、南阳赵邕及外戚高肇等始用事,魏政浸衰。赵修尤亲幸,旬月间,累迁至光禄卿;每迁官,帝亲至其宅设宴,王公百官皆从。
辛亥,东昏侯祀南郊,大赦。
丁巳,魏主引见群臣于太极前殿,告以亲政之意。壬戌,以咸阳王禧领太尉,广陵王羽为司。魏主引羽入内,面授之。羽固辞曰:“彦和本自不愿,而陛下强与之。今新去此官而以臣代之,必招物议。”乃以为司空。
二月,乙丑,南康王以冠军长史王茂为江州刺史,竟陵太守曹景宗为郢州刺史,邵陵王宝修为荆州刺史。
甲戌,魏大赦。
壬午,东昏侯遣羽林兵击雍州,中外纂严。
甲申,萧衍至竟陵,命王茂、曹景宗为前军,以中兵参国张法安守竟陵城。茂等至汉口,诸将议欲并兵围郢,分兵袭西阳、武昌。衍曰:“汉口不阔一里,箭道交至,房僧寄以重兵固守,与郢城为掎角;若悉众前进,僧寄必绝我军后,悔无所及。不若遣王、曹诸军济江,与荆州军合,以逼郢城;吾自围鲁山以通沔、汉,使郧城、竟陵之粟方舟而下,江陵、湘中之兵相继而至,兵多食足,何忧两城之不拔!天下之事,可以卧取之耳。”乃使茂等帅众济江,顿九里。张冲遣中兵参军陈光静开门迎战,茂等击破之。光静死,冲婴城自守。景宗遂据石桥浦,连军相续,下至加湖。
荆州遣冠军将军邓元起、军主王世兴、田安之将数千人会雍州兵于夏首。衍筑汉口城以守鲁山,命水军主义阳张惠绍等游遏江中,绝郢、鲁二城信使。杨公则举湘州之众会于夏口。萧颖胄命荆州诸军皆受公则节度,虽萧颖达亦隶焉。
府朝仪欲遣人行湘州事而难其人,西中郎中兵参军刘坦谓众曰:“湘土人情,易扰难信,用武士则浸渔百姓,用文士则威略不振;必欲镇静一州,军民足食,无逾老夫。”乃以坦为辅国长史、长沙太守,行湘州事。坦先尝在湘州,多旧恩,迎者属路。下车,选堪事吏分诣十郡,发民运租米三十馀万斛以助荆、雍之军,由是资粮不乏。
三月,萧衍使邓元起进据南堂西渚,田安之顿城北,王世兴顿曲水故城。丁酉,张冲病卒,骁骑将军薛元嗣与冲子孜及征虏长史江夏内史程茂共守郢城。
乙巳,南康王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赦,立宗庙、南北郊,州府城门悉依建康宫,置尚书五省,以南郡太守为尹,以萧颖胄为尚书令,萧衍为左仆射,晋安王宝义为司空,庐陵王宝源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建安王宝寅为徐州刺史,散骑常侍夏侯详为中领军,冠军将军萧伟为雍州刺史。丙午,诏封庶人宝卷为涪陵王。乙酉,以尚书令萧颖胄行荆州刺史,加萧衍征东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假黄钺。时衍次杨口,和帝遣御史中丞宗夬劳军。宁朔将军新野庾域讽夬曰:“黄钺未加,非所以总帅侯伯。”夬返西台,遂有是命。薜元嗣遣军主沈难当帅轻舸数千乱流来战,张惠绍等击擒之。
癸丑,东昏侯以豫州刺史陈伯之为江州刺史、假节、都督前锋诸军事,西击荆、雍。
夏,四月,萧衍出沔,命王茂、萧颖达等进军逼郢城,薛元嗣不敢出。诸将欲攻之,衍不许。
魏广陵惠王羽通于员外郎冯俊兴妻,夜往,为俊兴所击而匿之;五月,壬子,卒。
魏主既亲政事,嬖幸擅权,王公希得进见。咸阳王禧意不自安,斋帅刘小苟屡言于禧云,闻天子左右人言欲诛禧。禧益惧,乃与妃兄兼给事黄门侍郎李伯尚、氐王杨集始、杨灵祏、乞伏马居等谋反。会帝出猎北邙,禧与其党会城西小宅,欲发兵袭帝,使长子通窃入河内举兵相应。乞伏马居说禧:“还入洛城,勒门闭门,天子必北走桑干,殿下可断河桥,为河南天子。”众情前却不壹,禧心更缓,自旦至晡,犹豫不决,遂约不泄而散。杨集始既出,即驰至北邙告之。
直寝苻承祖、薛魏孙与禧通谋,是日,帝寝于浮图之阴,魏孙欲弑帝,承祖曰:“吾闻杀天者身当病癞。”魏孙乃止。俄而帝寤,集始亦至。帝左右皆四出逐禽,直卫无几,仓猝不知所出。左中郎将于忠曰:“臣父领军留守京城,计防遏有备,必无所虑。”帝遣忠驰骑观之,于烈已分兵严备,使忠还奏曰:“臣虽老,心力犹可用。此属猖狂,不足为虑,愿陛下清跸徐还,以安物望。”帝甚悦,自华林园还宫,抚于忠之背曰:“卿差强人意!”
禧不知事露,与姬妾及左右宿洪池别墅,遣刘小苟奉启,云检行田收。小苟至北邙,已逢军人,怪小苟赤衣,欲杀之。小苟困迫,言欲告反,乃缓之。或谓禧曰:“殿下集众图事,见意而停,恐必漏泄,今夕何宜自宽!”禧曰:“吾有此身,应知自惜,岂待人言!”又曰:“殿下长子已济河,两不相知,岂不可虑!”禧曰:“吾已遣人追之,计今应还。”时通已入河内,列兵仗,放囚徒矣。于烈遣直阁叔孙侯将虎贲三百人收禧。禧闻之,自洪池东南走,僮仆不过数人,济洛,至柏谷坞,追兵至,擒之,送华林都亭。帝面诘其反状,壬戌,赐死于私第。同谋伏诛者十馀人,诸子皆绝属籍,微给赀产、奴婢,自馀家财悉分赐高肇及赵修之家,其馀赐内外百官,逮于流外,多者百馀匹,下至十匹。禧诸子乏衣食,独彭城王屡赈给之。河内太守陆琇闻禧败,斩送禧子通首。魏朝以琇于禧未败之前不收捕通,责其通情,征诣廷尉,死狱中。帝以禧无故而反,由是益疏忌宗室。
巴西太守鲁休烈、巴东太守萧惠训不从萧颖胄之命;惠训遣子璝将兵击颖胄,颖胄,遣汶阳太守刘孝庆屯峡口,与巴东太守任漾之等拒之。
东昏侯遣军主吴子阳、陈虎牙等十三军救郢州,进屯巴口。虎牙,伯之之子也。
六月,西台遣卫尉席阐文劳萧衍军,赍萧颖胄等议谓衍曰:“今顿兵两岸,不并军围郢,定西阳、武昌,取江州,此机已失;莫若请救于魏,与北连和,犹为上策。”衍曰:“汉口路通荆、雍,控引秦、梁,粮运资储,仰引气息;所以兵压汉口,连结数州。今若并军围郢,又分兵前进,鲁山必阻沔路,扼吾咽喉;若粮运不通,自然离散,何谓持久?邓元起近欲以三千兵往取寻阳,彼若欢然知机,一说士足矣;脱距王师,固非三千兵所能下也。进退无据,未见其可。西阳、武昌,取之即得;然既得之后,即应镇守。欲守两城,不减万人,粮储称是,卒无所出。脱东军有上者,以万人攻一城,两城势不得相救,若我分军应援,则首尾俱弱;如其不遣,孤城必陷,一城既没,诸城相次土崩,天下大事去矣。若郢州既拔,席卷沿流,西阳、武昌自然风靡。何遽分兵散众,自贻忧患乎!且丈夫举事欲清天步,况拥数州之兵以诛群小,悬河注火,奚有不灭!岂容北面请救戎狄,以示弱于天下!彼未必能信,徒取丑声,此乃下计,何谓上策!卿为我辈白镇军:“前途攻取,但以见付,事在目中,无患不捷,但借镇军靖镇之耳。”
吴子阳等进军武口。衍命军主梁天惠等屯渔湖城,唐修期等屯白阳垒,夹岸待之。子阳进军加湖,去郢三十里,傍山带水,筑垒自固。子阳举烽,城内亦举火应之;而内外各自保,不能相救。会房僧寄病卒,众复推助防张乐祖代守鲁山。
萧颖胄之初起也,弟颖孚自建康发,庐陵民修灵祏为之聚兵,得二千人,袭房陵,克之,内史谢B163奔豫章。颖胄遣宁朔将军范僧简自湘州赴之,僧简拔安成,颖胄以僧简为安成太守,以颖孚为庐陵内史。东昏侯遣军主刘希祖将三千人击之,南康太守王丹以郡应希祖。颖孚败,奔长沙,寻病卒;谢B163复还郡。希祖攻拔安成,杀范僧简,东昏侯以希祖为安成内史。修灵祏复合馀众攻谢B163,[B163]败走。
东昏侯作芳乐苑,山石皆涂以五采。望民家有好树、美竹,则毁墙撤屋而徙之,时方盛暑,随即枯萎,朝暮相继。又于苑中立市,使宫人、宦者共为裨贩,以潘贵妃为市令,东昏侯自为市录事,小有得失,妃则与杖;乃敕虎贲不得进大荆、实中荻。又开渠立埭,身自引船,或坐而屠肉。又好巫觋,左右硃光尚诈云见鬼。东昏入乐游苑,人马忽惊,以问光尚,对曰:“向见先帝大嗔,不许数出。”东昏大怒,拔刀与光尚寻之。既不见,乃缚菰为高宗形,北向斩之,县首苑门。
崔慧景之败也,巴陵王昭胄、永新侯昭颖出投台军,各以王侯还第,心不自安。竟陵王子良故防阁桑偃为梅虫儿军副,与前巴西太守萧寅谋立昭胄,昭胄许事克用寅为尚书左仆射、护军。时军主胡松将兵屯新亭,寅遣人说之曰:“须昏人出,寅等将兵奉昭胄入台,闭城号令,昏人必还就将军;但闭垒不应,,则三公不足得也。”松许诺。会东昏新作芳乐苑,经月不出游。偃等议募健儿百馀人,从万春门入,突取之,昭胄以为不可。偃同党王山沙虑事久无成,以事告御刀徐僧重。寅遣人杀山沙于路,吏于麝A134得其事。昭胄兄弟与偃等皆伏诛。
雍州刺史张欣泰与弟前始安内史欣时,密谋结胡松及前南谯太守王灵秀、直阁将军鸿选等诛诸嬖幸,废东昏。东昏遣中书舍人冯元嗣监军救郢;秋,七月,甲午,茹法珍、梅虫儿及太子右率李居士、制局监杨明泰送之于中兴堂,欣泰等使人怀刀于座斫元嗣,头坠果柈中,又斫明泰,破其腹;虫儿伤数疮,手指皆堕;居士、法珍等散走还台。灵秀诣石头迎建康王宝寅,帅城中将吏见力,去车轮,载宝寅,文武数百唱警跸,向台城,百姓数千人皆空手随之。欣泰闻事作,驰马入宫,冀法珍等在外,东昏尽以城中处分见委,表里相应。既而法珍得返,处分闭门上仗,不配欣泰兵,鸿选在殿内亦不敢发。宝寅去杜姥宅,日已瞑,城门闭。城上人射外人,外人弃宝寅溃去。宝寅亦逃,三日,乃戎服诣草市尉,尉驰以启东昏。东昏召宝寅入宫问之,宝寅涕泣称:“尔日不知何人逼使上车,仍将去,制不自由。”东昏笑,复其爵位。张欣泰等事觉,与胡松皆伏诛。
萧衍使征虏将军王茂、军主曹仲宗等乘水涨以舟师袭加湖,鼓噪攻之。丁酉,加湖溃,吴子阳等走免,将士杀溺死者万计,俘其馀众而还。于是郢、鲁二城相视夺气。
乙巳,柔然犯魏边。
鲁山乏粮,军人于矶头捕细鱼供食,密治轻船,将奔夏口,萧衍遣偏军断其走路。丁巳,孙乐祖窘迫,以城降。
己未,东昏侯以程茂为郢州刺史,薛元嗣为雍州刺史。是日,茂、元嗣以郢城降。郢城之初围也,士民男女近十万口;闭门二百馀日,疾疫流肿,死者什七八,积尸床下而寝其上,比屋皆满。茂、元嗣等议出降,使张孜为书与衍。张冲故吏青州治中房长瑜谓孜曰:“前使君忠贯昊天,郎君但当坐守画一荷析薪,若天运不与,当幅巾待命,下从使君。今从诸人之计,非唯郢州士女失高山之望,亦恐彼所不取也。”孜不能用。萧衍以韦睿为江夏太守,行郢府事,收瘗死者而无其生者,郢人遂安。
诸将欲顿军夏口;衍以为宜乘胜直指建康,车骑咨议能军张弘策、宁远将军庾域亦以为然。衍命众军即日上道。缘江至建康,凡矶、浦、村落,军行宿次、立顿处所,弘策逆为图画,如在目中。
辛酉,魏大赦。
魏安国宣简侯王肃卒于寿阳,赠侍中、司空。初,肃以父死非命,四年不除丧。高祖曰:“三年之丧,贤者不敢过。”命肃以祥禫之礼除丧。然肃犹素服、不听乐终身。
汝南民胡文超起兵于滠阳以应萧衍,求取义阳、安陆等郡以自效;衍又遣军主唐修期攻随郡,皆克之。司州刺史王僧景遣子贞孙为质于衍,司部悉平。
崔慧景之死也,其少子偃为始安内史,逃潜得免。及西台建,以偃为宁朔将军。偃诣公车门上书曰:“臣窃惟高宗之孝子忠臣而昏主之乱臣贼子者,江夏王与陛下,先臣与镇军是也;虽成败异术而所由同方。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天下纤介之屈,尚望陛下申之,况先帝之子陛下之兄,所行之道,即陛下所由哉!此尚弗恤,其馀何冀!今不可幸小民之无识而罔之;若使晓然知其情节,相帅而逃,陛下将何以应之哉!”事寝,不报。偃又上疏曰:“近冒陈江夏之兔,非敢以父子之亲而伤至公之义,诚不晓圣朝所以然之意。若以狂主虽狂,而实是天子,江夏虽贤,实是人臣,先臣奉人臣逆人君为不可,未审今之严兵劲卒方指象魏者,其故何哉!臣所以不死,苟存视息,非有它故,所以待皇运之开泰,申忠魂之枉屈。今皇运已开泰矣,而死社稷者返为贼臣,臣何用此生于陛下之世矣!臣谨案镇军将军臣颖胄、中领军臣详,皆社稷之也,同知先臣股肱江夏,匡济王室,天命未遂,主亡与亡;而不为陛下瞥然一言。知而不言,不忠;不知而不言,不智也。如以先臣遣使,江夏斩之;,则征东之驿使,何为见戮?陛下斩征东之使,实诈山阳;江夏违先臣之请,实谋孔矜。天命有归,故事业不遂耳。臣所言毕矣,乞就汤镬!然臣虽万没,犹愿陛下必申先臣。何则?恻怆而申之,则天下伏;不则怆而申之,则天下叛。先臣之忠,有识所知,南、董之笔,千载可期,亦何待陛下屈申而为褒贬!然小臣惓惓之愚,为陛下计耳。”诏报曰:“其知卿惋切之怀,今当显加赠谥。”偃寻下狱死。
八月,丁卯,东昏侯以辅国将军申胄监豫州事;辛未,以光禄大夫张瑰镇石头。
初,东昏侯遣陈伯之镇江州,以为吴子阳等声授。子阳等既败,萧衍谓诸将曰:“用兵未必须实力,所听威声耳。今陈虎牙狠奔归,寻阳人情理当恟惧,可传檄而定也。”乃命搜俘囚,得伯之幢主苏隆之,厚加赐与,使说伯之,计即用为安东将军、江州刺史。伯之遣隆之返命,虽许归附,而云“大军未须遽下”。衍曰:“伯之此言,意怀首鼠。及其犹豫,急往逼之,计无所出,势不得不降。”乃命邓元起引兵先下,杨公则径掩柴桑,衍与诸将以次进路。元起将至寻阳,伯之收兵退保湖口,留陈虎牙守湓城。选曹郎吴兴沈瑀说伯之迎衍。伯之泣曰:“余子在都,不能不爱。”瑀曰:“不然。人情匈匈,皆思改计;若不早图,众散难合。”丙子,衍至寻阳,伸之束甲请罪。初,新蔡太守席谦,父恭穆为镇西司马,为鱼复侯子响所杀。谦从伯之镇寻阳,闻衍东下,曰:“我家世忠贞,有殒不二。”伯之杀之。乙卯,以伯之为江州刺史,虎牙为徐州刺史。
鲁休烈、萧璝破刘孝庆等于峡口,任漾之战死。休烈等进至上明,江陵大震。萧颖胄恐,驰告萧衍,令遣杨公则还援根本。衍曰:“公则今溯流上江陵,虽至,何能及事!休烈等乌合之众,寻自退散,政须少时持重耳。良须兵力,两弟在雍,指遣往征,不为难至。”颖胄乃遣军主蔡道恭假节屯上明以拒萧璝。
辛巳,东昏侯以太子左率李居士总督西讨诸军事,顿新亭。
九月,乙未,诏萧衍若定京邑,得以便宜从事。衍留将军郑绍叔守寻阳,与陈伯之引兵东下,谓绍叔曰:“卿,吾之萧何、寇恂也。前涂不捷,我当其咎;粮运不继,卿任其责。”绍叔流涕拜辞。比克建康,绍叔督江、湘粮运,未尝乏绝。
魏司州牧广阳王嘉请筑洛阳三百二十三坊,各方三百步,曰:“虽有暂劳,奸盗永息。”丁酉,诏发畿内夫五万人筑之,四旬而罢。
己亥,魏立皇后于氏。后,征虏将军劲之女;劲,烈之弟也。自祖父栗磾以来,累世贵盛,一皇后,四赠公,三领军,二尚书令,三开国公。
甲申,东昏侯以李居士为江州刺史,冠军将军王珍国为雍州刺史,建安王宝寅为荆州刺史,辅国将军申胄监郢州,龙骧将军扶风马仙琕监豫州,骁骑将军徐元称监徐州军事。珍国,广之之子也。是日,萧衍前军至芜湖;申胄军二万人弃姑孰走,衍进军,据之。戊申,东昏侯以后军参军萧璝为司州刺史,前辅国将军鲁休烈为益州刺史。
萧衍之克江、郢也,东昏侯游骋如旧,谓茹法珍曰:“须来至白门前,当一决。”衍至近道,乃聚兵为固守之计,简二尚方、二冶囚徒以配军;其不可活者,于硃雀门内日斩百馀人。
衍遣曹景宗等进顿江宁。丙辰,李居士自新亭选精骑一千至江宁。景宗始至,营垒未立,且师行日久,器甲穿弊。居士望而轻之,鼓噪直前薄之;景宗奋击,破之,因乘胜而前,径至皁荚桥。于是王茂、邓元超、吕僧珍进据赤鼻逻,新亭城主江道林引兵出战,众军擒之于陈。衍至新林,命王茂进据越城,邓元起据道士墩,陈伯之据篱门,吕僧珍据白板桥。李居士觇之僧珍众少,帅锐卒万人直来薄垒。僧珍曰:“吾众少,不可逆战,可勿遥射,须至堑里,当并力破之。”俄而皆越堑拔栅。僧珍分人上城,矢石俱发,自帅马步三百人出其后,城上人复逾城而下,内外奋击,居士败走,获取器甲不可胜计。居士请于东昏侯,烧南岸邑屋以开战场,自大航以西、新亭以北皆尽。衍诸弟皆自建康自拔赴军。
冬,十月,甲戌,东昏侯遣征虏将军王珍国、军主胡虎牙将精兵十万馀人陈于硃雀航南,宦官王宝孙持白虎幡督战,开航背水,以绝归路。衍军小却,王茂下马,单刀直前,其甥韦欣庆执铁缠槊以翼之,冲击东军,应时而陷。曹景宗纵兵乘之,吕僧珍纵火焚其营,将士皆殊死战,鼓噪震天地。珍国等众军不能抗,王宝孙切骂诸将帅,直阁将军席豪发愤突陈而死。豪,骁将也,既死,士卒土崩,赴淮死者无数,积尸与航等,后至者乘以之以济。于是东昏侯诸军望之皆溃。衍军长驱至宣阳门,诸将移稍前。
陈伯之屯西明门,每城中有降人出,伯之辄呼与耳语。衍恐其复怀翻覆,密语伯之曰:“闻城中甚忿卿举江州降,欲遣刺客中卿,宜以为虑”。伯之未之信。会东昏侯将郑伯伦来降,衍使伯伦过伯之,谓曰:“城中甚忿卿,欲遣信诱卿以封赏,须卿复降,当生割卿手足;卿若不降,复欲遣刺客杀卿。宜深为备。”伯之惧,自是始无异志。
戊寅,东昏宁朔将军徐元瑜以东府城降。青、冀二州刺史桓和入援,屯东宫。己卯,和许东昏,云出战,因以其众来降。光禄大夫张瑰弃石头还宫。李居士以新亭降于衍,琅邪城主张木亦降。壬午,衍镇石头,命诸军攻六门。东昏烧门内营署、官府,驱逼士民,悉入宫城,闭门自守。衍命诸军筑长围守之。
杨公则屯领军府垒北楼,与南掖门相对,尝登楼望战。城中遥见麾盖,以神锋弩射之,矢贯胡床,左右失色。公则曰:“几中吾脚!”谈笑如初。东昏夜选勇士攻公则栅,军中惊扰;公则坚卧不起,徐命击之,东昏兵乃退。公则所领皆湘州人,素号怯懦,城中轻之,每出荡,辄先犯公则垒;公则奖厉军士,克获更多。
先是,东昏遣军主左僧庆屯京口,常僧景屯广陵,李叔献屯瓜步;及申胄自姑孰奔归,使屯破墩,以为东北声援。至是,衍遣使晓谕,皆帅其众来降。衍遣弟辅国将军秀镇京口,辅国将军恢镇破墩,从弟宁朔将军景镇广陵。
十一月,丙申,魏以骠骑大将军穆亮为司空;丁酉,以北海王详为太傅,领司徒,初,详欲夺彭城王勰司徒,故谮而黜之;既而畏人议己,故但为大将军,至是乃居之。详贵盛翕赫,将作大匠王遇多随详所欲,私以官物给之。司空长史于忠责遇于详前曰:“殿下,国之周公,阿衡王室,所须材用,自应关旨;何至阿谀附势,损公惠私也!”遇既踧,详亦惭谢。忠每以鲠直为详所忿,尝骂忠曰:“我忧在前见尔死,不忧尔见我死时也!”忠曰:“人生于世,自有定分;若应死于王手,避亦不免;若其不尔,王不能杀!”忠以讨咸阳王禧功,封魏郡公,迁散骑常侍,兼武卫将军。详因忠表让之际,密劝魏主以忠为列卿,令解左右,听其上爵,于是诏停其封,优进太府卿。
巴东献武公萧颖胄以萧璝与蔡道恭相持不决,忧愤成疾;壬午,卒。夏侯详秘之,使似其书者假为教命,密报萧衍,衍亦秘之。详征兵雍州,萧伟遣萧忄詹将兵赴之。璝等闻建康已危,众惧而溃,璝及鲁休烈皆降。乃发颖胄丧,赠侍中、丞相;于是众望尽归于衍。夏侯详请与萧憺共参军国,诏以详为侍中、尚书右仆射,寻除使持节、抚军将军荆州刺史。详固让于憺,乃以憺行荆州府州事。
魏改筑圜丘于伊水之阳;乙卯,始祀于其上。
魏镇南将军元英上书曰:“萧宝卷骄纵日甚,虐害无辜。其雍州刺史萧衍东伐秣陵,扫土兴兵,顺流而下;唯有孤城,更无重卫,乃皇天授我之日,旷载一逢之秋;此而不乘,将欲何待!臣乞躬帅步骑三万,直指沔阴,据襄阳之城,断黑水之路。昏虐君臣,自相鱼肉;我居上流,威震遐迩,长驱南出,进拔江陵,则三楚之地一朝可收,岷、蜀之道自成断绝。又命扬、徐二州声言俱举,建业穷蹙,鱼游釜中,可以齐文轨而大同,混天地而为一。伏惟陛下独决圣心,无取疑议;此期脱爽,并吞无日。”事寝不报。
车骑大将军源怀上言:“萧衍内侮,宝卷孤危,广陵、淮阴等戍皆观望得失。斯实天启上期,并吞之会;宜东西齐举,以成席卷之势。若使萧衍克济,上下同心,岂惟后图之难,亦恐扬州危逼。何则?寿春之去建康才七百里,山川水陆,皆彼所谙。彼若内外无虞,君臣分定,乘舟藉水,倏忽而至,未易当也。今宝卷都邑有土崩之忧,边城无继授之望,廓清江表,正在今日。”魏主乃以任城王澄为都督淮南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使为经略;既而不果。怀,贺之子也。
东豫州刺史田益宗上表曰:“萧氏乱常,君臣交争,江外州镇,中分为两,东西抗峙,已淹岁时。民庶穷于转输,甲兵疲于战斗,事救于目前,力尽于麾下,无暇外维州镇,纲纪庶方,籓城棋立,孤存而已。不乘机电扫,廓彼蛮疆,恐后之经略,未易于此。且故寿春虽平,三面仍梗,镇守之宜,实须豫设。义阳差近淮源,利涉津要,朝廷行师,必由此道。若江南一平,有事淮外,须乘夏水汎长,列舟长淮;师赴寿春,须从义阳之北,便是居我喉要,在虑弥深。义阳之灭,今实时矣。度彼不过须精卒一万二千;然行师之法,贵张形势。请使两荆之众西拟随、雍,扬州之卒顿于建安,得捍三关之援;然后二豫之军直据南关,对抗延头,遣一都督总诸军节度,季冬进师,迄于春末,不过十旬,克之必矣。”元英又奏称:“今宝卷骨肉相残,籓镇鼎立。义阳孤绝,密迩王土,内无兵储之固,外无粮援之期,此乃欲焚之鸟,不可去薪,授首之寇,岂容缓斧!若失此不取,岂惟后举难图,亦恐更为深患。今豫州刺史司马悦已戒严垂发,东豫州刺史田益宗兵守三关,请遣军司为之节度。”魏主乃遣直寝羊灵引为军司。益宗遂入寇。建宁太守黄天赐与益宗战于赤亭,天赐败绩。
崔慧景之逼建康也,东昏候拜蒋子文为假黄钺、使持节、相国、太宰、大将军、录尚书事、扬州牧、钟山王;及衍至,又尊子文为灵帝,迎神像入后堂,使巫祷祀求福。及城闭,城中军事悉委王珍国;兗州刺史张稷入卫京师,以稷为珍国之副。稷,瑰之弟也。
时城中实甲犹七万人,东昏素好军陈,与黄门、刀敕及宫人于华光殿前习战斗,诈作被创势,使人以板去,用为厌胜。常于殿中戎服、骑马出入,以金银为铠胄,具装饰以孔翠。昼眠夜起,一如平常。闻外鼓叫声,被大红袍,登景阳楼屋上望之,弩几中之。
始,东昏与左右谋,以为陈显达一战即败,崔慧景围城寻走,谓衍兵亦然,敕太官办樵、米为百日调而已。及大桁之败,众情凶惧。茹法珍等恐士民逃溃,故闭城不复出兵。既而长围已立,堑栅严固;然后出荡,屡战不捷。
东昏尤惜金钱,不肯赏赐;法珍叩头请之,东昏曰:“贼来独取我邪!何为就我求物!”后堂储数百具榜,启为城防;东昏欲留作殿,竟不与。又督御府作三百人精伏,待围解以拟屏除,金银雕镂杂物,倍急于常。众皆怨怠,不为致力。外围既久,城中皆思早亡,莫敢先发。
茹法珍、梅虫儿说东昏曰:“大臣不留意,使围不解,宜悉诛之。”王珍国、张稷惧祸,珍国密遣所亲献明镜于萧衍,衍断金以报之。兗州中兵参军冯翊张齐,稷之腹心也,珍国因齐密与稷谋同弑东昏。齐夜引珍国就稷,造膝定计,齐自执烛;又以计告后阁舍人钱强。十二月,丙寅夜,强密令人开云龙门,珍国、稷引兵入殿,御刀丰勇之为内应。东昏在含德殿作笙歌,寝未熟,闻兵入,趋出北户,欲还后宫,门已闭。宦者黄泰平刀伤其膝,仆地,张齐斩之。稷召尚书右仆射王亮等列坐殿前西钟下,令百僚署笺,以黄油裹东昏首,遣国子博士范云等送诣石头。右卫将军王志叹曰:“冠虽弊,何可加足!”取庭中树叶挼服之,伪闷,不署名。衍览笺无志名,心嘉之。亮,莹之从弟;志,僧虔之子也。
衍与范云有旧,即留参帷幄。王亮在东昏朝,以依违取容。萧衍至新林,百僚皆间道送款,亮独不遣。东昏败,亮出见衍,衍曰:“颠而不扶,安用彼相!”亮曰:“若其可扶,明公岂有今日之举!”城中出者,或被劫剥。杨公则亲帅麾下陈于东掖门,卫送公卿士民,故出者多由公则营焉。衍使张弘策先入清宫,封府库及图籍。于时城内珍宝委积,弘策禁勒部曲,秋毫无犯。收潘妃及嬖臣茹法珍、梅虫儿、王咺之等四十一人皆属吏。
初,海陵王之废也,王太后出居鄱阳王故第,号宣德宫。己巳,萧衍以宣德太后令追废涪陵王为东昏侯,褚后及太子诵并为庶人。以衍为中书监、大司马、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封建安郡公,依晋武陵王遵承制故事,百僚致敬;以王亮为长史。壬申,更封建安王宝寅为鄱阳王。癸酉,以司徒、扬州刺史晋安王宝义为太尉,领司徒。
己卯,衍入屯阅武堂,下令大赦。又下令:“凡昏制谬赋、淫刑滥役外,可详检前原,悉皆除荡;其主守散失诸所损耗,精立科条,咸从原例。”又下令:“通检尚书众曹,东昏时诸诤讼失理及主者淹停不时施行者,精加讯辨,依事议奏。”又下令:“收葬义师,掩瘗逆徒之死亡者。”
潘妃有国色,衍欲留之,以问侍中、领军将军王茂,茂曰:“亡齐者此物,留之恐贻外议。”乃缢杀于狱,并诛嬖臣茹法珍等。以宫女二千赉将士。乙酉,以辅国将军萧宏为中护军。
衍之东下也,豫州刺史马仙琕拥兵不附衍,衍使其故人姚仲宾说之,仙琕先为设酒,乃斩于军门以徇。衍又遣其族叔怀远说之,仙琕曰:“大义灭亲。”又欲斩之;军中为请,乃得免。衍至新林,仙琕犹于江西日抄运船。衍围宫城,州郡皆遣使请降,吴兴太守袁昂独拒境不受命。昂,顗之子也。
衍使驾部郎考城江革为书与昂曰:“根本既倾,枝叶安附?今竭力昏主,未足为忠;家门屠灭,非所谓孝。岂若翻然改图,自招多福!”昂复书曰:“三吴内地,非用兵之所;况以偏隅一郡,何能为役!自承麾旆届止,莫不膝袒军门。惟仆一人敢后至者,政以内揆庸素,文武无施,虽欲献心,不增大师之勇;置其愚默,宁沮众军之威。幸藉将军含弘之大,可得从容以礼。窃以一餐微施,敞昨投殒;况食人之禄而顿忘一旦,非惟物议不可,亦恐明公鄙之,所以踌躇,未遑荐璧。”
昂问时事于武康令北地傅映,映曰:“昔元嘉之末,开辟未有,故太尉杀身以明节。司徒当寄托之重,理无苟全,所以不顾夷险以循名义。今嗣主昏虐,曾无悛改;荆、雍协举,乘据上流,天人之意可知。愿明府深虑,无取后悔。”及建康平,衍使豫州刺史李元履巡抚东士,敕元履曰:“袁昂道素之门,世有忠节,天下须共容之,勿以兵威陵辱。”元履至吴兴,宜衍旨;昂亦不请降,开门撤备而已。
仙琕闻台城不守,号泣谓将士曰:“我受人任寄,义不容降,君等皆有父母,我之忠臣,君为孝子,不亦可乎!”乃悉遣城内兵出降,馀壮士数十,闭门独守。俄而兵入,围之数十重。仙琕令士皆持满,兵不敢近。日暮,仙琕乃投弓曰:“诸君但来见取,我义不降!”乃槛送石间。衍释之,使待袁昂至俱入,曰:“令天下见二义士。”衍谓仙琕曰:“射钩、斩祛、昔人所美。卿勿以杀使断运自嫌。”仙琕谢曰:“小人如失主犬,后主饲之,则复为用矣。”衍笑,皆厚遇之。丙戌,萧衍入镇殿中。
刘希祖既克安成,移檄湘部,始兴内史王僧粲应之。僧粲自称湘州刺史,引兵袭长沙。去城百馀里,于是湘州郡县兵皆蜂起以应僧粲,唯临湘、湘阴、浏阳、罗四县尚全。长沙人皆欲泛舟走,行事刘坦翻聚其舟焚之,遣军主尹法略拒僧粲,战数不利。前湘州镇军钟玄绍潜结士民数百人,刻日悉城应僧粲。坦闻其谋,阳为不知,因理讼至夜,而城门遂不闭,以疑之。玄绍未发,旦,诣坦问其故,坦久留与语,密遣亲兵收其家书。玄绍在坐,而收兵巳报,具得其文书本末。玄绍即首伏,于坐斩之;焚其文书,馀党悉无所问。众愧且服,州郡遂安。法略与僧粲相持累月,建康城平,杨公则还州,僧粲等散走。王丹为郡人所杀,刘希祖亦举郡降。公则克己廉赋,轻刑薄赋。顷之,湘州户口几复其旧。
●卷第一百四十五
【梁纪一】 起玄黓敦牂,尽阏逢涒滩,凡三年。
高祖武皇帝一天监元年(壬午,公元五零二年)
春,正月,齐和帝遣兼侍中席阐文等慰劳建康。
大司马衍下令:“凡东昏时浮费,自非可以习礼乐之容、缮甲兵之务者,馀皆禁绝。”
戊戌,迎宣德太后入宫,临朝称制,衍解承制。
己亥,以宁朔将军萧昺监南兗州诸军事。昺,衍之从父弟也。
壬寅,进大司马衍都督中外诸军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己酉,以大司马长史王亮为中书监,兼尚书令。
初,大司马与黄门侍郎范云南清河太守沈约、司徒右长史任昉同在竟陵王西邸,意好敦密,至是,引云为大司马咨议参军、领录事,约为骠骑司马,昉为记室参军,与参谋议。前吴兴太守谢朏、国子祭酒何胤,先皆弃官家居,衍奏征为军谘祭酒,朏、胤皆不至。大司马内有受禅之志。沈约微扣其端,大司马不应;它日,又进曰:“今与古异,不可以淳风期物。士大夫攀龙附凤者,皆望有尺寸之功。今童儿牧竖皆知齐祚已终,明公当承其运;天文谶记又复炳然。天心不可违,人情不可失。苟历数所在,虽欲谦光,亦不可得已。”大司马曰:“吾方思之。”约曰:“公初建牙樊、沔,此时应思;今王业已成,何所复思!若不早定大业,脱有一人立异,即损威德。且人非金玉,时事难保,岂可以建安之封遗之子孙!若天子还都,公卿在位,则君臣分定,无复异心。君明于上,臣忠于下,岂复有人方更同公作贼!”大司马然之。约出,大司马召范云告之,云对略同约旨。”大司马曰:“智者乃尔暗同。卿明早将休文更来!”云出,语约,约曰:“卿必待我!”云许诺,而约先期入。大司马命草具其事,约乃出怀中诏书并诸选置,大司马初无所改。俄而云自外来,至殿门,不得入,徘徊寿光阁外,但云“咄咄!”约出,问曰:“何以见处?”约举手向左,云笑曰:“不乖所望。”有顷,大司马召云人,叹约才智纵横,且曰:“我起兵于今三年矣,功臣诸将实有其劳,然成帝业者,卿二人也!”
甲寅,诏进大司马位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十郡为梁公,备九锡之礼,置梁百司,去录尚书之号,骠骑大将军如故。二月,辛酉,梁公始受命。
齐湘东王宝晊,安陆昭王缅之子也,颇好文学。东昏侯死,宝晊望物情归己,坐待法驾。既而王珍国等送首梁公,梁公以宝晊为太常,宝晊心不自安。壬戌,梁公称宝晊谋反,并其弟江陵公宝览、汝南公宝宏皆杀之。
丙寅,诏梁国选诸要职,悉依天朝之制。于是以沈约为吏部尚书兼右仆射,范云为侍中。
梁公纳东昏余妃,颇妨政事,范云以为言,梁公未之从。云与侍中、领军将军王茂同入见,云曰:“昔沛公入关,妇女无所幸,此范增所以畏其志大也。今明公始定建康,海内想望风声,奈何袭乱亡之迹,以女德为累乎!”王茂起拜曰:“范云言是也。公必以天下为念,无宜留此。”梁公默然。云即请以余氏赉王茂,梁公贤其意而许之。明日,赐云、茂钱各百万。
丙戌,诏梁公增封十郡,进爵为王。癸巳,受命,赦国内及府州所统殊死以下。
辛丑,杀齐邵陵王宝攸、晋熙王宝嵩、桂阳王宝贞。
梁王将杀齐诸王,防守犹未急。鄱阳王宝寅家阉人颜文智与左右麻拱等密谋,穿墙夜出宝寅。具小船于江岸,著乌布襦,腰系千馀钱,潜赴江侧。蹑屩徒步,足无完肤。防守者至明追之,宝寅诈为钓者,随流上下十馀里,追者不疑。待散,乃渡西岸投民华文荣家,文荣与其族人天龙、惠连弃家将宝寅遁匿山涧,赁驴乘之,昼伏宵行,抵寿阳之东城。魏戍主杜元伦驰告扬州刺史任城王澄,以车马侍卫迎之。宝寅时年十六,徒步憔悴,见者以为掠卖生口。澄待以客礼,宝寅请丧君斩衰之服,澄遣人晓示情礼,以丧兄刘衰之服给之。澄帅官僚赴吊,宝寅居处有礼,一同极哀之节。寿阳多其义故,皆受慰喭;唯不见夏侯一族,以夏侯详从梁王故也。澄深器重之。
齐和帝东归,以萧憺为都督荆、湘等六州诸军事、荆州刺史。荆州军旅之后,公私空乏,憺厉精为治,广屯田,省力役,存问兵死之家,供其乏困。自以少年居重任,谓佐更曰:“政之不臧,士君子所宜共惜。吾今开怀,卿其无隐!”于是人人得尽意,民有讼者皆立前待符教,决于俄顷,曹无留事,荆人大悦。
齐和帝至姑孰,丙辰,下诏禅位于梁。
丁巳,庐陵王宝源卒。
鲁阳蛮鲁北燕等起兵攻魏颍州。
夏,四月,辛酉,宣德太后令曰:“西诏至,帝宪章前代,敬禅神器于梁,明可临轩,遣使恭授玺绂,未亡人归于别宫。”壬戌,发策,遣兼太保,尚书令亮等奉皇帝玺绶诣梁宫。丙寅,梁王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是日,追赠兄懿为丞相,封长沙王,谥曰宣武,葬礼依晋安平献王故事。
丁卯,奉和帝为巴陵王,宫于姑孰,优崇之礼,皆仿齐初。奉宣德太后为齐文帝妃,王皇后为巴陵王妃。齐世王、侯封爵,悉从降省,唯宋汝阴王不在除例。
追尊皇考为文皇帝,庙号太祖;皇妣为献皇后。追谥妃郗氏为德皇后。封文武功臣车骑将军夏侯详等十五人为公、侯。立皇弟中护军宏为临川王,南徐州刺史秀为安成王,雍州刺史伟为建安王,左卫将军恢为鄱阳王,荆州刺史憺为始兴王,以宏为扬州刺史。
丁卯,以中书监王亮为尚书令,相国左长史王莹为中书监,吏部尚书沈约为尚书仆射,长兼侍中范云为散骑常侍、吏部尚书。
诏凡后宫、乐府、西解、暴室诸妇女一皆放遣。
戊辰,巴陵王卒。时上欲以南海郡为巴陵国,徙王居之。沈约曰:“古今殊事,魏武所云‘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上颔之,乃遣所亲郑伯禽诣姑孰,以生金进王。王曰:“我死不须金,醇酒足矣。”乃饮沉醉;伯禽就折杀之。
王之镇荆州也,琅邪颜见远为录事参军。及即帝位,为治书侍御史兼中丞。既禅位,见远不食数日而卒。上闻之,曰:“我自应天从人,何预天下士大夫事,而颜见远乃至于此!”
庚午,诏:“有司依周、汉故事,议赎刑条格,凡在官身犯鞭杖之罪,悉入赎停罚,其台省令史、士卒欲赎者听之。”
以谢沭县公宝义为巴陵王,奉齐祀。宝义幼有废疾,不能言,故独得全。
齐南康侯子恪及弟祁阳侯子范尝因事入见,上从容谓曰:“天下公器,非可力取,苟无期运,虽项籍之力终亦败亡。宋孝武性猜忌,兄弟粗有令名者皆鸩之,朝臣以疑似枉死者相继。然或疑而不能去,或不疑而卒为患,如卿祖以材略见疑,而无如之何,湘东以庸愚不疑,而子孙皆死其手。我于时已生,彼岂知我应有今日!固知有天命者非人所害。我初平建康,人皆劝我除去卿辈以壹物心,我于时依而行之,谁谓不可!正以江左以来,代谢之际,必相屠灭,感伤和气,所以国祚不长。又,齐、梁虽云革命,事异前世,我与卿兄弟虽复绝服,宗属未远,齐业之初亦共甘苦,情同一家,岂可遽如行路之人!卿兄弟果有天命,非我所杀;若无天命,何忽行此!适足示无度量耳。且建武涂炭卿门,我起义兵,非惟自雪门耻,亦为卿兄弟报仇。卿若能在建武、永元之世拔乱反正,我岂得不释戈推奉邪!我自取天下于明帝家,非取之于卿家也。昔刘子舆自称成帝子,光武言:‘假使成帝更生,天下亦不复可得,况子舆乎!’曹志,魏武帝之孙,为晋忠臣。况卿今日犹是宗室,我方坦然相期,卿无复情自外之意!小待,自当知我寸心。”子恪兄弟凡十六人,皆仕梁,子恪、子范、子质、子显、子云、子晖并以才能知名,历官清显,各以寿终。
诏征谢朏为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何胤为右光禄大夫,何点为侍中。胤、点终不就。
癸酉,诏:“公车府谤木、肺石傍各置一函,若肉食莫言,欲有横议,投谤木函;若有功劳才器冤沉莫达,投肺石函。”
上身服浣濯之衣,常膳唯以菜蔬。每简长吏,务选廉平,皆召见于前,勖以政道。擢尚书殿中郎到溉为建安内史,左户侍郎刘鬷为晋安太守,二人皆以廉洁著称。溉,彦之曾孙也。又著令;“小县令有能,迁大县,大县有能,迁二千石。”以山阴令丘仲孚为长沙内史,武康令东海何远为宣城太守。由是廉能莫不知劝。
鲁阳蛮围魏湖阳,抚军将军李崇将兵击破之,斩鲁北燕;徙万馀户于幽、并诸州及六镇,寻叛南走,所在追讨,比及河,杀之皆尽。
闰月,丁巳,魏顿丘匡公穆亮卒。
齐东昏侯嬖臣孙文明等,虽经赦令,犹不自安。五月,乙亥夜,帅其徒数百人,因运荻炬,束仗入南、北掖门作乱。烧神虎门、总章观,入卫尉府,杀卫尉洮阳愍侯张弘策。前军司马吕僧珍直殿内,以宿卫兵拒之,不能却。上戎服御前殿,曰:“贼夜来,是其众少,晓则走矣。”命击五鼓。领军将军王茂、骁骑将军张惠绍闻难,引兵赴救,盗乃散走;讨捕,悉诛之。
江州刺史陈伯之,目不识书,得文牒辞讼,惟作大诺而已。有事,典签传口语,与夺决于主者。豫章人邓缮、永兴人戴永忠有旧恩于伯之,伯之以缮为别驾,永忠为记室参军。河南褚緭居建康,素薄行,仕宦不得志,频造尚书范云,云不礼之。緭怒,私谓所亲曰:“建武以后,草泽下族悉化成贵人,吾何罪而见弃!今天下草创,饥馑不已,丧乱未可知。陈全之拥强兵在江州,非主上旧臣,有自疑之意;且荧惑守南斗,讵非为我出邪!今者一行事若无成,入魏不失作河南郡守。”遂投伯之,大见亲狎。伯之又以乡人硃龙符为长流参军,并乘伯之愚暗,恣为奸利。
上闻之,使陈虎牙私戒伯之,又遣人代邓缮为别驾。伯之并不受命,表云:“龙符骁勇,邓缮有绩效;台所遣别驾,请以为治中。”缮于是日夜说伯之云:“台家府藏空竭,复无器仗,三仓无米,东境饥流,此万世一时也,机不可失!”緭、永忠等共赞成之。伯之谓缮:“今启卿,若复不得,即与卿共反。”上敕伯之以部内一郡处缮,于是伯之集府州僚佐谓曰:“奉齐建安王教,帅江北义勇十万,已次六合,见使以江州见力运粮速下。我荷明帝厚恩,誓死以报。”即命纂严,使緭诈为萧宝寅书以示僚佐,于听事前为坛,歃血共盟。
緭说伯之曰:“今举大事,宜引众望。长史程元冲,不与人同心;临川内史王观,僧虔之孙,人身不恶,可召为长史以代元冲。”伯之从之,仍以緭为寻阳太守,永忠为辅义将军,龙符为豫州刺史。观不应命。豫章太守郑伯伦起郡兵拒守。程元冲既失职,于家合帅数百人,乘伯之无备,突入至听事前;伯之自出格斗,元冲不胜,逃入庐山。伯之密遣信报虎牙兄弟,皆逃奔盱眙。
戊子,诏以领军将军王茂为征南将军、江州刺史,帅众讨之。
魏扬州小岘戍主党法宗袭大岘戍,破之,虏龙骧将军邾菩萨。
陈伯之闻王茂来,谓褚緭等曰:“王观既不就命,郑伯伦又不肯从,便应空手受困。今先平豫章,开通南路,多发丁力,益运资粮,然后席卷北向,以扑饥疲之众,不忧不济。”六月,留乡人唐盖人守城,引兵趣豫章,攻伯伦,不能下。王茂军至,伯之表里受敌,遂败走,间道渡江,与虎牙等及褚緭俱奔魏。
上遣左右陈建孙送刘季连子弟三人入蜀,使谕旨慰劳。季连受命,饬还装,益州刺史邓元起始得之官。
初,季连为南郡太守,不礼于元起。都录硃道琛有罪,季连欲杀之,逃匿得免。至是,道琛为元起典签,说元起曰:“益州乱离已久,公私虚耗。刘益州临归,岂办远遣迎侯!道琛请先使检校,缘路奉迎,不然,万里资粮,未易可得。”元起许之。道琛既至,言语不恭,又历造府州人士,见器物,辄夺之,有不获者,语曰:“会当属人,何须苦惜!”于是军府大惧,谓元起至必诛季连,祸及党与,竞言之于季连。季连亦以为然,且惧昔之不礼于元起,乃召兵算之,有精甲十万,叹曰:“据天险之地,握此强兵,进可以匡社稷,退不失作刘备,舍此安之?”遂召佐史,矫称齐宣德太后令,聚兵复反,收硃道琛,杀之。召巴西太守硃士略及涪令李膺,并不受命。是月,元起至巴西,士略开门纳之。
先是,蜀民多逃亡,闻元起至,争出投附,皆称起义兵应朝廷,军士新故三万馀人。元起在道久,粮食乏绝,或说之曰:“蜀土政慢,民多诈疾,若检巴西一郡籍注,因而罚之,所获必厚。”元起然之。李膺谏曰:“使君前有严敌,后无继援,山民始附,于我观德。若纠以刻薄,民必不堪;众心一离,虽悔无及。何必起疾可以济师!膺请出图之,不患资粮不足也。”元起曰:“善。一以委卿!”膺退,帅富民上军资米,得三万斛。
秋,八月,丁未,命尚书删定郎济阳蔡法度损益王植之集注旧律,为《梁律》,仍命与尚书令王亮、侍中王莹、尚书仆射沈约、吏部尚书范云等九人同议定。
上素善钟律,欲厘正雅乐,乃自制四器,名之为“通”。每通施三弦,黄钟弦用二百七十丝,长九尺,应钟弦用一百四十二丝,长四尺七寸四分差强,中间十律,以是为差。因以通声转推月气,悉无差违,而还得相中。又制十二笛,黄钟笛长三尺八寸,应钟笛长二尺三寸,中间十律以是为差,以写通声,饮古钟玉律,并皆不差。于是被以八音,施以七声,莫不和韵。先是,宫悬止有四镈钟,杂以编钟、编磬、衡钟凡十六虡。上始命设十二轳钟,各有编种、编磬,凡三十六虡,而去衡钟,四隅植建鼓。
魏高祖之前,前太傅平阳公丕自晋阳来赴,遂留洛阳。丕年八十馀,历事六世,位极公辅,而还为庶人。魏主以其宗室耆旧,矜而礼之。乙卯,以丕为三老。
魏扬州刺史任城王澄表请攻钟离,魏主使羽林监敦煌范绍诣寿阳,共量进止。澄曰:“当用兵十万,往来百日,乞朝廷速办粮仗。”绍曰:“今秋已向末,方欲调发,兵仗可集,粮何由致!有兵无粮,何以克敌!”澄沉思良久,曰:“实如卿言”。乃止。
九月,丁巳,魏主如鄴。冬,十月,庚子,还至怀。与宗室近侍射远,帝射三百五十馀步,群臣刻铭以美之。甲辰,还洛阳。
十一月,己未,立小庙以祭太祖之母,每祭太庙毕,以一太牢祭之。
甲子,立皇子统为太子。
魏洛阳宫室始成。
十二月,将军张嚣之侵魏淮南,取木陵戍;魏任城王澄遣辅国将军成兴击之,甲辰,嚣之败走,魏复取木陵。
刘季连遣其将李奉伯等拒邓元起,元起与战,互有胜负。久之,奉伯等败,还成都,元起进屯西平。季连驱略居民,闭城固守。元起进屯蒋桥,去成都二十里,留辎重于郫。奉伯等间道袭郫,陷之,军备尽没。元起舍郫,径围州城;城局参军江希之谋以城降,不克而死。
魏陈留公主寡居,仆射高肇、秦州刺史张彝皆欲尚之,公主许彝而不许肇。肇怒,谮彝于魏主,彝坐沉废累年。
是岁,江东大旱,米斗五千,民多饿死。
高祖武皇帝一天监二年(癸未,公元五零三年)
春,正月,乙卯,以尚书仆射沈约为左仆射,吏部尚书范云为右仆射,尚书令王亮为左光禄大夫。丙辰,亮坐正旦诈疾不登殿,削爵,废为庶人。
乙亥,魏主耕籍田。
魏梁州氐杨会叛,行梁州事杨椿等讨之。
成都城中食尽,升米三千,人相食。刘季连食粥累月,计无所出。上遣主书赵景悦宣诏受季连降,季连肉袒请罪。邓元起迁季连于城外,俄而造焉,待之以礼。季连谢曰:“早知如此,岂有前日之事!”郫城亦降。元起诛李奉伯等,送季连诣建康。
初,元起在道,惧事不集,无以为赏,士之至者皆许以辟命,于是受别驾、治中檄者将二千人。
季连至建康,入东掖门,数步一稽颡,以至上前。上笑曰:“卿欲慕刘备,而曾不及公孙述,岂无卧龙之臣邪!”赦为庶人。
三月,己巳,魏皇后蚕于北郊。
庚辰,魏扬州刺史任城王澄遣长风戍主奇道显入寇,取阴山、白稾二戍。
萧宝寅伏于魏阙之下,请兵伐梁,虽暴风大雨,终不暂移;会陈伯之降魏,亦请兵自效。魏主乃引八坐、门下入定议。夏,四月,癸未朔,以宝寅为都督东扬等三州诸军事、镇东将军、扬州刺史、丹阳公、齐王,礼赐甚厚,配兵一万,令屯东城;以伯之为都督淮南诸军事、平南将军、江州刺史,屯阳石,俟秋冬大举。宝寅明当拜命,自夜恸哭至晨。魏人又听宝寅募四方壮勇,得数千人,以颜文智、华文荣等六人皆为将军、军主。宝寅志性雅重,过期犹绝酒肉,惨形悴色,蔬食粗衣,未尝嬉笑。
癸卯,蔡法度上《梁律》二十卷、《令》三十卷、《科》四十卷。诏班行之。
五月,丁巳,霄城文侯范云卒。云尽心事上,知无不为,临繁处剧,精力过人。及卒,众谓沈约宜当枢管,上以约轻易,不如尚书左丞徐勉,乃以勉及右卫将军汝南周舍同参国政。舍雅量不及勉,而清简过之,两人俱称贤相,常留省内,罕得休下。勉或时还宅,群犬惊吠;每有表奏,辄焚其稿。舍预机密二十馀年,未尝离左右,国史、诏诰、仪体、法律、军旅谋谟皆掌之。与人言谑,终日不绝,而竟不漏泄机事,众尤服之。
壬申,断诸郡县献奉二宫,惟诸州及会稽许贡任士,若非地产,亦不得贡。
甲戌,魏扬椿等大破叛氐,斩首数千级。
六月,壬午朔,魏立皇弟悦为汝南王。
魏扬州刺史任城王澄表称:“萧衍频断东关,欲令漅湖泛溢以灌淮南诸戍。吴、楚便水,且灌且掠,淮南之地将非国有。寿阳去江五百馀里,众庶惶惶,并惧水害,脱乘民之愿,攻敌之虚,豫勒诸州,纂集士马,首秋大集,应机经略,虽混壹不能必果,江西自是无虞矣。”丙戌,魏发冀、定、瀛、相、并、济六州二万人,马一千五百匹,令仲秋之中毕会淮南,并寿阳先兵三万,委澄经略;萧宝寅、陈伯之皆受澄节度。
谢朏轻舟出诣阙,诏以为侍中、司徒、尚书令。朏辞脚疾不堪拜谒,角巾自舆诣云龙门谢。诏见于华林园,乘小车就席。明旦,上幸朏宅,宴语尽欢。朏固陈本志,不许;因请自还东迎母,许之。临发,上复临幸,赋诗饯别;王人送迎,相望于道。及还,诏起府于旧,礼遇优异。朏素惮烦,不省职事,众颇失望。
甲午,以中书监王莹为尚书右仆射。
秋,七月,乙卯,魏平阳平公丕卒。
魏既罢盐池之禁,而其利皆为富强所专。庚午,复收盐池利入公。
辛未,魏以彭城王勰为太师;勰固辞。魏主赐诏敦谕,又为家人书,祈请恳至;勰不得已受命。
八月,庚子,魏以镇南将军元英都督征义阳诸军事。司州刺史蔡道恭闻魏军将至,遣骁骑将军杨由帅城外居民三千馀家保贤首山,为三栅。冬,十月,元英勒诸军围贤首栅,栅民任马驹斩由降魏。任城王澄命统军党法宗、傅竖眼、太原王神念等分兵寇东关、大岘、淮陵、九山,高祖珍将兵三千骑为游军,澄以大军继其后。坚眼,灵越之子也。魏人拔关要、颍川、大岘三城,白塔、牵城、清溪皆溃。徐州剌史司马明素将三千救九山,徐州长史潘伯邻据淮陵,宁朔将军王燮保焦城。党法宗等进拔焦城,破淮陵,十一月,壬午,擒明素,斩伯邻。
先是,南梁太守冯道根戍阜陵,初到,修城隍,远斥侯,如敌将至,众颇笑之。道根曰:“怯防勇战,此之谓也。”城未毕,党法宗等众二万奄至城下,众皆失色。道根命大开门,缓服登城,选精锐二百人出与魏兵战,破之。魏人见其意思闲暇,战又不利,遂引去。道根将百骑击高祖珍,破之。魏诸军粮运绝,引退。以道根为豫州刺史。
武兴安王杨集始卒。己未,魏立其世子绍先为武兴王。绍先幼,国事决于二叔父集起、集义。
乙亥,尚书左仆射沈约以母忧去职。
魏既迁洛阳,北边荒远,因以饥馑,百姓困弊。魏主加尚书左仆射源怀侍中、行台,使持节巡行北边六镇、恒、燕、朔三州,赈给贫乏,考论殿最,事之得失皆先决后闻。怀通济有无,饥民赖之。沃野镇将于祚,皇后之世父,与怀通婚。时于劲方用事,势倾朝野,祚颇有受纳。怀将入镇,祚郊迎道左,怀不与语,即劾奏免官。怀朔镇将元尼须与怀旧交,贪秽狼籍,置酒请怀,谓怀曰:“命之长短,系卿之口,岂可不要宽贷!”怀曰:“今日源怀与故人饮酒之坐,非鞫狱之所也。明日公庭始为使者检镇将罪状之处耳。”尼须挥泪无以对,竟按劾抵罪。怀又奏:“边镇事少而置官猥多,沃野一镇自将以下八百馀人;请一切五分损二。”魏主从之。
乙酉,将军吴子阳与魏元英战于白沙,子阳败绩。
魏东荆州蛮樊素安作乱。乙酉,以左卫将军李崇为镇南将军、都督征蛮诸军事,将步骑讨之。
冯翊吉翂父为原乡令,为奸吏所诬,逮诣廷尉,罪当死。翂年十五,楇登闻鼓,乞代父命。上以其幼,疑人教之,使廷尉卿蔡法度严加诱胁,取其款实。法度盛陈拷讯之具,诘翂曰:“尔求代父,敕已相许,审能死不?且尔童騃,若为人所教,亦听悔异。”翂曰:“囚虽愚幼,岂不知死之可惮!顾不忍见父极刑,故求代之。此非细故,奈何受人教邪!明诏听代,不异登仙,岂有回贰!”法度乃更和颜诱之曰:“主上知尊侯无罪,行当得释,观君足为佳童,今若转辞,幸可父子同济。”翂曰:“父挂深劾,必正刑书;囚瞑目引领,唯听大戮,无言复对。”时翂备加杻械,法度愍之,命更著小者。翂弗听,曰:“死罪之囚,唯宜益械,岂可减乎?”竟不脱。法度具以闻,上乃宥其父罪。
丹阳尹王志求其在廷尉事,并问乡里,欲于岁首举充纯孝。翂曰:“异哉王尹,何量翂之薄乎!父辱子死,道固当然;若翂当此举乃是因父取名,何辱如之!”固拒而止。
魏主纳高肇兄偃之女为贵嫔。
魏散骑常侍赵修,寒贱暴贵,恃宠骄恣,陵轹王公,为众所疾。魏主为修治第舍,拟于诸王,邻居献地者或超补大郡。修请告归葬其父,凡财役所须,并从官给。修在道淫纵,左右乘其出外,颇发其罪恶;及还,旧宠小衰。高肇密构成其罪,侍中、领御史中尉甄琛、黄门郎李凭、廷尉卿阳平王显,素皆谄附于修,至是惧相连及,争助肇攻之。帝命尚书元绍检讯,下诏暴其奸恶,免死,鞭一百,徙敦煌为兵。而修愚疏,初不之知,方在领军于劲第樗蒲,羽林数人称诏呼之,送诣领军府。甄琛、王显临罚,先具问事有力者五人,迭鞭之,欲令必死。修素肥壮,堪忍楚毒,密加鞭至三百不死。即召驿马,促之上道,出城不自胜,举缚置鞍中,急驱之,行八十里,乃死。帝闻之,责元绍不重闻,绍曰:“修之佞幸,为国深蠹,臣不因衅除之,恐陛下受万世之谤。”帝以其言正,不罪也。绍出,广平王怀拜之曰:“:翁之直过于汲黯。”绍曰:“但恨戮之稍晚,以为愧耳。”绍,素之孙也。明日,甄琛、李凭以修党皆坐免官,左右与修连坐死黜者二十馀人。散骑常侍高聪与修素亲狎,而又以宗人谄事高肇,故独得免。
高祖武皇帝一天监三年(甲申,公元五零四年)
春,正月,庚戌,征虏将军赵祖悦与魏江州刺史陈伯之战于东关,祖悦败绩。
癸丑,以尚书右仆射王莹为左仆射,太子詹事柳惔为右仆射。
丙辰,魏东荆州刺史杨大眼击叛蛮樊季安等,大破之。季安,素安之弟也。
丙寅,魏大赦,改元正始。
萧宝寅行及汝阴,东城已为梁所取,乃屯寿阳栖贤寺。二月,戊子,将军姜庆真乘魏任城王澄在外,袭寿阳,据其外郭。长史韦缵仓猝失图;任城太妃孟氏勒兵登陴,先守要便,激厉文武,安慰新旧,劝以赏罚,将士咸有奋志。太妃亲巡城守,不避矢石。萧宝寅引兵至,与州军合击之,自四鼓战至下晡,庆真败走。韦缵坐免官。
任城王澄攻钟离,上遣冠军将军张惠绍等将兵五千送粮诣钟离,澄遣平远将军刘思祖等邀之。丁酉,战于邵阳;大败梁兵,俘惠绍等十将,杀虏士卒殆尽。思祖,芳之从子也。尚书论思祖功,应封千户侯;侍中、领右卫将军元晖求二婢于思祖,不得,事遂寝。晖,素之孙也。
上遣平西将军曹景宗、后军王僧炳等帅步骑三万救义阳。僧炳将二万人据凿岘,景宗将万人为后继,元英遣冠军将军元逞等据樊城以拒之。三月,壬申,大破僧炳于樊城,俘斩四千馀人。
魏诏任城王澄,以“四月淮水将涨,舟行无碍。南军得时,勿昧利以取后悔。”会大雨,淮水暴涨,澄引兵还寿阳。魏军还既狼狈,失亡四千馀人。中书侍郎刘郡贾思伯为澄军司,居后为殿,澄以其儒者,谓之必死,及至,大喜曰:“‘仁者必有勇’,于军司见之矣。”思伯托以失道,不伐其功。有司奏夺澄开府,仍降三阶。上以所获魏将士请易张惠绍于魏,魏人归之。
魏太傅、领司徒、录尚书北海王详,骄奢好声色,贪冒无厌,广营第舍,夺人居室,嬖昵左右,所在请托,中外嗟怨。魏主以其尊亲,恩礼无替,军国大事皆与参决,所奏请无不开允。魏主之初亲政也,以兵召诸叔,详与咸阳、彭城王共车而入,防方严固,高太妃大惧,乘车随而哭之。既得免,谓详曰:“自念不愿富贵,但使母子相保,与汝扫市为生耳。”及详再执政,太妃不复念前事,专助详为贪虐。冠军将军茹皓,以巧思有宠于帝,常在左右,传可门下奏事,弄权纳贿,朝野惮之,详亦附焉。皓娶尚书令高肇从妹,皓妻之姊为详从父安定王燮之妃;祥烝于燮妃,由是与皓益相昵狎。直阁将军刘胄,本详所引荐,殿中将军常委贤以善养马,陈扫静掌栉,皆得幸于帝,与皓相表里,卖权势。
高肇本出高丽,时望轻之。帝既黜六辅,诛咸阳王禧,专委事于肇。肇以在朝亲族至少,乃邀结朋援,附之者旬月超擢,不附者陷以大罪。尤忌诸王,以详位居其上,欲去之,独执朝政,乃谮之于帝,云“详与皓、胄、季贤、扫静谋为逆乱”。夏,四月,帝夜召中尉崔亮入禁中,使弹奏详贪淫奢纵,及皓等四人怙权贪横,收皓等系南台,遣虎贲百人围守详第。又虑详惊惧逃逸,遣左右郭翼开金墉门驰出谕旨,示以中尉弹状,详曰:“审如中尉所纠,何忧也!正恐更有大罪横至耳。人与我物,我实受之。”诘朝,有司奏处皓等罪,皆赐死。
帝引高阳王雍等五王入议详罪。详单车防卫,送华林园,母妻随入,给小奴弱婢数人,围守甚严,内外不通。五月,丁未朔,下诏宥详死,免为庶人。顷之,徙详于太府寺,围禁弥急,母妻皆还南第,五日一来视之。
初,详取宋王刘昶女,待之疏薄。详既被禁,高太妃乃知安定高妃事,大怒曰:“汝妻妾盛多如此,安用彼高丽婢,陷罪至此!”杖之百馀,被创脓溃,旬馀乃能立。又杖刘妃数十,曰:“妇人皆妒,何独不妒!”刘妃笑而受罚,卒无所言。
详家奴数人阴结党辈,欲劫出详,密书姓名,托侍婢通于详。详始得执省,而门防主司遥见,突入就详手中揽得,奏之,详恸哭数声,暴卒。诏有司以礼殡葬。
先是,典事史元显献鸡雏,四翼四足,诏以问侍中崔光。光上表曰:“汉元帝初元中,丞相府史家雌鸡伏子,渐化为雄,冠距鸣将。永光中,有献雄鸡生角,刘向以为‘鸡者小畜,主司时起居人,小臣执事为政之象也。竟宁元年,石显伏辜,此其效也。’灵帝光和元年,南宫寺雌鸡欲化为雄,但头冠未变,诏以问议郎蔡邕,对曰:‘头为元首,人君之象也。今鸡一身已变,未至于头,而上知之,是将有其事而不遂成之象也。若应之不精,政无所改,头冠或成,为患滋大。’是后黄巾破坏四方,天下遂大乱。今之鸡状虽与汉不同,而其应颇相类,诚可畏也。臣以向、邕言推之,翼足众多,亦群下相扇助之象;雏而未大,足羽差小,亦其势尚微,易制御也。臣闻灾异之见,皆所以示吉凶。明君睹之而惧,乃能致福;暗主睹之而慢,所以致祸。或者今亦有自贱而贵,关预政事,如前世石显之比者邪!愿陛下进贤黜佞,则妖弭庆集矣。”后数日,皓等伏诛,帝愈重光。
高肇说帝,使宿卫队主帅羽林虎贲守诸王第,殆同幽禁。彭城王勰切谏,不听。勰志尚高迈,不乐荣势,避事家居,而出无山水之适,处无知己之游,独对妻子,常郁郁不乐。
魏人围义阳,城中兵不满五千人,食才支半岁。魏军攻之,昼夜不息,刺史蔡道恭随方抗御,皆应手摧却,相持百馀日,前后斩获不可胜计。魏军惮之,将退。会道恭疾笃,乃呼从弟骁骑将军灵恩、兄子尚书郎僧勰及诸将佐谓曰:“吾受国厚恩,不能攘灭寇贼,今所苦转笃,势不支久;汝等当以死固节,无令吾没有遗恨!”众皆流涕。道恭卒,灵恩摄行州事,代之城守。
六月,癸未,大赦。
魏大旱,散骑常侍兼尚书邢峦奏称:“昔者明王重粟帛,轻金玉。何则?粟帛养民而安国,金玉无用而败德故也。先帝深鉴奢泰,务崇节俭,至以纸绢为帐扆,铜铁为辔勒,府藏之金,裁给而已,不复买积以费国资。逮景明之初,承升平之业,四境清晏,远迩来同。于是贡篚相继,商估交入,诸所献纳,倍多于常,金玉常有馀,国用恒不足。苟非为之分限,但恐岁计不充,自今请非要须者一切不受。”魏主纳之。
秋,七月,癸丑,角城戍主柴庆宗以城降魏,魏徐州刺史元鉴遣淮阳太守吴秦生将千馀人赴之。淮阴援军断其路,秦生屡战破之,遂取角城。甲子,立皇子综为豫章王。
魏李崇破东荆叛蛮,生擒樊素安,进讨西荆诸蛮,悉降之。
魏人闻蔡道恭卒,攻义阳益急,短兵日接。曹景宗顿凿岘不进,但耀兵游猎而已。上复遣宁朔将军马仙琕救义阳,仙琕转战而前,兵势甚锐。元英结垒于士雅山,分命诸将伏于四山,示之以弱。仙琕乘胜直抵长围,掩英营;英伪北以诱之,至平地,纵兵击之。统军傅永擐甲执槊,单骑先入,唯军主蔡三虎副之,突陈横过。梁兵射永,洞其左股,永拔箭复入。仙琕大败,一子战死,仙琕退走。英谓永曰:“公伤矣,且还营。”永曰:“昔汉祖扪足不欲人知,下官虽微,国家一将,奈何使贼有伤将之名!”遂与诸军追之,尽夜而返;时年七十馀矣,军中莫不壮之。仙琕复帅万馀人进击英,英又破之,杀将军陈秀之。仙琕知义阳危急,尽锐决战,一日三交,皆大败而返。蔡灵恩势穷,八月,乙酉,降于魏。三关戍将闻之,辛酉,亦弃城走。
英使司马陆希道为露板,嫌其不精,命傅永改之。永不增文彩,直为之陈列军事处置形要而已,英深赏之,曰:“观此经算,虽有金城汤池,不能守矣。”初,南安惠王以预穆泰之谋,追夺爵邑。及英克义阳,乃复立英为中山王。
御史中丞任昉奏弹曹景宗,上以其功臣,寝而不治。
卫尉郑绍叔忠于事上,外所闻知,纤豪无隐。每为上言事,善则推功于上,不善则引咎归己,上以是亲之。诏于南义阳置司州,移镇关南,以绍督为刺史。绍叔立城隍,缮器械,广田积谷,招集流散,百姓安之。
魏置郢州于义阳,以司马悦为刺史。上遣马仙琕筑竹敦、麻阳二城于三关南,司马悦遣兵攻竹敦,拔之。
九月,壬子,以吐谷浑王伏连筹为西秦、河二州刺史、河南王。
柔然侵魏之沃野及怀朔镇,诏车骑大将军源怀出行北边,指授规略,随须征发,皆以便宜从事。怀至云中,柔然遁去。怀以为用夏制夷,莫如城郭。还至恒、代,案视诸镇左右要害之地,可以筑城置戍之处,欲东西为九城,及储粮积仗之宜,犬牙相救之势,凡五十八条,表上之,曰:“今定鼎成周,去北遥远,代表诸国颇或外叛,仍遭旱饥,戎马甲兵十分阙八。谓宜准旧镇,东西相望,令形势相接,筑城置戍,分兵要害,劝农积粟,警急之日,随便翦讨。彼游骑之寇,终不敢攻城,亦不敢越城南出。如此,北方无忧矣。”魏主从之。
魏太和十六年,高祖诏中书监高闾与给事中公孙崇考定雅乐,久之,未就。会高祖殂,高闾卒。景明中,崇为太乐令,上所调金石及书。至是,世宗始命八座已下议之。冬,十一月,戊午,魏诏营缮国学。时魏平宁日久,学业大盛,燕、齐、赵、魏之间,教授者不可胜数,弟子著录多者千馀人,少者犹数百,州举茂异,郡贡孝廉,每年逾众。
甲子,除以金赎罪之科。
十二月,丙子,魏诏殿中郎陈郡袁翻等义定律令,彭城王勰等监之。
己亥,魏主幸伊阙。
上雅好儒术,以东晋、宋、齐虽开置国学,不及十年辄废之,其存亦文具而已,无讲授之实。
●卷第一百四十六
【梁纪二】 起旃蒙作噩,尽强圉大渊献,凡三年。
高祖武皇帝二天监四年(乙酉,公元五零五年)
春,正月,癸卯朔,诏曰:“二汉登贤,莫非经术,服膺雅道,名立行成。魏、晋浮荡,儒教沦歇,风节罔树,抑此之由。可置《五经》博士各一人,广开馆宇,招内后进。”于是以贺瑒及平原明山宾、吴兴沈峻、建平严植之补博士,各主一馆,馆有数百生,给其饩廪,其射策通明者即除为吏,期年之间,怀经负笈者云会。瑒,循之玄孙也。又选学生,往会稽云门山从何胤受业,命胤选门徒中经明行修者,具以名闻。分遣博士祭酒巡州郡立学。
初,谯国夏侯道迁以辅国将军从裴叔业镇寿阳,为南谯太守,与叔业有隙,单骑奔魏。魏以道迁为骁骑将军,从王肃镇寿阳,使道迁守合肥。肃卒,道迁弃戍来奔,从梁、秦二州刺史庄丘黑镇南郑;以道迁为长史,领汉中太守。黑卒,诏以都官尚书王珍国为刺史,未至,道迁阴与军主考城江忱之等谋降魏。
先是,魏仇池镇将杨灵珍叛魏来奔,朝延以为征虏将军、假武都王,助戍汉中,有部曲六百馀人,道迁惮之。上遣左右吴公之等使南郑。道迁遂杀使者,发兵击灵珍父子、斩之,并使者首送于魏。白马戍主君天宝闻之,引兵击道迁,败其将庞树,遂围南郑。道迁求救于氐王杨绍先、杨集起、杨集义,皆不应,集义弟集郎独引兵救道迁,击天宝,杀之。魏以道迁为平南将军、豫州刺史、丰县侯。又以尚书刑峦为镇西将军、都督征梁、汉诸军事,将兵赴之。道迁受平南,辞豫州,且求公爵,魏主不许。
辛亥,上祀南郊,大赦。
乙丑,魏以骠骑大将军高阳王雍为司空,加尚书令广阳王嘉仪同三司。
二月,丙子,魏以宕昌世子梁弥博为宕昌王。
上谋伐魏,壬午,遣卫尉卿杨公则将宿卫兵塞洛口。
壬辰,交州刺史李凯据州反,长史李畟讨平之。
魏邢峦至汉中,击诸城戍,所向摧破。晋寿太守王景胤据石亭,峦遣统军李义珍击走之。魏以峦为梁、秦二州刺史。巴西太守庞景民据郡不下,郡民严玄思聚众自称巴州刺史,附于魏,攻景民,斩之。杨集起、集义闻魏克汉中而惧,闰月,帅群氐叛魏,断汉中粮道,峦屡遣军击破之。
夏,四月,丁巳,以行宕昌王梁弥博为河、凉二州刺史、宕昌王。
冠军将军孔陵等将兵二万戍深杭,鲁方达戍南安,任僧褒等戍石同,以拒魏。刑峦遣统军王足将兵击之,所至皆捷,遂入剑阁。陵等退保梓潼,足又进击破之。梁州十四郡地,东西七百里,南北千里,皆入于魏。
初,益州刺史当阳侯邓元起以母老乞归,诏征为右卫将军,以西昌侯渊藻代之。渊藻,懿之子也。夏侯道迁之叛也,尹天宝驰使报元起。及魏寇晋寿,王景胤等并遣告急,众劝元起急救之,元起曰:“朝廷万里,军不猝至,若寇贼侵淫,方须扑讨,董督之任,非我而谁,何事匆匆救之!”诏假元起都督征讨诸军事,救汉中,而晋寿已陷。
萧渊藻将至,元起营还装,粮储器械,取之无遗。渊藻入城,恨之;又救其良马,元起曰:“年少郎子,何用马为!”渊藻恚,因醉,杀之,元起麾下围城,哭,且问故,渊藻曰:“天子有诏。”众乃散。遂诬以反,上疑焉。元起故吏广汉罗研诣阙讼之,上曰:“果如我所量也!”使让渊藻曰:“元起为汝报仇,汝为仇报仇,忠孝之道如何!”乃贬渊藻号为冠军将军;赠元起征西将军,谥曰忠侯。
李延寿论曰:元起勤乃胥附,功惟辟土,劳之不图,祸机先陷。冠军之贬,于罚已轻。梁之政刑,于斯为失。私戚之端,自斯而启。年之不永,不亦宜乎!
益州民焦僧护聚众数万作乱,萧渊藻年未弱冠,集僚佐议自击之;或陈不可,渊藻大怒,斩于阶侧。乃乘平肩舆巡行贼垒。贼弓乱射,矢下如雨,从者举楯御矢,渊藻命去之。由是人心大安,击僧护等,皆平之。
六月,庚戌,初立孔子庙。
豫州刺史王超宗将兵围魏小岘。丁卯,魏扬州刺史薛真度遣兼统军李叔仁等击之,超宗兵大败。
冠军将军王景胤、李畎、辅国将军鲁方达等与魏王足战,屡败。秋,七月,足进逼涪城。
八月,壬寅,魏中山王英寇雍州。
庚戌,秦、梁二州刺史鲁方达与魏王足统军纪洪雅、卢祖迁战,败,方达等十五将皆死。壬子,王景胤等又与祖迁城,败,景胤等二十四将皆死。
杨公则至洛口,与魏豫州长史石荣战,斩之。甲寅,将军姜庆真与魏战于羊石,不利,公则退屯马头。
雍州蛮沔东太守田青喜叛降魏。
魏有芝生于太极殿之西序,魏主以示侍中崔光。光上表,以为:“此《庄子》所谓‘气蒸成菌’者也。柔脆之物,生于墟落秽温之地,不当生于殿堂高华之处;今忽有之,厥状扶疏,诚足异也。夫野木生朝,野鸟入庙,古人皆以为败亡之象,故太戊、中宗惧灾修德,殷道以昌,所谓‘家利而怪先,国兴而妖豫’者也。今西南二方,兵革未息,郊甸之内,大旱逾时,民劳物悴,菲此之甚,承天育民者所宜矜恤。伏愿陛下侧躬耸意,惟新圣道,节夜饮之乐,养方富之年,则魏祚可以永隆,皇寿等于山岳矣。”于是魏主好宴乐,故光言及之。
九月,己巳,杨公则等与魏扬州刺史元嵩战,公则败绩。
冬,十月,丙午,上大举伐魏,以扬州刺史临川王宏都督北讨诸军事,尚书右仆射柳惔为副,王公以下各上国租及田谷以助军。宏军于洛口。
杨集起、集义立杨绍先为帝,自皆称王。十一月,戊辰朔,魏遣光禄大夫杨椿将兵讨之。
魏王足围涪城,蜀人震恐,益州城戍降魏者什二三,民自上名籍者五万馀户。刑峦表于魏主,请乘胜取蜀,以为:“建康、成都,相去万里,陆行既绝,惟资水路。水军西上,非同年不达,益州外无军援,一可图也。顷经刘季连反,邓元起攻围,资储空竭,吏民无复固守之志,二可图也。萧渊藻裙屐少年,未洽治务,宿昔名将,多见囚戮,今之所任,皆左右少年,三可图也。蜀之所恃,唯在剑阁,今既克南安,已夺其险,据彼竟内,三分已一;自南安向涪,方轨无碍,前军累败,后众丧魄,四可图也。渊藻是萧衍骨肉至亲,必无处理,若克涪城,渊藻安青城中坐而受困,必将望风逃去;若其出斗,庸、蜀士卒驽怯,弓矢寡弱,五可图也。臣内省文吏,不习军旅,赖将士竭力,频有薄捷。既克重阻,民心怀服,瞻望涪、益,旦夕可屠。正以兵少粮匮,未宜前出,今若不取,后图便难。况益州殷实。户口十万,比寿春、义阳,其利三倍。朝廷若欲进取,时不可失;若欲保境宁民,则臣居此无事,乞归侍养。”魏主诏以“平蜀之举,当更听后敕。寇难未夷,何得以养亲为辞!”峦又表称:“昔邓艾、钟会帅十八万众,倾中国资储,仅能平蜀,所以然者,斗实力也。况臣才非古人,何宜以二万之众而希平蜀!所以敢者,正以据得要险,士民慕义。此往则易,彼来则难,任力而行,理有可克。今王足已逼涪城,脱得涪,则益州乃成擒之物,但得之有早晚耳。且梓潼已附民户数万,朝廷岂可不守!又,剑阁天险,得而弃之,良可惜矣!臣诚知战伐危事,未易可为。自军度剑阁以来,鬓发中白,日夜战惧,何可为心!所以勉强者,既得此地而自退不守,恐负陛下之爵禄故也。且臣之意算,正欲先取部城,以渐而进。若得涪城,则中分益州之地,断水陆之冲。彼外无援军,孤城自守,何能复持久哉!臣今欲使军军相次,声势连接,先为万全之计,然后图功;得之则大利,不得则自全。又,巴西、南郑,相距千四百里,去州迢遰,恒多扰动。昔在南之日,以其统绾势难,曾立巴州,镇静夷、獠,梁州藉利,因而表罢。彼土民望,严、蒲、何、杨,非唯一族,虽率居山谷,而豪右甚多,文学风流,亦为不少,但以去州既远,不获仕进。至于州纲,无由厕迹,是以郁怏,多生异图。比道迁建义之始,严玄思自号巴州刺史,克城以来,仍使行事。巴西广袤千里,户馀四万,若于彼立州,镇摄华、獠,则大贴民情,从垫江已还,不劳征伐,自为国有。”魏主不从。
先是,魏主以王足行益州刺史。上遣天门太守张齐将兵救益州,未至,魏主更以梁州军司泰山羊祉为益州刺史。王足闻之,不悦,辄引兵还,遂不能定蜀。久之,足自魏来奔。刑峦在梁州,接豪右以礼,抚小民以惠,州人悦之。峦之克巴西也,使军主李仲迁守之。仲迁溺于酒色,费散兵储,公事谘承,无能见者。峦忿之切齿,仲迁惧,谋叛,城人斩其首,以城来降。
十二月,庚申,魏遣骠骑大将军源怀讨武兴氐,刑峦等并受节度。
司徒、尚书令谢朏以母忧去职。
是岁,大穰,米斛三十钱。
高祖武皇帝二天监五年(丙戌,公元五零六年)
春,正月,丁卯朔,魏于后生子昌,大赦。
杨集义围魏关城,刑峦使建武将军傅竖眼讨之,集义逆战,竖眼击破之。乘胜逐北,壬申,克武兴,执杨绍先,送洛阳。杨集起、杨集义亡走。遂灭其国,以为武兴镇,又改为东益州。
乙亥,以前司徒谢朏为中书监、司徒。
冀州刺史桓和击魏南青州,不克。
魏秦州屠各王法智聚众二千,推秦州主簿吕苟儿为主,改元建明,置百官,攻逼州郡。泾州民陈瞻亦聚众称王,改元圣明。
己卯,杨集起兄弟相帅降魏。
甲申,封皇子纲为晋安王。
二月,丙辰,魏主诏王公以上直言忠谏。治书侍御史阳固上表,以为:“当今之务,宜亲宗室,勤庶政,贵农桑,贱工贾,绝谈虚穷微之论,简桑门无用之费,以救饥寒之苦。”时魏主委任高肇,疏薄宗室,好桑门之法,不亲政事,故固言及之。
戊午,魏遣右卫将军元丽都督诸军讨吕苟儿。丽,小新成之子也。
乙丑,徐州刺史历阳昌义之与魏平南将军陈伯之战于梁城,义之败绩。
将军萧昞将兵击魏徐州,围淮阳。
三月,丙寅朔,日有食之。
己卯,魏荆州刺史赵怡、平南将军奚康生救淮阳。
魏咸阳王禧之子翼,遇赦,求葬其父。屡泣请于魏主,魏主不许。癸未,翼与其弟昌、晔来奔。上以翼为咸阳王,翼以晔嫡母李妃之子也,请以爵让之,上不许。
辅国将军刘思效败魏青州刺史元系于胶水。
临川王宏使记室吴兴丘迟为书遗陈伯之曰:“寻君去就之际,非有它故,直以不能内审诸己,外受流言,沈迷猖蹶,以至于此。主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将军松柏不翦,亲戚安居,高台未倾,爱妾尚在。而将军鱼游于沸鼎之中,燕巢于飞幕之上,不亦惑乎!想早励良图,自求多福。”庚寅,伯之自寿阳梁城拥众八千来降,魏人杀其子虎牙。诏复以伯之为西豫州刺史;未之任,复以为通直散骑常侍。久之,卒于家。
初,魏御史中尉甄琛表称:“《周礼》,山林川泽有虞、衡之官,为之厉禁,盖取之以时,不使戕贼而已,故虽置有司,实为民守之也。夫一家之长,必惠养子孙,天下之君,必惠养兆民,未有为人父母而吝其醯醢,富有群生而榷其一物者也。今县官鄣护河东盐池而收其利,是专奉口腹而不及四体也。盖天子富有四海,何患于贫!乞弛盐禁,与民共之。”录尚书事勰、尚书邢峦奏,以为:“琛之所陈,坐谈则理高,行之则事阙。窃惟古之善治民者,必污隆随时,丰俭称事,役养消息以成其性命。若任其自生,随其饮啄,乃是刍狗万物,何以君为!是故圣人敛山泽之货,以宽田畴之赋;收关市之税,以助什一之储。取此与彼,皆非为身,所谓资天地之产,惠天地之民也。今盐池之禁,为日已久,积而散之,以济军国,非专为供太官之膳羞,给后宫之服玩。既利不在己,则彼我一也。然自禁盐以来,有司多慢,出纳之间,或不如法。是使细民嗟怨,负贩轻议,此乃用之者无方,非作之者有失也。一旦罢之,恐乖本旨。一行一改,法若弈棋,参论理要,宜如旧式。”魏主卒从琛议,夏,四月,乙未,罢盐池禁。
庚戌,魏以中山王英为征南将军、都督扬、徐二州诸军事,帅众十馀万以拒梁军,指授诸节度,所至以便宜从事。
江州刺史王茂将兵数万侵魏荆州,诱魏边民及诸蛮更立宛州,遣其所署宛州刺史雷豹狼等袭取魏河南城。魏遣平南将军杨大眼都督诸军击茂,辛酉,茂战败,失亡二千馀人。大眼进攻河南城,茂逃还;大眼追至汉水,攻拔五城。
魏征虏将军宇文福寇司州,俘千馀口而去。
五月,辛未,太子右卫率张惠绍等侵魏徐州,拔宿预,执城主马成龙。乙亥,北徐州刺史昌义之拔梁城。
豫州刺史韦睿遣长史王超等攻小岘,未拔。睿行围栅,魏出数百人陈于门外,睿欲击之,诸将皆曰:“向者轻来,未有战备,徐还授甲,乃可进耳。”睿曰:“不然。魏城中二千馀人,足以固守,今无故出人于外,必其骁勇者也。苟能挫之,其城自拔。”众犹迟疑,睿指其节曰:’朝廷授此,非以为饰,韦睿法不可犯也!”遂进击之,士皆殊死战,魏兵败走,因急攻之,中宿而拔,遂至合肥。
先是,右军司马胡景略等攻合肥,久未下,睿按山川,夜,帅众堰肥水,顷之,堰成水通,舟舰继至。魏筑东、西小城夹合肥,睿先攻二城,魏将杨灵胤帅众五万奄至。众惧不敌,请奏益兵,睿笑曰:“贼至城下,方求益兵,将何所及!且吾求益兵,彼亦益兵。兵贵用奇,岂在众也!”遂击灵胤,破之。睿使军主王怀静筑城于岸以守堰,魏攻拔之,城中千馀人皆没。魏人乘胜至堤下,兵势甚盛,诸将欲退还漅湖,或欲保三叉,睿怒曰:“宁有此邪!”命取伞扇麾幢,树之堤下,示无动志。魏人来凿堤,睿亲与之争,魏兵却,因筑垒于堤以自固。睿起斗舰,高与合肥城等,四面临之,城中人皆哭,守将社元伦登城督战,中弩死。辛巳,城溃,俘斩万馀级,获牛马以万数。
睿体素羸,未尝跨马,每战,常乘板舆督厉将士,勇气无敌;昼接宾旅,夜半起,算军书,张灯达曙。抚扦其众,常如不及,故投募之士争归之。所至顿舍,馆宇籓墙,皆应准绳。
诸军进至东陵,有诏班师。去魏城既近,诸将恐其追蹑,睿悉遣辎重居前,身乘小舆殿后,魏人服睿威名,望之不敢逼,全军而还。于是迁豫州治合肥。
壬午,魏遣尚书元遥南拒梁兵。
癸未,魏遣征西将军于劲节度秦、陇诸军。
丁亥,庐江太守闻喜裴邃克魏羊石城,庚寅,又克霍丘城。
六月,庚子,青、冀二州刺史桓和克朐山城。
乙巳,魏安西将军元丽击王法智,破之,斩首六千级。
张惠绍与假徐州刺史宋黑水陆俱进,趣彭城,围高冢戍,魏武卫将军奚康生将兵救之,丁未,惠绍兵不利,黑战死。
太子统生五岁,能遍诵《五经》;庚戌,始自禁中山居东宫。
丁巳,魏以度支尚书邢峦都督东讨诸军事。
魏骠骑大将军冯翊惠公源怀卒。怀性宽简,不喜烦碎,常曰:“为贵人当举纲维,何必事事详细!譬如为屋,但外望高显,楹栋平正,基壁完牢,足矣;斧斤不平,斫削不密,非屋之病也。”
秋,七月,丙寅,桓和击魏兗州,拔固城。
吕苟儿率众十馀万屯孤山,围逼秦州,元丽进击,大破之。行秦州事李韶掩击孤山,获其父母妻子,庚辰,苟儿帅其徒诣丽降。
兼太仆卿杨椿别讨陈瞻,瞻据险拒守。诸将或请伏兵山蹊,断其出入,待粮尽而攻之,或欲斩木焚山,然后进讨。椿曰:“皆非计也。自官军之至,所向辄克,贼所以深窜,正避死耳。今约勒诸军,勿更侵掠,贼必谓我见险不前;待其无备,然后奋击,可一举平也。”乃止屯不进。贼果出抄掠,椿复以马畜饵之,不加讨逐。久之,阴简精卒,衔枚夜袭之,斩瞻,传首。秦、泾二州皆平。
戊子,徐州刺史王伯敖与魏中山王英战于阴陵,伯敖兵败,失亡五千馀人。
己丑,魏发定、冀、瀛、相、并、肆六州十万人以益南行之兵。上遣将军角念将兵一万屯蒙山,招纳兗州之民,降者甚众。是时,将军萧及屯固城,桓和屯孤山。魏邢峦遣统军樊鲁攻和,别将元恒攻及,统军毕祖朽攻念。壬寅,鲁大破和于孤山,恒拔固城,祖配击念,走之。
己酉,魏诏平南将军安乐王诠督后发诸军赴淮南。诠,长乐之子也。将军蓝怀恭与魏邢蛮战于睢口,怀恭败绩,峦进围宿预。怀恭复于清南筑城,峦与平南将军杨大眼合攻之,九月,癸酉,拔之,斩怀恭,杀获万计。张惠绍弃宿预,萧昞弃淮阳,遁还。
临川王宏以帝弟将兵,器械精新,军容甚盛,北人以为百数十年所未之有。军次洛口,前军克梁城,诸将欲乘胜深入,宏性懦怯,部分乖方。魏诏邢峦引兵渡淮,与中山王英合攻梁城。宏闻之,惧,召诸将议旋师。吕僧珍曰:“知难而退,不亦善乎!”宏曰:“我亦以为然。”柳惔曰:“自我大众所临,何城不服,何谓难乎!”裴邃曰:“是行也,固敌是求,何难之避!”马仙琕曰:“王安得亡国之言!天子扫境内以属王,有前死一尺,无却生一寸!”昌义之怒,须发尽磔,曰:“吕僧珍可斩也!岂有百万之师出未逢敌,望风遽退!何而目得见圣主乎!”硃僧勇、胡辛生拔剑而退,曰:“欲退自退,下官当前向取死。”议者罢出,僧珍谢诸将曰:“殿下昨来风动,意不在军,深恐大致沮丧,故欲全师而返耳。”宏不敢遽违群议,停军不前。魏人知其不武,遗以巾帼,且歌之曰:“不畏萧娘与吕姥,但畏合肥有韦虎。”虎,谓韦睿也。僧珍叹曰:“使始兴、吴平为帅而佐之,岂有为敌人所侮如是乎!”欲遣裴邃分军取寿阳,大众停洛口,宏固执不听,令军中曰:“人马有前行者斩!”于是将士人怀愤怒。魏奚康生驰遣杨大眼谓中山王英曰:“梁人自克梁城已后,久不进军,其势可见,必畏我也。王若进据洛水,彼自奔败。”英曰:“萧临川虽騃,其下有良将韦、裴之属,未可轻也。宜且观形势,勿与交锋。
张惠绍号令严明,所至独克,军于下邳,下邳人多欲降者,惠绍谕之曰:“我若得城,诸卿皆是国人,若不能克,徒使诸卿失乡里,非朝廷吊民之意也。今且安堵复业,勿妄自辛苦。”降人咸悦。
己丑,夜,洛口暴风雨,军中惊,临川王宏与数骑逃去。将士求宏不得,皆散归,弃甲投戈,填满水陆,捐弃病者及羸老,死者近五万人。宏乘小船济江,夜至白石垒,叩城门求入。临汝侯渊猷登城谓曰:“百万之师,一朝鸟散,国之存亡,未可知也。恐奸人乘间为变,城不可夜开。”宏无以对,乃缒食馈之。渊猷,渊藻之弟。时昌义之军梁城,闻洛口败,与张惠绍皆引兵退。
魏主诏中山王英乘胜平荡东南,遂北至马头,攻拔之,城中粮储,魏悉迁之归北。议者咸曰:“魏运米北归,当不复南向。”上曰:“不然,此必欲进兵,为诈计耳。”乃命修钟离城,敕昌义之为战守之备。
冬,十月,英进围钟离,魏主诏邢峦引兵会之。峦上表,以为:“南军虽野战非敌,而城守有馀,今尽锐攻钟离,得之则所利无几,不得则亏损甚大。且介在淮外,借使束手归顺,犹恐无粮难守,况杀士卒以攻之乎!又,征南士卒从戎二时,疲弊死伤,不问可知。虽有乘胜之资,惧无可用之力。若臣愚见,谓宜修复旧戍,抚循诸州,以俟后举,江东之衅,不患其无。”诏曰:“济淮掎角,事如前敕,何容犹尔盘桓,方有此请!可速进军!”峦又表,以为:“今中山进军钟离,实所未解。若为得失之计,不顾万全,直袭广陵,出其不备,或未可知。若正欲以八十日粮取钟离城者,臣未之前闻也。彼坚城自守。不与人战,城堑水深,非可填塞,空坐至春,士卒自弊。若遣臣赴彼,从何致粮!夏来之兵,不赍冬服,脱遇冰雪,何方取济!臣宁荷怯懦不进之责,不受败损空行之罪。钟离天险,朝贵所具,若有内应,则所不知;如其无也,必无克状。若信臣言,愿赐臣停,若谓臣惮行求还,臣所领兵尽付中山,任其处分,臣止以单骑随之东西。臣屡更为将,颇知可否,臣既谓难,何容强遣!”乃召峦还,更命镇东将军萧宝寅与英同围钟离。
侍中卢昶素恶峦,与侍中、领右卫将军元晖共谮之,使御史中尉崔亮弹峦在汉中掠人为奴婢。峦以汉中所得美女赂晖,晖言于魏主曰:“峦新有大功,不当以赦前小事案之。”魏主以为然,遂不问。
晖与卢昶皆有宠于魏主,而贪纵,时人谓之“饿虎将军”、“饥鹰侍中”。晖寻迁吏部尚书,用官皆有定价,大郡二千匹,次郡、下郡递减其半,馀官各有等差,选者谓之“市曹”。
丁酉,梁兵围义阳者夜遁,魏郢州刺史娄悦追击,破之。
柔然库者可汗卒,子伏图立,号佗汗可汗,改元始平。戊申,佗汗遣使者纥奚勿六跋如魏请和。魏主不报其使,谓勿六跋曰:“蠕蠕远祖社仑,乃魏之叛臣,往者包容,暂听通使。今蠕蠕衰微,不及畴昔,大魏之德,方隆周、汉,正以江南未平,少宽北略,通和之事,未容相许。若修籓礼,款诚昭著者,当不尔孤也。”
魏京兆王愉、广平王怀国臣多骄纵,公行属请,魏主诏中尉崔亮究治之,坐死者三十馀人,其不死者悉除名为民。惟广平右常侍杨昱、文学崔楷以忠谏获免。昱,椿之子也。
十一月,乙丑,大赦。诏右卫将军曹景宗都督诸军二十万救钟离。上敕景宗顿道人洲,俟众军齐集俱进。景宗固启求先据邵阳洲尾,上不许。景宗欲专其功,违诏而进,值暴风猝起,颇有溺者,复还守先顿。上闻之,曰:“景宗不进,盖天意也。若孤军独往,城不时立,必致狼狈。今破贼必矣。”初,汉归义侯势之末,群獠始出,北自汉中,南至邛、笮,布满山谷。势既亡。蜀民多东徙,山谷空地皆为獠所据。其近郡县与华民杂居者,颇输租赋,远在深山者,郡县不能制。梁、益二州岁伐獠以自润,公私利之。及邢峦为梁州,獠近者皆安堵乐业,远者不敢为寇。峦既罢去,魏以羊祉为梁州刺史,傅竖眼为益州刺史。祉性酷虐,不得物情。獠王赵清荆引梁兵入州境为寇,祉遣兵击破之。竖眼施恩布信,大得獠和。
十二月,癸卯,都亭靖侯谢朏卒。
魏人议乐,久不决。
高祖武皇帝二天监六年(丁亥,公元五零七年)
春,正月,公孙崇请委卫军将军、尚书右仆射高肇监其事;魏主知肇不学,诏太常卿刘芳佐之。
魏中山王英与平东将军杨大眼等众数十万攻钟离。钟离城北阻淮水,魏人于邵阳洲两岸为桥,树栅数百步,跨淮通道。英据南岸攻城,大眼据北岸立城,以通粮运。城中众才三千人,昌义之督帅将士,随方抗御。魏人以车载土填堑,使其众负土随之,严骑蹙其后。人有未及回者,因以土迮之。俄而堑满,冲车所撞,城土辄颓,义之用泥补之,冲车虽入而不能坏。魏人昼夜苦攻,分番相代,坠而复升,莫有退者。一日战数十合,前后杀伤万计,魏人死者与城平。
二月,魏主召英使还,英表称:“臣志殄逋寇,而月初已来,霖雨不止,若三月晴霁,城必可克,愿少赐宽假。”魏主复赐诏曰:“彼土蒸湿,无宜久淹。势虽必取,乃将军之深计,兵久力殆,亦朝廷之所忧也。”英犹表称必克,魏主遣步兵校尉范绍诣英议攻取形势。绍见钟离城坚,劝英引还,英不从。
上命豫州刺史韦睿将兵救钟离,受曹景宗节度。睿自合肥取直道,由阴陵大泽行,值涧谷,辄飞桥以济师。人畏魏兵盛,多劝睿缓行。睿曰:“钟离今凿穴而处,负户而汲,车驰卒奔,犹恐其后,而况缓乎!魏人已堕吾腹中,卿曹勿忧也。”旬日至邵阳。上豫敕曹景宗曰:“韦睿,卿之乡望,宜善敬之!”景宗见睿,礼甚谨。上闻之,曰:“二将和,师必济矣。”
景宗与睿进顿邵阳洲,睿于景宗营前二十里夜掘长堑,树鹿角,截洲为城,去魏城百馀步。南梁太守冯道根,能走马步地,计马足以赋功,比晓而营立。魏中山王英大惊,以杖击地曰:“是何神也!”景宗等器甲精新,军容甚盛,魏人望之夺气。景宗虑城中危惧,募军士言文达等潜行水底,赍敕入城,城中始知有外援,勇气百倍。
杨大眼勇冠军中,将万馀骑来战,所向皆靡。睿结车为陈,大眼聚骑围之,睿以强弩二千一时俱发,洞甲穿中,杀伤甚众。矢贯大眼右臂,大眼退走。明旦,英自帅众来战,睿乘素木舆,执白角如意以麾军。一日数合,英乃退。魏师复夜来攻城,飞矢雨集。睿子黯请下城以避箭,睿不许。军中惊,睿于城上厉声呵之,乃定。牧人过淮北伐刍稾者,皆为杨大眼所略,曹景宗募勇敢士千馀人,于大眼城南数里筑垒,大眼来攻,景宗击却之。垒成,使别将赵草守之,有抄掠者,皆为草所获,是后始得纵刍牧。
上命景宗等豫装高舰,使与魏桥等,为火攻之计。令景宗与睿各攻一桥:睿攻其南,景宗攻其北。三月,淮水瀑涨六七尺。睿使冯道根与庐江太守裴邃、秦郡太守李文钊等乘斗舰竞发,击魏洲上军尽殪。别以小船载草,灌之以膏,从而焚其桥。风怒火盛,烟尘晦冥,敢死之士,拔栅斫桥,水又漂疾,倏忽之间,桥栅俱尽。道根等皆身自搏战,军人奋勇,呼声动天地,无不一当百,魏军大溃。英见桥绝,脱身弃城走,大眼亦烧营去,诸垒相次土崩,悉弃其器甲争投水,死者十馀万,斩首亦如之。睿遣报昌义之,义之悲喜,不暇答语,但叫曰:“更生!更生!”诸军逐北至濊水上,英单骑入梁城,缘淮百馀里,尸相枕藉,生擒五万人,收其资粮、器械山积,牛马驴骡不可胜计。
义之德景宗及睿,请二人共会,设钱二十万,官赌之。景宗掷得雉;睿徐掷得卢,遽取一子反之,曰:“异事!”遂作塞。景宗与群帅争先告捷,睿独居后,世尤以此贤之。诏增景宗、睿爵邑,义之等受赏各有差。
夏,四月,己酉,以江州刺史王茂为尚书右仆射,安成王秀为江州刺史。秀将发,主者求坚船以为斋舫,秀曰:“吾岂爱财而不爱士乎!”乃以坚者给参佐,下者载斋物。既而遭风,斋舫遂破。
丁巳,以临川王宏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建安王伟为扬州刺史,右光禄大夫沈约为尚书左仆射,左仆射王莹为中军将军。
六月,丙午,冯翊等七郡叛,降魏。
秋,七月,丁亥,以尚书右仆射王茂为中军将军。
八月,戊子,大赦。
魏有司奏:“中山王英经算失图,齐王萧宝寅等守桥不固,皆处以极法。”己亥,诏英、宝寅免死,除名为民,杨大眼徙营州为兵。以中护军李崇为征南将军、扬州刺史。崇多事产业。征南长史狄道辛琛屡谏不从,遂相纠举。诏并不问。崇因置酒谓琛曰:“长史后必为刺史,但不知得上佐何如人耳。”琛曰:“若万一叨忝,得一方正长史,朝夕闻过,是所愿也。”崇有惭色。
九月,己亥,魏以司空高阳王雍为太尉,尚书令广阳王嘉为司空。甲子,魏开斜谷旧道。
冬,十月,壬寅,以五兵尚书徐勉为吏部尚书。勉精力过人,虽文案填积,坐客充满,应对如流,手不停笔。又该综百氏,皆为避讳。尝与门人夜集,客虞暠求詹事五官,勉正色曰:“今夕止可谈风月,不可及公事。”时人咸服其无私。
闰月,乙丑,以临川王宏为司徒、行太子太傅,尚书左仆射沈约为尚书令、行太子少傅,吏部尚书昂昂为右仆射。
丁卯,魏皇后于氏殂。是时高贵嫔有宠而妒,高肇势倾中外,后暴疾而殂,人皆归咎高氏。宫禁事秘,莫能详也。
甲申,以光禄大夫夏侯详为尚书左仆射。
乙酉,魏葬顺皇后于永泰陵。
十二月,丙辰,丰城景公夏侯详卒。
乙丑,魏淮阳镇都军主常邕和以城来降。
●卷第一百四十七
【梁纪三】 起著雍困敦,尽阏逢敦牂,凡七年。
高祖武皇帝三天监七年(戊子,公元五零八年)
春,正月,魏颍川太守王神念来奔。
壬子,以卫尉吴平侯昺兼领军将军。
诏吏部尚书徐勉定百官九品为十八班,以班多者为贵。二月,乙丑,增置镇、卫将军以下为十品,凡二十四班;不登十品,别有八班。又置施外国将军二十四班,凡一百九号。
庚午,诏置州望、郡宗、乡豪各一人,专掌搜荐。
乙亥,以南兗州刺史吕僧珍为领军将军。领军掌中外兵要,宋孝建以来,制局用事,与领军分兵权,典事以上皆得呈奏,领军拱手而已。及吴平侯昺在职峻切,官曹肃然;制局监皆近幸,颇不堪命,以是不得久留中,丙子,出为雍州刺史。
三月,戊子,魏皇子昌卒,侍御师王显失于疗治,时人皆以为承高肇之意也。
夏,四月,乙卯,皇太子纳妃,大赦。五月,己亥,诏复置宗正、太仆、大匠、鸿胪,又增太府、太舟,仍先为十二卿。
癸卯,以安成王秀为荆州刺史。先是,巴陵马营蛮缘江为寇,州郡不能讨。秀遣防阁文炽帅众燔其林木,蛮失其险,州境无寇。
秋,七月,甲午,魏立高贵嫔为皇后。尚书令高肇益贵重用事。肇多变更先朝旧制,减削封秩,抑黜勋人,由是怨声盈路。群臣宗室皆卑下之,唯度支尚书元匡与肇抗衡,先自造棺置听事,欲舆棺诣阙论肇罪恶,自杀以切谏;肇闻而恶之。会匡与太常刘芳议权量事,肇主芳议,匡遂与肇喧竞,表肇指鹿为马。御史中尉王显奏弹匡诬毁宰相,有司处匡死刑。诏恕死,降为光禄大夫。
八月,癸丑,竟陵壮公曹景宗卒。
初,魏主为京兆王愉纳于后之妹为妃,愉不爱,爱妾李氏,生子宝月。于后召李氏入宫,捶之。愉骄奢贪纵,所为多不法。帝召愉入禁中推案,杖愉五十,出为冀州刺史。愉自以年长,而势位不及二弟,潜怀愧恨;又,身与妾屡被顿辱,高肇数谮愉兄弟,愉不胜忿;癸亥,杀长史羊灵引、司马李遵,诈称得清河王怿密疏,云“高肇弑逆”。遂为坛于信都之南,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建平,立李氏为皇后。法曹参军崔伯骥不从,愉杀之。在北州镇皆疑魏朝有变,定州刺史安乐王诠具以状告之,州镇乃安。乙丑,魏以尚书李平为都督北讨诸军、行冀州事,以讨愉。平,崇之从父弟也。
丁卯,魏大赦,改元永平。
魏京兆王愉遣使说平原太守清河房亮,亮斩其使;愉遣其将张灵和击之,为亮所败。李平军至经县,诸军大集。夜,有蛮兵数千斫平营,矢及平账。平坚卧不动,俄而自定。九月,辛巳朔,愉逆战于城南草桥。平奋击,大破之。愉脱身走入城,平进围之。壬辰,安乐王诠破愉兵于城北。
癸巳,立皇子绩为南康王。
魏高后之立也,彭城武宣王勰固谏,魏主不听。高肇由是怨之,数谮勰于魏主,魏主不之信。勰荐其舅潘僧固为长乐太守,京兆王愉之反,胁僧固与之同,肇固诬勰北与愉通,南招蛮贼。彭城郎中令魏偃、前防阁高祖珍希肇提擢,构成其事。肇令侍中元晖以闻,晖不从,又令左卫元珍言之。帝以问晖,晖明勰不然;又以问肇,肇引魏偃、高祖珍为证,帝乃信之。戊戌,召勰及高阳王雍、广阳王嘉、清河王怿、广平王怀、高肇俱入宴。勰妃李氏方产,固辞不赴。中使相继召之,不得已,与妃诀而登车,入东掖门,度小桥,牛不肯进,击之良久,更有使者责勰来迟,乃去牛,人挽而进。宴于禁中,至夜,皆醉,各就别所消息。俄而元珍引武士赍毒酒而至,勰曰:“吾无罪,愿一见至尊,死无恨!”元珍曰:“至尊何可复见!”勰曰:“至尊圣明,不应无事杀我,乞与告者一对曲直!”武士以刀镮筑之,勰大言曰:“冤哉,皇天!忠而见杀!”武士又筑之,勰乃饮毒酒,武士就杀之,向晨,以褥裹尸载归其第,云王因醉而薨。李妃号哭大言曰:“高肇枉理杀人,天道有灵,汝安得良死!”魏主举哀于东堂,赠官、葬礼皆优厚加等。在朝贵贱,莫不丧气。行路士女皆流涕曰:“高令公枉杀贤王!”由是中外恶之益甚。
京兆王愉不能守信都,癸卯,烧门,携李氏及其四子从百馀骑突走。李平入信都,斩愉所置冀州牧韦超等,遣统军叔孙头追执愉,置信都,以闻。群臣请诛愉,魏主弗许,命锁送洛阳,申以家人之训。行至野王,高肇密使人杀之。诸子至洛,魏主皆赦之。
魏主将屠李氏,中书令崔光谏曰:“李氏方妊,刑至刳胎,乃桀、纣所为,酷而非法。请俟产毕然后行刑。”从之。
李平捕愉馀党千馀人,将尽杀之,录事参军高颢曰:“此皆胁从,前既许之原免矣,宜为表陈。”平从之,皆得免死。颢,祐之孙也。
济州刺史高植帅州军击愉有功,当封,植不受,曰:“家荷重恩,为国致效,乃其常节,何敢求赏!”植,肇之子也。
加李平散骑常侍。高肇及中尉王显素恶平,显弹平在冀州隐截官口,肇奏除平名。
初,显祖之世,柔然万馀户降魏,置之高平、薄骨律二镇,及太和之末,叛走略尽,唯千馀户在。太中大夫王通请徙置淮北,以绝其叛,诏太仆卿杨椿持节往徙之。椿上言:“先朝处之边徼,所以招附殊俗,且别异华、戎也。今新附之户甚众,若旧者见徙,新者必不自安,是驱之使叛也。且此属衣毛食肉,乐冬便寒;南士湿热,往必歼尽。进失归附之心,退无籓卫之益,置之中夏,或生后患,非良策也。”不从。遂徙于济州,缘河处之。及京兆王愉之乱,皆浮河赴愉,所在抄掠,如椿之言。
庚子,魏郢州司马彭珍等叛魏,潜引梁兵趋义阳,三关戍主侯登等以城来降。郢州刺史娄悦婴城自守,魏以中山王英都督南征诸军事,将步骑三万出汝南以救之。
冬,十月,魏悬瓠军主白早生杀豫州刺史司马悦,自号平北将军,求援于司州刺史马仙琕。时荆州刺史安成王秀为都督。仙琕签求应赴。参佐咸谓宜待台报,秀曰:“彼待我以自存,援之宜速,待敕虽旧,非应急也。”即遣兵赴之。上亦诏仙琕救早生。仙琕进顿楚王城,遣副将齐苟儿以兵二千助守悬瓠。诏以早生为司州刺史。
丙寅,以吴兴太守张稷为尚书左仆射。魏以尚书邢峦行豫州事,将兵击白早生。魏主问之曰:“卿言早生走也?守也?何时可平?”对曰:“早生非有深谋大智,正以司马悦暴虐,乘众怒而作乱,民迫于凶威,不得已而从之。纵使梁兵入城,水路不通,粮运不继,亦成禽耳。早生得梁之援,溺于利欲,必守而不走。若临以王师,士民必翻然归顺。不出今年,当传首京师。”魏主悦,命峦先发,使中山王英继之。
峦帅骑八百,倍道兼行,五日至鲍口。丙子,早生遣其大将胡孝智将兵七千,离城二百里逆战。峦奋击,大破之,乘胜长驱至悬瓠。早生出城逆战,又破之,因渡汝水,围其城。诏加峦都督南讨诸军事。
丁丑,魏镇东参军成景隽杀宿豫戍主严仲贤,以城来降。时魏郢、豫二州,自悬瓠以南至于安陆诸城皆没,唯义阳一城为魏坚守。蛮帅田益宗帅群蛮以附魏,魏以为东豫州刺史;上以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五千户郡公招之,益宗不从。
十一月,庚寅,魏遣安东将军杨椿将兵四万攻宿豫。
魏主闻邢峦屡捷,命中山王英趣义阳,英以众少,累表请兵,弗许。英至悬瓠,辄与峦共攻之。十二月,己未,齐苟儿等开门出降,斩白早生及其党数十人。英乃引兵前趋义阳。宁朔将军张道凝先屯楚王城,癸亥,弃城走;项追击,斩之。
魏义阳太守狄道辛祥与娄悦共守义阳,将军胡武城、陶平虏攻之,祥夜出袭其营,擒平虏,斩武城,由是州境获全。论功当赏,娄悦耻功出其下,间之于执政,赏遂不行。
壬申,魏东荆州表“桓晖之弟兴前后招抚太阳蛮,归附者万馀户,请置郡十六,县五十。”诏前镇东府长史郦道元案行置之。道元,范之子也。
是岁,柔然佗汗可汗复遣纥奚勿六跋献貂裘于魏,魏主弗受,报之如前。
初,高车侯倍穷奇为嚈哒所杀,执其子弥俄突而出。其众分散,或奔魏,或奔柔然。魏主遣羽林监河南孟威抚纳降户,置于高平镇。高车王阿伏王罗残暴,国人杀之,立其宗人跋利延。嚈哒奉弥俄突以伐高车,国人杀跋利延,迎弥俄突而立之。弥俄突与佗汗可汗战于蒲类海,不胜,西走三百馀里。佗汗军于伊吾北山。会高昌王麹嘉求内徙于魏,时孟威为龙骧将军,魏主遣威发凉州兵三千人迎之,至伊吾,佗汗见威军,怖而遁去。弥俄突闻其离骇,追击,大破之,杀佗汗于蒲类海北,割其发送于威,且遣使入贡于魏。魏主使东城子于亮报之,赐遗甚厚。高昌王嘉失期不至,威引兵还。
佗汗可汗子丑奴立,号豆罗伏跋豆伐可汗,改元建昌。
宋、齐旧仪,祀天皆服衮冕,兼著作郎高阳许懋请造大裘,从之。上将有事太庙,诏以“斋日不乐。自今舆驾始出,鼓吹从而不作;还宫,如常仪。”
高祖武皇帝三天监八年(己丑,公元五零九年)
春,正月,辛巳,上祀南郊,大赦。时有请封会稽、禅国山者,上命诸儒草封禅仪,欲行之。许懋建议,以为:“舜柴岱宗,是为巡狩。而郑引《孝经钩命决》云:‘封于太山,考绩柴燎;禅乎梁甫,刻石纪号。’此纬书之曲说,非正经之通义也。舜五载一巡狩,春夏秋冬周遍四岳,若为封禅,何其数也!又如管夷吾所说七十二君,燧人之前,世质民淳,安得泥金检玉!结绳而治,安得镌文告成!夷吾又云:‘惟受命之君然后得封禅。’周成王非受命之君,云何得封太山、禅社首!神农即炎帝也,而夷吾分为二人,妄亦甚矣!若圣主,不须封禅;若凡主,不应封禅。盖齐桓公欲行此事,夷吾知其不可,故举怪物以屈之。秦始皇尝封太山,孙皓尝遣兼司空董朝至阳羡封禅国山,皆非盛德之事,不足为法。然则封禅之礼,皆道听所说,失其本文,由主好名于上,而臣阿旨于下也。古者祀天祭地,礼有常数,诚敬之道,尽此而备。至于封禅,非所敢闻。”上嘉纳之,因推演懋议,称制旨以答请者,由是遂止。
魏中山王英至义阳,将取三关,先策之曰:“三关相须如左右手,若克一关,两关不待攻而破;攻难不如攻易,宜先攻东关。”又恐其并力于东,乃使长史李华帅五统向西关,以分其兵势,自督诸军向东关。
先是,马仙琕使云骑将军马广屯长薄,军主胡文超屯松岘。丙申,英至长薄。戊戌,长薄溃,马广遁入武阳,英进围之。上遣冠军将军彭甕生、骠骑将军徐元季将兵援武阳。英故纵之使入城,曰:“吾观此城形势易取。”甕生等既入,英促兵攻之,六日而拔,虏三将及士卒七千馀人。进攻广岘,太子左卫率李元履弃城走;又攻西关,马仙琕亦弃城走。
上使南郡太守韦睿将兵救仙琕,睿至安陆,增筑城二丈馀,更开大堑,起高楼。众颇讥其怯,睿曰:“不然,为将当有怯时,不可专勇。”中山王英急追马仙,将复邵阳之耻,闻睿至,乃退。上亦有诏罢兵。
初,魏主遣中书舍人鲷阳董绍慰劳叛城,白早生袭而囚之,送于建康。魏主既克悬瓠,命于齐苟儿等四将之中分遣二人,敕扬州为移,以易绍及司马悦首。移书未至,领军将军吕僧珍与绍言,爱其文义,言于上,上遣主书霍灵超谓绍曰:“今听卿还,令卿通两家之好,彼此息民,岂不善也!”因召见,赐衣物,令舍人周舍慰劳之,且曰:“战争多年,民物涂炭,吾是以不耻先言与魏朝通好,比亦有书全无报者,卿宜备申此意。今遣传诏霍灵秀送卿至国,迟有嘉问。”又谓绍曰:“卿知所以得不死不?今者获卿,乃天意也。夫立君以为民也,凡在民上,岂可不思此乎!若欲通好,今以宿豫还彼,彼当以汉中见归。”绍还魏,言之魏主,不从。
三月,魏荆州刺史元志将兵七万寇潺沟,驱迫群蛮,群蛮悉渡汉水来降,雍州刺史吴平侯昺纳之。纲纪皆以蛮累为边患,不如因此除之,昺曰:“穷来归我,诛之不祥。且魏人来侵,吾得蛮以为屏蔽,不亦善乎!”乃开樊城受其降,命司马硃思远等击志于潺沟,大破之,斩首万馀级。志,齐之孙也。
夏,四月,戊申,以临川王宏为司空,加车骑将军王茂开府仪同三司。
丁卯,魏楚王城主李国兴以城降。
秋,七月,癸巳,巴陵王萧宝义卒。
九月,辛巳,魏封故北海王详子颢为北海王。
魏公孙崇造乐尺,以十二黍为寸;刘芳非之,更以十黍为寸。尚书令高肇等奏:“崇所造八音之器及度量,皆与经传不同,诘其所以然,云‘必依经文,声则不协。’请更令芳依《周礼》造乐器,俟成,集议并呈,从其善者。”诏从之。
冬,十月,癸丑,魏以司空广阳王嘉为司徒。
十一月,己丑,魏主于式乾殿为诸僧及朝臣讲《维摩诘经》。时魏主专尚释氏,不事经籍,中书侍郎河东裴延隽上疏,以为:“汉光武、魏武帝,虽在戎马之间,未尝废书;先帝迁都行师,手不释卷。良以学问多益,不可暂辍故也。陛下升法座,亲讲大觉,凡在瞻听,尘蔽俱开。然《五经》治世之模楷,应务之所先,伏愿经书互览,孔、释兼存,则内外俱周,真俗斯畅矣。”
时佛教盛于洛阳,中国沙门之外,自西域来者三千馀人,魏主别为之立永明寺千馀间以处之。处士南阳冯亮有巧思,魏主使与河南尹甄琛、沙门统僧暹择嵩山形胜之地,立闲居寺,极岩壑土木之美。由是远近承风,无不事佛,比及延昌,州郡共有一万三千馀寺。
是岁,魏宗正卿元树来奔,赐爵鄴王。树,翼之弟也。时翼为青、冀二州刺史,镇郁游,久之,翼谋举州降魏,事泄而死。
高祖武皇帝三天监九年(庚寅,公元五一零年)
春,正月,乙亥,以尚书令沈约为左光禄大夫,右光禄大夫王莹为尚书令。约文学高一时,而贪冒荣利,用事十馀年,政之得失,唯唯而已。自以久居端揆,有志台司,论者亦以为宜,而上终不用;乃求外出,又不许。徐勉为之请三司之仪,上不许。
庚寅,新作缘淮塘,北岸起石头迄东冶,南岸起后渚篱门迄三桥。三月,丙戌,魏皇子诩生,大赦。诩母胡充华,临泾人,父国珍,袭武始伯。充华初选入掖庭,同列以故事祝之曰:“愿生诸王、公主,勿生太子。”充华曰:“妾之志异于诸人,奈何畏一身之死而使国家无嗣乎!”及有娠,同列劝去之,充华不可,私自誓曰:“若幸而生男,次第当长,男生身死,所不憾也!”既而生诩。先是,魏主频丧皇子,年渐长,深加慎护,择良家宜子者以为乳保,养于别宫,皇后、充华皆不得近。
己丑,上幸国子学,亲临讲肄。乙未,诏太子以下及王侯之子年可从师者皆入学。
旧制:尚书五都令史皆用寒流。夏,四月,丁巳,诏曰:“尚书五都,职参政要,非但总领众局,亦乃方轨二丞;可革用士流,秉此群目。”于是以都令史视奉朝请,用太学博士刘纳兼殿中都,司空法曹参军刘显兼吏部都,太学博士孔虔孙兼金部都,司空法曹参军萧轨兼左右户都,宣毅墨曹参军王颙兼中兵都;并以才地兼美,首膺其选。
六月,宣城郡吏吴承伯挟妖术聚众。癸丑,攻郡,杀太守硃僧勇,转屠旁县。闰月,己丑,承伯逾山,奄至吴兴。东土人素不习兵,吏民恇扰奔散,或劝太守蔡撙避之,撙不可,募勇敢闭门拒守。承伯尽锐攻之,撙帅众出战,大破之,临陈斩承伯。撙,兴宗之子也。承伯馀党入新安,攻陷黟、歙诸县,太守谢览遣兵拒之,不胜,逃奔会稽,台军讨贼,平之。览,沦之子也。
冬,十月,魏中山献武王英卒。
上即位之三年,诏定新历。员外散骑侍郎祖恒奏其父冲之考古法为正,历不可改。至八年,诏太史课新旧二历,新历密,旧历疏,是岁,始行冲之《大明历》。
魏刘芳等奏:“所造乐器及教文、武二舞、登歌、鼓吹曲等已成,乞如前敕集公卿群儒义定,与旧乐参呈,若臣等所造,形制合古,出拊会节,请于来年元会用之。”诏:“舞可用新,馀且仍旧。”
高祖武皇帝三天监十年(辛卯,公元五一一年)
春,正月,辛丑,上祀南郊,大赦。
尚书左仆射张稷,自谓功大赏薄,尝侍宴乐寿殿,酒酣,怨望形于辞色。上曰:“卿兄杀郡守,弟杀其君,有何名称!”稷曰:“臣乃无名称,至于陛下,不得言无勋。东昏暴虐,义师亦来伐之,岂在而已!”上捋其须曰:“张公可畏人!”稷既惧且恨,乃求出外;癸卯,以稷为青、冀二州刺史。
王珍国亦怨望,罢梁、秦二州刺史还,酒后于坐启云:“臣近入梁山便哭。”上大惊曰:“卿若哭东昏,则已晚;若哭我,我复未死!”珍国起拜谢,竟不答,坐即散,因此疏退。久之,除都官尚书。丁巳,魏汾州山胡刘龙驹聚众反,侵扰夏州,诏谏议大夫薛和发东秦、汾、华、夏四州之众以讨之。
辛酉,上祀明堂。
三月,琅邪民王万寿杀东莞、琅邪二郡太守刘晰,据朐山,召魏军。
壬戌,魏广阳懿烈王嘉卒。
魏徐州刺史卢昶遣郯城戍副张天惠、琅邪戍主傅文骥相继赴朐山,青、冀二州刺史张稷遣兵拒之,不胜。夏,四月,文骥等据朐山,诏振远将军马仙琕击之。魏又遣假安南将军萧宝寅、假平东将军天水赵遐将兵据朐山,受卢昶节度。
甲戌,魏薛和破刘龙驹,悉平其党,表置东夏州。
五月,丙辰,魏禁天文学。
以国子祭酒张充为尚书左仆射。充,绪之子也。
马仙琕围朐山,张稷权顿六里以督馈运,上数发兵助之。秋,魏卢昶上表请益兵六千,米十万石,魏主以兵四千给之。冬,十一月,己亥,魏主诏扬州刺史李崇等治兵寿阳,以分朐山之势。卢昶本儒生,不习军旅。朐山城中粮樵俱竭,傅文骥以城降;十二月,庚辰,昶引兵先遁,诸军相继皆溃。会大雪,军士冻死及堕手足者三分之二,仙琕追击,大破之。二百里间,僵尸相属,魏兵免者什一二。收其粮畜器械,不可胜数。昶单骑而走,弃其节传、仪卫俱尽;至郯城,借赵遐节以为军威。魏主命黄门侍郎甄琛驰驲锁昶,穷其败状,及赵遐皆免官。唯萧宝寅全军而归。
卢昶之在朐山也,御史中尉游肇言于魏主曰:“朐山蕞尔,僻在海滨,卑湿难居,于我非急,于贼为利。为利,故必致死而争之;非急,故不得已而战。以不得已之众击必死之师,恐稽延岁月,所费甚大。假令得朐山,徒致交争,终难全守,所谓无用之田也。闻贼屡以宿豫求易朐山,若必如此,持此无用之地,复彼旧有之疆,民役时解,其利为大。”魏主将从之,会昶败,迁肇侍中。肇,明根之子也。
马仙琕为将,能与士卒同劳逸,所衣不过布帛,所居无帏幕衾屏,饮食与厮养最下者同。其在边境,常单身潜入敌境,伺知壁垒村落险要处,所攻战多捷,士卒亦乐为之用。
魏以甄琛为河南尹,琛表曰:“国家居代,患多盗窃,世祖发愤,广置主司、里宰,皆以下代令长及五等散男有经略者乃得为之。又多置吏士为其羽翼,崇而重之,始得禁止。今迁都已来,天下转广,四远赴会,事过代都,五方杂沓,寇盗公行,里正职轻任碎,多是下才,人怀苟且,不能督察。请取武官八品将军已下干用贞济者,以本官俸恤领里尉之任,高者领六部尉,中者领经途尉,下者领里正。不尔,请少高里尉之品,选下品中应迁者进而为之。督责有所,辇毂可清。”诏曰:“里正可进至勋品,经途从九品,六部尉正九品;诸职中简取,不必武人。”琛又奏以羽林辚游军,于诸坊巷司察盗贼。于是洛城清静,后常踵焉。
是岁,梁之境内有州二十三,郡三百五十,县千二十二。是后州名浸多,废置离合,不可胜记。魏朝亦然。
上敦睦九族,优借朝士,有犯罪者,皆屈法申之。百姓有罪,则案之如法,其缘坐则老幼不免,一人逃亡,举家质作,民既穷窘,奸宄益深。尝因郊祀,有秣陵老人遮车驾言曰:“陛下为法,急于庶民,缓于权贵,非长久之道。诚能反是,天下幸甚。”上于是思有以宽之。
高祖武皇帝三天监十一年(壬辰,公元五一二年)
春,正月,壬辰,诏:“自今逋谪之家及罪应质作,若年有老小,可停将送。”
以临川王宏为太尉,骠骑将军王茂为司空、尚书令。
丙辰,魏以车骑大将军、尚书令高肇为司徒,清河王怿为司空,广平王怀进号骠骑大将军,加仪同三司。肇虽登三司,犹自以去要任,怏怏形于言色,见者嗤之。尚书右丞高绰、国子博士封轨,素以方直自业,及肇为司徒,绰送迎往来,轨竟不诣肇。绰顾不见轨,乃遽归,叹曰:“吾平生自谓不失规矩,今日举措,不如封生远矣。”绰,允之孙;轨,懿之族孙也。
清河王怿有才学闻望,惩彭城之祸,因侍宴,谓肇曰:“天子兄弟讵有几人,而翦之几尽!昔王莽头秃,藉渭阳之资,遂篡汉室。今君身曲,亦恐终成乱阶。”会大旱,肇擅录囚徒,欲以收众心。怿言于魏主曰:“昔季氏旅于泰山,孔子疾之。诚以君臣之分,宜防微杜渐,不可渎也。减膳灵囚,乃陛下之事,今司徒行之,岂人臣之义乎!明君失之于上,奸臣窃之于下,祸乱之基,于此在矣。”帝笑而不应。
夏,四月,魏诏尚书与群司鞫理狱讼,令饥民就谷燕、恒二州及六镇。
乙酉,魏大赦,改元延昌。
冬,十月,乙亥,魏立皇子诩为太子,始不杀其母。以尚书右仆射郭祚领太子少师。祚尝从魏主幸东宫,怀黄以奉太子;时应诏左右赵桃弓深为帝所信任,祚私事之,时人谓之“桃弓仆射”、“黄少师”。
十一月,乙未,以吴郡太守袁昂兼尚书右仆射。
初,齐太子步兵校尉平昌伏曼容表求制一代礼乐,世祖诏选学士十人修五礼,丹阳尹王俭总之。俭卒,以事付国子祭酒何胤。胤还东山,齐明帝敕尚书令徐孝嗣掌之。孝嗣诛,率多散逸,诏骠骑将军何佟之掌之。经齐末兵火,仅有在者。帝即位,佟之启审省置之宜,敕使外详。时尚书以为庶务权舆,宜俟隆平,欲且省礼局,并还尚书仪曹。诏曰:“礼坏乐缺,实宜以时修定。但顷之修撰不得其人,所以历年不就,有名无实。此既经国所先,可即撰次。”于是尚书仆射沈约等奏:“请五礼各置旧学士一人,令自举学古一人相助抄撰,其中疑者,依石渠、白虎故事,请制旨断决。”乃以右军记室参军明山宾等分掌五礼,佟之总其事。佟之卒,以镇北咨议参军伏恒代之。恒,曼容之子也。至是,《五礼》成,列上之,合八千一十九条,诏有司遵行。
己酉,临川王宏以公事在迁骠骑大将军。
是岁,魏以桓叔兴为南荆州刺史,治安昌,录东荆州。
高祖武皇帝三天监十二年(癸巳,公元五一三年)
春,正月,辛卯,上祀南郊,大赦。
二月,辛酉,以兼尚书右仆射袁昂为右仆射。
己卯,魏高阳王雍进位太保。
郁洲迫近魏境,其民多私与魏人交布。朐山之乱,或阴与魏通,朐山平,心不自安。青、冀二州刺史张稷不得志,政令宽弛,僚吏颇多侵渔。庚辰,郁洲民徐道角等夜袭州城,杀稷,送其首降魏,魏遣前南兗州刺史樊鲁将兵赴之。于是魏饥,民饿死者数万,侍中游肇谏,以为:“朐山滨海,卑湿难居,郁洲又在海中,得之尤为无用。其地于贼要近,去此闲远,以闲远之兵攻要近之众,不可敌也。方今年饥民困,唯宜安静,而复劳以军旅,费以馈运,臣见其损,未见其益。”魏主不从,复遣平西将军奚康生将兵逆之。未发,北兗州刺史康绚遣司马霍奉伯讨平之。
辛巳,新作太极殿。
上尝与侍中、太子少傅建昌侯沈约各疏栗事,约少上三事,出,谓人曰:“此公护前,不则羞死!”上闻之,怒,欲治其罪,徐勉固谏而止。上有憾于张稷,从容与约语及之,约曰:“左仆射出作边州,已往之事,何足复论!”上以为约与稷昏家相为,怒曰:“卿言如此,是忠臣邪!”乃辇归内殿。约惧,不觉上起,犹坐如初;及还,未至床而凭空,顿于户下,因病;梦齐和帝以剑断其舌,乃呼道士奏赤章于天,称“禅代之事,不由己出”。上遣主书黄穆之视疾,夕还,增损不即启闻,惧罪,乃白赤章事。上大怒,中使谴责者数四。约益惧,闰月,乙丑,卒。有司谥曰“文”,上曰:“情怀不尽曰隐。”改谥隐侯。夏,五月,寿阳久雨,大水入城,庐舍皆没。魏扬州刺史李崇勒兵泊于城上,水增未已,乃乘船附于女墙,城不没者二板。将佐劝崇弃寿阳保北山,崇曰:“吾忝守籓岳,德薄致灾,淮南万里,系于吾身,一旦动足,百姓瓦解,扬州之地,恐非国物。吾岂爱一身,取愧王尊!但怜此士民无辜同死,可结筏随高,人规自脱,吾必与此城俱没,幸诸君勿言!”
扬州治中裴绚帅城南民数千家泛舟南走,避水高原,谓崇还北,因自称豫州刺史,与别驾郑祖起等送任子来请降。马仙琕遣兵赴之。
崇闻绚叛,未测虚实,遣国侍郎韩方兴单舸召之。绚闻崇在,怅然惊恨,报曰:“比因大水颠狈,为众所推。今大计已尔,势不可追,恐民非公民,吏非公吏,愿公早行,无犯将士。”崇遣从弟宁朔将军神等将水军讨之,绚战败,神追,拔其营。绚走,为村民所执,还,至尉升湖。曰:“吾何面见李公乎!”乃投水死。绚,叔业之兄孙也。郑祖起等皆伏诛。崇上表以水灾救解州任,魏主不许。
崇沉深宽厚,有方略,得士众心,在寿春十年,常养壮士数千人,寇来无不摧破,领敌谓之“卧虎”。上屡设反间以疑之,又授崇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万户郡公,诸子皆为县侯,而魏主素知其忠笃,委信不疑。
六月,癸巳,新作太庙。
秋,八月,戊午,以临川王宏为司空。
魏恒、肆二州地震、山鸣,逾年不已,民履压死伤甚众。
魏主幸东宫,以中书监崔光为太了少傅,命太子拜之。光辞不敢当,帝不许。太子南面再拜,詹事王显启请从太子拜,于是宫臣皆拜。光北面立,不敢答,唯西面拜谢而出。
高祖武皇帝三天监十三年(甲午,公元五一四年)
春,二月,丁亥,上耕藉田,大赦。宋、齐藉田用正月,至是始用二月,及致斋祀先农。
魏东豫州刺史田益宗衰老,与诸子孙聚敛无厌,部内苦之,咸言欲叛。魏主遣中书舍人刘桃符慰劳益宗,桃符还,启益宗侵扰之状。魏主赐诏曰:“桃符闻卿息鲁生在淮南贪暴,为尔不已,损卿诚效。可令鲁生赴阙,当加任使。”鲁生久未至,诏徙益宗为镇东将军、济州刺史;又虑其不受代,遣后将军李世哲与桃符帅众袭之,奄入广陵。鲁生与其弟鲁贤、超秀皆奔关南,招引梁兵,攻取光城已南诸戍。上以鲁生为北司州刺史,鲁贤为北豫州刺史,超秀为定州刺史。三月,魏李世哲击鲁生等,破之,复置郡戍。以益宗还洛阳,授征南将军、金紫光禄大夫。益宗上表称为桃符所谗,及言“鲁生等为桃符逼逐使叛,乞摄桃符与臣对辨虚实。”诏不许,曰:“既经大宥,不容方更为狱。”
秋,七月,乙亥,立皇子纶为邵陵王,绎为湘东王,纪为武陵王。
冬,十月,庚辰,魏主遣骁骑将军马义舒慰谕柔然。
魏王足之入寇也,上命宁州刺史涪人李略御之,许事平用为益州。足退,上不用,略怨望,有异谋,上杀之。其兄子苗奔魏,步兵校尉泰山淳于诞尝为益州主簿,自汉中入魏,二人共说魏主以取蜀之策,魏主信之。辛亥,以司徒高肇为大将军、平蜀大都督,将步骑十五万寇益州;命益州刺史傅竖眼出巴北,梁州剌史羊祉出涪城,安西将军奚康生出绵竹,抚军将军甄琛出剑阁;乙卯,以中护军元遥为征南将军,都督镇遏梁、楚。游肇谏,以为:“今频年水旱,百姓不宜劳役。往昔开拓,皆因城主归款,故有征无战。今之陈计者真伪难分,或有怨于彼,不可全信。蜀地险隘,镇戍无隙,岂得虚承浮说而动大军!举不慎始,悔将何及!”不从。以淳于诞为骁骑将军,假李苗龙骧将军,皆领乡导统军。
魏降人王足陈计,求堰淮水以灌寿阳。上以为然,使水工陈承伯、材官将军祖恒视地形,咸谓“淮内沙士漂轻不坚实,功不可就”。上弗听,发徐、扬民率二十户取五丁以筑之,假太子右卫率康绚都督淮上诸军事,并护堰作于钟离。役人及战士合二十万,南起浮山,北抵巉石,依岸筑土,合脊于中流。
魏以前定州刺史杨津为华州刺史。津,椿之弟也。先是,官受调绢,尺度特长,任事因缘,共相进退,百姓苦之。津令悉依公尺,其输物尤善者,赐以杯酒;所输少劣,亦为受之,但无酒以示耻。于是人竞相劝,官调更胜旧日。
魏太子尚幼,每出入东宫,左右乳母而已,宫臣皆不之知。詹事杨昱上言:“乞自今召太子必降手敕,令臣等翼从。”魏主从之,命宫臣在直者从至万岁门。
魏御史中尉王显问治书侍御史阳固曰:“吾作太府卿,府库充实,卿以为何如?”固曰:“公收百官之禄四分之一,州郡赃赎,悉输京师,以此充府,未足为多。且‘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可不戒哉!”显不悦,因事奏免固官。
●卷第一百四十八
【梁纪四】 起旃蒙协洽,尽著雍阉茂,凡四年。
高祖武皇帝四天监十四年(乙未,公元五一五年)
春,正月,乙巳朔,上冠太子于太极殿,大赦。
辛亥,上祀南郊。
甲寅,魏主有疾;丁巳,殂于式乾殿。侍中、中书监、太子少傅催光,侍中、领军将军于忠,詹事王显,中庶子代人侯刚,迎太子诩于东宫,至显阳殿。王显欲须明行即位礼,崔光曰:“天位不可暂旷,何待至明!”显曰:“须奏中宫。”光曰:“帝崩,太子立,国之常典,何须中宫令也!”于是光等请太子止哭,立于东序;于忠与黄门郎元昭扶太子西面哭十馀声:“止。光摄太尉,奉策进玺绶,太子跪受,服衮冕之服,御太极殿,即皇帝位。光等与夜直群官立庭中,北面稽首称万岁。昭,遵之曾孙也。
高后欲杀胡贵嫔,中给事谯郡刘腾以告侯刚,刚以告于忠。忠问计于崔光,光使置贵嫔于别所,严加守卫,由是贵嫔深德四人。戊午,魏大赦。己未,悉召西伐、东防兵。骠骑大将军广平王怀扶疾入临,径至太极西庑,哀恸,呼侍中、黄门、领军、二卫,云:“身欲上殿哭大行,又须入见主上。”众皆愕然相视,无敢对者。崔光攘衰振杖,引汉光武崩赵熹扶诸王下殿故事,声色甚厉,闻者莫不称善。怀声泪俱止,曰:“侍中以古义裁我,我敢不服?”遂还,仍频遣左右致谢。
先是,高肇擅权,尤忌宗室有时望者。太子太保任城王澄数为肇所谮,惧不自全,乃终日酣饮,所为如狂,朝廷机要无所关豫。及世宗殂,肇拥兵于外,朝野不安。于忠与门下议,以肃宗幼,未能亲政,宜使太保高阳王雍入居西柏堂省决庶政,以任城王澄为尚书令,总摄百揆,奏皇后请即敕授。王显素有宠于世宗,恃势使威,为世所疾,恐不为澄等所容,与中常侍孙伏连等密谋寝门下之奏,矫皇后令,以高肇录尚书事,以显与勃海公高猛同为侍中。于忠等闻之,托以侍疗无效,执显于禁中,下诏削爵任。显临执呼冤,直阁以刀镮撞其掖下,送右卫府,一宿而死。庚申,下诏如门下所奏,百官总己听于二王,中外悦服。
二月,庚辰,尊皇后为皇太后。
魏主称名为书告哀于高肇,且召之还。肇承变忧惧,朝夕哭泣,至于羸悴。归至瀍涧,家人迎之,不与相见。辛巳,至阙下,衰服号哭,升太极殿尽哀。高阳王雍与于忠密谋,伏直寝邢豹等十馀人于舍人省下,肇哭毕,引入西庑,清河诸王皆窃言目之。肇入省,豹等扼杀之,下诏暴其罪恶,称肇自尽,自馀亲党悉无所问,削除职爵,葬以士礼;逮昏,于厕门出尸归其家。
魏之伐蜀也,军至晋寿,蜀人震恐。傅竖眼将步兵三万击巴北,上遣宁州刺史任太洪自阴平间道入其州,招诱氐、蜀,绝魏运路。会魏大军北还,太洪袭破魏东洛、除口二戍,声言梁兵继至,氐、蜀翕然从之。太洪进围关城,竖眼遣统军姜喜等击太洪,大破之,太洪弃关城走还。
癸未,魏以高阳王雍为太傅、领太尉,清河王怿为司徒,广平王怀为司空。
甲午,魏葬宣武皇帝于景陵,庙号世宗。己亥,尊胡贵嫔为皇太妃。三月,甲辰朔,以高太后为尼,徙居金墉瑶光寺,非大节庆,不得入宫。
魏左仆射郭祚表称:“萧衍狂悖,谋断川渎,役苦民劳,危亡已兆;宜命将出师,长驱扑讨。”魏诏平南将军杨大眼督诸军镇荆山。
魏于忠既居门下,又总宿卫,遂专朝政,权倾一时。初,太和中,军国多事,高祖以用度不足,百官之禄四分减一,忠悉命归所减之禄。旧制民税绢一匹别输绵八两,布一区别输麻十五斤,忠悉罢之。乙丑,诏文武群官各进位一级。夏,四月,浮山堰成而复溃。或言蛟龙能乘风雨破堰,其性恶铁;乃运东、西冶铁器数千万斤沉之,亦不能合。乃伐树为井干,填以巨石;加土其上,缘淮百里内木石无巨细皆尽,负檐者肩上皆穿,夏日疾疫,死者相枕,蝇虫昼夜声合。
魏梁州刺史薛怀吉破叛氐于沮水。怀吉,真度之子也。五月,甲寅,南秦州刺史崔暹又破叛氐,解武兴之围。
六月,魏冀州沙门法庆以妖幻惑众,与勃海人李归伯等作乱,推法庆为主。法庆以尼惠晖为妻,以归伯为十住菩萨、平魔军司、定汉王,自号大乘。又合狂药,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刺史萧宝寅遣兼长史崔伯驎击之,伯驎败死。贼众益盛,所在毁寺舍,斩僧尼,烧经像,云“新佛出世,除去众魔。”秋,七月,丁未,诏假右光禄大夫元遥征北大将军以讨之。
魏尚书裴植,自谓人门不后王肃,以朝廷处之不高,意常怏怏,表请解官隐嵩山,世宗不许,深怪之。及为尚书,志气骄满,每谓人曰:“非我须尚书,尚书亦须我。”每入参议论,好面讥毁群官,又表征南将军田益宗,言:“华、夷异类,不应在百世衣冠之上。”于忠、元昭见之切齿。
尚书左仆射郭祚,冒进不已,自以东宫师傅,列辞尚书,望封侯、仪同,诏以祚为都督雍、岐、华三州诸军事、征西将军、雍州刺史。
祚与植皆恶于忠专横,密劝高阳王雍使出之;忠闻之,大怒,令有司诬奏其罪。尚书奏:“羊祉告植姑子皇甫仲达云:‘受植旨,诈称被诏,帅合部曲欲图于忠。’臣等穷治,辞不伏引;然众证明昞,准律当死。众证虽不见植,皆言‘仲达为植所使,植召仲达责问而不告列’。推论情状,不同之理不可分明,不得同之常狱,有所降减,计同仲达处植死刑。植亲帅城众,附从王化,依律上议,乞赐裁处。”忠矫诏曰:“凶谋既尔,罪不当恕;虽有归化之诚,无容上议,亦不须待秋分。”八月,己亥,植与郭祚及都水使者杜陵韦俊皆赐死。俊,祚之婚家也。忠又欲杀高阳王雍,崔光固执不从,乃免雍官,以王还第。朝野冤愤,莫不切齿。
丙子,魏尊胡太妃为皇太后,居崇训宫。于忠领崇训卫尉,刘腾为崇训太仆,加侍中,侯刚为侍中抚军将军。又以太后父国珍为光禄大夫。
庚辰,定州刺史田超秀帅众三千降魏。
戊子,魏大赦。
己丑,魏清河王怿进位太傅,领太尉,广平王情为太保,领司徒,任城王澄为司空。庚寅,魏以车骑大将军于忠为尚书令,特进崔光为车骑大将军,并加仪同三司。魏江阳王继,熙之曾孙也,先为青州刺史,坐以良人为婢夺爵。继子叉娶胡太后妹,壬辰,诏复继本封,以叉为通直散骑侍郎,叉妻为新平郡君,仍拜女侍中。
群臣奏请皇太后临朝称制,九月,乙未,灵太后始临朝听政,犹称令以行事,群臣上书称殿下。太后聪悟,颇好读书属文,射能中针孔,政事皆手笔自决。加胡国珍侍中,封安定公。
自郭祚等死,诏令生杀皆出于忠,王公畏之,重足胁息。太后既亲政,乃解忠侍中、领军、崇训卫尉,止为仪同三司、尚书令。后旬馀,太后引门下侍官于崇训宫,问曰:“忠在端揆,声望何如?”咸曰:“不称阙任。”乃出忠为都督冀、定、瀛三州诸军事、征北大将军、冀州刺史;以司空澄领尚书令。澄奏:“安定公宜出入禁中,参咨大务。”诏从之。
甲寅,魏元遥破大乘贼,擒法庆并渠帅百馀人,传首洛阳。
左游击将军赵祖悦袭魏西硖石,据之以逼寿阳;更筑外城,徙缘淮之民以实城内。将军田道龙等散攻诸戍,魏扬州刺史李崇分遣诸将拒之。癸亥,魏遣假镇南将军崔亮攻西硖石,又遣镇东将军萧宝寅决淮堰。
冬,十月,乙酉,魏以胡国珍为中书监、仪同三司,侍中如故。
甲午,弘化太守杜桂举郡降魏。
初,魏于忠用事,自言世宗许其优转;太傅雍等皆不敢违,加忠车骑大将军。忠又自谓新故之际有定社稷之功,讽百僚令加己赏;雍等议封忠常山郡公。忠又难于独受,乃讽朝廷,同在门下者皆加封邑。雍等不得已复封崔光为博平县公,而尚书元昭等上诉不已。太后敕公卿再议,太傅怿等上言:“先帝升遐,奉迎乘舆,侍卫省闼,乃臣子常职,不容以此为功。臣等前议授忠茅土,正以畏其威权,苟免暴戾故也。若以功过相除,悉不应赏,请皆追夺。”崔光亦奉送章绶茅土。表十馀上,太后从之。
高阳王雍上表自劾,称“臣初入柏堂,见诏旨之行一由门下,臣出君行,深知不可而不能禁;于忠专权,生杀自恣,而臣不能违。忠规欲杀臣,赖在事执拒;臣欲出忠于外,在心未行,返为忠废。忝官尸禄,孤负恩私,请返私门,伏听司败。”太后以忠有保护之功,不问其罪。十二月,辛丑,以雍为太师,领司州牧,寻复录尚书事,与太傅怿、太保怀、侍中胡国珍入居门下,同厘庶政。
己酉,魏崔亮至硖石,赵祖悦逆战而败,闭城自守;亮进围之。
乙卯,魏主及太后谒景陵。
是冬,寒甚,淮、泗尽冻,浮山堰士卒死者什七八。魏益州刺史傅竖眼,性清素,民、獠怀之。龙骧将军元法僧代竖眼为益州刺史,素无治干,加以贪残,王、贾诸姓,本州士族,法僧皆召为兵。葭萌民任令宗因众心之患魏也,杀魏晋寿太守,以城来降,民、獠多应之;益州刺史鄱阳王恢遣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张齐将兵三万迎之。法僧,熙之曾孙也。
魏岐州剌史赵王谧,干之子也,为政暴虐。一旦,闭城门大索,执人而掠之,楚毒备至,又无故斩六人,阖城凶惧;众遂大呼,屯门,谧登楼毁梯以自固。胡太后遣游击将军王靖驰驲谕城人,城人开门谢罪,奉送管籥,乃罢谧剌史。谧妃,太后从女也。至洛,除大司农卿。
太后以魏主尚幼,未能亲祭,欲代行祭事;礼官博议,以为不可。太后以问侍中崔光,光引汉和熹邓太后祭宗庙故事,太后大悦,遂摄行祭事。
高祖武皇帝四天监十五年(丙申,公元五一六年)
春,正月,戊辰朔,魏大赦,改元熙平。
魏崔亮攻硖石未下,与李崇屡约水陆并进,崇违期不至。胡太后以诸将不壹,乃以吏部尚书李平为使持节、镇军大将军兼尚书右仆射,将步骑二千赴寿阳,别为行台,节度诸军,如有乖异,以军法从事。萧宝寅遣轻车将军刘智文等渡淮,攻破三垒;二月,乙巳,又败将军垣孟孙等于淮北。李平至硖石,督李崇、崔亮等刻日水陆进攻,无敢乖互,战屡有功。
上使左卫将军昌义之将兵救浮山,未至,康绚已击魏兵,却之。上使义之与直阁王神念溯淮救硖石。崔亮遣将军博陵崔延伯守下蔡,延伯与别将伊甕生夹淮为营。延伯取车轮去辋,削锐共辐,两两接对,揉竹为纟亘,贯连相属,并十馀道,横水为桥,两头施大鹿卢,出没随意,不可烧斫。既断赵祖悦走路,又令战舰不通,义之、神念屯梁城不得进。李平部分水陆攻硖石,克其外城;乙丑,祖悦出降,斩之,尽俘其众。胡太后赐崔亮书,使乘胜深入。平部分诸将,水陆并进,攻浮山堰;亮违平节度,以疾请还,随表辄发。平奏处亮死刑,太后令曰:“亮去留自擅,违我经略,虽有小捷,岂免大咎!但吾摄御万机,庶几恶杀,可特听以功补过。”魏师遂还。
魏中尉元匡奏弹于忠:“幸国大灾,专擅朝命,裴、郭受冤,宰辅黜辱。又自矫旨为仪同三司、尚书令,领崇训卫尉,原其此意,欲以无上自处。既事在恩后,宜加显戮,请遣御史一人就州行决。自去岁世宗晏驾以后,皇太后未亲览以前,诸不由阶级,或发门下诏书,或由中书宣敕,擅相拜授者,已经恩宥,正可免罪,并宜追夺。”太后令曰:“忠已蒙特原,无宜追罪;馀如奏。”匡又弹侍中侯刚掠杀羽林。刚本以善烹调为尝食典御,凡三十年,以有德于太后,颇专恣用事,王公皆畏附之。廷尉处刚大辟。太后曰:“刚因公事掠人,邂逅致死,于律不坐。”少卿陈郡袁翻曰:“‘邂逅’,谓情状已露,隐避不引,考讯以理者也。今此羽林,问则具首,刚口唱打杀,挝筑非理,安得谓之‘邂逅’!”太后乃削刚户三百,解尝食典御。
三月,戊戌朔,日有食之。
魏论西硖石之功。辛未,以李崇为骠骑将军,加仪同三司,李平为尚书右仆射,崔亮进号镇北将军。亮与平争功于禁中,太后以亮为殿中尚书。
魏萧宝寅在淮堰,上为手书诱之,使袭彭城,许送其国庙及室家诸比还北;宝寅表上其书于魏朝。
夏,四月,淮堰成,长九里,下广一百四十丈,上广四十五丈,高二十丈,树以杞柳,军垒列居其上。
或谓康绚曰:“四渎,天所以节宣其气,不可久塞,若凿湫东注,则游波宽缓,堰得不坏。”绚乃开湫东注。又纵反间于魏曰:“梁人所惧开湫,不畏野战。”萧宝寅信之,凿山深五丈,开湫北注,水日夜分流犹不减,魏军竟罢归。水之所及,夹淮方数百里。李崇作浮桥于硖石戍间,又筑魏昌城于八公山东南,以备寿阳城坏。居民散就冈垄,其水清澈,俯视庐舍冢墓,了然在下。
初,堰起于徐州境内,刺史张豹子宣言,谓己必掌其事;既而康绚以他官来监作,豹子甚惭。俄而敕豹子受绚节度,豹子遂谮绚与魏交通,上虽不纳,犹以事毕征绚还。
魏胡太后追思于忠之功,曰:“岂宜以一谬弃其馀勋!”复封忠为灵寿县公,亦封崔光为平恩县侯。
魏元法僧遣其子景隆将兵拒张齐,齐与战于葭萌,大破之,屠十馀者,遂围武兴。法僧婴城自守,境内皆叛,法僧遣使间道告急于魏。魏驿召镇南军司傅竖眼于淮南,以为益州刺史、西征都督,将步骑三千以赴之。竖眼入境,转战三日,行二百馀里,九遇皆捷。五月,竖眼击杀梁州刺史任太洪。民、獠闻竖眼至,皆喜,迎拜于路者相继。张齐退保白水,竖眼入州,白水以东民皆安业。
魏梓潼太守苟金龙领关城戍主,梁兵至,金龙疾病,不堪部分,其妻刘氏帅厉城民,乘城拒战,百有馀日,士卒死伤过半。戍副高景谋叛,刘氏斩景及其党与数千人,自馀将士,分衣减食,劳逸必同,莫不畏而怀之。井在城外,为梁兵所据。会天大雨,刘氏命出公私布绢及衣服悬之,绞而取水,城中所有杂物悉储之。竖眼至,梁兵乃退,魏人封其子为平昌县子。
六月,庚子,以尚书令王莹为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袁昂为左仆射,吏部尚书王暕为右朴射。暕,俭之子也。
张齐数出白水侵魏葭萌,傅竖眼遣虎威将军强虬攻信义将军杨兴起,杀之,复取白水。宁朔将军王光昭又败于阳平,张齐亲帅骁勇二万馀人与傅竖眼战。秋,七月,齐军大败,走还,小剑、大剑诸戍皆弃城走,东益州复入于魏。
八月,乙巳,魏以胡国珍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雍州刺史。国珍年老,太后实不欲令出,止欲示以方面之荣;竟不行。
康绚既还,张豹子不复修淮堰。九月,丁丑,淮水暴涨,堰坏,其声如雷,闻三百里,缘淮城戍村落十馀万口皆漂入海。初,魏人患淮堰,以任城王澄为大将军、大都督南讨诸军事,勒众十万,将出徐州来攻堰;尚书右仆射李平以为:“不假兵力,终当自坏。”及闻破,太后大喜,赏平甚厚,澄遂不行。
壬辰,大赦。
魏胡太后数幸宗戚勋贵之家,侍中崔光表谏曰:“《礼》,诸侯非问疾吊丧而入诸臣之家,谓之君臣为谑。不言王后夫人,明无适臣家之义。夫人,父母在有归宁,没则使卿宁。汉上官皇后将废昌邑,霍光,外祖也,亲为宰辅,后犹御武帐以接群臣,示男女之别也。今帝族方衍,勋贵增迁,祗请遂多,将成彝式。愿陛下简息游幸,则率土属赖,含生仰悦矣。”
任城王澄以北边镇将选举弥轻,恐贼虏窥边,山陵危迫,奏求重镇将之选,修警备之严,诏公卿议之。廷尉少卿袁翻议,以为:“比缘边州郡官不择人,唯论资级。或值贪污之人,广开戍逻,多置帅领;或用其左右姻亲;或受人货财请属。皆无防寇之心,唯有聚敛之意。其勇力之兵,驱令抄掠,若值强敌,即为奴虏,如有执获,夺为己富。其羸弱老小之辈,微解金铁之工,少闲草木之作,无不搜营穷垒,苦役百端。自馀或伐木深山,或芸草平陆,贩贸往还,相望道路。此等禄既不多,赀亦有限,皆收其实绢,给其虚粟,穷其力,薄其衣,用其功,节其食,绵冬历夏,加方疾苦,死于沟渎者什常七八。是以邻敌伺间,扰我疆场,皆由边任不得其人故也。愚谓自今已后,南北边诸籓及所统郡县府佐、统军至于戍主,皆令朝臣王公已下各举所知,必选其才,不拘阶级;若称职及败官,并所举之人随事赏罚。”太后不能用。及正光之末,北边盗贼群起,遂逼旧都,犯山陵,如澄所虑。
冬,十一月,交州刺史李畟斩交州反者阮宗孝,传首建康。初,魏世宗作瑶光寺,未就,是岁,胡太后又作永宁寺,皆在宫侧;又作石窟寺于伊阙口,皆极土木之美。而永宁尤盛,有金像高丈八尺者一,如中人者十,玉像二。为九层浮图,掘地筑基,下及黄泉;浮图高九十丈,上刹得高十丈,每夜静,铃鐸声闻十里。佛殿如太极殿,南门如端门。僧房千间,珠玉锦绣,骇人心目。自佛法入中国,塔庙之盛,未之有也。扬州刺史李崇上表,以为:“高祖迁都垂三十年,明堂未修,太学荒废,城阙府寺颇亦颓坏,非所以追隆堂构,仪刑万国者也。今国子虽有学官之名,而无教授之实,何异兔丝、燕麦,南箕、北斗!事不两兴,须有进退;宜罢尚方雕靡之作,省永宁土木之功,减瑶光材瓦之力,分石窟镌琢之劳,及诸事役非急者,于三时农隙修此数条,使国容严显,礼化兴行,不亦休哉!”太后优令答之,而不用其言。
太后好事佛,民多绝户为沙门,高阳王友李瑒上言:“三千之罪莫大于不孝,不孝之大无过于绝祀。岂得轻纵背礼之情,肆其向法之意,一身亲老,弃家绝养,缺当世之礼而求将来之益!孔子云:‘未知生,焉知死?’安有弃堂堂之政而从鬼教乎!又,今南服未静,众役仍烦,百生之情,实多避役,若复听之,恐捐弃孝慈,比屋皆为沙门矣。”都统僧暹等忿瑒谓之“鬼教”,以为谤佛,泣诉于太后。太后责之。瑒曰:“天曰神,地曰礻氏,人曰鬼。《传》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然则明者为堂堂,幽者为鬼教。佛本出于人,名之为鬼,愚谓非谤。”太后虽知瑒言为允,难违暹等之意,罚瑒金一两。
魏征南大将军田益宗求为东豫州刺史,以招二子,太后不许,竟卒于洛阳。
柔然伏跋可汗,壮健善用兵,是岁,西击高车,大破之,执其王弥俄突,系其足于驽马,顿曳杀之,漆其头为饮器。邻国先羁属柔然后叛去者,伏跋皆击灭之,其国复强。
高祖武皇帝四天监十六年(丁酉,公元五一七年)
春,正月,辛未,上祀南郊。
魏大乘馀贼复相聚,突入瀛州,刺史宇文福之子员外散骑侍郎延帅奴客拒之。贼烧斋阁,延突火抱福出外,肌发皆焦,勒众苦战,贼遂散走,追讨,平之。
甲戌,魏大赦。
魏初,民间皆不用钱,高祖太和十九年,始铸太和五铢钱,遣钱工在所鼓铸。民有欲铸钱者,听就官炉,铜必精练,无得淆杂,世宗永平三年,又铸五铢钱,禁天下用钱不依准式者。既而洛阳及诸州镇所用钱各不同,商货不通。尚书令任城王澄上言以为:“不行之钱,律有明式,指谓鸡眼、镮凿,更无馀禁。计河西诸州今所行者悉非制限,昔来绳禁,愚窃惑焉。又河北既无新钱,复禁旧者,专以单丝之缣、疏缕之布,狭幅促度,不中常式,裂匹为尺,以济有无,徒成杼轴之劳,不免饥寒之苦,殆非所以救恤冻馁,子育黎元之意也。钱之为用,贯繦相属,不假度量,平均简易,济世之宜,谓为深允。乞并下诸方州镇,其太和与新铸五铢及古诸钱方俗所便用者,但内外全好,虽有大小之异,并得通行,贵贱之差,自依乡价。庶货环海内,公私无壅。其鸡眼、镮凿及盗铸、毁大为小、生新巧伪不如法者,据律罪之。”诏从之。然河北少钱,民犹用物交易,钱不入市。
魏人多窃冒军功,尚书左丞卢同阅吏部勋书,因加检核,得窃阶者三百馀人,乃奏:“乞总集吏部、中兵二局勋簿,对句奏案,更造两通,一关吏部,一留兵局。又,在军斩首成一阶以上者,即令行台军司给券,当中竖裂,一支付勋人,一支送门下,以防伪巧。”太后从之。同,玄之族孙也。
中尉无匡奏请取景明元年已来,内外考簿、吏部除书、中兵勋案、并诸殿最,欲以案校窃阶盗官之人,太后许之。尚书令任城王澄表以为:“法忌烦苛,治贵清约。御史之体,风闻是司,若闻有冒勋妄阶,止应摄其一簿,研检虚实,绳以典刑。岂有移一省之案,寻两纪之事,如此求过,谁谌其罪!斯实圣朝所宜重慎也。”太后乃止。又以匡所言数不从,虑其辞解,欲奖安之,乃加镇东将军。二月,丁未,立匡为东平王。
三月,丙子,敕织官,文锦不得为仙人鸟善之形,为其裁剪,有乖仁恕。
丁亥,魏广平文穆王怀卒。
夏,四月,戊申,魏以中书监胡国珍为司徒。
诏以宗庙用牲,有累冥道,宜皆以面为之。于是朝野喧哗,以为宗庙去牲,乃是不复血食,帝竟不从。八坐乃议以大脯代一元大武。
秋,八月,丁未,诏魏太师高阳王雍入居门下,参决尚书奏事。
冬,十月,诏以宗庙犹用脯脩,更议代之,于是以大饼代大脯,其馀尽用蔬果。又起至敬殿、景阳台,置七庙座,每月中再设净馔。
乙卯,魏诏:北京士民未迁者,悉听留居为永业。
十一月,甲子,巴州刺史牟汉宠叛,降魏。
十二月,柔然伏跋可汗遣俟近尉比建等请和于魏,用敌国之礼。
是岁,以右卫将军冯道根为豫州刺史。道根谨厚木讷,行军能检敕士卒;诸将争功,道根独默然。为政清简,吏民怀之。上尝叹曰:“道根所在,令朝廷不复忆有一州。”魏尚书崔亮奏请于王屋等山采铜铸钱,从之。是后民多私铸,钱稍薄小,用之益轻。
高祖武皇帝四天监十七年(戊戌,公元五一八年)
春,正月,甲子,魏以氐酋杨定为阴平王。
魏秦州羌反。
二月,癸巳,安成康王秀卒。秀虽与上布衣昆弟,及为君臣,小心畏敬过于疏贱,上益以此贤之。秀与弟始兴王憺尤相友爱,憺久为荆州刺史,常中分其禄以给秀,秀称心受之,亦不辞多也。
甲辰,大赦。
己酉,魏大赦,改元神龟。
魏东益州氐反。
魏主引见柔然使者,让之以籓礼不备,议依汉待匈奴故事,遣使报之。司农少卿张伦上表,以为:“太祖经启帝图,日有不暇,遂令竖子游魂一方。亦由中国多虞,急诸华而缓夷狄也。高祖方事南辕,未遑北伐。世宗述遵遗志,虏使之来,受而弗答。以为大明临御,国富兵强,抗敌之礼,何惮而为之,何求而行之!今虏虽慕德而来,亦欲观我强弱;若使王人衔命虏庭,与为昆弟,恐非祖宗之意也。苟事不获已,应为制诏,示以上下之仪,命宰臣致书,谕以归顺之道,观其从违,徐以恩威进退之,则王者之体正矣。岂可以戎狄兼并,而遽亏典礼乎!”不从。伦,白泽之子也。
三月,辛未,魏灵寿武敬公于忠卒。
魏南秦州氐反。遣龙骧将军崔袭持节谕之。
夏,四月,丁酉,魏秦文宣公胡国珍卒,赠假黄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师,号曰太上秦公,加九锡,葬以殊礼,赠襚仪卫,事极优厚。又迎太后母皇甫氏之柩与国珍合葬,谓之太上秦孝穆君。谏议大夫常山张普惠以为前世后父无称“太上”者,“太上”之名不可施于人臣,诣阙上疏陈之,左右莫敢为通。会胡氏穿圹,下有磐石,乃密表,以为:“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太上’者因‘上’而生名也,皇太后称‘令’以系‘敕’下,盖取三从之道,远同文母列于十乱,今司徒为‘太上’,恐乖系敕之意。孔子称:‘必也正名乎!’比克吉定兆,而以浅改卜,亦或天地神灵所以垂至戒、启圣情也。伏愿停逼上之号,以邀廉光之福。”太后乃亲至国珍宅,召集五品以上博议。王公皆希太后意,争诘难普惠;普惠应机辨析,无能屈者。太后使元叉宣令于普惠曰:“朕之所行,孝子之志。卿之所陈,忠臣之道。群公已有成议,卿不得苦夺朕怀。后有所见,勿难言也。”
太后为太上君造寺,壮丽埒于永宁。
尚书奏复征民绵麻之税,张普惠上疏,以为:“高祖废大斗,去长尺,改重称,以爱民薄赋。知军国须绵麻之用,故于绢增税绵八两,于布增税麻十五斤,民以称尺所减,不啻绵麻,故鼓舞供调。自兹以降,所税绢布,浸复长阔,百姓嗟怨,闻于朝野。宰辅不寻其本在于幅广度长,遽罢绵麻。既而尚书以国用不足,复欲征敛。去天下之大信,弃己行之成诏,追前之非,遂后三史。不思库中有大麻,而群臣共窃之也,何则所输之物,或斤羡百铢,未闻有司依律以罪州郡;或小有滥恶,则坐户主,连及三长。是以在库绢布,逾制者多,郡臣受俸,人求长阔厚重,无复准极,未闻以端幅有馀还求输官者也。今欲复调绵麻,当先正称、尺,明立严禁,无得放溢,使天下知二圣之心爱民惜法如此,则太和之政复见于神龟矣。”
普惠又以魏主好游骋苑囿,不亲视朝,过崇佛法,郊庙之事多委有司,上疏切谏,以为:“殖不思之冥业,损巨费于生民,减禄削力,近供无事之僧,崇饰云殿,远邀未然之报,昧爽之臣稽首于外,玄寂之众遨游于内,衍礼忤时,人灵未穆。愚谓修朝夕之因,求礻氏劫之果,未若收万国之欢心以事其亲,使天下和平,灾害不生也。伏愿淑慎威仪,为万邦作式,躬致郊庙之虔,亲纡朔望之礼,释奠成均,竭心千亩。量撤僧寺不急之华,还复百官久折之秩。已造者务令简约速成,未造者一切不复更为。则孝弟可以通神明,德教可以光四海,节用爱人,法俗俱赖矣。”寻敕外议释奠之礼,又自是每月一陛见群臣,皆用普惠之言也。
普惠复表论时政得失,太后与帝引普惠于宣光殿,随事诘难。
临川王宏妾弟吴法寿杀人而匿于宏府中,上敕宏出之,即日伏辜。南司奏免宏官,上注曰:“爱宏者兄弟私亲,免宏者王者正法。所奏可。”五月,戊寅,司徒、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临川王宏免。
宏自洛口之败,常怀愧愤,都下每有窃发,辄以宏为名,屡为有司所奏,上每赦之。上幸光宅寺,有盗伏于骠骑航,待上夜出;上将行,心动,乃于硃雀航过。事发,称为宏所使,上泣谓宏曰:“我人才胜汝百倍,当此犹恐不堪,汝何为者?我非不能为汉文帝,念汝愚耳!”宏顿首称无之;故因匿法寿免宏官。
宏奢僭过度,殖货无厌。库屋垂百间,在内堂之后,关籥甚严,有疑是铠仗者,密以闻。上于友爱甚厚,殊不悦。佗日,送盛馔与宏爱妾江氏曰:“当来就汝欢宴。”独携故人射声校尉丘佗卿往,与宏及江大饮,半醉后,谓曰:’我今欲履行汝后房。”即呼舆径往堂后。宏恐上见其货贿,颜色怖惧。上意益疑之,于是屋屋检视,每钱百万为一聚,黄榜标之,千万为一库,悬一紫标,如此三十馀间。上与佗卿屈指计,见钱三亿馀万,馀屋贮布绢丝绵漆蜜纟宁蜡等杂货,但见满库,不知多少。上始知非仗,大悦,谓曰:“阿六,汝生计大可!”乃更剧饮至夜,举烛而还。兄弟方更敦睦。
宏都下有数十邸,出悬钱立券,每以田宅邸店悬上文契,期讫,便驱券主,夺其宅。都下、东土百姓,失业非一。上后知之,制悬券不得复驱夺,自此始。
侍中、领军将军吴平侯昺,雅有风力,为上所重,军国大事皆与议决,以为安右将军,监扬州。昺自以越亲居扬州,涕泣恳让,上不许。在州尤称明断,符教严整。
辛巳,以宏为中军将军、中书监,六月,乙酉,又以本号行司徒。
臣光曰:宏为将则覆三军,为臣则涉大逆,高祖贷其死罪可矣。数旬之间,还为三公,于兄弟之恩诚厚矣,王者之法果安在哉!
初,洛阳有汉所立《三字石经》,虽屡经丧乱而初无损失。及魏冯熙、常伯夫相继为洛州刺史,毁取以建浮图精舍,遂大致颓落,所存者委于榛莽,道俗随意取之。侍中领国子祭酒崔光请遣官守视,命国子博士李郁等补其残缺,胡太后许之。会元叉、刘腾作乱,事遂寝。
秋,七月,魏河州羌却铁忽反,自称水池王;诏以主客郎源子恭为行台以讨之。子恭至河州,严勒州郡及诸军毋得犯民一物,亦不得轻与贼战,然后示以威恩,使知悔惧。八月,铁忽等相帅诣子恭降,首尾不及二旬。子恭,怀之子也。
魏宦者刘腾,手不解书,而多奸谋,善揣人意。胡太后以其保护之功,累迁至侍中、右光禄大夫,遂干预政事,纳赂为人求官,无不效者。河间王琛,简之子也,为定州刺史,以贪纵著名,及罢州还,太后诏曰:“琛在定州,唯不将中山宫来,自馀无所不致,何可更复叙用!”遂废于家。琛乃求为腾养息,赂腾金宝巨万计。腾为之言于太后,得兼都官尚书,出为秦州刺史,会腾疾笃,太后欲及其生而贵之。九月,癸未朔,以腾为卫将军,加仪同三司。
魏胡太后以天文有变,欲以崇宪高太后当之。戊申夜,高太后暴卒;冬,十月,丁卯,以尼礼葬于北邙,谥曰顺皇后。百官单衣邪巾送至墓所,事讫而除。
乙亥,以临川王宏为司徒。
魏胡太后遣使者宋云与比丘惠生如西域求佛经。司空任城王澄奏:“昔高祖迁都,制城内唯听置僧尼寺各一,馀皆置于城外;盖以道俗殊归,欲其净居尘外故也。正始三年,沙门统惠深,始违前禁,自是卷诏不行,私谒弥众,都城之中,寺逾五百,占夺民居,三分且一,屠沽尘秽,连比杂居。往者代北有法秀之谋,冀州有大乘之变。太和、景明之制,非徒使锱素殊途,盖亦以防微杜渐。昔如来阐教,多依山林,今此僧徒,恋著城邑,正以诱于利欲,不能自已,此乃释氏之糟糠,法王之社鼠,内戒所不容,国曲所共弃也。臣谓都城内寺未成可徙者,宜悉徙于郭外,僧不满五十者,并小从大;外州亦准此。”诏从之,然卒不能行。
是岁,魏太师雍等奏:“盐池天藏,资育群生,先朝为之禁限,亦非苟与细民争利。但利起天池,取用无法,或豪贵封护,或近民吝守,贫弱远来,邈然绝望。因置主司,令其裁察,强弱相兼,务令得所。什一之税,自古有之,所务者远近齐平,公私两宜耳。及甄琛启求罢禁,乃为绕池之民尉保光等擅自固护;语其障禁,倍于官司,取与自由,贵贱任口。请依先朝禁之为便。”诏从之。
●卷第一百四十九
【梁纪五】 起屠维大渊献,尽昭阳单阏,凡五年。
高祖武皇帝五天监十八年(己亥,公元五一九年)
春,正月,甲申,以尚书左仆射袁昂为尚书令,右仆射王暕为左仆射,太子詹事徐勉为右仆射。
丁亥,魏主下诏,称:“皇太后临朝践极,岁将半纪,宣称‘诏’以令宇内。”
辛卯,上祀南郊。
魏征西将军平陆文侯张彝之子仲瑀上封事,求铨削选格,排抑武人,不使豫清品。于是喧谤盈路,立榜大巷,克期会集,屠害其家;彝父子晏然,不以为意。二月,庚午,羽林、虎贲近千人相帅至尚书省诟骂,求仲瑀兄左民郎中始均不获,以瓦石击省门;上下慑惧,莫敢禁讨。遂持火掠道中薪蒿,以杖石为兵器,直造其第,曳彝堂下,捶辱极意,唱呼动地,焚其第舍。始均逾垣走,复还拜贼,请其父命,贼就殴击,生投之火中。仲瑀重伤走免,彝仅有馀息,再宿而死。远近震骇。胡太后收掩羽林、虎贲凶强者八人斩之,其馀不复穷治。乙亥,大赦以安之,因令武官得依资入选。识者知魏之将乱矣。
时官员既少,应选者多,吏部尚书李韶铨注不行,大致怨嗟;更以殿中尚书崔亮为吏部尚书。亮奏为格制,不问士之贤愚,专以停解月日为断,沉滞者皆称其能。亮甥司空咨议刘景安与亮书曰:“殷、周以乡塾贡士,两汉由州郡荐才,魏、晋因循,又置中正,虽未尽美,应什收六七。而朝廷贡才,止求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唯论章句,不及治道,立中正不考才行,空辩氏姓,取士之途不博,沙汰之理未精。舅属当铨衡,宜须改张易调,如何反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士子谁复修厉名行哉!”亮复书曰:“汝所言乃有深致。吾昨为此格,有由而然。古今不同,时宜须异。昔子产铸刑书以救弊,叔向讥之以正法,何异汝以古礼难权宜哉!”洛阳令代人薛琡上书,言:“黎元之命,系于长吏,若以选曹唯取年劳,不简能否,义均行雁,次若贯鱼,执簿呼名,一吏足矣,数人而用,何谓铨衡!”书奏,不报。后因请见,复奏“乞令王公贵臣荐贤以补郡县。”诏公卿议之,事亦寝。其后甄琛等继亮为吏部尚书,利其便己,踵而行之。魏之选举失人,自亮始也。
初,燕燕郡太守高湖奔魏,其子谧为侍御史,坐法徙怀朔镇,世居北边,遂习鲜卑之俗。谧孙欢,沉深有大志,家贫,执役在平城,富人娄氏女见而奇之,遂嫁焉。始有马,得给镇为函使,至洛阳,见张彝之死,还家,倾赀以结客。或问其故,欢曰:“宿卫相帅焚大臣之第,朝廷惧其乱而不问,为政如此,事可知矣,财物岂可常守邪!”欢与怀朔省事云中司马子如、秀容刘贵、中山贾显智、户曹史咸阳孙腾、外兵史怀朔侯景、狱掾善无尉景、广宁蔡俊特相友善,并以任侠雄于乡里。
夏,四月,丁巳,大赦。
五月,戊戌,魏以任城王澄为司徒,京光王继为司空。
魏累世强盛,东夷、西域贡献不绝,又立互市以致南货,至是府库盈溢。胡太后尝幸绢藏,命王公嫔主从行者百馀人各自负绢,称力取之,少者不减百馀匹。尚书令、仪同三司李崇,章武王融,负绢过重,颠仆于地,崇伤腰,融损足,太后夺其绢,使空出,时人笑之。融,太洛之子也。侍中崔光止取两匹,太后怪其少;对曰:“臣两手唯堪两匹。”众皆愧之。
时宗室外戚权幸之臣,竞为豪侈。高阳王雍,富贵冠一国,宫室园圃,侔于禁苑,僮仆六千,伎女五百,出则仪卫塞道路,归则歌吹连日夜,一食直钱数万。李崇富埒于雍,而性俭啬,尝谓人曰:“高阳一食,敌我千日。”
河间王琛,每欲与雍争富,骏马十馀匹,皆以银为槽,窗户之上,玉凤衔铃,金龙吐旆。尝会诸王宴饮,酒器有水精锋,马脑碗,赤玉卮,制作精巧,皆中国所无。又陈女乐、名马及诸奇宝,复引诸王历观府库,金钱、缯布,不可胜计。顾谓章武王融曰:“不恨我不见石崇,恨石崇不见我。”融素以富自负,归而惋叹,卧疾三日。京光王继闻而省之,谓曰:“卿之货财计不减于彼,何为愧羡乃尔?”融曰:“始谓富于我者独高阳耳,不意复有河间!”继曰:“卿似袁术在淮南,不知世间复有刘备耳!”融乃笑而起。
太皇好佛,营建诸寺,无复穷已,令诸州各建五级浮图,民力疲弊。诸王、贵人、宦官、羽林各建寺于洛阳,相高以壮丽。太后数设斋会,施僧物动以万计,赏赐左右无节,所费不赀,而未尝施惠及民。府库渐虚,乃减削百官禄力。任城王澄上表,以为:“萧衍常蓄窥觎之志,宜及国家强盛,将士施力,早图混壹之功。比年以来,公私贫困,宜节省浮费以周急务。”太后虽不能用,常优礼之。
魏自永平以来,营明堂、壁雍,役者多不过千人,有司复借以修寺及供它役,十馀年竟不能成。起部郎源子恭上书,以为:“废经国之务,资不急之费,宜彻减诸役,早图就功,使祖宗有严配之期,苍生睹礼乐之富。”诏从之,然亦不能成也。
魏人陈仲儒请依京房立准以调八音。有司诘仲儒:“京房律准,今虽有其器,晓之者鲜。仲儒所受何师,出何典籍?”仲儒对言:“性颇爱琴,又尝读司马彪《续汉书》,见京房准术,成数昞然。遂竭愚思,钻研甚久,颇有所得。夫准者本以代律,取其分数,调校乐器。窃寻调声之体,宫、商宜浊,征、羽用清。若依公孙崇,止以十二律声,而云还相为宫,清浊悉足。唯黄钟管最长,故以黄钟为宫,则往往相顺。若均之八音,犹须错采众音,配成其美。若以应钟为宫,蕤宾为征,则征浊而宫清,虽有其韵,不成音曲。若以中吕为宫,则十二律中全无所取。今依京房书,中吕为宫,乃以去灭为商,执始为征,然后方韵。而崇乃以中吕为宫,犹用林钟为征,何由可谐!但音声精微,史传简略,旧志准十三弦,隐间九尺,不言须柱以不。又,一寸之内有万九千六百八十三分,微细难明。仲儒私曾考验,准当施柱,但前却柱中,以约准分,则相生之韵已自应合。其中弦粗细,须与琴宫相类,施轸以调声,令与黄钟相合。中弦下依数画六十律清浊之节,其馀十二弦须施柱如筝,即于中弦案尽一周之声,度著十二弦上。然后依相生之法,以次运行,取十二律之商、征。商、征既定,又依琴五调调声之法以均乐器,然后错采众声以文饰之,若事有乖此,声则不和。且燧人不师资而习火,延寿不束修以变律,故云知之者欲教而无从,心达者体知而无师,苟有一毫所得,皆关心抱,岂必要经师受然后为奇哉!”尚书萧宝寅奏:仲儒学不师受,轻欲制作,不合依许,事遂寝。
魏中尉东平王匡以论议数为任城王澄所夺,愤恚,复治其故棺,欲奏攻澄。澄因奏匡罪状三十馀条,廷尉处以死刑。秋,八月,己未,诏免死,削除官爵,以车骑将军侯刚代领中尉。三公郎中辛雄奏理匡,以为:“历奏三朝,骨鲠之迹,朝野具知,故高祖赐名曰匡。先帝已容之于前,陛下亦宜宽之于后,若终贬黜,恐杜忠臣之口。”未几,复除匡平州刺史。雄,琛之族孙也。
九月,庚寅,胡太后游嵩高;癸巳,还宫。太后从容谓兼中书舍人杨昱曰:“亲姻在外,不称人心,卿有闻,慎勿讳隐!”昱奏扬州刺史李崇五车载货,恒州刺史杨钧造银食器,饷领军元义。太后召义夫妻,泣而责之。义由是怨昱。昱叔父舒妻,武昌王和之妹也。和即义之从祖。舒卒,元氏频请别居,昱父椿泣责不听,元氏恨之。会瀛州民刘宣明谋反,事觉,逃亡。义使和及元氏诬告昱藏匿宣明,且云:“昱父定州刺史椿,叔父华州刺史津,并送甲仗三百具,谋为不逞。”义复构成之。遣御杖五百人夜围昱宅,收之,一无所获。太后问其状,昱具对为元氏所怨。太后解昱缚,处和及元氏死刑,既而义营救之,和直免官,元氏竟不坐。
冬,十二月,癸丑,魏任城文宣王澄卒。
庚申,魏大赦。
是岁,高句丽王云座,世子安立。
魏以郎选不精,大加沙汰,唯硃元旭、辛雄、羊深、源子恭及范阳祖莹等八人以才用见留,馀皆罢遣。深,祉之子也。
高祖武皇帝五普通元年(庚子,公元五二零年)
春,正月,乙亥朔,改元,大赦。
丙子,日有食之。
己卯,以临川王宏为太尉、扬州刺史,金紫光禄大夫王份为尚书左仆射。份,奂之弟也。
左军将军豫宁威伯冯道根卒。是日上春,祠二庙,既出宫,有司以闻。上问中书舍人硃异曰:“吉凶同日,今可行乎?”对曰:“昔卫献公闻柳庄死,不释祭服而往。道根虽未为社稷之臣,亦有劳王室,临之,礼也。”上即幸其宅,哭之以恸。
高句丽世子安遣使入贡。二月,癸丑,以安为宁东将军、高句丽王,遣使者江法盛授安衣冠剑佩。魏光州兵就海中执之,送洛阳。
魏太傅、侍中、清河文献王怿,美风仪,胡太后逼而幸之。然素有才能,辅政多所匡益,好文学,礼敬士人,时望甚重。侍中、领军将军元义在门下,兼总禁兵,恃宠骄恣,志欲无极。怿每裁之以法,义由是怨之。卫将军、仪同三司刘腾,权倾内外,吏部希腾意,奏用腾弟为郡,人资乖越。怿抑而不奏,腾亦怨之。龙骧府长史宋维,弁之子也,怿荐为通直郎,浮薄无行。义许维以富贵,使告司染都尉韩文殊父子谋作乱立怿。怿坐禁止,按验,无反状,得释,维当反坐;义言于太后曰:“今诛维,后有真反者,人莫敢告。”乃黜维为昌平郡守。
义恐怿终为己害,乃与刘腾密谋,使主食中黄门胡定自列云:“怿货定使毒魏主,若己得为帝,许定以富贵。”帝时年十一,信之。秋,七月,丙子,太后在嘉福殿,未御前殿,义奉帝御显阳殿,腾闭永巷门,太后不得出。怿入,遇义于含章殿后,义厉声不听怿入,怿曰:“汝欲反邪!”义曰:“义不反,正欲缚反者耳!”命宗士及直斋执怿衣袂,将入含章东省,使人防守之。腾称诏集公卿议,论怿大逆。众咸畏义,无敢异者,唯仆射新泰文贞公游肇抗言以为不可,终不下署。
义、腾持公卿议入奏,俄而得可,夜中杀怿。于是诈为太后诏,自称有疾,还政于帝。幽太后于北宫宣光殿,宫门昼夜长闭,内外断绝,腾自执管钥,帝亦不得省见,裁听传食而巳。太后服膳俱废,不免饥寒,乃叹曰:“养虎得噬,我之谓矣!”又使中常侍酒泉贾粲侍帝书,密令防察动止。叉遂与太师高阳王雍等同辅政,帝谓义为姨父。义与腾表里擅权,义为外御,腾为内防,常直禁省,共裁刑赏,政无巨细,决于二人,威振内外,百僚重迹。朝野闻怿死,无不丧气,胡夷为之B133面者数百人。游肇愤邑而卒。
己卯,江、淮、海并溢。
辛卯,魏主加元服,大赦,改元正光。
魏相州刺史中山文庄王熙,英之子也,与弟给事黄门侍郎略、司徒祭酒纂,皆为清河王怿所厚,闻怿死,起兵于鄴,上表欲诛元义、刘腾,纂亡奔鄴。后十日,长史柳元章等帅城人鼓噪而入,杀其左右,执熙、纂并诸子置于高楼。八月,甲寅,元义遣尚书左丞卢同就斩熙于鄴御,并其子弟。
熙好文学,有风仪,名士多与之游。将死,与故知书曰:“吾与弟并蒙皇太后知遇,兄据大州,弟则入侍,殷勤言色,恩同慈母。今皇太后见废北宫,太傅清河王横受屠酷,主上幼年,独在前殿。君亲如此,无以自安,故帅兵民欲建大义于天下。但智力浅短,旋见囚执,上惭朝廷,下愧相知。本以名义干心,不得不尔,流肠碎首,复何言哉!凡百君子,各敬尔仪,为国为射,善勖名节!”闻者怜之。熙首至洛阳,亲故莫敢视,前骁骑将军刁整独收其尸而藏之。整,雍之孙也。卢同希义意,穷治熙党与,锁济阴内史杨昱赴鄴,考讯百日,乃得还任。义以同为黄门侍郎。
元略亡抵故人河内司马始宾,始宾与略缚荻筏夜渡孟津,诣屯留栗法光家,转依西河太守刁双,匿之经年。时购略甚急,略惧,求送出境,双曰:“会有一死,所难遇者为知己死耳,愿不以为虑。”略固求南奔,双乃使从子昌送略渡江,遂来奔,上封略为中山王。双,雍之族孙也。义诬刁整送略,并其子弟收系之,御史王基等力为辨雪,乃得免。
甲子,侍中、车骑将军永昌严侯韦睿卒。时上方崇释氏,士民无不从风而靡,独睿自以位居大臣,不欲与俗俯仰,所行略如平日。
九月,戊戌,魏以高阳王雍为丞相,总摄内外,与元义同决庶务。
初,柔然佗汗可汗纳伏名敦之妻候吕陵氏,生伏跋可汁及阿那瑰等六子。伏跋既立,忽亡其幼子祖惠,求募不能得。有巫地万言:“祖惠今在天上,我能呼之。”乃于大泽中施帐幄,祀天神。祖惠忽在帐中,自云恒在天上。伏跋大喜,号地万为圣女,纳为可贺敦。地万既挟左道,复有姿色,伏跋敬而爱之,信用其言,干乱国政。如是积岁,祖惠浸长,语其母曰:“我常在地万家,未尝上天。‘上天’者,地万教我也。”其母具以状告伏跋,伏跋曰:“地万能前知未然,勿为谗也!”既而地万惧,谮祖惠于伏跋而杀之。候吕陵氏遣其大臣具列等绞杀地万;伏跋怒,欲诛具列等。会阿至罗入寇,伏跋击之,兵败而还。候吕陵氏与大臣共杀伏跋,立其弟阿那瑰为可汗。阿那瑰立十日,其族兄示发帅众数万击之,阿那瑰战败,与其弟乙居伐轻骑奔魏。示发杀候吕陵氏及阿那瑰二弟。
魏清河王怿死,汝南王悦了无恨元义之意,以桑落酒候之,尽其私佞。义大喜,冬,十月,乙卯,以悦为侍中、大尉。悦就怿子亶求怿服玩,不时称旨,杖亶百下,几死。
柔然可汗阿那瑰将至魏,魏主使司空京兆王继、侍中崔光等相次迎之,赐劳甚厚。魏主引见阿那瑰于显阳殿,因置宴,置阿那瑰位于亲王之下。宴将罢,阿那瑰执启立于座后,诏引至御座前,阿那瑰再拜言曰:“臣以家难,轻来诣阙,本国臣民,皆已逃散。陛下恩隆天地,乞兵送还本国,诛剪叛逆,收集亡散。臣当统帅遗民,奉事陛下。言不能尽,别有启陈。”仍以启授中书舍人常景以闻。景,爽之孙也。
十一月,己亥,魏立阿那瑰为朔方公、蠕蠕,王,赐以衣服、轺车。禄恤仪卫,一如亲王。时魏方强盛,于洛水桥南御道东作四馆,道西立四里:有自江南来降者处之金陵馆,三年之后赐宅于归正里;自北夷降者处燕然馆,赐宅于归德里;自东夷降者处扶桑馆,赐宅于慕化里;自西夷降者处崦嵫馆,赐宅于慕义里。及阿那瑰入朝,以燕然馆处之。阿那瑰屡求返国,朝议异同不决,阿那瑰以金百斤赂元义,遂听北归。十二月,壬子,魏敕怀朔都督简锐骑二千护送阿那瑰达境首,观机招纳。若彼迎候,宜赐缯帛车马礼饯而返;如不容受,听还阙庭。其行装资遣,付尚书量给。
辛酉,魏以京光王继为司徒。
魏遗使者刘善明来聘,始复通好。
高祖武皇帝五普通二年(辛丑,公元五二一年)
春,正月,辛巳,上祀南郊。
置孤独园于建康,以收养穷民。
戊子,大赦。
魏南秦州氐反。
魏发近郡兵万五千人,使怀朔镇将杨钧将之,送柔然可汗阿那瑰返国。尚书右丞张普惠上疏,以为:“蠕蠕久为边患,今兹天降丧乱,荼毒其心,盖欲使之知有道之可乐,革面稽首以奉大魏也。陛下宜安民恭己,以悦服其心。阿那瑰束身归命,抚之可也;乃更先自劳扰,兴师郊甸之内,投诸荒裔之外,救累世之勍敌,资天亡之丑虏。臣愚,未见其可也。此乃边将贪窃一时之功,不思兵为凶器,王者不得已而用之。况今旱暵方甚,圣慈降膳,乃以万五千人使杨钧为将,而欲定蠕蠕干时而动,其可济乎!脱有颠覆之变,杨钧之肉,其足食乎!宰辅专好小名,不图安危大计,此微臣所以寒心者也。且阿那瑰之不还,负何信义,臣贱不及议,文书所过,不敢不陈。”弗听。阿那瑰辞于西堂,诏赐以军器、衣被、杂采、粮畜,事事优厚,命侍中崔光等劳遣于外郭。
阿那瑰之南奔也,其从父兄婆罗门帅众数万入讨示发,破之,示发奔地豆干,地豆干杀之,国人推婆罗门为弥偶可社句可汗。杨钧表称:“柔然已立君长,恐未肯以杀兄之人郊迎其弟。轻往虚返,徒损国威。自非广加兵众,无以送其入北。”二月,魏人使旧尝奉使柔然者牒云具仁往谕婆罗门,使迎阿那瑰。
辛丑,上祀明堂。
庚戌,魏使假抚军将军邴虬讨南秦叛氐。
魏元义、刘腾之幽胡太后也,右卫将军奚康生预其谋,义以康生为抚军大将军、河南尹,仍使之领左右。康生子难当娶侍中、左卫将军侯刚女,刚子,义之妹夫也,义以康生通姻,深相委托,三人率多俱宿禁中,时或迭出,以难当为千牛备身。康生性粗武,言气高下,义稍惮之,见于颜色,康生亦微惧不安。甲午,魏主朝太后于西林园,文武侍坐,酒酣迭舞,康生乃为力士舞,及折旋之际,每顾视太后,举手、蹈足、瞋目、颔首,为执杀之势,太后解其意而不敢言。日暮,太后欲携帝宿宣光殿,侯刚曰:“至尊已朝讫,嫔御在南,何必留宿!”康生曰:“至尊陛下之儿,随陛下将东西,更复访谁!”群臣莫敢应。太后自起授帝臂,下堂而去。康生大呼,唱万岁。帝前入閤,左右竞相排,閤不得闭。康生夺难当千牛刀,斫直后元思辅,乃得定。帝既升宣光殿,左右侍臣俱立西阶下。康生乘酒势将出处分,为义所执,锁于门下。光禄勋贾粲绐太后曰:“侍官怀恐不安,陛下宜亲安慰。”太后信之,适下殿,粲即扶帝出东序,前御显阳殿,闭太后于宣光殿。至晚,义不出,令侍中、黄门、仆射、尚书等十馀人就康生所讯其事,处康生斩刑、难当绞刑。义与刚并在内,矫诏决之:“康生如奏,难当恕死从流。”难当哭辞父,康生慷慨不悲,曰:“我不反死,汝何哭也!”时已昏暗,有司驱康生赴市,斩之。尚食典御奚混与康生同执刀入内,亦坐绞。难当以侯刚婿,得留百馀日,竟流安州;久之,义使行台卢同就杀之。以刘腾为司空。八坐、九卿常旦造腾宅,参其颜色,然后赴省府,亦有历日不能见者。公私属请,唯视货多少。舟车之利,山泽之饶,所在榷固,刻剥六镇,交通互市,岁入利息以巨万万计。逼夺邻舍以广其居,远近苦之。
京兆王继自以父子权位太盛,固请以司徒让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崔光。夏,四月,庚子,以继为太保,侍中如故;继固辞,不许。壬寅,以崔光为司徒,侍中、祭酒、著作如故。
魏牒云具仁至柔然,婆罗门殊骄慢,无逊避心,责具仁礼敬;具仁不屈,婆罗门乃遣大臣丘升头等将兵二千,随具仁迎阿那瑰。五月,具仁还镇,具道其状。阿那瑰惧,不敢进,上表请还洛阳。
辛巳,魏南荆州刺史桓叔兴据所部来降。六月,丁卯,义州刺史文僧明、边城太守田守德拥所部降魏,皆蛮酋也。魏以僧明为西豫州刺史,守德为义州刺史。
癸卯,琬琰殿火,延烧后宫三千间。
秋,七月,丁酉,以大匠卿裴邃为信武将军,假节,督众军讨义州,破魏义州刺史封寿于檀公岘,遂围其城;寿请降,复取义州。魏以尚书左丞张普惠为行台,将兵救之,不及。以裴邃为豫州刺史,镇合肥。邃欲袭寿阳,阴结寿阳民李瓜花等为内应。邃已勒兵为期日,恐魏觉之,先移魏扬州云:“魏始于马头置戍,如闻复欲修白捺故城,若尔,便相侵逼,此亦须营欧阳,设交境之备。今板卒已集,唯听信还。”扬州刺史长孙稚谋于僚佐,皆曰:“此无修白捺之意,宜以实报之。”录事参军杨侃曰:“白捺小城,本非形胜;邃好狡数,今集兵遣移,恐有它意。”稚大寤,曰:“录事可亟作移报之。”侃报移曰:“彼之纂兵,想别有意,何为妄构白捺!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勿谓秦无人也。”邃得移,以为魏人已觉,即散其兵。瓜花等以失期,遂相告发,伏诛者十馀家。稚,观之子;侃,播之子也。
初,高车王弥俄突死,其众悉归嚈哒;后数年,嚈哒遣弥俄突弟伊匐帅馀众还国。伊匐击柔然可汗婆罗门,大破之,婆罗门帅十部落诣凉州,请降于魏,柔然馀众数万相帅迎阿那瑰,阿那瑰启称:“本国大乱,姓姓别居,迭相抄掠。当今北人鹄望待拯,乞依前恩赐,给臣精兵一万,送臣碛北,抚定荒民。”诏付中书门下博议,凉州刺史袁翻以为:“自国家都洛以来,蠕蠕、高车迭相吞噬。始则蠕蠕授首,既而高车被擒。今高车自奋于衰微之中,克雪仇耻,诚由种类繁多,终不能相灭。自二虎交斗,边境无尘数十年矣,此中国之利也。今蠕蠕两主相继归诚,虽戎狄禽兽,终无纯固之节,然存亡继绝,帝王本务。若弃而不受,则亏我大德;若纳而抚养,则损我资储;或全徙内地,则非直其情不愿,亦恐终为后患,刘、石是也。且蠕蠕尚存,则高车有内顾之忧,未暇窥窬上国;若其全灭,则高车跋扈之势,岂易可知!今蠕蠕虽乱而部落犹众,处处棋布,以望旧主,高车虽强,未能尽服也。愚谓蠕蠕二主并宜存之,居阿那瑰于东,处婆罗门于西,分其降民,各有攸属。阿那瑰所居非所经见,不敢臆度;婆罗门请修西海故城以处之。西海在酒泉之北,去高车所居金山千馀里,实北虏往来之冲要,土地沃衍,大宜耕稼。宜遣一良将,配以兵仗,监护婆罗门。因令屯田,以省转输之劳。其北则临大碛,野兽所聚,使蠕蠕射猎,彼此相资,足以自固。外以辅蠕蠕之微弱,内亦防高车之畔换,此安边保塞之长计也。若婆罗门能收离聚散,复兴其国者,渐令北转,徙度流沙,则是我之外籓,高车勍敌,西北之虞,可以无虑。如其奸回返覆,不过为逋逃之寇,于我何损哉!”朝议是之。
九月,柔然可汗俟匿伐诣怀朔镇请兵,且迎阿那瑰。俟匿伐,阿那瑰之兄也。冬,十月,录尚书事高阳王雍等奏:“怀朔镇北吐若奚泉,原野平沃,请置阿那瑰于吐若奚泉,婆罗门于故西海郡,令各帅部落,收集离散。阿那瑰所居既在境外,宜少优遣,婆罗门不得比之。其婆罗门未降以前蠕蠕归化者,宜悉令州镇部送怀朔镇以付阿那瑰。”诏从之。
十一月,癸丑,魏侍中、车骑大将军侯刚加仪同三司。
魏以东益、南秦氐皆反,庚辰,以秦州刺史河间王琛为行台以讨之。琛恃刘腾之势,贪暴无所畏忌,大为氐所败。中尉弹奏,会赦,除名,寻复王爵。魏以安西将军元洪超兼尚书行台,诣敦煌安置柔然婆罗门。
高祖武皇帝五普通三年(壬寅,公元五二二年)
春,正月,庚子,以尚书令袁昂为中书监,吴郡太守王暕为尚书左仆射。
辛亥,魏主耕籍田。
魏宋云与惠生自洛阳西行四千里,至赤岭,乃出魏境,又西行,再期,至乾罗国而还。二月,达洛阳,得佛经一百七十部。
高车王伊匐遣使入贡于魏。夏,四月,庚辰,魏以伊匐为镇西将军、西海郡公、高车王。久之,伊匐与柔然战,败,其弟越居杀伊匐自立。
五月,壬辰朔,日有食之,既。
癸巳,大赦。
冬,十一月,甲午,领军将军始兴忠武王憺卒。
乙巳,魏主祀圜丘。
初,魏世宗以《玄始历》浸疏,命更造新历。至是,著作郎崔光表取荡寇将军张龙祥等九家所上历,候验得失,合为一历,以壬子为元,应魏之水德,命曰《正光历》。丙午,初行《正光历》,大赦。
十二月,乙酉,魏以车骑大将军、尚书右仆射元钦为仪同三司,太保京兆王继为太傅,司徒崔光为太保。
初,太子统之未生也,上养临川王宏之子正德为子。正德少粗险,上即位,正德意望东宫。及太子统生,正德还本,赐爵西丰侯。正德怏怏不满意,常蓄异谋。是岁,正德自黄门侍郎为轻车将军,顷之,亡奔魏,自称废太子避祸而来。魏尚书左仆射萧宝寅上表曰:“岂有伯为天子,父作扬州,弃彼密亲,远投它国!不如杀之。”由是魏人待之甚薄,正德乃杀一小儿,称为己子,远营葬地;魏人不疑,明年,复自魏逃归。上泣而诲之,复其封爵。
柔然阿那瑰求粟为种,魏与之万石。婆罗门帅部落叛魏,亡归嚈哒。魏以平西府长史代人费穆兼尚书右丞西北道行台,将兵讨之,柔然遁去。穆谓诸将曰:“戎狄之性,见敌即走,乘虚复出,若不使之破胆,终恐疲于奔命。”乃简练精骑,伏于山谷,以步兵之羸者为外营,柔然果至;奋击,大破之。婆罗门为凉州军所擒,送洛阳。
高祖武皇帝五普通四年(癸卯,公元五二三年)
春,正月,辛卯,上祀南郊,大赦。丙午,祀明堂。二月,乙亥,耕藉田。
柔然大饥,阿那瑰帅其众入魏境,表求赈给。己亥,魏以尚书左丞元孚为行台尚书,持节抚谕柔然。孚,谭之孙也。将行,表陈便宜,以为:“蠕蠕久来强大,昔在代京,常为重备。今天祚大魏,使彼自乱亡,稽首请服。朝廷鸠其散亡,礼送令返,宜因此时善思远策。昔汉宣之世,呼韩款塞,汉遣董忠、韩昌领边郡士马送出朔方,因留卫助。又,光武时亦使中郎将段彬置安集掾史,随单于所在,参察动静。今宜略依旧事,借其闲地,听其田牧,粗置官属,示相慰抚。严戒边兵,因令防察,使亲不至矫诈,疏不容反叛,最策之得者也。”魏人不从。
柔然俟匿伐入朝于魏。
三月,魏司空刘腾卒。宦官为腾义息重服者四十馀人,衰绖送葬者以百数,朝贵送葬者塞路满野。
夏,四月,魏元孚持白虎幡劳阿那瑰于柔玄、怀荒二镇之间。阿那瑰众号三十万,阴有异志,遂拘留孚,载以辒车。每集其众,坐孚东厢,称为行台,甚加礼敬。引兵而南,所过剽掠,至平城,乃听孚还。有司奏孚辱命,抵罪。甲申,魏遣尚书令李崇、左仆射元纂帅骑十万击柔然。阿那瑰闻之,驱良民二千、公私马牛羊数十万北遁,崇追之三千馀里,不及而还。
纂使铠曹参军于谨帅骑二千追柔然,至郁对原,前后十七战,屡破之。谨,忠之从曾孙也,性深沉,有识量,涉猎经史。少时,屏居闾里,不求仕进,或劝之仕,谨曰:“州郡之职,昔人所鄙;台鼎之位,须待时来。”纂闻其名而辟之。后帅轻骑出塞觇候,属铁勒数千骑奄至,谨以众寡不敌,退必不免,乃散其众骑,使匿丛薄之间,又遗人升山指麾,若部分军众者。铁勒望见,虽疑有伏兵,自恃其众,进军逼谨。谨以常乘骏马,一紫一騧,铁勒所识,乃使二人各乘一马突阵而出,铁勒以为谨也,争逐之;谨帅馀军击其追骑,铁勒遂走,谨因得入塞。
李崇长史巨鹿魏兰根说崇曰:“昔缘边初置诸镇,地广人稀,或征发中原强宗子弟,或国之肺腑,寄以爪牙。中年以来,有司号为‘府户’,役同厮养,官婚班齿,致失清流,而本来族类,各居荣显,顾瞻彼此,理当愤怨。宜改镇立州,分置郡县,凡是府户,悉免为民,入仕次叙,一准其旧,文武兼用,威恩并施。此计若行,国家庶无北顾之虑矣。”崇为之奏闻,事寝,不报。
初,元义既幽胡太后,常入直于魏主所居殿侧,曲尽佞媚,帝由是宠信之。义出入禁中,恒令勇士持兵以自先后。时出休于千秋门外,施木栏楯,使腹心防守以备窃发,士民求见者,遥对之而已。其始执政之时,矫情自饰,以谦勤接物,时事得失,颇以关怀。既得志,遂自骄愎,嗜酒好色,贪吝宝贿,与夺任情,纪纲坏乱。父京兆王继尤贪纵,与其妻子各受赂遗,请属有司,莫敢违者。乃致郡县小吏亦不得公选,牧、守、令、长率皆贪污之人。由是百姓困穷,人人思乱。
武卫将军于景,忠之弟也,谋废义,义黜为怀荒镇将。及柔然入寇,镇民请粮,景不肯给,镇民不胜忿,遂反,执景,杀之。未几,沃野镇民破六韩拔陵聚众反,杀镇将,改元真王,诸镇华、夷之民往往响应。拔陵引兵南侵,遣别帅卫可孤围武川镇,又攻怀朔镇。尖山贺拔度拔及其三子允、胜、岳皆有材勇,怀朔镇将杨钧擢度拔为统军、三子为军主以拒之。
魏景明之初,世宗命宦者白整为高祖及文昭高后凿二佛龛于龙门山,皆高百尺。永平中,刘腾复为世宗凿一龛,至是二十四年,凡用十八万二千馀工,而未成。
秋,七月,辛亥,魏诏:“见在朝官,依令七十合解者,可给本官半禄,以终其身。”
九月,魏诏侍中、太尉汝南王悦入居门下,与丞相高阳王雍参决尚书奏事。
冬,十月,庚午,以中书监、中卫将军袁昂为尚书令,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
魏平恩文宣公崔光疾笃,魏主亲抚视之,拜其子励为齐州刺史,为之撤乐,罢游眺。丁酉,光卒,帝临,哭之恸,为减常膳。光宽和乐善,终日怡怡,未尝忿恚。于忠、元义用事,以光旧德,皆尊敬之,事多资决,而不能救裴、郭、清河之死,时人比之张禹、胡广。光且死,荐都官尚书贾思伯为侍讲。帝从思伯受《春秋》,思伯虽贵,倾身下士。或问思伯曰:“公何以能不骄?”思伯曰:“衰至便骄,何常之有!”当时以为雅谈。
十一月,癸未朔,日有食之。甲辰,尚书左仆射王暕卒。
梁初唯扬、荆、郢、江、湘、梁、益七州用钱,交、广用金银,馀州杂以谷帛交易。上乃铸五铢钱,肉好周郭皆备。别铸无肉郭者,谓之“女钱”。民间私用古钱交易,禁之不能止,乃议尽罢铜钱。十二月,戊午,始铸铁钱。
魏以汝南王悦为太保。
●卷第一百五十
【梁纪六】 起阏逢执徐,尽旃蒙大荒落,凡二年。
高祖武皇帝六普通五年(甲辰,公元五二四年)
春,正月,辛丑,魏主祀南郊。
三月,魏以临淮王彧都督北讨诸军事,讨破六韩拔陵。
夏,四月,高平镇民赫连恩等反,推敕勒酋长胡琛为高平王,攻高平镇以应拔陵。魏将卢祖迁击破之,琛北走。
卫可孤攻怀朔镇经年,外援不至,杨钧使贺拔胜诣临淮王彧告急。胜募敢死少年十馀骑,夜伺隙溃围出,贼骑追及之,胜曰:“我贺拔破胡也。”贼不敢逼。胜见彧于云中,说之曰:“怀朔被围,旦夕沦陷,大王今顿兵不进;怀朔若陷,则武川亦危,贼之锐气百倍,虽有良、平,不能为大王计矣。”彧许为出师,胜还,复突围而入。钧复遣胜出觇武川,武川已陷。胜驰还,怀朔亦溃,胜父子俱为可孤所虏。
五月,临淮王彧与破六韩拔陵战于五原,兵败,彧坐削除官爵。安北将军陇西李叔仁又败于白道,贼势日盛。魏主引丞相、令、仆、尚书、侍中、黄门于显阳殿,问之曰:“今寇连恒、朔,逼近金陵,计将安出?”吏部尚书元修义请遣重臣督军镇恒、朔以捍寇。帝曰:“去岁阿那瑰叛乱,遣李崇北征,崇上表求改镇为州,朕以旧章难革,不从其请。寻崇此表,开镇户非翼之心,致有今日之患;但既往难追,聊复略论耳。然崇贵戚重望,器识英敏,意欲还遣崇行,何如?”仆射萧宝寅等皆曰:“如此,实合群望。”崇曰:“臣以六镇遐僻,密迩寇戎,欲以慰悦彼心,岂敢导之为乱!臣罪当就死,陛下赦之;今更遣臣北行,正是报恩改过之秋。但臣年七十,加之疲病,不堪军旅,愿更择贤材。”帝不许。修义,天赐之子也。
臣光曰:李崇之表,乃所以销祸于未萌,制胜于无形。魏肃宗既不能用,及乱生之日,曾无愧谢之言,乃更以为崇罪。彼不明之君,乌可与谋哉!《诗》云:“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其是之谓矣。
壬申,加崇使持节、开府仪同三司、北讨大都督,命抚军将军崔暹、镇军将军广阳王深皆受崇节度。深,嘉之子也。
六月,以豫州刺史裴邃督征讨诸军事,以伐魏。
魏自破六韩拔陵之反,二夏、豳、凉寇盗蜂起。秦州刺史李彦,政刑残虐,在下皆怨。是月,城内薛珍等聚党突入州门,擒彦,杀之,推其党莫折大提为帅,大提自称秦王。魏遣雍州刺史元志讨之。
初,南秦州豪右杨松柏兄弟,数为寇盗,刺史博陵崔游诱之使降,引为主簿,接以辞色,使说下群氐,既而因宴会尽收斩之,由是所部莫不猜惧。游闻李彦死,自知不安,欲逃去,未果;城民张长命、韩祖香、孙掩等攻游,杀之,以城应大提。大提遗其党卜胡袭高平,克之,杀镇将赫连略、行台高元荣。大提寻卒,子念生自称天子,置百官,改元天建。
丁酉,魏大赦。
秋,七月,甲寅,魏遣吏部尚书元修义兼尚书仆射,为西道行台,帅诸将讨莫折念生。
崔暹违李崇节度,与破六韩拔陵战于白道,大败,单骑走还。拔陵并力攻崇,崇力战不能御,引还云中,与之相持。
广相王深上言:“先朝都平城,以北边为重,盛简亲贤,拥麾作镇,配以高门子弟,以死防遏,非唯不废仕宦,乃更独得复除,当时人物,忻慕为之。太和中,仆射李冲用事,凉州土人悉免厮役;帝乡旧门,仍防边戍,自非得罪当世,莫肯与之为伍。本镇驱使,但为虞候、白直,一生推迁,不过军主;然其同族留京师者得上品通官,在镇者即为清途所隔,或多逃逸。乃峻边兵之格,镇人不听浮游在外,于是少年不得从师,长者不得游宦,独为匪人,言之流涕!自定鼎伊、洛,边任益轻,唯底滞凡才,乃出为镇将,转相模习,专事聚敛。或诸方奸吏,犯罪配边,为之指踪,政以贿立,边人无不切齿。及阿那瑰背恩纵掠,发奔命追之,十五万众度沙漠,不日而还。边人见此援师,遂自意轻中国。尚书令臣崇求改镇为州,抑亦先觉,朝廷未许。而高阙戍主御下失和,拔陵杀之,遂相帅为乱,攻城掠地,所过夷灭,王师屡北,贼党日盛。此段之举,指望销平;而崔暹只轮不返,臣崇与臣逡巡复路,相与还次云中,将士之情莫不解体。今日所虑,非止西北,将恐诸镇寻亦如此,天下之事,何易可量!”书奏,不省。
诏征崔暹系廷尉;暹以女妓、田园赂元义,卒得不坐。
丁丑,莫折念生遣其都督杨伯年等攻仇鸠、河池二戍,东益州刺史魏子建遣将军伊祥等击破之,斩首千馀级。东益州本氐王杨绍先之国,将佐皆以城民劲勇,二秦反者皆其族类,请先收其器械。子建曰:“城民数经行阵,抚之足以为用,急之则腹背为患。”乃悉召城民,慰谕之,既而渐分其父兄子弟外戍诸郡,内外相顾,卒无叛者。子建,兰根之族兄也。
魏凉州幢帅于菩提等执刺史宋颖,据州反。
八月,庚寅,徐州刺史成景俊拔魏童城。
魏员外散骑侍郎李苗上书曰:“凡食少兵精,利于速战;粮多卒众,事宜持久。今陇贼猖狂,非有素蓄,虽据两城,本无德义。其势在于疾攻,日有降纳,迟则人情离沮,坐待崩溃。夫飚至风举,逆者求万一之功;高壁深垒,王师有全制之策。但天下久泰,人不晓兵,奔利不相待,逃难不相顾,将无法令,士非教习,不思长久之计,各有轻敌之心。如令陇东不守,汧军败散,则两秦遂强,三辅危弱,国之右臂于斯废矣。宜勒大将坚壁勿战,别命偏裨帅精兵数千出麦积崖以袭其后,则汧、岐之下,群妖自散。”
魏以苗为统军,与别将淳于诞俱出梁、益,隶魏子建。未至,莫折念生遣其弟高阳王天生将兵下陇。甲午,都督元志与战于陇口,志兵败,弃众东保岐州。
东西部敕勒皆叛魏,附于破六韩拔陵,魏主始思李崇及广阳王深之言。丙申,下诏:“诸州镇军贯非有罪配隶者,皆免为民。”改镇为州,以怀朔镇为朔州,更命朔州白云州。遣兼黄门侍郎郦道元为大使,抚慰六镇。时六镇已尽叛,道元不果行。
先是,代人迁洛者,多为选部所抑,不得仕进。及六镇叛,元义乃用代来寒人为传诏以尉悦之。廷尉评代人山伟奏记,称义德美,义摧伟为尚书二千石郎。秀容人乞伏莫于聚众攻郡,杀太守;丁酉,南秀容牧子万于乞真反,杀太仆卿陆延,秀容酋长尔硃荣讨平之。荣,羽健之玄孙也。其祖代勤,尝出猎,部民射虎,误中其髀,代勤拔箭,不复推问,所部莫不感悦。官至肆州刺史,赐爵染郡公,年九十馀而卒;子新兴立。新兴时,畜牧尤蕃息,牛羊驼马,色别为群,弥漫川谷,不可胜数。魏每出师,新兴辄献马及资粮以助军,高祖嘉之。新兴老,请传爵于子荣,魏朝许之。荣神机明决,御众严整。时四方兵起,荣阴有大志,散其畜牧资财,招合骁勇,结纳豪杰,于是侯景、司马子如、贾显度及五原段荣、太安窦泰皆往依之。显度,显智之兄也。
戊戌,莫折念生遣都督窦双攻魏盘头郡,东益州刺史魏子建遣将军窦念祖击破之。
九月,戊申,成景俊拔魏睢陵。戊午,北兗州刺史赵景悦围荆山。裴邃帅骑三千袭寿阳,壬戌夜,斩关而入,克其外郭。魏扬州刺史长孙稚御之,一日九战,后军蔡秀成失道不至,邃引兵还。别将击魏淮阳,魏使行台郦道元、都督河间王琛救寿阳,安乐王鉴救淮阳。鉴,诠之子也。
魏西道行台元修义得风疾,不能治军。壬申,魏以尚书左仆射齐王萧宝寅为西道行台大都督,帅诸将讨莫折念生。
宋颖密求救于吐谷浑王伏连筹,伏连筹自将救凉州,于菩提弃城走,追斩之。城民越天安等复推宋颖为刺史。
河间王琛军至西硖石,解涡阳围,复荆山戍。青、冀二州刺史王神念与战,为琛所败。冬,十月,戊寅,裴邃、元树攻魏建陵城,克之。辛巳,拔曲木,扫虏将军彭宝孙拔琅邪。
魏营州城民刘安定、就德兴执史李仲遵,据城反。城民王恶儿斩安定以降;德兴东走,自称燕王。
胡琛遣其将宿勤明达寂豳、夏、北华三州,壬午,魏遗都督北海王颢帅诸将讨之。颢,详之子也。
甲申,彭宝孙拔檀丘。辛卯,裴邃拔狄城;丙申。又拔甓城,进屯黎浆。壬寅,魏东海太守韦敬欣以司吾城降。定远将军曹世宗拔曲阳;甲辰,又拔秦墟,魏守将多弃城走。
魏使黄门侍郎卢同持节诣营州慰劳,就德兴降而复反。诏以同为幽州刺史兼尚书行台,同屡为德兴所败而还。
魏朔方胡反,围夏州刺史源子雍,城中食尽,煮马皮而食之,众无贰心。子雍欲自出求粮,留其子延伯守统万,将佐皆曰:“今四方离叛,粮尽援绝,不若父子俱去。”子雍泣曰:“吾世荷国恩,当毕命此城;但无食可守,故欲往东州,为诸君营数月之食,若幸而得之,保全必矣。”乃师羸弱诣东夏州运粮,延伯与将佐哭而送之。子雍行数日,胡帅曹阿各拔邀击,擒之。子雍潜遣人赍书,敕城中努力固守。阖城忧惧,延伯谕之曰:“吾父吉凶不可知,方寸焦烂。但奉命守城,所为者重,不敢以私害公。诸君幸得此心!”于是众感其义,莫不奋励。子雍虽被擒,胡人常以民礼事之,子雍为陈祸福,劝阿各拔降。会阿各拔卒,其弟桑生竟帅其众随子雍降。子雍见行台北海王颢,具陈诸贼可灭之状,颢给子雍兵,令其先驱。时东夏州阖境皆反,所在屯结,子雍转斗而前,九旬之中,凡数十战,遂平东夏州,征税粟以馈统万,二夏由是获全。子雍,怀之子也。
魏广阳王深上言:“今六镇尽叛,高车二部亦与之同,以此疲兵击之,必无胜理。不若选练精兵守恒州诸要,更为后图。”遂与李崇引兵还平城。崇谓诸将曰:“云中者,白道之冲,贼之咽喉,若此地不全,则并、肆危矣。当留一人镇之,谁可者?”众举费穆,崇乃请穆为朔州刺史。
贺拔度拔父子及武川宇文肱纠合乡里豪杰,共袭卫可孤,杀之;度拔寻与铁勒战死。肱,逸豆归之玄孙也。
李崇引国子博士祖莹为长史;广阳王深奏莹诈增首级,盗没军资,莹坐除名,崇亦免官削爵征还。深专总军政。
莫折天生进攻魏歧州,十一月,戊申,陷之,执都督元志及刺史裴芬之,送莫折念生,杀之。念生又使卜胡等寇泾州,败光禄大夫薛峦于平凉东。峦,安都之孙也。
丙辰,彭宝孙拔魏东莞。壬戌,裴邃攻寿阳之安城,丙寅,马头、安城皆降。
高平人攻杀卜胡,共迎胡琛。
魏以黄门侍郎杨昱兼侍中,持节监北海王颢军,以救豳州,豳州围解。蜀贼张映龙、姜神达攻雍州,雍州刺史元修义请援,一日一夜,书移九通。都督李叔仁迟疑不赴,昱曰:“长安,关中基本,若长安不守,大军自然瓦散,留此何益?”遂与叔仁进击之,斩神达,馀党散走。
十二月,戊寅,魏荆山降。
壬辰,魏以京兆王继为太师、大将军,都督西道诸军以讨莫折念生。
乙巳,武勇将军李国兴攻魏平静关;辛丑,信威长史杨乾攻武阳关;任寅,攻岘关;皆克之。国兴进围郢州,魏郢州刺史裴询与蛮酋西郢州刺史田朴特,相表里以拒之。围城近百日,魏援军至,国兴引还。询,骏之孙也。
魏汾州诸胡反;以章武王融为大都督,将兵讨之。
魏魏子建招谕南秦诸氐,稍稍降附,遂复六郡十二戍,斩贼帅韩祖香。魏以子建兼尚书,为行台,刺史如故,梁、巴、二益、二秦诸州皆受节度。
莫折念生遣兵攻凉州,城民赵天安复执刺史以应之。
是岁,侍中、太子詹事周舍坐事免,散骑常侍钱唐硃异代掌机密,军旅谋议,方镇改易,朝仪诏敕,皆典之。异好文义,多艺能,精力敏赡,上以是任之。
高祖武皇帝六普通六年(乙巳,公元五二五年)
春,正月,丙午,雍州刺史晋安王纲遣安北长史柳浑破魏南乡郡;司马董当门破魏晋城,庚戌,又破马圈、雕阳二城。
辛亥,上祀南郊,大赦。
魏徐州刺史元法僧,素附元义,见义骄恣,恐祸及己,遂谋反。魏遗中书舍人张文伯至彭城,法僧谓曰:“吾欲与汝去危就安,能从我乎?”文伯曰:“我宁死见文陵松柏,安能去忠义而从叛逆乎!”法僧杀之。庚申,法僧杀行台高谅,称帝,改元天启,立诸子为王。魏发兵击之,法僧乃遣其子景仲来降。
安东长史元显和,丽之子也,举兵与法僧战;法僧擒之,执其手,命其共坐,显和不肯,曰:“与翁皆出皇家,一朝以地外叛,独不畏良史乎!”法僧犹欲慰谕之,显和曰:“我宁死为忠鬼,不能生为叛臣!”乃杀之。
上使散骑常侍硃异使于法僧,以宣城太守元略为大都督,与将军义兴陈庆之、胡龙牙、成景俊等将兵应接。
莫折天生军于黑水,兵势甚盛。魏以岐州刺史崔延伯为征西将军、西道都督,帅众五万讨之。延伯与行台萧宝寅军于马嵬。延伯素骁勇,宝寅趣之使战,延伯曰:“明晨为公参贼勇怯。”乃选精兵数千西渡黑水,整陈进向天生营;宝寅军于水东,遥为继援。延伯直抵天生营下,扬威胁之,徐引兵还。天生见延伯众少,开营争逐之,其众多于延伯十倍,蹙延伯于水次,宝寅望之失色。延伯自为后殿,不与之战,使其众先渡,部伍严整,天生兵不敢击。须臾,渡华,延伯徐渡,天生之众亦引还。宝寅喜曰:“崔君之勇,关、张不如。”延伯曰:“此贼非老奴敌也,明公但安坐,观老奴破之。”癸亥,延伯勒兵出,宝寅举军继其后。天生悉众逆战,延伯身先士卒,陷其前锋,将士尽锐竞进,大破之,俘斩十馀万,追奔至小陇,岐、雍及陇东皆平。将士稽留采掠,天生遂塞陇道,由是诸军不能进。宝寅破宛川,俘其民以为奴婢,以美女十人赏岐州刺史魏兰根,兰根辞曰:“此县介于强寇,不能自立,故附从以救死。官军之至,宜矜而抚之,奈何助贼为虐,翦以为贱役乎!”悉求其父兄而归之。
己巳,裴邃拔魏新蔡郡,诏侍中、领军将军西昌侯渊藻将众前驱,南兗州刺史豫章王综与诸将继进。癸酉,裴邃拔郑城,汝、颖之间,所在响应。魏河间王琛等惮邃威名,军于城父,累月不进,魏朝遣廷尉少卿崔孝芬持节、赍斋库刀以趣之。孝芬,挺之子也。琛至寿阳,欲出兵决战。长孙稚以为久雨,未可出;琛不听,引兵五万出城击邃。邃为四甄以待之,使直阁将军李祖怜先挑战而伪退;稚、琛悉众追之,四甄竞发,魏师大败,斩首万馀级。琛走入城,稚勒兵而殿,遂闭门自固,不敢复出。
魏安乐王鉴将兵讨元法僧,击元略于彭城南。略大败,与数十骑走入城。鉴不设备,法僧出击,大破之,鉴单骑奔归。将军王希聃拔魏南阳平,执太守薛昙尚。昙尚,虎子之子也。甲戌,以法僧为司空,封始安郡公。
魏以安丰王延明为东道行台,临淮王彧为都督,以击彭城。
魏以京兆王继为太尉。
二月,乙未,赵景悦拔魏龙亢。
初,魏刘腾既卒,胡太后及魏主左右防卫微缓。元义亦自宽,时出游于外,留连不返,其所亲谏,义不纳;太后察知之。去秋,太后对帝谓群臣曰:“今隔绝我母子,不听往来,复何用我为!我当出家,修道于嵩山闲居寺耳。”因欲自下发。帝及群臣叩头泣涕,殷勤苦请,太后声色愈厉。帝乃宿于嘉福殿,积数日,遂与太后密谋黜义。然帝深匿形迹,太后有忿恚,欲得往来显阳之言,皆以告义;又对义流涕,叙太后欲出家,忧怖之心日有数四。义殊不以为疑,乃劝帝从太后所欲。于是太后数御显阳殿,二宫无复禁碍。义举元法僧为徐州,法僧反,太后数以为言,义深愧悔。丞相高阳王雍,虽位居义上,而深畏惮之。会太后与帝游洛水,雍邀二宫幸其第。日晏,帝与太后至雍内室,从者皆不得入,遂相与定图义之计。于是太后谓之曰:“元郎若忠于朝廷,无反心,何故不去领军,以馀官辅政!”义甚惧,免冠求解领军。乃以义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尚书令、侍中、领左右。
戊戌,魏大赦。
壬辰,莫折念生遣都督杨鲊等攻仇池郡,行台魏子建击破之。
三月,己酉,上幸白下城,履行六军顿所。乙丑,命豫章王综权顿彭城,总督众军,并摄徐州府事。己巳,以元法僧之子景隆为衡州刺史,景仲为广州刺史。上召法僧及元略还建康,法僧驱彭城吏民万馀人南渡。法僧至建康,上宠待甚厚;元略恶其为人,与之言,未尝笑。
魏诏京光王继班师。
北凉州刺史锡休儒等自魏兴侵魏梁州,攻直城。魏梁州刺史傅竖眼遣其子敬绍击之,休儒等败还。
柔然王阿那瑰为魏讨破六韩拔陵,魏遣牒云具仁赍杂物劳赐之。阿那瑰勒众十万,自武川西向沃野,屡破拔陵兵。夏,四月,魏主复遣中书舍人冯俊劳赐阿那瑰。阿那瑰部落浸强,自称敕连头兵豆伐可汗。
魏元义虽解兵权,犹总任内外,殊不自意有废黜之理。胡太后意犹豫未决,侍中穆绍劝太后速去之。绍,亮之子也。潘嫔有宠于魏主,宦官张景嵩说之云:“义欲害嫔。”嫔泣诉于帝曰:“义非独欲杀妾,又将不利于陛下。”帝信之,因义出宿,解义侍中。明旦,义将入宫,门者不纳。辛卯,太后复临朝摄政,下诏追削刘腾官爵,除义名为民。
清河国郎中令韩子熙上书为清河王怿讼冤,乞诛元义等,曰:“昔赵高柄秦,令关东鼎沸;今元义专魏,使四方云扰。开逆之端,起于宋维,成祸之末,良由刘腾,宜枭首洿宫,斩骸沉族,以明其罪。”太后命发刘腾之墓,露散其骨,籍没家赀,尽杀其养子。以子熙为中书舍人。子熙,麒麟之孙也。
初,宋维父弁常曰:“维性疏险,必败吾家!”李崇、郭祚、游肇亦曰:“伯绪凶疏,终倾宋氏。若得杀身,幸矣!”维阿附元义,超迁至洛州刺史,至是除名,寻赐死。
义之解领军也,太后以义党与尚强,未可猝制,乃以侯刚代义为领军以安其意。寻出刚为冀州刺史,加仪同三司,未至州,黜为征虏将军,卒于家。太后欲杀贾粲,以义党多,恐惊动内外,乃出粲为济州刺史,寻追杀之,籍没其家。唯义以妹夫,未忍行诛。
先是,给事黄门侍郎元顺以刚直忤义意,以为齐州刺史;太后征还,为侍中。侍坐于太后,义妻在太后侧,顺指之曰:“陛下奈何以一妹之故,不正元义之罪,使天下不得伸其冤愤!”太后嘿然。顺,澄之子也。它日,太后从容谓侍臣曰:“刘腾、元义昔邀朕求铁券,冀得不死,朕赖不与。”韩子熙曰:“事关生杀,岂系铁券!且陛下昔虽不与,何解今日不杀!”太后怃然。未几,有告义及弟瓜谋诱六镇降户反于定州,又招鲁阳诸蛮侵扰伊阙,欲为内应。得其手书,太后犹未忍杀之。群臣固执不已,魏主亦以为言,太后乃从之,赐义及弟瓜死于家,犹赠义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尚书令。江阳王继废于家,病卒。前幽州刺史卢同坐义党除名。
太后颇事妆饰,数出游幸,元顺面谏曰:“《礼》,妇人夫没自称未亡人,首去珠玉,衣不文采。陛下母临天下,年垂不惑,修饰过甚,何以仪型后世!”太后惭而还宫,召顺,责之曰:“千里相征,岂欲众中见辱邪!”顺曰:“陛下不畏天下之笑,而耻臣之一言乎!”
顺与穆绍同直,顺因醉,入其寝所,绍拥被而起,正色让顺曰:“身二十年侍中,与卿先君亟连职事,纵卿方进用,何宜相排突也!”遂谢事还家,诏谕久之,乃起。
初,郑羲之兄孙俨为司徒胡国珍行参军,私得幸于太后,人未之知。萧宝寅西讨,以俨为开府属。太后再摄政,俨请奉使还朝,太后留之,拜谏议大夫、中书舍人,领尝食典御,昼夜禁中;每休沐,太后常遣宦者随之,俨见其妻,唯得言家事而已。中书舍人乐安徐纥,粗有文学,先以诌事赵修,坐徙枹罕。后还,复除中书舍人,又谄事清河王怿;怿死,出为雁门太守。还洛,复谄事元义。义败,太后以纥为怿所厚,复召为中书舍人,纥又谄事郑俨。俨以纥有智数,仗为谋主;纥以俨有内宠,倾身承接,共相表里,势倾内外,号为“徐郑”。俨累迁至中书令、车骑将军;纥累迁至给事黄门侍郎,仍领舍人,总摄中书、门下之事,军国诏令莫不由之。纥有机辩强力,终日治事,略无休息,不以为劳。时有急诏,令数吏执笔,或行或臣,人别占之,造次俱成,不失事理。然无经国大体,专好小数,见人矫为恭谨,远近辐凑附之。
给事黄门侍郎袁翻、李神轨皆领中书舍人,为太后所信任,时人云神轨亦得幸于太后,众莫能明也。神轨求婚于散骑常侍卢义僖,义僖不许。黄门侍郎王诵谓义僖曰:“昔人不以一女易众男,卿岂易之邪!”义僖曰:“所以不从,正为此耳。从之,恐祸大而速。”诵乃坚握义僖手曰:“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女遂适他族。临婚之夕,太后遣中使宣敕停之,内外惶怖,义僖夷然自若。神轨,崇之子;义僖,度世之孙也。
胡琛据高平,遣其大将万俟丑奴、宿勤明达等寇魏泾州,将军卢祖迁、伊甕生讨之,不克。萧宝寅、崔延伯既破莫折天生,引兵会祖迁等于安定,甲卒十二万,铁马八千,军威甚盛。丑奴军于安定西北七里,时以轻骑挑战。大兵未交,辄委走。延伯恃其勇,且新有功,遂唱议为先驱击之。别造大盾,内为锁柱,使壮士负而趋,谓之排城,置辎重于中,战士在外,自安定北缘原北上。将战,有贼数百骑诈持文书,云是降簿,且乞缓师。宝寅、延伯未及阅视,宿勤明达引兵自东北至,降贼自西竞下,覆背击之。延伯上马奋击,逐北径抵其营。贼皆轻骑,延伯军杂步卒,战久疲乏,贼乘间得入排城;延伯遂大败,死伤近二万人,宝寅收众退保安定。延伯自耻其败,乃缮甲兵,募骁勇,复自安定西进,去贼七里结营。壬辰,不告宝寅,独出袭贼,大破之,俄顷,平其数栅。贼见军士采掠散乱,复还击之,魏兵大败,延伯中流矢卒,士卒死者万馀人。时大寇未平,复失骁将,朝野为之忧恐。于是贼势愈盛,而群臣自外来者,太后问之,皆言贼弱,以求悦媚,由是将帅求益兵者往往不与。
五月,夷陵烈侯裴邃卒。邃沉深有思略,为政宽明,将吏爱而惮之。壬子,以中护军夏侯亶督寿阳诸军事,驰驿代邃。
益州刺史临汝侯渊猷遣其将樊文炽、萧世澄等,将兵围魏益州长史和安于小剑,魏益州刺史邴虬遣统军河南胡小虎、崔珍宝将兵救之。文炽袭破其栅,皆擒之,使小虎于城下说和安令早降。小虎遥谓安曰:“我栅失备,为贼所擒,观其兵力,殊不足言。努力坚守,魏行台、傅梁州援兵已至。”语未终,军士以刀殴杀之。西南道军司淳于诞引兵救小剑,文炽置栅于龙须山上以防归路。戊辰,诞密募壮士夜登山烧其栅,梁军望见归路绝,皆恟惧。诞乘而击之,文炽大败,仅以身免。虏世澄等将吏十一人,斩获万计。魏子建以世澄购胡小虎之尸,得而葬之。
魏魏昌武康伯李崇卒。
初,帝纳齐东昏侯宠姬吴淑媛,七月而生豫章王综,宫中多疑之。及淑媛宠衰怨望,密谓综曰:“汝七月生儿,安得比诸皇子!然汝太子次弟,幸保富贵,勿泄也!”与综相抱而泣。综由是自疑,昼则谈虐如常,夜则于静室闭户,披发席稾,私于别室祭齐氏七庙。又微服至曲阿拜齐太宗陵,闻俗说割血沥骨,渗则为父子,遂潜发东昏侯冢,并自杀一男试之,皆验。由是常怀异志,专伺时变。综有勇力,能手制奔马;轻财好士,唯留附身故衣,馀皆分施,恒致罄乏。屡上便宜,求为边任,上未之许。常于内斋布沙于地,终日跣行,足下生胝,日能行三百里。王、侯、妃、主及外人皆知其志,而上性严重,人莫敢言。又使通问于萧宝寅,谓之叔父。为南兗州刺史,不见宾客,辞讼隔帘听之,出则垂帷于舆,恶人识其面。
及在彭城,魏安丰王延明、临淮王彧将兵二万逼彭城,胜负久未决。上虑综败没,敕综引军还。综恐南归不复得至北边,乃密遣人送降款于彧;魏人皆不之信,彧募人入综军验其虚实,无敢行者。殿中侍御史济阴鹿悆为彧监军,请行,曰:“若综有诚心,与之盟约;如其诈也,何惜一夫!”时两敌相对,内外严固,单骑间出,径趣彭城,为综军所执,问其来状,彧曰:“临淮王使我来,欲有交易耳。”时元略已南还,综闻之,谓成景俊等曰:“我常疑元略规欲反城,将验其虚实,故遣左右为略使,入魏军中,呼彼一人。令其人果来,可遣人诈为略有疾在深室,呼至户外,令人传言谢之。”综又遣腹心安定梁话迎悆,密以意状语之。悆薄暮入城,先引见胡龙牙,龙牙曰:“元中山甚欲相见,故遣呼卿。”又曰:“安丰、临淮,将少弱卒,规复此城,容可得乎!”悆曰:“彭城,魏之东鄙,势在必争,得否在天,非人所测。”龙牙曰:“当如卿言。”又引见成景俊,景俊与坐,谓曰:“卿不为刺客邪!”悆曰:“今者奉使,欲返命本朝。相刺之事,更卜后图。”景俊为设饮食,乃引至一所,诈令一人自室中出,为元略致意曰:“我昔有以南向,且遣相呼,欲闻乡事;晚来疾作,不获相见。”悆曰:“早奉音旨,冒险祗赴,不得瞻见,内怀反侧。”遂辞退。诸将竞问魏士马多少,悆盛陈有劲兵数十万。诸将相谓曰:“此华辞耳!”悆曰:“崇朝可验,何华之有!”乃遣悆还。景俊送之于戏马台,北望城堑,谓曰:“险固如此,岂魏所能取!”悆曰:“攻守在人,何论险固!”悆还,于路复与梁话申固盟约。六月,庚辰,综与梁话及淮阴苗文宠夜出,步投彧军。及旦,斋内诸阁犹闭不开,众莫知所以,唯见城外魏军呼曰:“汝豫章王昨夜已来,在我军中,汝尚何为!”城中求王不获,军遂大溃。魏人入彭城,乘胜追击梁兵,复取诸城,至宿豫而还。将佐士卒死没者什七八,唯陈庆之帅所部得还。
上闻之,惊骇,有司奏削综爵士,绝属籍,更其子直姓悖氏。未旬日,诏复属籍,封直为永新侯。
西丰侯正德自魏还,志行无悛,多聚亡命,夜剽掠杀人于道,以轻车将军从综北伐,弃军辄还。上积其前后罪恶,免官削爵,徙临海;未至,追赦之。
综至洛阳,见魏主,还就馆,为齐东昏侯举哀,服斩衰三年。太后以下并就馆吊之,赏赐礼遇甚厚,拜司空,封高平郡公、丹阳王,更名赞。以苗文宠、梁话皆为光禄大夫;封鹿悆为定陶县子,除员外散骑常侍。
综长史济阳江革、司马范阳祖恒之皆为魏所虏,安丰王延明闻其才名,厚遇之。革称足疾不拜。延明使恒之作《欹器漏刻铭》,革唾骂恒之曰:“卿荷国厚恩,乃为虏立铭,孤负朝廷!”延明闻之,令革作《大小寺碑》、《祭彭祖文》,革辞不为。延明将棰之,革厉色曰:“江革行年六十,今日得死为幸,誓不为人执笔!”延明知不可屈,乃止;日给脱粟三升,仅全其生而已。
上密召夏侯亶还,使休兵合肥,俟淮堰成复进。
癸未,魏大赦,改元孝昌。
破六韩拔陵围魏广阳王深于五原,军主贺拔胜募二百人开东门出战,斩首百馀级,贼稍退。深拔军向明州,胜常为殿。云州刺史费穆,招抚离散,四面拒敌。时北境州镇皆没,唯云中一城独存。久之,道路阻绝,援军不至,粮仗俱尽,穆弃城南奔尔硃荣于秀容;既而诣阙请罪,诏原之。
长流参军于谨言于广阳王深曰:“今寇盗蜂起,未易专用武力胜也。谨请奉大王之威命,谕以祸福,庶几稍可离也。”深许之。谨兼通诸国语,乃单骑诣叛胡营,见其酋长,开示恩信,于是西部铁勒酋长乜列河等将三万馀户南诣深降。深欲引兵至折敷岭迎之,谨曰:“破六韩拔陵兵势甚盛,闻乜列河等来降,必引兵邀之,若先据险要,未易敌也。不若以乜列河饵之,而伏兵以待之,必可破也。”深从之,拔陵果引兵邀击乜列河,尽俘其众;伏兵发,拔陵大败,复得乜列河之众而还。
柔然头兵可汗大破破六韩拔陵,斩其将孔雀等。拔陵避柔然,南徙渡河。将军李叔仁以拔陵稍逼,求援于广阳王深,深帅众赴之。贼前后降附者二十万人,深与行台元纂表:“乞于恒州北别立郡县,安置降户,随宜赈赉,息其乱心。”魏朝不从,诏黄门侍郎杨昱分处之于冀、定、瀛三州就食。深谓纂曰:“此辈复为乞活矣。”
秋,七月,壬戌,大赦。
八月,魏柔玄镇民杜洛周聚众反于上谷,改元真王,攻没郡县,高欢、蔡俊、尉景及段荣、安定彭乐皆从之。洛周围魏燕州刺史博陵崔秉,九月,丙辰,魏以幽州刺史常景兼尚书为行台,与幽州都督元谭讨之。景,爽之孙也。自卢龙塞至军都关,皆置兵守险,谭屯居庸关。
冬,十月,吐谷浑遣兵击赵天安,天安降,凉州复为魏。
平西将军高徽奉使嚈哒,还,至枹罕。会河州刺史元祚卒,前刺史梁钊之子景进引莫折念生兵围其城。长史元永等推徽行州事,勒兵固守;景进亦自行州事。徽请兵于吐谷浑,吐谷浑救之,景进败走。徽,湖之孙也。
魏方有事西北,二荆、西郢群蛮皆反,断三鸦路,杀都督,寇掠,北至襄城。汝水有冉氏、向氏、田氏,种落最盛,其馀大者万家,小者千室,各称王侯,屯据险要,道路不通。十二月,壬午,魏主下诏曰:“朕将亲御六师,扫荡逋秽,今先讨荆蛮,疆理南服。”时群蛮引梁将曹义宗等围魏荆州,魏都督崔暹将兵数万救之,至鲁阳,不敢进。魏更以临淮王彧为征南大将军,将兵讨鲁阳蛮,司空长史辛雄为行台左丞,东趣叶城。别遣征虏将军裴衍、恒农太守京兆王罴将兵一万,自武关出通三鸦路,以救荆州。
衍等未至,彧军已屯汝上,州郡被蛮寇者争来请救,彧以处分道别,不欲应之。辛雄曰:“今裴衍未至,王士众已集,蛮左唐突,挠乱近畿,王秉麾阃外,见可而进,何论别道!”彧恐后有得失之责,邀雄符下。雄以群蛮闻魏主将自出,心必震动,可乘势破也,遂符彧军,令速赴击。群蛮闻之,果散走。
魏主欲自出讨贼,中书令袁翻谏而止。辛雄自军中上疏曰:“凡人所以临陈忘身,触白刃而不惮者,一求荣名,二贪重赏,三畏刑罚,四避祸难。非此数者,虽圣王不能使其臣,慈父不能厉其子矣。明主深知其情,故赏必行,罚必信,使亲疏贵贱勇怯贤愚,闻钟鼓之声,见旌旗之列,莫不奋激,竞赴敌场,岂恹久生而乐速死哉?利害悬于前,欲罢不能耳。自秦、陇逆节,蛮左乱常,已历数载,凡在戎役数十万人,扞御三方之师,败多胜少,迹其所由,皆不明赏罚之故也。陛下虽降明诏,赏不移时,然将士之勋,历稔不决,亡军之卒,晏然在家,是使节士无所劝慕,庸人无所畏慑;进而击贼,死交而赏赊,退而逃散,身全而无罪,此其所以望敌奔沮,不肯尽力者也。陛下诚能号令必信,赏罚必行,则军威必张,盗贼必息矣。”疏奏,不省。
曹义宗等取魏顺阳、马圈,与裴衍等战于淅阳,义宗等败退。衍等复取顺阳,进围马圈。洛州刺史董绍以马圈城坚,衍等粮少,上书言其必败。未几,义宗击衍等,破之,复取顺阳。魏以王罴为荆州刺史。
邵陵王纶摄南徐州事,在州喜怒不恒,肆行非法。遨游市里,问卖旦者曰:“刺史何如?”对言:“躁虐。”纶怒,令吞旦而死。百姓惶骇,道路以目。尝逢丧车,夺孝子服而著之,匍匐号叫。签帅惧罪,密以闻。上始严责,纶不能改,于是遣代。纶悖慢逾甚,乃取一老公短瘦类上者,加以衮冕,置之高坐,朝以为君,自陈无罪;使就坐剥褫,捶之于庭。又作新棺,贮司马崔会意,以轜车挽歌为送葬之法,使妪乘车悲号。会意不能堪,轻骑还都以闻。上恐其奔逸,以禁兵取之,将于狱赐尽,太子统流涕固谏,得免,戊子,免纶官,削爵土。
魏山胡刘蠡升反,自称天子,置百官。
初,敕勒酋长斛律金事怀朔镇将杨钧为军主,行兵用匈奴法,望尘知马步多少,嗅地知军远近。及破六韩拔陵反,金拥众归之,拔陵署金为王。既而知拔陵终无所成,乃诣云州降。仍稍引其众南出黄瓜堆,为杜洛周所破,脱身归尔硃荣,荣以为别将。
●卷第一百五十一
【梁纪七】 赵柔兆敦牂,尽强圉协洽,凡二年。
高祖武皇帝七普通七年(丙午,公元五二六年)
春,正月,辛丑朔,大赦。
壬子,魏以汝南王悦领太尉。
魏安州石离、穴城、斛盐三戍兵反,应杜洛周,众合二万,洛周自松岍赴之。行台常景使别将崔仲哲屯军都关以邀之,仲哲战没,元谭军夜溃,魏以别将李琚代谭为都督。仲哲,秉之子也。
初,魏广阳王深通于城阳王徽之妃。徽为尚书令,为胡太后所信任;会恒州人请深为刺史,徽言深心不可测。及杜洛周反,五原降户在恒州者谋奉深为主,深惧,上书求还洛阳。魏以左卫将军杨津代深为北道大都督,诏深为吏部尚书。徽,长寿之孙也。
五原降户鲜于修礼等帅北镇流民反于定州之左城,改元鲁兴,引兵向州城,州兵御之不利。杨津至灵丘,闻定州危迫,引兵救之,入据州城。修礼至,津欲出击之,长史许被不听,津手剑击之,被走得免。津开门出战,斩首数百,贼退,人心少安。诏寻以津为定州刺史兼北道行台。魏以扬州刺史长孙稚为大都督北讨诸军事,与河间王琛共讨修礼。
二月,甲戌,北伐众军解严。
魏西部敕勒斛律洛阳反于桑干西,与费也头牧子相连结。三月,甲寅,游击将军尔硃荣击破洛阳于深井,牧子于河西。
夏,四月,乙酉,临川靖惠王宏卒。
魏大赦。
癸巳,魏以侍中、车骑大将军城阳王徽为仪同三司。徽与给事黄门侍郎徐纥共毁侍中元顺于太后,出为护军将军、太常卿。顺奉辞于西游园,纥侍侧,顺指之谓太后曰:“此魏之宰嚭,魏国不亡,此终不死!”纥胁肩而出,顺抗声叱之曰:“尔刀笔小才,正堪供几案之用,岂应污辱门下,斁我彝伦!”因振衣而起。太后默然。
魏朔州城民鲜于阿胡等据城反。
杜洛周南出抄掠蓟城,魏常景遣统军梁仲礼击破之。丁未,都督李琚与洛周战于蓟城之北,败没。常景帅众拒之,洛周引还上谷。
长孙稚行至鄴,诏解大都督,以河间王琛代之。稚上言:“向与琛同在淮南,琛败臣全,遂成私隙,今难以受其节度。”魏朝不听。前至呼沱,稚未欲战,琛不从。鲜于修礼邀击稚于五鹿,琛不赴救,稚军大败,稚、琛并坐除名。
五月,丁未,魏主下诏将北讨,内外戒严。既而不行。
衡州刺史元略,自至江南,晨夕哭泣,常如居丧。及魏元义死,胡太后欲召之,知略因刁双获免,征双为光禄大夫,遣江革、祖恒之南还以求略。上备礼遣之,宠赠甚厚。略始济淮,魏拜略为侍中,赐爵义阳王;以司马始宾为给事中,栗法光为本县令,刁昌为东平太守,刁双为西兗州刺史。凡略所过,一飧一宿皆赏之。
魏以丞相高阳王雍为大司马。复以广阳王深为大都督,讨鲜于修礼;章武王融为左都督,裴衍为右都督,并受深节度。
深以其子自随,城阳王徽言于太后曰:“广阳王携其爱子,握兵在外,将有异志。”乃敕融、衍潜为之备。融、衍以敕示深,深惧,事无大小,不敢自决。太后使问其故,对曰:“徽衔臣次骨,臣疏远在外,徽之构臣,无所不为。自徽执政以来,臣所表请,多不从允。徽非但害臣而已,从臣将士,有勋劳者皆见排抑,不得比它军,仍深被憎嫉,或因其有罪,加以深文,至于殊死,以是从臣行者,莫不悚惧。有言臣善者,视之如仇雠;言臣恶者,待之如亲戚。徽居中用事,朝夕欲陷臣于不测之诛,臣何以自安!陛下若使徽出临外州,臣无内顾之忧,庶可以毕命贼庭,展其忠力。”太后不听。
徽与中书舍人郑俨等更相阿党,外似柔谨,内实忌克,赏罚任情,魏政由是愈乱。
戊申,魏燕州刺史崔秉帅众弃城奔定州。
乙丑,魏以安西将军宗正珍孙为都督,讨汾州反胡。
六月,魏降蜀陈双炽聚众反,自号始建王。魏以假镇西将军长孙稚为讨蜀都督。别将河东薛修义轻骑诣双炽垒下,晓以利害,双炽即降。诏以修义为龙门镇将。
丙子,魏徙义阳王略为东平王,顷之,迁大将军、尚书令,为胡太后所委任,与城阳王徽相埒,然徐、郑用事,略亦不敢违也。
杜洛周遣都督王曹纥真等将兵掠蓟南。秋,七月,丙午,行台常景遣都督于荣等击之于栗园,大破之,斩曹纥真及将卒三千馀级。洛周帅众南趣范阳,景与荣等又破之。
魏仆射元纂以行台镇恒州。鲜于阿胡拥朔州流民寇恒州,戊申,陷平城,纂奔冀州。
上闻淮堰水盛,寿阳城几没,复遣郢州刺史元树等自北道攻黎浆,豫州刺史夏侯亶等自南道攻寿阳。
八月,癸巳,贼帅元洪业斩鲜于修礼,请降于魏;贼党葛荣复杀洪业自立。
魏安北将军、都督恒、朔讨虏诸军事尔硃荣过肆州,肆州刺史尉庆宾忌之,据城不出。荣怒,举兵袭肆州,执庆宾还秀容。署其从叔羽生为刺史,魏朝不能制。初,贺拔允及弟胜、岳从元纂在恒州,平城之陷也,允兄弟相失,岳奔尔硃荣,胜奔肆州。荣克肆州。得胜,大喜曰:“得卿兄弟,天下不足平也!”以为别将,军中大事多与之谋。
九月,已酉,鄱阳忠烈王恢卒。
葛荣既得杜洛周之从,北趣瀛州,魏广阳忠武王深自交津引兵蹑之。辛亥,荣至白牛逻,轻骑掩击章武庄武王融,杀之。荣自称天子,国号齐,改元广安。深闻融败,停军不进。侍中元晏宣言于太后曰:“广阳王盘桓不进,坐图非望。有于谨者,智略过人,为其谋主,风尘之际,恐非陛下之纯臣也。”太后深然之,诏榜尚书省门,募能获谨者有重赏。谨闻之,谓深曰:“今女主临朝,信用谗佞,苟不明白殿下素心,恐祸至无日。谨请束身诣阙,归罪有司。”遂径诣榜下,自称于谨;有司以闻。太后引见,大怒。谨备论深忠款,兼陈停军之状,太后意解,遂舍之。
深引军还,趣定州,定州刺史杨津亦疑深有异志;深闻之,止于州南佛寺。经二日,深召都督毛谥等数人,交臂为约,危难之际,期相拯恤。谥愈疑之,密告津,云深谋不轨。津遣谥讨深,深走出,谥呼噪逐深。深与左右间行至博陵界,逢葛荣游骑,劫之诣荣。贼徒见深,颇有喜者,荣新立,恶之,遂杀深。城阳王徽诬深降贼,录其妻子。深府佐宋游道为之诉理,乃得释。游道,繇之玄孙也。
甲申,魏行台常景破杜洛周,斩其武川王贺拔文兴等,捕虏四百人。
就德兴陷魏平州,杀刺史王买奴。
天水民吕伯度,本莫折念生之党也,后显据显亲以拒念生;已而不胜,亡归胡琛,琛以为大都督、秦王,资以士马,使击念生。伯度屡破念生军,复据显亲,乃叛琛,东引魏军。念生窘迫,乞降于萧宝寅,宝寅使行台左丞崔士和据秦州。魏以伯度为泾州刺史,封平秦郡公。大都督元修义停军陇口,久不进。念生复反,执士和送胡琛,于道杀之。久之,伯度为万俟丑奴所杀,贼势益盛,宝寅不能制。胡琛与莫折念生交通,事破六韩拔陵浸慢,拔陵遣其臣费律至高平,诱琛,斩之,丑奴尽并其众。
冬,十一月,庚辰,大赦。
丁贵嫔卒,太子水浆不入口,上使谓之曰;“毁不灭性,况我在邪!”乃进粥数合。太子体素肥壮,腰带十围,至是减削过半。
夏侯亶等军入魏境,所向皆下。辛巳,魏扬州刺史李宪以寿阳降,宣猛将军陈庆之入据其城,凡降城五十二,获男女七万五千口。丁亥,纵李宪还魏,复以寿阳为豫州,改合肥为南豫州,以夏侯亶为豫、南豫二州刺史。寿阳久罹兵革,民众流散,亶轻荆薄赋,务农省役,顷之,民户充复。
杜洛周围范阳,戊戌,民执魏幽州刺史王延年、行台常景送洛周,开门纳之。
魏齐州平原民刘树等反,攻陷郡县,频败州军。刺史元欣以平原房士达为将,讨平之。
曹义宗据穰城以逼新野,魏遣都督魏承祖及尚书左丞、南道行台辛纂救之。义宗战不利,不敢进。纂,雄之从父兄也。
魏盗贼日滋,征讨不息,国用耗竭,预徽六年租调,犹不足,乃罢百官所给酒肉,又税入得人一钱,及邸店皆有税,百姓嗟怨。吏部郎中辛雄上疏,以为:“夷夏之民相聚为乱,岂有馀憾哉!正以守令不得其人,百姓不堪其命故也。宜及此时早加慰抚。但郡县选举,由来共轻,贵游俊才,莫肯居此。宜改其弊,分郡县为三等,清官选补之法,妙尽才望,如不可并,后地先才,不得拘以停年。三载黜陟,有称职者,补在京名官;如不历守令,不得为内职。则人思自勉,杜屈可申,强暴自息矣。”不听。
高祖武皇帝七大通元年(丁未,公元五二七年)
春,正月,乙丑,以尚书左仆射徐逸为仆射。辛未,上祀南郊。
甲戌,魏以司空皇甫度为司徒,仪同三司,萧宝寅为司空。
魏分定、相二州四郡置殷州,以北道行台博陵崔楷为刺史。楷表称:“州今新立,尺刃斗粮,皆所未有,乞资以兵粮。”诏付外量闻,竟无所给。或劝楷留家,单骑之官,楷曰:“吾闻食人之禄者忧人之忧,若吾独往,则将士谁肯固志哉!”遂举家之官。葛荣逼州城,或劝减弱小以避之,楷遣幼子及一女夜出;既而悔之,曰:“人谓吾心不固,亏忠而全爱也。”遂命追还。贼至,强弱相悬,又无守御之具;楷抚勉将士以拒之,莫不争奋,皆曰:“崔公尚不惜百口,吾属何爱一身!”连战不息,死者相枕,终无叛志。辛未,城陷,楷执节不屈,荣杀之,遂围冀州。
魏萧宝寅出兵累年,将士疲弊。秦贼击之,宝寅大败于泾州,收散兵万馀人,屯逍遥园,东秦州刺史潘义渊以汧城降贼。莫折念生进逼岐州,城人执刺史魏兰根应之。豳州刺史毕祖晖战没,行台辛深弃城走,北海王颢军亦败。贼帅胡引祖据北华州,叱干麒麟据豳州以应天生,关中大扰。雍州刺史杨椿募兵得七千馀人,帅以拒守,诏加椿侍中兼尚书右仆射,为行台,节度关西诸将。北地功曹毛鸿宾引贼抄掠渭北,雍州录事参军杨侃将兵三千掩击之;鸿宾惧,请讨贼自效,遂擒送宿勤乌过仁。乌过仁者,明达之兄子也。莫折天生乘胜寇雍州,萧宝寅部将羊侃隐身堑中射之,应弦而毙,其众遂溃。侃,祉之子也。
魏右民郎阳平路思令上疏,以为:“师出有功,在于将帅,得其人则六合唾掌可清,失其人则三河方为战地。窃以比年将帅多宠贵子孙,衔杯跃马,志逸气浮,轩眉攘腕,以攻战自许;及临大敌,忧怖交怀,雄图锐气,一朝顿尽。乃令羸弱在前以当寇,强壮居后以卫身,兼复器械不精,进止无节,以当负险之众,敌数战之虏,欲其不败,岂可得哉!是以兵知必败,始集而先逃;将帅畏敌,迁延而不进。国家谓官爵未满,屡加宠命;复疑赏赉之轻,日散金帛。帑藏空竭,民财殚尽,遂使贼徒益甚,生民凋弊,凡以此也。夫德可感义夫,恩可劝死士。今若黜陟幽明,赏罚善恶,简练士卒,缮修器械,先遣辩士晓以祸福,如其不悛,以顺讨逆。如此,则何异厉萧斧而伐朝菌,鼓洪炉而燎毛发哉!”弗听。
戊子,魏以皇甫度为太尉。
己丑,魏主以四方未平,诏内外戒严,将亲出讨,竟亦不行。
谯州刺史湛僧智围魏东豫州,将军彭群、王辩围琅邪,魏敕青、南青二州救琅邪。司州刺史夏侯夔帅壮武将军裴之礼等出义阳道,攻魏平静、穆陵、阴山三关,皆克之。夔,亶之弟;之礼,邃之子也。
魏东清河郡山贼群起,诏以齐州长史房景伯为东清河太守。郡民刘简虎尝无礼于景伯,举家亡去。景伯穷捕,擒之,署其子为西曹掾,令谕山贼。贼以景伯不念旧恶,皆相帅出降。
景伯母崔氏,通经,有明识。贝丘妇人列其子不孝,景伯以白其母,母曰:“吾闻闻名不如见面,山民未知礼义,何足深责!”乃召其母,与之对榻共食,使其子侍立堂下,观景伯供食。未旬日,悔过求还;崔氏曰:“此虽面惭,其心未也,且置之。”凡二十馀日,其子叩头流血,母涕泣乞还,然后听之,卒以孝闻。景伯,法寿之族子也。
二月,秦贼据魏潼关。
庚申,魏东郡民赵显德反,杀太守裴烟,自号都督。
将军成景俊攻魏彭城,魏以前荆州刺史崔孝芬为徐州行台以御之。先是,孝芬坐元义党与卢同等俱除名,及将赴徐州,入辞太后,太后谓孝芬曰:“我与卿姻戚,奈何内头元义车中,称‘此老妪会须去之!’”孝芬曰:“臣蒙国厚恩,实无斯语。假令有之,谁能得闻!若有闻者,此于元义亲密过臣远矣。”太后意解,怅然有愧色。景俊欲堰泗水以灌彭城,孝芬与都督李叔仁等击之,景俊遁还。
三月,甲子,魏主诏将西讨,中外戒严。会秦贼西走,复得潼关,戊辰,诏回驾北讨。其实皆不行。
葛荣久围信都,魏以金紫光禄大夫源子邕为北讨大都督以救之。
初,上作同泰寺,又开大通门以对之,取其反语相协。上晨夕幸寺,皆出入是门。辛未,上幸寺舍身;甲戌,还宫,大赦,改元。
魏齐州广川民刘钧聚众反,自署大行台;清河民房须自署大都督,屯据昌国城。
夏,四月,魏将元斌之讨东郡,斩赵显德。
己酉,柔然头兵可汗遣使入贡于魏,且请讨群贼。魏人畏其反覆,诏以盛暑,且俟后敕。
魏萧宝寅之败也,有司处以死刑,诏免为庶人。雍州刺史杨椿有疾求解,复以宝寅为都督雍、泾等四州诸军事、征西将军、雍州刺史、开府仪同三司、西讨大都督,自关以西皆受节度。椿还乡里,其子昱将适洛阳,椿谓之曰:“当今雍州刺史亦无逾宝寅者,但其上佐,朝廷应遣心膂重人,何得任其牒用!此乃圣朝百虑之一失也。且宝寅不藉刺史为荣,吾观其得州,喜悦特甚,至于赏罚云为,不依常宪,恐有异心。汝今赴京师,当以吾此意启二圣,并白宰辅,更遣长史、司马、防城都督,欲安关中,正须三人耳。如其不遣,必成深忧。”昱面启魏主及太后,皆不听。
五月,丙寅,成景俊攻魏临潼、竹邑,拔之。东宫直阁兰钦攻魏萧城、厥固,拔之,钦斩魏将曹龙牙。
六月,魏都督李叔仁讨刘钧,平之。
秋,七月,魏陈郡民刘获、郑辩反于西华,改元天授,与湛僧智通谋,魏以行东豫州刺史谯国曹世表为东南道行台以讨之,源子恭代世表为东豫州。诸将以贼众强,官军弱,且皆败散之馀,不敢战,欲保城自固。世表方病背肿,舆出,呼统军是云宝谓曰:“湛僧智所以敢深入为寇者,以获、辩皆州民之望,为之内应也。向闻获引兵欲迎僧智,去此八十里;今出其不意,一战可破,获破,则僧智自走矣。”乃选士马付宝,暮出城,比晓而至,击获,大破之,穷讨馀党悉平。僧智闻之,遁还。郑辩与子恭亲旧,亡匿子恭所,世表集将吏面责子恭,收辩,斩之。
魏相州刺史乐安王鉴与北道都督衍共救信都。鉴幸魏多故,阴有异志,遂据鄴叛,降葛荣。
己丑,魏大赦。
初,侍御史辽东高道穆奉使相州,前刺史李世哲奢纵不法,道穆案之。世哲弟神轨用事,道穆兄谦之家奴诉良,神轨收谦之系廷尉。赦将出,神轨启太后先赐谦之死,朝士哀之。
彭群、王辩围琅邪,自夏及秋,魏青州刺史彭城王劭遣司马鹿悆、南青州刺史胡平遣长史刘仁之将兵击群、辩,破之,群战没。劭,勰之子也。
八月,魏遣都督源之邕,李神轨,裴衍攻鄴。子邕行及汤阴,安乐王鉴遣弟斌之夜袭子邕营,不克;子邕乘胜进围鄴城,丁未,拔之,斩鉴,传首洛阳,改姓拓跋氏。魏因遣子邕、裴衍讨葛荣。
九月,秦州城民杜粲杀莫折念生阖门皆尽,粲自行州事。南秦州城民辛琛亦自行州事,遣使诣萧宝寅请降。魏复以宝寅为尚书令,还其旧封。
谯州刺史湛僧智围魏东豫州刺史元庆和于广陵,魏将军元显伯救之,司州刺史夏侯夔自武阳引兵助僧智。冬,十月,夔至城下,庆和举城降。夔以让僧智,僧智曰:“庆和欲降公,不欲降僧智,今往,必乖其意。且僧智所将应募乌合之人,不可御以法;公持军素严,必无侵暴,受降纳附,深得其宜。”夔乃登城,拔魏帜,建梁帜;庆和束兵而出,吏民安堵,获男女四万馀口。
臣光曰:湛僧智可谓君子矣!忘其积时攻战之劳,以授一朝新至之将,知己之短,不掩人之长,功成不取,以济国事,忠且无私,可谓君子矣!
元显伯宵遁,诸军追之,斩获万计。诏以僧智领东豫州刺史,镇广陵。夔引军屯安阳,遣别将屠楚城,由是义阳北道遂与魏绝。
领军曹仲宗、东宫直閤陈庆之攻魏涡阳,诏寻阳太守韦放将兵会之。魏散骑常侍费穆引兵奄至,放营垒未立,麾下止有二百馀人,放免胄下马,据胡床处分,士皆殊死战,莫不一当百,魏兵遂退。放,睿之子也。
魏又遣将军元昭等众五万救涡阳,前军至驼涧,去涡阳四十里。陈庆之欲逆战,韦放以魏之前锋必皆轻锐,不如勿击,待其来至。庆之曰;“魏兵远来疲倦,去我既远,必不见疑,及其未集,须挫其气。诸君若疑,庆之请独取之。”于是帅麾下二百骑进击,破之,魏人惊骇。庆之乃还,与诸将连营而进,背涡阳城与魏军相持。自春至冬,数十百战,将士疲弊。闻魏人欲筑垒于军后,曹仲宗等恐腹背受敌,议引军还。庆之杖节军门曰:“共来至此,涉历一岁,糜费极多。今诸君皆无斗心,唯谋退缩,岂是欲立功名,直聚为抄暴耳!吾闻置兵死地,乃可求生;须虏大合,然后与战。审欲班师,庆之别有密敕,今日犯者,当依敕行之!”仲宗等乃止。
魏人作十三城,欲以控制梁军。庆之衔枚夜出,陷其四城,涡阳城主王纬乞降。韦放简遣降者三十馀人分报魏诸营,陈庆之陈其俘馘,鼓噪随之,魏九城皆溃,追击之,俘斩略尽,尸咽涡水,所降城中男女三万馀口。
萧宝寅之败于泾州也,或劝之归罪洛阳,或曰不若留关中立功自效。行台都令史河间冯景曰:“拥兵不还,此罪将大。”宝寅不从,自念出师累年,糜费不赀,一旦覆败,内不自安;魏朝亦疑之。
中尉郦道元,素名严猛。司州牧汝南王悦嬖人丘念,弄权纵恣,道元收念付狱。悦请之于胡太后,太后敕赦之,道元杀之,并以劾悦。
时宝寅反状已露,悦乃奏以道元为关右大使。宝寅闻之,谓为取己,甚惧,长安轻薄子弟复劝使举兵。宝寅以问河东柳楷,楷曰:“大王,齐明帝子,天下所属,今日之举,实允人望。且谣言‘鸾生十子九子,一子不关中乱。’乱者治也,大王当治关中,何所疑!”道元至阴盘驿,宝寅遣其将郭子恢攻杀之,收殡其尸,表言白贼所害。又上表自理,称为杨椿父子所谮。
宝寅行台郎中武功苏湛,卧病在家,宝寅令湛从母弟开府属天水姜俭说湛曰:“元略受萧衍旨,欲见剿除。道元之来,事不可测。吾不能坐受死亡,今须为身计,不复作魏臣矣。死生荣辱,与卿共之。”湛闻之,举声大哭。俭遽止之,曰:“何得便尔!”湛曰:“我百口今屠灭,云何不哭!”哭数十声,徐谓俭曰:“为我白齐王,王本以穷鸟投入,赖朝廷假王羽翼,荣宠至此。属国步多虞,不能竭忠报德,乃欲乘人间隙,信惑行路无识之语,欲以羸败之兵守关问鼎。今魏德虽衰,天命未改,且王之恩义未洽于民,但见其败,未见有成,苏湛不能以百口为王族灭。”宝寅复使谓曰:“我救死不得不尔,所以不先相白者,恐沮吾计耳。”湛曰:“凡谋大事,当得天下奇才与之从事,今但与长安博徒谋之,此有成理不?湛恐荆棘必生于斋阁,愿赐骸骨归乡里,庶得病死,下见先人。”宝寅素重湛,且知其不为己用,听还武功。
甲寅,宝寅自称齐帝,改元隆绪,赦其所部,署百官。都督长史毛遐,鸿宾之兄也,与鸿宾帅氐、羌起兵于马祗栅以拒宝寅;宝寅遣大将军卢祖迁击之,为遐所杀。宝寅方祀南郊,行即位礼未毕,闻败,色变,不暇整部伍,狼狈而归。以姜俭为尚书左丞,委以心腹。文安周惠达为宝寅使,在洛阳,有司欲收之,惠达逃归长安。宝寅以惠达为光禄勋。
丹阳王萧赞闻宝寅反,惧而出走,趣白鹿山,至河桥,为人所获,魏主知其不预谋,释而尉之。行台郎封伟伯等与关中豪杰谋举兵诛宝寅,事泄而死。
魏以尚书仆射长孙稚为行台以讨宝寅。
正平民薛凤贤反,宗人薛修义亦聚众河东,分据盐池,攻围蒲坂,东西连结以应宝寅。诏都督宗正珍孙讨之。
十一月,丁卯,以护军萧渊藻为北讨都督,镇涡阳。戊辰,以涡阳置西徐州。
葛荣围魏信都,自春及冬,冀州刺史元孚帅励将士,昼夜拒守,粮储既竭,外无救援,己丑,城陷;荣执孚,逐出居民,冻死者什六七。孚兄祐为防城都督,荣大集将士,议其生死。孚兄弟各自引咎,争相为死,都督潘绍等数百人,皆叩头请就法以活使君。荣曰:“此皆魏之忠臣义士。”于是同禁者五百人皆得免。
魏以源子邕为冀州刺史,将兵讨荣;裴衍表请同行,诏许之。子邕上言:“衍行,臣请留;臣行,请留衍;若逼使同行,败在旦夕。”不许,十二月,戊申,行至阳平东北漳水曲,荣帅众十万击之,子邕、衍俱败死。
相州吏民闻冀州已陷,子邕等败,人不自保。相州刺史恒农李神志气自若,抚勉将士,大小致力,葛荣尽锐攻之,卒不能克。
秦州民骆超杀杜粲,请降于魏。
●卷第一百五十二
【梁纪八】 著雍涒滩(戎申),一年。
高祖武皇帝八大通二年(戊申,公元五二八年)
春,正月,癸亥,魏以北海王颢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相州刺史。
魏北道行台杨津守定州城,居鲜于修礼、杜洛周之间,迭来攻围;津蓄薪粮,治器械,随机拒击,贼不能克。津潜使人以铁券说贼党,贼党有应津者,遗津书曰:“贼所以围城,正为取北人耳。城中北人,宜尽杀之,不然,必为患。”津悉收北人内子城中而不杀,众无不感其仁。
及葛荣代修礼统众,使人说津,许以为司徒;津斩其使,固守三年。杜洛周围之,魏不能救。津遣其子遁突围出,诣柔然头兵可汗求救。遁日夜泣请,头兵遣其从祖吐豆发帅精骑一万南出。前锋至广昌,贼塞隘口,柔然遂还。乙丑,津长史李裔引贼入,执津,欲烹之,既而舍之。瀛州刺史元宁以城降洛周。
乙丑,魏潘嫔生女,胡太后诈言皇子。丙寅,大赦,改元武泰。
萧宝寅围冯翊,未下;长孙稚军至恒农,行台左丞杨侃谓稚曰:“昔魏武与韩遂、马超据潼关相拒,遂、超之才,非魏武敌也,然而胜负久不决者,扼其险要故也。今贼守御已固,虽魏武复生,无以施其智勇。不如北取蒲阪,渡河而西,入其腹心,置兵死地,则华州之围不战自解,潼关之守必内顾而走。支节既解,长安可坐取也。若愚计可取,愿为明公前驱。”稚曰:“子之计则善矣;然今薛修义围河东,薛凤贤据安邑,宗正珍孙守虞坂不得进,如何可往?”侃曰:“珍孙行陈一夫,因缘为将,可为人使,安能使人!河东治在蒲反,西逼河漘,封疆多在郡东。修义驱帅士民西围郡城,其父母妻子皆留旧村,一旦闻官军来至,皆有内顾之心,必望风自溃矣。”稚乃使其子子彦与侃帅骑兵自恒农北渡,据石锥壁,侃声言:“今且停此以待步兵,且观民情向背。命送降名者各自还村,俟台军举三烽,当亦举烽相应;其无应烽者,乃贼党也,当进击屠之,以所获赏军。”于是村民转相告语,虽实未降者亦诈举烽,一宿之间,火光遍数百里。贼围城者不测其故,各自散归;修义亦逃还,与凤贤俱请降。丙子,稚克潼关,遂入河东。
会有诏废盐池税,稚上表以为:“盐池天产之货,密迩京畿,唯应宝而守之,均赡以理。今四方多虞,府藏罄竭,冀、定扰攘,常谓之绢不复可收,唯仰府库,有出无入。略论盐税,一年之中,准绢而言,不减三十万匹,乃是移冀、定二州置于畿甸。今若废之,事同再失。臣前仰违严旨,而先讨关贼,径解河东者,非缓长安而急薄阪,一失盐池,三军乏食。天助大魏,兹计不爽。昔高祖升平之年,无所乏少,犹创置盐官而加典护,非与物竞利,恐由利而乱俗也。况今国用不足,租征六年之粟,调折来岁之资,此皆夺人私财,事不获已。臣辄符同监将、尉,还帅所部,依常收税,更听后敕。”
萧宝寅遣其将侯终德击毛遐。会郭子恢等屡为魏军所败,终德因其势挫,还军袭宝寅;至白门,宝寅始觉,丁丑,与终德战,败,携其妻南阳公主及其少子帅麾下百馀骑自后门出,奔万俟丑奴。丑奴以宝寅为太傅。
二月,魏以长孙稚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雍州刺史、尚书仆射、西道行台。
群盗李洪攻烧巩西阙口以东,南结诸蛮;魏都督李神轨、武卫将军费穆讨之。穆败洪于阙口南,遂平之。
葛荣击杜洛周,杀之,并其众。
魏灵太后再临朝以来,嬖幸用事,政事纵弛,威恩不立,盗贼蜂起,封疆日蹙。魏肃宗年浸长,太后自以所为不谨,恐左右闻之于帝,凡帝所爱信者,太后辄以事去之,务为壅蔽,不使帝知外事。通直散骑常侍昌黎谷士恢有宠于帝,使领左右;太后屡讽之,欲用为州,士恢怀宠,不愿出外,太后乃诬以罪而杀之。有蜜多道人,能胡语,帝常置左右,太后使人杀之于城南,而诈悬赏购贼。由是母子之间嫌隙日深。
是时,车骑将军、仪同三司、并、肆、汾、广、恒、云六州讨虏大都督尔硃荣兵势强盛,魏朝惮之。高欢、段荣、尉景、蔡俊先在杜洛周党中,欲图洛周,不果,逃奔葛荣,又亡归尔硃荣。刘贵先在尔硃荣所,屡荐欢于荣,荣见其憔悴,未之奇也。欢从荣之马厩,厩有悍马,荣命欢剪之,欢不加羁绊而剪之,竟不蹄啮;起,谓荣曰:“御恶人亦犹是矣。”荣奇其言,坐欢于床下,屏左右,访以时事。欢曰:“闻公有马十二谷,色别为群,畜此竟何用也?”荣曰:“但言尔意!”欢曰:“今天子暗弱,太后淫乱,嬖孽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时奋发,讨郑俨、徐纥之罪以清帝侧,霸业可举鞭而成,此贺六浑之意也。”荣大悦。语自日中至夜半乃出,自是每参军谋。
并州刺史元天穆,孤之五世孙也,与荣善,荣兄事之。荣常与天穆及帐下都督贺拔岳密谋,欲举兵入洛,内诛嬖幸,外清群盗,二人皆劝成之。
荣上书,以“山东群盗方炽,冀、定覆没,官军屡败,请遣精骑三千东援相州。”太后疑之,报以“念生枭戮,宝寅就擒,丑奴请降,关、陇已定。费穆大破群蛮,绛蜀渐平。又,北海王颢帅众二万出镇相州,不须出兵。”荣复上书,以为:“贼势虽衰,官军屡败,人情危怯,恐实难用。若不更思方略,无以万全。臣愚以为蠕蠕主阿那瑰荷国厚恩,未应忘报,宜遣发兵东趣下口以蹑其背,北海之事严加警备以当其前。臣麾下虽少,辄尽力命。自井陉以北,滏口以西,分据险要,攻其肘腋。葛荣虽并洛周,威恩未著,人类差异,形势可分。”遂勒兵,召集义勇,北捍马邑,东塞井陉。徐纥说太后以铁券间荣左右,荣闻而恨之。
魏肃宗亦恶俨、纥等,逼于太后,不能去。密诏荣举兵内向,欲以胁太后。荣以高欢为前锋,行至上党,帝复以私诏止之。俨、纥恐祸及己,阴与太后谋鸩帝。癸丑,帝暴殂。甲寅,太后立皇女为帝,大赦。既而下诏称:“潘充华本实生女,故临洮王宝晖世子钊,体自高祖,宜膺大宝。百官文武加二阶,宿卫加三阶。”乙卯,钊即位。钊始生三岁,太后欲久专政,故贪其幼而立之。
尔硃荣闻之,大怒,谓元天穆曰:“主上晏驾,春秋十九,海内犹谓之幼君;况今奉未言之儿以临天下,欲求治安,其可得乎!吾欲帅铁骑赴哀山陵,剪除奸佞,更立长君,何如?”天穆曰:“此伊、霍复见于今矣!”乃抗表称:“大行皇帝背弃万方,海内咸称鸩毒致祸。岂有天子不豫,初不召医,贵戚大臣皆不侍侧,安得不使远近怪愕!又以皇女为储两,虚行赦宥。上欺天地,下惑朝野。已乃选君于孩提之中,实使奸竖专朝,隳乱纲纪,此何异掩目捕雀,塞耳盗钟!今群盗沸腾,邻敌窥窬,而欲以未言之儿镇安天下,不亦难乎!愿听臣赴阙,参预大议,问侍臣帝崩之由,访禁卫不知之状,以徐、郑之徒付之司败,雪同天之耻,谢远近之怨,然后更择宗亲以承宝祚。”荣从弟世隆,时为直阁,太后遣诣晋阳慰谕荣;荣欲留之,世隆曰:“朝廷疑兄,故遣世隆来,今留世隆,使朝廷得预为之备,非计也。”乃遣之。
三月,癸未,葛荣陷魏沧州,执刺史薛庆之,居民死者什八九。
乙酉,魏葬孝明皇帝于定陵,庙号肃宗。
尔硃荣与元天穆议,以彭城武宣王有忠勋,其子长乐王子攸,素有令望,欲立之。又遣从子天光及亲信奚毅、仓头王相入洛,与尔硃世隆密议。天光见子攸,具论荣心,子攸许之。天光等还晋阳,荣犹疑之,乃以铜为显祖诸子孙各铸像,唯长乐王像成。荣乃起兵发晋阳,世隆逃出,会荣于上党。灵太后闻之,甚惧,悉召王公等入议,宗室大臣皆疾太后所为,莫肯致言。徐纥独曰:“尔硃荣小胡,敢称兵向阙,文武宿卫足以制之。但守险要以逸待劳,彼悬军千里,士马疲弊,破之必矣。”太后以为然,以黄门侍郎李神轨为大都督,帅众拒之,别将郑季明、郑先护将兵守河桥,武卫将军费穆屯小平津。先护,俨之从祖兄弟也。
荣至河内,复遣王相密至洛,迎长乐王子攸。夏,四月,丙申,子攸与兄彭城王劭、弟霸城公子正潜自高渚渡河,丁酉,会荣于河阳,将士咸称万岁。戊戌,济河,子攸即帝位,以勋为无上王,子正为始平王;以荣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尚书令、领军将军、领左右,封太原王。
郑先护素与敬宗善,闻帝即位,与郑季明开城纳之。李神轨至河桥,闻北中不守,即遁还;费穆弃众先降于荣。徐纥矫诏夜开殿门,取骅骝厩御马十匹,东奔兗州,郑俨亦走还乡里。太后尽召肃宗后宫,皆令出家,太后亦自落发。荣召百官迎车驾,己亥,百官奉玺绶,备法驾,迎敬宗于河桥。庚子,荣遣骑执太后及幼主,送至河阴。太后对荣多所陈说,荣拂衣而起,沉太后及幼主于河。
费穆密说荣曰:“公士马不出万人,今长驱向洛,前无横陈,既无战胜之威,群情素不厌服。以京师之众,百官之盛,知公虚实,有轻侮之心。若不大行诛罚,更树亲党,恐公还北之日,未度太行而内变作矣。”荣心然之,谓所亲慕容绍宗曰:“洛中人士繁盛,骄侈成俗,不加芟剪,终难制驭。吾欲因百官出迎,悉诛之,何如?”绍宗曰:“太后荒淫失道,嬖幸弄权,淆乱四海,故明公兴义兵以清朝廷。今无故歼夷多士,不分忠佞,恐大失天下之望,非长策也。”荣不听,乃请帝循河西至淘渚,引百官于行宫西北,云欲祭天。百官既集,列胡骑围之,责以天下丧乱,肃宗暴崩,皆由朝臣贪虐,不能匡弼。因纵兵杀之,自丞相高阳王雍、司空元钦、仪同三司义阳王略以下,死者二千馀人。前黄门郎王遵业兄弟居父丧,其母,敬宗之从母也,相帅出迎,俱死。遵业,慧龙之孙也,俊爽涉学,时人惜其才而讥其躁。有朝士百馀人后至,荣复以胡骑围之,令曰:“有能为禅文者免死。”侍御史赵元则出应募,遂使为之。荣又令其军士言:“元氏既灭,尔硃氏兴。”皆称万岁。荣又遣数十人拔刀向行宫,帝与无上王劭、始平王子正俱出帐外。荣先遣并州人郭罗刹、西部高车叱列杀鬼侍帝侧,诈言防卫,抱帝入帐,馀人即杀劭及子正,又遣数十人迁帝于河桥,置之幕下。
帝忧愤无计,使人谕旨于荣曰:“帝王迭兴,盛衰无常。今四方瓦解,将军奋袂而起,所向无前,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本相投,志在全生,岂敢妄希天位!将军见逼,以至于此。若天命有归,将军宜时正尊号;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当更择亲贤而辅之。”时都督高欢劝荣称帝,左右多同之,荣疑未决。贺拔岳进曰:“将军首举义兵,志除奸逆,大勋未立,遽有此谋,正可速祸,未见其福。”荣乃自铸金为像,凡四铸,不成。功曹参军燕郡刘灵助善卜筮,荣信之,灵助言天时人事未可。荣曰:“若我不吉,当迎天穆立之。”灵助曰:“天穆亦不吉,唯长乐王有天命耳。”荣亦精神恍惚,不自支持。久而方寤,深自愧悔曰:“过误若是,唯当以死谢朝廷。”贺拔岳请杀高欢以谢天下,左右皆曰:“欢虽复愚疏,言不思难,今四方多事,须藉武将,请舍之,收其后效。”荣乃止。夜四更,复迎帝还荣,荣望马首叩头请死。
荣所从胡骑杀朝士既多,不敢入洛城,即欲向北为迁都之计。荣狐疑甚久,武卫将军汎礼固谏。辛丑,荣奉帝入城。帝御太极殿,下诏大赦,改元建义。从太原王将士,普加五阶,在京文官二阶,武官三阶,百姓复租役三年。时百官荡尽,存者皆窜匿不出,唯散骑常侍山伟一人拜赦于阙下。洛中士民草草,人怀异虑,或云荣欲纵兵大掠,或云欲迁都晋阳。富者弃宅,贫者襁负,率皆逃窜,什不存一二,直卫空虚,官守旷废。荣乃上书,称:“大兵交际,难可齐壹,诸王朝贵,横死者众,臣今粉躯不足塞咎,乞追赠亡者,微申私责。无上王请追尊为无上皇帝,自馀死于河阴者,诸王赠三司,三品赠令、仆,五品赠刺史,七品已下及白民赠郡、镇;死者无后听继,即授封爵。又遣使者循城劳问。”诏从之。于是朝士稍出,人心粗安。封无上王之子韶为彭城王。
荣犹执迁都之议,帝亦不能违。都官尚书元谌争之,以为不可,荣怒曰:“何关君事,而固执也!且河阴之役,君应知之。”谌曰:“天下事当与天下论之,奈何以河阴之酷而恐元谌!谌,国之宗室,位居常伯,生既无益,死复何损!正使今日碎首流肠,亦无所惧!”荣大怒,欲抵谌罪,尔硃世隆固谏,乃止。见者莫不震悚,谌颜色自若。后数日,帝与荣登高,见宫阙壮丽,列树成行,乃叹曰:“臣昨愚暗,有北迁之意,今见皇居之盛,熟思元尚书言,深不可夺。”由是罢迁都之议。谌,谧之兄也。
癸卯,以江阳王继为太师,北海王颢为太傅;光禄大夫李延寔为太保,赐爵濮阳王;并州刺史元天穆为太尉,赐爵上党王;前侍中杨椿为司徒;车骑大将军穆绍为司空,领尚书令,进爵顿丘王;雍州刺史长孙稚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赐爵冯翊王;殿中尚书元谌为尚书右仆射,赐爵魏郡王;金紫光禄大夫广陵王恭加仪同三司;其馀起家暴贵者,不可胜数。延寔,冲之子也,以帝舅故得超拜。
徐纥弟献伯为北海太守,季产为青州长史,纥使人告之,皆将家属逃去,与纥俱奔泰山。郑俨与从兄荥阳太守仲明谋据郡起兵,为部下所杀。
丁未,诏内外解严。
魏郢州刺史元显达请降,诏郢州刺史元树迎之,夏侯夔亦自楚城往会之,遂留镇焉。改魏郢州为北司州,以夔为刺史,兼督司州。夔进攻毛城,逼新蔡;豫州刺史夏侯亶围南顿,攻陈项;魏行台源子恭拒之。
庚戌,魏赐尔硃荣子义罗爵梁郡王。
柔然头兵可汗数入贡于魏,魏诏头兵赞拜不名,上书不称臣。
魏汝南王悦及东道行台临淮王彧闻河阴之乱,皆来奔。先是,魏人降者皆称魏官为伪,彧表启独称魏临淮王;上亦体其雅素,不之责。魏北海王颢将之相州,至汲郡,闻葛荣南侵及尔硃荣纵暴,阴为自安之计,盘桓不进;以其舅殷州刺史范遵行相州事,代前刺史李神守鄴。行台甄密知颢有异志,相帅废遵,复推李神摄州事,遣兵迎颢,且察其变。颢闻之,帅左右来奔。密,琛之从父弟也。北青州刺史元世俊、南荆州刺史李志皆举州来降。
五月,丁巳朔,魏加尔硃荣北道大行台。以尚书右仆射元罗为东道大使,光禄勋元欣副之,巡方黜陟,先行后闻。欣,羽之子也。
尔硃荣入见魏主于明光殿,重谢河桥之事,誓言无复贰心。帝自起止之,因复为荣誓,言无疑心。荣喜,因求酒饮之,熟醉;帝欲诛之,左右苦谏,乃止,即以床舆向中常侍省。荣夜半方寤,遂达旦不眠,自此不复禁中宿矣。
荣女先为肃宗嫔,荣欲敬宗立以为后,帝疑未决,给事黄门侍郎祖莹曰:“昔文公在秦,怀嬴入侍;事有反经合义,陛下独何疑焉!”帝遂从之,荣意甚悦。荣举止轻脱,喜驰射,每入朝见,更无所为,唯戏上下马;于西林园宴射,恒请皇后出观,并召王公、妃主共在一堂。每见天子射中,辄自起舞叫,将相卿士悉皆盘旋,乃至妃主亦不免随之举袂。及酒酣耳热,必自匡坐唱虏歌;日暮罢归,与左右连手蹋地唱《回波乐》而出。性甚严暴,喜愠无恒,刀槊弓矢,不离于手,每有瞋嫌,即行击射,左右恒有死忧。尝见沙弥重骑一马,荣即令相触,力穷不复能动,遂使旁人以头相击,死而后已。
辛酉,荣还晋阳,帝饯之于邙阴。荣令元天穆入洛阳,加天穆侍中、录尚书事、京畿大都督兼领军将军,以行台郎中桑干硃瑞为黄门侍郎兼中书舍人,朝廷要官,悉用其腹心为之。
丙寅,魏主诏:“孝昌以来,凡有冤抑无诉者,悉集华林东门,当亲理之。”时承丧乱之后,仓廪虚竭,始诏“入粟八千石者赐爵散侯,白民输五百石者赐出身,沙门授本州统及郡县维那。”
尔硃荣之趣洛也,遣其都督樊子鹄取唐州,唐州刺史崔元珍、行台郦恽拒守不从。乙亥,子鹄拔平阳,斩元珍及恽。元珍,挺之从父弟也。
将军曹义宗围魏荆州,堰水灌城,不没者数板。时魏方多难,不能救,城中粮尽,刺史王罴煮粥,与将士均分食之。每出战,不擐甲胄,仰天大呼曰:“荆州城,孝文皇帝所置,天若不祐国家,令箭中王罴额;不尔,王罴必当破贼!”弥历三年,前后搏战甚众,亦不被伤。癸未,魏以中军将军费穆都督南征诸军事,将兵救之。
魏临淮王彧闻魏主定位,乃以母老求还,辞情恳至。上惜其才而不能违,六月,丁亥,遣彧还。魏以彧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加仪同三司。
魏员外散骑常侍高乾,祐之从子也,与弟敖曹、季式皆喜轻侠,与魏主有旧。尔硃荣之向洛也,逃奔齐州,闻河阴之乱,遂集流民起兵于河、济之间,受葛荣官爵,频破州军。魏主使元欣谕旨,乾等乃降。以乾为给事黄门侍郎兼武卫将军,敖曹为通直散骑侍郎。荣以乾兄弟前为叛乱,不应复居近要,魏主乃听解官归乡里。敖曹复行抄掠,荣诱执之,与薛修义同拘于晋阳。敖曹名昂,以字行。
葛荣军乏食,遣其仆射任褒将军南掠至沁水。魏以元天穆为大都督东北道诸军事,帅宗正珍孙等讨之。前幽州平北府主簿河间邢杲帅河北流民十万馀户反于青州之北海,自称汉王,改元天统。戊申,魏以征东将军李叔仁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帅众讨之。辛亥,魏主诏曰:“朕当亲御六戎,扫静燕、代。”以大将军尔硃荣为左军,上党王穆为前国,司徒杨椿为右军,司空穆绍为后军。葛荣退屯相州之北。秋,七月,乙丑,魏加尔硃荣柱国大将军、录尚书事。
壬子,魏光州民刘举聚众反于濮阳,自称皇武大将军。
是月,万俟丑奴自称天子,置百官。会波斯国献师子于魏,丑奴留之,改元神兽。
魏泰山太守羊侃,以其祖规尝为宋高祖祭酒从事,常有南归之志。徐纥往依之,因劝侃起兵,侃从之。兗州刺史羊敦,侃之从兄也,密知之,据州拒侃。八月,侃引兵袭敦,弗克,筑十馀城守之,且遣使来降;诏广晋县侯泰山羊鸦仁等将兵应接。魏以侃为骠骑大将军、泰山公、兗州刺史,侃斩其使者不受。
将军王弁侵魏徐州,蕃郡民续灵珍拥众万人攻蕃城以应梁;魏徐州刺史杨昱击灵珍,斩之,弁引还。
甲辰,魏大都督宗正珍孙击举于濮阳,灭之。
葛荣引兵围鄴,众号百万,游兵已过汲郡,所至残掠,尔硃荣启求讨之。九月,尔硃荣召从子肆州刺史天光留镇晋阳,曰:“我身不得至处,非汝无以称我心。”自帅精骑七千,马皆有副,倍道兼行。东出滏口,以侯景为前驱。葛荣为盗日久,横行河北,尔硃荣众寡非敌,议者谓无取胜之理。葛荣闻之,喜见于色,令其众曰:“此易与耳,诸人俱办长绳,至则缚取。”自鄴以北,列陈数十里,箕张而进。尔硃荣潜军山谷,为奇兵,分督将已上三人为一处,处有数百骑,令所在扬尘鼓噪,使贼不测多少。又以人马逼战,刀不如棒,勒军士赍袖棒一枚,置于马侧,至战时虑废腾逐,不听斩级,以棒棒之而已。分命壮勇所向冲突,号令严明,战士同奋。尔硃荣身自陷陈,出于贼后,表里合击,大破之。于陈擒葛荣,馀众悉降。以贼徒既众,若即分割,恐其疑惧,或更结聚,乃下令各从所乐,亲属相随,任所居止。于是群情大喜,登即四散,数十万众一朝散尽。待出百里之外,乃始分道押领,随便安置,咸得其宜。擢其渠帅,量才授任,新附者咸安,时人服其处分机速。以槛车送葛荣赴洛,冀、定、沧、瀛、殷五州皆平。时上党王天穆军于朝歌之南,穆绍、杨椿犹未发,而葛荣已灭,乃皆罢兵。
初,宇文肱从鲜于修礼攻定州,战死于唐河。其子泰在修礼军中,修礼死,从葛荣;葛荣败,尔硃荣爱泰之才,以为统军。
乙亥,魏大赦,改元永远。
辛巳,以尔硃荣为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诸军事,荣子平昌公文殊、昌乐公文畅并进爵为王,以杨椿为太保,城阳王徽为司徒。
冬,十月,丁亥,葛荣至洛,魏主御阊阖门引见,斩于都市。
帝以魏北海王颢为魏王,遣东宫直閤将军陈庆之将兵送之还北。丙申,魏以太原王世子尔硃菩提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丁酉,以长乐等七郡各万户,通前十万户,为太原王荣国;戊戌,又加荣太师;皆赏擒葛荣之功也。
壬子,魏江阳武烈王继卒。
魏使征虏将军韩子熙招谕邢杲,杲诈降而复反。李叔仁击杲于潍水,失利而还。
魏费穆奄至荆州,曹义宗军败,为魏所擒,荆州之围始解。
元颢取魏铚城而据之。
魏行台尚书左仆射于晖等兵数十万,击羊侃于瑕丘,徐纥恐事不济,说侃请乞师于梁,侃信之,纥遂来奔。晖等围侃十馀重,机中矢尽,南军不进。十一月,癸亥夜,侃溃围出,且战且行,一日一夜乃出魏境,至渣口,众尚万馀人,马二千匹。士卒皆竟夜悲歌,侃乃谢曰:“卿等怀土,理不能见随,幸适去留,于此为别。”各拜辞而去。魏复取泰山。晖,劲之子也。
戊寅,魏以上党王天穆为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世袭并州刺史。
十二月,庚子,魏诏于晖还师讨邢杲。
葛荣馀党韩楼复据幽州反,北边被其患。尔硃荣以抚军将军贺拔胜为大都督,镇中山;楼畏胜威名,不敢南出。
●卷第一百五十三
【梁纪九】 屠维作噩,一年。
◎中大通元己酉,公元五二九年
春,正月,甲寅,魏于晖所部都督彭乐师二千馀骑叛,奔韩楼,晖引还。
辛酉,上祀南郊,大赦。
甲子,魏汝南王悦求还国,许之。
辛巳,上祀明堂。
二月,甲午,魏主尊彭城武宣王为文穆皇帝,庙号肃祖;母李妃为文穆皇后。将迁神主于太庙,以高祖为伯考,大司马兼录尚书临淮王彧表谏,以为:“汉高祖立太上皇庙于香街,光武祀南顿君于舂陵。元帝之于光武,已疏绝服,犹身奉子道,入继大宗。高祖德洽寰中,道超无外,肃祖虽勋格宇宙,犹北面为臣。又,二后皆将配享,乃是君臣并筵,嫂叔同室,窃谓不可。”吏部尚书李神俊亦谏,不听,彧又请去“帝”著“皇”,亦不听。
诏更定二百四十号将军为四十四班。壬寅,魏诏济阴王晖业兼行台尚书,都督丘大千等镇梁国。晖业,小新成之曾孙也。
三月,壬戌,魏诏上党王天穆讨邢杲,以费穆为前锋大都督。
夏,四月,癸未,魏迁肃祖及文穆皇后神主于太庙,又追尊彭城王劭为孝宣皇帝。临淮王彧谏曰:“兹事古所未有,陛下作而不法,后世何观!”弗听。
魏元天穆将击邢杲,以北海王颢方入寇,集文武议之,众皆曰:“杲众强盛,宜以为先。”行台尚书薛琡曰:“邢杲兵众虽多,鼠窃狗偷,非有远志。颢帝室近亲,来称义举,其势难测,宜先去之。”天穆以诸将多欲击杲,又魏朝亦以颢为孤弱,不足虑,命天穆等先定齐地,还师击颢,遂引兵东出。颢与陈庆之乘虚自铚城进拔荥城,遂至梁国;魏丘大千有众七万,分筑九城以拒之。庆之攻之,自旦至申,拔其三垒,大千请降。颢登坛燔燎,即帝位于睢阳城南,改元孝基。济阴王晖业帅羽林兵二万军考城,庆之攻拔其城,擒晖业。
辛丑,魏上党王天穆及尔硃兆破邢杲于济南,杲降,送洛阳,斩之。兆,荣之从子也。
五月,丁巳,魏以东南道大都督杨昱镇荥阳,尚书仆射尔硃世隆镇虎牢,侍中尔硃世承镇崿岅。乙丑,内外戒严。
戊辰,北海王颢克梁国。颢以陈庆之为卫将军,徐州刺史,引兵而西。杨昱拥众七万,据荥阳。庆之攻之,未拔。颢遣人说昱使降,昱不从。元天穆与骠骑将军尔硃吐没儿将大军前后继至,梁士卒皆恐。庆之解鞍秣马,谕将士曰:“吾至此以来,屠城略地,实为不少;君等杀人父兄、掠人子女,亦无算矣。天穆之众,皆是仇雠。我辈众才七千,虏众三十馀万,今日之事,唯有必死乃可得生耳!虏骑多,不可与之野战,当及其未尽至,急攻取其城而据之。诸君勿或狐疑,自取屠脍!”乃鼓之,使登城。将士即相帅蚁附而入,癸酉,拔荥阳,执杨昱。诸将三百馀人伏颢帐前请曰:“陛下渡江三千里,无遗镞之费,昨荥阳城下一朝杀伤五百馀人,愿乞杨昱以快众意!”颢曰:“我在江东闻梁主言,初举兵下都,袁昂为吴郡不降,每称其忠节。杨昱忠臣,奈何杀之!此外唯卿等所取。”于是斩昱所部统帅三十七人,皆刳心而食之。俄而天穆等引兵围城,庆之帅骑三千背城力战,大破之,天穆、吐没儿皆走。庆之进击虎牢,尔硃世隆弃城走,获魏东中郎将辛纂。
魏主将出避颢,未知所之,或劝之长安,中书舍人高道穆曰:“关中荒残,何可复往!颢士众不多,乘虚深入,由将帅不得其人,故能至此。陛下若亲帅宿卫,高募重赏,背城一战,臣等竭其死力,破颢孤军必矣。或恐胜负难期,则车贺不若渡河,征大将军天穆、大丞相荣各使引兵来会,犄角进讨,旬月之间,必见成功。此万全之策也。”魏主从之。甲戌,魏主北行,夜,至河内郡北,命高道穆于烛下作诏书数十纸,布告远近。于是四方始知魏主所在。乙亥,魏主入河内。
临淮王彧、安丰王延明,帅百僚,封府库,备法驾迎颢。丙子,颢入洛阳宫,改元建武,大赦。以陈庆之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增邑万户。杨椿在洛阳,椿弟顺为冀州刺史,兄子侃为北中郎将,从魏主在河北。颢意忌椿,而以其家世显重,恐失人望,未敢诛也。或劝椿出亡,椿曰:“吾内外百口,何所逃匿!正当坐待天命耳。”
颢后军都督侯暄守睢阳,为后援。魏行台崔孝芬、大都督刁宣驰往围暄,昼夜急攻,戊寅,暄突走,擒斩之。
上党王天穆等帅众四万攻拔大梁,分遣费穆将兵二万攻虎牢,颢使陈庆之击之。天穆畏颢,将北渡河,谓行台郎中济阴温子升曰:“卿欲向洛,为随我北渡?”子升曰:“主上以虎牢失守,致此狼狈。元颢新入,人情未安,今往击之,无不克者。大王平定京邑,奉迎大驾,此恒、文之举也。舍此北渡,窃为大王惜之。”天穆善之而不能用,遂引兵渡河。费穆攻虎牢,将拔,闻天穆北渡,自以无后继,遂降于庆之。庆之进击大梁、梁国,皆下之。庆之以数千之众,自发铚县至洛阳,凡取三十二城,四十七战,所向皆克。
颢使黄门郎祖莹作书遗魏主曰:“朕泣请梁朝,誓在复耻,正欲问罪于尔硃,出卿于桎梏。卿托命豺狼,委身虎口,假获民地,本是荣物,固非卿有。今国家隆替,在卿与我。若天道助顺,则皇魏再兴;脱或不然,在荣为福,于卿为祸。卿宜三复,富贵可保。”
颢既入洛,自河以南州郡多附之。齐州刺史沛郡王欣集文武议所从,曰:“北海、长乐,俱帝室近亲,今宗祏不移,我欲受赦,诸君意何如?”在坐莫不失色。军司崔光韶独抗言曰:“元颢受制于梁,引寇仇之兵以覆宗国,此魏之贼臣乱子也。岂唯大王家事所宜切齿,下官等皆荷朝眷,未敢仰从!”长史崔景茂等皆曰:“军司议是。”欣乃斩颢使。光韶,亮之从父弟也。于是襄州刺史贾思同、广州刺史郑先护、南兗州刺史元暹亦不受颢命。思同,思伯之弟也。颢以冀州刺史元孚为东道行台、彭城郡王,孚封送其书于魏主。平阳王敬先起兵于河桥以讨颢,不克而死。
魏以侍中、车骑将军、尚书右仆射尔硃世隆为使持节、行台仆射、大将军、相州刺史,镇鄴城。魏主之出也,单骑而去,侍卫后宫皆案堵如故。颢一旦得之,号令己出,四方人情想其风政。而颢自谓天授,遽有骄怠之志。宿昔宾客近习,咸见宠待,干扰政事,日夜纵酒,不恤军国,所从南兵,陵暴市里,朝野失望。高道穆兄子儒自洛阳出从魏主,魏主问洛中事,子儒曰:“颢败在旦夕,不足忧也。”尔硃荣闻魏主北出,即时驰传见魏主于长子,行,且部分。魏主即日南还,荣为前驱。旬日之间,兵众大集,资粮器仗,相继而至。六月,壬午,魏大赦。
荣既南下,并、肆不安,乃以尔硃天光为并、肆等九州行台,仍行并州事。天光至晋阳,部分约勒,所部皆安。
己丑,费穆至洛阳,颢引入,责以河阴之事而杀之。颢使都督宗正珍孙与河内太守元袭据河内;尔硃荣攻之,上党王天穆引兵会之,壬寅,拔其城,斩珍孙及袭。
辛亥,魏淮阴太守晋鸿以湖阳来降。
闰月,己未,南康简王绩卒。
魏北海王颢既得志,密与临淮王彧、安丰王延明谋叛梁;以事难未平,藉陈庆之兵力,故外同内异,言多猜忌。庆之亦密为之备,说颢曰:“今远来至此,未服者尚多,彼若知吾虚实,连兵四合,将何以御之!宜启天子,更请精兵,并敕诸州,有南人没此者悉须部送。”颢欲从之,延明曰:“庆之兵不出数千,已自难制;今更增其众,宁肯复为人用乎!大权一去,动息由人,魏之宗庙,于斯坠矣。”颢乃不用庆之言。又虑庆之密启,乃表于上曰:“今河北、河南一时克定,唯尔硃荣尚敢跋扈,臣与庆之自能擒讨。州郡新服,正须绥抚,不宜更复加兵,摇动百姓。”上乃诏诸军继进者皆停于境上。
洛中南兵不满一万,而羌、胡之众十倍,军副马佛念为庆之曰:“将军威行河、洛,声震中原,功高势重,为魏所疑,一旦变生不测,可无虑乎!不若乘其无备,杀颢据洛,此千载一时也。”庆之不从。颢先以庆之为徐州刺史,因固求之镇,颢心惮之,不遣,曰:“主上以洛阳之地全相任委,忽闻舍此朝寄,欲往彭城,谓君遽取富贵,不为国计,非徒有损于君,恐仆并受其责。”庆之不敢复言。
尔硃荣与颢相持于河上。庆之守北中城,颢自据南岸;庆之三日十一战,杀伤甚众。有夏州义士为颢守河中渚,阴与荣通谋,求破桥立效,荣引兵赴之。及桥破,荣应接不逮,颢悉屠之,荣怅然失望。又以安丰王延明缘河固守,而北军无船可渡,议欲还北,更图后举。黄门郎杨侃曰:“大王发并州之日,已知夏州义士之谋指来应之邪?为欲广施经略匡复帝室乎?夫用兵者,何尝不散而更合,疮愈更战;况今未有所损,岂可以一事不谐而众谋顿废乎!今四方颙颙,视公此举;若未有所成,遽复引归,民情失望,各怀去就,胜负所在,未可知也。不若征发民材,多为桴筏,间以舟楫,缘河布列,数百里中,皆为渡势,首尾既远,使颢不知所防,一旦得渡,必立大功。”高道穆曰:“今乘舆飘荡,主忧臣辱。大王拥百万之众,辅天子而令诸侯,若分兵造筏,所在散渡,指掌可克;奈何舍之北归,使颢复得完聚,征兵天下!此所谓养虺成蛇,悔无及矣。”荣曰:“杨黄门已陈此策,当相与议之。”刘灵助言于荣曰:“不出十日,河南必平。”伏波将军正平杨忄剽与其族居马渚,自言有小船数艘,求为乡导。戊辰,荣命车骑将军尔硃兆与大都督贺拔胜缚材为筏,自马渚西硖石夜渡,袭击颢子领军将军冠受,擒之;安丰王延明之众闻之,大溃。颢失据,帅麾下数百骑南走,陈庆之收步骑数千,结陈东还,颢所得诸城,一时复降于魏。尔硃荣自追陈庆之,会嵩高水涨,庆之军士死散略尽,乃削须发为沙门,间行出汝阴,还建康,犹以功除右卫将军,封永兴县侯。
中军大都督兼领军大将军杨津入宿殿中,扫洒宫庭,封闭府库,出迎魏主于北邙,流涕谢罪,帝慰劳之。庚午,帝入居华林园,大赦。以尔硃兆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北来军士及随贺文武诸立义者加五级,河北报事之官及河南立义者加二级。壬申,加大丞相荣天柱大将军,增封通前二十万户。
北海王颢自轘辕南出至临颍,从骑分散,临颍县卒江丰斩之;癸酉,傅首洛阳。临淮王彧复自归于魏主,安丰王延明携妻子来奔。
陈庆之之入洛也,萧赞送启求还。时吴淑媛尚在,上使以赞幼时衣寄之,信未达而庆之败。庆之自魏还,特重北人,硃异怪而问之,庆之曰:“吾始以为大江以北皆戎狄之乡,比至洛阳,乃知衣冠人物尽在中原,非江东所及也,奈何轻之?”
甲戌,魏以上党王天穆为太宰,城阳王徽为大司马兼太尉。乙亥,魏主宴劳尔硃荣、上党王天穆及北来督将于都亭,出宫人三百,缯锦杂彩数万匹,班赐有差,凡受元颢爵赏阶复者,悉追夺之。
秋,七月,辛巳,魏主始入宫。
以高道穆为御史中尉。帝姊寿阳公主行犯清路,赤棒卒呵之,不止,道穆令卒击破其车。公主泣诉于帝,帝曰:“高中尉清直之士,彼所行者公事,岂可以私责之也!”道穆见帝,帝曰:“家姊行路相犯,极以为愧。”道穆免冠谢,帝曰:“朕以愧卿,卿何谢也!”
于是魏多细钱,米斗几直一千,高道穆上表,以为:“在市铜价,八十一钱得铜一斤,私造薄钱,斤赢二百。既示之以深利,又随之以重刑,抵罪虽多,奸铸弥众。今钱徒有五铢之文,而无二铢之实,置之水上,殆欲不沉。此乃因循有渐,科防不切,朝廷失之,彼复何罪!宜改铸大钱,文载年号,以记其始,则一斤所成止七十钱,计私铸所不能自润,直置无利,自应息心,况复严刑广设也!”金紫光禄大夫杨侃亦奏乞听民与官并铸五铢钱,使民乐为而弊自改。魏主从之,始铸永安五铢钱。
辛卯,魏以车骑将军杨津为司空。
初,魏以梁、益二州境土荒远,更立巴州以统诸獠,凡二十馀万户,以巴酋严始欣为刺史。又立隆城镇,以始欣族子恺为镇将。始欣贪暴,孝昌初,诸獠反,围州城,行台魏子建抚谕之,乃散。始欣恐获罪,阴来请降,帝遣使以诏书、铁券、衣冠等赐之,为恺所获,以送子建。子建奏以隆城镇为南梁州,用恺为刺史,囚始欣于南郑。魏以唐永为东益州刺史代子建,以梁州刺史傅竖眼为行台。子建去东益而氐、蜀寻反,唐永弃城走,东益州遂没。
傅竖眼之初至梁州也,州人相贺。既而久病,不能亲政事。其子敬绍,奢淫贪暴,州人患之。严始欣重赂敬绍,得还巴州,遂举兵击严恺,灭之。以巴州来降,帝遣将军萧玩等将兵援之。傅敬绍见魏室方乱,阴有保据南郑之志,使其妻兄唐昆仑于外扇诱山民相聚围城,欲为内应。围合而谋泄,城中将士共执敬绍,以白竖眼而杀之,竖眼耻恚而卒。
八月,己未,魏以太傅李延寔为司徒。甲戌,侍中、太保杨椿致仕。
九月,癸巳,上幸同泰寺,设四部无遮大会。上释御服,持法衣,行清净大舍,以便省为房,素床瓦器,乘小车,私人执役。甲子,升讲堂法座,为四部大众开《涅槃经》题。癸卯,群臣以钱一亿万祈白三宝,奉赎皇帝菩萨,僧众默许。乙巳,百辟诣寺东门,奉表请还临宸极,三请,乃许。上三答书,前后并称“顿首”。
魏尔硃荣使大都督尖山侯渊讨韩楼于蓟,配卒甚少,骑止七百。或以为言,荣曰:“侯渊临机设变,是其所长;若总大众,未必能用。今以此众击此贼,必能取之。”渊遂广张军声,多设供具,亲帅数百骑深入楼境。去蓟百馀里,值贼帅陈周马步万馀,渊潜伏以乘其背,大破之,虏其卒五千馀人。寻还其马仗,纵令入城,左右谏曰:“既获贼众,何为复资遣之?”渊曰:“我兵既少,不可力战,须为奇计以离间之,乃可克也。”渊度其已至,遂帅骑夜进,昧旦,叩其城门。韩楼果疑降卒为渊内应,遂走;追擒之,幽州平。以渊为平州刺史,镇范阳。
先是,魏使征东将军刘灵助兼尚书仆射,慰劳幽州流民于濮阳顿丘,因帅流民北还,与侯渊共灭韩楼;仍以灵助行幽州事,加车骑将军,又为幽、平、营、安四州行台。万俟丑奴攻魏东秦州,拔之,杀刺史高子朗。
冬,十月,己酉,上又设四部无遮大会,道、俗五万馀人。会毕,上御金略还宫,御太极殿,大赦,改元。
魏以前司空萧赞为司徒。
十一月,己卯,就德兴请降于魏,营州平。
丙午,魏以城阳王徽为太保,丹杨王萧赞为太尉,雍州刺史长孙稚为司徒。
十二月,辛亥,兗州刺史张景邕、荆州刺史李灵起、雄信将军萧进明叛,降魏。
以陈庆之为北兗州刺史。有妖贼僧强,自称天子,土豪蔡伯龙起兵应之,众起三万,攻陷北徐州;庆之讨斩之。
魏以岐州刺史王罴行南秦州事。罴诱捕州境群盗,悉诛之。
●卷第一百五十四
【梁纪十】 上章阉茂,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中大通二年(庚戌,公元五三零年)
春,正月,己丑,魏益州刺史长孙寿、梁州刺史元俊等遣将击严始欣,斩之,萧玩等亦败死,失亡万馀人。
辛亥,魏东徐州城民吕文欣等杀刺史元大宾,据城反,魏遣都官尚书平城樊子鹄等讨之。二月,甲寅,斩文欣。
万俟丑奴侵扰关中,魏尔硃荣遣武卫将军贺拔岳讨之。岳私谓其兄胜曰:“丑奴,勍敌也。今攻之不胜,固有罪;胜之,谗嫉将生。”胜曰:“然则奈何?”岳曰:“愿得尔硃氏一人为帅而佐之。”胜为之言于荣,荣悦,以尔硃天光为使持节、都督二雍、二岐诸军事、骠骑大将军、雍州刺史,以岳为左大都督,又以征西将军代郡侯莫陈悦为右大都督,并为天光之副以讨之。
天光初行,唯配军士千人,发洛阳以西路次民马以给之。时赤水蜀贼断路,诏侍中杨侃先行慰谕,并税其马,蜀持疑不下。军至潼关,天光不敢进,岳曰:“蜀贼鼠窃,公尚迟疑,若遇大敌,将何以战!”天光曰:“今日之事,一以相委。”岳遂进击蜀于渭北,破之,获马二千匹。简其壮健以充军士,又税民马合万馀匹。以军士尚少,淹留未进。荣怒,遣骑兵参军刘贵乘驿至军中责天光,杖之一百,以军士二千人益之。
三月,丑奴自将其众围岐州,遣其大行台尉迟菩萨、仆射万俟仵自武功南渡渭,攻围趣栅。天光使贺拔岳将千骑救之。菩萨等已拔栅而还,岳故杀掠其吏民以挑之,菩萨帅步骑二万至渭北。岳以轻骑数十自渭南与菩萨隔水而语,称扬国威,菩萨令省事传语,岳怒曰:“我与菩萨语,卿何人也!”射杀之。明日,复引百馀骑隔水与贼语,稍引而东,至水浅可涉之处,岳即驰马东出。贼以为走,乃弃步兵,轻骑南渡渭追岳。岳依横冈设伏兵以待之,贼半渡冈东,岳还兵击之,贼败走。岳下令,贼下马者勿杀;贼悉投马,俄获三千人,马亦无遗,遂擒菩萨。仍渡渭北,降步卒万馀,并收其辎重。丑奴闻之,弃岐州,北走安定,置栅于平亭。天光方自雍至岐,与岳合。
夏,四月,天光至汧、渭之间,停军牧马,宣言:“天时将热,未可行师,俟秋凉更图进止。”获丑奴觇候者,纵遣之。丑奴信之,散众耕于细川,使其太尉侯伏侯元进将兵五千,据险立栅,其馀千人已下为栅者甚众。天光知其势分,晡时,密严诸军,相继俱发。黎明,围元进大栅,拔之。所得俘囚,一皆纵遣,诸栅闻之皆降。天光昼夜径进,抵安定城下,贼泾州刺史侯几长贵以城降。丑奴弃平亭走,欲趣高平,天光遣贺拔岳轻骑追之,丁卯,及于平凉。贼未成列,直阁代郡侯莫陈崇单骑入贼中,于马上生擒丑奴,因大呼,众皆披靡,无敢当者,后骑益集,贼众崩溃,遂大破之。天光进逼高平,城中执送萧宝寅以降。
壬申,以吐谷浑王佛辅为西秦、河二州刺史。
甲戌,魏以关中平,大赦。万俟丑奴、萧宝寅至洛阳,置阊阖门外都街之中,士女聚观凡三日。丹杨王萧赞表请宝寅之命,吏部尚书李神俊、黄门侍郎高道穆素与宝寅善,欲左右之,言于魏主曰:“宝寅叛逆,事在前朝。”会应诏王道习自外至,帝问道习在外所闻,对曰:“唯闻李尚书、高黄门与萧宝寅周款,并居得言之地,必能全之。且二人谓宝寅叛逆在前朝,宝寅为丑奴太傅,岂非陛下时邪?贼臣不剪,法欲安施!”帝乃赐宝寅死于驼牛署,斩丑奴于都市。
六月,丁巳,帝复以魏汝南王悦为魏王。
戊寅,魏诏胡氏亲属受爵于朝者皆黜为民。
庚申,以魏降将范遵为安北将军、司州牧,从魏王悦北还。
万俟丑奴既败,自泾、豳以西至灵州,贼党皆降于魏,唯所署行台万俟道洛帅众六千逃入山中,不降。时高平大旱,尔硃天光以马乏草,退屯城东五十里,遣都督长孙邪利帅二百人行原州事以镇之。道洛潜与城民通谋,掩袭邪利,并其所部皆杀之。天光帅诸军赴之,道洛出战而败,帅其众西入牵屯山,据险自守。尔硃荣以天光失邪利,不获道洛,复遣使杖之一百。以诏书黜天光为抚军将军、雍州刺史,降爵为侯。
天光追击道洛于牵屯,道洛败走,入陇,归略阳贼帅王庆云。道洛骁果绝伦,庆云得之,甚喜,谓大事可济,遂称帝于水洛城,置百官,以道洛为大将军。
秋,七月,天光帅诸军入陇,至水洛城,庆云、道洛出战,天光射道洛中臂,失弓还走,拔其东城。贼并兵趣西城,城中无水,众渴乏,有降者言庆云、道洛欲突走。天光恐失之,乃遣人招谕庆云使早降,曰:“若未能自决,当听诸人今夜共议,明晨早报。”庆云等冀得少缓,因待夜突出,乃报曰:“请俟明日。”天光因使谓曰:“知须水,今相为小退,任取涧水饮之。”贼众悦,无复走心。天光密使军士多作木枪,各长七尺,昏后,绕城布列,要路加厚。又伏人枪中,备其冲突,兼令密缚长梯于城北。其夜,庆云、道洛果驰马突出,遇枪,马各伤倒,伏兵起,即时擒之。军士缘梯入城,馀众皆出城南,遇枪而止,穷窘乞降。丙子,天光悉收其仗而坑之,死者万七千人,分其家口。于是三秦、河、渭、瓜、凉、鄯州皆降。
天光顿军略阳。诏复天光官爵,寻加侍中、仪同三司。以贺拔岳为泾州刺史,侯莫陈悦为渭州刺史。秦州城民谋杀刺史骆超,南秦州城民谋杀刺史辛显,超、显皆觉之,走归天光,天光遣兵讨平之。
步兵校尉宇文泰从贺拔岳入关,以功迁征西将军,行原州事。时关、陇凋弊,泰抚以恩信,民皆感悦,曰:“早遇宇文使君,吾辈岂从乱乎!”
八月,庚戌,上饯魏王悦于德阳堂,遣兵送至境上。
魏尔硃荣虽居外籓,遥制朝政,树置亲党,布列魏主左右,伺察动静,大小必知。魏主虽受制于荣,然性勤政事,朝夕不倦,数亲览辞讼,理冤狱。荣闻之,不悦。帝又与吏部尚书李神俊议清治选部,荣尝关补曲阳县令,神俊以阶悬,不奏,别更拟人。荣大怒,即遣所补者往夺其任。神俊惧而辞位,荣使尚书左仆射尔硃世隆摄选。荣启北人为河南诸州,帝未之许;太宰天穆入见面论,帝犹不许。天穆曰:“天柱既有大功,为国宰相,若请普代天下官,恐陛下亦不得违之,如何启数人为州,遽不用也!”帝正色曰:“天柱若不为人臣,朕亦须代;如其犹存臣节,无代天下百官之理!”荣闻之,大恚恨,曰:“天子由谁得立!今乃不用我语!”
尔硃皇后性石忌,屡致忿恚。帝遣尔硃世隆语以大理,后曰:“天子由我家置立,今便如此;我父本即自作,今亦复决。”世隆曰:“止自不为,若本自为之,臣今亦封王矣。”
帝既外逼于荣,内迫皇后,恒怏怏不以万乘为乐,唯幸寇盗未息,欲使与荣相持。及关、陇既定,告捷之日,乃不甚喜,谓尚书令临淮王彧曰:“即今天下便是无贼。”彧见帝色不悦,曰:“臣恐贼平之后,方劳圣虑。”帝畏馀人怪之,还以它语乱之曰:“然。抚宁荒馀,弥成不易。”荣见四方无事,奏称“参军许周劝臣取九锡,臣恶其言,已斥遣令去。”荣时望得殊礼,故以意讽朝廷。帝实不欲与之,因称叹其忠。
荣好猎,不舍寒暑,列围而进,令士卒必齐壹,虽遇险阻,不得违避,一鹿逸出,必数人坐死。有一卒见虎而走,荣谓曰:“汝畏死邪!”即斩之。自是每猎,士卒如登战场。尝见虎在穷谷中,荣令十馀人空手搏之,毋得损伤。死者数人,卒擒得之,以此为乐,其下甚苦之。太宰天穆从容谓荣曰:“大王勋业已盛,四方无事,唯宜修政养民,顺时搜狩,何必盛夏驰逐,感伤和气?”荣攘袂曰:“灵后女主,不能自正,推奉天子,乃人臣常节。葛荣之徒,本皆奴才,乘时作乱,譬如奴走,擒获即已。顷来受国大恩,未能混壹海内,何得遽言勋业!如闻朝士犹自宽纵,今秋欲与兄戒勒士马,校猎嵩高,令贪污朝贵,入围搏虎。仍出鲁阳,历三荆,悉拥生蛮,北填六镇,回军之际,扫平汾胡。明年,简练精骑,分出江、淮,萧衍若降,乞万户侯;如其不降,以数千骑径度缚取。然后与兄奉天子,巡四方,乃可称勋耳。今不频猎,兵士懈怠,安可复用也!”
城阳王徽之妃,帝之舅女;侍中李彧,延寔之子,帝之姊婿也。徽、彧欲得权宠,恶荣为己害,日毁荣于帝,劝帝除之。帝惩河阴之难,恐荣终难保,由是密有图荣之意。侍中杨侃、尚书右仆射元罗亦预其谋。
会荣请入朝,欲视皇后娩乳。徽等劝帝因其入,刺杀之。唯胶东侯李侃晞、济阴王晖业言:“荣若来,必当有备,恐不可图。”又欲杀其党与,发兵拒之。帝疑未定,而洛阳人怀忧惧,中书侍郎邢子才之徒巳避之东出。荣乃遍与朝士书,相任去留。中书舍人温子升以书呈帝,帝恒望其不来,及见书,以荣必来,色甚不悦。子才名邵,以字行,峦之族弟也。时人多以字行者,旧史皆因之。
武卫将军奚毅,建义初往来通命,帝每期之甚重,然犹以荣所亲信,不敢与之言情。毅曰:“若必有变,臣宁死陛下,不能事契胡!”帝曰:“朕保天柱无异心,亦不忘卿忠款。”
尔硃世隆疑帝欲为变,乃为匿名书自榜其门云:“天子与杨侃、高道穆等为计,欲杀天柱。”取以呈荣。荣自恃其强,不以为意,手毁其书,唾地曰:“世隆无胆。谁敢生心!”荣妻北乡长公主亦劝荣不行,荣不从。
是月,荣将四五千骑发并州,时人皆言荣反,又云“天子必当图荣”。九月,荣至洛阳,帝即欲杀之,以太宰天穆在并州,恐为后患,故忍未发,并召天穆。有人告荣云“帝欲图之。”荣即具奏,帝曰:“外人亦言王欲害我,岂可信之!”于是荣不自疑,每入谒帝,从人不过数十,又皆挺身不持兵仗。帝欲止,城阳王徽曰:“纵不反,亦何可耐!况不可保邪!”
先是,长星出中台,扫大角;恒州人高荣祖颇知天文,荣问之,对曰:“除旧布新之象也。”荣甚悦。荣至洛阳,行台郎中李显和曰:“天柱至,那无九锡,安须王自索也!亦是天子不见机。”都督郭罗刹曰:“今年真可作禅文,何但九锡!”参军褚光曰:“人言并州城上有紫气,何虑天柱不应之!”荣下人皆陵侮帝左右,无所忌惮,故其事皆上闻。
奚毅又见帝,求间,帝即下明光殿与语。知其至诚,乃召城阳王徽及杨侃、李彧,告以毅语。荣小女适帝兄子陈留王宽,荣尝指之曰:“我终当得此婿力。”徽以白帝,曰:“荣虑陛下终为己患,脱有东宫,必贪立孩幼,若皇后不生太子,则立陈留耳。”帝梦手持刀自割落十指,恶之,告徽及杨侃。徽曰:“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割指亦是其类,乃吉祥也。”
戊子,天穆至洛阳,帝出迎之。荣与天穆并从入西林园宴射,荣奏曰:“近来侍官皆不习武,陛下宜将五百骑出猎,因省辞讼。”先是,奚毅言荣欲因猎挟天子移都,由是帝益疑之。
辛卯,帝召中书舍人温子升,告以杀荣状,并问以杀董卓事,子升具通本末。帝曰:“王允若即赦凉州人,必不应至此。”良久,语子升曰:“朕之情理,卿所具知。死犹须为,况不必死!吾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帝谓杀荣、天穆,即赦其党,皆应不动。应诏王道习曰:“尔硃世隆、司马子如、硃元龙特为荣所委任,具知天下虚实,谓不宜留。”徽及杨侃皆曰:“若世隆不全,仲远、天光岂有来理!”帝亦以为然。徽曰:“荣腰间常有刀,或能狼戾伤人,临事愿陛下起避之。”乃伏侃等十馀人于明光殿东。其日,荣与天穆并入,坐食未讫,起出,侃等从东阶上殿,见荣、天穆已至中庭,事不果。
壬辰,帝忌曰;癸巳,荣忌日。甲午,荣暂入,即诣陈留王家饮洒,极醉,遂言病动,频日不入。帝谋颇泄,世隆又以告荣,且劝其速发。荣轻帝,以为无能为,曰:“何匆匆!”
预帝谋者皆惧,帝患之。城阳王徽曰:“以生太子为辞,荣必入朝,因此毙之。”帝曰:“后怀孕始九月,可乎?”徽曰:“妇人不及期而产者多矣,彼必不疑。”帝从之。戊戌,帝伏兵于明光殿东序,声言皇子生,遣徽驰骑至荣第告之。荣方与上党王天穆博,徽脱荣帽,欢舞盘旋,兼殿内文武传声趣之,荣遂信之,与天穆俱入朝。帝闻荣来,不觉失色,中书舍人温子升曰:“陛下色变。”帝连索酒饮之。帝令子升作赦文,既成,执以出,遇荣自外入,问:“是何文书?”子升颜色不变,曰:“敕。”荣不取视而入。帝在东序下西向坐,荣、天穆在御榻西北南向坐。徽入,始一拜,荣见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晞等抽刀从东户入,即起趋御座。帝先横刀膝下,遂手刃之。安等乱斫,荣与天穆同时俱死。荣子菩提及车骑将军尔硃阳睹等三十人从荣入宫,亦为伏兵所杀。帝得荣手板,上有数牒启,皆左右去留人名,非其腹心者悉在出限。帝曰:“竖子若过今日,遂不可制。”于是内外喜噪,声满洛阳城,百僚入贺。帝登阊阖门,下诏大赦,遣武卫将军奚毅、前燕州刺史崔渊将兵镇北中。是夜,尔硃世隆奉北乡长公主帅荣部曲,焚西阳门,出屯河阴。
卫将军贺拔胜与荣党田怡等闻荣死。奔赴荣第。时宫殿门犹未加严防,怡等议即攻门,胜止之曰:“天子既行大事,必当有备,吾等众少,何可轻尔!但得出城,更为它计。”怡乃止。及世隆走,胜遂不从,帝甚嘉之。硃瑞虽为荣所委,而善处朝廷之间,帝亦善遇之,故瑞从世隆走而中道逃还。
荣素厚金紫光禄大夫司马子如,荣死,子如自宫中突出,至荣第,弃家,随荣妻子走出城。世隆即欲还北,子如曰:“兵不厌诈,今天下恟恟,唯强是视,当此之际,不可以弱示人。若亟北走,恐变生肘腋。不如分兵守河桥,还军向京师,出其不意,或可成功。假使不得所欲,亦足示有馀力,使天下畏我之强,不敢叛散。”世隆从之。己亥,攻河桥,擒奚毅等,杀之,据北中城。魏朝大惧,遣前华阳太守段育慰谕之,世隆斩首以徇。
魏以雍州刺史尔硃天光为侍中、仪同三司,以司空杨津为都督并、肆等九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并州刺史,兼尚书令、北道大行台,经略河、汾。
荣之入洛也,以高敖曹自随,禁于驼牛署。荣死,帝引见,劳勉之。兄乾自东冀州驰赴洛阳,帝以乾为河北大使,敖曹为直阁将军,使归,招集乡曲为表里形援。帝亲送之于河桥,举酒指水曰:“卿兄弟冀部豪杰,能令士卒致死,京城倘有变,可为朕河上一扬尘。”乾垂涕受诏,敖曹援剑起舞,誓以必死。冬,十月,癸卯朔,世隆遣尔硃拂律归将胡骑一千,皆白服,来至郭下,索太原王尸。帝升大夏门望之,遣主书牛法尚谓之曰:“太原王立功不终,阴图衅逆,王法无亲,已正刑书。罪止荣身,馀皆不问。卿等若降,官爵如故。”拂律归曰:“臣等从太原王入朝,忽致冤酷,今不忍空归。愿得太原王尸,生死无恨。”因涕泣,哀不自胜,群胡皆恸哭,声振城邑。帝亦为之怆然,遣侍中硃瑞赍铁券赐世隆。世隆谓瑞曰:“太原王功格天地,赤心奉国,长乐不顾信誓,枉加屠害,今日两行铁字,何足可信!吾为太原王报仇,终无降理!”瑞还,白帝,帝即出库物置城西门外,募敢死之士以讨世隆,一日即得万人,与拂律归等战于郭外。拂律归等生长戎旅,洛阳之人不习战斗,屡战不克。甲辰,以前车骑大将军李叔仁为大都督,帅众讨世隆。
戊申,皇子生,大赦。以中书令魏兰根兼尚书左仆射,为河北行台,定、相、殷三州皆禀兰根节度。
尔硃氏兵犹在城下,帝集群臣博议,皆恇惧,不知所出。通直散骑常侍李苗奋衣起曰:“今小贼唐突如此,朝廷有不测之危,正是忠臣烈士效节之日。臣虽不武,请以一旅之众为陛下径断河桥。”城阳王徽、高道穆皆以为善,帝许之。乙卯,苗募人从马渚上流乘船夜下,去桥数里,纵火船焚河桥,倏忽而至。尔硃氏兵在南岸者,望之,争桥北度。俄而桥绝,溺死者甚众。苗将百许人泊于小渚以待南援官军,不至。尔硃氏就击之,左右皆尽,苗赴水死。帝伤惜之,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封河阳侯,谥曰忠烈。世隆亦收兵北遁。丙辰,诏行台源子恭将步骑一万出西道,杨昱将募士八千出东道以讨之。子恭仍镇太行丹谷,筑垒以防之。世隆至建州,刺史陆希质闭城拒守。世隆攻拔之,杀城中人无遗类,以肆其忿,唯希质走免。诏以前东荆州刺史元显恭为晋州刺史,兼尚书左仆射、西道行台。
魏东徐州刺史广牧斛斯椿素依附尔硃荣,荣死,椿惧。闻汝南王悦在境上,乃帅部众弃州归悦。悦授椿侍中、大将军、司空,封灵丘郡公,又为大行台前驱都督。
汾州刺史尔硃兆闻荣死,自汾州帅骑据晋阳;世隆至长子,兆来会之,壬申,共推太原太守、行并州事长广王晔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建明。晔,英之弟子也。以兆为大将军,进爵为王;世隆为尚书令,赐爵乐平王,加太傅、司州牧。又以荣从弟度律为太尉,赐爵常山王;世隆兄天柱长史彦伯为侍中;徐州刺史仲远为车骑大将军,兼尚书左仆射、三徐州大行台。仲远亦起兵向洛阳。
尔硃天光之克平凉也,宿勤明达请降,既而复叛,北走。天光遣贺拔岳讨之,明达奔东夏。岳闻尔硃荣死,不复穷追,还泾州以待天光。天光与侯莫陈悦亦下陇,与岳谋引兵向洛。魏敬宗使硃瑞慰谕天光,天光与岳谋,欲令帝外奔而更立宗室,乃频启云:“臣实无异心,唯欲仰奉天颜,以申宗门之罪。”又使其下僚属启云:“天光密有异图,愿思胜算以防之。”
范阳太守卢文伟诱平州刺史侯渊出猎,闭门拒之。渊屯于郡南,为荣举哀,勒兵南向,进至中山,行台仆射魏兰根邀击之,为渊所败。
敬宗以城阳王徽兼大司马、录尚书事,总统内外。徽意谓荣既死,枝叶自应散落,及尔硃世隆等兵四起,党众日盛,徽忧怖,不知所出。性多忌嫉,不欲人居己前。每独与帝谋议,群臣有献策者,徽辄劝帝不纳,且曰:“小贼何虑不平!”又靳惜财货,赏赐率皆薄少,或多而中减,或与而复追,故徒有糜费而恩不感物。
十一月,癸酉朔,敬宗以车骑将军郑先护为大都督,与行台杨昱共讨尔硃仲远。
乙亥,以司徒长孙稚为太尉,临淮王彧为司徒。
丙子,进雍州刺史广宗公尔硃天光爵为王。长广王亦以天光为陇西王。
尔硃仲远攻西兗州,丁丑,拔之,擒刺史王衍。衍,萧之兄子也。癸未,敬宗以右卫将军贺拔胜为东征都督。壬辰,又以郑先护兼尚书左仆射为行台,与胜共讨仲远。戊戌,诏罢魏兰根行台,以定州刺史薛昙尚兼尚书,为北道行台。郑先护疑贺拔胜,置之营外。庚子,胜与仲远战于滑台东,兵败,降于仲远。
初,尔硃荣尝从容问左右曰:“一日无我,谁可主军?”皆称尔硃兆。荣曰:“兆虽勇于战斗,然所将不过三千骑,多则乱矣。堪代我者,唯贺六浑耳。”因戒兆曰:“尔非其匹,终当为其穿鼻。”乃以高欢为晋州刺史。及兆引兵向洛,遣使召欢,欢遣长史孙腾诣兆,辞以“山蜀未平,今方攻讨,不可委去,致有后忧。定蜀之日,当隔河为犄角之势。”兆不悦,曰:“还白高晋州,吾得吉梦,梦与吾先人登高丘,丘旁之地,耕之已熟,独馀马蔺,先人命吾拔之,随手而尽。以此观之,往无不克。”腾还报,欢曰:“兆狂愚如是,而敢为悖逆,吾势不得久事尔硃矣。”
十二月,壬寅朔,尔硃兆攻丹谷,都督崔伯凤战死,都督史仵龙开壁请降,源子恭退走。兆轻兵倍道兼行,从河桥西涉渡。先是,敬宗以大河深广,谓兆未能猝济,是日,水不没马腹。甲辰,暴风,黄尘涨天,兆骑叩宫门,宿卫乃觉,弯弓欲射,矢不得发,一时散走。华山王鸷,斤之玄孙也,素附尔硃氏。帝始闻兆南下,欲自帅诸军讨之,鸷说帝曰:“黄河万仞,兆安得渡!”帝遂自安。及兆入宫,鸷复约止卫兵不使斗。帝步出云龙门外,遇城阳王徽乘马走,帝屡呼之,不顾而去。兆骑执帝,锁于永宁寺楼上。帝寒甚,就兆求头巾,不与。兆营于尚书省,用天子金鼓,设刻漏于庭,扑杀皇子,污辱嫔御妃主,纵兵大掠,杀司空临淮王彧、尚书左仆射范阳王诲、青州刺史李延寔等。
城阳王徽走至山南,抵前洛阳令寇祖仁家。祖仁一门三刺史,皆徽所引拔,以有旧恩,故投之。徽赍金百斤,马五十匹,祖仁利其财,外虽容纳,而私谓子弟曰:“如闻尔硃兆购募城阳王,得之者封千户侯,今日富贵至矣!”乃怖徽云官捕将至,令其逃于它所,使人于路邀杀之,送首于兆;兆亦不加勋赏。兆梦徽谓己曰:“我有金二百斤、马百匹在祖仁家,卿可取之。”兆既觉,意所梦为实,即掩捕祖仁,征其金、马。祖仁谓人密告,望风款服,云“实得金百斤、马五十匹。”兆疑其隐匿,依梦征之,祖仁家旧有金三十斤、马三十匹,尽以输兆,兆犹不信,发怒,执祖仁,悬首高树,大石坠足,捶之至死。
尔硃世隆至洛阳,兆自以为己功,责世隆曰:“叔父在朝日久,耳目应广,如何令天柱受祸!”按剑瞋目,声色甚厉。世隆逊辞拜谢,然后得已,由是深恨之。尔硃仲远亦自滑台至洛。
戊申,魏长广王大赦。
尔硃荣之死也,敬宗诏河西贼帅纥豆陵步蕃使袭秀容。及兆入洛,步蕃南下,兵势甚盛,故兆不暇久留,亟还晋阳以御之,使尔硃世隆、度律、彦伯等留镇洛阳。甲寅,兆迁敬宗于晋阳,兆自于河梁监阅财资。高欢闻敬宗向晋阳,帅骑东巡,欲邀之,不及。因与兆书,为陈祸福,不宜害天子,受恶名;兆怒,不纳。尔硃天光轻骑入洛,见世隆等,即还雍州。
初,敬宗恐北军不利,欲为南走之计,托云征蛮,以高道穆为南道大行台,未及发而兆入洛。道穆托疾去,世隆杀之。主者请追李苗封赠,世隆曰:“当时众议,更一二日即欲纵兵大掠,焚烧郭邑,赖苗之故,京师获全。天下之善一也,不宜复追。”
尔硃荣之死也,世隆等征兵于大宁太守代人房谟。谟不应,前后斩其三使,遣弟毓诣洛阳。及兆得志,其党建州刺史是兰安定执谟系州狱,郡中蜀人闻之,皆叛。安定给谟弱马,令军前慰劳。诸贼见谟,莫不遥拜。谟先所乘马,安定别给将士。战败,蜀人得之,谓谟遇害,莫不悲泣,善养其马,不听人乘之。儿童妇女竞投草粟,皆言此房公马也。尔硃世隆闻之,舍其罪,以为其府长史。
北道大行台杨津,以众少,留鄴召募,欲自滏口入并州,会尔硃兆入洛,津乃散众,轻骑还朝。
尔硃世隆与兄弟密谋,虑长广王母卫氏干预朝政,伺其出行,遣数十骑如劫盗者于京巷杀之,寻悬榜以千万钱募贼。
甲子,尔硃兆缢敬宗于晋阳三级佛寺,并杀陈留王宽。
是月,纥豆陵步蕃大破尔硃兆于秀容,南逼晋阳。兆惧,使人召高欢并力。僚属皆劝欢勿应召,欢曰:“兆方急,保无它虑。”遂行。欢所亲贺拔焉过儿请缓行以弊之,欢往往逗留,辞以河无桥,不得渡。步蕃兵日盛,兆屡败,告急于欢,欢乃往从之。兆时避步蕃南出,步蕃至平乐郡,欢与兆进兵合击,大破之,斩步蕃于石鼓山,其众退走。兆德欢,相与誓为兄弟,将数十骑诣欢,通夜宴饮。
初,葛荣部众流入并、肆者二十馀万,为契胡陵暴,皆不聊生,大小二十六反,诛夷者半,犹谋乱不止。兆患之,问计于欢,欢曰:“六镇反残,不可尽杀,宜选王腹心使统之,有犯者罪其帅,则所罪者寡矣。”兆曰:“善!谁可使者?”贺拔允时在坐,请使欢领之。欢拳殴其口,折一齿,曰:“平生天柱时,奴辈伏处分如鹰犬。今日天下事取舍在王,而阿鞠泥敢僭易妄言,请杀之!”兆以欢为诚,遂以其众委焉。欢以兆醉,恐醒而悔之,遂出,宣言:“受委统州镇兵,可集汾东受号令。”乃建牙阳曲川,陈部分。军士素恶兆而乐属欢,莫不皆至。
居无何,又使刘贵请兆,以“并、肆频岁霜旱,降户掘田鼠而食之,面无谷色,徒污人境内,请令就食山东,待温饱更受处分。”兆从其议。长史慕容绍宗谏曰:“不可。方今四方纷扰,人怀异望,高公雄才盖世,复使握大兵于外,譬如借蛟龙以云雨,将不可制矣。”兆曰:“有香火重誓,何虑邪!”绍宗曰:“亲兄弟尚不可信,何论香火!”时兆左右已受欢金,因称绍宗与欢有旧隙。兆怒,囚绍宗,趣欢发。欢自晋阳出滏口,道逢北乡长公主自洛阳来,有马三百匹,尽夺而易之。兆闻之,乃释绍宗而问之,绍宗曰:“此犹是掌握中物也。”兆乃自追欢,至襄垣,会漳水暴涨,桥坏,欢隔水拜曰:“所以借公主马,非有它故,备山东盗耳。王信公主之谗,自来赐追,今不辞渡水而死,恐此众便叛。”兆自陈无此意,因轻马渡水,与欢坐幕下陈谢,授欢刀,引颈使欢斫之。欢大哭曰:“自天柱之薨,贺六浑更何所仰!但愿大家千万岁,以申力用耳。今为旁人所构间,大家何忍复出此言!”兆投刀于地,复斩白马,与欢为誓,因留宿夜饮。尉景伏壮士欲执兆,欢啮臂止之,曰:“今杀之,其党必奔归聚结;兵饥马瘦,不可与敌。若英雄乘之而起,则为害滋甚。不如且置之,兆虽骁勇,凶悍无谋,不足图也。”旦日,兆归营,复召欢,欢将上马诣之,孙腾牵欢衣,欢乃止。兆隔水肆骂,驰还晋阳。兆腹心念贤领降户家属别为营,欢伪与之善,观其佩刀,因取杀之。士众感悦,益愿附从。
齐州城民赵洛周闻尔硃兆入洛,逐刺史丹杨王萧赞,以城归兆。赞变形为沙门,逃入长白山,流转,卒于阳平。梁人或盗其柩以归,上犹以子礼葬于陵次。
魏荆州刺史李琰之,韶之族弟也。南阳太守赵修延,以琰之敬宗外族,诬琰之欲奔梁,发兵袭州城,执琰之,自行州事。
魏王悦改元更兴,闻尔硃兆已入洛,自知不及事,遂南还。斛斯椿复弃悦奔魏。
是岁,诏以陈庆之为都督南、北司等四州诸军事、南、北司二州刺史。庆之引兵围魏悬瓠,破魏颍州刺史娄起等于溱水,又破行台孙腾等于楚城。罢义阳镇兵,停水陆漕运,江、湖诸州并得休息;开田六十顷,二年之后,仓廪充实。
●卷第一百五十五
【梁纪十一】 起重光大渊献,尽玄黓困敦,凡二年。
高祖武皇帝十一中大通三年(辛亥,公元五三一年)
春,正月,辛巳,上祀南郊,大赦。
魏尚书右仆射郑先护闻洛阳不守,士众逃散,遂来奔。丙申,以先护为征北大将军。
二月,辛丑,上祀明堂。
魏自敬宗被囚,宫室空近百日。尔硃世隆镇洛阳,商旅流通,盗贼不作。世隆兄弟密议,以长广王疏远,又无人望,欲更立近亲。仪同三司广陵王恭,羽之子也,好学有志度,正光中领给事黄门侍郎,以元叉擅权,托瘖病居龙华佛寺,无所交通。永安末,有白敬宗言王阳瘖,将有异志。恭惧,逃于上洛山,洛州刺史执送之,系治久之,以无状获免。关西大行台郎中薛孝通说尔硃天光曰:“广陵王,高祖犹子,夙有令望,沉晦不言,多历年所。若奉以为主,必天人允叶。”天光与世隆等谋之,疑其实瘖,使尔硃彦伯潜往敦谕,且胁之,恭乃曰:“天何言哉!”世隆等大喜。孝通,聪之子也。己巳,长广王至邙山南,世隆等为之作禅文,使泰山太守辽西窦瑗执鞭独入,启长广王曰:“天人之望,皆在广陵,愿行尧、舜之事。”遂署禅文。广陵王奉表三让,然后即位。大赦,改元普泰。黄门侍郎邢子才为赦文,叙敬宗枉杀太原王荣之状,节闵帝曰:“永安手翦强臣,非为失德,直以天未厌乱,故逢成济之祸耳。”因顾左右取笔,自作赦文,直言:“门下:朕以寡德,运属乐推,思与亿兆,同兹大庆,肆眚之科,一依常式。”帝闭口八年,至是乃言,中外欣然,以为明主,望至太平。
庚午,诏以“三皇称‘皇’,五帝称‘帝’,三代称‘王’,盖递为冲挹;自秦以来,竞称‘皇帝’,予今但称‘帝’,亦已褒矣。加尔硃世隆仪同三司,赠尔硃荣相国、晋王,加九锡。世隆使百官议荣配飨,司直刘季明曰:“若配世宗,于时无功;若配孝明,亲害其母;若配庄帝,为臣不终。以此论之,无所可配。”世隆怒曰:“汝应死!”季明曰:“下官既为议首,依礼而言,不合圣心,翦戮唯命!”世隆亦不之罪。以荣配高祖庙廷。又为荣立庙于首阳山,因周公旧庙而为之,以为荣功可比周公。庙成,寻为火所焚。
尔硃兆以不预废立之谋,大怒,欲攻世隆。世隆使尔硃彦伯往谕之,乃止。
初,敬宗使安东将军史仵龙、平北将军阳文义各领兵三千守太行岭,侍中源子恭镇河内。及尔硃兆南向,仵龙、文义帅众先降,由是子恭之军望风亦溃,兆遂乘胜直入洛阳。至是,尔硃世隆论仵龙、文义之功,各封千户侯。魏主曰:“仵龙、文义,于王有功,于国无勋。”竟不许。尔硃仲远镇滑台,表用其下都督为西兗州刺史,先用后表。诏答曰:“已能近补,何劳远闻!”尔硃天光之灭万俟丑奴也,始获波斯所献师子,送洛阳。及节闵帝即位,诏曰:“禽兽囚之则违其性。”命送归本国。使者以波斯道远不可达,于路杀之而返。有司劾违旨,帝曰:“岂可以兽而罪人!”遂赦之。
魏镇远将军清河崔祖螭等聚青州七郡之众围东阳,旬日之间,众十馀万。刺史东莱王贵平帅城民固守,使太傅咨议参军崔光伯出城慰劳,其兄光韶曰:“城民陵纵日久,众怒甚盛,非慰谕所能解。家弟往,必不全。”贵平强之,既出外,人射杀之。
幽、安、营、并四州行台刘灵助,自谓方术可以动人,又推算知尔硃氏将衰,乃起兵自称燕王、开府仪同三司、大行台,声言为敬宗复仇,且妄述图谶,云:“刘氏当王。”由是幽、瀛、沧、冀之民多从之。从之者夜举火为号,不举火者诸村共屠之。引兵南至博陵之安国城。尔硃兆遣监军孙白鹞至冀州,托言调发民马,欲俟高乾兄弟送马而收之。乾等知之,与前河内太守封隆之等合谋,潜部勒壮士,袭据信都,杀白鹞,执刺史元嶷。乾等欲推其父翼行州事,翼曰:“和集乡里,我不如封皮。”乃奉隆之行州事,为敬宗举哀,将士皆缟素,升坛誓众,移檄州郡,共讨尔硃氏,仍受刘灵助节度。隆之,磨奴之族孙也。
殷州刺史尔硃羽生将五千人袭信都,高敖曹不暇擐甲,将十馀骑驰击之。乾在城中绳下五百人,追救未及,敖曹已交兵,羽生败走。敖曹马槊绝世,左右无不一当百,时人比之项籍。
高欢屯胡关大王山六旬,乃引兵东出,声言讨信都。信都人皆惧,高乾曰:“吾闻高晋州雄略盖世,其志不居人下。且尔硃无道,弑君虐民,正是英雄立功之会,今日之来,必有深谋,吾当轻马迎之,密参意旨,诸君勿惧也。”乃将十馀骑与封隆之子子绘潜谒欢于滏口,说欢曰:“尔硃酷逆,痛结人神,凡曰有知,莫不思奋。明公威德素著,天下倾心,若兵以义立,则屈强之徒不足为明公敌矣。鄙州虽小,户口不减十万,谷秸之税,足济军资。愿公熟思其计。”乾辞气慷慨,欢大悦,与之同帐寝。
初,河南太守赵郡李显甫,喜豪侠,集诸李数千家于殷州西山方五六十里居之。显甫卒,子元忠继之。家素富,多出贷求利,元忠悉焚契免责,乡人甚敬之。时盗贼蜂起,清河有五百人西戍。还,经赵郡,以路梗,共投元忠。元忠遣奴为导,曰:“若逢贼,但道李元忠遣。”如言,贼皆舍避。及葛荣起,元忠帅宗党作垒以自保,坐大槲树下,前后斩违命者凡三百人。贼至,元忠辄击却之。葛荣曰:“我自中山至此,连为赵李所破,何以能成大事!”乃悉众攻围,执元忠以随军。贼平,就拜南赵郡太守,好酒,无政绩。
及尔硃兆弑敬宗,元忠弃官归,谋举兵讨之。会高欢东出,元忠乘露车,载素筝浊酒以奉迎。欢闻其酒客,未即见之。元忠下车独坐,酌酒擘脯食之,谓门者曰:“本言公招延俊杰,今闻国士到门,不吐哺辍洗,其人可知,还吾刺,勿通也!”门者以告,欢遽见之,引入,觞再行,元忠车上取筝鼓之,长歌慷慨,歌阕,谓欢曰:“天下形势可见,明公犹事尔硃邪?”欢曰:“富贵皆因彼所致,安敢不尽节!”元忠曰:“非英雄也!高乾邕兄弟来未?”时乾已见欢,欢绐之曰:“从叔辈粗,何肯来!”元忠曰:“虽粗,并解事。”欢曰:“赵郡醉矣。”使人扶出。元忠不肯起,孙腾进曰:“此君天遣来,不可违也。”欢乃复留与语,元忠慷慨流涕,欢亦悲不自胜。元忠因进策曰:“殷州小,无粮仗,不足以济大事。若向冀州,高乾邕兄弟必为明公主人,殷州便以赐委。冀、殷既合,沧、瀛、幽、定自然弭服,唯刘诞黠胡或当乖拒,然非明公之敌。”欢急握元忠手而谢焉。
欢至山东,约勒士卒,丝毫之物不听侵犯,每过麦地,欢辄步牵马。远近闻之,皆称高仪同将兵整肃,益归心焉。
欢求粮于相州刺史刘诞,诞不与;有车营租米,欢掠取之。进至信都,封隆之、高乾等开门纳之。高敖曹时在外略地,闻之,以乾为妇人,遗以布裙。欢使世子澄以子孙礼见之,敖曹乃与俱来。
癸酉,魏封长广王晔为东海王,以青州刺史鲁郡王肃为太师,淮阳王欣为太傅,尔硃世隆为太保,长孙稚为太尉,赵郡王谌为司空,徐州刺史尔硃仲远、雍州刺史尔硃天光并为大将军,并州刺史尔硃兆为天柱大将军;赐高欢爵勃海王,征使入朝。长孙稚固辞太尉,乃以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尔硃兆辞天柱,曰:“此叔父所终之官,我何敢受!”固辞,不拜,寻加都督十州诸军事,世袭并州刺史。高欢辞不就征。尔硃仲远徙镇大梁,复加兗州刺史。
尔硃世隆之初为仆射也,畏尔硃荣之威严,深自刻厉,留心几案,应接宾客,有开敏之名。及荣死,无所顾惮,为尚书令,家居视事,坐符台省,事无大小,不先白世隆,有司不敢行。使尚书郎宋游道、邢昕在其听事东西别坐,受纳辞讼,称命施行;公为贪淫,生杀自恣;又欲收军士之意,泛加阶级,皆为将军,无复员限,自是勋赏之官大致猥滥,人不复贵。是时,天光专制关右,兆奄有并、汾,仲远擅命徐、兗,世隆居中用事,竞为贪暴。而仲远尤甚,所部富室大族,多诬以谋反,籍没其妇女财物入私家,投其男子于河,如是者不可胜数。自荥阳已东,租税悉入其军,不送洛阳。东南州郡自牧守以下至士民,畏仲远如豺狼。由是四方之人皆恶尔硃氏,而惮其强,莫敢违也。
己丑,魏以泾州刺史贺拔岳为岐州刺史,渭州刺史侯莫陈悦为秦州刺史,并加仪同三司。
魏使大都督侯渊、骠骑大将军代人叱列延庆讨刘灵助,至固城,渊畏其众,欲引兵西入,据关拒险,以待其变。延庆曰:“灵助庸人,假妖术以惑众。大兵一临,彼皆恃其符厌,岂肯戮力致死,与吾争胜负哉!不如出营城外,诈言西归。灵助闻之,必自宽纵,然后潜军击之,往则成擒矣。”渊从之,出顿城西,声云欲还,丙申,简精骑一千夜发,直抵灵助垒;灵助战败,斩之,传首洛阳。
初,灵助起兵,自占胜负,曰:“三月之末,我必入定州,尔硃氏不久当灭。”及灵助首函入定州,果以是月之末。
夏,四月,乙巳,昭明太子统卒。太子自加元服,上即使省录朝政,百司进事,填委于前,太子辨析诈谬,秋毫必睹,但令改正,不加案劾,平断法狱,多所全宥,宽和容众,喜愠不形于色。好读书属文,引接才俊,赏爱无倦。出宫二十馀年,不畜声乐。每霖雨积雪,遣左右周行闾巷,视贫者赈之。天性孝谨,在东宫,虽燕居,坐起恒西向,或宿被召当入,危坐达旦。及寝疾,恐贻帝忧,敕参问,辄自力手书。及卒,朝野惋愕,建康男女,奔走宫门,号泣满路。
癸丑,魏以高欢为大都督、东道大行台、冀州刺史,又以安定王尔硃智虎为肆州刺史。
魏尔硃天光出夏州,遣将讨宿勤明达,癸亥,擒明达,送洛阳,斩之。
丙寅,魏以侍中、骠骑大将军尔硃彦伯为司徒。
魏诏有司不得复称“伪梁”。
五月,丙子,魏荆州城民斩赵修延,复推李琰之行州事。
魏尔硃仲远使都督魏僧勖等讨崔祖螭于东阳,斩之。
初,昭明太子葬其母丁贵嫔,遣人求墓地之吉者。或赂宦者俞三副求卖地,云若得钱三百万,以百万与之。三副密启上,言“太子所得地,不如今地于上为吉”。上年老多忌,即命市之。葬毕,有道士云:“此地不利长子,若厌之,或可申延。”乃为蜡鹅及诸物埋于墓侧长子位。宫监鲍邈之、魏雅初皆有宠于太子,邈之晚见疏于雅,乃密启上云:“雅为太子厌祷。”上遣检掘,果得鹅物,大惊,将穷其事。徐勉固谏而止,但诛道士。由是太子终身惭愤,不能自明。及卒,上征其长子南徐州刺史华容公欢至建康,欲立以为嗣,衔其前事,犹豫久之,卒不立,庚寅,遣还镇。
臣光曰:君子之于正道,不可少顷离也,不可跬步失也。以昭明太子之仁孝,武帝之慈爱,一染嫌疑之迹,身以忧死,罪及后昆,求吉得凶,不可湔涤,可不戒哉!是以诡诞之士,奇邪之术,君子远之。
丙申,立太子母弟晋安王纲为皇太子。朝野多以为不顺,司议侍郎周弘正,尝为晋安王主簿,乃奏记曰:“谦让道废,多历年所。伏惟明大王殿下,天挺将圣,四海归仁,是以皇上发德音,以大王为储副。意者愿闻殿下抗目夷上仁之义,执子臧大贤之节,逃玉舆而弗乘,弃万乘如脱屣,庶改浇竞之俗,以大吴国之风。古有其人,今闻其语,能行之者,非殿下而谁!使无为之化复生于遂古,让王之道不坠于来叶,岂不盛欤!”王不能从。弘正,舍之兄子也。
太子以侍读东海徐摛为家令,兼管记,寻带领直。摛文体轻丽,春坊尽学之,时人谓之宫体。上闻之,怒,召摛,欲加诮责。及见,应对明敏,辞义可观,意更释然。因问经史及释教,摛商较从横,应对如响,上甚加叹异,宠遇日隆。领军硃异不悦,谓所亲曰:“徐叟出入两宫,渐来见逼,我须早为之所。”遂乘间白上曰:“摛年老,又爱泉石,意在一郡自养。”上谓摛真欲之,乃召摛,谓曰:“新安大好山水。”遂出为新安太守。
六月,癸丑,立华容公欢为豫章王,其弟枝江公誉为河东王,曲阿公QKDP为岳阳王。上以人言不息,故封欢兄弟以大郡,用慰其心。久之,鲍邈之坐诱略人,罪不至死,太子纲追思昭明之冤,挥泪诛之。
魏高欢将起兵讨尔硃氏,镇南大将军斛律金、军主善无库狄千与欢妻弟娄昭、妻之姊夫段荣皆劝成之。欢乃诈为书,称尔硃兆将以六镇人配契胡为部曲,众皆忧惧。又为并州符,征兵讨步落稽,发万人,将遣之。孙腾与都督尉景为请留五日,如此者再,欢亲送之郊,雪涕执别,众皆号恸,声震郊野。欢乃谕之曰:“与尔俱为失乡客,义同一家,不意在上征发乃尔!今直西向,已当死,后军期,又当死,配国人,又当死,奈何?”众曰:“唯有反耳!”欢曰:“反乃急计,然当推一人为主,谁可者?”众共推欢,欢曰:“尔乡里难制。不见葛荣乎?虽有百万之众,曾无法度,终自败灭。今以吾为主,当与前异,毋得陵汉人,犯军令,生死任吾则可;不然,不能为天下笑。”众皆顿颡曰:“死生唯命!”欢乃椎牛飨士,庚申,起兵于信都,亦未敢显言叛尔硃氏也。
会李元忠举兵逼殷州,欢令高乾帅众救之。乾轻骑入见刺史尔硃羽生,与指画军计,羽生与乾俱出,因擒斩之,持羽生首谒欢。欢抚膺曰:“今日反决矣!”乃以元忠为殷州刺史,镇广阿。欢于是抗表罪状尔硃氏,尔硃世隆匿之不通。
魏杨播及弟椿、津皆有名德。播刚毅,椿、津谦恭,家世孝友,缌服同爨,男女百口,人无间言。椿、津皆至三公,一门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敬宗之诛尔硃荣也,播子侃预其谋;城阳王徽、李彧,皆其姻戚也。尔硃兆入洛,侃逃归华阴,尔硃天光使侃妇父韦义远招之,与盟,许贳其罪。侃曰:“彼虽食言,死者不过一人,犹冀全百口。”乃出应之,天光杀之。时椿致仕,与其子昱在华阴,椿弟冀州刺史顺、司空津、顺子东雍州刺史辨、正平太守仲宣皆在洛。秋,七月,尔硃世隆诬奏杨氏谋反,请收治之,魏主不许。世隆苦请,帝不得已,命有司检案以闻。壬申夜,世隆遣兵围津第,天光亦遣兵掩椿家于华阴。东西之族无少长皆杀之,籍没其家。世隆奏云:“杨氏实反,与收兵相拒,皆已格杀。”帝惋怅久之,不言而已,朝野闻之,无不痛愤。津子逸为光州刺史,尔硃仲远遣使就杀之。唯津子愔于被收时适出在外,逃匿,获免,往见高欢于信都,泣诉家祸,因为言讨尔硃氏之策。欢甚重之,即署行台郎中。
乙亥,上临轩策拜太子,大赦。丙戌,魏司徒尔硃彦伯以旱逊位。戊子,以彦伯为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彦伯于兄弟中差无过恶。尔硃世隆固让太保,魏主特置仪同三师之官,位次上公之下,庚寅,以世隆为之。斛斯椿谮硃瑞于世隆,世隆杀之。
庚寅,诏:“凡宗戚有服属者,并可赐沐,食乡亭侯,随远近为差。”
壬辰,以吏部尚书何敬容为尚书右仆射。敬容,昌宇之子也。
魏尔硃仲远、度律等闻高欢起兵,恃其强,不以为虑,独尔硃世隆忧之。尔硃兆将步骑二万出井陉,趣殷州,李元忠弃城奔信都。八月,丙午,尔硃仲远、度律将兵讨高欢。九月,己卯,魏以仲远为太宰,庚辰,以尔硃天光为大司马。
癸巳,魏主追尊父广陵惠王为先帝,母王氏为先太妃,封弟永业为高密王,子恕为勃海王。
冬,十月,己酉,上幸同泰寺,升法座,讲《涅槃经》,七日而罢。
乐山侯正则,先有罪徙郁林,招诱亡命,欲攻番禺,广州刺史元景仲讨斩之。正则,正德之弟也。
孙腾说高欢曰:“今朝廷隔绝,号令无所禀,不权有所立,则众将沮散。”欢疑之,腾再三固请,乃立勃海太守元朗为帝。朗,融之子也。壬寅,朗即位于信都城西,改元中兴。以欢为侍中、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录尚书事、大行台,高乾为侍中、司空,高敖曹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冀州刺史,孙腾为尚书左仆射,河北行台魏兰根为右仆射。
己酉,尔硃仲远、度律与骠骑大将军斛斯椿、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贺拔胜、车骑大将军贾显智军于阳平。显智名智,以字行,显度之弟也。尔硃兆出井陉,军于广阿,众号十万。高欢纵反间,云“世隆兄弟谋杀兆”,复云“兆与欢同谋杀仲远等”,由是迭相猜贰,徘徊不进。仲远等屡使斛斯椿、贺拔胜往谕兆,兆帅轻骑三百来就仲远,同坐幕下,意色不平,手舞马鞭,长啸凝望,疑仲远等有变,遂趋出,驰还。仲远遣椿、胜等追,晓说之,兆执棒、胜还营。仲远、度律大惧,引兵南遁。兆数胜罪,将斩之,曰:“尔杀卫可孤,罪一也;天柱薨,尔不与世隆等俱来,而东征仲远,罪二也。我欲杀尔久矣,今复何言?”胜曰:“可孤为国巨患,胜父子诛之,其功不小,反以为罪乎?天柱被戮,以君诛臣,胜宁负王,不负朝廷。今日之事,生死在王。但寇贼密迩,骨肉构隙,自古及今,未有如是而不亡者。胜不惮死,恐王失策。”兆乃舍之。
高欢将与兆战,而畏其众强,以问亲信都督段韶,韶曰:“所谓众者,得众人之死;所谓强者,得天下之心。尔硃氏上弑天子,中屠公卿,下暴百姓,王以顺讨逆,如汤沃雪,何众强之有!”欢曰:“虽然,吾以小敌大,恐无天命不能济也。”韶曰:“韶闻‘小能敌大,小道大淫。’‘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尔硃氏外乱天下,内失英雄心,智者不为谋,勇者不为斗,人心已去,天意安有不从者哉!”韶,荣之子也。辛亥,欢大破兆于广阿,俘其甲卒五千馀人。
十一月,乙未,上幸同泰寺,讲《般若经》,七日而罢。
庚辰,魏高欢引兵攻鄴,相州刺史刘诞婴城固守。
是岁,魏南兗州城民王乞得劫刺史刘世明,举州来降。世明,芳之族子也。上以侍中元树为镇北将军、都督北讨诸军事,镇谯城。以世明为征西大将军、郢州刺史,加仪同三司。世明不受,固请北归,上许之。世明至洛阳,奉送所持节,归乡里,不仕而卒。
高祖武皇帝十一中大通四年(壬子,公元五三二年)
春,正月,丙寅,以南平王伟为大司马,元法僧为太尉,袁昂为司空。
立西丰侯正德为临贺王。正德自结于硃异,上既封昭明诸子,异言正德失职,故王之。
以太子右卫率薛法护为司州牧,卫送魏王悦入洛。
庚午,立太子纲之长子大器为宣城王。
魏高欢攻鄴,为地道,施柱而焚之,城陷入地。壬午,拔鄴,擒刘诞,以杨愔为行台右丞。时军国多事,文檄教令,皆出于愔及开府咨议参军崔凌。凌,逞之五世孙也。
二月,以太尉元法僧为东魏王,欲遣还北,兗州刺史羊侃为军司马,与法僧偕行。
扬州刺史邵陵王纶遣人就市,赊买锦彩丝布数百匹,市人皆闭邸店不出;少府丞何智通依事启闻。纶被责还第,乃遣防阁戴子高等以槊刺智通于都巷,刃出于背。智通识子高,取其血以指画车壁为“邵陵”字,乃绝,由是事觉。庚戌,纶坐免为庶人,锁之于第,经三旬,乃脱锁,顷之,复封爵。
辛亥,魏安定王追谥敬宗曰武怀皇帝,甲子,以高欢为丞相、柱国大将军、太师;三月,丙寅,以高澄为骠骑大将军。丁丑,安定王帅百官入居于鄴。
尔硃兆与尔硃世隆等互相猜阻,世隆卑辞厚礼谕兆,欲使之赴洛,唯其所欲,又请节闵帝纳兆女为后;兆乃悦,并与天光、度律更立誓约,复相亲睦。
斛斯椿阴谓贺拔胜曰:“天下皆怨毒尔硃,而吾等为之用,亡无日矣,不如图之。”胜曰:“天光与兆各据一方,欲尽去之甚难,去之不尽,必为后患,奈何?”椿曰:“此易致耳。”乃说世隆追天光等赴洛,共讨高欢。世隆屡征天光,天光不至,使椿自往邀之,曰:“高欢作乱,非王不能定,岂可坐视宗族夷灭邪!”天光不得已,将东出,问策于雍州刺史贺拔岳,岳曰:“王家跨据三方,士马殷盛,高欢乌合之众,岂能为敌!但能同心戮力,往无不捷。若骨肉相疑,则图存之不暇,安能制人!如下官所见,莫若且镇关中以固根本,分遣锐师与众军合势,进可以克敌,退可以自全。”天光不从。闰月,壬寅,天光自长安,兆自晋阳,度律自洛阳,仲远自东郡,皆会于鄴,众号二十万,夹洹水而军,节闵帝以长孙稚为大行台,总督之。
高欢令吏部尚书封隆之守鄴,癸丑,出顿紫陌,大都督高敖曹将乡里部曲王桃汤等三千人以从。欢曰:“高都督所将皆汉兵,恐不足集事,欲割鲜卑兵千馀人相杂用之,何如?”敖曹曰:“敖曹所将,练习已久,前后格斗,不减鲜卑。今若杂之,情不相洽,胜则争功,退则推罪,不烦更配也。”
庚申,尔硃兆帅轻骑三千夜袭鄴城,叩西门,不克而退。壬戌,欢将战马不满二千,步兵不满三万,众寡不敌,乃于韩陵为圆阵,连系牛驴以塞归道,于是将士皆有死志。兆望见欢,遥责欢以叛己,欢曰:“本所以戮力者,共辅帝室。今天子何在?”兆曰:“永安枉害天柱,我报仇耳。”欢曰:“我昔亲闻天柱计,汝在户前立,岂得言不反邪!且以君杀臣,何报之有!今日义绝矣!”遂战。欢将中军,高敖曹将左军,欢从父弟岳将右军。欢战不利,兆等乘之,岳以五百骑冲其前,别将斛律敦收散卒蹑其后,敖曹以千骑自栗园出横击之,兆等大败,贺拔胜与徐州刺史杜德于阵降欢。兆对慕容绍宗抚膺曰:“不用公言,以至于此!”欲轻骑西走,绍宗反旗鸣角,收散卒成军而去。兆还晋阳,仲远奔东郡。尔硃彦伯闻度律等败,欲自将兵守河桥,世隆不从。
度律、天光将之洛阳,大都督斛斯椿谓都督贾显度、贾显智曰:“今不先执尔硃氏,吾属死无类矣。”乃夜于桑下盟,约倍道先还。世隆使其外兵参军阳叔渊单骑驰赴北中,简阅败众,以次内之。椿至,不得入城,乃诡说叔渊曰:“天光部下皆是西人,闻欲大掠洛邑,迁都长安,宜先内我以为之备。”叔渊信之。夏,四月,甲子朔,椿等入据河桥,尽杀尔硃氏之党。度律、天光欲攻之,会大雨昼夜不止,士马疲顿,弓矢不可施,遂西走,至A212陂津,为人所擒,送于椿所。椿使行台长孙稚诣洛阳奏状,别使贾显智、张欢帅骑掩袭世隆,执之。彦伯时在禁直,长孙稚于神虎门启陈:“高欢义功既振,请诛尔硃氏。”节闵帝使舍人郭崇报彦伯,彦伯狼狈走出,为人所执,与世隆俱斩于阊阖门外,送其首并度律、天光于高欢。
节闵帝使中书舍人卢辩劳欢于鄴,欢使之见安定王,辩抗辞不从,欢不能夺,乃舍之。辩,同之兄子也。辛未,骠骑大将军、行济州事侯景降于安定王。以景为尚书仆射、南道大行台、济州刺史。
尔硃仲远来奔。仲远帐下都督乔宁、张子期自滑台诣欢降。欢责之曰:“汝事仲远,擅其荣利,盟契百重,许同生死。前仲远自徐州为逆,妆为戎首;今仲远南走,汝复叛之。事天子则不忠,事仲远则无信,犬马尚识饲之者,汝曾犬马之不如!”遂斩之。
尔硃天光之东下也,留其弟显寿镇长安,召秦州刺史侯莫陈悦,欲与之俱东。贺拔岳知天光必败,欲留悦共图显寿以应高欢,计未有所出。宇文泰谓岳曰:“今天光尚近,悦未必有贰心,若以此告之,恐其惊惧。然悦虽为主将,不能制物,若先说其众,必人有留心。悦进失尔硃之期,退恐人情变动,乘此说悦,事无不遂。”岳大喜,即令泰入悦军说之,悦遂与岳共袭长安。泰帅轻骑为前驱,显寿弃城走,追至华阴,擒之。欢以岳为关西大行台,岳以泰为行台左丞,领府司马,事无巨细皆委之。
尔硃世隆之拒高欢也,使齐州行台尚书房谟募兵趣四渎,又使其弟青州刺史弼趣乱城,扬声北渡,为掎角之势。及韩陵既败,弼还东阳,闻世隆等死,欲来奔,数与左右割臂为盟。帐下都督冯绍隆,素为弼所信待,说弼曰:“今方同契阔,宜更割心前之血以盟众。”弼从之,大集部下,披胸令绍隆割之。绍隆因推刃杀之,传首洛阳。
丙子,安东将军辛永以建州降于安定王。
辛巳,安定王至邙山。高欢以安定王疏远,使仆射魏兰根慰谕洛邑,且观节闵帝之为人,欲复奉之。兰根以帝神采高明,恐于后难制,与高乾兄弟及黄门侍郎崔凌共劝欢废之。欢集百官问所宜立,莫有应者,太仆代人綦毋俊盛称节闵帝贤明,宜主社稷,欢欣然是之。凌作色曰:“若言贤明,自可待我高王,徐登大位。广陵既为逆胡所立,何得犹为天子!若从俊言,王师何名义举?”欢遂幽节闵帝于崇训佛寺。
欢入洛阳,斛斯椿谓贺拔胜曰:“今天下事,在吾与君耳,若不先制人,将为人所制。高欢初至,图之不难。”胜曰:“彼有功于时,害之不祥。比数夜与欢同宿,具序往昔之怀,兼荷兄恩意甚多,何苦惮之!”椿乃止。
欢以汝南王悦,高祖之子,召欲立之,闻其狂暴无常,乃止。
时诸王多逃匿,尚书左仆射平阳王修,怀之子也,匿于田舍。欢欲立之,使斛斯椿求之。椿见修所亲员外散骑侍郎太原王思政,问王所在,思政曰:“须知问意。”椿曰:“欲立为天子。”思政乃言之。椿从思政见修,修色变,谓思政曰:“得无卖我邪?”曰:“不也。”曰:“敢保之乎?”曰:“变态百端,何可保也?”椿驰报欢。欢遣四百骑迎修入氈帐,陈诚,泣下沾襟,修让以寡德,欢再拜,修亦拜。欢出备服御,进汤沐,达夜严警。昧爽,文武执鞭以朝,使斛斯椿奉劝进表。椿入帷门,磬折延首而不敢前,修令思政取表视之,曰:“便不得不称朕矣。”乃为安定王作诏策而禅位焉。
戊子,孝武帝即位于东郭之外,用代都旧制,以黑氈蒙七人,欢居其一,帝于氈上西向拜天毕,入御太极殿,群臣朝贺,升阊阖门大赦,改元太昌。以高欢为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太师,世袭定州刺史。庚寅,加高澄侍中、开府仪同三司。
初,欢起兵信都,尔硃世隆知司马子如与欢有旧,自侍中、骠骑大将军出为南岐州刺史。欢入洛,召子如为大行台尚书,朝夕左右,参知军国。广州刺史广宁韩贤,素为欢所善,欢入洛,凡尔硃氏所除官爵例皆削夺,唯贤如故。
以前御史中尉樊子鹄兼尚书左仆射,为东南道大行台,与徐州刺史杜德追尔硃仲远,仲远已出境,遂攻元树于谯。
丞相欢征贺拔岳为冀州刺史,岳畏欢,欲单马入朝。行台右丞薛孝通说岳曰:“高王以数千鲜卑破尔硃百万之众,诚亦难敌。然诸将或素居其上,或与之等夷,虽屈首从之,势非获已。今或在京师,或据州镇,高王除之则失人望,留之则为腹心之疾。且吐万人虽复败走,犹在并州,高王方内抚群雄,外抗勍敌,安能去其巢穴,与公争关中之地乎!今关中豪俊皆属心于公,愿效其智力。公以华山为城,黄河为堑,进可以兼山东,退可以封函谷,奈何欲束手受制于人乎!”言未卒,岳执孝通手曰:“君言是也。”乃逊辞为启而不就征。
壬辰,丞相欢还鄴,送尔硃度律、天光于洛阳,斩之。
五月,丙申,魏主鸩节闵帝于门下外省,诏百司会丧,葬用殊礼。
以沛郡王欣为太师,赵郡王谌为太保,南阳王宝炬为太尉,长孙稚为太傅。宝炬,愉之子也。丞相欢固辞天柱大将军,戊戌,许之。己酉,清河王亶为司徒。
侍中河南高隆之,本徐氏养子,丞相欢命以为弟,恃欢势骄狎公卿,南阳王宝炬殴之,曰:“镇兵何敢尔!”魏主以欢故,六月,丁犯,黜宝炬为骠骑大将军,归第。
魏主避广平武穆王之讳,改谥武怀皇帝曰孝庄皇帝,庙号敬宗。
秋,七月,庚子,魏复以南阳王宝炬为太尉。
壬寅,魏丞相欢引兵入滏口,大都督库狄干入井陉,击尔硃兆。庚戌,魏主使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高隆之帅步骑十万会丞相欢于太原,因以隆之为丞相军司。欢军于武乡,尔硃兆大掠晋阳,北走秀容。并州平。欢以晋阳四塞,乃建大丞相府而居之。
魏夏州迁民郭迁据青州反,刺史元嶷弃城走。诏行台侯景等讨之,拔其城,迁来奔。魏东南道大行台樊子鹄围元树于谯城,分兵攻取蒙县等五城,以绝援兵之路。树请帅众南归,以地还魏,子鹄等许之,与之誓约。树众半出,子鹄击之,擒树及谯州刺史硃文开以归。羊侃行至官竹,闻树败而还。九月,树至洛阳,久之,复欲南奔,魏人杀之。
乙巳,以司空袁昂领尚书令。
冬,十一月,丁酉,日南至,魏主祀圜丘。
甲辰,魏杀安定王朗、东海王晔。己酉,以汝南王悦为侍中、大司马。
魏葬灵太后胡氏。
上闻魏室已定,十二月,庚辰,复以太尉元法僧为郢州刺史。
魏主以汝南王悦属近地尊,丁亥,杀之。
魏大赦,改元永兴;以与太宗同号,复改永熙。
魏主纳丞相欢女为后,命太常卿李元忠纳币于晋阳。欢与之宴,论及旧事,元忠曰:“昔日建义,轰轰大乐,比来寂寂无人问。”欢抚掌笑曰:“此人逼我起兵。”元忠戏曰:“若不与侍中,当更求建义处。”欢曰:“建义不虑无,止畏如此老翁不可遇耳。”元忠曰:“止为此翁难遇,所以不去。”因捋欢须大笑。欢悉其雅意,深重之。
尔硃兆既至秀容,分守险隘,出入寇抄。魏丞相欢扬声讨之,师出复止者数四,兆意怠。欢揣其岁首当宴会,遣都督窦泰以精骑驰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欢以大军继之。
●卷第一百五十六
【梁纪十二】 起昭阳赤奋若,尽阏逢摄提格,凡二年。
高祖武皇帝十二中大通五年(癸丑,公元五三三年)
春,正月,辛卯,上祀南郊,大赦。
魏窦泰奄至尔硃兆庭,军人因宴休惰,忽见泰军,惊走;追破之于赤谼岭,众并降散。兆逃于穷山,命左右西河张亮及苍头陈山提斩己首以降,皆不忍;兆乃杀所乘白马,自缢于树。欢亲临,厚葬之。慕容绍宗携尔硃荣妻子及兆馀众诣欢降,欢以义故,待之甚厚。兆之在秀容,左右皆密通款于欢,唯张亮无启疏。欢嘉之,以为丞相府参军。
魏罢诸行台。
辛亥,上祀明堂。
丁巳,魏主追尊其父为武穆帝,太妃冯氏为武穆后,母李氏为皇太妃。
营州刺史曹凤、东荆州刺史雷能胜等举城降魏。
魏侍中斛斯椿闻乔宁、张子期之死,内不自安,与南阳王宝炬、武卫将军元毘、王思政密劝魏主图丞相欢。毘,遵之玄孙也。舍人元士弼又言欢受诏不敬,帝由是不悦。椿劝帝置阁内都督部曲,又增武直人数,自直阁已下,员别数百,皆选四方骁勇者充之。帝数出游幸,椿自部勒,别为行陈,由是朝政、军谋,帝专与椿决之。帝以关中大行台贺拔岳拥重兵,密与相结,又出侍中贺拔胜为都督三荆等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欲倚胜兄弟以敌欢,欢益不悦。
侍中、司空高乾之在信都也,遭父丧,不暇终服。及孝武帝即位,表请解职行丧,诏听解侍中,司空如故。乾虽求退,不谓遽见许。既去内侍,朝政多不关预,居常怏怏。帝既贰于欢,冀乾为己用,尝于华林园宴罢,独留乾,谓之曰:“司空奕世忠良,今日复建殊效,相与虽则君臣,义同兄弟,宜共立盟约,以敦情契。”殷勤逼之。乾对曰:“臣以身许国,何敢有贰!”时事出仓猝,且不谓帝有异图,遂不固辞,亦不以启欢。及帝置部曲,乾乃私谓所亲曰:“主上不亲勋贤,而招集群小,数遣元士弼、王思政往来关西与贺拔岳计议,又出贺拔胜为荆州,外示疏忌,实欲树党,令其兄弟相近,冀据有西方。祸难将作,必及于我。”乃密启欢。欢召乾诣并州,面论时事,乾因劝欢受魏禅。欢以袖掩其口曰:“勿妄言!今令司空复为侍中,门下之事一以相委。”欢屡启请,帝不许。乾知变难将起,密启欢求为徐州;二月,辛酉,以乾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徐州刺史,以咸阳王坦为司空。
癸未,上幸同泰寺,讲《般若经》,七日而罢,会者数万人。
魏正光以前,阿至罗常附于魏。及中原多事,阿至罗亦叛,丞相欢招抚之,阿至罗复降,凡十万户。三月,辛卯,诏复以欢为大行台,使随宜裁处。欢与之粟帛,议者以为徒费无益,欢不从;及经略河西,大收其用。
高乾将之徐州,魏主闻其漏泄机事,乃诏丞相欢曰:“乾邕与朕私有盟约,今乃反复两端。”欢闻其与帝盟,亦恶之,即取乾前后数启论时事者遣使封上。帝召乾,对欢使责之,乾曰:“陛下自立异图,乃谓臣为反复,人主加罪,其可辞乎!”遂赐死。帝又密敕东徐州刺史潘绍业杀其弟敖曹,敖曹先闻乾死,伏壮士于路,执绍业,得敕书于袍领,遂将十馀骑奔晋阳。欢抱其首哭曰:“天子枉害司空!”敖曹兄仲密为光州刺史,帝敕青州断其归路,仲密亦间行奔晋阳。仲密名慎,以字行。
魏太师鲁郡王肃卒。
丙辰,南平元襄王伟卒。
丁巳,魏以赵郡王谌为太尉,南阳王宝炬为太保。
魏尔硃兆之入洛也,焚太常乐库,钟磬俱尽。节闵帝诏录尚书事长孙稚、太常卿祖莹等更造之,至是始成,命曰大成乐。
魏青州民耿翔聚众寇掠三齐,胶州刺史裴粲,专事高谈,不为防御;夏,四月,翔掩袭州城。左右白贼至,粲曰:“岂有此理!”左右又言已入州门,粲乃徐曰:“耿王来,可引之听事,自馀部众,且付城民。”翔斩之,送首来降。
五月,魏东徐州民王早等杀刺史崔痒,以下邳来降。
六月,壬申,魏以骠骑大将军樊子鹄为青、胶大使,督济州刺史蔡俊等讨耿翔。秋,七月,魏师至青州,翔弃城来奔,诏以为兗州刺史。
壬辰,魏以广陵王欣为大司马,赵郡王谌为太师。庚戌,以前司徒贺拔允为太尉。
初,贺拔岳遣行台郎冯景诣晋阳,丞相欢闻岳使至,甚喜,曰:“贺拔公讵忆吾邪!”与景歃血,约与岳为兄弟。景还,言于岳曰:“欢奸诈有馀,不可信也。”府司马宇文泰自请使晋阳以观欢之为人,欢奇其状貌,曰:“此儿视瞻非常。”将留之,泰固求复命;欢既遣而悔之,发驿急追,至关,不及而返。泰至长安,谓岳曰:“高欢所以未篡者,正惮公兄弟耳;侯莫陈悦之徒,非所忌也。公但潜为之备,图欢不难。今费也头控弦之骑不下一万,夏州刺史斛拔弥俄突胜兵三千馀人,灵州刺史曹泥、河西流民纥豆陵伊利等各拥部众,未有所属。公若移军近陇,抗其要害,震之以威,怀之以惠,可收其士马以资吾军。西辑氐、羌,北抚沙塞,还军长安,匡辅魏室,此桓、文之功也。”岳大悦,复遣泰诣洛阳请事,密陈其状。魏主喜,加泰武卫将军,使还报。八月,帝以岳为都督雍、华等二十州诸军事、雍州刺史,又割心前血,遣使者赍以赐之。岳遂引兵西屯平凉,以牧马为名。斛拔弥俄突、纥豆陵伊利及费也头万俟受洛干、铁勒斛律沙门等皆附于岳,唯曹泥附于欢。秦、南秦、河、渭四州刺史同会平凉,受岳节度。岳以夏州被边重要,欲求良刺史以镇之,众举宇文泰,岳曰:“宇文左丞,吾左右手,何可废也!”沉吟累日,卒表用之。
九月,癸酉,魏丞相欢表让王爵,不许;请分封邑十万户颁授勋义,从之。
冬,十月,庚申,以尚书右仆射何敬容为左仆射,吏部尚书谢举为右仆射。
十一月,癸巳,魏以殷州刺史中山邸珍为徐州大都督、东道行台、仆射,以讨下邳。
十二月,丁巳,魏主狩于嵩高;己巳,幸温汤;丁丑,还宫。
魏荆州刺史贺拔胜寇雍州,拔下迮戍,扇动诸蛮;雍州刺史庐陵王续遣军击之,屡为所败,汉南震骇。胜又遣军攻冯翊、安定、沔阳、酂城,皆拔之。续遣电威将军柳仲礼屯谷城以拒之,胜攻之,不克,乃还。于是沔北荡为丘墟矣。仲礼,庆远之孙也。魏丞相欢患贺拔岳、侯莫陈悦之强,右丞翟嵩曰:“嵩能间之,使其自相屠灭。”欢遣之。欢又使长史侯景招抚纥豆陵伊利,伊利不从。
高祖武皇帝十二中大通六年(甲寅,公元五三四年)
春,正月,壬辰,魏丞相欢击伊利于河西,擒之,迁其部落于河东。魏主让之曰:“伊利不侵不叛,为国纯臣。王忽伐之,讵有一介行人先请之乎!”
魏东梁州民夷作乱,二月,诏以行东雍州事丰阳泉企讨平之。企世为商、洛豪族,魏世祖以其曾祖景言为本县令,封丹水侯,使其子孙袭之。
壬戌,魏大赦。
癸亥,上耕藉田。大赦。
魏永宁浮图灾,观者皆哭,声振城阙。
魏贺拔岳将讨曹泥,使都督武川赵贵至夏州与宇文泰谋之,泰曰:“曹泥孤城阻远,未足为忧。侯莫陈悦贪而无信,宜先图之。”岳不听,召悦会于高平,与共讨泥。悦既得翟嵩之言,乃谋取岳。岳数与悦宴语,长史武川雷绍谏,不听。岳使悦前行,至河曲,悦诱岳入营坐,论军事。悦阳称腹痛而起,其婿元洪景拔刀斩岳。岳左右皆散走,悦遣人谕之云:“我别受旨,止取一人,诸君勿怖。”众以为然,皆不敢动。而悦心犹豫,不即抚纳,乃还入陇,屯水洛城。岳众散还平凉,赵贵诣悦请岳尸葬之,悦许之。岳既死,悦军中皆相贺,行台朗中薛憕私谓所亲曰:“悦才略素寡,辄害良将,吾属今为人虏矣,何贺之有!”憕,真度之从孙也。
岳众未有所属,诸将以都督武川寇洛年最长,推使总诸军;洛素无威略,不能齐众,乃自请避位。赵贵曰:“宇文夏州英略冠世,远近归心,赏罚严明,士卒用命。若迎而奉之,大事济矣。”诸将或欲南召贺拔胜,或欲东告魏朝,犹豫未决。都督盛乐杜朔周曰:“远水不救近火,今日之事,非宇文夏州无能济者,赵将军议是也。朔周请轻骑告哀,且迎之。”众乃使朔周驰至夏州召泰。
泰与将佐宾客共议去留,前太中大夫颍川韩褒曰:“此天授也,又何疑乎!侯莫陈悦,井中蛙耳,使君往,必擒之。”众以为:“悦在水洛,去平凉不远,若已有贺拔公之众,则图之实难,愿且留以观变。”泰曰:“悦既害元帅,自应乘势直据平凉,而退屯水洛,吾知其无能为也。夫难得易失者,时也。若不早赴,众心将离。”
夏州首望都督弥姐元进阴谋应悦,泰知之,与帐下都督高平蔡祐谋执之,祐曰:“元进会当反噬,不如杀之。”泰曰:“汝有大决。”乃召元进等入计事,泰曰:“陇贼逆乱,当与诸人戮力讨之,诸人似有不同者,何也?”祐即被甲持刀直入,瞋目谓诸将曰:“朝谋夕异,何以为人!今日必断奸人首!”举坐皆叩头曰:“愿有所择。”祐乃叱元进,斩之,并诛其党,因与诸将同盟讨悦。泰谓祐曰:“吾今以尔为子,尔其以我为父乎?”
泰与帐下轻骑驰赴平凉,令杜朔周帅众先据弹筝峡。时民间惶惧,逃散者多,军士争欲掠之,朔周曰:“宇文公方伐罪吊民,奈何助贼为虐乎!”抚而遣之,远近悦附;泰闻而嘉之。朔周本姓赫连,曾祖库多汗避难改焉。泰命复其旧姓,名之曰达。
丞相欢使侯景招抚岳众,泰至安定,遇之,谓曰:“贺拔公虽死,宇文泰尚存,卿何为者!”景失色曰:“我犹箭耳,唯人所射。”遂还。泰至平凉,哭岳甚恸,将士皆悲喜。
欢复使侯景与散骑常侍代郡张华原、义宁太守太安王基劳泰,泰不受,欲劫留之,曰:“留则共享富贵,不然,命在今日。”华原曰:“明公欲胁使者以死亡,此非华原所惧也。”泰乃遣之。基还,言“泰雄杰,请及其未定击灭之。”欢曰:“卿不见贺拔、侯莫陈乎!吾当以计拱手取之。”
魏主闻岳死,遣武卫将军元毘慰劳岳军,召还洛阳,并召侯莫陈悦。毘至平凉,军中已奉宇文泰为主;悦既附丞相欢,不肯应召。泰因元毘上表称:“臣岳忽罹非命,都督寇洛等令臣权掌军事。奉诏召岳军入京,今高欢之众已至河东,侯莫陈悦犹在水洛,士卒多是西人,顾恋乡邑,若逼令赴阙,悦蹑其后,欢邀其前,恐败国殄民,所损更甚。乞少赐停缓,徐事诱导,渐就东引。”魏主乃以泰为大都督,即统岳军。
初,岳以东雍州刺史李虎为左厢大都督,岳死,虎奔荆州,说贺拔胜使收岳众,胜不从。虎闻宇文泰代岳统众,乃自荆州还赴之。至阌乡,为丞相欢别将所获,送洛阳。魏主方谋取关中,得虎甚喜,拜卫将军,厚赐之,使就泰。虎,歆之玄孙也。
泰与悦书,责以“贺拔公有大功于朝廷。君名微行薄,贺拔公荐君为陇右行台。又高氏专权,君与贺拔公同受密旨,屡结盟约;而君党附国贼,共危宗庙,口血未干,匕首已发。今吾与君皆受诏还阙,今日进退,唯君是视:君若下陇东迈,吾亦自北道同归;若首鼠两端,吾则指日相见!”
魏主问泰以安秦、陇之策,泰表言:“宜召悦授以内官,或处以瓜、凉一籓;不然,终为后患。”
原州刺史史归,素为贺拔岳所亲任,河曲之变,反为悦守。悦遣其党王伯和、成次安将兵二千助归镇原州,泰遣都督侯莫陈崇帅轻骑一千袭之。崇乘夜将十骑直抵城下,馀众皆伏于近路;归见骑少,不设备。崇即入,据城门,高平令陇西李贤及弟远穆在城中,为崇内应。于是中外鼓噪,伏兵悉起,遂擒归及次安、伯和等归于平凉。泰表崇行原州事。三月,泰引兵击悦,至原州,众军毕集。
夏,四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魏南秦州刺史陇西李弼说侯莫陈悦曰:“贺拔公无罪而公害之,又不抚纳其众,今奉宇文夏州以来,声言为主报仇,此其势不可敌也,宜解兵谢之!不然,必及祸。”悦不从。
宇文泰引兵上陇,留兄子导为都督,镇原州。泰军令严肃,秋毫无犯,百姓大悦。军出木狭关,雪深二尺,泰倍道兼行,出其不意。悦闻之,退保略阳,留万人守水洛。泰至,水洛即降。泰遣轻骑数百趣略阳,悦退保上邽,召李弼与之拒泰。弼知悦必败,阴遣使诣泰,请为内应。悦弃州城,南保山险,弼谓所部曰:“侯莫陈公欲还秦州,汝辈何不装束!”弼妻,悦之姨也,众咸信之,争趣上邽。弼先据城门以安集之,遂举城降泰,泰即以弼为秦州刺史。其夜,悦出军将战,军自惊溃。悦性猜忌,既败,不听左右近己,与其二弟并子及谋杀岳者七八人弃军迸走。数日之中,槃桓往来,不知所趣。左右劝向灵州依曹泥,悦从之。自乘骡,令左右皆步从,欲自山中趣灵州。宇文泰使原州都督贺拔颖追之,悦望见追骑,缢死于野。
泰入上邽,引薛憕为记室参军。收悦府库,财物山积,泰秋毫不取,皆以赏士卒;左右窃一银甕以归,泰知而罪之,即剖赐将士。
悦党豳州刺史孙定儿据州不下,有众数万,泰遣都督中山刘亮袭之。定儿以大军远,不为备;亮先竖一纛于近城高岭,自将二十骑驰入城。定儿方置酒,众猝见亮至,骇愕,不知所为,亮麾兵斩定儿,遥指城外纛,命二骑曰:“出召大军!”城中皆慑服,莫敢动。
先是,故氐王杨绍先乘魏乱逃归武兴,复称王。凉州刺史李叔仁为其民所执,氐、羌、吐谷浑所在蜂起,自南岐至瓜、鄯,跨州据郡者不可胜数。宇文泰令李弼镇原州,夏州刺史拔也恶蚝镇南秦州,渭州刺史可硃浑道元镇渭州,卫将军赵贵行秦州事,征豳、泾、东秦、岐四州之粟以给军。杨绍先惧,称籓,送妻子为质。
夏州长史于谨言于泰曰:“明公据关中险固之地,将士骁勇,土地膏腴。今天子在洛,迫于群凶,若陈明公之恳诚,算时事之利害,请都关右,挟天子以令诸侯,奉王命以讨暴乱,此桓、文之业,千载一时也!”泰善之。丞相欢闻泰定秦、陇,遣使甘言厚礼以结之,泰不受,封其书,使都督济北张轨献于魏主。斛斯椿问轨曰:“高欢逆谋,行路皆知之。人情所恃,唯在西方,未知宇文何如贺拔!”轨曰:“宇文公文足经国,武能定乱。”椿曰:“诚如君言,真可恃也。”
魏主命泰发二千骑镇东雍州,助为势援,仍命泰稍引军而东。泰以大都督武川梁御为雍州刺史,使将步骑五千前行。先是,丞相欢遣其都督太安韩轨将兵一万据蒲坂以救侯莫陈悦,凝州刺史贾显度以舟迎之。梁御见显度,说使从泰,显度即出迎御,御入据长安。魏主以泰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关西大都督、略阳县公,承制封拜。泰乃以寇洛为泾州刺史,李弼为秦州刺史,前略阳太守张献为南岐州刺史。南岐州刺史卢待伯不受代,泰遣轻骑袭而擒之。
侍中封隆之言于丞相欢曰:“斛斯椿等今在京师,必构祸乱。”隆之与仆射孙腾争尚魏主妹平原公主,公主归隆之,腾泄其言于椿,椿以白帝。隆之惧,逃还乡里,欢召隆之诣晋阳。会腾带仗入省,擅杀御史,惧罪,亦逃就欢。领军娄昭辞疾归晋阳。帝以斛斯椿兼领军,改置都督及河南、关西诸刺史。华山王鸷在徐州,欢使大都督邸珍夺其管钥。建州刺史韩贤,济州刺史蔡俊,皆欢党也。帝省建州以去贤,使御史举俊罪,以汝阳王叔昭代之。欢上言:“俊勋重,不可解夺;汝阳懿德,当受大籓;臣弟永宝,猥任定州,宜避贤路。”帝不听。五月,丙子,魏主增置勋府庶子,厢别六百人;又增骑官,厢别二百人。
魏主欲伐晋阳,辛卯,下诏戒严,云欲自将伐梁。发河南诸州兵,大阅于洛阳,南临洛水,北际邙山,帝戎服与斛斯椿临观之。六月,丁巳,魏主密诏丞相欢,称“宇文黑獭、贺拔胜颇有异志,故假称南伐,潜为之备;王亦宜共为形援。读讫燔之。”欢表以为“荆、雍将有逆谋,臣今潜勒兵马三万,自河东渡,又遣恒州刺史库狄干等将兵四万自来违津渡,领军将军娄昭等将兵五万以讨荆州,冀州刺史尉景等将山东兵五万、突骑五万以讨江左,皆勒所部,伏听处分。”帝知欢觉其变,乃出欢表,令群臣议之,欲止欢军。欢亦集并州僚佐共议,还以表闻,仍云:“臣为嬖佞所间,陛下一旦赐疑。臣若敢负陛下,使身受天殃,子孙殄绝。陛下若垂信赤心,使干戈不动,佞臣一二人愿斟量废出。”
丁卯,帝使大都督源子恭守阳胡,汝阳王暹守石济,又以仪同三司贾显智为济州刺史,帅豫州刺史斛斯元寿东趣济州。元寿,椿之弟也。蔡俊不受代,帝愈怒,辛未,帝复录洛中文武议意以答欢,且使舍人温子升为敕赐欢曰:“朕不劳尺刃,坐为天子,所谓生我者父母,贵我者高王。今若无事背王,规相攻讨,则使身及子孙,还如王誓。近虑宇文为乱,贺拔应之,故戒严,欲与王俱为声援。今观其所为,更无异迹。东南不宾,为日已久,今天下户口减半,未宜穷兵极武。朕既闇昧,不知佞人为谁。顷高乾之死,岂独朕意!王忽对昂言兄枉死,人之耳目何易可轻!如闻库狄干语王云:‘本欲取懦弱者为主,无事立此长君,使其不可驾御。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废之,更立馀者。’如此议论,自是王间勋人,岂出佞臣之口!去岁封隆之叛,今年孙腾逃去,不罪不送,谁不怪王!王若事君尽诚,何不斩送二首!王虽启云‘西去’,而四道俱进,或欲南度洛阳,或欲东临江左,言之者犹应自怪,闻之者宁能不疑!王若晏然居北,在此虽有百万之众,终无图彼之心;王若举旗南指,纵无匹马只轮,犹欲奋空拳而争死。朕本寡德,王已立之。百姓无知,或谓实可。若为他人所图,则彰朕之恶;假令还为王杀,幽辱齑粉,了无遗恨!本望君臣一体,若合符契,不图今日分疏至此!”
中军将军王思政言于魏主曰:“高欢之心,昭然可知。洛阳非用武之地,宇文泰乃心王室,今往就之,还复旧京,何虑不克?”帝深然之,遣散骑侍郎河东柳庆见泰于高平,共论时事。泰请奉迎舆驾,庆复命。帝复私谓庆曰:“朕欲向荆州,何如?”庆曰:“关中形胜,宇文泰才略可依。荆州地非要害,南迫梁寇,臣愚,未见其可。”帝又问阁内都督宇文显和,显和亦劝帝西幸。时帝广征州郡兵,东郡太守河东裴侠帅所部诣洛阳,王思政问曰:“今权臣擅命,王室日卑,奈何?”侠曰:“宇文泰为三军所推,居百二之地,所谓己操戈矛,宁肯授人以柄!虽欲投之,恐无异避汤入火也。”思政曰:“然则如何而可?”侠曰:“图欢有立至之忧,西巡有将来之虑。且至关右,徐思其宜耳。”思政然之,乃进侠于帝,授左中郎将。
初,丞相欢以为洛阳久经丧乱,欲迁都于鄴,帝曰:“高祖定鼎河、洛,为万世之基;王既功存社稷,宜遵太和旧事。”欢乃止。至是复谋迁都,遣三千骑镇建兴,益河东及济州兵,拥诸州和籴粟,悉运入鄴城。帝又敕欢曰:“王若厌伏人情,杜绝物议,唯有归河东之兵,罢建兴之戍,送相州之粟,追济州之军。使蔡俊受代,邸珍出徐,止戈散马,各事家业,脱须粮廪,别遣转输。则谗人结舌,疑悔不生,王高枕太原,朕垂拱京洛矣。王若马首南向,问鼎轻重,朕虽不武,为社稷宗庙之计,欲止不能。决在于王,非朕能定,为山止篑,相为惜之。”欢上表极言宇文泰、斛斯椿罪恶。
帝以广宁太守广宁任祥兼尚书左仆射,加开府仪同三司,祥弃官走,度河,据郡待欢。帝乃敕文武官北来者任其去留,遂下制书数欢咎恶,召贺拔胜赴行在所。胜以问太保掾范阳卢柔,柔曰:“高欢悖逆,公席卷赴都,与决胜负,死生以之,上策也;北阻鲁阳,南并旧楚,东连兗、豫,西引关中,带甲百万,观衅而动,中策也;举三荆之地,庇身于梁,功名皆去,下策也。”胜笑而不应。
帝以宇文泰兼尚书仆射,为关西大行台,许妻以冯翊长公主,谓泰帐内都督秦郡杨荐曰:“卿归语行台,遣骑迎我。”以荐为直阁将军。泰以前秦州刺史骆超为大都督,将轻骑一千赴洛,又遣荐与长史宇文测出关候接。
丞相欢召其弟定州刺史琛使守晋阳,命长史崔暹佐之。暹,挺之族孙也。欢勒兵南出,告其众曰:“孤以尔硃擅命,建大义于海内,奉戴主上,诚贯幽明;横为斛斯椿谗构,以忠为逆,今者南迈,诛椿而已。”以高敖曹为前锋。宇文泰亦移檄州郡,数欢罪恶,自将大军发高平,前军屯弘农。贺拔胜军于汝水。
秋,七月,己丑,魏主亲勒兵十馀万屯河桥,以斛斯椿为前驱,陈于邙山之北。椿请帅精骑二千夜度河掩其劳弊,帝始然之。黄门侍郎杨宽说帝曰:“高欢以臣伐君,何所不至!今假兵于人,恐生它变。椿若度河,万一有功,是灭一高欢,生一高欢矣。”帝遂敕椿停行,椿叹曰:“顷荧惑入南斗,今上信左右间构,不用吾计,岂天道乎!”宇文泰闻之,谓左右曰:“高欢数日行八九百里,此兵家所忌,当乘便击之。而主上以万乘之重,不能度河决战,方缘津据守。且长河万里,捍御为难。若一处得度,大事去矣。”即以大都督赵贵为别道行台,自蒲坂济,趣并州,遣大都督李贤将精骑一千赴洛阳。
帝使斛斯椿与行台长孙稚、大都督颍川王斌之镇虎牢,行台长孙子彦镇陕,贾显智、斛斯元寿镇滑台。斌之,鉴之弟;子彦,稚之子也。欢使相州刺史窦泰趣滑台,建州刺史韩贤趣石济。窦泰与显智遇于长寿津,显智阴约降于欢,引军退。军司元玄觉之,驰还,请益师,帝遣大都督侯鰤绍赴之,战于滑台东,显智以军降,绍战死。北中郎将田怙为欢内应,欢潜军至野王,帝知之,斩怙。欢至河北十馀里,再遣使口申诚款;帝不报。丙午,欢引军度河。
魏主问计于群臣,或欲奔梁,或云南依贺拔胜,或云西就关中,或云守洛口死战,计未决。元斌之与斛斯椿争权,弃椿还,绐帝云:“高欢兵已至!”丁未,帝遣使召椿还,遂帅南阳王宝炬、清河王亶、广阳王湛以五千骑宿于瀍西,南阳王别舍沙门惠臻负玺持千牛刀以从。众知帝将西出,其夜,亡者过半,亶、湛亦逃归。湛,深之子也。武卫将军云中独孤信单骑追帝,帝叹曰:“将军辞父母、捐妻子而来,‘世乱识忠臣’,岂虚言也!”戊申,帝西奔长安,李贤遇帝于崤中。己酉,欢入洛阳,舍于永宁寺,遣领军娄昭等追帝,请帝东还。长孙子彦不能守陕,弃城走。高敖曹帅劲骑追帝至陕西,不及。帝鞭马长鹜,糗浆乏绝,三二日间,从官唯饮涧水。至湖城,有王思村民以麦饭壶浆献帝,帝悦,复一村十年。至稠桑,潼关大都督毛鸿宾迎献酒食,从官始解饥渴。
八月,甲寅,丞相欢集百官谓曰:“为臣奉主,匡救危乱,若处不谏争,出不陪从,缓则耽宠争荣,急则委之逃窜,臣节安在!”众莫能对,兼尚书左仆射辛雄曰:“主上与近习图事,雄等不得预闻。及乘舆西幸,若即追随,恐迹同佞党;留待大王,又以不从蒙责,雄等进退无所逃罪。”欢曰:“卿等备位大臣,当以身报国。群佞用事,卿等尝有一言谏争乎!使国家之事一朝至此,罪欲何归!”乃收雄及开府仪同三司叱列延庆、兼吏部尚书崔孝芬、都官尚书刘廞、兼度支尚书天水杨机、散骑常侍元士弼,皆杀之。孝芬子司徒从事中朗猷间行入关,魏主使以本官奏门下事。欢推司徒清河王亶为大司马,承制决事,居尚书省。
宇文泰使赵贵、梁御帅甲骑二千奉迎,帝循河西行,谓御曰:“此水东流,而朕西上。若得复见洛阳,亲诣陵庙,卿等功也。”帝及左右皆流涕。泰备仪卫迎帝,谒见于东阳驿,免冠流涕曰:“臣不能式遏寇虐,使乘舆播迁,臣之罪也。”帝曰:“公之忠节,著于遐迩。朕以不德,负乘致寇,今日相见,深用厚颜。方以社稷委公,公其勉之!”将士皆呼万岁。遂入长安,以雍州廨舍为宫,大赦。以泰为大将军、雍州刺史,兼尚书令。军国之政,咸取决焉。别置二尚书,分掌机事,以行台尚毛遐、周惠达为之。时军国草创,二人积粮储,治器械,简士马,魏朝赖之。泰尚冯翊长公主,拜驸马都尉。
先是,荧惑入南斗,去而复还,留止六旬。上以谚云“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乃跣而下殿以禳之;及闻魏主西奔,惭曰:“虏亦应天象邪!”
己未,武兴王杨绍先为秦、南秦二州刺史。
辛酉,魏丞相欢自追迎魏主。戊辰,清河王亶下制大赦。欢至弘农,九月,癸巳,使行台仆射元子思帅侍官迎帝;己酉,攻潼关,克之,擒毛鸿宾,进屯华阴长城,龙门都督薛崇礼以城降欢。
贺拔胜使长史元颖行荆州事,守南阳,自帅所部西赴关中。至淅阳,闻欢已屯华阴,欲还,行台左丞崔谦曰:“今帝室颠覆,主上蒙尘,公宜倍道兼行,朝于行在,然后与宇文行台同心戮力,唱举大义,天下孰不望风响应!今舍此而退,恐人人解体,一失事机,后悔何及!”胜不能用,遂还。
欢退屯河东,使行台尚书长史薛瑜守潼关,大都督库狄温守封陵,筑城于蒲津西岸,以薛绍宗为华州刺史,使守之,以高敖曹行豫州事。
欢自发晋阳,至是凡四十启,魏主皆不报。欢乃东还,遣行台侯景等引兵向荆州,荆州民邓诞等执元颖以应景。贺拔胜至,景逆击之,胜兵败,帅数百骑来奔。
魏主之在洛阳也,密遣閤内都督河南赵刚召东荆州刺史冯景昭帅兵入援,兵未及发,魏主西入关。景昭集府中文武议所从,司马冯道和请据州待北方处分。刚曰:“公宜勒兵赴行在所。”久之,更无言者。刚抽刀投地曰:“公若欲为忠臣,请斩道和;如欲从贼,可速见杀!”景昭感悟,即帅众赴关中。侯景引兵逼穰城,东荆州民杨祖欢等起兵应之,以其众邀景昭于路,景昭战败,刚没蛮中。
冬,十月,丞相欢至洛阳,又遣僧道荣奉表于孝武帝曰:“陛下若远赐一制,许还京洛,臣当帅勒文武,式清宫禁。若返正无日,则七庙不可无主,万国须有所归,臣宁负陛下,不负社稷。”帝亦不答。欢乃集百官耆老,议所立。时清河王亶出入已称警跸,欢丑之,乃托以“孝昌以来,昭穆失序,永安以孝文为伯考,永熙迁孝明于夹室,业丧祚短,职此之由。”遂立清河王世子善见为帝,谓亶曰:“欲立王,不如立王之子。”亶不自安,轻骑南走,欢追还之。丙寅,孝静帝即位于城东北,时年十一。大赦,改元天平。
魏宇文泰进军攻潼关,斩薛瑜,虏其卒七千人,还长安,进位大丞相。东魏行台薛修义等度河据杨氏壁;魏司空参军河东薛端纠帅村民击却东魏兵,复取杨氏,丞相泰遣南汾州刺史苏景恕镇之。
丁卯,以信武将军元庆和为镇北将军,帅众伐东魏。
初,魏孝武帝既与丞相欢有隙,齐州刺史侯渊、兗州刺史樊子鹄、青州刺史东莱王贵平阴相连结,以观时变;渊亦遣使通于欢所。及孝武帝入关,清河王亶承制,以汝阳王暹为齐州刺史。暹至城西,渊不时纳。城民刘桃符等潜引暹入城,渊帅骑出走,妻子部曲悉为暹所虏。行及广里,会承制以渊行青州事。欢遗渊书曰:“卿勿以部曲单少,惮于东行,齐人浇薄,唯利是从,齐州尚能迎汝阳王,青州岂不能开门待卿也!”渊乃复东,暹归其妻子部曲。贵平亦不受代,渊袭高阳郡,克之。置累重于城中,自帅轻骑游掠于外。贵平使其世子帅众攻高阳,渊夜趣东阳,见州民馈粮者,绐之曰:“台军已至,杀戮殆尽。我,世子之人也,脱走还城,汝何为复往!”闻者皆弃粮走。比晓,复谓行人曰:“台军昨夜已至高阳,我是前锋,今至此,不知侯公竟在何所!”城民恟惧,遂执贵平出降。戊辰,渊斩贵平,传首洛阳。
庚午,东魏以赵郡王谌为大司马,咸阳王坦为太尉,开府仪同三司高盛为司徒,高敖曹为司空。坦,树之弟也。
丞相欢以洛阳西逼西魏,南近梁境,乃议迁鄴,书下三日即行。丙子,东魏主发洛阳,四十万户狼狈就道。收百官马,尚书丞郎已上非陪从者,尽令乘驴。欢留后部分,事毕,还晋阳。改司州为洛州,以尚书令元弼为洛州刺史,镇洛阳。以行台尚书司马子如为尚书左仆射,与右仆射高隆之、侍中高岳、孙腾留鄴,共知朝政。诏以迁民赀产未立,出粟一百三十万石以赈之。
十一月,兗州刺史樊子鹄据瑕丘以拒东魏,南青州刺史大野拔帅众就之。
庚寅,东魏主至鄴,居北城相州之廨,改相州刺史为司州牧,魏郡太守为魏尹。是时,六坊之众从孝武帝西行者不及万人,馀皆北徙,并给常廪,春秋赐帛以供衣服,乃于常调之外,随丰稔之处,折绢籴粟以供国用。
十二月,魏丞相泰遣仪同李虎、李弼、赵贵击曹泥于灵州。
闰月,元庆和克濑乡而据之。
魏孝武帝闺门无礼,从妹不嫁者三人,皆封公主。平原公主明月,南阳王宝炬之同产也,从帝入关,丞相泰使元氏诸王取明月杀之。帝不悦,或时弯弓,或时椎案,由是复与泰有隙。癸巳,帝饮酒,遇鸩而殂。泰与群臣议所立,多举广平王赞。赞,孝武之兄子也。侍中濮阳王顺,于别室垂涕谓泰曰:“高欢逼逐先帝,立幼主以专权,明公宜反其所为。广平冲幼,不如立长君而奉之。”泰乃奉太宰南阳王宝炬而立之。顺,素之玄孙也。殡孝武帝于草堂佛寺。谏议大夫宋球恸哭呕血,浆粒不入口者数日,泰以其名儒,不之罪也。
魏贺拔胜之在荆州也,表武卫将军独孤信为大都督。东魏既取荆州,魏以信为都督三荆州诸军事、尚书右仆射、东南道行台、大都督、荆州刺史以招怀之。
蛮酋樊五能攻破淅阳郡以应魏,东魏西荆州刺史辛纂欲讨之,行台郎中李广谏曰:“淅阳四面无民,唯一城之地,山路深险,表里群蛮。今少遣兵,则不能制贼;多遣,则根本虚弱。脱不如意,大挫威名,人情一去,州城难保。”纂曰:“岂可纵贼不讨!”广曰:“今所忧在心腹,何暇治疥癣!闻台军不久应至,公但约勒属城,使完垒抚民以待之。虽失淅阳,不足惜也。”纂不从,遣兵攻之,兵败,诸将因亡不返。
城民密召独孤信。信至武陶,东魏遣恒农太守田八能帅群蛮拒信于淅阳,又遣都督张齐民以步骑三千出信之后。信谓其众曰:“今士卒不满千人,首尾受敌,若还击齐民,则土民谓我退走,必争来邀我;不如进击八能,破之,齐民自溃矣。”遂击破八能,乘胜袭穰城;辛纂勒兵出战,大败,还趣城。门未及阖,信令都督武川杨忠为前驱,忠叱门者曰:“大军已至,城中有应,尔等求生,何不避走!”门者皆散。忠帅众入城,斩纂以徇,城中慑服。信分兵定三荆。居半岁,东魏高敖曹、侯景将兵奄至城下,信兵少不敌,与杨忠皆来奔。
●卷第一百五十七
【梁纪十三】 起旃蒙单阏,尽强圉大荒落,凡三年。
高祖武皇帝十三大同元年(乙卯,公元五三五年)
春,正月,戊申朔,大赦,改元。
是日,魏文帝即位于城西,大赦,改元大统,追尊父京兆王为文景皇帝,妣杨氏为皇后。
魏渭州刺史可硃浑道元先附侯莫陈悦,悦死,丞相泰攻之,不能克,与盟而罢。道元世居怀朔,与东魏丞相欢善。又母兄皆在鄴,由是常与欢通。泰欲击之,道元帅所部三千户西北度乌兰津抵灵州,灵州刺史曹泥资送至云州。欢闻之,遣资粮迎候,拜车骑大将军。道元至晋阳,欢始闻孝武帝之丧,启请举哀制服。东魏主使群臣议之,太学博士潘崇和以为:“君遇臣不以礼则无反服,是以汤之民不哭桀,周武之民不服纣。”国子博士卫既隆、李同轨议以为:“高后于永熙离绝未彰,宜为之服。”东魏从之。
魏骁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李虎等招谕费也头之众,与之共攻灵州,凡四旬,曹泥请降。己酉,魏进丞相略阳公泰为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封安定王;泰固辞王爵及录尚书,乃封安定公。以尚书令斛斯椿为太保,广平王赞为司徒。
乙卯,魏主立妃乙弗氏为皇后,子钦为皇太子。后仁恕节俭,不妒忌,帝甚重之。
稽胡刘蠡升,自孝昌以来,自称天子,改元神嘉,居云阳谷;魏之边境常被其患,谓之“胡荒”。壬戌,东魏丞相欢袭击,大破之。
勃海世子澄通于欢妾郑氏,欢归,一婢告之,二婢为证。欢杖澄一百而幽之,娄妃亦隔绝不得见。欢纳魏敬宗之后尔硃氏,有宠,生子浟,欢欲立之。澄求救于司马子如。子如入见欢,伪为不知者,请见娄妃;欢告其故。子如曰:“消难亦通子如妾,此事正可掩覆。妃是王结发妇,常以父母家财奉王;王在怀朔被杖,背无完皮,妃昼夜供侍;后避葛贼,同走并州,贫困,妃然马矢自作靴;恩义何可忘也!夫妇相宜,女配至尊,男承大业。且娄领军之勋,何宜摇动!一女子如草芥,况婢言不必信邪!”欢因使子如更鞫之。子如见澄,尤之曰:“男儿何意畏威自诬!”因教二婢反其辞,胁告者自缢,乃启欢曰:“果虚言也。”欢大悦,召娄妃及澄。妃遥见欢,一步一叩头,澄且拜且进。父子、夫妇相泣,复如初。欢置酒曰:“全我父子者,司马子如也!”赐之黄金百三十斤。
甲子,魏以广陵王欣为太傅,仪同三司万俟受洛干为司空。
己巳,东魏以丞相欢为相国,假黄钺,殊礼;固辞。
东魏大行台尚书司马子如帅大都督窦泰、太州刺史韩轨等攻潼关,魏丞相泰军于霸上。子如与轨回军,从蒲津宵济,攻华州。时修城未毕,梯倚城外,比晓,东魏人乘梯而入。刺史王罴卧未起,闻阁外匈匈有声,袒身露髻徒跣,持白梃大呼而出,东魏人见之惊却。罴逐至东门,左右稍集,合战,破之,子如等遂引去。
二月,辛巳,上祀明堂。
壬午,东魏以咸阳王坦为太傅,西河王悰为太尉。
东魏使尚书右仆射高隆之发十万夫撤洛阳宫殿,运其材入鄴。
丁亥,上耕籍田。
东魏仪同三司娄昭等攻兗州,樊子鹄使前胶州刺史严思达守东平,昭攻拔之。遂引兵围瑕丘,久不下,昭以水灌城;己丑,大野拔见子鹄计事,因斩其首以降。始,子鹄以众少,悉驱老弱为兵,子鹄死,各散走。诸将劝娄昭尽捕诛之,昭曰:“此州不幸,横被残贼,跂望官军以救涂炭。今复诛之,民将谁诉!”皆舍之。
戊戌,司州刺史陈庆之伐东魏,与豫州刺史尧雄战,不利而还。三月,辛酉,东魏以高盛为太尉,高敖曹为司徒,济阴王晖业为司空。
东魏丞相欢伪与刘蠡升约和,许以女妻其太子。蠡升不设备,欢举兵袭之。辛酉,蠡升北部王斩蠡升首以降。馀众复立其子南海王,欢进击,擒之,俘其皇后、诸王、公卿以下四百馀人,华、夷五万馀户。
壬申,欢入朝于鄴,以孝武帝后妻彭城王韶。
魏丞相泰以军旅未息,吏民劳弊,命所司斟酌古今可以便时适治者,为二十四条新制,奏行之。
泰用武功苏绰为行台郎中,居岁馀,泰未之知也,而台中皆称其能,有疑事皆就决之。泰与仆射周惠达论事,惠达不能对,请出议之。出,以告绰,绰为之区处,惠达入白之,泰称善,曰:“谁与卿为此议者?”惠达以绰对,且称绰有王佐之才,泰乃擢绰为著作郎。泰与公卿如昆明池观渔,行至汉故仓池,顾问左右,莫有知者。泰召绰问之,具以状对。泰悦,因问天地造化之始,历代兴亡之迹,绰应对如流。泰与绰并马徐行,至池,竟不设网罟而还。遂留绰至夜,问以政事,卧而听之。绰指陈为治之要,泰起,整衣危坐,不觉膝之前席,语遂达曙不厌。诘朝,谓周惠达曰:“苏绰真奇士!吾方任之以政。”即拜大行台左丞,参典机密,自是宠遇日隆。绰始制文案程式硃出、墨入及计帐、户籍之法,后人多遵用之。
东魏以封延之为青州刺史,代侯渊。渊既失州任而惧,行及广川,遂反,夜,袭青州南郭,劫掠郡县。夏,四月,丞相欢使济州刺史蔡俊讨之。渊部下多叛,渊欲南奔,于道为卖浆者所斩,送首于鄴。
元庆和攻东魏城父,丞相欢遣高敖曹帅三万人趣项,窦泰帅三万人趣城父,侯景帅三万人趣彭城,以任祥为东南道行台仆射,节度诸军。
五月,魏加丞相泰柱国。
元庆和引兵逼东魏南兗州,东魏洛州刺史韩贤拒之。六月,庆和攻南顿,豫州刺史尧雄破之。
秋,七月,甲戌,魏以开府仪同三司念贤为太尉,万俟受洛干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越勒肱为司空。
益州刺史鄱阳王范、南梁州刺史樊文炽合兵围晋寿,魏东益州刺史傅敬和来降。范,恢之子;敬和,竖眼之子也。
魏下诏数高欢二十罪,且曰:“朕将亲总六军,与丞相扫除凶丑。”欢亦移檄于魏,谓宇文黑獭、斛斯椿为逆徒,且言:“今分命诸将,领兵百万,刻期西讨。”东魏遣行台元晏击元庆和。
或告东魏司空济阴王晖业与七兵尚书薛琡贰于魏,八月,辛卯,执送晋阳,皆免官。
甲午,东魏发民七万六千人作新宫于鄴,使仆射高隆之与司空胄曹参军辛术共营之,筑鄴南城周二十五里。术,琛之子也。
赵刚自蛮中往见东魏东荆州刺史赵郡李愍,劝令附魏,愍从之,刚由是得至长安。丞相泰以刚为左光禄大夫。刚说泰召贺拔胜、独孤信等于梁,泰使刚来请之。
九月,丁巳,东魏以开府仪同三司襄城王旭为司空。
冬,十月,魏太师上党文宣王长孙稚卒。
魏秦州刺史王超世,丞相泰之内兄也,骄而黩货,泰奏请加法,诏赐死。
十一月,丁未,侍中、中卫将军徐勉卒。勉虽骨鲠不及范云,亦不阿意苟合,故梁世言贤相者称范、徐云。
癸丑,东魏主祀圜丘。
甲午,东魏阊阖门灾。门之初成也,高隆之乘马远望,谓其匠曰:“西南独高一寸。”量之果然,太府卿任忻集自矜其巧,不肯改。隆之恨之,至是谮于丞相欢曰:“忻集潜通西魏,令人故烧之。”欢斩之。
北梁州刺史兰钦引兵攻南郑,魏梁州刺史元罗举州降。
东魏以丞相欢之子洋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太原公。洋内明决而外如不慧,兄弟及众人皆嗤鄙之;独欢异之,谓长史薛琡曰:“此儿识虑过吾。”幼时,欢尝欲观诸子意识,使各治乱丝,洋独抽刀斩之,曰:“乱者必斩!”又各配兵四出,使都督彭乐帅甲骑伪攻之,兄澄等皆怖挠,洋独勒众与乐相格,乐免胄言情,犹擒之以献。
初,大行台右丞杨愔从兄岐州刺史幼卿,以直言为孝武帝所杀,愔同列郭秀害其能,恐之曰:“高王欲送卿于帝所。”愔惧,变姓名逃于田横岛。久之,欢闻其尚在,召为太原公开府司马,顷之,复为大行台右丞。
十二月,甲午,东魏文武官量事给禄。
魏以念贤为太傅,河州刺史梁景睿为太尉。
是岁,鄱阳妖贼鲜于琛改元上愿,有众万馀人。鄱阳内史吴郡陆襄讨擒之,案治党与,无滥死者。民歌之曰:“鲜于平后善恶分,民无枉死赖陆君。”
柔然头兵可汗求婚于东魏,丞相欢以常山王妹为兰陵公主,妻之。柔然数侵魏,魏使中书舍人库狄峙奉使至柔然,与约和亲,由是柔然不复为寇。
高祖武皇帝十三大同二年(丙辰,公元五三六年)
春,正月,辛亥,魏祀南郊,改用神元皇帝配。
甲子,东魏丞相欢自将万骑袭魏夏州,身不火食,四日而至,缚槊为梯,夜入其城,擒刺史斛拔俄弥突,因而用之,留都督张琼将兵镇守,迁其部落五千户以归。
魏灵州刺史曹泥与其婿凉州刺史普乐刘丰,复叛降东魏,魏人围之,水灌其城,不没者四尺。东魏丞相欢发阿至罗三万骑径度灵州,绕出魏师之后,魏师退。欢帅骑迎泥及丰,拔其遗户五千以归,以丰为南汾州刺史。
东魏加丞相欢九锡;固让而止。
上为文帝作皇基寺以追福,命有司求良材。曲阿弘氏自湘州买巨材东下,南津校尉孟少卿欲求媚于上,诬弘氏为劫而杀之,没其材以为寺。
二月,乙亥,上耕藉田。
东魏勃海世子澄,年十五,为大行台、并州刺史,求入鄴辅朝政,丞相欢不许。丞相主簿乐安孙搴为之请,乃许之。丁酉,以澄为尚书令,加领军、京畿大都督。魏朝虽闻其器识,犹以年少期之。既至,用法严峻,事无凝滞,中外震肃。引并州别驾崔暹为左丞、吏部郎,亲任之。
司马子如、高季式召孙搴剧饮,醉甚而卒。丞相欢亲临其丧。子如叩头请罪,欢曰:“卿折我右臂,为我求可代者!”子如举中书郎魏收,欢以收为主簿。收,子建之子也。它日,欢谓季式曰:“卿饮杀我孙主簿,魏收治文书不如我意;司徒尝称一人谨密者为谁?”季式以司徒记室广宗陈元康对,曰:“是能夜中闇书,快吏也。”召之,一见,即授大丞相功曹,掌机密,迁大行台都官郎。时军国多务,元康问无不知。欢或出,临行,留元康在后,马上有所号令九十馀条,元康屈指数之,尽能记忆。与功曹平原赵彦深同知机密,时人谓之陈、赵。而元康势居赵前,性又柔谨,欢甚亲之,曰:“如此人诚难得,天赐我也!”彦深名隐,以字行。
东魏丞相欢令阿至罗逼魏秦州刺史万俟普,欢以众应之。
三月,戊申,丹杨陶弘景卒。弘景博学多艺能,好养生之术。仕齐为奉朝请,弃官,隐居茅山。上早与之游,及即位,恩礼甚笃,每得其书,焚香虔受。屡以手敕招之,弘景不出。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先咨之,月中常有数信,时人谓之“山中宰相”。将没,为诗曰:“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论空;岂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宫!”时士大夫竞谈玄理,不习武事,故弘景诗及之。
甲寅,东魏以华山王鸷为大司马。魏以凉州刺史李叔仁为司徒,万俟洛为太宰。
夏,四月,乙未,以骠骑大将军、开府同三司之仪元法僧为太尉。
尚书右丞考城江子四上封事,极言政治得失。五月,癸卯,诏曰:“古人有言,‘屋漏在上,知之在下’。朕有过失,不能自觉,江子四等封事所言,尚书可时加检括,于民有蠹患者,宜速详启!”
戊辰,东魏高盛卒。
魏越勒肱卒。
魏秦州刺史万俟普与其子太宰洛、豳州刺史叱干宝乐、右卫将军破六韩常及督将三百人奔东魏,丞相泰轻骑追之,至河北千馀里,不及而还。
秋,七月,庚子,东魏大赦。
上待魏降将贺拔胜等甚厚,胜请讨高欢,上不许。胜等思归,前荆州大都督抚宁史宁谓胜曰:“硃异言于梁主,无不从,请厚结之。”胜从之。上许胜、宁及卢柔皆北还,亲饯之于南苑。胜怀上恩,自是见鸟兽南向者皆不射之。行至襄城,东魏丞相欢遣侯景以轻骑邀之,胜等弃舟自山路逃归,从者冻馁,道死者太半。既至长安,诣阙谢罪。魏主执胜手歔欷曰:“乘舆播越,天也,非卿之咎。”丞相泰引卢柔为从事中郎,与苏绰对掌机密。
九月,壬寅,东魏以定州刺史侯景兼尚书右仆射、南道行台,督诸将入寇。
魏以扶风王孚为司徒,斛斯椿为太傅。
冬,十月,乙亥,诏大举伐东魏。东魏侯景将兵七万寇楚州,虏刺史桓和;进军淮上,南、北司二州刺史陈庆之击破之,景弃辎重走。十一月,己亥,罢北伐之师。
魏复改始祖神元皇帝为太祖,道武皇帝为烈祖。
十二月,东魏以并州刺史尉景为太保。
壬申,东魏遣使请和,上许之。
东魏清河文宣王亶卒。
丁丑,东魏丞相欢督诸军伐魏,遣司徒高敖曹趣上洛,大都督窦泰趣潼关。
癸未,东魏以咸阳王坦为太师。
是岁,魏关中大饥,人相食,死者什七八。
高祖武皇帝十三大同三年(丁巳,公元五三七年)
春,正月,上祀南郊,大赦。
东魏丞相欢军蒲坂,造三浮桥,欲度河。魏丞相泰军广阳,谓诸将曰:“贼掎吾三面,作浮桥以示必度。此欲缀吾军,使窦泰得西入耳。欢自起兵以来,窦泰常为前锋,其下多锐卒,屡胜而骄,今袭之,必克。克泰,则欢不战自走矣。”诸将皆曰:“贼在近,舍而袭远,脱有蹉跌,悔何及也!不如分兵御之。”丞相泰曰:“欢再攻潼关,吾军不出灞上,今大举而来,谓吾亦当自守,有轻我之心。乘此袭之,何患不克!贼虽作浮桥,未能径度,不过五日,吾取窦泰必矣!”行台左丞苏绰、中兵参军代人达奚武亦以为然。庚戌,丞相泰还长安,诸将意犹异同。丞相泰隐其计,以问族子直事郎中深,深曰:“窦泰,欢之骁将,今大军攻蒲坂,则欢拒守而泰救之,吾表里受敌,此危道也。不如选轻锐潜出小关,窦泰躁急,必来决战,欢持重未即救,我急击泰,必可擒也。擒泰则欢势自沮,回师击之,可以决胜。”丞相泰喜曰:“此吾心也。”乃声言欲保陇右。辛亥,谒魏主而潜军东出,癸丑旦,至小关。窦泰猝闻军至,自风陵度,丞相泰出马牧泽,击窦泰,大破之,士众皆尽,窦泰自杀,传首长安。丞相欢以河冰薄,不得赴救,撤浮桥而退,仪同代人薛孤延为殿,一日之中斫十五刀折,乃得免。丞相泰亦引军还。
高敖曹自商山转斗而进,所向无前,遂攻上洛。郡人泉岳及弟猛略与顺阳人杜窋等谋翻城应之,洛州刺史泉企知之,杀岳及猛略。杜窋走归敖曹,敖曹以为乡导而攻之。敖曹被流矢,通中者三,殒绝良久,复上马,免胄巡城。企固守旬馀,二子元礼、仲遵力战拒之,仲遵伤目,不堪复战,城遂降。企见敖曹曰:“吾力屈,非心服也。”敖曹以杜窋为洛州刺史。敖曹创甚,曰:“恨不见季式作刺史。”丞相欢闻之,即以高季式为济州刺史。
敖曹欲入蓝田关,欢使人告曰:“窦泰军没,人心恐动,宜速还。路险贼盛,拔身可也。”敖曹不忍弃众,力战,全军而还,以泉企、泉元礼自随,泉仲遵以伤重不行。企私戒二子曰:“吾馀生无几,汝曹才器足以立功。勿以吾在东,遂亏臣节。”元礼于路逃还。泉、杜虽皆为土豪,乡人轻杜而重泉。元礼、仲遵阴结豪右,袭窋,杀之,魏以元礼世袭洛州刺史。
二月,丁亥,上耕藉田。
己丑,以尚书左仆射何敬容为中权将军,护军将军萧渊藻为左仆射,右仆射谢举为右光禄大夫。
魏槐里获神玺,大赦。
二月,辛未,东魏迁七帝神主入新庙,大赦。
魏斛斯椿卒。夏,五月,魏以广陵王欣为太宰,贺拔胜为太师。
六月,魏以扶风王孚为太保,梁景睿为太傅,广平王赞为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武川王盟为司空。
东魏丞相欢游汾阳之天池,得奇石,隐起成文曰“六王三川”。以问行台郎中阳休之,对曰:“六者,大王之字;王者,当王天下。河、洛、伊为三川,泾、渭、洛亦为三川。大王若受天命,终应奄有关、洛。”欢曰:“世人无事常言我反,况闻此乎!慎勿妄言!”休之,固之子也。行台郎中中山杜弼承间劝欢受禅,欢举杖击走之。
东魏遣兼散骑常侍李谐来聘,以吏部郎卢元明、通直侍郎李业兴副之。谐,平之孙;元明,昶之子也。秋,七月,谐等至建康,上引见,与语,应对如流。谐等出,上目送之,谓左右曰:“朕今日遇勍敌。卿辈尝言北间全无人物,此等何自而来!”是时鄴下言风流者,以谐及陇西李神俊、范阳卢元明、北海王元景、弘农杨遵彦、清河崔赡为首。神俊名挺,宝之孙;元景名昕,宪之曾孙也;皆以字行。赡,凌之子也。
时南、北通好,务以俊乂相夸,衔命接客,必尽一时之选,无才地者不得与焉。每梁使至鄴,鄴下为之倾动,贵胜子弟盛饰聚观,礼赠优渥,馆门成市。宴日,高澄常使左右觇之,一言制胜,澄为之拊掌。魏使至建康亦然。
独孤信求还北,上许之。信父母皆在山东,上问信所适,信曰:“事君者不敢顾私亲而怀贰心。”上以为义,礼送甚厚。信与杨忠皆至长安,上书谢罪。魏以信有定三荆之功,迁骠骑大将军,加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馀官爵如故。丞相泰爱杨忠之勇,留置帐下。
魏宇文深劝丞相泰取恒农。八月,丁丑,泰帅李弼等十二将伐东魏,以北雍州刺史于谨为前锋,攻盘豆,拔之。戊子,至恒农。庚寅,拔之,擒东魏陕州刺史李徽伯,俘其战士八千。
时河北诸城多附东魏,左丞杨檦自言父猛尝为邵郡白水令,知其豪杰,请往说之,以取邵郡;泰许之。檦乃与土豪王覆怜等举兵,收邵郡守程保及县令四人,斩之,表覆怜为郡守,遣谍说谕东魏城堡,旬月之间,归附甚众。东魏以东雍州刺史司马恭镇正平,司空从事中郎闻喜裴邃欲攻之,恭弃城走,泰以杨剽行正平郡事。
上修长干寺阿育王塔,出佛爪发舍利。辛卯,上幸寺,设无碍食,大赦。
九月,柔然为魏侵东魏三堆,丞相欢击之,柔然退走。
行台郎中杜弼以文武在位多贪污,言于丞相欢,请治之。欢曰:“弼来,我语尔!天下贪污习俗已久。今督将家属多在关西,宇文黑獭常相招诱,人情去留未定;江东复有一吴翁萧衍,专事衣冠礼乐,中原士大夫望之以为正朔所在。我若急正纲纪,不相假借,恐督将尽归黑獭,士子悉奔萧衍。人物流散,何以为国!尔宜少待,吾不忘之。”
欢将出兵拒魏,杜弼请先除内贼。欢问内贼为谁,弼曰:“诸勋贵掠夺百姓者是也。”欢不应,使军士皆张弓注矢,举刀,按槊,夹道罗列,命弼冒出其间,弼战忄栗流汗。欢乃徐谕之曰:“矢虽注不射,刀虽举不击,槊虽按不刺,尔犹亡魄失胆。诸勋人身犯锋镝,百死一生,虽或贪鄙,所取者大,岂可同之常人也!”弼乃顿首谢不及。
欢每号令军士,常令丞相属代郡张华原宣旨,其语鲜卑则曰:“汉民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织,输汝粟帛,令汝温饱,汝何为陵之?”其语华人则曰:“鲜卑是汝作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何为疾之?”
时鲜卑共轻华人,唯惮高敖曹。欢号令将士,常鲜卑语,敖曹在列,则为之华言。敖曹返自上洛,欢复以为军司、大都督,统七十六都督。以司空侯景为西道大行台,与敖曹及行台任祥、御史中尉刘贵、豫州刺史尧雄、冀州刺史万俟洛同治兵于虎牢。敖曹与北豫州刺史郑严祖握槊,贵召严祖,敖曹不时遣,枷其使者。使者曰:“枷则易,脱则难。”敖曹以刀就枷刎之,曰:“又何难!”贵不敢校。明日,贵与敖曹坐,外白治河役夫多溺死,贵曰:“一钱汉,随之死!”敖曹怒,拔刀斫贵;贵走出还营,敖曹鸣鼓会兵,欲攻之。侯景、万俟洛共解谕,久之乃止。敖曹尝诣相府,门者不纳,敖曹引弓射之,欢知而不责。
闰月,甲子,以武陵王纪为都督益、梁等十三州诸军事、益州刺史。
东魏丞相欢将兵二十万自壶口趣蒲津,使高敖曹将兵三万出河南。时关中饥,魏丞相泰所将将士不满万人,馆谷于恒农五十馀日,闻欢将济河,乃引兵入关,高敖曹遂围恒农。欢右长史薛琡言于欢曰:“西贼连年饥馑,故冒死来入陕州,欲取仓粟。今敖曹已围陕城,粟不得出。但置兵诸道,勿与野战,比及麦秋,其民自应饿死,宝炬、黑獭何忧不降!愿勿渡河。”侯景曰:“今兹举兵,形势极大,万一不捷,猝难收敛。不如分为二军,相继而进,前军若胜,后军全力;前军若败,后军承之。”欢不从,自蒲津济河。
丞相泰遣使戒华州刺史王罴,罴语使者曰:“老罴当道卧,貉子那得过!”欢至冯翊城下,谓罴曰:“何不早降!”罴大呼曰:“此城是王罴冢,死生在此。欲死者来!”欢知不可攻,乃涉洛,军于许原西。泰至渭南,征诸州兵,皆未会。欲进击欢,诸将以众寡不敌,请待欢更西以观其势。泰曰:“欢若至长安,则人情大扰;今及其远来新至,可击也。”即造浮桥于渭,令军士赍三日粮,轻骑度渭,辎重自渭南夹渭而西。冬,十月,壬辰,泰至沙苑,距东魏军六十里。诸将皆惧,宇文深独贺。泰问其故,对曰:“欢镇抚河北,甚得众心。以此自守,未易可图。今悬师渡河,非众所欲,独欢耻失窦泰,愎谏而来,所谓忿兵,可一战擒也。事理昭然,何为不贺!愿假深一节,发王罴之兵邀其走路,使无遗类。”泰遣须昌县公达奚武觇欢军,武从三骑,皆效欢将士衣服,日暮,去营数百步下马,潜听得其军号,因上马历营,若警夜者,有不如法,往往挞之,具知敌之情状而还。
欢闻泰至,癸巳,引兵会之。候骑告欢兵且至,泰召诸将谋之。开府仪同三司李弼曰:“彼众我寡,不可平地置陈,此东十里有渭曲,可先据以待之。”泰从之,背水东西为陈,李弼为右拒,赵贵为左拒,命将士皆偃戈于苇中,约闻鼓声而起。晡时,东魏兵至渭曲,都督太安斛律羌举曰:“黑獭举国而来,欲一死决,譬如猘狗,或能噬人。且渭曲苇深土泞,无所用力,不如缓与相持,密分精锐径掩长安,巢穴既倾,则黑獭不战成擒矣。”欢曰:“纵火焚之,何如?”侯景曰:“当生擒黑獭以示百姓,若众中烧死,谁复信之!”彭乐盛气请斗,曰:“我众贼寡,百人擒一,何忧不克!”欢从之。
东魏兵望见魏兵少,争进击之,无复行列。兵将交,丞相泰鸣鼓,士皆奋起,于谨等六军与之合战,李弼等帅铁骑横击之,东魏兵中绝为二,遂大破之。李弼弟檦,身小而勇,每跃马陷陈,隐身鞍甲之中,敌见皆曰:“避此小儿!”泰叹曰:“胆决如此,何必八尺之躯!”征虏将军武川耿令贵杀伤多,甲裳尽赤,泰曰:“观其甲裳,足知令贵之勇,何必数级!”彭乐乘醉深入魏陈,魏人刺之,肠出,内之复战。丞相欢欲收兵更战,使张华原以簿历营点兵,莫有应者,还,白欢曰:“众尽去,营皆空矣!”欢犹未肯去。阜城侯斛律金曰:“众心离散,不可复用,宜急向河东!”欢据鞍未动,金以鞭拂马,乃驰去,夜,渡河,船去岸远,欢跨橐驼就船,乃得渡。丧甲士八万人,弃铠仗十有八万。丞相泰追欢至河上,选留甲士二万馀人,馀悉纵归。都督李穆曰:“高欢破胆矣,速追之,可获。”泰不听,还军渭南,所征之兵甫至,乃于战所人种柳一株以旌武功。
侯景言于欢曰:“黑獭新胜而骄,必不为备,愿得精骑二万,径往取之。”欢以告娄妃,妃曰:“设如其言,景岂有还理!得黑獭而失景,何利之有!”欢乃止。
魏加丞相泰柱国大将军,李弼等十二将皆进爵增邑有差。
高敖曹闻欢败,释恒农,退保洛阳。
己酉,魏行台宫景寿等向洛阳,东魏洛州大都督韩贤击走之。州民韩木兰作乱,贤击破之。一贼匿尸间,贤自按检收铠仗,贼欻起斫之,断胫而卒。魏复遣行台冯翊王季海与独孤信将步骑二万趣洛阳,洛州刺史李显趣三荆,贺拔胜、李弼围蒲坂。
东魏丞相欢之西伐也,蒲坂民敬珍谓其从祖兄祥曰:“高欢迫逐乘舆,天下忠义之士皆欲剚刃于其腹。今又称兵西上,吾欲与兄起兵断其归路,此千载一时也。”祥从之,纠合乡里,数日,有众万馀。会欢自沙苑败归,祥、珍帅众邀之,斩获甚众。贺拔胜、李弼至河东,祥、珍帅猗氏等六县十馀万户归之,丞相泰以珍为平阳太守,祥为行台郎中。
东魏秦州刺史薛崇礼守蒲坂,别驾薛善,崇礼之族弟也,言于崇礼曰:“高欢有逐君之罪,善与兄忝衣冠绪馀,世荷国恩,今大军已临,而犹为高氏固守。一旦城陷,函首送长安,署为逆贼,死有馀愧。及今归款,犹为愈也。”崇礼犹豫不决。善与族人斩关纳魏师,崇礼出走,追获之。丞相泰进军蒲坂,略定汾、绛,凡薛氏预开城之谋者,皆赐五等爵。善曰:“背逆归顺,臣子常节,岂容阖门大小俱叨封邑!”与其弟慎固辞不受。
东魏行晋州事封祖业弃城走,仪同三司薛修义追至洪洞,说祖业还守,祖业不从。修义还据晋州,安集固守。魏仪同三司长孙子彦引兵至城下,修义开门伏甲以待之。子彦不测虚实,遂退走。丞相欢以修义为晋州刺史。
独孤信至新安,高敖曹引兵北度河。信逼洛阳,洛州刺史广阳王湛弃城归鄴,信遂据金墉城。孝武帝之西迁也,散骑常侍河东裴宽谓诸弟曰:“天子既西,吾不可以东附高氏。”帅家属逃于大石岭。独孤信入洛,乃出见之。时洛阳荒废,人士流散,唯河东柳虬在阳城,裴诹之在颍川,信俱征之,以虬为行台郎中,诹之为开府属。
东魏颍州长史贺若统执刺史田迄,举城降魏,魏都督梁回入据其城。前通直散骑侍郎郑伟起兵陈留,攻东魏梁州,执其刺史鹿永吉。前大司马从事中郎崔彦穆攻荥阳,执其太守苏淑,与广州长史刘志皆降于魏。伟,先护之子也。丞相泰以伟为北徐州刺史,彦穆为荥阳太守。
十一月,东魏行台任祥帅督将尧雄、赵育、是云宝攻颍川,丞相泰使大都督宇文贵、乐陵公辽西怡峰将步骑二千救之。军至阳翟,雄等军已去颍川三十里,祥帅众四万继其后。诸将咸以为“彼众我寡,不可争锋”。贵曰:“雄等谓吾兵少,必不敢进。彼与任祥合兵攻颍川,城必危矣。若贺若统陷没,吾辈坐此何为!今进据颍川,有城可守,又出其不意,破之必矣!”遂疾趋,据颍川,背城为陈以待。雄等至,合战,大破之。雄走,赵育请降,俘其士卒万馀人,悉纵遣之。任祥闻雄败,不敢进,贵与怡峰乘胜逼之,祥退保宛陵;贵追及,击之,祥军大败。是云宝杀其阳州刺史那椿,以州降魏。魏以贵为开府仪同三司,是云宝、赵育为车骑大将军。
都督杜陵韦孝宽攻东魏豫州,拔之,执其行台冯邕。孝宽名叔裕,以字行。
丙子,东魏以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万俟普为太尉。
司农张乐皋等聘于东魏。
十二月,魏行台杨白驹与东魏阳州刺史段粲战于蓼坞,魏师败绩。
魏荆州刺史郭鸾攻东魏东荆州刺史清都慕容俨,俨昼夜拒战二百馀日,乘间出击鸾,大破之。时河南诸州多失守,唯东荆获全。
河间邢磨纳、范阳卢仲礼、仲礼从弟仲裕等皆起兵海隅以应魏。
东魏济州刺史高季式有部曲千馀人,马八百匹,铠仗皆备。濮阳民杜灵椿等为盗,聚众近万人,攻城剽野。季式遣骑三百,一战擒之,又击阳平贼路文徒等,悉平之,于是远近肃清。或谓季式曰:“濮阳、阳平乃畿内之郡,不奉诏命,又不侵境,何急而使私军远战!万一失利,岂不获罪乎!”季式曰:“君何言之不忠也!我与国家同安共危,岂有见贼而不讨乎!且贼知台军猝不能来,又不疑外州有兵击之,乘其无备,破之必矣。以此获罪,吾亦无恨!”
●卷第一百五十八
【梁纪十四】 起著雍敦牂,尽阏逢困敦,凡七年。
高祖武皇帝十四大同四年(戊午,公元五三八年)
春,正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东魏砀郡获巨象,送鄴。丁卯,大赦,改元元象。
二月,己亥,上耕藉田。
东魏大都督善无贺拔仁攻魏南汾州,刺史韦子粲降之,丞相泰灭子粲之族。东魏大行台侯景等治兵于虎牢,将复河南诸州,魏梁回、韦孝宽、赵继宗皆弃城西归。侯景攻广州,数旬,未拔,闻魏救兵将至,集诸将议之,行洛州事卢勇请进观形势。乃帅百骑至大隗山,遇魏师。日已暮,勇多置幡旗于树颠;夜,分骑为十队,鸣角直前,擒魏仪同三司程华,斩仪同三司王征蛮而还。广州守将骆超遂以城降东魏,丞相欢以勇行广州事。勇,辩之从弟也。于是南汾、颍、豫、广四州复入东魏。
初,柔然头兵可汗始得返国,事魏尽礼。及永安以后,雄据北方,礼渐骄倨,虽信使不绝,不复称臣。头兵尝至洛阳,心慕中国,乃置侍中、黄门等官;后得魏汝阳王典签淳于覃,亲宠任事,以为秘书监,使典文翰。及两魏分裂,头兵转不逊,数为边患。魏丞相泰以新都关中,方有事山东,欲结婚以抚之,以舍人元翌女为化政公主,妻头兵弟塔寒。又言于魏主,请废乙弗后,纳头兵之女。甲辰,以乙弗后为尼,使扶风王孚迎头兵女为后。头兵遂留东魏使者元整,不报其使。
三月,辛酉,东魏丞相欢以沙苑之败,请解大丞相,诏许之;顷之,复故。
柔然送悼后于魏,车七百乘、马万匹、驼二千头。至黑盐池,遇魏所遣卤簿仪卫。柔然营幕,户席皆东向,扶风王孚请正南面,后曰:“我未见魏主,固柔然女也。魏仗南面,我自东向。”丙子,立皇后郁久闾氏。丁丑,大赦。以王盟为司徒。丞相泰朝于长安,还屯华州。
夏,四月,庚寅,东魏高欢朝于鄴;壬辰,还晋阳。
五月,甲戌,东魏遣兼散骑常侍郑伯猷来聘。
秋,七月,东魏荆州刺史王则寇淮南。
癸亥,诏以东冶徒李胤之得如来舍利,大赦。
东魏侯景、高敖曹等围魏独孤信于金墉,太师欢帅大军继之;景悉烧洛阳内外官寺民居,存者什二三。魏主将如洛阳拜园陵,会信等告急,遂与丞相泰俱东,命尚书左仆射周惠达辅太子钦守长安,开府仪同三司李弼、车骑大将军达奚武帅千骑为前驱。
八月,庚寅,丞相泰至谷城,侯景等欲整陈以待其至,仪同三司太安莫多娄贷文请帅所部击其前锋,景等固止之。贷文勇而专,不受命,与可硃浑道元以千骑前进。夜,遇李弼、达奚武于孝水。弼命军士鼓噪,曳柴扬尘,贷文走,弼追斩之,道元单骑获免,悉俘其众送恒农。
泰进军瀍东,侯景等夜解围去。辛卯,泰帅轻骑追景至河上,景为陈,北据河桥,南属邙山,与泰合战。泰马中流矢惊逸,遂失所之。泰坠地,东魏兵追及之,左右皆散,都督李穆下马,以策抶泰背骂曰:“笼东军士!尔曹主何在,而独留此?”追者不疑其贵人,舍之而过。穆以马授泰,与之俱逸。
魏兵复振,击东魏兵,大破之,东魏兵北走。京兆忠武公高敖曹,意轻泰,建旗盖以陵陈,魏人尽锐攻之,一军皆没,敖曹单骑走投河阳南城。守将北豫州刺史高永乐,欢之从祖兄子也,与敖曹有怨,闭门不受。敖曹仰呼求绳,不得,拔刀穿阖未彻而追兵至。敖曹伏桥下,追者见其从奴持金带,问敖曹所在,奴指示之。敖曹知不免,奋头曰:“来!与汝开国公。”追者斩其首去。高欢闻之,如丧肝胆,杖高永乐二百,赠敖曹太师、大司马、太尉。泰赏杀敖曹者布绢万段,岁岁稍与之,比及周亡,犹未能足。魏又杀东魏西兗州刺史宋显等,虏甲士万五千人,赴河死者以万数。初,欢以万俟普尊老,特礼之,尝亲扶上马。其子洛免冠稽首曰:“愿出死力以报深恩。”及邙山之战,诸军北度桥,洛独勒兵不动,谓魏人曰:“万俟受洛干在此,能来可来也!”魏人畏之而去,欢名其所营地为回洛。
是日,东、西魏置陈既大,首尾悬远,从旦至未,战数十合,氛雾四塞,莫能相知。魏独孤信、李远居右,赵贵、怡峰居左,战并不利;又未知魏主及丞相泰所在,皆弃其卒先归。开府仪同三司李虎、念贤等为后军,见信等退,即与俱去。泰由是烧营而归,留仪同三司长孙子彦守金墉。
王思政下马,举长槊左右横击,一举辄踣数人。陷陈既深,从者尽死,思政被重创,闷绝。会日暮,敌亦收兵。思政每战常著破衣弊甲,敌不知其将帅,故得免。帐下督雷五安于战处哭求思政,会其已苏,割衣裹创,扶思政上马。夜久,始得还营。
平东将军蔡祐下马步斗,左右劝乘马以备仓猝,祐怒曰:“丞相爱我如子,今日岂惜生乎!”帅左右十馀人合声大呼,击东魏兵,杀伤甚众。东魏人围之十馀重,祐弯弓持满,四面拒之。东魏人募厚甲长刀者直进取之,去祐可三十步,左右劝射之,祐曰:“吾曹之命,在此一矢,岂可虚发!”将至十步,祐乃射之,应弦而倒,东魏兵稍却,祐徐引还。魏主至恒农,守将已弃城走,所虏降卒在恒农者相与闭门拒守,丞相泰攻拔之,诛其魁首数百人。蔡祐追及泰于恒农,夜,见泰,泰曰:“承先,尔来,吾无忧矣。”泰惊不得寝,枕祐股,然后安。祐每从泰战,常为士卒先。战还,诸将皆争功,祐终无所言。泰每叹曰:“承先口不言勋,我当代其论叙。”泰留王思政镇恒农,除侍中、东道行台。
魏之东伐也,关中留守兵少,前后所虏东魏士卒散在民间,闻魏兵败,谋作乱。李虎等至长安,计无所出,与太尉王盟、仆射周惠达等奉太子钦出屯渭北。百姓互相剽掠,关中大扰。于是沙苑所虏东魏都督赵青雀、雍州民于伏德等遂反,青雀据长安子城,伏德保咸阳,与咸阳太守慕容思庆各收降卒以拒还兵。长安大城民相帅以拒青雀,日与之战。大都督侯莫陈顺击贼,屡破之,贼不敢出。顺,崇之兄也。
扶风公王罴镇河东,大开城门,悉召军士谓曰:“今闻大军失利,青雀作乱,诸人莫有固志。王罴受委于此,以死报恩。有能同心者可共固守;必恐城陷,任自出城。”众感其言,皆无异志。
魏主留阌乡。丞相泰以士马疲弊,不可速进,且谓青雀等乌合,不能为患,曰:“我至长安,以轻骑临之,必当面缚。”通直散骑常侍吴郡陆通谏曰:“贼逆谋久定,必无迁善之心。蜂虿有毒,安可轻也!且贼诈言东寇将至,今若以轻骑临之,百姓谓为信然,益当惊扰。今军虽疲弊,精锐尚多。以明公之威,总大军以临之,何忧不克!”泰从之,引兵西入。父老见泰至,莫不悲喜,士女相贺。华州刺史宇文导引兵袭咸阳,斩思庆,擒伏德。南度渭,与泰会攻青雀,破之。太保梁景睿以疾留长安,与青雀通谋,泰杀之。
东魏太师欢自晋阳将七千骑至孟津,未济,闻魏师已循,遂济河,遣别将追魏师至崤,不及而还。欢攻金墉,长孙子彦弃城走,焚城中室屋俱尽,欢毁金墉而还。
东魏之迁鄴也,主客郎中裴让之留洛阳。独孤信之败也,让之弟诹之随丞相泰入关,为大行台仓曹郎中。欢囚让之兄弟五人,让之曰:“昔诸葛亮兄弟,事吴、蜀各尽其心,况让之老母在此,不忠不孝,必不为也。明公推诚待物,物亦归心;若用猜忌,去霸业远矣。”欢皆释之。
九月,魏主入长安,丞相泰还屯华州。
东魏大都督贺拔仁击邢磨纳、卢仲礼等,平之。
卢景裕本儒生,太师欢释之,召馆于家,使教诸子。景裕讲论精微,难者或相诋诃,大声厉色,言至不逊,而景裕神采俨然,风调如一,从容往复,无际可寻。性清静,历官屡有进退,无得失之色;弊衣粗食,恬然自安,终日端严,如对宾客。
冬,十月,魏归高敖曹、窦泰、莫多娄贷文之首于东魏。
散骑常侍刘孝仪等聘于东魏。
十二月,魏是云宝袭洛阳,东魏洛州刺史王元轨弃城走。都督赵刚袭广州,拔之。于是自襄、广已西城镇复为魏。
魏自正光以后,四方多事,民避赋役,多为僧尼,至二百万人,寺有三万馀区。至是,东魏始诏“牧守、令长擅立寺者,计其功庸,以枉法论。”
初,魏伊川土豪李长寿为防蛮都督,积功至北华州刺史。孝武帝西迁,长寿帅其徒拒东魏,魏以长寿为广州刺史。侯景攻拔其壁,杀之。其子延孙复收集父兵以拒东魏,魏之贵臣广陵王欣、录尚书长孙稚等皆携家往依之,延孙资遣卫送,使达关中。东魏高欢患之,数遣兵攻延孙,不能克。魏以延孙为京南行台、节度河南诸军事、广州刺史。延孙以澄清伊、洛为己任,魏以延孙兵少,更以长寿之婿京兆韦法保为东洛州刺史,配兵数百以助之。法保名祐,以字行,既至,与延孙连兵置栅于伏流。独孤信之入洛阳也,欲缮修宫室,使外兵郎中天水权景宣帅徒兵三千出采运。会东魏兵至,河南皆叛,景宣间道西走,与李延孙相会,攻孔城,拔之,洛阳以南寻亦西附。丞相泰即留景宣守张白坞,节度东南诸军应关西者。是岁,延孙为其长史杨伯兰所杀,韦法保即引兵据延孙之栅。
东魏将段琛等据宜阳,遣阳州刺史牛道恒诱魏边民。魏南兗州刺史韦孝宽患之,乃诈为道恒与孝宽书,论归款之意,使谍人遗之于琛营,琛果疑道恒。孝宽乘其猜阻,出兵袭之,擒道恒及琛,崤、渑遂清。东道行台王思政以玉壁险要,请筑城,自恒农徙镇之,诏加都督汾、晋、并州诸军事、并州刺史,行台如故。
东魏以高澄摄吏部尚书,始改崔亮年劳之制,铨擢贤能;又沙汰尚书郎,妙选人地以充之。凡才名之士,虽未荐擢,皆引致门下,与之游宴、讲论、赋诗,士大夫以是称之。
高祖武皇帝十四大同五年(己未,公元五三九年)
春,正月,乙卯,以尚书左仆射萧渊藻为中卫将军,丹杨尹何敬容为尚书令,吏部尚书张缵为仆射。缵,弘策之子也。自晋、宋以来,宰相皆以文义自逸,敬容独勤簿领,日旰不休,为时俗所嗤鄙。自徐勉、周舍既卒,当权要者,外朝则何敬容,内省则硃异。敬容质悫无文,以纲维为己任;异文华敏洽,曲营世誉。二人行异而俱得幸于上。异善伺候人主意为阿谀,用事三十年,广纳货赂,欺罔视听,远近莫不忿疾。园宅、玩好、饮膳、声色穷一时之盛。每休下,车马填门,唯王承、王稚及褚翔不往。承、稚,暕之子;翔,渊之曾孙也。
丁巳,御史中丞参礼仪事贺琛奏:“南、北二郊及藉田,往还并宜御辇,不复乘辂。”诏从之,祀宗庙仍乘玉辇。琛,瑒之弟子也。
辛酉,东魏以尚书令孙腾为司徒。
辛未,上祀南郊。
魏丞相泰于行台置学,取丞郎、府佐德行明敏者充学生,悉令旦治公务,晚就讲习。
东魏丞相欢,以徐州刺史房谟、广平太守羊孰、广宗太守窦瑗、平原太守许惇有政绩清能,与诸刺史书,褒称谟等以劝之。
夏,五月,甲戌,东魏立丞相欢女为皇后;乙亥,大赦。
魏以开府仪同三司李弼为司空。
秋,七月,魏以扶风王孚为太尉。
九月,甲子,东魏发畿内十万人城鄴,四十日罢。冬,十月,癸亥,以新宫成,大赦,改元兴和。
魏置纸笔于阳武门外以求得失。
十一月,乙亥,东魏使散骑常侍王元景、魏收来聘。
东魏人以《正光历》浸差,命校书郎李业兴更加修正,以甲子为元,号曰《兴光历》,既成,行之。
散骑常侍硃异奏:“顷来置州稍广,而小大不伦,请分为五品,其位秩高卑,参僚多少,皆以是为差。”诏从之。于是上品二十州,次品十州,次品八州,次品二十三州,下品二十一州。时上方事征伐,恢拓境宇,北逾淮、汝,东距彭城,西开牂柯,南平俚洞,建置州郡,纷纶甚众,故异请分之。其下品皆异国之人来归附者,徒有州名而无土地,或因荒徼之民所居村落置州及郡县,刺史守令皆用彼人为之,尚书不能悉领,山川险远,职贡罕通。五品之外,又有二十馀州不知处所。凡一百七州。又以边境镇戍,虽领民不多,欲重其将帅,皆建为郡,或一人领二三郡太守,州郡虽多而户口日耗矣。
魏自西迁以来,礼乐散逸,丞相泰命左仆射周惠达、吏部郎中北海唐瑾损益旧章,至是稍备。
高祖武皇帝十四大同六年(庚申,公元五四零年)
春,正月,壬申,东魏以广平公库狄干为太保。
丁丑,东魏主入新宫,大赦。
魏扶风王孚卒。
二月,己亥,上耕藉田。
魏铸五铢钱。
东魏大行台侯景出三鵶,将复荆州,魏丞相泰遣李弼、独孤信各将五千骑出武关,景乃还。
魏文后既为尼,居别宫,悼后犹忌之,乃以其子武都王戊为秦州刺史,使文后随之官。魏主虽限以大计,而恩好不忘,密令养发,有追还之意。会柔然举国度河南侵,时颇有言柔然以悼后故兴师者,帝曰:“岂有兴百万之众为一女子邪!虽然,致人此言,朕亦何颜以见将帅!”乃遣中常侍曹宠赍手敕赐文后自尽。文后泣谓宠曰:“愿至尊千万岁,天下康宁,死无恨也!”遂自杀。凿麦积崖而葬之,号曰寂陵。
夏,丞相泰召诸军屯沙苑以备柔然。右仆射周惠达发士马守京城,堑诸街巷,召雍州刺史王罴议之,罴不应召,谓使者曰:“若蠕蠕至渭北者,王罴自帅乡里破之,不烦国家兵马,何为天子城中作如此惊扰!由周家小儿恇怯致此。”柔然至夏州而退。未几,悼后遇疾殂。
五月,乙酉,魏行台宫延和、陕州刺史宫延庆降于东魏,东魏以河北马场为义州以处之。
东魏阳州武公高永乐卒。
闰月,丁丑朔,日有食之。
己丑,东魏封皇兄景植为宜阳王,皇弟威为清河王,谦为颍川王。
六月,壬子,东魏华山王鸷卒。
秋,七月,丁亥,东魏使兼散骑常侍李象等来聘。八月,戊午,大赦。
九月,戊戌,司空袁昂卒,遗疏不受赠谥,敕诸子勿上行状及立铭志。上不许,赠本官,谥穆正公。
冬,十一月,魏太师念贤卒。
吐谷浑自莫折念生之乱,不通于魏。伏连筹卒,子夸吕立,始称可汗,居伏俟城。其地东西三千里,南北千馀里,官有王、公、仆射、尚书、郎中、将军之号。是岁,始遣使假道柔然,聘于东魏。
高祖武皇帝十四大同七年(辛酉,公元五四一年)
春,正月,辛巳,上祀南郊,大赦。辛丑,祀明堂。
宕昌王梁企定为其下所杀,弟弥定立。二月,乙巳,以弥定为河、梁二州刺史、宕昌王。
辛亥,上耕藉田。
魏幽州刺史顺阳王仲景坐事赐死。
三月,魏夏州刺史刘平伏据上郡反,大都督于谨讨擒之。
夏,五月,遣兼散骑常侍明少遐等聘于东魏。
秋,七月,己卯,东魏宜阳王景植卒。
魏以侍中宇文测为大都督、行汾州事。测,深之兄也,为政简惠,得士民心。地接东魏,东魏人数来寇抄,测擒获之,命解缚,引与相见,为设酒殽,待以客礼,并给粮饩,卫送出境。东魏人大惭,不复为寇,汾、晋之间遂通庆吊,时论称之。或告测交通境外者,丞相泰怒曰:“测为我安边,我知其志,何得间我骨肉!”命斩之。
魏丞相泰欲革易时政,为强国富民之法,大行台度支尚书兼司农卿苏绰尽其智能,赞成其事,减官员,置二长,并置屯田以资军国。又为六条诏书,九月,始奏行之:一曰清心,二曰敦教化,三曰尽地利,四曰擢贤良,五曰恤狱讼,六曰均赋役。泰甚重之,尝置诸坐右,又令百司习诵之,其牧守令长非通六条及计帐者,不得居官。
东魏诏群官于麟趾阁议定法制,谓之《麟趾格》,冬,十月,甲寅,颁行之。
乙巳,东魏发夫五万筑漳滨堰,三十五日罢。
十一月,丙戌,东魏以彭城王韶为太尉,度支尚书胡僧敬为司空。僧敬名虔,以字行,国珍之兄孙,东魏主之舅也。
十二月,东魏遣兼散骑常侍李骞来聘。
交趾李贲世为豪右,仕不得志。有并韶者,富于词藻,诣选求官,吏部尚书蔡撙以并姓无前贤,除广阳门郎;韶耻之。贲与韶还乡里,谋作乱,会交州刺史武林侯咨以刻暴失众心,时贲监德州,因连结数州豪杰俱反。咨输贿于贲,奔还广州。上遣咨与高州刺史孙冏、新州刺史卢子雄将兵击之。咨,恢之子也。
是岁,魏又益新制十二条。
东魏丞相欢以诸州调绢不依旧式,民甚苦之,奏令悉以四十尺为匹。
魏自丧乱以来,农商失业,六镇之民相帅内徙,就食齐、晋,欢因之以成霸业。东西分裂,连年战争,河南州郡鞠为茂草,公私困竭,民多饿死。欢命诸州滨河及津、梁皆置仓积谷以相转漕,供军旅,备饥馑,又于幽、瀛、沧、青四州傍海煮盐。军国之费,粗得周赡。至是,东方连岁大稔,谷斛至九钱,山东之民稍复苏息矣。
东魏尚书令高澄尚静帝妹冯翊长公主,生子孝琬,朝贵贺之,澄曰:“此至尊之甥,先贺至尊。”三日,帝幸其第,赐锦彩布绢万匹。于是诸贵竞致礼遗,货满十室。
东魏临淮王孝友表曰:“令制百家为族,二十五家为闾,五家为比。百家之内有帅二十五,征发皆免,苦乐不均,羊少狼多,复有蚕食,此之为弊久矣。京邑诸坊,或七八百家唯一里正、二史,庶事无阙,而况外州乎!请依旧置三正之名不改,而每闾止为二比,计族省十二丁,赀绢、番兵,所益甚多。”事下尚书,寝不行。
安成望族刘敬躬以妖术惑众,人多信之。
高祖武皇帝十四大同八年(壬戌,公元五四二年)
春,正月,敬躬据郡反,改元永汉,署官属,进攻庐陵,逼豫章。南方久不习兵,人情扰骇,豫章内史张绾募兵以拒之。绾,缵之弟也。二月,戊戌,江州刺史湘东王绎遣司马王僧辩、中兵曹子郢讨敬躬,受绾节度。三月,戊辰,擒敬躬,送建康,斩之。僧辩,神念之子也,该博辩捷,器宇肃然,虽射不穿札,而志气高远。
魏初置六军。
夏,四月,丙寅,东魏使兼散骑常侍李绘来聘。绘,元忠之从子也。
东魏丞相欢朝于鄴。司徒孙腾坐事免;乙酉,以彭城王韶录尚书事,侍中广阳王湛为太尉,尚书右仆射高隆之为司徒。初,太傅尉景与丞相欢同归尔硃荣,其妻,欢之姊也,自恃勋戚,贪纵不法,为有司所劾,系狱;欢三诣阙泣请,乃得免死。丁亥,降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欢往造之,景卧不起,大叫曰:“杀我时趣邪!”欢抚而拜谢之。辛卯,以库狄干为太傅,以领军将军娄昭为大司马,封祖裔为尚书右仆射。六月,甲辰,欢还晋阳。
八月,庚戌,东魏以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侯景为兼尚书仆射、河南道大行台,随机防讨。
魏以王盟为太保。东魏丞相欢击魏,入自汾、绛,连营四十里,丞相泰使王思政守玉壁以断其道。欢以书招思政曰:“若降,当授以并州。”思政复书曰:“可硃浑道元降,何以不得?”冬,十月,己亥,欢围玉壁,凡九日,遇大雪,士卒饥冻,多死者,遂解围去。魏遣太子钦镇蒲坂。丞相泰出军蒲坂,至皁荚,闻欢退渡汾,追之不及。十一月,东魏以可硃浑道元为并州刺史。
十二月,魏主狩于华阴,大享将士,丞相泰帅诸将朝之。起万寿殿于沙苑北。
辛亥,东魏遣兼散骑常侍杨斐来聘。
孙冏、卢子雄讨李贲,以春瘴方起,请待至秋;广州刺史新渝侯映不许,武林侯咨又趣之。冏等至合浦,死者什六七,众溃而归。映,憺之子也。武林侯咨奏冏及子雄与贼交通,逗留不进,敕于广州赐死。子雄弟子略、子烈、主帅广陵杜天合及弟僧明、新安周文育等帅子雄之众攻广州,欲杀映、咨,为子雄复冤。西江督护、高要太守吴兴陈霸先帅精甲三千救之,大破子略等,杀天合,擒僧明、文育。霸先以僧明、文育骁勇过人,释之,以为主帅。诏以霸先为直阁将军。
魏丞相泰妻冯翊公主生子觉。
东魏以光州刺史李元忠为侍中。元忠虽处要任,不以物务干怀,唯饮酒自娱。丞相欢欲用为仆射,世子澄言其放达常醉,不可委以台阁。其子搔闻之,请节酒,元忠曰:“我言作仆射不胜饮酒乐,尔爱仆射,宜勿饮酒。”
高祖武皇帝十四大同九年(癸亥,公元五四三年)
春,正月,壬戌,东魏大赦,改元武定。
东魏御史中尉高仲密取吏部郎崔暹之妹,既而弃之,由是与暹有隙。仲密选用御史,多其亲戚乡党,高澄奏令改选;暹方为澄所宠任,仲密疑其构己,愈恨之。仲密后妻李氏艳而慧,澄见而悦之,李氏不从,衣服皆裂,以告仲密,仲密益怨。寻出为北豫州刺史,阴谋外叛。丞相欢疑之,遣镇城奚寿兴典军事,仲密但知民务。仲密置酒延寿兴,伏壮士,执之,二月,壬申,以虎牢叛,降魏。魏以仲密为侍中、司徒。
欢以仲密之叛由崔暹,将杀之,高澄匿暹,为之固请,欢曰:“我匄其命,须与苦手。”澄乃出暹,而谓大行台都官郎陈元康曰:“卿使崔暹得杖,勿复相见。”元康为之言于欢曰:“大王方以天下付大将军,大将军有一崔暹不能免其杖,父子尚尔,况于它人!”欢乃释之。
高季式在永安戍,仲密遣信报之;季式走告欢,欢待之如旧。
魏丞相泰帅诸军以应仲密,以太子少傅李远为前驱,至洛阳,遣开府仪同三司于谨攻柏谷,拔之;三月,壬申,围河桥南城。东魏丞相欢将兵十万至河北,泰退军瀍上,纵火船于上流以烧河桥。斛律金使行台郎中张亮以小艇百馀载长锁,伺火船将至,以钉钉之,引锁向岸,桥遂获全。
欢渡河,据邙山为陈,不进者数日。泰留辎重于瀍曲,夜,登邙山以袭欢。候骑白欢曰:“贼距此四十馀里,蓐食乾饮而来。”欢曰:“自当渴死!”乃正阵以待之。戊申,黎明,泰军与欢军遇。东魏彭乐以数千骑为右甄,冲魏军之北垂,所向奔溃,遂驰入魏营。人告彭乐叛,欢甚怒。俄而西北尘起,乐使来告捷,虏魏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大都督临洮王柬、蜀郡王荣宗、江夏王升、巨鹿王阐、谯郡王亮、詹事赵善及督将僚佐四十八人。诸将乘胜击魏,大破之,斩首三万馀级。
欢使彭乐追泰,泰窘,谓乐曰:“汝非彭乐邪?痴男子!今日无我,明日岂有汝邪!何不急还营,收汝金宝!”乐从其言,获泰金带一囊以归,言于欢曰:“黑獭漏刃,破胆矣!”欢虽喜其胜而怒其失泰,令伏诸地,亲捽其头,连顿之,并数以沙苑之败,举刃将下者三,噤齘良久。乐曰:“乞五千骑,复为王取之。”欢曰:“汝纵之何意?而言复取邪!”命取绢三千匹压乐背,因以赐之。明日,复战,泰为中军,中山公赵贵为左军,领军若干惠等为右军。中军、右军合击东魏,大破之,悉俘其步卒。欢失马,赫连阳顺下马以授欢。欢上马走,从者步骑七人,追兵至,亲信都督尉兴庆曰:“王速去,兴庆腰有百箭,足杀百人。”欢曰:“事济,以尔为怀州刺史;若死,用尔子!”兴庆曰:“儿小,愿用兄!”欢许之。兴庆拒战,矢尽而死。
东魏军士有逃奔魏者,告以欢所在,泰募勇敢三千人,皆执短兵,配大都督贺拔胜以攻之。胜识欢于行间,执槊与十三骑逐之,驰数里,槊刃垂及,因字之曰:“贺六浑,贺拔破胡必杀汝!”欢气殆绝,河州刺史刘洪徽从傍射胜,中其二骑,武卫将军段韶射胜马,毙之。比副马至,欢已逸去。胜叹曰:“今日不执弓矢,天也!”
魏南郢州刺史耿令贵,大呼,独入敌中,锋刃乱下,人皆谓已死,俄奋刀而还。如是数四,当令贵前者死伤相继。乃谓左右曰:“吾岂乐杀人!壮士除贼,不得不尔。若不能杀贼,又不为贼所伤,何异逐坐人也!”
左军赵贵等五将战不利,东魏兵复振。泰与战,又不利。会日暮,魏兵遂遁,东魏兵追之;独孤信、于谨收散卒自后击之,追兵惊扰,魏诸军由是得全。若于惠夜引去,东魏兵追之;惠徐下马,顾命厨人营食,食毕,谓左右曰:“长安死,此中死,有以异乎?”乃建旗鸣角,收散卒徐还;追骑疑有伏兵,不敢逼。泰遂入关,屯渭上。
欢进至陕,泰使开府仪同三司达奚武等拒之。行台郎中封子绘言于欢曰:“混壹东西,正在今日。昔魏太祖平汉中,不乘胜取巴、蜀,失在迟疑,后悔无及。愿大王不以为疑。”欢深然之,集诸将议进止,咸以为“野无青草,人马疲瘦,不可远追。”陈元康曰:“两雄交争,岁月已久。今幸而大捷,天授我也,时不可失,当乘胜追之。”欢曰:“若遇伏兵,孤何以济?”元康曰:“王前沙苑失利,彼尚无伏;今奔败若此,何能远谋!若舍而不追,必成后患。”欢不从,使刘丰生将数千骑追泰,遂东归。
泰召王思政于玉壁,将使镇虎牢,未至而泰败,乃使守恒农。思政入城,令开门解衣而卧,慰勉将士,示不足畏。后数日,刘丰生至城下,惮之,不敢进,引军还。思政乃修城郭,起楼橹,营农田,积刍粟,由是恒农始有守御之备。
丞相泰求自贬,魏主不许。是役也,魏诸将皆无功,唯耿令贵与太子武卫率王胡仁、都督王文达力战功多。泰欲以雍、岐、北雍三州授之,以州有优劣,使探筹取之。仍赐胡仁名勇,令贵名豪,文达名信,用彰其功。于是广募关、陇豪右以增军旅。
高仲密之将叛也,阴遣人扇动冀州豪杰,使为内应,东魏遣高隆之驰驿慰抚,由是得安。高澄密书与隆之曰:“仲密枝党与之俱西者,宜悉收其家属,以惩将来。”隆之以为恩旨既行,理无追改,若复收治,示民不信,脱致惊扰,所亏不细,乃启丞相欢而罢之。
以太子詹事谢举为尚书仆射。
夏,四月,林邑王攻李贲,贲将范修破林邑于九德。
清水氐酋李鼠仁,乘魏之败,据险作乱;陇右大都督独孤信屡遣军击之,不克。丞相泰遣典签天水赵昶往谕之,诸酋长聚议,或从或否;其不从者欲加刃于昶,昶神色自若,辞气逾厉,鼠仁感悟,遂相帅降。氐酋梁道显叛,泰复遣昶谕降之,徙其豪帅四十馀人并部落于华州,泰即以昶为都督,使领之。
泰使谍潜入虎牢,令守将魏光固守。侯景获之,改其书云:“宜速去。”纵谍入城,光宵遁。景获高仲密妻子送鄴,北豫、洛二州复入于东魏。五月,壬辰,东魏以克复虎牢,降死罪已下囚,唯不赦高仲密家。丞相欢以高乾有义勋,高昂死王事,季式先自告,皆为之请,免其从坐。仲密妻李氏当死,高澄盛服见之,曰:“今日何如?”李氏默然,遂纳之。乙未,以侯景为司空。
秋,七月,魏大赦。以王盟为太傅,广平王赞为司空。
八月,乙丑,东魏以汾州刺史斛律金为大司马。
东魏遣兼散骑常侍李浑等来聘。
冬,十一月,甲午,东魏主狩于西山;乙巳,还宫。高澄启解侍中,东魏主以其弟并州刺史太原公洋代之。丞相欢筑长城于肆州北山,西自马陵,东至土登,四十日罢。
魏诸牧守共谒丞相泰,泰命河北太守裴侠别立,谓诸牧守曰:“裴侠清慎奉公,为天下最。有如侠者,可与俱立!”众默然,无敢应者。泰乃厚赐侠,朝野叹服,号为“独立君”。
高祖武皇帝十四大同十年(甲子,公元五四四年)
春,正月,李贲自称越帝,置百官,改元天德。
三月,癸巳,东魏丞相欢巡行冀、定二州,校河北户口损益,因朝于鄴。
甲午,上幸兰陵,谒建宁陵,使太子入守宫城;辛丑,谒脩陵。
丙午,东魏以开府仪同三司孙腾为太保。
己酉,上幸京口城北固楼,更名北顾;庚戌,幸回宾亭,宴乡里故老及所经近县迎候者,少长数千人,各赉钱二千。
壬子,东魏以高澄为大将军、领中书监,元弼为录尚书事,左仆射司马子如为尚书令,侍中高洋为左仆射。
丞相欢多在晋阳,孙腾、司马子如、高岳、高隆之,皆欢之亲旧,委以朝政,鄴中谓之四贵,其权势熏灼中外,率多专恣骄贪。欢欲损夺其权,故以澄为大将军、领中书监,移门下机事总归中书,文武赏罚皆禀于澄。孙腾见澄,不肯尽敬,澄叱左右牵下于床,筑以刀环,立之门外。太原公洋于澄前拜高隆之,呼为叔父,澄怒骂之。欢谓群公曰:“儿子浸长,公宜避之。”于是公卿以下,见澄无不耸惧。库狄干,澄姑之婿也,自定州来谒,立于门外,三日乃得见。
澄欲置腹心于东魏主左右,擢中兵参军崔季舒为中书侍郎。澄每进书于帝,有所谏请,或文辞繁杂,季舒辄修饰通之。帝报澄父子之语,常与季舒论之,曰:“崔中书,我乳母也。”季舒,挺之从子也。
夏,四月,乙卯,上还自兰陵。
五月,甲申朔,魏丞相泰朝于长安。
甲午,东魏遣散骑常侍魏季景来聘。季景,收之族叔也。
尚书令何敬容妾弟盗官米,以书属领军河东王誉;丁酉,敬容坐免官。
东魏广阳王湛卒。
魏琅邪贞献公贺拔胜诸子在东者,丞相欢尽杀之,胜愤恨发疾而卒。丞相泰常谓人曰:“诸将对敌神色皆动,唯贺拔公临陈如平时,真大勇也!”
秋,七月,魏更权衡度量,命尚书苏绰损益三十六条之制,总为五卷,颁行之。搜简贤才为牧守令长,皆依新制而遣焉。数年之间,百姓便之。
魏自正光以后,政刑弛纵,在位多贪污。丞相欢启以司州中从事宋游道为御史中尉,澄固请以吏部郎崔暹为之,以游道为尚书左丞。澄谓暹、游道曰:“卿一人处南台,一人处北省,当使天下肃然。”暹选毕义云等为御史,时称得人。义云,众敬之曾孙也。澄欲假暹威势,诸公在坐,令暹后至,通名,高视徐步,两人挈裾而入;澄分庭对揖,暹不让而坐,觞再行,即辞去。澄留之食,暹曰:“适受敕在台检校。”遂不待食而去,澄降阶送之。它日,澄与诸公出,之东山,遇暹于道,前驱为赤棒所击,澄回马避之。
尚书令司马子如以丞相欢故人,当重任,意气自高,与太师咸阳王坦贪黩无厌;暹前后弹子如、坦及并州刺史可硃浑道元等罪状,无不极笔。宋游道亦劾子如、坦及太保孙腾、司徒高隆之、司空侯景、尚书元羡等。澄收子如系狱,一宿,发尽白,辞曰:“司马子如从夏州策杖投相王,王给露车一乘,豢牸牛犊,犊在道死,唯豢角存,此外皆取之于人。”丞相欢以书敕澄曰:“司马令,吾之故旧,汝宜宽之。”澄驻马行街,出子如,脱其锁;子如惧曰:“非作事邪?”八月,癸酉,削子如官爵。九月,甲申,以济阴王晖业为太尉;太师咸阳王坦以王还第,元羡等皆免官,其馀死黜者甚众。久之,欢见子如,哀其憔悴,以膝承其首,亲为择虱,赐酒百瓶,羊五百口,米五百石。
高澄对诸贵极言褒美崔暹,且戒属之。丞相欢书与鄴下诸贵曰:“崔暹居宪台,咸阳王、司马令皆吾布衣之旧,尊贵亲昵,无过二人,同时获罪,吾不能救,诸君其慎之!”
宋游道奏驳尚书违失数百条,省中豪吏王儒之徒并鞭斥之,令、仆已下皆侧目。高隆之诬游道有不臣之言,罪当死。给事黄门侍郎杨愔曰:“畜狗求吠;今以数吠杀之,恐将来无复吠狗。”游道竟坐除名。澄谓游道曰:“卿早从我向并州,不尔,彼经略杀卿。”游道从澄至晋阳,以为大行台吏部。
己丑,大赦。
东魏以丧乱之后,户口失实,徭赋不均。冬,十月,丁巳,以太保孙腾、大司徒高隆之为括户大使,分行诸州,得无籍之户六十馀万,侨居者皆勒还本属。十一月,甲申,以高隆之录尚书事,以前大司马娄昭为司徒。
庚子,东魏主祀圜丘。
东魏丞相欢袭击山胡,破之,俘万馀户,分配诸州。
是岁,东魏以散骑常侍魏收兼中书侍郎,修国史。自梁、魏通好,魏书每云:“想彼境内宁静,此率土安和。”上复书,去“彼”字而已。收始定书云:“想境内清晏,今万里安和。”上亦效之。
●卷第一百五十九
【梁纪十五】 起旃蒙赤奋若,尽柔兆摄提格,凡二年。
高祖武皇帝十五大同十一年(乙丑,公元五四五年)
春,正月,丙申,东魏遣兼散骑常侍李奖来聘。
东魏仪同尔硃文畅与丞相司马任胄、都督郑仲礼等,谋因正月望夜观打簇戏作乱,杀丞相欢,奉文畅为主。事泄,皆死。文畅,荣之子也;其姊,敬宗之后,及仲礼姊大车,皆为欢妾,有宠,故其兄弟皆不坐。
欢上书言:“并州,军器所聚,动须女功,请置宫以处配没之口;又纳吐谷浑之女以招怀之。”丁未,置晋阳宫。二月,庚申,东魏主纳吐谷浑可汗从妹为容华。
魏丞相泰遣酒泉胡安诺槃陀始通使于突厥。突厥本西方小国,姓阿史那氏,世居金山之阳,为柔然铁工。至其酋长土门,始强大,颇侵魏西边。安诺槃陀至,其国人皆喜曰:“大国使者至,吾国其将兴矣!”
三月,乙未,东魏丞相欢入朝于鄴,百官迎于紫陌。欢握崔暹手而劳之曰:“往日朝廷岂无法官,莫肯纠劾。中尉尽心徇国,不避豪强,遂使远迩肃清。冲锋陷阵,大有其人;当官正色,今始见之。富贵乃中尉自取,高欢父子无以相报。”赐暹良马。暹拜,马惊走,欢亲拥之,授以辔。东魏主宴于华林园,使欢择朝廷公直者劝之酒;欢降阶跪曰:“唯暹一人可劝,并请以臣所射赐物千段赐之。”高澄退,谓暹曰:“我尚畏羡,何况馀人!”然暹中怀颇挟巧诈。初,魏高阳王斌有庶妹玉仪,不为其家所齿,为孙腾妓,腾又弃之;高澄遇诸涂,悦而纳之,遂有殊宠,封琅邪公主。澄谓崔季舒曰:“崔暹必造直谏,我亦有以待之。”及暹咨事,澄不复假以颜色。居三日,暹怀刺坠之于前。澄问:“何用此为?”暹悚然曰:“未得通公主。”澄大悦,把暹臂,入见之。季舒语人曰:“崔暹常忿吾佞,在大将军前,每言叔父可杀;及其自作,乃过于吾。”
夏,五月,甲辰,东魏大赦。
魏王盟卒。
晋氏以来,文章竞为浮华,魏丞相泰欲革其弊。六月,丁巳,魏主飨太庙。泰命大行台度支尚书、领著作苏绰作《大诰》,宣示群臣,戒以政事;仍命“自今文章皆依此体。”
上遣交州刺史杨瞟讨李贲,以陈霸先为司马;命定州刺史萧勃会瞟于西江。勃知军士惮远役,因诡说留瞟。瞟集诸将问计,霸先曰:“交趾叛换,罪由宗室,遂使溷乱数州,逋诛累岁。定州欲偷安目前,不顾大计。节下奉辞伐罪,当死生以之。岂可逗挠不进,长寇沮众也!”遂勒兵先发。瞟以霸先为前锋。至交州,贲帅众三万拒之,败于硃鸢,又败于苏历江口。贲奔嘉宁城,诸军进围之。勃,昺之子也。
魏与柔然头兵可汗谋连兵伐东魏,丞相欢患之,遣行台郎中杜弼使于柔然,为世子澄求婚。头兵曰:“高王自娶则可。”欢犹豫未决。娄妃曰:“国家大计,愿勿疑也。”世子澄、尉景亦劝之。欢乃遣镇南将军慕容俨聘之,号曰蠕蠕公主。秋,八月,欢亲迎于下馆。公主至,娄妃避正室以处之;欢跪而拜谢,妃曰:“彼将觉之,愿绝勿顾。”头兵使其弟秃突佳来送女,且报聘;仍戒曰:“待见外孙乃归。”公主性严毅,终身不肯华言。欢尝病,不得往,秃突佳怨恚,欢舆疾就之。
冬,十月,乙未,诏有罪者复听入赎。
东魏遣中书舍人尉瑾来聘。乙未,东魏丞相欢请释邙山俘囚桎梏,配以民间寡妇。
十二月,东魏以侯景为司徒,中书令韩轨为司空;戊子,以孙腾录尚书事。
魏筑圜丘于城南。
散骑常侍贺琛启陈四事:其一以为“今北边稽服,正是生聚教议之时,而天下户口减落,关外弥甚。郡不堪州之控总,县不堪郡之裒削,更相呼扰,惟事征敛。民不堪命,各务流移,此岂非牧守之过欤!东境户口空虚,皆由使命繁数,穷幽极远,无不皆至,每有一使,所属搔扰,驽困邑宰,则拱手听其渔猎,桀黠长吏,又因之重为贪残,纵有廉平,郡犹掣肘。如此,虽年降复业之诏,屡下蠲赋之恩,而民不得反其居也。”其二以为“今天下守宰所以贪残,良由风俗侈靡使之然也。今之燕喜,相竞夸豪,积果如丘陵,列肴同绮绣,露台之产,不周一燕之资,而宾主之间,裁取满腹,未及下堂,已同臭腐。又,畜妓之夫,无有等秩,为吏牧民者,致赀巨亿,罢归之日,不支数年,率皆尽于燕饮之物、歌谣之具。所费事等丘山,为欢止在俄顷,乃更追恨向所取之少;如复傅翼,增其搏噬,一何悖哉!其馀淫侈,著之凡百,习以成俗,日见滋甚。欲使人守廉白,安可得邪!诚宜严为禁制,导以节俭,纠奏浮华,变其耳目。夫失节之嗟,亦民所自患,正耻不能及群,故勉强而为之;苟以淳素为先,足正雕流之弊矣。”其三以为“陛下忧念四海,不惮勤劳,至于百司,莫不奏事。但斗筲之人,既得伏奏帷扆,便欲诡竞求进,不论国之大体,心存明恕;惟务吹毛求疵,擘肌分理,以深刻为能,以绳逐为务。迹虽似于奉公,事更成其威福,犯罪者多,巧避滋甚,长弊增奸,实由于此。诚愿责其公平之效,黜其谗慝之心,则下安上谧,无徼幸之患矣。”其四以为“今天下无事,而犹日不暇给,宜省事、息费,事省则民养,费息则财聚。应内省职掌各检所部:凡京师治、署、邸、肆及国容、戎备,四方屯、传、邸治,有所宜除,除之,有所宜减,减之;兴造有非急者,征求有可缓者,皆宜停省,以息费休民。故畜其财者,所以大用之也;养其民者,所以大役之也。若言小事不足害财,则终年不息矣;以小役不足妨民,则终年不止矣。如此,则难可以语富强而图远大矣。”
启奏,上大怒,召主书于前,口授敕书以责琛。大指以为:“朕有天下四十馀年,公车谠言,日关听览,所陈之事,与卿不异,每苦倥偬,更增惛惑。卿不宜自同阘茸,止取名字,宣之行路,言‘我能上事,恨朝廷之不用’。何不分别显言:某刺史横暴,某太守贪残,尚书、兰台某人奸猾,使者渔猎,并何姓名?取与者谁?明言其事,得以诛黜,更择材良。又,士民饮食过差,若加严禁,密房曲屋,云何可知?倘家家搜检,恐益增苛扰。若指朝廷,我无此事。昔之牲牢,久不宰杀,朝中会同,菜蔬而已;若复减此,必有《蟋蟀》之讥。若以为功德事者,皆是园中之物,变一瓜为数十种,治一菜为数十味;以变故多,何损于事!
“我自非公宴,不食国家之食,多历年所;乃至宫人,亦不食国家之食。凡所营造,不关材官及以国匠,皆资雇借以成其事。勇怯不同,贪廉各用,亦非朝廷为之傅翼。卿以朝廷为悖,乃自甘之,当思致悖所以!卿云‘宜导之以节俭’,朕绝房室三十馀年,至于居处不过一床之地,雕饰之物不入于宫;受生不饮酒,不好音声,所以朝中曲宴,未尝奏乐,此群贤之所见也。朕三更出治事,随事多少,事少午前得竟,事多日昃方食,日常一食,若昼若夜;昔要腹过于十围,今之瘦削裁二尺馀,旧带犹存,非为妄说。为谁为之?救物故也。
“卿又曰‘百司莫不奏事,诡竞求进’,今不使外人呈事,谁尸其任!专委之人,云何可得?古人云:‘专听生奸,独任成乱。’二世之委赵高,元后之付王莽,呼鹿为马,又可法欤?卿云‘吹毛求疵’,复是何人?‘擘肌分理’,复是何事?治、署、邸、肆等,何者宜除?何者宜减?何处兴造非急?何处征求可缓?各出其事,具以奏闻!富国强兵之术,息民省役之宜,并宜具列!若不具列,则是欺罔朝廷。伫闻重奏,当复省览,付之尚书,班下海内,庶惟新之美,复见今日。”琛但谢过而已,不敢复言。
上为孝教慈恭俭,博学能文,阴阳、卜筮、骑射、声律、草隶、围棋,无不精妙。勤于政务,冬月四更竟,即起视事,执笔触寒,手为皴裂。自天监中用释氏法,长斋断鱼肉,日止一食,惟菜羹,粝饭而已,或遇事繁,日移中则嗽口以过。身衣布衣,木绵皁帐,一冠三载,一衾二年,后宫贵妃以下,衣不曳地。性不饮酒,非宗庙祭祀、大飨宴及诸法事,未尝作乐。虽居暗室,恒理衣冠,小坐盛暑,未尝褰袒。对内竖小臣,如遇大宾。然优假士人太过,牧守多浸渔百姓,使者干扰郡县。又好亲任小人,颇复苛察。多造塔庙,公私费损。江南久安,风俗奢靡。故琛启及之。上恶其触实,故怒。
臣光曰:梁高祖之不终也,宜哉!夫人主听纳之失,在于丛脞;人臣献替之病,在于烦碎。是以明主守要道以御万机之本,忠臣陈大体以格君心之非。故身不劳而收功远,言至约而为益大也。观夫贺琛之谏亦未至于切直,而高祖已赫然震怒,护其所短,矜其所长;诘贪暴之主名,问劳费之条目,困以难对之状,责以必穷之辞。自以蔬食之俭为盛德,日昃之勤为至治,君道已备,无复可加,群臣箴规,举不足听。如此,则自馀切直之言过于琛者,谁敢进哉!由是奸佞居前而不见,大谋颠错而不知,名辱身危,覆邦绝祀,为千古所闵笑,岂不哀哉!
上敦尚文雅,疏简刑法,自公卿大臣,咸不以鞫狱为意。奸吏招权弄法,货赂成市,枉滥者多。大率二岁刑已上岁至五千人;徙居作者具五任,其无任者著升械;若疾病,权解之,是后囚徒或有优、剧。时王侯子弟,多骄淫不法。上年老,厌于万几。又专精佛戒,每断重罪,则终日不怿;或谋反逆,事觉,亦泣而宥之。由是王侯益横,或白昼杀人于都街,或暮夜公行剽掠,有罪亡命者,匿于王家,有司不敢搜捕。上深知其弊,而溺于慈爱,不能禁也。魏东阳王荣为瓜州刺史,与其婿邓彦偕行。荣卒,瓜州首望表荣子康为刺史,彦杀康而夺其位。魏不能讨,因以彦为刺史,屡征不至,又南通吐谷浑。丞相泰以道远难于动众,欲以计取之,以给事黄门侍郎申徽为河西大使,密令图彦。徽以五十骑行,既至,止于宾馆;彦见徽单使,不以为疑。徽遣人微劝彦归朝,彦不从;徽又使赞成其留计,彦信之,遂来至馆。徽先与州主簿敦煌令狐整等密谋,执彦于坐,责而缚之;因宣诏慰谕吏民,且云“大军续至”,城中无敢动者,遂送彦于长安。泰以徽为都官尚书。
高祖武皇帝十五中大同元年(丙寅,公元五四六年)
春,正月,癸丑,杨瞟等克嘉宁城,李贲奔新昌獠中,诸军顿于江口。
二月,魏以义州刺史史宁为凉州刺史。前刺史宇文仲和据州,不受代,瓜州民张保杀刺史成庆以应之,晋昌民吕兴杀太守郭肆,以郡应保。丞相泰遣太子太保独孤信、开府仪同三司怡峰与史宁讨之。
三月,乙巳,大赦。
庚戌,上幸同泰寺,遂停寺省,讲《三慧经》。夏,四月,丙戌,解讲,大赦,改元。是夜,同泰寺浮图灾,上曰:“此魔也,宜广为法事。”群臣皆称善。乃下诏曰:“道高魔盛,行善鄣生。当穷兹土木,倍增往日。”遂起十二层浮图;将成,值侯景乱而止。
魏史宁晓谕凉州吏民,率皆归附,独宇文仲和据城不下。五月,独孤信使诸将夜攻其东北,自帅壮士袭其西南。迟明,克之,遂擒仲和。
初,张保欲杀州主簿令狐整,以其人望,恐失众心,虽外相敬,内甚忌之。整阳为亲附,因使人说保曰:“今东军渐逼凉州,彼势孤危,恐不能敌,宜急分精锐以救之。然成败在于将领,令狐延保,兼资文武,使将兵以往,蔑不济矣。”保从之。
整行及玉门,召豪杰述保罪状,驰还袭之。先克晋昌,斩吕兴;进击瓜州,州人素信服整,皆弃保来降,保奔吐谷浑。
众议推整为刺史,整曰:“吾属以张保逆乱,恐阖州之人俱陷不义,故相与讨诛之;今复见推,是效尤也。”乃推魏所遣使波斯者张道义行州事,具以状闻。丞相泰以申徽为瓜州刺史,召整为寿昌太守,封襄武男。整帅宗族乡里三千馀人入朝,从泰征讨,累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
六月,庚子,东魏以司徒侯景为河南大将军、大行台。
秋,七月,壬寅,东魏遣散骑常侍元廓来聘。
甲子,诏:“犯罪非大逆,父母、祖父母不坐。”先是,江东唯建康及三吴、荆、郢、江、湘、梁、益用钱,其馀州郡杂以谷帛,交、广专以金银为货。上自铸五铢及女钱,二品并行,禁诸古钱。普通中,更铸铁钱。由是民私铸者多,物价腾踊,交易者至以车载钱,不复计数。又自破岭以东,八十为百,名曰“东钱”;江、郢以上,七十为百,名曰:“西钱”;建康以九十为百,名曰“长钱”。丙寅,诏曰:“朝四暮三,众狙皆喜,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顷闻外间多用九陌钱,陌减则物贵,陌足则物贱,非物有贵贱,乃心有颠倒。至于远方,日更滋甚,徒乱王制,无益民财。自今可通用足陌钱!令书行后,百日为期,若犹有犯,男子谪运,女子质作,并同三年。”诏下而人不从,钱陌益少;至于季年,遂以三十五为百云。
上年高,诸子心不相下,互相猜忌。邵陵王纶为丹杨尹,湘东王绎在江州,武陵王纪在益州,皆权侔人主;太子纲恶之,常选精兵以卫东宫。八月,以纶为南徐州刺史。
东魏丞相欢如鄴。高澄迁洛阳《石经》五十二碑于鄴。
魏徙并州刺史王思政为荆州刺史,使之举诸将可代镇玉壁者。思政举晋州刺史韦孝宽,丞相泰从之。东魏丞相欢悉举山东之众,将伐魏;癸巳,自鄴会兵于晋阳;九月,至玉壁,围之。以挑西师,西师不出。
李贲复帅众二万自獠中出屯典澈湖,大造船舰,充塞湖中。众军惮之,顿湖口,不敢进。陈霸先谓诸将曰:“我师已老,将士疲劳;且孤军无援,入人心腹,若一战不捷,岂望生全!今藉其屡奔,人情未固,夷、獠乌合,易为摧殄。正当共出百死,决力取之;无故停留,时事去矣!”诸将皆默然莫应。是夜,江水暴起七丈,注湖中。霸先勒所部兵乘流先进,众军鼓噪俱前;贲众大溃,窜入屈獠洞中。
冬,十月,乙亥,以前东扬州刺史岳阳王詧为雍州刺史。上舍詧兄弟而立太子纲,内常愧之,宠亚诸子。以会稽人物殷阜,故用詧兄弟迭为东扬州以慰其心。詧兄弟亦内怀不平。詧以上衰老,朝多秕政,遂蓄聚货财,折节下士,招募勇敢,左右至数千人。以襄阳形胜之地,梁业所基,遇乱可以图大功。乃克己为政,抚循士民,数施恩惠,延纳规谏,所部称治。
东魏丞相欢攻玉壁,昼夜不息,魏韦孝宽随机拒之。城中无水,汲于汾,欢使移汾,一夕而毕。欢于城南起土山,欲乘之以入。城上先有二楼,孝宽缚木接之,令常高于土山以御之。欢使告之曰:“虽尔缚楼至天,我当穿地取尔。”乃凿地为十道,又用术士李业兴“孤虚法”,聚攻其北。北,天险也。孝宽掘长堑,邀其地道,选战士屯堑上。每穿至堑,战士辄擒杀之。又于堑外积柴贮火,敌有在地道内者,塞柴投火,以皮排吹之,一鼓皆焦烂。敌以攻车撞城,车之所及,莫不摧毁,无能御者。孝宽缝布为幔,随其所向张之,布既悬空,车不能坏。敌又缚松、麻于竿,灌油加火以烧布,并欲焚楼。孝宽作长钩,利其刃,火竿将至,以钩遥割之,松、麻俱落。敌又于城四面穿地为二十道,其中施梁柱,纵火烧之。柱折,城崩。孝宽随崩处竖木栅以扞之,敌不得入。城外尽攻击之术,而城中守御有馀。孝宽又夺据其土山。欢无如之何,乃使仓曹参军祖珽说之曰:“君独守孤城,而西方无救,恐终不能全,何不降也?”孝宽报曰:“我城池严固,兵食有馀。攻者自劳,守者常逸,岂有旬朔之间已须救援!适忧尔众有不返之危。孝宽关西男子,必不为降将军也!”珽复谓城中人曰:“韦城主受彼荣禄,或复可尔;自外军民,何事相随入汤火中!”乃射募格于城中云:“能斩城主降者,拜太尉,封开国郡公,赏帛万匹。”孝宽手题书背,返射城外云:“能斩高欢者准此。”珽,莹之子也。东魏苦攻凡五十日,士卒战及病死者七万人,共为一冢。欢智力皆困,因而发疾。有星坠欢营中,士卒惊惧。十一月,庚子,解围去。
先是,欢别使侯景将兵趣齐子岭,魏建州刺史杨檦镇车箱,恐其寇邵郡,帅骑御之。景闻檦至,斫木断路六十馀里,犹惊而不安,遂还河阳。庚戌,欢使段韶从太原公洋镇鄴。辛亥,征世子澄会晋阳。
魏以韦孝宽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建忠公。时人以王思政为知人。
十二月,己卯,欢以无功,表解都督中外诸军,东魏主许之。欢之自玉壁归也,军中讹言韦孝宽以定功弩射杀丞相;魏人闻之,因下令曰:“劲弩一发,凶身自陨。”欢闻之,勉坐见诸贵,使斛律金作《敕勒歌》,欢自和之,哀感流涕。
魏大行台度支尚书、司农卿苏绰,性忠俭,常以丧乱未平为己任,荐贤拔能,纪纲庶政;丞相泰推心任之,人莫能间。或出游,常预署空纸以授绰;有须处分,随事施行,及还,启知而已。绰常谓“为国之道,当爱人如慈父,训人如严师。”每与公卿论议,自昼达夜,事无巨细,若指诸掌,积劳成疾而卒。泰深痛惜之,谓公卿曰:“苏尚书平生廉让,吾欲全其素志,恐悠悠之徒有所未达;如厚加赠谥,又乖宿昔相知之心;何为而可?”尚书令史麻瑶越次进曰:“俭约,所以彰其美也。”泰从之。归葬武功,载以布车一乘,泰与群公步送出同州郭外。泰于车后酹酒言曰:“尚书平生为事,妻子兄弟所不知者,吾皆知之。唯尔知吾心,吾知尔志,方欲共定天下,遽舍吾去,奈何!”因举声恸哭,不觉卮落于手。
东魏司徒、河南大将军、大行台侯景,右足偏短,弓马非其长,而多谋算。诸将高敖曹、彭乐等皆勇冠一时,景常轻之,曰:“此属皆如豕突,势何所至!”景尝言于丞相欢:“愿得兵三万,横行天下,要须济江缚取萧衍老公、以为太平寺主。”欢使将兵十万,专制河南,杖任若己之半体。
景素轻高澄,尝谓司马子如曰:“高王在,吾不敢有异;王没,吾不能与鲜卑小儿共事!”子如掩其口。及欢疾笃,澄诈为欢书以召景。先是,景与欢约曰:“今握兵在远,人易为诈,所赐书皆请加微点。”欢从之。景得书无点,辞不至;又闻欢疾笃,用其行台郎颍川王伟计,遂拥兵自固。
欢谓澄曰:“我虽病,汝面更有馀忧,何也?”澄未及对,欢曰:“岂非忧侯景叛邪?”对曰:“然。”欢曰:“景专制河南,十四年矣,常有飞扬跋扈之志,顾我能畜养,非汝所能驾御也。今四方未定,勿遽发哀。库狄干鲜卑老公,斛律金敕勒老公,并性遒直,终不负汝。可硃浑道元、刘丰生,远来投我,必无异心。潘相乐本作道人,心和厚,汝兄弟当得其力。韩轨少戆,宜宽借之。彭乐心腹难得,宜防护之。堪敌侯景者,唯有慕容绍宗,我故不贵之,留以遗汝。”又曰:“段孝先忠亮仁厚,智勇兼备,亲戚之中,唯有此子,军旅大事,宜共筹之。”又曰:“邙山之战,吾不用陈元康之言,留患遗汝,死不瞑目!”相乐,广宁人也。
●卷第一百六十
【梁纪十六】 强圉单阏,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六太清元年(丁卯,公元五四七年)
春,正月朔,日有食之,不尽如钩。
壬寅,荆州刺史庐陵威王续卒。以湘东王绎为都督荆、雍等九州诸军事、荆州刺史。续素贪婪,临终,有启遣中录事参军谢宣融献金银器千馀件,上方知其富,因问宣融曰:“王之金尽此乎?”宣融曰:“此之谓多,安可加也!大王之过如日月之食,欲令陛下知之,故终而不隐。”上意乃解。
初,湘东王绎为荆州刺史,有微过,续代之,以状闻,自此二王不通书问。绎闻其死,入阁而跃,屟为之破。
丙午,东魏勃海献武王欢卒。欢性深密,终日俨然,人不能测,机权之际,变化若神。制驭军旅,法令严肃。听断明察,不可欺犯。擢人受任,在于得才,苟其所堪,无问厮养;有虚声无实者,皆不任用。雅尚俭素,刀剑鞍勒无金玉之饰。少能剧饮,自当大任,不过三爵。知人好士,全护勋旧;每获敌国尽节之臣,多不之罪。由是文武乐为之用。世子澄秘不发丧,唯行台左丞陈元康知之。
侯景自念已与高氏有隙,内不自安。辛亥,据河南叛,归于魏,颍州刺史司马世云以城应之。景诱执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怀朔暴显等。遣军士二百人载仗,暮入西兗州,欲袭取之。刺史邢子才觉之,掩捕,尽获之。因散檄东方诸州,各为之备,由是景不能取。
诸将皆以为景之叛由崔暹,澄不得已,欲杀暹以谢景。陈元康谏曰:“今虽四海未清,纲纪已定;若以数将在外,苟悦其心,枉杀无辜,亏废刑典,岂直上负天神,何以下安黎庶!晁错前事,愿公慎之。”澄乃止,遣司空韩轨督诸军讨景。
辛酉,上祀南郊,大赦;甲子,祀明堂。
二月,魏诏:“自今应宫刑者,直没官,勿刑。”
魏以开府仪同三司若于惠为司空,侯景为太傅、河南大行台、上谷公。
庚辰,景又遣其行台郎中丁和来,上表言:“臣与高澄有隙,请举函谷以东,瑕丘以西,豫、广、颍、荆、襄、兗、南兗、济、东豫、洛、阳、北荆、北扬等十三州内附,惟青、徐数州,仅须折简。且黄河以南,皆臣所职,易同反掌。若齐、宋一平,徐事燕、赵。”上召群臣廷议。尚书仆射谢举等皆曰:“顷岁与魏通和,边境无事,今纳其叛臣,窃谓非宜。”上曰:“虽然,得景则塞北可清;机会难得,岂宜胶柱!”
是岁,正月,乙卯,上梦中原牧守皆以地来降,举朝称庆。旦,见中书舍人硃异,告之,旦曰:“吾为人少梦,若有梦,必实。”异曰:“此乃宇内混壹之兆也。”及丁和至,称景定计以正月乙卯,上愈神之。然意犹未决,尝独言:“我国家如金瓯,无一伤缺,今忽受景地,讵是事宜?脱致纷纭,悔之何及?”硃异揣知上意,对曰:“圣明御宇,南北归仰,正以事无机会,未达其心。今侯景分魏土之半以来,自非天诱其衷,人赞其谋,何以至此!若拒而不内,恐绝后来之望。此诚易见,愿陛下无疑。”上乃定议纳景。壬午,以景为大将军,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诸军事、大行台,承制如邓禹故事。平西咨议参军周弘正,善占候,前此谓人曰:“国家数年后当有兵起。”及闻纳景,曰:“乱阶在此矣!”
丁亥,上耕藉田。
三月,庚子,上幸同泰寺,舍身如大通故事。
甲辰,遣司州刺史羊鸦仁督兗州刺史桓和、仁州刺史湛海珍等,将兵三万趣悬瓠,运粮食应接侯景。
魏大赦。东魏高澄虑诸州有变,乃自出巡抚。留段韶守晋阳,委以军事;以丞相功曹赵彦深为大行台都官郎中。使陈元康豫作丞相欢条教数十纸付韶及彦深,在后以次行之。临发,握彦深手泣曰:“以母、弟相托,幸明此心!”夏,四月,壬申,澄入朝于鄴。东魏主与之宴,澄起舞,识者知其不终。
丙子,群臣奉赎。丁亥,上还宫,大赦,改元,如大通故事。
甲午,东魏遣兼散骑常侍李系来聘。系,绘之弟也。
五月,丁酉朔,东魏大赦。
戊戌,东魏以襄城王旭为太尉。高澄遣武卫将军元柱等将数万众昼夜兼行以袭侯景,遇景于颍川北,柱等大败。景以羊鸦仁等军犹未至,乃退保颍川。
甲辰,东魏以开府仪同三司库狄干为太师,录尚书事孙腾为太傅,汾州刺史贺拔仁为太保,司徒高隆之录尚书事,司空韩轨为司徒,青州刺史尉景为大司马,领军将军可硃浑道元为司空,仆射高洋为尚书令、领中书监,徐州刺史慕容绍宗为尚书左仆射,高阳王斌为右仆射。戊午,尉景卒。
韩轨等围侯景于颍川。景惧,割东荆、北兗州、鲁阳、长社四城赂魏以求救。尚书左仆射于谨曰:“景少习兵,奸诈难测,不如厚其爵位以观其变,未可遣兵也。”荆州刺史王思政以为:“若不因机进取,后悔无及。”即以荆州步骑万馀从鲁阳关向阳翟。丞相泰闻之,加景大将军兼尚书令,遣太尉李弼、仪同三司赵贵将兵一万赴颍川。
景恐上责之,遣中兵参军柳开奉启于上,以为:“王旅未接,死亡交急,遂求援关中,自救目前。臣既不安于高氏,岂见容于宇文!但螫手解腕,事不得已,本图为国,愿不赐咎!臣获其力,不容即弃,今以四州之地为饵敌之资,已令宇文遣人入守。自豫州以东,齐海以西,悉臣控压;见有之地,尽归圣朝,悬瓠、项城、徐州、南兗,事须迎纳。愿陛下速敕境上,各置重兵,与臣影响,不使差互!”上报之曰:“大夫出境,尚有所专;况始创奇谋,将建大业,理须适事而行,随方以应。卿诚心有本,何假词费!”
魏以开府仪同三司独孤信为大司马。
六月,戊辰,以鄱阳王范为征北将军,总督汉北征讨诸军事,击穰城。
东魏韩轨等围颍川,闻魏李弼、赵贵等将至,己巳,引兵还鄴。侯景欲因会执弼与贵,夺其军;贵疑之,不往。贵欲诱景入营而执之,弼止之。羊鸦仁遣长史邓鸿将兵至汝水,弼引兵还长安。王思政入据颍川。景阳称略地,引军出屯悬瓠。
景复乞兵于魏,丞相泰使同轨防主韦法保及都督贺兰愿德等将兵助之。大行台左丞蓝田王悦言于泰曰:“侯景之于高欢,始敦乡党之情,终定君臣之契,任居上将,位重台司;今欢始死,景遽外叛,盖所图甚大,终不为人下故也。且彼能背德于高氏,岂肯尽节于朝廷!今益之以势,援之以兵,窃恐朝廷贻笑将来也。”泰乃召景入朝。
景阴谋叛魏,事计未成,厚抚韦法保等,冀为己用,外示亲密无猜间,每往来诸军间,侍从至少,魏军中名将,皆身自造诣。同轨防长史裴宽谓法保曰:“侯景狡诈,必不肯入关,欲托款于公,恐未可信。若伏兵斩之,此亦一时之功也。如其不尔,即应深为之防,不得信其诳诱,自贻后悔。”法保深然之,不敢图景,但自为备而已;寻辞还所镇。王思政亦觉其诈,密召贺兰愿德等还,分布诸军,据景七州、十二镇。景果辞不入朝,遗丞相泰书曰:“吾耻与高澄雁行,安能比肩大弟!”泰乃遣行台郎中赵士宪悉召前后所遣诸军援景者。景遂决意来降。魏将任约以所部千馀人降于景。
泰以所授景使持节、太傅、大将军、兼尚书令、河南大行台、都督河南诸军事回授王思政,思政并让不受;频使敦谕,唯受都督河南诸军事。
高澄将如晋阳,以弟洋为京畿大都督,留守于鄴,使黄门侍郎高德政佐之。德政,颢之子也。丁丑,澄还晋阳,始发丧。
秋,七月,魏长乐武烈公若于惠卒。
丁酉,东魏主为丞相欢举哀,服缌缞,凶礼依汉霍光故事,赠相国、齐王,备九锡殊礼。戊戌,以高澄为使持节、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勃海王;澄启辞爵位。壬寅,诏太原公洋摄理军国,遣中使敦谕澄。
庚申,羊鸦仁入悬瓠城。甲子,诏更以悬瓠为豫州,寿春为南豫州,改合肥为合州。以鸦仁为司、豫二州刺史,镇县瓠;西阳太守羊思达为殷州刺史,镇项城。
八月,乙丑,下诏大举伐东魏。遣南豫州刺史贞阳侯渊明、南兗州刺史南康王会理分督诸将。渊明,懿之子;会理,绩之子也。始,上欲以鄱阳王范为元帅;硃异取急在外,闻之,遽入曰:“鄱阳雄豪盖世,得人死力,然所至残暴,非吊民之材。且陛下昔登北顾亭以望,谓江右有反气,骨肉为戎首。今日之事,尤宜详择。”上默然,曰:“会理何如?”对曰:“陛下得之矣。”会理懦而无谋,所乘襻舆,施板屋,冠以牛皮。上闻,不悦。贞阳侯渊明时镇寿阳,屡请行,上许之。会理自以皇孙,复为都督,自渊明已下,殆不对接。渊明与诸将密告硃异,追会理还,遂以渊明为都督。
辛未,高澄入朝于鄴,固辞大丞相;诏为大将军如故,馀如前命。
甲申,虚葬齐献武王于漳水之西;潜凿成安鼓山石窟佛顶之旁为穴,纳其柩而塞之,杀其群匠。及齐之亡也,一匠之子知之,发石取金而逃。戊子,武州刺史萧弄璋攻东魏碛泉、吕梁二戍,拔之。
或告东魏大将军澄云:“侯景有北归之志。”会景将蔡道遵北归,言“景颇知悔过”。景母及妻子皆在鄴,澄乃以书谕之,语以阖门无恙,若还,许以豫州刺史终其身,还其宠妻、爱子,所部文武,更不追摄。景使王伟复书曰:“今已引二邦,扬旌北讨,熊豹齐奋,克复中原,幸自取之,何劳恩赐!昔王陵附汉,母在不归,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意!脱谓诛之有益,欲止不能,杀之无损,徒复坑戮,家累在君,何关仆也!”
戊子,诏以景录行台尚书事。
东魏静帝,美容仪,旅力过人,能挟石师子逾宫墙,射无不中;好文学,从容沉雅。时人以为有孝文风烈,大将军澄深忌之。
始,献武王自病逐君之丑,事静帝礼甚恭,事无大小必以闻,可否听旨。每侍宴,俯伏上寿;帝设法会,乘辇行香,欢执香炉步从,鞠躬屏气,承望颜色,故其下奉帝莫敢不恭。
及澄当国,倨慢顿甚,使中书黄门郎崔季舒察帝动静,小大皆令季舒知之。澄与季舒书曰:“痴人比复何似?痴势小差未?宜用心检校。”帝尝猎于鄴东,驰逐如飞,监卫都督乌那罗受工伐从后呼曰:“天子勿走马,大将军嗔!”澄尝侍饮酒,举大觞属帝曰:“臣澄劝陛下酒。”帝不胜忿,曰:“自古无不亡之国,朕亦何用此生为!”澄怒曰:“朕,朕,狗脚朕!”使崔季舒殴帝三拳,奋衣而出。明日,澄使季舒入劳帝。帝亦谢焉,赐季舒绢百匹。
帝不堪忧辱,咏谢灵运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常侍、侍讲颍川荀济知帝意,乃与祠部郎中元瑾、长秋卿刘思逸、华山王大器、淮南王宣洪、济北王徽等谋诛澄。大器,鸷之子也。帝谬为敕问济曰:“欲以何日开讲?”乃诈于宫中作土山,开地道向北城。至千秋门,门者觉地下响,以告澄。澄勒兵入宫,见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负陛下邪!此必左右妃嫔辈所为。”欲杀胡夫人及李嫔。帝正色曰:“自古唯闻臣反君,不闻君反臣。王自欲反,何乃责我!我杀王则社稷安,不杀则灭亡无日,我身且不暇惜,况于妃嫔!必欲弑逆,缓速在王!”澄乃下床叩头,大啼谢罪。于是酣饮,夜久乃出。居三日,幽帝于含章堂。壬辰,烹济等于市。
初,济少居江东,博学能文。与上有布衣之旧,知上有大志,然负气不服,常谓人曰:“会于盾鼻上磨墨檄之。”上甚不平。及即位,或荐之于上,上曰:“人虽有才,乱俗好反,不可用也。”济上书谏上崇信佛法、为塔寺奢费,上大怒,欲集朝众斩之;硃异密告之,济逃奔东魏。澄为中书监,欲用济为侍读,献武王曰:“我爱济,欲全之,故不用济。济入宫,必败。”澄固请,乃许之。及败,侍中杨遵彦谓之曰:“衰暮何苦复尔?”济曰:“壮气在耳!”因下辨曰:“自伤年纪摧颓,功名不立,故欲挟天子,诛权臣。”澄欲宥其死,亲问之曰:“荀公何意反?”济曰:“奉诏诛高澄,何谓反!”有司以济老病,鹿车载诣东市,并焚之。
澄疑咨议温子升知瑾等谋,方使之作献武王碑,既成,饿于晋阳狱,食弊襦而死。弃尸路隅,没其家口,太尉长史宋游道收葬之。澄谓游道曰:“吾近书与京师诸贵,论及朝士,以卿僻于朋党,将为一病。今乃知卿真是重故旧、尚节义之人,天下人代卿怖者,是不知吾心也。”九月,辛丑,澄还晋阳。
上命萧渊明堰泗水于寒山以灌彭城,俟得彭城,乃进军与侯景掎角。癸卯,渊明军于寒山,去彭城十八里,断流立堰。侍中羊侃监作堰,再旬而成。东魏徐州刺史太原王则婴城固守,侃劝渊明乘水攻彭城,不从。诸将与渊明议军事,渊明不能对,但云“临时制宜”。
冬,十一月,魏丞相泰从魏主狩于歧阳。
东魏大将军澄使大都督高岳救彭城,欲以金门郡公潘乐为副。陈元康曰:“乐缓于机变,不如慕容绍宗;且先王之命也。公但推赤心于斯人,景不足忧也。”时绍宗在外,澄欲召见之,恐其惊叛;元康曰:“绍宗知元康特蒙顾待,新使人来饷金;元康欲安其意,受之而厚答其书,保无异也。”乙酉,以绍宗为东南道行台,与岳、乐偕行。初,景闻韩轨来,曰:“啖猪肠儿何能为!”闻高岳来,曰:“兵精人凡。”诸将无不为所轻者。及闻绍宗来,叩鞍有惧色,曰:“谁教鲜卑儿解遣绍宗来!若然,高王定未死邪?”
澄以廷尉卿杜弼为军司,摄行台左丞,临发,问以政事之要、可为戒者,使录一二条。弼请口陈之,曰:“天下大务,莫过赏罚。赏一人使天下之人喜,罚一人使天下之人惧,苟二事不失,自然尽美。”澄大悦,曰:“言虽不多,于理甚要。”
绍宗帅众十万据橐驼岘。羊侃劝贞阳侯渊明乘其远来击之,不从,旦日,又劝出战,亦不从;侃乃帅所领出屯堰上。
丙午,绍宗至城下,引步骑万人攻潼州刺史郭凤营,矢下如雨。渊明醉,不能起,命诸将救之,皆不敢出。北兗州刺史胡贵孙谓谯州刺史赵伯超曰:“吾属将兵而来,本欲何为,今遇敌而不战乎?”伯超不能对。贵孙独帅麾下与东魏战,斩首二百级。伯超拥众数千不敢救,谓其下曰:“虏盛如此,与战必败,不如全军早归,可以免罪。”皆曰:“善!”遂遁还。
初,侯景常戒梁人曰:“逐北勿过二里。”绍宗将战,以梁人轻悍,恐其众不能支,一一引将卒谓之曰:“我当阳退,误吴儿使前,尔击其背。”东魏兵实败走,梁人不用景言,乘胜深入。魏将卒以绍宗之言为信,争共掩击之,梁兵大败,贞阳侯渊明及胡贵孙、赵伯超等皆为东魏所虏,失亡士卒数万人。羊侃结陈徐还。
上方昼寝,宦者张僧胤白硃异启事,上骇之,遽起升舆,至文德殿阁。异曰:“寒山失律。”上闻之,恍然将坠床。僧胤扶而就坐,乃叹曰:“吾得无复为晋家乎!”
郭凤退保潼州,慕容绍宗进围之。十二月,甲子朔,凤弃城走。
东魏使军司杜弼作檄移梁朝曰:“皇家垂统,光配彼天,唯彼吴、越,独阻声教。元首怀止戈之心,上宰薄兵车之命,遂解絷南冠,喻以好睦。虽嘉谋长算,爰自我始,罢战息民,彼获其利。侯景竖子,自生猜贰,远托关、陇,依凭奸伪,逆主定君臣之分,伪相结兄弟之亲,岂曰无恩,终成难养,俄而易虑,亲寻干戈。衅暴恶盈,侧首无托,以金陵逋逃之薮,江南流寓之地,甘辞卑礼,进孰图身,诡言浮说,抑可知矣。而伪朝大小,幸灾忘义,主荒于上,臣蔽于下,连结奸恶,断绝邻好,征兵保境,纵盗侵国。盖物无定方,事无定势,或乘利而受害,或因得而更失。是以吴侵齐境,遂得句践之师,赵纳韩地,终有长平之役。矧乃鞭挞疲民,侵轶徐部,筑垒拥川,舍舟徼利。是以援枹秉麾之将,拔距投石之士,含怒作色,如赴私仇。彼连营拥众,依山傍水,举螳良之斧,被蛣蜣之甲,当穷辙以待轮,坐积薪而候燎。及锋刃暂交,埃尘且接,已亡戟弃戈,土崩瓦解,掬指舟中,衿甲鼓下,同宗异姓,缧绁相望。曲直既殊,强弱不等,获一人而失一国,见黄雀而忘深穽,智者所不为,仁者所不向。诚既往之难逮,犹将来之可追。侯景以鄙俚之夫,遭风云之会,位班三事,邑启万家,揣身量分,久当止足。而周章向背,离披不已,夫岂徒然,意亦可见。彼乃授之以利器,诲之以慢藏,使其势得容奸,时堪乘便。今见南风不竞,天亡有征,老贼奸谋,将复作矣。然推坚强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计其虽非孙、吴猛将,燕、赵精兵,犹是久涉行陈,曾习军旅,岂同剽轻之师,不比危脆之众。拒此则作气不足,攻彼则为势有馀,终恐尾大于身,踵粗于股,倔强不掉,狼戾难驯。呼之则反速而衅小,不征则叛迟而祸大。会应遥望廷尉,不肯为臣,自据淮南,亦欲称帝。但恐楚国亡猨,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横使江、淮士子,荆、扬人物,死亡矢石之下,夭折雾露之中。彼梁主,操行无闻,轻险有素,射雀论功,荡舟称力,年既老矣,耄又及之,政散民流,礼崩乐坏。加以用舍乖方,废立失所,矫情动俗,饰智惊愚,毒螫满怀,妄敦戒业,躁竞盈胸,谬治清净。灾异降于上,怨讟兴于下,人人厌苦,家家思乱,履霜有渐,坚冰且至。传险躁之风俗,任轻薄之子孙。朋党路开,兵权在外。必将祸生骨肉,衅起腹心,强弩冲城,长戈指阙;徒探雀鷇,无救府藏之虚,空请熊蹯,讵延晷刻之命。外崩中溃,今实其时。鹬蚌相持,我乘其弊。方使骏骑追风,精甲辉日,四七并列,百万为群,以转石之形,为破竹之势。当使钟山渡江,青盖入洛,荆棘生于建业之宫,糜鹿游于姑苏之馆。但恐革车之所蔺轹,剑骑之所蹂践,杞梓于焉倾折,竹箭以此摧残。若吴之王孙,蜀之公子,归款军门,委命下吏,当即授客卿之秩,特加骠骑之号。凡百君子,勉求多福。”其后梁室祸败,皆如弼言。
侯景围谯城,不下。退攻城父,拔之。壬申,遣其行台左丞王伟等诣建康说上曰:“鄴中文武合谋,召臣共讨高澄。事泄,澄幽元善见于金墉,杀诸元六十馀人。河北物情,俱念其主,请立元氏一人以从人望,如此,则陛下有继绝之名,臣景有立功之效。河之南北,为圣朝之邾、莒;国之男女,为大梁之臣妾。”上以为然,乙亥,下诏以太子舍人元贞为咸阳王,资以兵力,使还北主魏,须渡江,许即位,仪卫以乘舆之副给之。贞,树之子也。
萧渊明至鄴,东魏主升阊阖门受俘,让而释之,送于晋阳,大将军澄待之甚厚。
慕容绍宗引军击侯景,景辎重数千两,马数千匹,士卒四万人,退保涡阳。绍宗士卒十万,旗甲耀日,鸣鼓长驱而进。景使谓之曰:“公等为欲送客,为欲定雌雄邪?”绍宗曰:“欲与公决胜负。”遂顺风布陈。景闭垒,俟风止乃出。绍宗曰:“侯景多诡计,好乘人背。”使备之,果如其言。景命战士皆被短甲,执短刀,入东魏陈,但低视,斫人胫马足。东魏兵遂败,绍宗坠马,仪同三司刘丰生被伤,显州刺史张遵业为景所擒。
绍宗、丰生俱奔谯城,裨将斛律光、张恃显尤之,绍宗曰:“吾战多矣,未见如景之难克者也。君辈试犯之!”光等被甲将出,绍宗戒之曰:“勿渡涡水。”二人军于水北,光轻骑射之。景临涡水谓光曰:“尔求勋而来,我惧死而去。我,汝之父友,何为射我?汝岂自解不渡水南?慕容绍宗教汝也!”光无以应。景使其徒田迁射光马,洞胸;光易马隐树,又中之,退入于军。景擒恃显,既而舍之。光走入谯城,绍宗曰:“今定何如,而尤我也!”光,金之子也。
开府仪同三司段韶夹涡而军,潜于上风纵火,景帅骑入水,出而却走,草湿,火不复然。魏岐州久经丧乱,刺史郑穆初到,有户三千,穆抚循安集,数年之间,至四万馀户,考绩为诸州之最;丞相泰擢穆为京兆尹。
侯景与东魏慕容绍宗相持数月,景食尽,司马世云降于绍宗。
●卷第一百六十一
【梁纪十七】 著雍执徐,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七太清二年(戊辰,公元五四八年)
春,正月,己亥,慕容绍宗以铁骑五千夹击侯景,景诳其众曰:“汝辈家属已为高澄所杀。”众信之。绍宗遥呼曰:“汝辈家属并完,若归,官勋如旧。”被发向北斗为誓。景士卒不乐南渡,其将暴显等各帅所部降于绍宗。景众大溃,争赴涡水,水为之不流。景与腹心数骑自硖石济淮,稍收散卒,得步骑八百人,南过小城,人登陴诟之曰:“跛奴!欲何为邪!”景怒,破城,杀诟者而去。昼夜兼行,追军不敢逼。使谓绍宗曰:“景若就擒,公复何用!”绍宗乃纵之。
辛丑,以尚书仆射谢举为尚书令,守吏部尚书王克为仆射。
甲辰,豫州刺史羊鸦仁以东魏军渐逼,称粮运不继,弃悬瓠,还义阳;殷州刺史羊思达亦弃项城走;东魏人皆据之。上怒,责让鸦仁。鸦仁惧,启申后期,顿军淮上。
侯景既败,不知所适,时鄱阳王范除南豫州刺史,未至。马头戍主刘神茂,素为监州事韦黯所不容,闻景至,故往候之,景问曰:“寿阳去此不远,城池险固,欲往投之,韦黯其纳我乎?”神茂曰:“黯虽据城,是监州耳。王若驰至近郊,彼必出迎,因而执之,可以集事。得城之后,徐以启闻,朝廷喜王南归,必不责也。”景执其手曰:“天教也!”神茂请帅步骑百人先为乡导。壬子,景夜至寿阳城下;韦黯以为贼也,授甲登陴。景遣其徒告曰:“河南王战败来投此镇,愿速开门。”黯曰:“既不奉敕,不敢闻命。”景谓神茂曰:“事不谐矣。”神茂曰:“黯懦而寡智,可说下也。”乃遣寿阳徐思玉入见黯曰:“河南王为朝廷所重,君所知也。今失利来投,何得不受?”黯曰:“吾之受命,唯知守城;河南自败,何预吾事!”思玉曰:“国家付君以阃外之略,今君不肯开城,若魏追兵来至,河南为魏所杀,君岂能独存!纵使或存,何颜以见朝廷?”黯然之。思玉出报,景大悦曰:“活我者,卿也!”癸丑,黯开门纳景,景遣其将分守四门,诘责黯,将斩之;既而抚手大笑,置酒极欢。黯,睿之子也。
朝廷闻景败,未得审问;或云:“景与将士尽没。”上下咸以为忧。侍中、太子詹事何敬容诣东宫,太子曰:“淮北始更有信,侯景定得身免,不如所传。”敬容对曰:“得景遂死,深为朝廷之福。”太子失色,问其故,敬容曰:“景翻覆叛臣,终当乱国。”太子于玄圃自讲《老》、《庄》,敬容谓学士吴孜曰:“昔西晋祖尚玄虚,使中原沦于胡、羯。今东宫复尔,江南亦将为戎乎!”
甲寅,景遣仪同三司于子悦驰以败闻,并自求贬削;优诏不许。景复求资给,上以景兵新破,未忍移易。乙卯,即以景为南豫州牧,本官如故;更以鄱阳王范为合州刺史,镇合肥。光禄大夫萧介上表谏曰:“窃闻侯景以涡阳败绩,只马归命,陛下不悔前祸,复敕容纳。臣闻凶人之性不移,天下之恶一也。昔吕布杀丁原以事董卓,终诛董而为贼;刘牢反王恭以归晋,还背晋以构妖。何者?狼子野心,终无驯狎之性,养虎之喻,必见饥噬之祸。侯景以凶狡之才,荷高欢卵翼之遇,位忝台司,任居方伯,然而高欢坟土未干,即还反噬。逆力不逮,乃复逃死关西;宇文不容,故复投身于我。陛下前者所以不逆细流,正欲比属国降胡以讨匈奴,冀获一战之效耳;今既亡师失地,直是境上之匹夫,陛下爱匹夫而弃与国,臣窃不取也。若国家犹待其更鸣之辰,岁暮之效,臣窃惟侯景必非岁暮之臣;弃乡国如脱屣,背君亲如遗芥,岂知远慕圣德,为江、淮之纯臣乎!事迹显然,无可致惑。臣朽老疾侵,不应干预朝政;但楚囊将死,有城郢之忠,卫鱼临亡,亦有尸谏之节。臣忝为宗室遗老,敢忘刘向之心!”上叹息其忠,然不能用。介,思话之孙也。
己未,东魏大将军澄朝于鄴。
魏以开府仪同三司赵贵为司空。魏皇孙生,大赦。
二月,东魏杀其南兗州刺史石长宣,讨侯景之党也;其馀为景所胁从者,皆赦之。
东魏既得悬瓠、项城,悉复旧境。大将军澄数遣书移,复求通好;朝廷未之许。澄谓贞阳侯渊明曰:“先王与梁主和好,十有馀年。闻彼礼佛文云:‘奉为魏主,并及先王。’此乃梁主厚意;不谓一朝失信,致此纷扰,知非梁主本心,当是侯景扇动耳,宜遣使咨论。若梁主不忘旧好,吾亦不敢违先王之意,诸人并即遣还,侯景家属亦当同遣。”渊明乃遣省事夏侯僧辩奉启于上,称“勃海王弘厚长者,若更通好,当听渊明还。”上得启,流涕,与朝臣议之。右卫将军硃异、御史中丞张绾等皆曰:“静寇息民,和实为便。”司农卿傅岐独曰:“高澄何事须和?必是设间,故命贞阳遣使,欲令侯景自疑。景意不安,必图祸乱。若许通好,正堕其计中。”异等固执宜和,上亦厌用兵,乃从异言,赐渊明书曰:“知高大将军礼汝不薄,省启,甚以慰怀。当别遣行人,重敦邻睦。”
僧辩还,过寿阳,侯景窃访知之,摄问,具服。乃写答渊明之书,陈启于上曰:“高氏心怀鸩毒,怨盈北土,人愿天从,欢身殒越。子澄嗣恶,计灭待时,所以昧此一胜者,盖大荡澄心以盈凶毒耳。澄苟行合天心,腹心无疾,又何急急奉璧求和?岂不以秦兵扼其喉,胡骑迫其背,故甘辞厚币,取安大国。臣闻‘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何惜高澄一竖,以弃亿兆之心!窃以北魏安强,莫过天监之始,钟离之役,匹马不归。当其强也,陛下尚伐而取之;及其弱也,反虑而和之。舍已成之功,纵垂死之虏,使其假命强梁,以遗后世,非直愚臣扼腕,实亦志士痛心。昔伍相奔吴,楚邦卒灭;陈平去项,刘氏用兴。臣虽才劣古人,心同往事。诚知高澄忌贾在翟,恶会居秦,求盟请和,冀除其患。若臣死有益,万殒无辞。唯恐千载,有秽良史。”景又致书于硃异,饷金三百两;异纳金而不通其启。
己卯,上遣使吊澄。景又启曰:“臣与高氏,衅隙已深,仰凭威灵,期雪仇耻;今陛下复与高氏连和,使臣何地自处!乞申后战,宣畅皇威!”上报之曰:“朕与公大义已定,岂有成而相纳,败而相弃乎!今高氏有使求和,朕亦更思偃武。进退之宜,国有常制。公但清静自居,无劳虑也!”景又启曰:“臣今蓄粮聚众,秣马潜戈,指日计期,克清赵、魏,不容军出无名,故愿以陛下为主耳。今陛下弃臣遐外,南北复通,将恐微臣之身,不免高氏之手。”上又报曰:“朕为万乘之主,岂可失信于一物!想公深得此心,不劳复有启也。”
景乃诈为鄴中书,求以贞阳侯易景;上将许之。舍人傅岐曰:“侯景以穷归义,弃之不祥;且百战之馀,宁肯束手受絷!”谢举、硃异曰:“景奔败之将,一使之力耳。”上从之,复书曰:“贞阳旦至,侯景夕返。”景谓左右曰:“我固知吴老公薄心肠!”王伟说景曰:“今坐听亦死,举大事亦死,唯王图之!”于是始为反计,属城居民,悉召募为军士,辄停责市估及田租,百姓子女,悉以配将士。
三月,癸巳,东魏以太尉襄城王旭为大司马,开府仪同三司高岳为太尉。辛亥,大将军澄南临黎阳,自虎牢济河至洛阳。魏同轨防长史裴宽与东魏将彭乐等战,为乐所擒,澄礼遇甚厚,宽得间逃归。澄由太行返晋阳。
屈獠洞斩李贲,传首建康。贲兄天宝遁入九真,收馀兵二万围爱州,交州司马陈霸先帅众讨平之。诏以霸先为西江督护、高要太守、督七郡诸军事。
夏,四月,甲子,东魏吏部令史张永和等伪假人官,事觉,纠检、首者六万馀人。
甲戌,东魏遣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绍宗、大都督刘丰生等将步骑十万攻魏王思政于颍川。思政命卧鼓偃旗,若无人者。岳恃其众,四面陵城。思政选骁勇开门出战,岳兵败走。岳更筑土山,昼夜攻之,思政随方拒守,夺其土山,置楼堞以助防守。
五月,魏以丞相泰为太师,广陵王欣为太傅,李弼为大宗伯,赵贵为大司寇,于谨为大司空。太师泰奉太子巡抚西境,登陇,至原州,历北长城,东趣五原,至蒲州,闻魏主不豫而还。及至,已愈,泰还华州。
上遣建康令谢挺、散骑常侍徐陵等聘于东魏,复修前好。陵,扌离之子也。
六月,东魏大将军澄巡北边。
秋,七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乙卯,东魏大将军澄朝于鄴。以道士多伪滥,始罢南郊道坛。八月,庚寅,澄还晋阳,遣尚书辛术帅诸将略江、淮之北,凡获二十三州。
侯景自至寿阳,征求无已,朝廷未尝拒绝。景请娶于王、谢,上曰:“王、谢门高非偶,可于硃、张以下访之。”景恚曰:“会将吴儿女配奴!”又启求锦万匹为军人作袍,中领军硃异议以青布给之。又以台所给仗多不能精,启请东冶锻工,欲更营造,敕并给之。景以安北将军夏侯夔之子譒为长史,徐思玉为司马,譒遂去“夏”称“侯”,托为族子。
上既不用景言,与东魏和亲,是后景表疏稍稍悖慢;又闻徐陵等使魏,反谋益甚。元贞知景有异志,累启还朝。景谓曰:“河北事虽不果,江南何虑失之,何不小忍!”贞惧,逃归建康,具以事闻;上以贞为始兴内史,亦不问景。
临贺王正德,所至贪暴不法,屡得罪于上,由是愤恨,阴养死士,储米积货,幸国家有变;景知之。正德在北与徐思玉相知,景遣思玉致笺于正德曰:“今天子年尊,奸臣乱国。以景观之,计日祸败。大王属当储贰,中被废黜,四海业业,归心大王。景虽不敏,实思自效。愿王允副苍生,鉴斯诚款!”正德大喜曰:“侯公之意,暗与吾同,天授我也!”报之曰:“朝廷之事,如公所言。仆之有心,为日久矣。今仆为其内,公为其外,何有不济!机事在速,今其时矣。”
鄱阳王范密启景谋反。时上以边事专委硃异,动静皆关之,异以为必无此理。上报范曰:“景孤危寄命,譬如婴儿仰人乳哺,以此事势,安能反乎!”范重陈之曰:“不早剪扑,祸及生民。”上曰:“朝廷自有处分,不须汝深忧也。”范复请自以合肥之众讨之,上不许。硃异谓范使曰:“鄱阳王遂不许朝廷有一客!”自是范启,异不复为通。
景邀羊鸦仁同反,鸦仁执其使以闻。异曰:“景数百叛虏,何能为!”敕以使者付建康狱,俄解遣之。景益无所惮,启上曰:“若臣事是实,应罹国宪;如蒙照察,请戮鸦仁!”景又上言:“高澄狡猾,宁可全信!陛下纳其诡语,求与连和,臣亦窃所笑也。臣宁堪粉骨,投命仇门,乞江西一境,受臣控督。如其不许,即帅甲骑,临江上,向闽、越。非唯朝廷自耻,亦是三公旰食。”上使硃异宣语答景使曰:“譬如贫家,畜十客、五客,尚能得意;朕唯有一客,致有忿言,亦朕之失也。”益加赏赐锦彩钱布,信使相望。
戊戌,景反于寿阳,以诛中领军硃异、少府卿徐驎、太子右卫率陆验、制局监周石珍为名。异等皆以奸佞骄贪,蔽主弄权,为时人所疾,故景托以兴兵。驎、验,吴郡人;石珍,丹杨人。驎、验迭为少府丞,以苛刻为务,百贾怨之,异尤与之昵,世人谓之“三蠹”。
司农卿傅岐,梗直士也,尝谓异曰:“卿任参国钧,荣宠如此。比日所闻,鄙秽狼藉,若使圣主发悟,欲免得乎!”异曰:“外间谤黩,知之久矣。心苟无愧,何恤人言!”岐谓人曰:“硃彦和将死矣。恃谄以求容,肆辩以拒谏,闻难而不惧,知恶而不改,天夺其鉴,其能久乎!”
景西攻马头,遣其将宋子仙东攻木栅,执戍主曹璆等,上闻之,笑曰:“是何能为!吾折棰笞之。”敕购斩景者,封三千户公,除州刺史。甲辰,诏以合州刺史鄱阳王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通直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以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邵陵王纶持节董督众军以讨景。正表,宏之子;仲礼,庆远之孙;之高,邃之兄子也。
九月,东魏濮阳武公娄昭卒。侯景闻台军讨之,问策于王伟。伟曰:“邵陵若至,彼众我寡,必为所困。不如弃淮南,决志东向,帅轻骑直掩建康;临贺反其内,大王攻其外,天下不足定也。兵贵拙速,宜即进路。”景乃留外弟中军大都督王显贵守寿阳;癸未,诈称游猎,出寿阳,人不之觉。冬,十月,庚寅,景扬声趣合肥,而实袭谯州,助防董绍先开城降之。执刺史丰城侯泰。泰,范之弟也,先为中书舍人,倾财以事时要,超授谯州刺史。至州,遍发民丁,使担腰舆、扇、繖等物,不限士庶;耻为之者,重加杖责,多输财者,即纵免之,由是人皆思乱。及侯景至,人无战心,故败。
庚子,诏遣宁远将军王质帅众三千巡江防遏。景攻历阳太守庄铁,丁未,铁以城降,因说景曰:“国家承平岁久,人不习战,闻大王举兵,内外震骇。宜乘此际速趋建康,可兵不血刃而成大功。若使朝廷徐得为备,内外小安,遣羸兵千人直据采石,大王虽有精甲百万,不得济矣。”景乃留仪同三司田英、郭骆守历阳,以铁为导,引兵临江。江上镇戍相次启闻。
上问讨景之策于都官尚书羊侃,侃请“以二千人急据采石,令邵陵王袭取寿阳;使景进不得前,退失巢穴,乌合之众,自然瓦解。”硃异曰:“景必无渡江之志。”遂寝其议。侃曰:“今兹败矣!”
戊申,以临贺王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督京师诸军事,屯丹杨郡。正德遣大船数十艘,诈称载荻,密以济景。景将济,虑王质为梗,使谍视之。会临川大守陈昕启称:“采石急须重镇,王质水军轻弱,恐不能济。”上以昕为云旗将军,代质戍采石,征质知丹杨尹事。昕,庆之之子也。质去采石,而昕犹未下渚。谍告景云:“质已退。”景使折江东树枝为验,谍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办矣!”己酉,自横江济于采石,有马数百匹,兵八千人。是夕,朝廷始命戒严。
景分兵袭姑孰,执淮南太守文成侯宁。南津校尉江子一帅舟师千馀人,欲于下流邀景;其副董桃生,家在江北,与其徒先溃走。子一收馀众,步还建康。子一,子四之兄也。太子见事急,戎服入见上,禀受方略,上曰:“此自汝事,何更问为!内外军悉以付汝。”太子乃停中书省,指授军事,物情惶骇,莫有应募者。朝廷犹不知临贺王正德之情,命正德屯硃雀门,宁国公大临屯新亭,太府卿韦黯屯六门,缮修宫城,为受敌之备。大临,大器之弟也。
己酉,景至慈湖。建康大骇,御街人更相劫掠,不复通行。赦东、西冶、尚方钱署及建康系囚,以扬州刺史宣城王大器都督城内诸军事,以羊侃为军师将军副之,南浦侯推守东府,西丰公大春守石头,轻车长史谢禧、始兴太守元贞守白下,韦黯与右卫将军柳津等分守宫城诸门及朝堂。推,秀之子;大春,大临之弟;津,仲礼之父也。担诸寺库公藏钱,聚之德阳堂,以充军实。
庚戌,侯景至板桥,遣徐思玉来求见上,实欲观城中虚实。上召问之。思玉诈称叛景请间陈事,上将屏左右,舍人高善宝曰:“思玉从贼中来,情伪难测,安可使独在殿上!”硃异侍坐,曰:“徐思玉岂刺客邪!”思玉出景启,言“异等弄权,乞带甲入朝,除君侧之恶。”异甚惭悚。景又请遣了事舍人出相领解,上遣中书舍人贺季、主书郭宝亮随思玉劳景于板桥。景北面受敕,季曰:“今者之举何名?”景曰:“欲为帝也!”王伟进曰:“硃异等乱政,除奸臣耳。”景既出恶言,遂留季,独遣宝亮还宫。
百姓闻景至,竞入城,公私混乱,无复次第,羊侃区分防拟,皆以宗室间之。军人争入武库,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斩数人,方止。是时,梁兴四十七年,境内无事,公卿在位及闾里士大夫罕见兵甲,贼至猝迫,公私骇震。宿将已尽,后进少年并出在外,军旅指扌为,一决于侃,侃胆力俱壮,太子深仗之。
辛亥,景至硃雀桁南,太子以临贺王正德守宣阳门,东宫学士新野庾信守硃雀门,帅宫中文武三千馀人营桁北。太子命信开大桁以挫其锋,正德曰:“百姓见开桁,必大惊骇。可且安物情。”太子从之。俄而景至,信帅众开桁,始除一舶。见景军皆著铁面,退隐于门。信方食甘蔗,有飞箭中门柱,信手甘蔗,应弦而落,遂弃军走。南塘游军沈子睦,临贺王正德之党也,复闭桁渡景。太子使王质将精兵三千援信,至领军府,遇贼,未陈而走。正德帅众于张侯桥迎景,马上交揖,既入宣阳门,望阙而拜,歔欷流涕,随景渡淮。景军皆著青袍,正德军并著绛袍,碧里,既与景合,悉反其袍。景乘胜至阙下,城中忷惧,羊侃诈称得射书云:“邵陵王、西昌侯援兵已至近路。”众乃少安。西丰公大春弃石头,奔京口;谢禧、元贞弃白下走;津主彭文粲等以石头城降景,景遣其仪同三司于子悦守之。
壬子,景列兵绕台城,幡旗皆黑,射启于城中曰:“硃异等蔑弄朝权,轻作威福,臣为所陷,欲加屠戮。陛下若诛硃异等,臣则敛辔北归。”上问太子:“有是乎?”对曰:“然。”上将诛之。太子曰:“贼以异等为名耳;今日杀之,无救于急,适足贻笑将来,俟贼平,诛之未晚。”上乃止。
景绕城既匝,百道俱攻,鸣鼓吹脣,喧声震地,纵火烧大司马、东、西华诸门。羊侃使凿门上为窍,下水沃火;太子自捧银鞍,往赏战士;直阁将军硃思帅战士数人逾城出外洒水,久之方灭。贼又以长柯斧斫东掖门,门将开,羊侃凿扇为孔,以槊刺杀二人,斫者乃退。景据公车府,正德据左卫府,景党宋子仙据东宫,范桃棒据同泰寺。景取东宫妓数百,分给军士。东宫近城,景众登其墙射城内。至夜,景于东宫置酒奏乐,太子遣人焚之,台殿及所聚图书皆尽。景又烧乘黄厩、士林馆、太府寺。癸丑,景作木驴数百攻城,城上投石碎之。景更作尖项木驴,石不能破。羊侃使作雉尾炬,灌以膏蜡,丛掷焚之,俄尽。景又作登城楼,高十馀丈,欲临射城中。侃曰:“车高堑虚,彼来必倒,可卧而观之。”及车动,果倒。
景攻既不克,士卒死伤多,乃筑长围以绝内外,又启求诛硃异等。城中亦射赏格出外曰:“有能送景首者,授以景位,并钱一亿万,布绢各万匹。”硃异、张绾议出兵击之,上问羊侃,侃曰:“不可。今出人若少,不足破贼,徒挫锐气;若多,则一旦失利,门隘桥小,必大致失亡。”异等不从,使千馀人出战。锋未及交,退走,争桥赴水死者大半。
侃子鷟,为景所获,执至城下,以示侃,侃曰:“我倾宗报主,犹恨不足,岂计一子,幸早杀之!”数日,复持来,侃谓鷟曰:“久以汝为死矣,犹在邪!”引弓射之。景以其忠义,亦不之杀。
庄铁虑景不克,托称迎母,与左右数十人趣历阳。先遣书绐田英、郭骆曰:“侯王已为台军所杀,国家使我归镇。”骆等大惧,弃城奔寿阳,铁入城,不敢守,奉其母奔寻阳。
十一月,戊午朔,刑白马,祀蚩尤于太极殿前。
临贺王正德即帝位于仪贤堂,下诏称:“普通已来,奸邪乱政,上久不豫,社稷将危。河南王景,释位来朝,猥用朕躬,绍兹宝位,可大赦,改元正平。”立其世子见理为皇太子,以景为丞相,妻以女,并出家之宝货悉助军费。于是景营于阙前,分其兵二千人攻东府;南浦侯推拒之,三日,不克。景自往攻之,矢石雨下,宣城王防閤许伯众潜引景众登城。辛酉,克之;杀南浦侯推及城中战士三千人,载其尸聚于杜姥宅,遥语城中人曰:“若不早降,正当如此!”
景声言上已晏驾,虽城中亦以为然。壬戌,太子请上巡城,上幸大司马门,城上闻跸声,皆鼓噪流涕,众心粗安。
江子一之败还也,上责之。子一拜谢曰:“臣以身许国,常恐不得其死;今所部皆弃臣去,臣以一夫安能击贼!若贼遂能至此,臣誓当碎身以赎前罪,不死阙前,当死阙后。”乙亥,子一启太子,与弟尚书左丞子四、东宫主帅子五帅所领百馀人开承明门出战。子一直抵贼营,贼伏兵不动。子一呼曰:“贼辈何不速出!”久之,贼骑出,夹攻之。子一径前,引槊刺贼;从者莫敢继,贼解其肩而死。子四、子五相谓曰:“与兄俱出,何面独旋!”皆免胄赴贼。子四中槊,洞胸而死;子五伤脰,还至堑,一恸而绝。
景初至建康,谓朝夕可拔,号令严整,士卒不敢侵暴。及屡攻不克,人心离沮。景恐援兵四集,一旦溃去;又食石头常平诸仓既尽,军中乏食;乃纵士卒掠夺民米及金帛子女。是后米一升直七八万钱,人相食,饿死者什五六。
乙丑,景于城东、西起土山,驱迫士民,不限贵贱,乱加殴捶,疲羸者因杀以填山,号哭动地。民不敢窜匿,并出从之,旬日间,众至数万。城中亦筑土山以应之。太子、宣城王已下,皆亲负土,执畚锸,于山上起芙蓉层楼,高四丈,饰以锦罽,募敢死士二千人,厚衣袍铠,谓之“僧腾客”,分配二山,昼夜交战不息。会大雨,城内土山崩;贼乘之,垂入,苦战不能禁。羊侃令多掷火,为火城以断其路,徐于内筑城,贼不能进。
景募人奴降者,悉免为良;得硃异奴,以为仪同三司,异家资产悉与之。奴乘良马,衣锦袍,于城下仰诟异曰:“汝五十年仕宦,方得中领军;我始事侯王,已为仪同矣!”于是三日之中,群奴出就景者以千数,景皆厚抚以配军,人人感恩,为之致死。
荆州刺史湘东王绎闻景围台城,丙寅,戒严,移檄所督湘州刺史河东王誉、雍州刺史岳阳王詧、江州刺史当阳公大心、郢州刺史南平王恪等,发兵入援。大心,大器之弟;恪,伟之子也。
硃异遗景书,为陈祸福。景报书,并告城中士民,以为:“梁自近岁以来,权幸用事,割剥齐民,以供嗜欲。如曰不然,公等试观:今日国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姜百室,仆从数千,不耕不织,锦衣玉食;不夺百姓,从何得之!仆所以趋赴阙庭,指诛权佞,非倾社稷。今城中指望四方入援,吾观王侯、诸将,志在全身,谁能竭力致死,与吾争胜负哉!长江天险,二曹所叹,吾一苇航之,日明气净。自非天人允协,何能如是!幸各三思,自求元吉!”
景又奉启于东魏主,称:“臣进取寿春,暂欲停憩。而萧衍识此运终,自辞宝位;臣军未入其国,已投同泰舍身。去月二十九日,届此建康。江海未苏,干戈暂止,永言故乡,人马同恋。寻当整辔,以奉圣颜。臣之母、弟,久谓屠灭,近奉明敕,始承犹在。斯乃陛下宽仁,大将军恩念,臣之弱劣,知何仰报!今辄赍启迎臣母、弟、妻、儿,伏愿圣慈,特赐裁放!”
己巳,湘东王绎遣司马吴晔、天门太守樊文皎等将兵发江陵。
陈昕为景所擒,景与之极饮,使昕收集部曲,欲用之。昕不可,景使其仪同三司范桃棒囚之。昕因说桃棒,使帅所部袭杀王伟、宋子仙,诣城降。桃棒从之,潜遣昕夜缒入城。上大喜,敕镌银券赐桃棒曰:“事定之日,封汝河南王,即有景众,并给金帛女乐。”太子恐其诈,犹豫不决,上怒曰:“受降常理,何忽致疑!”太子召公卿会议,硃异、傅岐曰:“桃棒降必非谬。桃棒既降,贼景必惊,乘此击之,可大破也。”太子曰:“吾坚城自守以俟外援,援兵既至,贼岂足平!此万全策也。今开门纳桃棒,桃棒之情,何易可知!万一为变,悔无所及。社稷事重,须更详之。”异曰:“殿下若以社稷之急,宜纳桃棒;如其犹豫,非异所知。”太子终不能决。桃棒又使昕启曰:“今止将所领五百人,若至城门,皆自脱甲,乞朝廷开门赐容。事济之后,保擒侯景。”太子见其恳切,愈疑之。硃异拊膺曰:“失此,社稷事去矣!”俄而桃棒为部下所告,景拉杀之。陈昕不知,如期而出,景邀得之,逼使射书城中曰:“桃棒且轻将数十人先入。”景欲衷甲随之,昕不肯,期以必死,乃杀之。
景使萧见理与仪同三司卢晖略戍东府。见理凶险,夜,与群盗剽劫于大桁,中流矢而死。
邵陵王纶行至钟离,闻侯景已渡采石,纶昼夜兼道,旋军入援,济江,中流风起,人马溺者什一二。遂帅宁远将军西丰公大春、新淦公大成、永安侯确、安南侯骏、前谯州刺史赵伯超、武州刺史萧弄璋等,步骑三万,自京口西上。大成,大春之弟;确,纶之子;骏,懿之孙也。
景遣军至江乘拒纶军。赵伯超曰:“若从黄城大路,必与贼遇,不如径指钟山,突据广莫门。出贼不意,城围必解矣。”纶从之,夜行失道,迂二十馀里。庚辰旦,营于蒋山。景见之大骇,悉送所掠妇女、珍货于石头,具舟欲走。分兵三道攻纶,纶与战,破之。时山巅寒雪,乃引军下爱敬寺。景陈兵于覆舟山北,乙酉,纶进军玄武湖侧,与景对陈,不战。至暮,景更约明日会战,纶许之。安南侯骏见景军退,以为走,即与壮士逐之;景旋军击之,骏败走,趣纶军。赵伯超望见,亦引兵走,景乘胜追击之,诸军皆溃。纶收馀兵近千人,入天保寺;景追之,纵火烧寺。纶奔硃方,士卒践冰雪,往往堕足。景悉收纶辎重,生擒西丰公大春、安前司马庄丘慧、主帅霍俊等而还。丙戌,景陈所获纶军首虏铠仗及大春等于城下,使言曰:“邵陵王已为乱兵所杀。”霍俊独曰:“王小失利,已全军还京口。城中但坚守,援军寻至。”贼以刀殴其背,俊辞色弥厉;景义而释之,临贺王正德杀之。
是日晚,鄱阳王范遣其世子嗣与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建安太守赵凤举各将兵入援,军于蔡洲,以待上流诸军,范以之高督江右援军事。景悉驱南岸居民于水北,焚其庐舍,大街已西,扫地俱尽。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镇钟离,上召之入援,正表托以船粮未集,不进。景以正表为南兗州刺史,封南郡王。正表乃于欧阳立栅以断援军,帅众一万,声言入援,实欲袭广陵。密书诱广陵令刘询,使烧城为应,询以告南兗州刺史南康王会理。十二月,会理使询帅步骑千人夜袭正表,大破之;正表走还钟离。询收其兵粮,归就会理,与之入援。
癸巳,侍中、都官尚书羊侃卒,城中益惧。侯景大造攻具,陈于阙前,大车高数丈,一车二十轮。丁酉,复进攻城,以虾蟆车运土填堑。
湘东王绎遣世子方等将步骑一万入援建康,庚子,发公安。绎又遣竟陵太守王僧辩将舟师万人,出自汉川,载粮东下。方等有俊才,善骑射,每战,亲犯矢石,以死节自任。
壬寅,侯景以火车焚台城东南楼。材官吴景有巧思,于城内构地为楼,火才灭,新楼即立,贼以为神。景因火起,潜遣人于其下穿城。城将崩,乃觉之;吴景于城内更筑迂城,状如却月以拟之,兼掷火,焚其攻具,贼乃退走。
太子遣洗马元孟恭将千人自大司马门出荡,孟恭与左右奔降于景。
己酉,景土山稍逼城楼,柳津命作地道以取其土,外山崩,压贼且尽。又于城内作飞桥,悬罩二土山上。景众见飞桥迥出,崩腾而走;城内掷雉尾炬,焚其东山,楼栅荡尽,贼积死于城下,乃弃土山不复修,自焚其攻具。材官将军宋嶷降于景,教之引玄武湖水以灌台城,阙前皆为洪流。
上征衡州刺史韦粲为散骑常侍,以都督长沙欧阳頠监州事。粲,放之子也。还,至庐陵,闻侯景乱,粲简阅部下,得精兵五千,倍道赴援。至豫章,闻景已出横江,粲就内史刘孝仪谋之,孝仪曰:“必如此,当有敕。岂可轻信人言,妄相惊动!或恐不然。”时孝仪置酒,粲怒,以杯抵地曰:“贼已渡江,便逼宫阙,水陆俱断,何暇有报!假令无敕,岂得自安!韦粲今日何情饮酒!”即驰马出部分。将发,会江州刺史当阳公大心遣使邀粲,粲乃驰往见大心曰:“上游籓镇,江州去京最近,殿下情计诚宜在前。但中流任重,当须应接,不可阙镇。今宜且张声势,移镇湓城,遣偏将赐随,于事便足。”大心然之,遣中兵柳昕帅兵二千人随粲,粲至南洲,外弟司州刺史柳仲礼亦帅步骑万馀人至横江,粲即送粮仗赡给之,并散私金帛以赏其战士。
西豫州刺史裴之高自张公洲遣船度仲礼,丙辰夜,粲、仲礼及宣猛将军李孝钦、前司州刺史羊鸦仁、南陵太守陈文彻,合军屯新林王游苑。粲议推仲礼为大都督,报下流众军;裴之高自以年位,耻居其下,议累日不决。粲抗言于众曰:“今者同赴国难,义在除贼。所以推柳司州者,正以久捍边疆,先为侯景所惮;且士马精锐,无出其前。若论位次,柳在粲下,语其年齿,亦少于粲,直以社稷之计,不得复论。今日形势,贵在将和,若人心不同,大事去矣。裴公朝之旧德,岂应复挟私情以沮大计!粲请为诸军解之。”乃单舸至之高营,切让之曰:“今二宫危逼,猾寇滔天,臣子当戮力同心,岂可自相矛盾!豫州必欲立异,锋镝便有所归。”之高垂泣致谢。遂推仲礼为大都督。
宣城内史杨白华遣其子雄将郡兵继至,援军大集,众十馀万,缘淮树栅,景亦于北岸树栅以应之。
裴之高与弟之横以舟师一万屯张公洲。景囚之高弟、侄、子、孙、临水陈兵,连锁列于陈前,以鼎镬、刀锯随其后,谓曰:“裴公不降,今即烹之。”之高召善射者使射其子,再发,皆不中。
景帅步骑万人于后渚挑战,仲礼欲出击之。韦粲曰:“日晚我劳,未可战也。”仲礼乃坚壁不出,景亦引退。
湘东王绎将锐卒三万发江陵,留其子绥宁侯方诸居守,咨议参军刘之迡等三上笺请留,答教不许。
鄱阳王范遣其将梅伯龙攻王显贵于寿阳,克其罗城;攻中城,不克而退,范益其众,使复攻之。
东魏大将军澄患民钱滥恶,议不禁民私铸,但悬称市门,钱不重五铢,毋得入市。朝议以为年谷不登,请俟它年,乃止。
魏太师泰杀安定国臣王茂而非其罪。尚书左丞柳庆谏,泰怒曰:“卿党罪人,亦当坐!”执庆于前。庆辞色不挠,曰:“庆闻君蔽于事为不明,臣知而不争为不忠。庆既竭忠,不敢爱死,但惧公为不明耳。”泰寤,亟使赦茂,不及,乃赐茂家钱帛,曰:“以旌吾过。”
丙辰晦,柳仲礼夜入韦粲营,部分众军。旦日,会战,诸将各有据守,令粲顿青塘。粲以青塘当石头中路,贼必争之,颇惮之。仲礼曰:“青塘要地,非兄不可;若疑兵少,当更遣军相助。”乃使直阁将军刘叔胤助之。
●卷第一百六十二
【梁纪十八】 屠维大荒落,一年。
高祖武皇帝十八太清三年(己巳,公元五四九年)
春,正月,丁巳朔,柳仲礼自新亭徙营大桁。会大雾,韦粲军迷失道,比及青塘,夜已过半,立栅未合,侯景望见之,亟帅锐卒攻粲。粲使军主郑逸逆击之,命刘叔胤以舟师截其后,叔胤畏忄需不敢进,逸遂败。景乘胜入粲营,左右牵粲避贼,粲不动,叱子弟力战,遂与子尼及三弟助、警、构、从弟昂皆战死,亲戚死者数百人。仲礼方食,投箸被甲,与其麾下百骑驰往救之,与景战于青塘,大破之,斩首数百级,沉淮水死者千馀人。仲礼槊将及景,而贼将支伯仁自后斫仲礼中肩,马陷于淖,贼聚槊刺之,骑将郭山石救之,得免。仲礼被重疮,会稽人惠臶吮疮断血,故得不死。自是景不敢复济南岸,仲礼亦气衰,不复言战矣。邵陵王纶复收散卒,与东扬州刺史临城公大连、新淦公大成等自东道并至;庚申,列营于桁南,亦推柳仲礼为大都督。大连,大临之弟也。
朝野以侯景之祸共尤硃异,异惭愤发疾,庚申,卒。故事,尚书官不以为赠。上痛惜异,特赠尚书右仆射。甲子,湘东世子方等及王僧辩军至。
戊辰,封山侯正表以北徐州降东魏,东魏徐州刺史高归彦遣兵赴之。归彦,欢之族弟也。
己巳,太子迁居永福省。高州刺史李迁仕、天门太守樊文皎将援兵万馀人至城下。台城与援军信命久绝,有羊车儿献策,作纸鸱,系以长绳,写敕于内,放以从风,冀达众军,题云:“得鸱送援军,赏银百两。”太子自出太极殿前乘西北风纵之,贼怪之,以为厌胜,射而下之。援军募人能入城送启者,鄱阳世子嗣左右李朗请先受鞭,诈为得罪,叛投贼,因得入城,城中方知援兵四集,举城鼓噪。上以朗为直阁将军,赐金遣之。朗缘钟山之后,宵行昼伏,积日乃达。
癸未,鄱阳世子嗣、永安侯确、庄铁、羊鸦仁、柳敬礼、李迁仕、樊文皎将兵度淮,攻东府前栅,焚之;侯景退。众军营于青溪之东,迁仕、文皎帅锐卒五千独进深入,所向摧靡。至菰首桥东,景将宋子仙伏兵击之,文皎战死,迁仕遁还。敬礼,仲礼之弟也。
仲礼神情傲很,陵蔑诸将,邵陵王纶每日执鞭至门,亦移时弗见,由是与纶及临城公大连深相仇怨。大连又与永安侯确有隙,诸军互相猜阻,莫有战心。援军初至,建康士民扶老携幼以候之,才过淮,即纵兵剽掠。由是士民失望,贼中有谋应官军者,闻之,亦止。
王显贵以寿阳降东魏。
临贺王记室吴郡顾野王起兵讨侯景,二月,己丑,引兵来至。初,台城之闭也,公卿以食为念,男女贵贱并出负米,得四十万斛,收诸府藏钱帛五十万亿,并聚德阳堂,而不备薪刍、鱼盐。至是,坏尚书省为薪。撤荐,坐刂以饲马。荐尽,又食以饭。军士无膎,或煮铠、熏鼠、捕雀而食之。御甘露厨有干苔,味酸咸,分给战士。军人屠马于殿省间,杂以人肉,食者必病。侯景众亦饥,抄掠无所获;东城有米,可支一年,援军断其路。又闻荆州兵将至,景甚患之。王伟曰:“今台城不可猝拔,援兵日盛,吾军乏食,若伪且求和以缓其势,东城之米,足支一年,因求和之际,运米入石头,援军必不得动,然后休士息马,缮修器械,伺其懈怠击之,一举可取也。”景从之,遣其将任约、于子悦至城下,拜表求和,乞复先镇。太子以城中穷困,白上,请许之。上怒曰:“和不如死!”太子固请曰:“侯景围逼已久,援军相仗不战,宜且许其和,更为后图。”上迟回久之,乃曰:“汝自图之,勿令取笑千载。”遂报许之。景乞割江右四州之地,并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后济江。中领军傅岐固争曰:“岂有贼举兵围宫阙而更与之和乎!此特欲却援军耳。戎狄兽心,必不可信。且宣城嫡嗣之重,国命所系,岂可为质!”上乃以大器之弟石城公大款为侍中,出质于景。又敕诸军不得复进,下诏曰:“善兵不战,止戈为武。可以景为大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诸军事,豫州牧、河南王如故。”己亥,设坛于西华门外,遣仆射王克、上甲侯韶、吏部郎萧瑳与于子悦、任约、王伟登坛共盟。太子詹事柳津出西华门,景出栅门,遥相对,更杀牲歃血为盟。既盟,而景长围不解,专修铠仗,托云“无船,不得即发”,又云“恐南军见蹑”,遣石城公还台,求宣城王出送;邀求稍广,了无去志。太子知其诈言,犹羁縻不绝。韶,懿之孙也。
庚子,前南兗州刺史南康王会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彧众合三万,至于马卬洲,景虑其自白下而上,启云:“请敕北军聚还南岸,不尔,妨臣济江。”太子即勒会理自白下城移军江潭苑。退,恢之子也。
辛丑,以邵陵王纶为司空,鄱阳王范为征北将军,柳仲礼为侍中、尚书右仆射。景以于子悦、任约、傅士悊皆为仪同三司,夏侯譒为豫州刺史,董绍先为东徐州刺史,徐思玉为北徐州刺史,王伟为散骑常侍。上以伟为侍中。
乙卯,景又启曰:“适有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寿阳、钟离,臣今无所投足,求借广陵并谯州,俟得寿阳,即奉还朝廷。”又云:“援军既在南岸,须于京口渡江。”太子并答许之。
癸卯,大赦。
庚戌,景又启曰:“永安侯确、直閤赵威方频隔栅见诟云:‘天子自与汝盟,我终当破汝。’乞召侯及威方入,即当引路。”上遣吏部尚书张绾召确,辛亥,以确为广州刺史,威方为盱眙太守。确累启固辞,不入,上不许。确先遣威方入城,因欲南奔。邵陵王纶泣谓确曰:“围城既久,圣上忧危,臣子之情,切于汤火,故欲且盟而遣之,更申后计。成命已决,何得拒违!”时台使周石珍、东宫主书左法生在纶所,确谓之曰:“侯景虽云欲去而不解长围,意可见也。今召仆入城,何益于事!”石珍曰:“敕旨如此,郎那得辞!”确意尚坚,纶大怒,谓赵伯超曰:“谯州为我斩之!持其首去!”伯超挥刃眄确曰:“伯超识君侯,刀不识也!”确乃流涕入城。
上常蔬食,及围城日久,上厨蔬茹皆绝,乃食鸡子。纶因使者暂通,上鸡子数百枚,上手自料简,歔欷哽咽。
湘东王绎军于郢州之武城,湘州刺史河东王誉军于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阳王慥军于西峡口,托云俟四方援兵,淹留不进。中记室参军萧贲,骨鲠士也,以绎不早下,心非之;尝与绎双六,食子未下,贲曰:“殿下都无下意。”绎深衔之。及得上敕,绎欲旋师,贲曰:“景以人臣举兵向阙,今若放兵,未及渡江,童子能斩之矣,必不为也。大王以十万之众,未见贼而退,奈何!”绎不悦,未几,因事杀之。扌造,懿之孙也。
东魏河内民四千馀家,以魏北徐州刺史司马裔,其乡里也,相帅归之。丞相泰欲封裔,裔因辞曰:“士大夫远归皇化,裔岂能帅之!卖义士以求荣,非所愿也。”
侯景运东府米入石头,既毕,王伟闻荆州军退,援军虽多,不相统壹,乃说景曰:“王以人臣举兵,围守宫阙,逼辱妃主,残秽宗庙,擢王之发,不足数罪。今日持此,欲安所容身乎!背盟而捷,自古多矣,愿且观其变。”临贺王正德亦谓景曰:“大功垂就,岂可弃去!”景遂上启,陈上十失,且曰:“臣方事睽违,所以冒陈谠直。陛下崇饰虚诞,恶闻实录,以袄怪为嘉祯,以天谴为无咎。敷演六艺,排摈前儒,王莽之法也。以铁为货,轻重无常,公孙之制也。烂羊镌印,朝章鄙杂,更始、赵伦之化也。豫章以所天为血仇,邵陵以父存而冠布,石虎之风也。修建浮图,百度糜费,使四民饥饣妥,笮融、姚兴之代也。”又言:“建康宫室崇侈,陛下唯与主书参断万机,政以贿成,诸阉豪盛,众僧殷实。皇太子珠玉是好,酒色是耽,吐言止于轻薄,赋咏不出《桑中》;邵陵所在残破;湘东群下贪纵;南康、定襄之属,皆如沐猴而冠耳。亲为孙侄,位则籓屏,臣至百日,谁肯勤王!此而灵长,未之有也。昔鬻拳兵谏,王卒改善,今日之举,复奚罪乎!伏愿陛下小惩大戒,放谗纳忠,使臣无再举之忧,陛下无婴城之辱,则万姓幸甚!”
上览启,且惭且怒。三月,丙辰朔,立坛于太极殿前,告天地。以景违盟,举烽鼓噪。初,闭城之日,男女十馀万,擐甲者二万馀人;被围既久,人多身肿气急,死者什八九,乘城者不满四千人,率皆羸喘。横尸满路,不可瘗埋,烂汁满沟,而众心犹望外援。柳仲礼唯聚妓妾,置酒作乐,诸将日往请战,仲礼不许。安南侯骏说邵陵王纶曰:“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万一不虞,殿下何颜自立于世!今宜分军为三道,出贼不意攻之,可以得志。”纶不从。柳津登城谓仲礼曰:“汝君父在难,不能竭力,百世之后,谓汝为何!”仲礼亦不以为意。上问策于津,对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礼,不忠不孝,贼何由平!”
戊午,南康王会理与羊鸦仁、赵伯超等进营于东府城北,约夜渡军。既而鸦仁等晓犹未至,景众觉之。营未立,景使宋子仙击之,赵伯超望风退走。会理等兵大败,战及溺死者五千人。景积其首于阙下,以示城中。
景又使于子悦求和,上使御史中丞沈浚至景所。景实无去志,谓浚曰:“今天时方热,军未可动,乞且留京师立效。”浚发愤责之,景不对,横刀叱之。浚曰:“负恩忘义,违弃诅盟,固天地所不容!沈浚五十之年,常恐不得死所,何为以死相惧邪!”因径去不顾。景以其忠直,舍之。于是景决石阙前水,百道攻城,昼夜不息。邵陵世子坚屯太阳门,终日蒲饮,不恤吏士,其书佐董勋、熊昙朗恨之。丁卯,夜向晓,勋、昙朗于城西北楼引景众登城,永安侯确力战,不能却,乃排闼入启上云:“城已陷。”上安卧不动,曰:“犹可一战乎?”对曰:“不可。”上叹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因谓确曰:“汝速去,语汝父,勿以二宫为念。”因使慰劳在外诸军。
俄而景遣王伟入文德殿奉谒,上命褰帘开户引伟入,伟拜呈景启,称:“为奸佞所蔽,领众入朝,惊动圣躬,今诣阙待罪。”上问:“景何在?可召来。”景入见于太极东堂,以甲士五百人自卫。景稽颡殿下,典仪引就三公榻。上神色不变,问曰:“卿在军中日久,无乃为劳!”景不敢仰视,汗流被面。又曰:“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犹在北邪?”景皆不能对。任约从旁代对曰:“臣景妻子皆为高氏所屠,唯以一身归陛下。”上又问:“初渡江有几人?”景曰:“千人。”“围台城几人?”曰:“十万。”“今有几人?”曰:“率土之内,莫非己有。”上俯首不言。
景复至永福省见太子,太子亦无惧容。侍卫皆惊散,唯中庶子徐扌离、通事舍人陈郡殷不害侧侍。扌离谓景曰:“侯王当以礼见,何得如此!”景乃拜。太子与言,又不能对。
景退,谓其厢公王僧贵曰:“吾常跨鞍对陈,矢刃交下,而意气安缓,了无怖心。今见萧公,使人自慑,岂非天威难犯!吾不可以再见之。”于是悉撤两宫侍卫,纵兵掠乘舆、服御、宫人皆尽。收朝士、王侯送永福省,使王伟守武德殿,于子悦屯太极东堂。矫诏大赦,自加大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建康士民逃难四出。太子洗马萧允至京口,端居不行,曰:“死生有命,如何可逃!祸之所来,皆生于利;苟不求利,祸从何生!”
己巳,景遣石城公大款以诏命解外援军。柳仲礼召诸将议之,邵陵王纶曰:“今日之命,委之将军。”仲礼熟视不对。裴之高、王僧辩曰:“将军拥众百万,致宫阙沦没,正当悉力决战,何所多言!”仲礼竟无一言,诸军乃随方各散。南兗州刺史临成公大连、湘东世子方等、鄱阳世子嗣、北兗州刺史湘潭侯退、吴郡太守袁君正、晋陵太守陆经等各还本镇。君正,昂之子也。邵陵王纶奔会稽。仲礼及弟敬礼、羊鸦仁、王僧辩、赵伯超并开营降,军士莫不叹愤。仲礼等入城,先拜景而后见上;上不与言。仲礼见父津,津恸哭曰:“汝非我子,何劳相见!”湘东王绎使全威将军会稽王琳送米二十万石以馈军,至姑孰,闻台城陷,沉米于江而还。
景命烧台内积尸,病笃未绝者,亦聚而焚之。
庚午,诏征镇牧守可复本任。景留柳敬礼、羊鸦仁,而遣柳仲礼归司州,王僧辩归竟陵。初,临贺王正德与景约,平城之日,不得全二宫。及城开,正德帅众挥刀欲入,景先使其徒守门,故正德不果入。景更以正德为侍中、大司马,百官皆复旧职。正德入见上,拜且泣。上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秦郡、阳平、盱眙三郡皆降景,景改阳平为北沧州,改秦郡为西兗州。
东徐州刺史湛海珍、北青州刺史王奉伯、淮阳太守王瑜,并以地降东魏。青州刺史明少遐、山阳太守萧邻弃城走,东魏据其地。
侯景以仪同三司萧邕为南徐州刺史,代西昌侯渊藻镇京口。又遣其将徐相攻晋陵,陆经以郡降之。
初,上以河东王誉为湘州刺史,徙湘州刺史张缵为雍州刺史,代岳阳王詧。缵恃其才望,轻誉少年,迎候有阙。誉至,检括州府付度事,留缵不遣;闻侯景作乱,颇陵蹙缵。缵恐为所害,轻舟夜遁,将之雍部,复虑詧拒之。缵与湘东王绎有旧,欲因之以杀誉兄弟,乃如江陵。及台城陷,诸王各还州镇,誉自湖口归湘州。桂阳王慥以荆州督府留军江陵,欲待绎至拜谒,乃还信州。缵遗绎书曰:“河东戴樯上水,欲袭江陵,岳阳在雍,共谋不逞。”江陵游军主硃荣亦遣使告绎云:“桂阳留此,欲应誉、詧。”绎惧,凿船,沉米,斩缆,自蛮中步道驰归江陵,囚慥,杀之。
侯景以前临江太守董绍先为江北行台,使赍上手敕,召南兗州刺史南康王会理。壬午,绍先至广陵,众不满二百,皆积日饥疲。会理士马甚盛,僚佐说会理曰:“景已陷京邑,欲先除诸籓,然后篡位。若四方拒绝,立当溃败,奈何委全州之地以资寇手!不如杀绍先,发兵固守,与魏连和,以待其变。”会理素懦,即以城授之。绍先既入,众莫敢动。会理弟通理请先还建康,谓其姊曰:“事既如此,岂可阖家受毙!前途亦思立效,但未知天命如何耳。”绍先悉收广陵文武部曲、铠仗、金帛,遣会理单马还建康。
湘潭侯退与北兗州刺史定襄侯祗出奔东魏。侯景以萧弄璋为北兗州刺史,州民发兵拒之;景遣直阁将军羊海将兵助之,海以其众降东魏,东魏遂据淮阴。祗,伟之子也。
癸未,侯景遣于子悦等将羸兵数百东略吴郡。新城戍主戴僧逷有精甲五千,说太守袁君正曰:“贼今乏食,台中所得,不支一旬。若闭关拒守,立可饿死。”土豪陆映公等恐不能胜而资产被掠,皆劝君正迎之。君正素怯,载米及牛酒郊迎。子悦执君正,掠夺财物、子女,东人皆立堡拒之。景又以任约为南道行台,镇姑孰。
夏,四月,湘东世子方等至江陵,湘东王绎始知台城不守,命于江陵四旁七里树木为栅,掘堑三重而守之。
东魏高岳等攻魏颍川,不克。大将军澄益兵助之,道路相继,逾年犹不下。山鹿忠武公刘丰生建策,堰洧水以灌之,城多崩颓,岳悉众分休迭进。王思政身当矢石,与士卒同劳苦,城中泉涌,悬釜而炊。太师泰遣大将军赵贵督东南诸州兵救之,自长社以北,皆为陂泽,兵至穰,不得前。东魏人使善射者乘大舰临城射之,城垂陷;燕郡景惠公慕容绍宗与刘丰生临堰视之,见东北尘起,同入舰坐避之。俄而暴风至,远近晦冥,缆断,飘船径向城;城上人以长钩牵船,弓弩乱发,绍宗赴水溺死,丰生游上,向土山,城上人射杀之。
甲辰,东魏进大将军勃海王澄位相国,封齐王,加殊礼。丁未,澄入朝于鄴,固辞;不许。澄召将佐密议之,皆劝澄宜膺朝命,独散骑常侍陈元康以为未可,澄由是嫌之。崔暹乃荐陆元规为大行台郎以分元康之权。
湘东王绎之入援也,令所督诸州皆发兵,雍州刺史岳阳王詧遣府司马刘方贵将兵出汉口;绎召詧使自行,詧不从。方贵潜与绎相知,谋袭襄阳,未发;会詧以它事召方贵,方贵以为谋泄,遂据樊城拒命,詧遣军攻之。绎厚资遣张缵使赴镇,缵至大堤,詧已拔樊城,斩方贵。缵至襄阳,詧推迁未去,但以城西白马寺处之;詧犹总军府之政,闻台城陷,遂不受代。助防杜岸绐缵曰:“观岳阳势不容使君,不如且往西山以避祸。”岸既襄阳豪族,兄弟九人,皆以骁勇著名。缵乃与岸结盟,著妇人衣,乘青布舆,逃入西山。詧使岸将兵追擒之,缵乞为沙门,更名法缵,詧许之。
荆州长史王冲等上笺于湘东王绎,请以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承制主盟,绎不许。丙辰,又请以司空主盟,亦不许。
上虽外为侯景所制,而内甚不平。景欲以宋子仙为司空,上曰:“调和阴阳,安用此物!”景又请以其党二人为便殿主帅,上不许。景不能强,心甚惮之。太子入,泣谏,上曰:“谁令汝来!若社稷有灵,犹当克复;如其不然,何事流涕!”景使其军士入直省中,或驱驴马,带弓刀,出入宫庭,上怪而问之,直閤将军周石珍对曰:“侯丞相甲士。”上大怒,叱石珍曰:“是侯景,何谓丞相!”左右皆惧。是后上所求多不遂志,饮膳亦为所裁节,忧愤成疾。太子以幼子大圜属湘东王绎,并剪爪发以寄之。五月,丙辰,上卧净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年八十六。景秘不发丧,迁殡于昭阳殿,迎太子于永福省,使如常入朝。王伟、陈庆皆侍太子,太子呜咽流涕,不敢泄声,殿外文武皆莫之知。
东魏高岳既失慕容绍宗等,志气沮丧,不敢复逼长社城。陈元康言于大将军澄曰:“王自辅政以来,未有殊功。虽破侯景,本非外贼。今颍川垂陷,愿王自以为功。”澄从之,戊寅,自将步骑十万攻长社,亲临作堰。堰三决,澄怒,推负土者及囊并塞之。
辛巳,发高祖丧,升梓宫于太极殿。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大赦。侯景出屯朝堂,分兵守卫。
壬午,诏北人在南为奴婢者,皆免之,所免万计;景或更加超擢,冀收其力。
高祖之末,建康士民服食、器用,争尚豪华,粮无半年之储,常资四方委输。自景作乱,道路断绝,数月之间,人至相食,犹不免饿死,存者百无一二。贵戚、豪族皆自出采稆,填委沟壑,不可胜纪。
癸未,景遣仪同三司来亮入宛陵,宣城太守杨白华诱而斩之。甲申,景遣其将李贤明攻之,不克。景又遣中军侯子鉴入吴郡,以厢公苏单于为吴郡太守,遣仪同宋子仙等将兵东屯钱塘,新城戍主戴僧逷据县拒之。御史中丞沈浚避难东归,至吴兴,太守张嵊与之合谋,举兵讨景。嵊,稷之子也。东扬州刺史临城公大连,亦据州不受景命。景号令所行,唯吴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魏诏:“太和中代人改姓者皆复其旧。”
六月,丙戌,以南康王会理为侍中、司空。
丁亥,立宣城王大器为皇太子。
初,侯景将使太常卿南阳刘之遴授临贺王正德玺绶,之遴剃发僧服而逃。之遴博学能文,尝为湘东王绎长史;将归江陵,绎素嫉其才,己丑,之遴至夏口,绎密送药杀之,而自为志铭,厚其赙赠。
壬辰,封皇子大心为寻阳王,大款为江陵王,大临为南海王,大连为南郡王,大春为安陆王,大成为山阳王,大封为宜都王。
长社城中无盐,人病挛肿,死者什八九。大风从西北起,吹水入城,城坏。东魏大将军澄令城中曰:“有能生致王大将军者封侯;若大将军身有损伤,亲近左右皆斩。”王思政帅众据土山,告之曰:“吾力屈计穷,唯当以死谢国!”因仰天大哭,西向再拜,欲自刎,都督骆训曰:“公常语训等:‘汝赍我头出降,非但得富贵,亦完一城人。’今高相既有此令,公独不哀士卒之死乎!”众共执之,不得引决。澄遣通直散骑赵彦深就土山遗以白羽扇,执手申意,牵之以下。澄不令拜,延而礼之。思政初入颍川,将士八千人,及城陷,才三千人,卒无叛者。澄悉散配其将卒于远方,改颍川为郑州,礼遇思政甚重。西阁祭酒卢潜曰:“思政不能死节,何足可重!”澄谓左右曰:“我有卢潜,乃是更得一王思政。”潜,度世之曾孙也。
初,思政屯襄城,欲以长社为行台治所,遣使者魏仲启陈于太师泰,并致书于淅州刺史崔猷。猷复书曰:“襄城控带京、洛,实当今之要地,如有动静,易相应接。颍川既邻寇境,又无山川之固,贼若潜来,径至城下。莫若顿兵襄城。为行台之所。颍川置州,遣良将镇守,则表里胶固,人心易安,纵有不虞,岂能为患!”仲见泰,具以启闻。泰令依猷策。思政固请,且约:“贼水攻期年、陆攻三年之内,朝廷不烦赴救。”泰乃许之。及长社不守,泰深悔之。猷,孝芬之子也。
侯景之南叛也,丞相泰恐东魏复取景所部地,使诸将分守诸城。及颍川陷,泰以诸城道路阻绝,皆令拔军还。
上甲侯韶自建康出奔江陵,称受高祖密诏征兵,以湘东王绎为侍中、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承制,自馀籓镇并加位号。
宋子仙围戴僧逷,不克。丙午,吴盗陆缉等起兵袭吴郡,杀苏单于,推前淮南太守文成侯宁为主。
临贺王正德怨侯景卖己,密书召鄱阳王范,使以兵入;景遮得其书,癸丑,缢杀正德。景以仪同三司郭元建为尚书仆射、北道行台、总江北诸军事,镇新秦;封元罗等诸元十馀人皆为王。景爱永安侯确之勇,常置左右。邵陵王纶潜遣人呼之,确曰:“景轻佻,一夫力耳,我欲手刃之,正恨未得其便,卿还启家王,勿以确为念。”景与确游钟山,引弓射鸟,因欲射景,弦断,不发,景觉而杀之。
湘东王绎娶徐孝嗣孙女为妃,生世子方等。妃丑而妒,又多失行,绎二三年一至其室。妃闻绎当至,以绎目眇,为半面妆以待之,绎怒而出,故方等亦无宠。及自建康还江陵,绎见其御军和整,始叹其能,入告徐妃,妃不对,垂泣而退。绎怒,疏其秽行,榜于大閤,方等见之,益惧。湘州刺史河东王誉,骁勇得士心,绎将讨侯景,遣使督其粮众,誉曰:“各自军府,何忽隶人!”使者三返,誉不与。方等请讨之,绎乃以少子安南侯方矩为湘州刺史,使方等将精卒二万送之。方等将行,谓所亲曰:“是行也,吾必死之;死得其所,吾复奚恨!”
侯景以赵威方为豫章太守,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遣军拒之,擒威方,系州狱,威方逃还建康。
湘东世子方等军至麻溪,河东王誉将七千人击之,方等军败,溺死。安南侯方矩收馀众还江陵,湘东王绎无戚容。绎宠姬王氏,生子方诸。王氏卒,绎疑徐妃为之,逼令自杀,妃赴井死,葬以庶人礼,不听诸子制服。
西江督护陈霸先欲起兵讨侯景,景使人诱广州刺史元景仲,许奉以为主,景仲由是附景,阴图霸先。霸先知之,与成州刺史王怀明等集兵南海,驰檄以讨景仲曰:“元景仲与贼合从,朝廷遣曲阳侯勃为刺史,军已顿朝亭。”景仲所部闻之,皆弃景仲而散。秋,七月,甲寅,景仲缢于阁下。霸先迎定州刺史萧勃镇广州。
前高州刺史兰裕,钦之弟也,与其诸弟扇诱始兴等十郡,攻监衡州事欧阳頠。勃使霸先救之,悉擒裕等,勃因以霸先监始兴郡事。
湘东王绎遣竟陵太守王僧辩、信州刺史东海鲍泉击湘州,分给兵粮,刻日就道。僧辩以竟陵部下未尽至,欲俟众集然后行,与泉入白绎,求申期日。绎疑僧辩观望,按剑厉声曰:“卿惮行拒命,欲同贼邪?今日唯有死耳!”因斫僧辩,中其左髀,闷绝,久之方苏,即送狱。泉震怖,不敢言。僧辩母徒行流涕入谢,自陈无训,绎意解,赐以良药,故得不死。丁卯,鲍泉独将兵伐湘州。
陆辑等竞为暴掠,吴人不附,宋子仙自钱塘旋军击之。壬戌,缉弃城奔海盐,子仙复据吴郡。戊辰,侯景置吴州于吴郡,以安陆王大春为刺史。
庚午,以南康王会理兼尚书令。
鄱阳王范闻建康不守,戒严,欲入,僚佐或说之曰:“今魏人已据寿阳,大王移足,则虏骑必窥合肥。前贼未平,后城失守,将若之何!不如待四方兵集,使良将将精卒赴之,进不失勤王,退可固本根。”范乃止。会东魏大将军澄遣西兗州刺史李伯穆逼合肥,又使魏收为书谕范。范方谋讨侯景,藉东魏为援,乃帅战士二万出东关,以合州输伯穆,并遣咨议刘灵议送二子勤、广为质于东魏以乞师。范屯濡须以待上游之军,遣世子嗣将千馀人守安乐栅,上游军皆不下,范粮乏,采苽稗、菱藕以自给。勤、广至鄴,东魏人竟不为出师。范进退无计,乃溯流西上,军于枞阳。景出屯姑孰,范将裴之悌以众降之。之悌,之高之弟也。
东魏大将军澄诣鄴,辞爵位殊礼,且请立太子。澄谓济阴王晖业曰:“比读何书?”晖业曰:“数寻伊、霍之传,不读曹、马之书。”
八月,甲申朔,侯景遣其中军都督侯子鉴等击吴兴。
己亥,鲍泉军于石椁寺,河东王誉逆战而败;辛丑,又败于橘洲,战及溺死者万馀人。誉退保长沙,泉引军围之。
辛卯,东魏立皇子长仁为太子。
勃海文襄王高澄以其弟太原公洋次长,意常忌之。洋深自晦匿,言不出口,常自贬退,与澄言,无不顺从。澄轻之,常曰:“此人亦得富贵,相书亦何可解!”洋为其夫人赵郡李氏营服玩小佳,澄辄夺取之;夫人或恚未与,洋笑曰:“此物犹应可求,兄须何容吝惜!”澄或愧不取,洋即受之,亦无饰让。每退朝还第,辄闭阁静坐,虽对妻子,能竟日不言。或时袒跣奔跃,夫人问其故,洋曰:“为尔漫戏。”其实盖欲习劳也。
澄获徐州刺史兰钦子京,以为膳奴,钦请赎之,不许;京屡自诉,澄杖之,曰:“更诉,当杀汝!”京与其党六人谋作乱。澄在鄴,居北城东柏堂,嬖琅邪公主,欲其往来无间,侍卫者常遣出外。辛卯,澄与散骑常侍陈元康、吏部尚书侍中杨愔、黄门侍郎崔季舒屏左右,谋受魏禅,署拟百官。兰京进食,澄却之,谓诸人曰:“昨夜梦此奴斫我,当急杀之。”京闻之,置刀盘下,冒言进食。澄怒曰:“我未索食,何为遽来!”京挥刀曰:“来杀汝!”澄自投伤足,入于床下,贼去床,弑之。愔狼狈走出,遗一靴;季舒匿于厕中;元康以身蔽澄,与贼争刀被伤,肠出;库直王纮冒刃御贼;纥奚舍乐斗死。时变起仓猝,内外震骇。太原公洋在城东双堂,闻之,神色不变,指挥部分,入讨群贼,斩而脔之,徐出,言曰:“奴反,大将军被伤,无大苦也。”内外莫不惊异。洋秘不发丧。陈元康手书辞母,口占使功曹参军祖珽作书陈便宜,至夜而卒;洋殡之第中,诈云出使,虚除元康中书令。以王纮为领左右都督。纮,基之子也。
勋贵以重兵皆在并州,劝洋早如晋阳,洋从之。夜,召大将军督护太原唐邕,使部分将士,镇遏四方;邕支配须臾而毕,洋由是重之。
癸巳,洋讽东魏主以立太子大赦。澄死问渐露,东魏主窃谓左右曰:“大将军今死,似是天意,威权当复归帝室矣!”洋留太尉高岳、太保高隆之、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子如、侍中杨愔守鄴,馀勋贵皆自随。甲午,入谒东魏主于昭阳殿,从甲士八千人,登阶者二百馀人,皆攘袂扣刃,若对严敌。令主者传奏曰:“臣有家事,须诣晋阳。”再拜而出。东魏主失色,目送之曰:“此人又似不相容,朕不知死在何日!”晋阳旧臣宿将素轻洋;及至,大会文武,神彩英畅,言辞敏洽,众皆大惊。澄政令有不便者,洋皆改之。高隆之、司马子如等恶度支尚书崔暹,奏暹及崔季舒过恶,鞭二百,徙边。
侯景以宋子仙为司徙、郭元建为尚书左仆射,与领军任约等四十人并开府仪同三司,仍诏:“自今开府仪同不须更加将军。”是后开府仪同至多,不可复记矣。
鄱阳王范自枞阳遣信告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大心遣信邀之。范引兵诣江州,大心以湓城处之。
吴兴兵力寡弱,张嵊书生,不闲军旅。或劝嵊效袁君正以郡迎侯子鉴。嵊叹曰:“袁氏世济忠贞,不意君正一旦隳之。吾岂不知吴郡既没,吴兴势难久全;但以身许国,有死无贰耳!”九月,癸丑朔,子鉴军至吴兴,嵊战败,还府,整服安坐,子鉴执送建康。侯景嘉其守节,欲活之,嵊曰:“吾忝任专城,朝廷倾危,不能匡复,今日速死为幸!”景犹欲存其一子,嵊曰:“吾一门已在鬼录,不就尔虏求恩!”景怒,尽杀之;并杀沈浚。
河东王誉告急于岳阳王詧,詧留咨议参军济阳蔡大宝守襄阳,帅众二万、骑二千伐江陵以救湘州。湘东王绎大惧,遣左右就狱中问计于王僧辩,僧辩具陈方略,绎乃赦之,以为城中都督。乙卯,詧至江陵,作十三营以攻之;会大雨,平地水深四尺,詧军气沮。绎与新兴太守杜崱有旧,密邀之。乙丑,崱与兄岌、岸、弟幼安、兄子龛各帅所部降于绎。岸请以五百骑袭襄阳,昼夜兼行,去襄阳三十里,城中觉之,蔡大宝奉詧母龚保林登城拒战。詧闻之,夜遁,弃粮食、金帛、铠仗于湕水,不可胜纪。张缵病足,詧载以随军;及败走,守者恐为追兵所及,杀之,弃尸而去。詧至襄阳,岸奔广平,依其兄南阳太守献。
湘东王绎以鲍泉围长沙久不克,怒之,以平南将军王僧辩代为都督,数泉十罪,命舍人罗重欢与僧辩偕行。泉闻僧辩来,愕然曰:“得王竟陵来助我,贼不足平。”拂席待之。僧辩入,背泉而坐,曰:“鲍郎,卿有罪,令旨使我锁卿,卿勿以故意见期。”使重欢宣令,锁之床侧。泉为启自申,且谢淹缓之罪,绎怒解,遂释之。
冬,十月,癸未朔,东魏以开府仪同三司潘相乐为司空。
初,历阳太守庄铁帅众归寻阳王大心,大心以为豫章内史。铁至郡即叛,推观宁侯永为主。永,范之弟也。丁酉,铁引兵袭寻阳,大心遣其将徐嗣徽逆击,破之。铁走,至建昌,光远将军韦构邀击之,铁失其母弟妻子,单骑还南昌,大心遣构将兵追讨之。
宋子仙自吴郡趣钱塘。刘神茂自吴兴趣富阳,前武州刺史富阳孙国恩以城降之。
十一月,乙卯,葬武皇帝于修陵,庙号高祖。
百济遣使入贡,见城阙荒圮,异于向来,哭于端门;侯景怒,录送庄严寺,不听出。
壬戌,宋子仙急攻钱塘,戴僧逷降之。
岳阳王詧使将军薛晖攻广平,拔之,获杜岸,送襄阳。詧拔其舌,鞭其面,支解而烹之。又发其祖父墓,焚其骸而扬之,以其头为漆碗。
詧既与湘东王绎为敌,恐不能自存,遣使求援于魏,请为附庸。丞相泰令东阁祭酒荣权使于襄阳。绎使司州刺史柳仲礼镇竟陵以图詧,詧惧,遣其妃王氏及世子詧为质于魏。丞相泰欲经略江、汉,以开府仪同三司杨忠都督三荆等十五州诸军事,镇穰城。仲礼至安陆,安陆太守沈勰以城降之。仲礼留长史马岫与其弟子礼守之,帅众一万趣襄阳,泰遣杨忠及行台仆射长孙俭将兵击仲礼以救詧。
宋子仙乘胜度浙江,至会稽。邵陵王纶闻钱塘已败,出奔鄱阳,鄱阳内史开建侯蕃以兵拒之,范进击蕃,破之。
魏杨忠将至义阳,太守马伯符以下溠城降之,忠以伯符为乡导。伯符,岫之子也。
南郡王大连为东扬州刺史。时会稽丰沃,胜兵数万,粮仗山积,东人惩侯景残虐,咸乐为用,而大连朝夕酣饮,不恤军事;司马东阳留异,凶狡残暴,为众所患,大连悉以军事委之。十二月,庚寅,宋子仙攻会稽,大连弃城走,异奔还乡里,寻以其众降于子仙。大连欲奔鄱阳,异为子仙乡导,追及大连于信安,执送建康,大连犹醉不之知。帝闻之,引帷自蔽,掩袂而泣。于是三吴尽没于景,公侯在会稽者,俱南度岭。景以留异为东阳太守,收其妻子为质。
乙酉,东魏以并州刺史彭乐为司徒。
邵陵王纶进至九江,寻阳王大心以江州让之,纶不受,引兵西上。
始兴太守陈霸先结郡中豪杰欲讨侯景,郡人侯安都、张亻思等各帅众千馀人归之。霸先遣主帅杜僧明将二千人顿于岭上,广州刺史萧勃遣人止之曰:“侯景骁雄,天下无敌,前者援军十万,士马精强,犹不能克,君以区区之众,将何所之!如闻岭北王侯又皆鼎沸,亲寻干戈,以君疏外,讵可暗投!未若且留始兴,遥张声势,保太山之安也。”霸先曰:“仆荷国恩,往闻侯景度江,即欲赴援,遭值元、兰,梗我中道。今京都覆没,君辱臣死,谁敢爱命!君侯体则皇枝,任重方岳,遣仆一军,犹贤乎已,乃更止之乎!”乃遣使间道诣江陵,受湘东王绎节度。时南康土豪蔡路养起兵据郡,勃乃以腹心谭世远为曲江令,与路养相结,同遏霸先。
魏杨忠拔随郡,执太守桓和。
东魏使金门公潘乐等将兵五万袭司州,刺史夏侯强降之。于是东魏尽有淮南之地。
●卷第一百六十三
【梁纪十九】 上章敦牂,一年。
太宗简文皇帝上大宝元年(庚午,公元五五零年)
春,正月,辛亥朔,大赦,改元。
陈霸先发始兴,至大庾岭,蔡路养将二万人军于南野以拒之。路养妻侄兰陵萧摩诃,年十三,单骑出战,无敢当者。杜僧明马被伤,陈霸先救之,授以所乘马。僧明上马复战,众军因而乘之。路养大败,脱身走。霸先进军南康,湘东王绎承制授霸先明威将军、交州刺史。
戊辰,东魏进太原公高洋位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齐郡王。
庚午,邵陵王纶至江夏,郢州刺史南平王恪郊迎,以州让之,纶不受;乃推纶为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承制置百官。
魏杨忠围安陆,柳仲礼驰归救之。诸将恐仲礼至则安陆难下,请急攻之。忠曰:“攻守势殊,未可猝拔;若引日劳师,表里受敌,非计也。南人多习水军,不闲野战,仲礼师在近路,吾出其不意,以奇兵袭之,彼怠我奋,一举可克。克仲礼,则安陆不攻自拔,诸城可传檄定也。”乃选骑二千,衔枚夜进,败仲礼于漴头,获仲礼及其弟子礼,尽俘其众。马岫以安陆,别将王叔孙以竟陵,皆降于忠。于是汉东之地尽入于魏。
广陵人来嶷说前广陵太守祖皓曰:“董绍先轻而无谋,人情不附。袭而杀之,此壮士之任耳。今欲纠帅义勇,奉戴府君。若其克捷,可立桓、文之勋;必天未悔祸,犹足为梁室忠臣。”皓曰:“此仆所愿也。”乃相与纠合勇士,得百馀人。癸酉,袭广陵,斩南兗州刺史董绍先;据城,驰檄远近,推前太子舍人萧勔为刺史,仍结东魏为援。皓,恒之之子;勔,勃之兄也。乙亥,景遣郭元建帅众奄至,皓婴城固守。
二月,魏杨忠乘胜至石城,欲进逼江陵,湘东王绎遣舍人庾恪说忠曰:“詧来伐叔而魏助之,何以使天下归心!”忠遂停湕北。绎遣舍人王孝祀等送子方略为质以求和,魏人许之。绎与忠盟曰:“魏以石城为封,梁以安陆为界,请同附庸,并送质子,贸迁有无,永敦邻睦。”忠乃还。
宕昌王梁弥定为其宗人獠甘所袭,弥定奔魏,獠甘自立。羌酋傍乞铁据渠株川,与渭州民郑五丑合诸羌以叛魏。丞相泰使大将军宇文贵、凉州刺史史宁讨之,擒斩铁、五丑。宁别击獠甘,破之,獠甘将百骑奔生羌巩廉玉。宁复纳弥定于宕昌,置岷州于渠株川,进击巩廉玉,斩獠甘,虏廉玉送长安。
侯景遣任约、于庆等帅众二万攻诸籓。
邵陵王纶欲救河东王誉,而兵粮不足,乃致书于湘东王绎曰:“天时地利,不及人和,况乎手足肱支,岂可相害!今社稷危耻,创巨痛深,唯应剖心尝胆,泣血枕戈,其馀小忿,或宜容贳。若外难未除,家祸仍构,料今访古,未或不亡。夫征战之理,唯求克胜;至于骨肉之战,愈胜愈酷,捷则非功,败则有丧,劳兵损义,亏失多矣。侯景之军所以未窥江外者,良为籓屏盘固,宗镇强密。弟若陷洞庭,不戢兵刃,雍州疑迫,何以自安,必引进魏军以求形援。弟若不安,家国去矣。必希解湘州之围,存社稷之计。”绎复书,陈誉过恶不赦,且曰:“詧引杨忠来相侵逼,颇遵谈笑,用却秦军,曲直有在,不复自陈。临湘旦平,暮便即路。”纶得书,投之于案,慷慨流涕曰“天下之事,一至于斯!湘州若败,吾亡无日矣!”
侯景遣侯子鉴帅舟师八千,自帅徒兵一万,攻广陵,三日,克之,执祖皓,缚而射之,箭遍体,然后车裂以徇;城中无少长皆埋之于地,驰马射而杀之。以子鉴为南兗州刺史,镇广陵。景还建康。
丙戌,以安陆王大春为东扬州刺史。省吴州。乙巳,以尚书仆射王克为左仆射。
庚寅,东魏以尚书令高隆之为太保。宣城内史杨白华进据安吴,侯景遣于子悦等帅众攻之,不克。
东魏行台辛术将兵入寇,围阳平,不克。
侯景纳上女溧阳公主,甚爱之。三月,甲申,景请上禊宴于乐游苑,帐饮三日。上还宫,景与公主共据御床,南面并坐,群臣文武列坐侍宴。
庚申,东魏进丞相洋爵为齐王。
临川内史始兴王毅等击庄铁,鄱阳王范遣其将巴西侯瑱救之,毅等败死。
鄱阳世子嗣与任约战于三章,约败走;嗣因徙镇三章,谓之安乐栅。
夏,四月,庚辰朔,湘东王绎以上甲侯韶为长沙王。
丙午,侯景请上幸西州,上御素辇,侍卫四百馀人,景浴铁数千,翼卫左右。上闻丝竹,凄然泣下,命景起舞,景亦请上起舞。酒阑坐散,上抱景于床曰:“我念丞相!”景曰:“陛下如不念臣,臣何得至此!”逮夜乃罢。
时江南连年旱蝗,江、扬尤甚,百姓流亡,相与入山谷、江湖,采草根、木叶、菱芡而食之,所在皆尽,死者蔽野。富室无食,皆鸟面鹄形,衣罗绮,怀金玉,俯伏床帷,待命听终。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
景性残酷,于石头立大碓,有犯法者捣杀之。常戒诸将曰:“破栅平城,当净杀之,使天下知吾威名。”故诸将每战胜,专以焚掠为事,斩刈人如草芥,以资戏笑。由是百姓虽死,终不附之。又禁人偶语,犯者刑及外族。为其将帅者,悉称行台,来降附者,悉称开府,其亲寄隆重者曰左右厢公,勇力兼人者曰库直都督。
魏封皇子儒为燕王,公为吴王。
侯景召宋子仙还京口。
邵陵王纶在郢州,以听事为正阳殿,内外斋阁,悉加题署。其部下陵暴军府,郢州将佐莫不怨之。咨议参军江仲举,南平王恪之谋主也,说恪图纶,恪惊曰:“若我杀邵陵,宁静一镇,荆、益兄弟必皆内喜,海内若平,则以大义责我矣。且巨逆未枭,骨肉相残,自亡之道也。卿且息之。”仲举不从,部分诸将,刻日将发;谋泄,纶压杀之。恪狼狈往谢,纶曰:“群小所作,非由兄也。凶党已毙,兄勿深忧。”
王僧辩急攻长沙,辛巳,克之。执河东王誉,斩之,传首江陵,湘东王绎反其首而葬之。初,世子方等之死,临蒸周铁虎功最多,誉委遇甚重。僧辩得铁虎,命烹之,呼曰:“侯景未灭,奈何杀壮士!”僧辩奇其言而释之,还其麾下。绎以僧辩为左卫将军,加侍中、镇西长史。
绎自去岁闻高祖之丧,以长沙未下,故匿之。壬寅,始发丧,刻檀为高祖像,置于百福殿,事之甚谨,动静必咨焉。绎以为天子制于贼臣,不肯从大宝之号,犹称太清四年。丙午,绎下令大举讨侯景,移檄远近。
鄱阳王范至湓城,以晋熙为晋州,遣其世子嗣为刺史,江州郡县多辄改易。寻阳王大心,政令所行,不出一郡。大心遣兵击庄铁,嗣与铁素善,请发兵救之,范遣侯瑱帅精甲五千助铁。由是二镇互相猜忌,无复讨贼之志。大心使徐嗣徽帅众二千,筑垒稽亭以备范,市籴不通,范数万之众,无所得食,多饿死。范愤恚,疽发于背,五月,乙卯,卒。其众秘不发丧,奉范弟安南侯恬为主,有众数千人。
丙辰,侯景以元思虔为东道大行台,镇钱塘。丁巳,以侯子鉴为南兗州刺史。
东魏齐王洋之为开府也,勃海高德政为管记,由是亲昵,言无不尽。金紫光禄大夫丹杨徐之才、北平太守广宗宋景业,皆善图谶,以为太岁在午,当有革命,因德政以白洋,劝之受禅。洋以告娄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龙,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汝独何人,欲行舜、禹之事乎!”洋以告之才,之才曰:“正为不及父兄,故宜早升尊位耳。”洋铸像卜之而成,乃使开府仪同三司段韶问肆州刺史斛律金,金来见洋,固言不可,以宋景业首陈符命,请杀之。洋与诸贵议于太妃前,太妃曰:“吾儿懦直,必无此心,高德政乐祸,教之耳。”洋以人心不壹,使高德政如鄴察公卿之意,未还;洋拥兵而东,至平都城,召诸勋贵议之,莫敢对。长史杜弼曰:“关西,国之劲敌,若受魏禅,恐彼挟天子,自称义兵而东向,王何以待之!”徐之才曰:“今与王争天下者,彼亦欲为王所为。纵其屈强,不过随我称帝耳。”弼无以应。高德政至鄴,讽公卿,莫有应者。司马子如逆洋于辽阳,固言未可。洋欲还,仓丞李集曰:“王来为何事,而今欲还?”洋伪使于东门杀之,而别令赐绢十匹,遂还晋阳,自是居常不悦。徐之才、宋景业等日陈阴阳杂占,云宜早受命。高德政亦敦劝不已。洋使术士李密卜之,遇《大横》,曰:“汉文之卦也。”又使宋景业筮之,遇《乾》之《鼎》,曰:“《乾》,君也。《鼎》,五月卦也。宜以仲夏受禅。”或曰:“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终于其位。”景业曰:“王为天子,无复下期,岂得不终于其位乎!”洋大悦,乃发晋阳。
高德政录在鄴诸事,条进于洋,洋令左右陈山提驰驿赍事条并密书与杨愔。是月,山提至鄴,杨愔即召太常卿邢劭等议撰仪注,秘书监魏收草九锡、禅让、劝进诸文;引魏宗室诸王入北宫,留于东斋。甲寅,东魏进洋位相国,总百揆,备九锡。洋行至前亭,所乘马忽倒,意甚恶之。至平都城,不复肯进。高德政、徐之才苦请曰:“山提先去,恐其漏泄。”即命司马子如、杜弼驰驿续入,观察物情。子如等至鄴,众人以事势已决,无敢异言。洋至鄴,召夫赍筑具集城南。高隆之请曰:“用此何为?”洋作色曰:“我自有事,君何问为!欲族灭邪!”隆之谢而退。于是作圜丘,备法物。
丙辰,司空潘乐、侍中张亮、黄门郎赵彦深等求入启事,东魏孝静帝在昭阳殿见之。亮曰:“五行递运,有始有终。齐王圣德钦明,万方归仰,愿陛下远法尧、舜。”帝敛容曰:“此事推挹已久,谨当逊避。”又曰:“若尔,须作制书。”中书郎崔劼、裴让之曰:“制已作讫。”使侍中杨愔进之。东魏主既署,曰:“居朕何所?”愔对曰:“北城别有馆宇。”乃下御坐,步就东廊,咏范蔚宗《后汉书?赞》曰:“献坐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所司请发,帝曰:“古人念遗簪弊履,朕欲与六宫别,可乎?”高隆之曰:“今日天下犹陛下之天下,况在六宫!”帝步入,与妃嫔已下别,举宫皆哭。赵国李嫔诵陈思王诗云:“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直长赵道德以故犊车一乘候于东阁,帝登车,道德超上抱之,帝叱之曰:“朕自畏天顺人,何物奴敢逼人如此!”道德犹不下。出云龙门,王公百僚拜辞,高隆之洒泣。遂入北城,居司马子如南宅,遣太尉彭城王韶等奉玺绶,禅位于齐。
戊午,齐王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天保。自魏敬宗以来,百官绝禄,至是始复给之。己未,封东魏主为中山王,待以不臣之礼。追尊齐献武王为献武皇帝,庙号太祖,后改为高祖;文襄王为文襄皇帝,庙号世宗。辛酉,尊王太后娄氏为皇太后。乙丑,降魏朝封爵有差,其宣力霸朝及西、南投化者,不在降限。
文成侯宁起兵于吴,有众万人,己巳,进攻吴郡;行吴郡事侯子荣逆击,杀之。宁,范之弟也。子荣因纵兵大掠郡境。
自晋氏度江,三吴最为富庶,贡赋商旅,皆出其地。及侯景之乱,掠金帛既尽,乃掠人而食之,或卖于北境,遗民殆尽矣。
是时,唯荆、益所部尚完实,太尉、益州刺史武陵王纪移告征、镇,使世子圆照帅兵三万受湘东王节度。圆照军至巴水,绎授以信州刺史,令屯白帝,未许东下。
六月,辛巳,以南郡王大连行扬州事。
江夏王大款、山阳王大成、宜都王大封自信安间道奔江陵。
齐主封宗室高岳等十人、功臣库狄干等七人皆为王。癸未,封弟浚为永安王,淹为平阳王,浟为彭城王,演为常山王,涣为上党王,淯为襄城王,湛为长广王,湝为任城王,湜为高阳王,济为博陵王,凝为新平王,润为冯翊王,洽为汉阳王。
鄱阳王范既卒,侯瑱依庄铁,铁忌之;瑱自安,丙戌,诈引铁谋事,因杀之,自据豫章。
寻阳王大心遣徐嗣徽夜袭湓城,安南侯恬、裴之横等击走之。齐主娶赵郡李希宗之女,生子殷及绍德;又纳段韶之妹。及将建中宫,高隆之、高德政欲结勋贵之援,乃言:“汉妇人不可为天下母,宜更择美配。”帝不从。丁亥,立李氏为皇后,以段氏为昭仪,子殷为皇太子。庚寅,以库狄干为太宰,彭乐为太尉,潘相乐为司徒,司马子如为司空。辛卯,以清河王岳为司州牧。
侯景以羊鸦仁为五兵尚书。庚子,鸦仁出奔江西,将赴江陵,至东莞,盗疑其怀金,邀杀之。
魏人欲令岳阳王詧发哀嗣位,詧辞,不受。丞相泰使荣权册命詧为梁王,始建台,置百官。
陈霸先修崎头古城,徙居之。
初,燕昭成帝奔高丽,使其族人冯业以三百人浮海奔宋,因留新会。自业至孙融,世为罗州刺史,融子宝为高凉太守。高凉洗氏,世为蛮酋,部落十馀万家,有女,多筹略,善用兵,诸洞皆服其信义;融聘以为宝妇。融虽累世为方伯,非其土人,号令不行;洗氏约束本宗,使从民礼,每与宝参决辞讼,首领有犯,虽亲戚无所纵舍,由是冯氏始得行其政。
高州刺史李迁仕据大皋口,遣使召宝,宝欲往,洗氏止之曰:“刺史无故不应召太守,必欲诈君共反耳。”宝曰:“何以知之?”洗氏曰:“刺史被召援台,乃称有疾,铸兵聚众而后召君;此必欲质君以发君之兵也,愿且无往以观其变。”数日,迁仕果反,遣主帅杜平虏将兵入灨石,城鱼梁以逼南康,陈霸先使周文育击之。洗氏谓宝曰:“平虏,骁将也,今入赣石与官军相拒,势未得还,迁仕在州,无能为也。君若自往,必有战斗,宜遣使卑辞厚礼告之曰:‘身未敢出,欲遣妇参。’彼闻之,必憙而无备。我将千馀人,步担杂物,唱言输赕,得至栅下,破之必矣。”宝从之。迁仕果不设备,洗氏袭击,大破之,迁仕走保宁都。文育亦击走平虏,据其城。洗氏与霸先会于灨石,还,谓宝曰:“陈都督非常人也,甚得众心,必能平贼,君宜厚资之。”
湘东王绎以霸先为豫州刺史,领豫章内史。
辛丑,裴之横攻稽亭,徐嗣徽击走之。
秋,七月,辛亥,齐立世宗妃元氏为文襄皇后,宫曰静德。又封世宗子孝琬为河间王,孝瑜为河南王。乙卯,以尚书令封隆之录尚书事,尚书左仆射平阳王淹为尚书令。
辛酉,梁王詧入朝于魏。
初,东魏遣仪同武威牒云洛等迎鄱阳世子嗣,使镇皖城。嗣未及行,任约军至,洛等引去;嗣遂失援,出战,败死。约遂略地至湓城,寻阳王大心遣司马韦质出战而败,帐下犹有战士千馀人,咸劝大心走保建州;大心不能用,戊辰,以江州降约。先是,大心使前太子洗马韦臧镇建昌,有甲士五千,闻寻阳不守,欲帅众奔江陵,未发,为麾下所杀。臧,粲之子也。
于庆略地至豫章,侯瑱屈,降之,庆送瑱建康。景以瑱姓,待之甚厚,留其妻子及弟为质,遣瑱庆徇蠡南诸郡,以瑱湘州刺史。
初,巴山人黄法,有勇力,侯景之乱,合徒众保乡里。太守贺诩下江州,命法监郡事。法屯新淦,于庆自豫章分兵袭新氵金,法败之。陈霸先使周文育进军击庆,法引兵会之。
邵陵王纶闻任约将至,使司马蒋思安将精兵五千袭之,约众溃;思安不设备,约收兵袭之,思安败走。
湘东王绎改宜都为宜州,以王琳为刺史。
是月,以南郡王大连为江州刺史。
魏丞相泰以齐主称帝,帅诸军讨之。以齐王郭镇陇右,征秦州刺史宇文导为大将军、都督二十三州诸军事,屯咸阳,镇关中。
益州沙门孙天英帅徒数千人夜攻州城,武陵王纪与战,斩之。
邵陵王纶大修铠仗,将讨侯景。湘东王绎恶之,八月,甲午,遣左卫将军王僧辩、信州刺史鲍泉等帅舟师一万东趣江、郢,声言拒任约,且云迎邵陵王还江陵,授以湘州。
齐主初立,励精为治。赵道德以事属黎阳太守清河房超,超不发书,棓杀其使;齐主善之,命守宰各设棓以诛属请之使。久之,都官中郎宋轨奏曰:“若受使请赇,犹致大戮,身为枉法,何以加罪!”乃罢之。
司都功曹张老上书请定齐律,诏右仆射薛琡等取魏《麟趾格》,更讨论损益之。
齐主简练六坊之人,每一人必当百人,任其临陈必死,然后取之,谓之“百保鲜卑”。又简华人之勇力绝伦者,谓之“勇士”,以备边要。
始立九等之户,富者税其钱,贫者役其力。
九月,丁巳,魏军发长安。
王僧辩军至鹦鹉洲,郢州司马刘龙虎等潜送质于僧辩,邵陵王纶闻之,遣其子威正侯礩将兵击之,龙虎败,奔于僧辩。纶以书责僧辩曰:“将军前年杀人之侄,今岁伐人之兄,以此求荣,恐天下不许!”僧辩送书于湘东王绎,绎命进军。辛酉,纶集其麾下于西园,涕泣言曰:“我本无他,志在灭贼,湘东常谓与之争帝,遂尔见伐。今日欲守则交绝粮储,欲战则取笑千载,不容无事受缚,当于下流避之。”麾下壮士争请出战,纶不从,与礩自仓门登舟北出。僧辩入据郢州。绎以南平王恪为尚书令、开府仪同三司,世子方诸为郢州刺史,王僧辩为领军将军。
纶遇镇东将军裴之高于道,之高之子畿掠其军器,纶与左右轻舟奔武昌涧饮寺,僧法馨匿纶于岩穴之下。纶长史韦质、司马姜律等闻纶尚存,驰往迎之,说七栅流民以求粮仗。纶出营巴水,流民八九千人附之,稍收散卒,屯于齐昌,遣使请降于齐,齐以纶为梁王。
湘东王绎改封皇子大款为临川王,大成为桂阳王,大封为汝南王。
癸亥,魏军至潼关。
庚午,齐主如晋阳,命太子殷居凉风堂监国。
南郡王中兵参军张彪等起兵于若邪山,攻破浙东诸县,有众数万。吴郡人陆令公等说太守南海王大临往依之。大临曰:“彪若成功,不资我力;如其桡败,以我自解。不可往也。”
任约进寇西阳、武昌。初,宁州刺史彭城徐文盛募兵数万人讨侯景,湘东王绎以为秦州刺史,使将兵东下,与约遇于武昌。绎以庐陵王应为江州刺史,以文盛为长史行府州事,督诸将拒之。应,续之子也。邵陵王纶引齐兵未至,移营马栅,距西阳八十里,任约闻之,遣仪同叱罗子通等将铁骑二百袭之,纶不为备,策马亡走。时湘东王绎亦与齐连和,故齐人观望,不助纶。定州刺史田祖龙迎纶,纶以祖龙为绎所厚,惧为所执,复归齐昌。行至汝南,魏所署汝南城主李素,纶之故吏也,开城纳之,任约遂据西阳、武昌。
裴之高帅子弟部曲千馀人至夏首,湘东王绎召之,以为新兴、永守二郡太守。又以南平王恪为武州刺史,镇武陵。
初,邵陵王纶以衡阳王献为齐州刺史,镇齐昌;任约击擒之,送建康,杀之。献,畅之孙也。
乙亥,进侯景位相国,封二十郡,为汉王,加殊礼。
岳阳王詧还襄阳。
黎州民攻刺史张贲,贲弃城走。州民引氐酋北益州刺史杨法琛据黎州,命王、贾二姓诣武陵王纪请法琛为刺史。纪深责之,囚法琛质子崇颙、崇虎。冬,十月,丁丑朔,法琛遣使附魏。
己卯,齐主至晋阳宫。广武王长弼与并州刺史段韶不协,齐主将如晋阳,长弼言于帝曰:“韶拥强兵在彼,恐不知人意,岂可径往投之!”帝不听。既至,以长弼语告之,曰:“如君忠诚,人犹有谗,况其馀乎!”长弼,永乐之弟也。乙酉,以特进元韶为尚书左仆射,段韶为右仆射。
乙未,侯景自加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以诏文呈上。上惊曰:“将军乃有宇宙之号乎!”
立皇子大钧为西阳王,大威为武宁王,大球为建安王,大昕为义安王,大挚为绥建王,大圜为乐梁王。
齐东徐州刺史行台辛术镇下邳。十一月,侯景征租入建康,术帅众度淮断之,烧其谷百万石,遂围阳平,景行台郭元建引兵救之。壬戌,术略三千馀家,还下邳。
武陵王纪帅诸军发成都,湘东王绎遣使以书止之曰:“蜀人勇悍,易动难安,弟可镇之,吾自当灭贼。”又别纸云:“地拟孙、刘,各安境界;情深鲁、卫,书信恒通。”
甲子,南平王恪帅文武拜笺推湘东王绎为相国,总百揆;绎不许。
魏丞相泰自弘农为桥,济河,至建州。丙寅,齐主自将出顿东城。泰闻其军容严盛,叹曰:“高欢不死矣!”会久雨,自秋及冬,魏军畜产多死,乃自蒲阪还。于是河南自洛阳,河北自平阳已东,皆入于齐。
丁卯,徐文盛军贝矶,任约帅水军逆战,文盛大破之,斩叱罗子通、赵威方,仍进军大举口。侯景遣宋子仙等将兵二万助约,以约守西阳,久不能进,自出屯晋熙。
南康王会理以建康空虚,与太子左卫将军柳敬礼、西乡侯劝、东乡侯勔谋起兵诛王伟。安乐侯乂理出奔长芦,集众得千馀人。建安侯贲、中宿世子子邕知其谋,以告伟。伟收会理、敬礼、劝、勔及会理弟祁阳侯通理,俱杀之。乂理为左右所杀。钱塘褚冕,以会理故旧,捶掠千计,终无异言。会理隔壁谓之曰:“褚郎,卿岂不为我致此?卿虽忍死明我,我心实欲杀贼!”冕竟不服,景乃宥之。劝,昺之子;贲,正德之弟子;子邕,憺之孙也。
帝自即位以来,景防卫甚严,外人莫得进见,唯武林侯谘及仆射王克、舍人殷不害,并以文弱得出入卧内,帝与之讲论而已。及会理死,克、不害惧祸,稍自疏。咨独不离帝,朝请无绝;景恶之,使其仇人刁戍刺杀咨于广莫门外。
帝之即位也,景与帝登重云殿,礼佛为誓云:“自今君臣两无猜贰,臣固不负陛下,陛下亦不得负臣!”及会理谋泄,景疑帝知之,故杀咨。帝自知不久,指所居殿谓殷不害曰:“庞涓当死此下。”
景自帅众讨杨白华于宣城,白华力屈而降,景以其北人,全之,以为左民尚书,诛其兄子彬以报来亮之怨。
十二月,丙子朔,景封建安侯贲为竟陵王,中宿世子子邕为随王,仍赐姓侯氏。
辛丑,齐主还鄴。
邵陵王纶在汝南,修城池,集士卒,将图安陆。魏安州刺史马祐以告丞相泰,泰遣杨忠将万人救安陆。
武陵王纪遣潼州刺史杨乾运、南梁州刺史谯淹合兵二万讨杨法琛,法琛发兵据剑阁以拒之。
侯景还建康。
初,魏敬宗以尔硃荣为柱国大将军,位在丞相上;荣败,此官遂废。大统三年,文帝复以丞相泰为之。其后功参佐命,望实俱重者,亦居此官,凡八人,曰安定公宇文泰,广陵王欣,赵郡公李弼,陇西公李虎,河内公独孤信,南阳公赵贵,常山公于谨,彭城公侯莫陈崇,谓之八柱国。泰始籍民之才力者为府兵,身租庸调,一切蠲之,以农隙讲阅战陈,马畜粮备,六家供之;合为百府,每府一郎将主之,分属二十四军。泰任总百揆,督中外诸军;欣以宗室宿望,从容禁闼而已。馀六人各督二大将军,凡十二大将军,每大将军各统开府二人,开府各领一军。是后功臣位至柱国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仪同三司者甚众,率为散官,无所统御,虽有继掌其事者,闻望皆出诸公之下云。
齐主命散骑侍郎宋景业造《天保历》,行之。
●卷第一百六十四
【梁纪二十】 起重光协洽,尽玄黓涒滩,凡二年。
太宗简文皇帝下大宝二年(辛未,公元五五一年)
春,正月,新吴余孝顷举兵拒侯景,景遣于庆攻之,不克。
庚戌,湘东王绎遣护军将军尹悦、安东将军杜幼安、巴州刺史王珣将兵二万自江夏趣武昌,受徐文盛节度。
杨乾运攻拔剑阁,杨法琛退保石门,乾运据南阴平。
辛亥,齐主祀圜丘。
张彪遣其将赵稜围钱塘,孙凤围富春,侯景遣仪同三司田迁、赵伯超救之,稜、凤败走。稜,伯超之兄子也。
癸亥,齐主耕籍田。乙丑,享太庙。
魏杨忠围汝南,李素战死。二月,乙亥,城陷,执邵陵携王纶,杀之,投尸江岸;岳阳王詧取而葬之。
或告齐太尉彭乐谋反;壬辰,乐坐诛。齐遣散骑常侍曹文皎使于江陵,湘东王绎使兼散骑常侍王子敏报之。
侯景以王克为太师,宋子仙为太保,元罗为太傅,郭元建为太尉,支化仁为司徒,任约为司空,王伟为尚书左仆射,索超世为右仆射。景置三公官,动以十数,仪同尤多。以子仙、元建、化仁为佐命元功,伟、超世为谋主,于子悦、彭隽主击断,陈庆、吕季略、卢晖略、丁和等为爪牙。梁人为景用者,则故将军赵伯超,前制局监周石珍,内监严亶,邵陵王记室伏知命。自馀王克、元罗及侍中殷不害、太常周弘正等,景从人望,加以尊位,非腹心之任也。
北兗州刺史萧邕谋降魏,侯景杀之。
杨乾运进据平兴,平兴者,杨法琛所治也。法琛退保鱼石洞,乾运焚平兴而归。
李迁仕收众还击南康,陈霸先遣其将杜僧明等拒之,生擒迁仕,斩之。湘东王绎使霸先进兵取江州,以为江州刺史。
三月,丙午,齐襄城王淯卒。
庚戌,魏文帝殂,太子钦立。
乙卯,徐文盛等克武昌,进军芦洲。
己未,齐以湘东王绎为梁相国,建梁台,总百揆,承制。
齐司空司马子如自求封王,齐主怒,庚申,免子如官。
任约告急,侯景自帅众西上,携太子大器从军以为质,留王伟居守。闰月,景发建康,自石头至新林,舳舻相接。约分兵袭破定州刺史田龙祖于齐安。壬寅,景军至西阳,与徐文盛夹江筑垒。癸卯,文盛击破之,射其右丞库狄式和坠水死,景遁走还营。
夏,四月,甲辰,魏葬文帝于永陵。
郢州刺史萧方诸,年十五,以行事鲍泉和弱,常侮易之,或使伏床,骑背为马;恃徐文盛军在近,不复设备,日以蒲酒为乐。侯景闻江夏空虚,乙巳,使宋子仙、任约帅精骑四百,由淮内袭郢州。丙午,大风疾雨,天色晦冥,有登陴望见贼者,告泉曰:“虏骑至矣!”泉曰:“徐文盛大军在下,贼何因得至!当是王珣军人还耳。”既而走告者稍众,始命闭门,子仙等已入城。方诸方踞泉腹,以五色彩辫其髯;见子仙至,方诸迎拜,泉匿于床下;子仙俯窥见泉素髯间彩,惊愕,遂擒之,及司马虞豫,送于景所。景因便风,中江举帆,遂越文盛等军。丁未,入江夏。文盛众惧而溃,与长沙王韶等逃归江陵。珣、杜幼安以家在江夏,遂降于景。
湘东王绎以王僧辩为大都督,帅巴州刺史丹杨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龛、宜州刺史王琳、郴州刺史裴之横东击景,徐文盛以下并受节度。戊申,僧辩等军至巴陵,闻郢州已陷,因留戍之。绎遗僧辩书曰:“贼既乘胜,必将西下,不劳远击;但守巴丘,以逸待劳,无虑不克。”又谓僚佐曰:“景若水步两道,直指江陵,此上策也;据夏首,积兵粮,中策也;悉力攻巴陵,下策也。巴陵城小而固,僧辩足可委任。景攻城不拔,野无所掠,暑疫时起,食尽兵疲,破之必矣。”乃命罗州刺史徐嗣徽自岳阳、武州刺史杜崱自武陵引兵会僧辩。
景使丁和将兵五千守夏首,宋子仙将兵一万为前驱,趣巴陵,分遣任约直指江陵,景帅大兵水步继进。于是缘江戍逻,望风请服,景拓逻至于隐矶。僧辩乘城固守,偃旗卧鼓,安若无人。壬戌,景众济江,遣轻骑至城下,问:“城内为谁?”答曰:“王领军。”骑曰:“何不早降?”僧辩曰:“大军但向荆州,此城自当非碍。”骑去,顷之,执王珣等至城下,使说其弟琳。琳曰:“兄受命讨贼,不能死难,曾不内惭,翻欲赐诱!”取弓射之,珣惭而退。景肉薄百道攻城,城中鼓噪,矢石雨下。景士卒死者甚众,乃退。僧辩遣轻兵出战,凡十馀返,皆捷。景被甲在城下督战,僧辩著绶、乘舆、奏鼓吹巡城,景望之,服其胆勇。
岳阳王詧闻侯景克郢州,遣蔡大宝将兵一万进据武宁,遣使至江陵,诈称赴援。众议欲答以侯景已破,令其退军。湘东王绎曰:“今语以退军,是趣之令进也。”乃使谓大宝曰:“岳阳累启连和,不相侵犯,卿那忽据武宁?今当遣天门太守胡僧祐精甲二万、铁马五千顿湕水,待时进军。”詧闻之,召其军还。僧祐,南阳人也。
五月,魏陇西襄公李虎卒。
侯景昼夜攻巴陵,不克,军中食尽,疾疫死伤太半。湘东王绎遣晋州刺史萧惠正将兵援巴陵,惠正辞不堪,举胡僧祐自代。僧祐时坐谋议忤旨系狱,绎即出之,拜武猛将军,令赴援,戒之曰:“贼若水战,但以大舰临之,必克。若欲步战,自可鼓棹直就巴丘,不须交锋也。”僧祐至湘浦,景遣任约帅锐卒五千据白脊以待之。僧祐由它路西上,约谓其畏己,急追之,及于芊口,呼僧祐曰:“吴儿,何不早降!走何所之!”僧祐不应,潜引兵至赤沙亭;会信州刺史陆法和至,与之合军。法和有异术,先隐于江陵百里洲,衣食居处,一如苦行沙门,或豫言吉凶,多中,人莫能测。侯景之围台城也,或问之曰:“事将何如?”法和曰:“凡人取果,宜待熟时,不撩自落。”固问之,法和曰:“亦克亦不克。”及任约向江陵,法和自请击之,绎许之。
壬寅,约至赤亭。六月,甲辰,僧祐、法和纵兵击之,约兵大溃,杀溺死者甚众,擒约送江陵。景闻之,乙巳,焚营宵遁。以丁和为郢州刺史,留宋子仙等,众号二万,戍郢城;别将支化仁镇鲁山,范希荣行江州事,仪同三司任延和、晋州刺史夏侯威生守晋州。景与麾下兵数千,顺流而下。丁和以大石磕杀鲍泉及虞预,沈于黄鹤矶。任约至江陵,绎赦之。徐文盛坐怨望,下狱死。巴州刺史余孝顷遣兄子僧重将兵救鄱阳,于庆退走。
绎以王僧辩为征东将军、尚书令,胡僧祐等皆进位号,使引兵东下。陆法和请还,既至,谓绎曰:“侯景自然平矣,蜀贼将至,请守险以待之。”乃引兵屯峡口。庚申,王僧辩至汉口,先攻鲁山,擒支化仁送江陵。辛酉,攻郢州,克其罗城,斩首千级。宋子仙退据金城,僧辩四面起土山攻之。
豫州刺史荀朗自巢湖出濡须邀景,破其后军,景奔归,船前后相失。太子船入枞阳浦,船中腹心皆劝太子因此入北,太子曰:“自国家丧败,志不图生,主上蒙尘,宁忍违离左右!吾今若去,乃是叛父,非避贼也。”因涕泗呜咽,即命前进。
甲子,宋子仙等困蹙,乞输郢城,身还就景;王僧辩伪许之,命给船百艘以安其意。子仙谓为信然,浮舟将发,僧辩命杜龛帅精勇千人攀堞而上,鼓噪奄进,水军主宋遥帅楼船,暗江云合。子仙且战且走,至白杨浦,大破之。周铁虎生擒子仙及丁和,送江陵,杀之。
庚午,齐主以司马子如高祖之旧,复以为太尉。
江安侯圆正为西阳太守,宽和好施,归附者众,有兵一万。湘东王绎欲图之,署为平南将军。及至,弗见,使南平王恪与之饮,醉,因囚之内省,分其部曲,使人告其罪。荆、益之衅自此起矣。
陈霸先引兵发南康,灨石旧有二十四滩,会水暴涨数丈,三百里间,巨石皆没,霸先进顿西昌。
铁勒将伐柔然,突厥酋长土门邀击,破之,尽降其众五万馀落。土门恃其强盛,求婚于柔然,柔然头兵可汗大怒,使人詈辱之曰:“尔,我之锻奴也,何敢发是言!”土门亦怒,杀其使者,遂与之绝,而求婚于魏;魏丞相泰以长乐公主妻之。
秋,七月,乙亥,湘东王绎以长沙王韶监郢州事。丁亥,侯景还至建康。于庆自鄱阳还豫章,侯瑱门拒之,庆走江州,据郭默城。绎以瑱兗州刺史。景悉杀瑱弟。
辛丑,王僧辩乘胜下湓城,陈霸先帅所部三万人将会之,屯于巴丘。西军乏食,霸先有粮五十万石,分三十万石以资之。八月,壬寅朔,王僧辩前军袭于庆,庆弃郭默城走,范希荣亦弃寻阳城走。晋熙王僧振等起兵围郡城,僧辩遣沙州刺史丁道贵助之,任延和等弃城走。湘东王绎命僧辩且顿寻阳以待诸军之集。
初,景既克建康,常言吴儿怯弱,易以掩取。当须拓定中原,然后为帝。景尚帝女溧阳公主,嬖之,妨于政事。王伟屡谏,景以告主,主有恶言。伟恐为所谗,因说景除帝。及景自巴陵败归,猛将多死,自恐不能久存,欲早登大位。王伟曰:“自古移鼎,必须废立,既示我威权,且绝彼民望。”景从之。使前寿光殿学士谢昊为诏书,以为“弟侄争立,星辰失次,皆由朕非正绪,召乱致灾,宜禅位于豫章王栋。”使吕季略赍入,逼帝书之。栋,欢之子也。
戊午,景遣卫尉卿彭隽等帅兵入殿,废帝为晋安王,幽于永福省,悉撤内外侍卫,使突骑左右守之,墙垣悉布枳棘。庚申,下诏迎豫章王栋。栋时幽拘,廪饩甚薄,仰蔬茹为食。方与妃张氏鉏葵,法驾奄至,栋惊,不知所为,泣而升辇。
景杀哀太子大器、寻阳王大心、西阳王大钧、建平王大球、义安王大昕及王侯在建康者二十馀人。太子神明端嶷,于景党未尝屈意,所亲窃问之,太子曰:“贼若于事义,未须见杀,吾虽陵慢呵叱,终不敢言。若见杀时至,虽一日百拜,亦无所益。”又曰:“殿下今居困厄,而神貌怡然,不贬平日,何也?”太子曰:“吾自度死日必在贼前,若诸叔能灭贼,贼必先见杀,然后就死。若其不然,贼亦杀我以取富贵,安能以必死之命为无益之愁乎!”及难,太子颜色不变,徐曰:“久知此事,嗟其晚耳!”刑者将以衣带绞之,太子曰:“此不能见杀。”命取帐绳绞之而绝。
壬戌,栋即帝位。大赦,改元天正。太尉郭元建闻之,自秦郡驰还,谓景曰:“主上先帝太子,既无愆失,何得废之!”景曰:“王伟劝吾,云‘早除民望’。吾故从之以安天下。”元建曰:“吾挟天子令诸侯,犹惧不济;无故废之,乃所以自危,何安之有!”景欲迎帝复位,以栋为太孙。王伟曰:“废立大事,岂可数改邪!”乃止。
乙丑,景又使使杀南海王大临于吴郡,南郡王大连于姑孰,安陆王大春于会稽,高唐王大壮于京口。以太子妃赐郭元建,元建曰:“岂有皇太子妃乃为人妾乎!”竟不与相见,听使入道。
丙寅,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为安皇帝,金华敬妃为敬太皇太后,豫章太妃王氏为皇太后,妃张氏为皇后。以刘神茂为司空。
九月,癸巳,齐主如赵、定二州,遂如晋阳。
己亥,湘东王绎以尚书令王僧辩为江州刺史,江州刺史陈霸先为东扬州刺史。
王伟说侯景弑太宗以绝众心,景从之。冬,十月,壬寅夜,伟与左卫将军彭隽、王修纂进酒于太宗曰:“丞相以陛下幽忧既久,使臣等来上寿。”太宗笑曰:“已禅帝位,何得言陛下!此寿酒,将不尽此乎!”于是隽等赍曲项琵琶,与太宗极饮。太宗知将见杀,因尽醉,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既醉而寝。伟乃出,隽进土囊,修纂坐其上而殂。伟撤户扉为棺,迁殡于城北酒库中。太宗自幽絷之后,无复侍者及纸,乃书壁及板障,为诗及文数百篇,辞甚凄怆。景谥曰明皇帝,庙号高宗。
侯景之逼江陵也,湘东王绎求援于魏,命梁、秦二州刺史宜丰侯循以南郑与魏,召循还江陵。循以无故输城,非忠臣之节,报曰:“请待改命。”魏太师泰遣大将军达奚武将兵三万取汉中,又遣大将军王雄出子午谷,攻上津。循遣记室参军沛人刘璠求援于武陵王纪,纪遣潼州刺史杨乾运救之。循,恢之子也。
王僧辩等闻太宗殂,丙辰,启湘东王绎,请上尊号;绎弗许。
司空、东道行台刘神茂闻侯景自巴丘败还,阴谋叛景,吴中士大夫咸劝之;乃与仪同三司尹思合、刘归义、王晔、云麾将军元頵等据东阳以应江陵,遣頵及别将李占下据建德江口。张彪攻永嘉,克之。新安民程灵洗起兵据郡以应神茂。于是浙江以东皆附江陵。湘东王绎以灵洗为谯州刺史,领新安太守。
十一月,乙亥,王僧辩等复上表劝进,湘东王绎不许。戊寅,绎以湘州刺史安南侯方矩为中卫将军以自副。方矩,方诸之弟也。以南平王恪为湘州刺史。
侯景以赵伯超为东道行台,据钱塘;以田迁为军司,据富春;以李庆绪为中军都督,谢答仁为右厢都督,李遵为左厢都督,以讨刘神茂。
己卯,加侯景九锡,汉国置丞相以下官。己丑,豫章王栋禅位于景,景即皇帝位于南郊。还,登太极殿,其党数万,皆吹脣呼噪而上。大赦,改元太始。封栋为淮阴王,并其二弟桥、樛同锁于密室。
王伟请立七庙,景曰:“何谓七庙?”伟曰:“天子祭七世祖考。”并请七世讳,景曰:“前世吾不复记,唯记我父名标;且彼在朔州,那得来啖此!”众咸笑之。景党有知景祖名乙羽周者;自外皆王伟制其名位,追尊父标为元皇帝。
景之作相也,以西州为府,文武无尊卑皆引接,及居禁中,非故旧不得见,由是诸将多怨望。景好独乘小马,弹射飞鸟,王伟每禁止之,不许轻出。景郁郁不乐,更成失志,曰:“吾无事为帝,与受摈不殊。”
壬辰,湘东王以长沙王韶为郢州刺史。
益州长史刘孝胜等劝武陵王纪称帝,纪虽未许,而大造乘舆车服。
十二月,丁未,谢答仁、李庆绪攻建德,擒元頵、李占送建康,景截其手足以徇,经日乃死。
齐主每出入,常以中山王自随,王妃太原公主恒为之尝饮食,护视之。是月,齐主饮公主酒,使人鸩中山王,杀之,并其三子,谥王曰魏孝静皇帝,葬于鄴西漳北。其后齐主忽掘其陵,投梓宫于漳水。齐主初受禅,魏神主悉寄于七帝寺,至是,亦取焚之。
彭城公元韶以高氏婿,宠遇异于诸元。开府仪同三司美阳公元晖业以位望隆重,又志气不伦,尤为齐主所忌,从齐主在晋阳。晖业于宫门外骂韶曰:“尔不及一老妪,负玺与人。何不击碎之!我出此言,知即死,尔亦讵得几时!”齐主闻而杀之,及临淮公元孝友,皆凿汾水冰,沉其尸。孝友,彧之弟也。齐主尝剃元韶鬓须,加之粉黛以自随,曰:“吾以彭城为嫔御。”言其懦弱如妇人也。
世祖孝元皇帝上
太宗简文皇帝下承圣元年(壬申,公元五五二年)
春,正月,湘东王以南平内史王褒为吏部尚书。褒,骞之孙也。
齐人屡侵侯景边地,甲戌,景遣郭元建帅步军趣小岘,侯子鉴帅舟师向濡须,己卯,至合肥;齐人闭城不出,乃引还。
丙申,齐主伐库莫奚,大破之,俘获四千人,杂畜十馀万。
齐主连年出塞,给事中兼中书舍人唐邕练习军书,自督将以降劳效本末及四方军士强弱多少,番代往还,器械精粗,粮储虚实,靡不谙悉。或于帝前简阅,虽数千人,不执文簿,唱其姓名,未尝谬误。帝常曰:“唐邕强干,一人当千。”又曰:“邕每有军事,手作文书,口且处分,耳又听受,实异人也!”宠待赏赐,群臣莫及。
魏将王雄取上津、魏兴,东梁州刺史安康李迁哲军败。降之。
突阙土门袭击柔然,大破之。柔然头兵可汗自杀,其太子庵罗辰及阿那瑰从弟登注俟利、登注子库提并帅众奔齐,馀众复立登注次子铁伐为主。土门自号伊利可汗,号其妻为可贺敦,子弟谓之特勒,别将兵者皆谓之设。
湘东王命王僧辩等东击侯景。二月,庚子,诸军发寻阳,舳舻数百里。陈霸先帅甲士三万,舟舰二千,自南江出湓口,会僧辩于白茅湾,筑坛歃血,共读盟文,流涕慷慨。癸卯,僧辩使侯瑱南陵、鹊头二戍,克之。戊申,僧辩等军于大雷;丙辰,发鹊头。戊午,侯子鉴还至战鸟,西军奄至,子鉴惊惧,奔还淮南。
侯景仪同三司谢答仁攻刘神茂于东阳,程灵洗、张彪皆勒兵将救之,神茂欲专其功,不许,营于下淮。或谓神茂曰:“贼长于野战,下淮地平,四面受敌,不如据七里濑,贼必不能进。”不从。神茂偏裨多北人,不与神茂同心,别将王晔、郦通并据外营,降于答仁,刘归义、尹思合等弃城走。神茂孤危,辛未,亦降于答仁,答仁送之建康。
癸酉,王僧辩等至芜湖,侯景守将张黑弃城走。景闻之,甚惧,下诏赦湘东王绎、王僧辩之罪,众咸笑之。侯子鉴据姑孰南洲以拒西师,景遣其党史安和等将兵二千助之。三月,己巳朔,景下诏欲自至姑孰,又遣人戒子鉴曰:“西人善水战,勿与争锋;往年任约之败,良为此也。若得步骑一交,必当可破,汝但结营岸上,引船入浦以待之。”子鉴乃舍舟登岸,闭营不出。僧辩等停军芜湖十馀日,景党大喜,告景曰:“西师畏吾之强,势将遁矣,不击,且失之。”景乃复命子鉴为水战之备。
丁丑,僧辩至姑孰,子鉴帅步骑万馀人度洲,于岸挑战,又以鸟了千艘载战士。僧辩麾细船皆令退缩,留大舰夹泊两岸。子鉴之众谓水军欲退,争出趋之;大舰断其归路,鼓噪大呼,合战中江,子鉴大败,士卒赴水死者数千人。子鉴仅以身免,收散卒走还建康,据东府。僧辩留虎臣将军庄丘慧达镇姑孰,引军而前,历阳戍迎降。景闻子鉴败,大惧,涕下覆面,引衾而卧,良久方起,叹曰:“误杀乃公!”
庚辰,僧辩督诸军至张公洲,辛巳,乘潮入淮,进至禅灵寺前。景召石头津主张宾,使引淮中叉步及海艟,以石缒之,塞淮口;缘淮作城,自石头至于硃雀街,十馀里中,楼堞相接。僧辩问计于陈霸先,霸先曰:“前柳仲礼数十万兵隔水而坐,韦粲在青溪,竟不度岸,贼登高望之,表里俱尽,故能覆我师徒。今围石头,须度北岸。诸将若不能当锋,霸先请先往立栅。”壬午,霸先于石头西落星山筑栅,众军次连八城,直出石头西北。景恐西州路绝,自帅侯子鉴等亦于石头东北筑五城以遏大路。景使王伟等守台城。乙酉,景杀湘东王世子方诸、前平东将军杜幼安。
刘神茂至建康,丙戌,景命为大坐刂碓,先进其足,寸寸斩之,以至于头。留异外同神茂而潜通于景,故得免祸。
丁亥,王僧辩进军招提寺北,侯景帅众万馀人、铁骑八百馀匹陈于西州之西。陈霸先曰:“我众贼寡,应分其兵势,以强制弱;何故聚其锋锐,令致死于我!”乃命诸将分处置兵。景冲将军王僧志陈,僧志小缩,霸先遣将军安陆徐度将弩手二千横截其后,景兵乃却。霸先与王琳、杜龛等以铁骑乘之,僧辩以大军继进,景兵败退,据其栅。龛,岸之兄子也。景仪同三司卢晖略守石头城,开北门降,僧辩入据之。景与霸先殊死战,景帅百馀骑,弃槊执刀,左右冲陈。陈不动,众遂大溃,诸军逐北至西明门。
景至阙下,不敢入台,召王伟责之曰:“尔令我为帝,今日误我!”伟不能对,绕阙而藏。景欲走,伟执鞚谏曰:“自古岂有叛天子邪!宫中卫士,犹足一战,弃此,将欲安之?”景曰:“我昔败贺拔胜,破葛荣,扬名河、朔,度江平台城,降柳仲礼如反掌;今日天亡我也!”因仰观石阙,叹息久之。以皮囊盛其江东所生二子,挂之鞍后,与房世贵等百馀骑东走,欲就谢答仁于吴。侯子鉴、王伟、陈庆奔硃方。僧辩命裴之横、杜龛屯杜姥宅,杜崱入据台城。僧辩不戢军士,剽掠居民。男女裸露,自石头至于东城,号泣满道。是夜,军士遗火。焚太极殿及东西堂,宝器、羽仪、辇辂无遗。
戊子,僧辩命侯瑱等帅精甲五千追景。王克、元罗等帅台内旧臣迎僧辩于道,僧辩劳克曰:“甚苦,事夷狄之君。”克不能对。又问:“玺绂何在?”克良久曰:“赵平原持去。”僧辩曰:“王氏百世卿族,一朝而坠。”僧辩迎太宗梓宫升朝堂,帅百官哭踊如礼。
己丑,僧辩等上表劝进,且迎都建业。湘东王答曰:“淮海长鲸,虽云授首;襄阳短狐,未全革面。太平玉烛,尔乃议之。”
庚寅,南兗州刺史郭元建、秦郡戍主郭正买、阳平戍主鲁伯和、行南徐州事郭子仲,并据城降。
僧辩之发江陵也,启湘东王曰:“平贼之后,嗣君万福,未审何以为礼?”王曰:“六门之内,自极兵威。”僧辩曰:“讨贼之谋,臣为己任,成济之事,请别举人。”王乃密谕宣猛将军硃买臣,使为之所。及景败,太宗已殂,豫章王栋及二弟桥、樛相扶出于密室,逢杜崱则于道,为去其锁。二弟曰:“今日始免横死矣!”栋曰:“倚伏难知,吾犹有惧!”辛卯,遇硃买臣,呼之就船共饮,未竟,并沉于水。
僧辩遣陈霸先将兵向广陵受郭元建等降,又遣使者往安慰之。诸将多私使别索马仗,会侯子鉴度江至广陵,谓元建等曰:“我曹,梁之深仇,何颜复见其主!不若投北,可得还乡。”遂皆降齐。霸先至欧阳,齐行台辛术已据广陵。
王伟与侯子鉴相失,直渎戍主黄公喜获之,送建康。王僧辩问曰:“卿为贼相,不能死节,而求活草间邪?”伟曰:“废兴,命也。使汉帝早从伟言,明公岂有今日!”尚书左丞虞骘尝为伟所辱,乃唾其面。伟曰:“君不读书,不足与语!”骘惭而退。僧辩命罗州刺史徐嗣徽镇硃方。
壬辰,侯景至晋陵,得田迁馀兵,因驱掠居民,东趋吴郡。
夏,四月,齐主使大都督潘乐与郭元建将兵五万攻阳平。拔之。
王僧辩启陈霸先镇京口。
益州刺史、太尉武陵王纪,颇有武略,在蜀十七年,南开宁州、越巂,西通资陵、吐谷浑,内修耕桑盐铁之政,外通商贾远方之利,故能殖其财用,器甲殷积,有马八千匹。闻侯景陷台城,湘东王将讨之,谓僚佐曰:“七官文士,岂能匡济!”内寝柏殿柱绕节生花,纪以为己瑞。乙巳,即皇帝位,改元天正,立子圆照为皇太子,圆正为西阳王,圆满为竟陵王,圆普为谯王,圆肃为宜都王。以巴西、梓潼二郡太守永丰侯扌为为征西大将军、益州刺史,封秦郡王。司马王僧略、直兵参军徐怦固谏,不从。僧略,僧辩之弟;怦,勉之从子也。
初,台城之围,怦劝纪速入援,纪意不欲行,内衔之。会蜀人费合告怦反,怦有与将帅书云:“事事往人口具。”纪即以为反征,谓怦曰:“以卿旧情,当使诸子无恙。”对曰:“生儿悉如殿下,留之何益!”纪乃尽诛之,枭首于市,亦杀王僧略。永丰侯扌为叹曰:“王事不成矣!善人,国之基也,今先杀之,不亡何待!”
纪征宜丰侯咨议参军刘璠为中书侍郎,使者八反,乃至。纪令刘孝胜深布腹心,璠苦求还。中记室韦登私谓璠曰:“殿下忍而畜憾,足下不留,将致大祸,孰若共构大夏,使身名俱美哉!”璠正色曰:“卿欲缓颊于我邪?我与府侯分义已定,岂以夷险易其心乎!殿下方布大义于天下,终不逞志于一夫。”纪知必不为己用,乃厚礼遣之。以宜丰侯循为益州刺史,封随郡王,以璠为循府长史、蜀郡太守。
谢答仁讨刘神茂还,至富阳,闻侯景败走,帅万人欲北出候之,赵伯超据钱塘拒之。侯景进至嘉兴,闻伯超叛之,乃退据吴。己酉,侯瑱追及景于松江,景犹有船二百艘,众数千人,瑱进击,败之,擒彭隽、田迁、房世贵、蔡寿乐、王伯丑。瑱生剖隽腹,抽其肠。隽犹不死,手自收之,乃斩之。
景与腹心数十人单舸走,推堕二子于水,将入海,瑱遣副将焦僧度追之。景纳羊侃之女为小妻,以其兄鹍为库直都督,待之甚厚。鹍随景东走,与景所亲王元礼、谢葳蕤密图之。葳蕤,答仁之弟也。景下海,欲向蒙山,己卯,景昼寝;鹍语海师:“此中何处有蒙山,汝但听我处分。”遂直向京口。至胡豆洲,景觉,大惊;问岸上人,云“郭元建犹在广陵”,景大喜,将依之。鹍拔刀,叱海师向京口,因谓景曰:“吾等为王效力多矣,今至于此,终无所成,欲就乞头以取富贵。”景未及答,白刃交下。景欲投水,鹍以刀斫之。景走入船中,以佩刀抉船底,鹍以槊刺杀之。尚书右仆射索超世在别船,葳蕤以景命召而执之。南徐州刺史徐嗣徽斩超世,以盐内景腹中,送其尸于建康。僧辩传首江陵,截其手,使谢葳蕤送于齐;暴景尸于市,士民争取食之,并骨皆尽;溧阳公主亦预食焉。初,景之五子在北齐,世宗剥其长子面而烹之,幼者皆下蚕室。齐显祖即位,梦獼猴坐其御床,乃尽烹之。赵伯超、谢答仁皆降于侯瑱,瑱并田迁等送建康。王僧辩斩房世贵于市,送王伟、吕季略、周石珍、严亶、赵伯超、伏知命于江陵。
丁巳,湘东王下令解严。
乙丑,葬简文帝于庄陵,庙号太宗。侯景之败也,以传国玺自随,使其侍中兼平原太守赵思贤掌之,曰:“若我死,宜沉于江,勿令吴儿复得之。”思贤自京口济江,遇盗,从者弃之草间,至广陵,以告郭元建。元建取之,以与辛术,壬申,术送之至鄴。
甲申,齐以吏部尚书杨愔为右仆射,以太原公主妻之。公主即魏孝静帝之后也。
杨乾运至剑北,魏达奚武逆击之,大破乾运于白马,陈其俘馘于南郑城下,且遣人辱宜丰侯循。循怒,出兵与战,都督杨绍伏兵击之,杀伤殆尽。刘愔还至白马西,为武所获,送长安。太师泰素闻其名,待之如旧交。时南郑久不下,武请屠之,泰将许之。璠请之于朝,泰怒,不许;璠泣请不已,泰曰:“事人当如是。”乃从其请。
五月,庚午,司空南平王恪等复劝进,湘东王犹不受,遣侍中丰城侯泰等谒山陵,修复庙社。
戊寅,侯景首至江陵,枭之于市三日,煮而漆之,以付武库。庚辰,以南平王恪为扬州刺史。甲申,以王僧辩为司徒、镇卫将军,封长宁公。陈霸先为征虏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长城县侯。
乙酉,诛侯景所署尚书仆射王伟、左民尚书吕季略、少府周石珍、舍人严亶于市。赵伯超、伏知命饿死于狱。以谢答仁不失礼于太宗,特宥之。王伟于狱中上五百言诗,湘东王爱其才,欲宥之。有嫉之者,言于王曰:“前日伟作檄文甚佳。”王求而视之,檄曰:“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王大怒,钉其舌于柱,剜腹、脔肉而杀之。
丙戌,齐合州刺史斛斯昭攻历阳,拔之。
丁亥,下令,以“王伟等既死,自馀衣冠旧贵,被逼偷生,猛士勋豪,和光苟免者,皆不问。”
扶风民鲁悉达,纠合乡人以保新蔡,力田蓄谷。时江东饥乱,饿死者什八九,遗民携老幼归之。悉达分给粮廪,全济甚众,招集晋熙等五郡,尽有其地。使其弟广达将兵从王僧辩讨侯景,景平,以悉达为北江州刺史。
齐主使其散骑常侍曹文皎等来聘,湘东王使散骑常侍柳晖等报之,且告平侯景;亦遣舍人魏彦告于魏。
齐主使潘乐、郭元建将兵围秦郡,行台尚书辛术谏曰:“朝廷与湘东王信使不绝。阳平,侯景之土,取之可也;今王僧辩已遣严超达守秦郡,于义何得复争之!且水潦方降,不如班师。”弗从。陈霸先命别将徐度引兵助秦郡固守。齐众七万,攻之甚急。王僧辩使左卫将军杜崱救之,霸先亦自欧阳来会;与元建大战于土林,大破之,斩首万馀级,生擒千馀人,元建收馀众北遁;犹以通好,不穷追也。
辛术迁吏部尚书。自魏迁鄴以来,大选之职,知名者数人,互有得失:齐世宗少年高朗,所弊者疏;袁叔德沈密谨厚,所伤者细;杨愔风流辩给,取士失于浮华。唯术性尚贞明,取士必以才器,循名责实,新旧参举,管库必擢,门阀不遗,考之前后,最为折衷。
魏达奚武遣尚书左丞柳带韦入南郑,说宜丰侯循曰:“足下所固者险,所恃者援,所保者民。今王旅深入,所凭之险不足固也;白马破走,酋豪不进,所望之援不可恃也;长围四合,所部之民不可保也。且足下本朝丧乱,社稷无主,欲谁为为忠乎!岂若转祸为福,使庆流子孙邪!”循乃请降。带韦,庆之子也。开府仪同三司贺兰德愿闻城中食尽,请攻之,大都督赫连达曰:“不战而获城,策之上者,岂可利其子女,贪其货财,而不爱民命乎!且观其士马犹强,城池尚固,攻之纵克,必彼此俱伤;如困兽犹斗,则成败未可知也。”武曰:“公言是也。”乃受循降,获男女二万口而还,于是剑北皆入于魏。
六月,丁未,齐主还鄴;乙卯,复如晋阳。
庚寅,立安南侯方矩为王太子。
齐遣散骑常侍谢季卿来贺平侯景。
衡州刺史王怀明作乱,广州刺史萧勃讨平之。
齐政烦赋重,江北之民不乐属齐,其豪杰数请兵于王僧辩,僧辩以与齐通好,皆不许。秋,七月,广陵侨人硃盛等潜聚党数千人,谋袭杀齐刺史温仲邕,遣使求援于陈霸先,云已克其外城。霸先使告僧辩,僧辩曰:“人之情伪,未易可测,若审克外城,亟须应援,如其不尔,无烦进军。”使未报,霸先已济江,僧辩乃命武州刺史杜崱等助之。会盛等谋泄,霸先因进军围广陵。
八月,魏安康人黄众宝反,攻魏兴,执太守柳桧,进围东梁州。令桧诱说城中,桧不从而死。桧,虬之弟也。太师泰遣王雄与骠骑大将军武川宇文虬讨之。
武陵王纪举兵由外水东下,以永丰侯扌为为益州刺史,守成都,使其子宜都王圆肃副之。
九月,甲戌,司空南平王恪卒。甲申,以王僧辩为扬州刺史。
齐主使告王僧辩、陈霸先曰:“请释广陵之围,必归广陵、历阳两城。”霸先引兵还京口,江北之民从霸先济江者万馀口。湘东王以霸先为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南徐州刺史,征霸先世子昌及兄子顼诣江陵,以昌为员外散骑常侍,顼为领直。宜丰侯循之降魏也,丞相泰许其南还,久而未遣,从容问刘璠曰:“我于古谁比?”对曰:“璠常以公为汤、武,今日所见,曾桓、文之不如!”泰曰:“我安敢比汤、武,庶几望伊、周,何至不如桓、文!”对曰:“齐桓存三亡国,晋文不失信于伐原。”语未竟,泰抚掌曰:“我解尔意,欲激我耳。”乃谓循曰:“王欲之荆,为之益?”循请还江陵,泰厚礼遣之。循以文武千家自随,湘东王疑之,遣使觇察,相望于道;始至之夕,命劫窃其财,及旦,循启输马仗,王乃安之,引入,对泣,以循为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冬,十月,齐主自晋阳如离石,自黄栌岭起长城,北至社平戍,四百馀里,置三十六戍。
戊申,湘东王执湘州刺史王琳于殿中,杀其副将殷晏。
琳本会稽兵家,其姊妹皆入王宫,故琳少在王左右。琳好勇,王以为将帅。琳倾身下士,所得赏赐,不以入家。麾下万人,多江、淮群盗,从王僧辩平侯景,与杜龛功居第一。在建康,恃宠纵暴,僧辩不能禁。僧辩以宫殿之烧,恐得罪,欲以琳塞责,乃密启王,请诛琳。王以琳为湘州,琳自疑及祸,使长史陆纳帅部曲赴湘州,身诣江陵陈谢,谓纳等曰:“吾若不返,子将安之?”咸曰:“请死之。”相泣而别。至江陵,王下琳吏。
辛酉,以王子方略为湘州刺史,又以廷尉黄罗汉为长史,使与太舟卿张载至巴陵,先据琳军。载有宠于王,而御下峻刻,荆州人疾之如仇。罗汉等至琳军,陆纳及士卒并哭,不肯受命,执罗汉及载。王遣宦者陈旻往谕之,纳对旻刳载腹,抽肠以系马足,使绕而走,肠尽气绝。又脔割,出其心,向之抃舞,焚其馀骨。以黄罗汉清谨而免之。纳与诸将引兵袭湘州,时州中无主,纳遂据之。
公卿籓镇数劝进于湘东王,十一月,丙子,世祖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赦。是日,帝不升正殿,公卿陪列而已。
丁丑,以宜丰侯循为湘州刺史。
己卯,立王太子方矩为皇太子,更名元良。皇子方智为晋安王,方略为始安王,方等之子庄为永嘉王。追尊母阮修容为文宣皇后。
侯景之乱,州郡太半入魏,自巴陵以下至建康,以长江为限,荆州界北尽武宁,西拒硖口,岭南复为萧勃所据,诏令所行,千里而近,民户著籍者,不盈三万而已。
陆纳袭击衡州刺史丁道贵于渌口,破之。道贵奔零陵,其众悉降于纳。上闻之,遣使征司徒王僧辩、右卫将军杜崱、平北将军裴之横与宜丰侯循共讨纳,循军巴陵以待之。侯景之乱,零陵人李洪雅据其郡,上即以为营州刺史。洪雅请讨陆纳,上许之。丁道贵收馀众与之俱。纳遣其将吴藏袭击,破之,洪雅等退保空云城,藏引兵围之。顷之,纳请降,求送妻子,上遣陈旻至纳所,纳众皆泣,曰:“王郎被囚,故我曹旻逃罪于湘州,非有它志也。”乃出妻子付旻。旻至巴陵,循曰:“此诈也,必将袭我。”乃密为之备。纳果夜以轻兵继旻后,约至城下鼓噪。十二月,壬午晨,去巴陵十里,众谓已至,即鼓噪,军中皆惊。循坐胡床,于垒门望之,纳乘水来攻,矢下如雨,循方食甘蔗,略无惧色。徐部分将士击之,获其一舰。纳退保长沙。
壬午,齐主还鄴;戊午,复如晋阳。
●卷第一百六十五
【梁纪二十一】 起昭阳作噩,尽阏逢阉茂,凡二年。
世祖孝元皇帝下承圣二年(癸酉,公元五五三年)
春,正月,王僧辩发建康,承制使陈霸先代镇扬州。
丙子,山胡围齐离石。戊寅,齐主讨之,未至,胡已走,因巡三堆,大猎而归。
以吏部尚书王褒为左仆射。
己丑,齐改铸钱,文曰“常平五铢”。
二月,庚子,李洪雅力屈,以空云城降陆纳。纳囚洪雅,杀丁道贵。纳以沙门宝志诗识有“十八子”,以为李氏当王,甲辰,推洪雅为主,号大将军,使乘平肩舆,列鼓吹,纳帅众数千,左右翼从。
魏太师泰去丞相、大行台,为都督中外诸军事。
王雄至东梁州,黄众宝帅众降。太师泰赦之,迁其豪帅于雍州。
齐主送柔然可汗铁伐之父登注及兄库提还其国。铁伐寻为契丹所杀,国人立登注为可汗。登注复为其大人阿富提所杀,国人立库提。突厥伊利可汗卒,子科罗立,号乙息记可汗;三月,遣使献马五万于魏。柔然别部又立阿那瓖叔父邓叔子为可汗。乙息记击破邓叔子于沃野北木赖山。乙息记卒,舍其子摄图而立其弟俟斤,号木杆可汗。木杆状貌奇异,性刚勇,多智略,善用兵,邻国畏之。
上闻武陵王纪东下,使方士画版为纪像,亲钉支体以厌之,又执侯景之俘以报纪。初,纪之举兵,皆太子圆照之谋也。圆照时镇巴东,执留使者。启纪云:“侯景未平,宜急进讨;已闻荆镇为景所破。”纪信之,趣兵东下。上甚惧,与魏书曰:“子纠,亲也,请君讨之。”太师泰曰:“取蜀制梁,在兹一举。”诸将咸难之。大将军代人尉迟迥,泰之甥也,独以为可克。泰问以方略,迥曰:“蜀与中国隔绝百有馀年,恃其险远,不虞我至。若以铁骑兼行袭之,无不克矣。”泰乃遣迥督开府仪同三司原珍等六军,甲士万二千,骑万匹,自散关伐蜀。
陆纳遣其将吴藏、潘乌黑、李贤明等下据车轮。王僧辩至巴陵,宜丰侯循让都督于僧辩,僧辩弗受。上乃以僧辩、循为东、西都督。夏,四月,丙申,僧辩军于车轮。
吐谷浑可汗夸吕,虽通使于魏而寇抄不息,宇文泰将骑三万逾陇,至姑臧,讨之。夸吕惧,请服;既而复通使于齐。凉州刺史史宁觇知其还,袭之于赤泉,获其仆射乞伏触状。
陆纳夹岸为城,以拒王僧辩。纳士卒皆百战之馀,僧辩惮之,不敢轻进,稍作连城以逼之。纳以僧辩为怯,不设备;五月,甲子,僧辩命诸军水陆齐进,急攻之,僧辩亲执旗鼓,宜丰侯循身受矢石,拔其二城;纳众大败,步走,保长沙。乙丑,僧辩进围之。僧辩坐垄上视筑围垒,吴藏、李贤明帅锐卒千人开门突出,蒙楯直进,趋僧辩。时杜崱、杜龛并侍左右,甲士卫者止百馀人,力战拒之。僧辩据胡床不动,裴之横从旁击藏等,藏等败退,贤明死,藏脱走入城。
武陵王纪至巴郡,闻有魏兵,遣前梁州刺史巴西谯淹还军救蜀。初,杨乾运求为梁州刺史,纪以为潼州;杨法琛求为黎州刺史,以为沙州:二人皆不悦。乾运兄子略说乾运曰:“今侯景初平,宜同心戮力,保国宁民,而兄弟寻戈,此自亡之道也。夫木朽不雕,世衰难佐。不如送款关中,可以功名两全。”乾运然之,令略将二千人镇剑阁,又遣其婿乐广镇安州,与法琛皆潜通于魏。魏太师泰密赐乾运铁券,授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梁州刺史。尉迟迥以开府仪同三司侯吕陵始为前军,至剑阁,略退就乐广,翻城应始,始入据安州。甲戌,迥至涪水,乾运以州降。迥分军守之,进袭成都。时成都见兵不满万人,仓库空竭,永丰侯捴婴城自守,迥围之。谯淹遣江州刺史景欣、幽州刺史赵拔扈援成都,迥使原珍等击走之。
武陵王纪至巴东,知侯景已平,乃自悔,召太子圆照责之,对曰:“侯景虽平,江陵未服。”纪亦以既称尊号,不可复为人下,欲遂东进。将卒日夜思归,其江州刺史王开业以为宜还救根本,更思后图;诸将皆以为然。圆照及刘孝胜固言不可,纪从之,宣言于众曰:“敢谏者死!”己丑,纪至西陵,军势甚盛,舳舻翳川。护军陆法和筑二城于峡口两岸,运石填江,铁锁断之。
帝拔任约于狱,以为晋安王司马,使助法和拒纪,谓之曰:“汝罪不容诛,我不杀汝,本为今日!”因撤禁兵以配之,仍许妻以庐陵王续之女,使宣猛将军刘棻与之俱。
庚辰,巴州刺史余孝顷将兵万人会王僧辩于长沙。
豫章太守观宁侯永,昏而少断。左右武蛮奴用事,军主文重疾之。永将兵讨陆纳,至宫亭湖,重杀蛮奴。永军溃,奔江陵。重将其众奔开建侯蕃,蕃杀之而有其众。
六月,壬辰,武陵王纪筑连城,攻绝铁锁,陆法和告急相继。上复拔谢答仁于狱,以为步兵校尉,配兵使助法和;又遣使送王琳,令说谕陆纳。乙未,琳至长沙,僧辩使送示之,纳众悉拜且泣,使谓僧辩曰:“朝廷若赦王郎,乞听入城。”僧辩不许,复送江陵。陆法和求救不已,上欲召长沙兵,恐失陆纳,乃复遣琳许其入城。琳既入,纳遂降,湘州平。上复琳官爵,使将兵西援峡口。
甲辰,齐章武景王库狄干卒。
武陵王纪遣将军侯睿将众七千,筑垒与陆法和相拒。上遣使与纪书,许其还蜀,专制一方;纪不从,报书如家人礼。陆纳既平,湘州诸军相继西上,上复与纪书曰:“吾年为一日之长,属有平乱之功,膺此乐推,事归当璧。倘遣使乎,良所迟也。如曰不然,于此投笔。友于兄弟,分形共气,兄肥弟瘦,无复相见之期,让枣推梨,永罢欢愉之日。心乎爱矣,书不尽言。”纪顿兵日久,频战不利,又闻魏寇深入,成都孤危,忧懑不知所为。乃遣其度支尚书乐奉业诣江陵求和,请依前旨还蜀。奉业知纪必败,启上曰:“蜀军乏粮,士卒多死,危亡可待。”上遂不许其和。
纪以黄金一斤为饼,饼百为箧,至有百箧,银五倍于金,锦罽、缯彩称是,每战,悬示将士,不以为赏。宁州刺史陈智祖请散之以募勇士,弗听,智祖哭而死。有请事者,纪辞疾不见,由是将卒解体。
秋,七月,辛未,巴东民符升等斩峡口城主公孙晃,降于王琳。谢答仁、任约进攻侯睿,破之,拔其三垒。于是两岸十四城俱降。纪不获退,顺流东下,游击将军南阳樊猛追击之,纪众大溃,赴水死者八千馀人,猛围而守之。上密敕猛曰:“生还,不成功也。”猛引兵至纪所,纪在舟中绕床而走,以金囊掷猛曰:“以此雇卿,送我一见七官。”猛曰:“天子何由可见!杀足下,金将安之!”遂斩纪及其幼子圆满。陆法和收太子圆照兄弟三人送江陵。上绝纪属籍,赐姓饕餮氏。下刘孝胜狱,已而释之。上使谓江安侯圆正曰:“西军已败,汝父不知存亡。”意欲使其自裁。圆正闻之号哭,称世子不绝声。上频使觇之,知不能死,移送廷尉狱,见圆照,曰:“兄何乃乱人骨肉,使痛酷如此!”圆照唯云“计误”。上并命绝食于狱,至啮臂啖之,十三日而死,远近闻而悲之。
乙未,王僧辩还江陵。诏诸军各还所镇。
魏尉迟迥围成都五旬,永丰侯捴屡出战,皆败,乃请降。诸将欲不许,迥曰:“降之则将士全,远人悦;攻之则将士伤,远人惧。”遂受之。八月,戊戌,捴与宜都王圆肃帅文武诣军门降;迥以礼接之,与盟于益州城北。吏民皆复其业,唯收奴婢及储积以赏将士,军无私焉。魏以捴及圆肃并为开府仪同三司,以迥为大都督益、潼等十二州诸军事、益州刺史。
庚子,下诏将还建康,领军将军胡僧祐、太府卿黄罗汉、吏部尚书宗懔、御史中丞刘彀谏曰:“建业王气已尽,与虏正隔一江,若有不虞,悔无及也!且古老相承云:‘荆州洲数满百,当出天子。’今枝江生洲,百数已满,陛下龙飞,是其应也。”上令朝臣议之。黄门侍郎周弘正、尚书右仆射王褒曰:“今百姓未见舆驾入建康,谓是列国诸王;愿陛下从四海之望。”时群臣多荆州人,皆曰:“弘正等东人也,志愿东下,恐非良计。”弘正面折之曰:“东人劝东,谓非良计;君等西人欲西,岂成长策?”上笑。又议于后堂,会者五百人,上问之曰:“吾欲还建康,诸卿以为如何?”众莫敢先对。上曰:“劝吾去者左袒。”左袒者过半。武昌太守硃买臣言于上曰:“建康旧都,山陵所在;荆镇边缰,非王者之宅。愿陛下勿疑,以致后悔。臣家在荆州,岂不愿陛下居此,但恐是臣富贵,非陛下富贵耳!”上使术士杜景豪卜之,不吉,对上曰:“未去。”退而言曰:“此兆为鬼贼所留也。”上以建康凋残,江陵全盛,意亦安之,卒从僧祐等议。
以湘州刺史王琳为衡州刺史。
九月,庚午,诏王僧辩还镇建康,陈霸先复还京口。丙子,以护军将军陆法和为郢州刺史。法和为政,不用刑狱,专以沙门法及西域幻术教化,部曲数千人,通谓之弟子。
契丹寇齐边。壬午,齐主北巡冀、定、幽、安,遂伐契丹。齐主使郭元建治水军二万馀人于合肥,将袭建康,纳湘潭侯退,又遣将军邢景远、步大汗萨帅众继之。陈霸先在建康闻之,白上;上诏王僧辩镇姑孰以御之。
冬,十月,丁酉,齐主至平州,从西道趣长堑,使司徒潘相乐帅精骑五千自东道趣青山。辛丑,至白狼城。壬寅,至昌黎城,使安德王韩轨帅精骑四千东断契丹走路。癸卯,至阳师水,倍道兼行,掩袭契丹。齐主露髻肉袒,昼夜不息,行千馀里,逾越山岭,为士卒先,唯食肉饮水,壮气弥厉。甲辰,与契丹遇,奋击,大破之,虏获十万馀口,杂畜数百万头。潘相乐又于青山破契丹别部。丁未,齐主还至营州。
己酉,王僧辩至姑孰,遣婺州刺史侯瑱、吴郡太守张彪、吴兴太守裴之横筑垒东关,以待齐师。
丁巳,齐主登碣石山,临沧海,遂如晋阳。以肆州刺史斛律金为太师,乃还晋阳,拜其子丰乐为武卫大将军,命其孙武都尚义宁公主,宠待之厚,群臣莫及。
闰月,丁丑,南豫州刺史侯瑱与郭元建战于东关,齐师大败,溺死者万计。湘潭侯退复归于鄴,王僧辩还建康。
吴州刺史开建侯蕃,恃其兵强,贡献不入,上密令其将徐佛受图之。佛受使其徒诈为讼者,诣蕃,遂执之。上以佛受为建安太守,以侍中王质为吴州刺史。质至鄱阳,佛受置之金城,自据罗城,掌门管,缮治舟舰甲兵,质不敢与争。故开建侯部曲数千人攻佛受,佛受奔南豫州,侯瑱杀之,质始得行州事。
十一月,戊戌,以尚书右仆射王褒为左仆射,湘东太守张绾为右仆射。
己未,突厥复攻柔然,柔然举国奔齐。
癸亥,齐主自晋阳北击突厥,迎纳柔然,废其可汗库提,立阿那瑰子庵罗辰为可汗,置之马邑川,给其廪饩缯帛;亲追突厥于朔州,突厥请降,许之而还。自是贡献相继。
魏尚书元烈谋杀宇文泰,事泄,泰杀之。
丙寅,上使侍中王琛使于魏。太师泰阴有图江陵之志,梁王詧闻之,益重其贡献。
十二月,齐宿预民东方白额以城降,江西州郡皆起兵应之。
世祖孝元皇帝下承圣三年(甲戌,公元五五四年)
春,正月,癸巳,齐主自离石道讨山胡,遣斛律金从显州道,常山王演从晋州道夹攻,大破之,男子十三以上皆斩,女子及幼弱以赏军,遂平石楼。石楼绝险,自魏世所不能至,于是远近山胡莫不慑服。有都督战伤,其什长路晖礼不能救,帝命刳其五藏,令九人食之,肉及秽恶皆尽。自是始为威虐。陈霸先自丹徒济江,围齐广陵,秦州刺史严超达自秦郡进围泾州,南豫州刺史侯瑱、吴郡太守张彪皆出石梁,为之声援。辛丑,使晋陵太守杜僧明帅三千人助东方白额。
魏太师泰始作九命之典,以叙内外官爵,改流外品为九秩。
魏主自元烈之死,有怨言,密谋诛太师泰;临淮王育、广平王赞垂涕切谏,不听。泰诸子皆幼,兄子章武公导、中山公护皆出镇,唯以诸婿为心膂,大都督清河公李基、义城公李晖、常山公于翼俱为武卫将军,分掌禁兵。基,远之子;晖,弼之子;翼,谨之子也。由是魏主谋泄,泰废魏主,置之雍州,立其弟齐王廓。去年号,称元年,复姓拓跋氏。九十九姓改为单者,皆复其旧。魏初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多灭绝。泰乃以诸将功高者为三十六国,次者为九十九姓,所将士卒亦改从其姓。
三月,丁亥,长沙王韶取巴郡。
甲辰,以王僧辩为太尉、车骑大将军。
丁未,齐将王球攻宿预,杜僧明出击,大破之,球归彭城。
郢州刺史陆法和上启自称司徒,上怪之。王褒曰:“法和既有道术,容或先知。”戊申,上就拜法和为司徒。
己酉,魏侍中宇文仁恕来聘。会齐使者亦至江陵,帝接仁恕不及齐使,仁恕归,以告太师泰。帝又请据旧图定疆境,辞颇不逊,泰曰:“古人有言,‘天之所弃,谁能兴之’,其萧绎之谓乎!”荆州刺史长孙俭屡陈攻取之策,泰征俭入朝,问以经略,复命还镇,密为之备。马伯符密使告帝,帝弗之信。
柔然可汗庵罗辰叛齐,齐主自将出击,大破之,庵罗辰父子北走。太保安定王贺拔仁献马不甚骏,齐主怒,拔其发,免为庶人,输晋阳负炭。
齐中书令魏收撰《魏书》,颇用爱憎为褒贬,每谓人曰:“何物小子,敢与魏收作色!举之则使升天,按之则使入地!”既成,中书舍人卢潜奏:“收诬罔一代,罪当诛!”尚书左丞卢斐、顿丘李庶皆言《魏史》不直。收启齐主云:“臣既结怨强宗,将为刺客所杀。”帝怒,于是斐、庶及尚书郎中王松年皆坐谤史,鞭二百,配甲坊。斐、庶死于狱中,潜亦坐系狱。然时人终不服,谓之“秽史”。潜,度世之曾孙;斐,同之子;松年,遵业之子也。
夏,四月,柔然寇齐肆州,齐主自晋阳讨之,至恒州,柔然散走。帝以二千馀骑为殿,宿黄瓜堆。柔然别部数万骑奄至,帝安卧,平明乃起,神色自若,指画形势,纵兵奋击。柔然披靡,因溃围而出。柔然走,追击之,伏尸二十馀里,获庵罗辰妻子,虏三万馀口,令都督善无高阿那肱帅骑数千塞其走路。时柔然军犹盛,阿那肱以兵少,请益,帝更减其半。阿那肱奋击,大破之。庵罗辰超越岩谷,仅以身免。
丙寅,上使散骑常侍庾信等聘于魏。
癸酉,以陈霸先为司空。
丁未,齐主复自击柔然,大破之。
庚戌,魏太师泰鸩杀废帝。
五月,魏直州人乐炽、洋州人黄国等作乱,开府仪同三司高平田弘、河南贺若敦讨之,不克。太师泰命车骑大将军李迁哲与敦共讨炽等,平之。仍与敦南出,徇地至巴州,巴州刺史牟安民降之,巴、濮之民皆附于魏。蛮酋向五子王等陷白帝,迁哲击之,五子王等遁去,迁哲追击,破之。泰以迁哲为信州刺史,镇白帝。信州先无储蓄,迁哲与军士共采葛根为粮,时有异味,辄分尝之,军士感悦。屡击叛蛮,破之,群蛮慑服,皆送粮饩,遣子弟入质。由是州境安息,军储亦赡。
柔然乙旃达官寇魏广武,柱国李弼追击,破之。
广州刺史曲江侯勃,自以非上所授,内不自安,上亦疑之。勃启求入朝;五月,乙巳,上以王琳为广州刺史,勃为晋州刺史。上以琳部众强盛,又得众心,故欲远之。琳与主书广汉李膺厚善,私谓膺曰:“琳,小人也,蒙官拔擢至此。今天下未定,迁琳岭南,如有不虞,安得琳力!窃揆官意不过疑琳,琳分望有限,岂与官争为帝乎!何不以琳为雍州刺史,镇武宁,琳自放兵作田,为国御捍。”膺然其言而弗敢启。
散骑郎新野庾季才言于上曰:“去年八月丙申,月犯心中星,今月丙戌,赤气干北斗。心为天王,丙主楚分,臣恐建子之月有大兵入江陵。陛下宜留重臣镇江陵,整旆还都以避其患。假令魏虏侵蹙,止失荆、湘,在于社稷,犹得无虑。”上亦晓天文,知楚有灾,叹曰:“祸福在天,避之何益!”
六月,壬午,齐步大汗萨将兵四万趣泾州,王僧辩使侯瑱、张彪自石梁引兵助严超达拒之,瑱、彪迟留不进。将军尹令思将万馀人谋袭盱眙。齐冀州刺史段韶将兵讨东方白额于宿预,广陵、泾州皆来告急,诸将患之。韶曰:“梁氏丧乱,国无定主,人怀去就,强者从之。霸先等外托同德,内有离心,诸君不足忧,吾揣之熟矣!”乃留仪同三司敬显携等围宿预,自引兵倍道趣泾州,涂出盱眙。令思不意齐兵猝至,望风退走。韶进击超达,破之,回趣广陵,陈霸先解围走。杜僧明还丹徒,侯瑱、张彪还秦郡。吴明彻围海西,镇将中山郎基固守,削木为箭,剪纸为羽。围之十旬,卒不能克而还。
柔然帅馀众东徙,且欲南寇,齐主帅轻骑邀之于金川。柔然闻之,远遁,营州刺史灵丘王峻设伏击之,获其名王数十人。
邓至羌檐桁失国,奔魏,太师泰使秦州刺史宇文导将兵纳之。
齐段韶还至宿预,使辩士说东方白额,白额开门请盟,因执而斩之。
秋,七月,庚戌,齐主还鄴。
魏太师泰西巡,至原州。
八月,千辰,齐以司州牧清河王岳为太保,司空尉粲为司徒,太子太师侯莫陈相为司空,尚书令平阳王淹录尚书事,常山王演为尚书令,中书令上党王涣为左仆射。
乙亥,齐仪同三司元旭坐事赐死。丁丑,齐主如晋阳。齐主之未为魏相也,太保、录尚书事平原王高隆之常侮之,及将受禅,隆之复以为不可,齐主由是衔之。崔季舒谮“隆之每见诉讼者辄加哀矜之意,以示非己能裁。”帝禁之尚书省。隆之尝与元旭饮,谓旭曰:“与王交,当生死不相负。”人有密言之者,帝由是发怒,令壮士筑百馀拳而舍之。辛巳,卒于路。久之,帝追忿隆之,执其子慧登等二十人于前,帝以鞭叩鞍,一时头绝,并投尸漳水;又发隆之冢,出其尸,斩截骸骨焚之,弃于漳水。
齐主使常山王演、上党王涣、清河王岳、平原王段韶帅众于洛阳西南筑伐恶城、新城、严城、河南城。九月,齐主巡四城,欲以致魏师,魏师不出,乃如晋阳。
魏宇文泰命侍中崔猷开回车路以通汉中。
帝好玄谈,辛卯,于龙光殿讲《老子》。
曲江侯勃迁居始兴,王琳使副将孙瑒先行据番禺。
乙巳,魏遣柱国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大将军杨忠将兵五万入寇。冬,十月,壬戌,发长安。长孙俭问谨曰:“为萧绎之计,将如何?”谨曰:“耀兵汉、沔,席卷度江,直据丹杨,上策也;移郭内居民退保子城,峻其陴堞,以待援军,中策也;若难于移动,据守罗郭,下策也。”俭曰:“揣绎定出何策?”谨曰:“下策。”俭曰:“何故?”谨曰:“萧氏保据江南,绵历数纪,属中原多故,未遑外略;又以我有齐氏之患,必谓力不能分。且绎懦而无谋,多疑少断。愚民难与虑始,皆恋邑居,所以知其用下策也。”
癸亥,武宁太守宗均告魏兵且至,帝召公卿议之。领军胡僧祐、太府卿黄罗汉曰:“二国通好,未有嫌隙,必应不尔。”侍中王琛曰:“臣揣宇文容色,必无此理。”乃复使琛使魏。丙寅,于谨至樊、邓,梁王詧帅众会之。丁卯,帝停讲,内外戒严。王琛至石梵,未见魏军,驰书报黄罗汉曰:“吾至石梵,境上帖然,前言皆儿戏耳。”帝闻而疑之。庚午,复讲,百官戎服以听。辛未,帝使主书李膺至建康,征王僧辩为大都督、荆州刺史,命陈霸先徙镇扬州。僧辩遣豫州刺史侯瑱帅程灵洗等为前军,兗州刺史杜僧明帅吴明彻等为后军。甲戌,帝夜登凤皇阁,徙倚叹息曰:“客星入翼、轸、今必败矣!”嫔御皆泣。
陆法和闻魏师至,自郢州入汉口,将赴江陵。帝使逆之曰:“此自能破贼,但镇郢州,不须动也!”法和还州,垩其城门,著衰绖,坐苇席,终日,乃脱之。
十一月,帝大阅于津阳门外,遇北风暴雨,轻辇还宫。癸未,魏军济汉,于谨令宇文护、杨忠帅精骑先据江津,断东路。甲申,护克武宁,执宗均。是日,帝乘马出城行栅,插木为之,周围六十馀里。以领军将军胡僧祐都督城东诸军事,尚书右仆射张绾为之副,左仆射王褒都督城西诸军事,四厢领直元景亮为之副;王公已下各有所守。丙戌,命太子巡行城楼,令居人助运木石。夜,魏军至黄华,去江陵四十里,丁亥,至栅下。戊子,巂州刺史裴畿、畿弟新兴太守机、武昌太守硃买臣、衡阳太守谢答仁开枇杷门出战,裴机杀魏仪同三司胡文伐。畿,之高之子也。
帝征广州刺史王琳为湘州刺史,使引兵入援。丁酉,栅内火,焚数千家及城楼二十五,帝临所焚楼,望魏军济江,四顾叹息。是夜,遂止宫外,宿民家。己亥,称居礻氐洹寺。于谨令筑长围,中外信命始绝。
庚子,信州刺史徐世谱、晋安王司马任约等筑垒于马头,遥为声援。是夜,帝巡城,犹口占为诗,群臣亦有和者。帝裂帛为书,趣王僧辩曰:“吾忍死待公,可以至矣!”壬寅,还宫;癸卯,出长沙寺。戊申,王褒、胡僧祐、硃买臣、谢答仁等开门出战,皆败还。己酉,帝移居天居寺;癸丑,移居长沙寺。硃买臣按剑进曰:“唯斩宗懔、黄罗汉,可以谢天下!”帝曰:“曩实吾意,宗、黄何罪!”二人退入众中。
王琳军至长沙,镇南府长史裴政请间道先报江陵,至百里洲,为魏人所获。梁王詧谓政曰:“我,武皇帝之孙也,不可为尔君乎?若从我计,贵及子孙;如或不然,腰领分矣。”政诡对曰:“唯命。”詧锁之至城下,使言曰:“王僧辩闻台城被围,已自为帝。王琳孤弱,不复能来。”政告城中曰:“援兵大至,各思自勉。吾以间使被擒,当碎身报国。”监者击其口,詧怒,命速杀之。西中郎参军蔡大业谏曰:“此民望也,杀之,则荆州不可下矣。”乃释之。政,之礼之子;大业,大宝之弟也。
时征兵四方,皆未至。甲寅,魏人百道攻城,城中负户蒙楯,胡僧祐亲当矢石,尽夜督战,奖励将士,明行赏罚,众咸致死,所向摧殄,魏不得前。俄而僧祐中流矢死,内外大骇。魏悉众攻栅,反者开西门纳魏师,帝与太子、王褒、谢答仁、硃买臣退保金城,令汝南王大封、晋熙王大圆质於于谨以请和。魏军之初至也,众以王僧辩子侍中顗可为都督,帝不用,更夺其兵,使与左右十人入守殿中;及胡僧祐死,乃用为都督城诸军事。裴畿、裴机、历阳侯峻皆出降。于谨以机手杀胡文伐,并畿杀之。峻,渊猷之子也。时城南虽破,而城北诸将犹苦战。日暝,闻城陷,乃散。
帝入东阁竹殿,命舍人高善宝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将自赴火,宫人左右共止之。又以宝剑斫柱令折,叹曰:“文武之道,今夜尽矣!”乃使御史中丞王孝祀作降文。谢答仁、硃买臣谏曰:“城中兵众犹强,乘暗突围而出,贼必惊,因而薄之,可渡江就任约。”帝素不便走马,曰:“事必无成,只增辱耳!”答仁求自扶,帝以问王褒,褒曰:“答仁,侯景之党,岂足可信!成彼之勋,不如降也。”答仁又请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帝然之,即授城中大都督,配以公主。既而召王褒谋之,以为不可。答仁请入不得,欧血而去。于谨征太子为质,帝使王褒送之。谨子以褒善书,给之纸笔,褒乃书曰:“柱国常山公家奴王褒。”有顷,黄门郎裴政犯门而出。帝遂去羽仪文物,白马素衣出东门,抽剑击阖曰:“萧世诚一至此乎!”魏军士度堑牵其辔,至白马寺北,夺其所乘骏马,以驽马代之,遣长壮胡人手扼其背以行,逢于谨,胡人牵帝使拜。梁王詧使铁骑拥帝入营,囚于乌幔之下,甚为詧所诘辱。乙卯,于谨令开府仪同三司长孙俭入据金城。帝绐俭云:“城中埋金千斤,欲以相赠。”俭乃将帝入城。帝因述詧见辱之状,谓俭曰:“向聊相绐,欲言此耳,岂有天子自埋金乎!”俭乃留帝于主衣库。
帝性残忍,且惩高祖宽纵之弊,故为政尚严。及魏师围城,狱中死囚且数千人,有司请释之以充战士;帝不许,悉令棓杀之,事未成而城陷。
中书郎殷不害先于别所督战,城陷,失其母。时冰雪交积,冻死者填满沟堑。不害行哭于道,求其母尸,无所不至。见沟中死人,辄投下捧视,举体冻湿,水浆不入口,号哭不辍声。如是七日,乃得之。
十二月,丙辰,徐世谱、任约退戍巴陵。于谨逼帝使为书召王僧辩,帝不可。使者曰:“王今岂得自由?”帝曰:“我既不自由,僧辩亦不由我。”又从长孙俭求宫人王氏、苟氏及幼子犀首,俭并还之。或问:“何意焚书?”帝曰:“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
庚申,齐主北巡,至达速岭,行视山川险要,将起长城。
辛未,帝为魏人所杀。梁王詧遣尚书傅准监刑,以土囊陨之。詧使以布帕缠尸,敛以蒲席,束以白茅,葬于津阳门外。并杀愍怀太子元良、始安王方略、桂阳王大成等。世祖性好书,常令左右读书,昼夜不绝,虽熟睡,卷犹不释,或差误及欺之,帝辄惊寤。作文章,援笔立就。常言:“我韬于文士,愧于武夫。”论者以为得言。魏立梁王詧为梁主,资以荆州之地,延袤三百里,仍取其雍州之地。詧居江陵东城,魏置防主,将兵居西城,名曰助防,外示助詧备御,内实防之。以前仪同三司王悦留镇江陵。于谨收府库珍宝及宋浑天仪、梁铜晷表、大玉径四尺及诸法物;尽俘王公以下及选百姓男女数万口为奴婢,分赏三军,驱归长安,小弱者皆杀之。得免者三百馀家,而人马所践及冻死者什二三。
魏师之在江陵也,梁王詧将尹德毅说詧曰:“魏虏贪惏,肆其残忍,杀掠士民,不可胜纪。江东之人涂炭至此,咸谓殿下为之。殿下既杀人父兄,孤人子弟,人尽仇也,谁与为国!今魏之精锐尽萃于此,若殿下为设享会,请于谨等为欢,预伏武士,因而毙之,分命诸将,掩其营垒,大歼群丑,俾无遗类。收江陵百姓,抚而安之,文武群寮,随材铨授。魏人慑息,未敢送死,王僧辩之徒,折简可致。然后朝服济江,入践皇极,晷刻之间,大功可立。古人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殿下恢弘远略,勿怀匹夫之行。”詧曰:“卿此策非不善也,然魏人待我厚,未可背德。若遽为卿计,人将不食吾馀。”既击阖城长幼被虏,又失襄阳,詧乃叹曰:“恨不用尹德毅之言!”
王僧辩、陈霸先等共奉江州刺史晋安王方智为太宰,承制。
王褒、王克、刘、宗懔、殷不害及尚书右丞吴兴沈烱至长安,太师泰厚礼之。泰亲至于谨第,宴劳极欢,赏谨奴婢千口及梁之宝物并雅乐一部,别封新野公;谨固辞,不许。谨自以久居重任,功名既立,欲保优闲,乃上先所乘骏马及所著铠甲等。泰识其意,曰:“今巨猾未平,公岂得遽尔独善!”遂不受。
是岁,魏秦州刺史章武孝公宇文导卒。
魏加益州刺史尉迟迥督六州,通前十八州,自剑阁以南,得承制封拜及黜陟。迥明赏罚,布威恩,绥辑新民,经略未附,华、夷怀之。
●卷第一百六十六
【梁纪二十二】 起旃蒙大渊献,尽柔兆困敦,凡二年。
敬皇帝绍泰元年(乙亥,公元五五五年)
春,正月,壬午朔,邵陵太守刘棻将兵援江陵,至三百里滩,部曲宋文彻杀之,帅其众还据邵陵。
梁王詧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定;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庙号高宗,妃蔡氏为昭德皇后;尊其母龚氏为皇太后,立妻王氏为皇后,子岿为皇太子。赏刑制度并同王者,唯上疏于魏则称臣,奉其正朔。至于官爵其下,亦依梁氏之旧,其勋级则兼用柱国等名。以咨议参军蔡大宝为侍中、尚书令,参掌选事;外兵参军太原王操为五兵尚书。大宝严整有智谋,雅达政事,文辞赡速,后梁主推心任之,以为谋主,比之诸葛孔明;操亦亚之。追赠邵陵王纶太宰,谥曰壮武;河东王誉丞相,谥曰武桓。以莫勇为武州刺史,魏永寿为巴州刺史。
湘州刺史王琳将兵自小桂北下,至蒸城,闻江陵已陷,为世祖发哀,三军缟素,遣别将侯平帅舟师攻后梁。琳屯兵长沙,传檄州郡,为进取之计。长沙王韶及上游诸将皆推琳为盟主。
齐主使清河王岳将兵攻魏安州,以救江陵。岳至义阳,江陵陷,因进军临江,郢州刺史陆法和及仪同三司宋莅举州降之;长史江夏太守王珉不从,杀之。甲午,齐召岳还,使仪同三司清都慕容俨戍郢州。王僧辩遣江州刺史侯瑱攻郢州,任约、徐世谱、宜丰侯循皆引兵会之。
辛丑,齐立贞阳侯渊明为梁主,使其上党王涣将兵送之,徐陵、湛海珍等皆听从渊明归。
二月,癸丑,晋安王至自寻阳,入居朝堂,即梁王位,时年十三。以太尉王僧辩为中书监、录尚书、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加陈霸先征西大将军,以南豫州刺史侯瑱为江州刺史,湘州刺史萧循为太尉,广州刺史萧勃为司徒,镇东将军张彪为郢州刺史。
齐主先使殿中尚书邢子才驰传诣建康,与王僧辩书,以为:“嗣主冲藐,未堪负荷。彼贞阳侯,梁武犹子,长沙之胤,以年以望,堪保金陵,故置为梁王,纳于彼国。卿宜部分舟舻,迎接今主,并心一力,善建良图。”乙卯,贞阳侯渊明亦与僧辩书求迎。僧辩复书曰:“嗣主体自宸极,受于文祖。明公倘能入朝,同奖王室,伊、吕之任,佥曰仰归;意在主盟,不敢闻命。”甲子,齐以陆法和为都督荆、雍等十州诸军事、太尉、大都督、西南道大行台,又以宋莅为郢州刺史,莅弟簉为湘州刺史。甲戌,上党王涣克谯郡。己卯,渊明又与僧辩书,僧辩不从。
魏以右仆射申徽为襄州刺史。
侯平攻后梁巴、武二州,故刘棻主帅赵朗杀宋文彻,以邵陵归于王琳。
三月,贞阳侯渊明至东关,散骑常侍裴之横御之。齐军司尉瑾、仪同三司萧轨南侵皎城,晋州刺史萧惠以州降之。齐改晋熙为江州,以尉瑾为刺史。丙戌,齐克东关,斩裴之横,俘数千人;王僧辩大惧,出屯姑孰,谋纳渊明。
丙申,齐主还鄴,封世宗二子孝珩为广宁王,延宗为安德王。
孙易闻江陵陷,弃广州还,曲江侯勃复据有之。
魏太师泰遣王克、沈烱等还江南。泰得庾季才,厚遇之,令参掌太史。季才散私财,购亲旧之为奴婢者。泰问:“何能如是?”对曰:“仆闻克国礼贤,言之道也。今郢都覆没,其君信有罪矣,搢绅何咎,皆为皁隶!鄙人羁旅,不敢献言,诚切哀之,故私购之耳。”泰乃悟,曰:“吾之过也!微君,遂失天下之望!”因出令,免梁俘为奴婢者数千口。夏,四月,庚申,齐主如晋阳。
五月,庚辰,侯平等擒莫勇、魏永寿。江陵之陷也,永嘉王庄生七年矣,尼法慕匿之,王琳迎庄,送之建康。
庚寅,齐主还鄴。
王僧辩遣使奉启于贞阳侯渊明,定君臣之礼,又遣别使奉表于齐,以子显及显母刘氏、弟子世珍为质于渊明,遣左民尚书周弘正至历阳奉迎,因求以晋安王为皇太子;渊明许之。渊明求度卫士三千,僧辩虑其为变,止受散卒千人。庚子,遣龙舟法驾迎之。渊明与齐上党王涣盟于江北,辛丑,自采石济江。于是梁舆南渡,齐师北返。僧辩疑齐,拥楫中流,不敢就西岸。齐侍中裴英起卫送渊明,与僧辩会于江宁。癸卯,渊明入建康,望硃雀门而哭,道逆者以哭对。丙午,即皇帝位,改元天成,以晋安王为皇太子,王僧辩为大司马,陈霸先为侍中。
六月,庚戌朔,齐发民一百八十万筑长城,自幽州夏口西至恒州九百馀里,命定州刺史赵郡王睿将兵监之。睿,琛之子也。
齐慕容俨始入郢州,而侯瑱等奄至城下,俨随方备御,瑱等不能克;乘间出击瑱等军,大破之。城中食尽,煮草木根叶及靴皮带角食之,与士卒分甘共苦,坚守半岁,人无异志。贞阳侯渊明立,乃命瑱等解围,瑱还镇豫章。齐人以城在江外难守,因割以还梁。俨归,望齐主,悲不自胜。齐主呼前,执其手,脱帽看发,叹息久之。
吴兴太守杜龛,王僧辩之婿也。僧辩以吴兴为震州,用龛为刺史,又以其弟侍中僧愔为豫章太守。
壬子,齐主以梁国称籓,诏凡梁民悉遣南还。
丁卯,齐主如晋阳;壬申,自将击柔然。秋,七月,己卯,至白道,留辎重,帅轻骑五千追柔然,壬午,及之于怀朔镇。齐主亲犯矢石,频战,大破之。至于沃野,获其酋长,及生口二万馀,牛羊数十万。壬辰,还晋阳。
八月,辛巳,王琳自蒸城还长沙。
齐主还鄴,以佛、道二教不同,欲去其一,集二家学者论难于前,遂敕道士皆剃发为沙门;有不从者,杀四人,乃奉命。于是齐境皆无道士。
初,王僧辩与陈霸先共灭侯景,情好甚笃,僧辩为子頠娶霸先女,会僧辩有母丧,未成昏。僧辩居石头城,霸先在京口,僧辩推心待之,頠兄顗屡谏,不听。及僧辩纳贞阳侯渊明,霸先遣使苦争之,往返数四,僧辩不从。霸先切叹,谓所亲曰:“武帝子孙甚多,唯孝元能复仇雪耻,其子何罪,而忽废之!吾与王公并处托孤之地,而王公一旦改图,外依戎狄,援立非次,其志欲何所为乎!”乃密具袍数千领及锦彩金银为赏赐之具。
会有告齐师大举至寿春将入寇者,僧辩遣记室江旰告霸先,使为之备。霸先因是留旰于京口,举兵袭僧辩。九月,壬寅,召部将侯安都、周文育及安陆徐度、钱塘杜稜谋之。稜以为难,霸先惧其谋泄,以手巾绞稜,闷绝于地,因闭于别室。部分将士,分赐金帛,以弟子著作郎昙朗镇京口,知留府事,使徐度、侯安都帅水军趋石头,霸先帅马步自江乘罗落会之。是夜,皆发,召杜稜与同行。知其谋者,唯安都等四将,外人皆以为江旰征兵御齐,不之怪也。
甲辰,安都引舟舰将趣石头,霸先控马未进,安都大惧,追霸先骂曰:“今日作贼,事势已成,生死须决,在后欲何所望!若败,俱死,后期得免斫头邪?”霸先曰:“安都嗔我!”乃进。安都至石头城北,弃舟登岸。石头城北接冈阜,不甚危峻。安都被甲带长刀,军人捧之,投于女垣内,众随而入,进及僧辩卧室。霸先兵亦自南门入。僧辩方视事,外白有兵,俄而兵自内出。僧辩遽走,遇子頠,与俱出阁,帅左右数十人苦战于厅事前,力不敌,走登南门楼,拜请求哀。霸先欲纵火焚之,僧辩与頠俱下就执。霸先曰:“我有何辜,公欲与齐师赐讨?”且曰:“何意全无备?”僧辩曰:“委公北门,何谓无备?”是夜,霸先缢杀僧辩父子。既而竟无齐兵,亦非霸先之谲也。前青州刺史新安程灵洗帅所领救僧辩,力战于石头西门,军败。霸先遣使招谕,久之乃降。霸先义之,以为兰陵太守,使助防京口。乙巳,霸先为檄布告中外,列僧辩罪状,且曰:“资斧所指,唯王僧辩父子兄弟,其馀亲党,一无所问。”
丙午,贞阳侯渊明逊位,出就邸,百僚上晋安王表,劝进。冬,十月,己酉,晋安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中外文武赐位一等。以贞阳侯渊明为司徒,封建安公。告齐云:“僧辩阴图篡逆,故诛之。”仍请称臣于齐,永为籓国。齐遣行台司马恭与梁人盟于历阳。
辛亥,齐主如晋阳。
壬子,加陈霸先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将军、扬、南徐二州刺史。癸丑,以宜丰侯循为太保,建安公渊明为太傅,曲江侯勃为太尉,王琳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戊午,尊帝所生夏贵妃为皇太后,立妃王氏为皇后。
杜龛恃王僧辩之势,素不礼于陈霸先。在吴兴,每以法绳其宗族,霸先深怨之。及将图僧辩,密使兄子茜还长城,立栅以备龛。僧辩死,龛据吴兴拒霸先,义兴太守韦载以郡应之。吴郡太守王僧智,僧辩之弟也,亦据城守。陈茜至长城,收兵才数百人,杜龛遣其将杜泰将精兵五千奄至,将士相视失色。茜言笑自若,部分益明,众心乃定。泰日夜苦攻数旬,不克而退。霸先使周文育攻义兴,义兴属县卒皆霸先旧兵,善用弩,韦载收得数十人,系以长锁,命所亲监之,使射文育军,约曰:“十发不两中者死。”故每发辄毙一人,文育军稍却。载因于城外据水立栅,相持数旬。杜龛遣其从弟北叟将兵拒战,北叟败,归于义兴。霸先闻文育军不利,辛未,自表东讨,留高州刺史侯安都、石州刺史杜稜宿卫台省。甲戌,军至义兴,丙子,拔其水栅。
谯、秦二州刺史徐嗣徽从弟嗣先,僧辩之甥也。僧辩死,嗣先亡就嗣徽,嗣徽以州入于齐。及陈霸先东讨义兴,嗣徽密结南豫州刺史任约,将精兵五千乘虚袭建康,是日,入据石头,游骑至阙下。侯安都闭门藏旗帜,示之以弱,令城中曰:“登陴窥贼者斩!”及夕,嗣徽等收兵还石头。安都夜为战备,将旦,嗣徽等又至,安都帅甲士三百开东、西掖门出战,大破之,嗣徽等奔还石头,不敢复逼台城。
陈霸先遣韦载族弟翙赍书谕载,丁丑,载及杜北叟皆降,霸先厚抚之,以翙监义兴郡,引载置左右,与之谋议。霸先卷甲还建康,使周文育讨杜龛,救长城。将军黄他攻王僧智于吴郡,不克,霸先使宁远将军裴忌助之。忌选所部精兵轻行倍道,自钱塘直趣吴郡,夜,至城下,鼓噪薄之。僧智以为大军至,轻舟奔吴兴。忌入据吴郡,因以忌为太守。
十一月,己卯,齐遣兵五千度江据姑孰,以应徐嗣徽、任约。陈霸先使合州刺史徐度立栅于冶城。庚辰,齐又遣安州刺史翟子崇、楚州刺史刘士荣、淮州刺史柳达摩将兵万人于胡墅度米三万石、马千匹入石头。霸先问计于韦载。载曰:“齐师若分兵先据三吴之路,略地东境,则时事去矣。今可急于淮南因侯景故垒筑城,以通东道转输,分兵绝彼之粮运,使进无所资,则齐将之首旬日可致。”霸先从之。癸未,使侯安都夜袭胡墅,烧齐船千馀艘;仁威将军周铁虎断齐运输,擒其北徐州刺史张领州;仍遣韦载于大航筑侯景故垒,使杜稜守之。齐人于仓门、水南立二栅,与梁兵相拒。壬辰,齐大都督萧轨将兵屯江北。
初,齐平秦王归彦幼孤,高祖令清河昭武王岳养之,岳情礼甚薄,归彦心衔之。及显祖即位,归彦为领军大将军,大被宠遇,岳谓其德己,更倚赖之。岳屡将兵立功,有威名,而性豪侈,好酒色,起第于城南,厅事后开巷。归彦谮之于帝曰:“清河僭拟宫禁,制为永巷,但无阙耳。”帝由是恶之。帝纳倡妇薛氏于后宫,岳先尝因其姊迎之至第。帝夜游于薛氏家,其姊为父乞司徒。帝大怒,悬其姊,锯杀之。让岳以奸,岳不服,帝益怒,乙亥,使归彦鸩岳。岳自诉无罪,归彦曰:“饮之则家全。”饮之而卒,葬赠如礼。
薛嫔有宠于帝,久之,帝忽思其与岳通,无故斩首,藏之于怀,出东山宴饮。劝酬始合,忽探出其首,投于柈上,支解其尸,弄其髀为琵琶,一座大惊。帝方收取,对之流涕曰:“佳人难再得!”载尸以出,被发步哭而随之。
甲辰,徐嗣徽等攻冶城栅,陈霸先将精甲自西明门出击之,嗣徽等大败,留柳达摩等守城,自往采石迎齐援。
以郢州刺史宜丰侯循为太保,广州刺史曲江侯勃为司空,并征入侍。循受太保而辞不入。勃方谋举兵,遂不受命。
镇南将军王琳侵魏,魏大将军豆卢宁御之。
十二月,癸丑,侯安都袭秦郡,破徐嗣徽栅,俘数百人。收其家,得其琵琶及鹰,遣使送之曰:“昨至弟处得此,今以相还。”嗣徽大惧。丙辰,陈霸先对冶城立航,悉渡众军,攻其水南二栅。柳达摩等渡淮置陈,霸先督兵疾战,纵火烧栅,齐兵大败,争舟相挤,溺死者以千数,呼声震天地,尽收其船舰。是日,嗣徽与任约引齐兵水步万馀人还据石头,霸先遣兵诣江宁,据险要。嗣徽等水步不敢进。顿江宁浦口,霸先遣侯安都将水军袭破之,嗣徽等单舸脱走,尽收其军资器械。
己未,霸先四面攻石头,城中无水,升水直绢一匹。庚申,达摩遣使请和于霸先,且求质子。时建康虚弱,粮运不继,朝臣皆欲与齐和,请以霸先从子昙朗为质。霸先曰:“今在位诸贤欲息肩于齐,若违众议,谓孤爱昙朗,不恤国家,今决遣昙朗,弃之寇庭。齐人无信,谓我微弱,必当背盟。齐寇若来,诸君须为孤力斗也!”乃以昙朗及永嘉王庄、丹杨尹王冲之子珉为质,与齐人盟于城外,将士咨其南北。辛酉,霸先陈兵石头南门,送齐人归北,徐嗣徽、任约皆奔齐。收齐马仗船米,不可胜计。齐主诛柳达摩。壬戌,齐和州长史乌丸远自南州奔还历阳。
江宁令陈嗣、黄门侍郎曹朗据姑孰反,霸先命侯安都等讨平之。霸先恐陈昙朗亡窜,自帅步骑至京口迎之。
交州刺史刘元偃帅其属数千人归王琳。
魏以侍中李远为尚书左仆射。
魏益州刺史宇文贵使谯淹从子子嗣诱说淹,以为大将军,淹不从,斩子嗣。贵怒,攻之,淹自东遂宁徙屯垫江。
初,晋安民陈羽,世为闽中豪姓,其子宝应多权诈,郡中畏服。侯景之乱,晋安太守宾化侯云以郡让羽,羽老,但治郡事,令宝应典兵。时东境荒馑,而晋安独丰衍。宝应数自海道出,寇抄临安、永嘉、会稽,或载米粟与之贸易,由是能致富强。侯景平,世祖因以羽为晋安太守。及陈霸先辅政,羽求传郡于宝应,霸先许之。
是岁,魏宇文泰讽淮安王育上表请如古制降爵为公,于是宗室诸王皆降为公。
突厥木杆可汗击柔然主邓叔子,灭之,叔子收其馀烬奔魏。木杆西破嚈哒,东走契丹,北并契骨,威服塞外诸国。其地东自辽海,西至西海,长万里,南自沙漠以北五六千里皆属焉。木杆恃其强,请尽诛邓叔子等于魏,使者相继于道。太师泰收叔子以下三千馀人付其使者,尽杀之于青门外。
初,魏太师泰以汉、魏官繁,命苏绰及尚书令卢辩依《周礼》更定六官。
敬皇帝太平元年(丙子,公元五五六年)
春,正月,丁丑,魏初建六官,以宇文泰为太师、大冢宰,柱国李弼为太傅、大司徒,赵贵为太保、大宗伯,独孤信为大司马,于谨为大司寇,侯莫陈崇为大司空。自馀百官,皆仿《周礼》。
戊寅,大赦,其与任约、徐嗣徽同谋者,一无所问。癸未,陈霸先使从事中郎江旰说徐嗣徽使南归,嗣徽执旰送齐。
陈茜、周文育合军攻杜龛于吴兴。龛勇而无谋,嗜酒常醉,其将杜泰阴与茜等通。龛与茜等战,败,泰因说龛使降,龛然之。其妻王氏曰:“霸先仇隙如此,何可求和!”因出私财赏募,复击茜等,大破之。既而杜泰降于茜,龛尚醉未觉,茜遣人负出,于项王寺前斩之。王僧智与其弟豫章太守僧愔俱奔齐。
东扬州刺史张彪素为王僧辩所厚,不附霸先。二月,庚戌,陈茜、周文育轻兵袭会稽,彪兵败,走入若邪山中,茜遣其将吴兴章昭远追斩之。东阳太守留异馈茜粮食,霸先以异为缙州刺史。
江州刺史侯瑱本事王僧辩,亦拥兵据豫章及江州,不附霸先。霸先以周文育为南豫州刺史,使将兵击湓城,庚申,又遣侯安都、周铁虎将舟师立栅于梁山,以备江州。
癸亥,徐嗣徽、任约袭采石,执戍主明州刺史张怀钧送于齐。
后梁主击侯平于公安,平与长沙王韶引兵还长沙。王琳遣平镇巴州。
三月,壬午,诏杂用古今钱。
戊戌,齐遣仪同三司萧轨、库狄伏连、尧难宗、东方老等与任约、徐嗣徽合兵十万入寇,出栅口,向梁山。陈霸先帐内荡主黄丛逆击,破之,齐师退保芜湖。霸先遣定州刺史沈泰等就侯安都,共据梁山以御之。周文育攻湓城,未克,召之还。夏,四月,丁巳,霸先如梁山巡抚诸军。
乙丑,齐仪同三司娄睿讨鲁阳蛮,破之。
侯安都轻兵袭齐行台司马恭于历阳,大破之,俘获万计。
魏太师泰尚孝武妹冯翊公主,生略阳公觉;姚夫人生宁都公毓。毓于诸子最长,娶大司马独孤信女。泰将立嗣,谓公卿曰:“孤欲立子以嫡,恐大司马有疑,如何?”众默然,未有言者。尚书左仆射李远曰:“夫立子以嫡不以长,略阳公为世子,公何所疑!若以信为嫌,请先斩之。”遂拔刀而起。泰亦起,曰:“何至于是!”信又自陈解,远乃止。于是群公并从远议。远出外,拜谢信曰:“临大事不得不尔!”信亦谢远曰:“今日赖公决此大议。”遂立觉为世子。
太师泰北巡。
五月,齐人召建安公渊明,诈许退师,陈霸先具舟送之。癸未,渊明疽发背卒。甲申,齐兵发芜湖,庚寅,入丹杨县,丙申,至秣稜故治。陈霸先遣周文育屯方山,徐度顿马牧,杜稜顿大航南以御之。
齐汉阳敬怀王洽卒。
辛丑,齐人跨淮,立桥栅渡兵,夜至方山。徐嗣徽等列舰于青墩,至于七矶,以断周文育归路。文育鼓噪而发,嗣徽等不能制;至旦,反攻嗣徽。嗣徽骁将鲍砰独以小舰殿军,文育乘单舴艋与战,跳入舰中,斩砰,仍牵其舰而还。嗣徽众大骇,因留船芜湖,自丹杨步上。陈霸先追侯安都、徐度皆还。
癸卯,齐兵自方山进及倪塘,游骑至台,建康震骇。帝总禁兵出顿长乐寺,内外纂严。霸先拒嗣徽等于白城,适与周文育会。将战,风急,霸先曰:“兵不逆风。”文育曰:“事急矣,何用古法!”抽槊上马先进,众军从之,风亦寻转,杀伤数百人。侯安都与嗣徽等战于耕坛南,安都帅十二骑突其陈,破之,生擒齐仪同三司乞伏无劳。霸先潜撤精卒三千配沈泰渡江,袭齐行台赵彦深于瓜步,获舰百馀艘,粟万斛。
六月,甲辰,齐兵潜至钟山,侯安都与齐将王敬宝战于龙尾,军主张纂战死。丁未,齐师至幕府山,霸先遣别将钱明将水军出江乘,邀击齐人粮运,尽获其船米。齐军乏食,杀马驴食之。庚戌,齐军逾钟山,霸先与众军分顿乐游苑东及覆舟山北,断其冲要。壬子,齐军至玄武湖西北,将据北郊坛,众军自覆舟东移顿坛北,与齐人相对。
会连日大雨,平地水丈馀,齐军昼夜坐立泥中,足指皆烂,悬鬲以爨,而台中及潮沟北路燥,梁军每得番易。时四方壅隔,粮运不至,建康户口流散,征求无所。甲寅,少霁,霸先将战,调市人得麦饭,分给军士,士皆饥疲。会陈茜馈米三千斛、鸭千头,霸先命炊米煮鸭,人人以荷叶裹饭,婫以鸭肉数脔。乙卯,未明,蓐食,比晓,霸先帅麾下出莫府山。侯安都谓其部将萧摩诃曰:“卿骁勇有名,千闻不如一见。”摩诃对曰:“今日令公见之。”及战,安都坠马,齐人围之,摩诃单骑大呼,直冲齐军,齐军披靡,安都乃免。霸先与吴明彻、沈泰等众军首尾齐举,纵兵大战,安都自白下引兵横出其后,齐师大溃,斩获数千人,相蹂籍而死者不可胜计。生擒徐嗣徽及其弟嗣宗,斩之以徇,追奔至于临沂。其江乘、摄山、钟山等诸军相次克捷,虏萧轨、东方老、王敬宝等将帅凡四十六人。其军士得窜至江者,缚荻筏以济,中江而溺,流尸至京口,翳水弥岸;唯任约、王僧愔得免。丁巳,众军出南州,烧齐舟舰。
戊午,大赦。己未,解严。军士以赏俘贸酒,一人裁得一醉。庚申,斩齐将萧轨等,齐人闻之,亦杀陈昙朗。霸先启解南徐州以授侯安都。
侯平频破后梁军,以王琳兵威不接,更不受指麾;琳遣将讨之。平杀巴州助防吕旬,收其众,奔江州,侯瑱与之结为兄弟。琳军势益衰,乙丑,遣使奉表诣齐,并献驯象。江陵之陷也,琳妻蔡氏、世子毅皆没于魏,琳又献款于魏以求妻子;亦称臣于梁。
齐发丁匠三十馀万,修广三台宫殿。
齐显祖之初立也,留心政术,务存简靖,坦于任使,人得尽力。又能以法驭下,或有违犯,不容勋戚,内外莫不肃然。至于军国机策,独决怀抱;每临行阵,亲当矢石,所向有功。数年之后,渐以功业自矜,遂嗜酒淫泆,肆行狂暴;或身自歌舞,尽日通宵;或散发胡服,杂衣锦彩;或袒露形体,涂傅粉黛;或乘牛、驴、橐驼、白象,不施鞍勒;或令崔季舒、刘桃枝负之而行,担胡鼓拍之;勋戚之第,朝夕临幸,游行市里,街坐巷宿;或盛夏日中暴身,或隆冬去衣驰走;从者不堪,帝居之自若。三台构木高二十七丈,两栋相距二百馀尺,工匠危怯,皆系绳自防,帝登脊疾走,殊无怖畏;时复雅舞,折旋中节,傍人见者莫不寒心。尝于道上问妇人曰:“天子何如?”曰:“颠颠痴痴,何成天子!”帝杀之。
娄太后以帝酒狂,举杖击之曰:“如此父生如此儿!”帝曰:“即当嫁此老母与胡。”太后大怒,遂不言笑。帝欲太后笑,自匍匐以身举床,坠太后于地,颇有所伤。既醒,大惭恨,使积柴炽火,欲入其中。太后惊惧,亲自持挽,强为之笑,曰:“向汝醉耳!”帝乃设地席,命平秦王归彦执杖,口自责数,脱背就罚,谓归彦曰:“杖不出血,当斩汝。”太后前自抱之,帝流涕苦请,乃笞脚五十,然后衣冠拜谢,悲不自胜。因是戒酒,一旬,又复如初。
帝幸李后家,以鸣镝射后母崔氏,骂曰:“吾醉时尚不识太后,老婢何事!”马鞭乱击一百有馀。虽以杨愔为宰相,使进厕筹,以马鞭鞭其背,流血浃袍。尝欲以小刀嫠其腹,崔季舒托俳言曰:“老小公子恶戏。”因掣刀去之。又置愔于棺中,载以轜车。又尝持槊走马,以拟左丞相斛律金之胸者三,金立不动,乃赐帛千段。
高氏妇女不问亲疏,多与之乱,或以赐左右,又多方苦辱之。彭城王浟太妃尔硃氏,魏敬宗之后也,帝欲蒸之,不从;手刃杀之。故魏乐安王元昂,李后之姊婿也,其妻有色,帝数幸之,欲纳为昭仪。召昂,令伏,以鸣镝射之百馀下,凝血垂将一石,竟至于死。后啼不食,乞让位于姊,太后又以为言,帝乃止。
又尝于众中召都督韩哲,无罪,斩之。作大镬、长锯、坐刂、碓之属,陈之于庭。每醉,辄手杀人,以为戏乐。所杀者多令支解,或焚之于火,或投之于水。杨愔乃简鄴下死囚,置之仗内,谓之供御囚,帝欲杀人,辄执以应命。三月不杀,则宥之。
开府参军裴谓之上书极谏,帝谓杨愔曰:“此愚人,何敢如是!”对曰:“彼欲陛下杀之,以成名于后世耳。”帝曰:“小人,我且不杀,尔焉得名!”帝与左右饮,曰:“乐哉!”都督王纮曰:“有大乐,亦有大苦。帝曰:“何谓也?”对曰:“长夜之饮,不寤国亡身陨,所谓大苦!”帝缚纮,欲斩之,思其有救世宗之功,乃舍之。
帝游宴东山,以关、陇未平,投杯震怒,召魏收于前,立为诏书,宣示远近,将事西行。魏人震恐,常为度陇之计。然实未行。一日,泣谓群臣曰:“黑獭不受我命,奈何?”都督刘桃枝曰:“臣得三千骑,请就长安擒之以来。”帝壮之,赐帛千匹。赵道德进曰:“东西两国,强弱力均,彼可擒之以来,此亦可擒之以往。桃枝妄言应诛,陛下奈何滥赏!”帝曰:“道德言是。”回绢赐之。帝乘马欲下峻岸入于漳,道德揽辔回之。帝怒,将斩之。道德曰:“臣死不恨!当于地下启先帝:论此儿酣酗颠狂,不可教训!”帝默然而止。它日,帝谓道德曰:“我饮酒过,须痛杖我。”道德抶之,帝走。道德逐之曰:“何物人,为此举止!”
典御丞李集面谏,比帝于桀、纣。帝令缚置流中,沉没久之,复令引出,谓曰:“吾何如桀、纣?”集曰:“向来弥不及矣!”帝又令沉之,引出,更问,如此数四,集对如初。帝大笑曰:“天下有如此痴人,方知龙逄、比干未是俊物!”遂释之。顷之,又被引入见,似有所谏,帝令将出要斩。其或斩或赦,莫能测焉。内外憯憯,各怀怨毒。而素能默识强记,加以严断,群下战栗,不敢为非。又能委政杨愔,愔总摄机衡,百度修敕,故时人皆言主昏于上,政清于下。愔风表鉴裁,为朝野所重,少历屯厄,及得志,有一餐之惠者必重报之,虽先尝欲杀己者亦不问;典选二十馀年,以奖拔贤才为己任。性复强记,一见皆不忘其姓名,选人鲁漫汉自言猥贱独不见识,愔曰:“卿前在元子思坊,乘短尾牝驴,见我不下,以方麹障面,我何为不识卿!”漫汉惊服。
秋,七月,甲戌,前天门太守樊毅袭武陵,杀武州刺史衡阳王护;王琳使司马潘忠击之,执毅以归。护,畅之孙也。
丙子,以陈霸先为中书监、司徒、扬州刺史,进爵长城公,馀如故。
初,余孝顷为豫章太守,侯瑱镇豫章,孝顷于新吴县别立城栅,与瑱相拒。瑱使其从弟奫守豫章,悉众攻孝顷,久不克,筑长围守之。癸酉,侯平发兵攻奫,大掠豫章,焚之,奔于建康。瑱众溃,奔湓城,依其将焦僧度。僧度劝之奔齐,会霸先使记室济阳蔡景历南上,说瑱令降,瑱乃诣阙归罪,霸先为之诛侯平。丁亥,以瑱为司空。
南昌民熊昙朗,世为郡著姓。昙朗有勇力,侯景之乱,聚众据丰城为栅,世祖以为巴山太守。江陵陷,昙朗兵力浸强,侵掠邻县。侯瑱在豫章,昙朗外示服从而阴图之,及瑱败走,昙朗获其马仗。
己亥,齐大赦。
魏太师泰遣安州长史钳耳康买使于王琳,琳遣长史席豁报之,且请归世祖及愍怀太子之柩;泰许之。
八月,己酉,鄱阳王循卒于江夏,弟丰城侯泰监郢州事。王琳使兗州刺史吴藏攻江夏,不克而死。
魏太师泰北渡河。
魏以王琳为大将军、长沙郡公。
魏江州刺史陆腾讨陵州叛獠,獠因山为城,攻之难拔。腾乃陈伎乐于城下一面,獠弃兵,携妻子临城观之,腾潜师三面俱上,斩首万五千级,遂平之。腾,俟之玄孙也。
庚申,齐主将西巡,百官辞于紫陌,帝使槊骑围之,曰:“我举鞭,即杀之。”日晏,帝醉不能起。黄门郎是连子畅曰:“陛下如此,群臣不胜恐怖。”帝曰:“大怖邪?若然,勿杀。”遂如晋阳。
九月,壬寅,改元,大赦。以陈霸先为丞相、录尚书事、镇卫大将军、扬州牧、义兴公。以吏部尚书王通为右仆射。
突厥木杆可汗假道于凉州以袭吐谷浑,魏太师泰使凉州刺史史宁帅骑随之,至番禾,吐谷浑觉之,奔南山。木杆将分兵追之,宁曰:“树敦、贺真二城,吐谷浑之巢穴也。拔其本根,馀众自散。”木杆从之。木杆从北道趣贺真,宁从南道趣树敦。吐谷浑可汗夸吕在贺真,使其征南王将数千人守树敦。木杆破贺真,获夸吕妻子;宁破树敦,虏征南王,还,与木杆会于青海,木杆叹宁勇决,赠遗甚厚。甲子,王琳以舟师袭江夏;冬,十月,壬申,丰城侯泰以州降之。
齐发山东寡妇二千六百人以配军,有夫而滥夺者什二三。
魏安定文公宇文泰还至牵屯山而病,驿召中山公护。护至泾州,见泰,泰谓护曰:“吾诸子皆幼,外寇方强,天下之事,属之于汝,宜努力以成吾志。”乙亥,卒于云阳。护还长安,发丧。泰能驾御英豪,得其力用,性好质素,不尚虚饰,明达政事,崇儒好古,凡所施设,皆依仿三代而为之。丙子,世子觉嗣位,为太师、柱国、大冢宰,出镇同州,时年十五。
中山公护,名位素卑,虽为泰所属,而群公各图执政,莫肯服从。护问计于大司寇于谨,谨曰:“谨早蒙先公非常之知,恩深骨肉,今日之事,必以死争之。若对众定策,公必不得让。”明日,群公会议,谨曰:“昔帝室倾危,非安定公无复今日。今公一旦违世,嗣子虽幼,中山公亲其兄子,兼受顾托,军国之事,理须归之。”辞色抗厉,众皆悚动。护曰:“此乃家事,护虽庸昧,何敢有辞!”谨素与泰等夷,护常拜之,至是,谨起而言曰:“公若统理军国,谨等皆有所依。”遂再拜。群公迫于谨,亦再拜,于是众议始定。护纲纪内外,抚循文武,人心遂安。
十一月,辛丑,丰城侯泰奔齐,齐以为永州刺史。
诏征王琳为司空,琳辞不至,留其将潘纯陀监郢州,身还长沙。魏人归其妻子。
壬子,齐主诏以“魏末豪杰纠合乡部,因缘请托,各立州郡,离大合小,公私烦费,丁口减于畴日,守令倍于昔时,且要荒向化,旧多浮伪,百室之邑,遽立州名,三户之民,空张郡目,循名督实,事归焉有。”于是并省三州、一百五十三郡、五百八十九县、三镇、二十六戍。
诏分江州四郡置高州。以明威将军黄法为刺史,镇巴山。
十二月,壬申,以曲江侯勃为太保。
甲申,魏葬安定文公。丁亥,以岐阳之地封世子觉为周公。
初,侯景之乱,临川民周续起兵郡中,始兴王毅以郡让之而去。续部将皆郡中豪族,多骄横,续裁制之,诸将皆怨,相与杀之。续宗人迪,勇冠军中,众推为主。迪素寒微,恐郡人不服,以同郡周敷族望高显,折节交之,敷亦事迪甚谨。迪据上塘,敷据故郡,朝廷以迪为衡州刺史,领临川内史。时民遭侯景之乱,皆弃农业,群聚为盗,唯迪所部独务农桑,各有赢储,政教严明,征敛必至,馀郡乏绝者皆仰以取给。迪性质朴,不事威仪,居常徒跣,虽外列兵卫,内有女伎,挼绳破篾,傍若无人,讷于言语而襟怀信实,临川人皆附之。齐自西河总秦戍筑长城,东至于海,前后所筑三千馀里,率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镇,凡二十五所。
魏宇文护以周公幼弱,欲早使正位以定人心。庚子,以魏恭帝诏禅位于周,使大宗伯赵贵持节奉册,济北公迪致皇帝玺绂;恭帝出居大司马府。
●卷第一百六十七
【陈纪一】 起强圉赤奋若,尽屠维单阏,凡三年。
高祖武皇帝永定元年(丁丑,公元五五七年)
春,正月,辛丑,周公即天王位,柴燎告天,朝百官于露门;追尊王考文公为文王,妣为文后;大赦。封魏恭帝为宋公。以木德承魏水,行夏之时,服色尚黑。以李弼为太师,赵贵为太傅、大冢宰,独孤信为太保、大宗伯,中山公护为大司马。
诏以王琳为司空、骠骑大将军,以尚书右仆射王通为左仆射。
周王祀圜丘,自谓先世出于神农,以神农配二丘,始祖献侯配南北郊,文王配明堂,庙号太祖。癸卯,祀方丘。甲辰,祭大社。除市门税。乙巳,享太庙,仍用郑玄义,立太祖与二昭、二穆为五庙,其有德者别为祧庙,不毁。辛亥,祀南郊。壬子,立王后元氏。后,魏文帝之女晋安公主也。
齐南安城主冯显请降于周,周柱国宇文贵使丰州刺史太原郭彦将兵迎之,遂据南安。
吐谷浑为寇于周,攻凉、鄯、河三州。秦州都督遣渭州刺史于翼赴援,翼不从。僚属咸以为言,翼曰:“攻取之术,非夷俗所长。此寇之来,不过抄掠边牧耳。掠而无获,势将自走。劳师以往,必无所及。翼揣之已了,幸勿复言。”数日,问至,果如翼所策。
初,梁世祖以始兴郡为东衡州,以欧阳頠为刺史。久之,徙頠为郢州刺史,萧勃留頠不遣。世祖以王琳代勃为广州刺史,勃遣其将孙荡监广州,尽帅所部屯始兴以避之。頠别据一城,不往谒,闭门自守。勃怒,遣兵袭之,尽取其货财马仗;寻赦之,使复其所,与之结盟。江陵陷,頠遂事勃。二月,庚午,勃起兵于广州,遣頠及其将傅泰、萧孜为前军。孜,勃之从子也。南江州刺史余孝顷以兵会之。诏平西将军周文育帅诸军讨之。
癸酉,周王朝日于东郊;戊寅,祭太社。
周楚公赵贵、卫公独孤信故皆与太祖等夷,及晋公护专政,皆怏怏不服。贵谋杀护,信止之;开府仪同三司宇文盛告之。丁亥,贵入朝,护执而杀之,免信官。
领军将军徐度出东关侵齐,戊子,至合肥,烧齐船三千艘。
欧阳頠等出南康。頠屯豫章之苦竹滩,傅泰据蹠口城,余孝顷遣其弟孝励守郡城,自出豫章据石头。巴山太守熊昙朗诱頠共袭高州刺史黄法;又语法,约共破頠,且曰:“事捷,与我马仗。”遂出军,与頠俱进。至法城下,昙朗阳败走,法乘之,頠失援而走,昙朗取其马仗,归于巴山。周文育军少船,余孝顷有船在上牢,文育遣军主焦僧度袭之,尽取以归,仍于豫章立栅。军中食尽,诸将欲退。文育不许,使人间行遗周迪书,约为兄弟。迪得书甚喜,许馈以粮。于是文育分遣老弱乘故船沿流俱下,烧豫章栅,伪若遁去者。孝顷望之,大喜,不复设备。文育由间道兼行,据芊韶,芊韶上流则欧阳頠、萧孜,下流则傅泰、余孝顷营,文育据其中间,筑城飨士,頠等大骇。頠退入泥溪,文育遣严威将军周铁虎等袭頠,癸巳,擒之。文育盛陈兵甲,与頠乘舟而宴,巡蹠口城下,使其将丁法洪攻泰,擒之,孜、孝顷退走。
甲午,周以于谨为太傅,大宗伯侯莫陈崇为太保,晋公护为大冢宰,柱国武川贺兰祥为大司马,高阳公达奚武为大司寇。
周人杀魏恭帝。
三月,庚子,周文育送欧阳頠、傅泰于建康。丞相霸先与頠有旧,释而厚待之。
周晋公护以赵景公独孤信名重,不欲显诛之,己酉,逼令自杀。
甲辰,以司空王琳为湘、郢二州刺史。
曲江侯勃在南康,闻欧阳頠等败,军中忷惧。甲寅,德州刺史陈法武、前衡州刺史谭世远攻勃,杀之。
夏,四月,己卯,铸四柱钱,一当二十。
齐遣使请和。
壬午,周王谒成陵;乙酉,还宫。
齐以太师斛律金为右丞相,前大将军可硃浑道元为太傅,开府仪同三司贺拔仁为太保,尚书令常山王演为司空,录尚书事长广王湛为尚书令,右仆射杨愔为左仆射,仍加开府仪同三司。并省尚书右仆射崔暹为左仆射,主党王涣录尚书事。
丁亥,周王享太庙。
壬辰,改四柱钱一当十;丙申,复闭细钱。
故曲江侯勃主帅兰敱袭杀谭世远,军主夏侯明彻杀敱,持勃首降。勃故记室李贺藏奉怀安侯任据广州。萧孜、余孝顷犹据石头,为两城,各居其一,多设船舰,夹水而陈。丞相霸先遣平南将军侯安都助周文育击之。戊戌,安都潜师夜烧其船舰,文育帅水军、安都帅步骑进攻之;萧孜出降,孝顷逃归新吴,文育等引兵还。丞相霸先以欧阳頠声著南土,复以頠为衡州刺史,使讨岭南。未至,其子纥已克始兴,頠至岭南,诸郡皆降,遂克广州,岭南悉平。
周仪同三司齐轨谓御正中大夫薛善曰:“军国之政,当归天子,何得犹在权门!”善以告晋公护,护杀之,以善为中外府司马。
五月,戊辰,余孝顷遣使诣丞相府乞降。
王琳既不就征,大治舟舰,将攻陈霸先;六月,戊寅,霸先以开府仪同三司侯安都为西道都督,周文育为南道都督,将舟师二万会武昌以击之。
秋,七月,辛亥,周王享太庙。
河南、北大蝗。齐主问于魏郡丞崔叔瓚曰:“何故致蝗?”对曰:“《五行志》:土功不时,蝗虫为灾。今外筑长城,内兴三台,殆以此乎!”齐主大怒,使左右殴之,擢其发,以溷沃其头,曳足以出。叔瓚,季舒之兄也。
八月,丁卯,周人归梁世祖之柩及诸将家属千馀人于王琳。
戊辰,周王祭太社。
甲午,进丞相霸先位太傅,加黄钺、殊礼,赞拜不名。九月,辛丑,进丞相为相国,总百揆,封陈公,备九锡,陈国置百司。
周孝愍帝性刚果,恶晋公护之专权。司会李植自太祖时为相府司录,参掌朝政,军司马孙恒亦久居权要,及护执政,植、恒恐不见容,乃与宫伯乙弗凤、贺拔提等共谮之于周王。植、恒曰:“护自诛赵贵以来,威权日盛,谋臣宿将,争往附之,大小之政,皆决于护。以臣观之,将不守臣节,愿陛下早图之!”王以为然。凤、提曰:“以先王之明,犹委植、恒以朝政,今以事付二人,何患不成!且护常自比周公,臣闻周公摄政七年,陛下安能七年邑邑如此乎!”王愈信之,数引武士于后园讲习,为执缚之势。植等又引宫伯张光洛同谋,光洛以告护。护乃出植为梁州刺史,恒为潼州刺史,欲散其谋。后王思植等,每欲召之,护泣谏曰:“天下至亲,无过兄弟,若兄弟尚相疑,它人谁可信者!太祖以陛下富于春秋,属臣后事,臣情兼家国,实愿竭其股肱。若陛下亲鉴万机,威加四海,臣死之日,犹生之年。但恐除臣之后,奸回得志,非唯不利陛下,亦将倾覆社稷,使臣无面目见太祖于九泉。且臣既为天子之兄,位至宰相,尚复何求!愿陛下勿信谗臣之言,疏弃骨肉。”王乃止不召,而心犹疑之。
凤等益惧,密谋滋甚,刻日召群公入宴,因执护诛之;张光洛又以告护。护乃召柱国贺兰祥、领军尉迟纲等谋之,祥等劝护废立。时纲总领禁兵,护遣纲入宫召凤等议事,及至,以次执送护第,因罢散宿卫兵。王方悟,独在内殿,令宫人执兵自守。护遣贺兰祥逼王逊位,幽于旧第。悉召公卿公议,废王为略阳公,迎立岐州刺史宁都公毓。公卿皆曰:“此公之家事,敢不唯命是听!”乃斩凤等于门外,孙恒亦伏诛。
时李植父柱国大将军远镇弘农,护召远及植还朝,远疑有变,沈吟久之,乃曰:“大丈夫宁为忠鬼,安可作叛臣邪!”遂就征。既至长安,护以远功名素重,犹欲全之。引与相见,谓之曰:“公儿遂有异谋,非止屠戮护身,乃是倾危宗社。叛臣贼子,理宜同疾,公可早为之所。”乃以植付远。远素爱植,植又口辩,自陈初无此谋。远谓为信然,诘朝,将植谒护。护谓植已死,左右白植亦在门。护大怒曰:“阳平公不信我!”乃召入,仍命远同坐,令略阳公与植相质于远前。植辞穷,谓略阳公曰:“本为此谋,欲安社稷,利至尊耳!今日至此,何事云云!”远闻之,自投于床曰:“若尔,诚合万死。”于是护乃害植,并逼远令自杀。植弟叔诣、叔谦、叔让亦死,馀子以幼得免。初,远弟开府仪同三司穆知植非保家之主,每劝远除之,远不能用。及远临刑,泣谓穆曰:“吾不用汝言,以至此!”穆当从坐,以前言获免,除名为民,及其子弟亦免官。植弟淅州刺史基,尚义归公主,当从坐,穆请以二子代基命,护两释之。
后月馀,护弑略阳公,黜王后元氏为尼。
癸亥,宁都公自岐州至长安,甲子,即天王位,大赦。
冬,十月,戊辰,进陈公爵为王。辛未,梁敬帝禅位于陈。
癸酉,周魏武公李弼卒。陈王使中书舍人刘师知引宣猛将军沈恪勒兵入宫,卫送梁主如别宫,恪排闼见王,叩头谢曰:“恪身经事萧氏,今日不忍见此。分受死耳,决不奉命!”王嘉其意,不复逼,更以荡主王僧志代之。乙亥,王即皇帝位于南郊,还宫,大赦,改元。奉梁敬帝为江阴王,梁太后为太妃,皇后为妃。
以给事黄门侍郎蔡景历为秘书监、中书通事舍人。是时政事皆由中书省,置二十一局,各当尚书诸曹,总国机要,尚书唯听受而已。
丙子,上幸钟山,祠蒋帝庙。庚辰,上出佛牙于杜姥宅,设无遮大会,帝亲出阙前膜拜。
辛巳,追尊皇考文赞为景皇帝,庙号太祖,皇妣董氏曰安皇后,追立前夫人钱氏为昭皇后,世子克为孝怀太子,立夫人章氏为皇后。章后,乌程人也。
置删定郎,治律令。
乙酉,周王祀圜丘;丙戌,祀方丘;甲午,祭太社。
戊子,太祖神主祔太庙,七庙始共用一太牢,始祖荐首,馀皆骨体。
侯安都至武昌,王琳将樊猛弃城走,周文育自豫章会之。安都闻上受禅,叹曰:“吾今兹必败,战无名矣!”时两将俱行,不相统摄,部下交争,稍不相平。军至郢州,琳将潘纯陀于城中遥射官军,安都怒,进军围之;未克,而王琳至苻口,安都乃释郢州,悉众诣沌口,留沈泰一军守汉曲。安都遇风不得进,琳据东岸,安都等据西岸,相持数日,乃合战,安都等大败。安都、文育及裨将徐敬成、周铁虎、程灵洗皆为琳所擒,沈泰引兵奔归。琳引见诸将与语,周铁虎辞气不屈,琳杀铁虎而囚安都等,总以一长锁系之,置琳所坐下,令所亲宦者王子晋掌视之。琳乃移湘州军府就郢城,又遣其将樊猛袭据江州。
十一月,丙申,上立兄子茜为临川王,顼为始兴王;弟子昙朗已死,而上未知,遥立为南康王。
庚子,周王享太庙;丁未,祀圜丘;十二月,庚午,谒成陵;癸酉,还宫。
谯淹帅水军七千、老弱三万自蜀江东下,欲就王琳,周使开府仪同三司贺若敦、叱罗晖等击之,斩淹,悉俘其众。
是岁,诏给事黄门侍郎萧乾招谕闽中。时熊昙朗在豫章,周迪在临川,留异在东阳,陈宝应在晋安,共相连结,闽中豪帅往往立砦以自保。上患之,使乾谕以祸福,豪帅皆帅众请降,即以乾为建安太守。乾,子范之子也。
初,梁兴州刺史席固以州降魏,周太祖以固为丰州刺史。久之,固犹习梁法,不遵北方制度,周人密欲代之,而难其人,乃以司宪中大夫令狐整权镇丰州,委以代固之略。整广布恩威,倾射抚接,数月之间,化洽州府。于是除整丰州刺史,以固为湖州刺史。整迁丰州于武当,旬日之间,城府周备,迁者如归。固之去也。其部曲多愿留为整左右,整谕以朝制,弗许,莫不流涕而去。
齐人于长城内筑重城,自库洛枝东至鸣纥戍,凡四百馀里。
初,齐有术士言“亡高者黑衣”,故高祖每出,不欲见沙门。显祖在晋阳,问左右:“何物最黑?”对曰:“无过于漆。”帝以上党王涣于兄弟第七,使库直都督破六韩伯升之鄴征涣。涣至紫陌桥,杀伯升而逃,浮河南渡;至济州,为人所执,送鄴。
帝之为太原公也,与永安王浚偕见世宗,帝有时洟出,浚责帝左右曰:“何不为二兄拭鼻!”帝心衔之。及即位,浚为青州刺史,聪明矜恕,吏民悦之。浚以帝嗜酒,私谓亲近曰:“二兄因酒败德,朝臣无敢谏者。大敌未灭,吾甚以为忧。欲乘驿至鄴面谏,不知用吾不?”或密以白帝,帝益衔之。浚入朝,从幸东山,帝裸裎为乐。浚进谏曰:“此非人主所宜!”帝不悦。浚又于屏处召杨愔,讥其不谏。帝时不欲大臣与诸王交通,愔惧,奏之。帝大怒曰:“小人由来难忍!”遂罢酒,还宫。浚寻还州,又上书切谏,诏征浚。浚惧祸,谢疾不至,帝遣驰驿收浚,老幼泣送者数千人,至鄴,与上党王涣皆盛以铁笼,置于北城地牢,饮食溲秽,共在一所。
高祖武皇帝永定二年(戊寅,公元五五八年)
春,正月,王琳引兵下,至湓城,屯于白水浦,带甲十万。琳以北江州刺史鲁悉达为镇北将军,上亦以悉达为征西将军,各送鼓吹女乐。悉达两受之,迁延顾望,皆不就;上遣安西将军沈泰袭之,不克。琳欲引军东下,而悉达制其中流,琳遣使说诱,终不从。己亥,琳遣记室宗虩求援于齐,且请纳梁永嘉王庄以主梁祀。衡州刺史周迪欲自据南川,乃总召所部八郡守宰结盟,齐言入赴。上恐其为变,厚慰抚之。
新吴洞主余孝顷遣沙门道林说琳曰:“周迪、黄法皆依附金陵,阴窥间隙,大军若下,必为后患;不如先定南川,然后东下,孝顷请席卷所部以从下吏。”琳乃遣轻车将军樊猛、平南将军李孝钦、平东将军刘广德将兵八千赴之,使孝顷总督三将,屯于临川故郡,征兵粮于迪,以观其所为。
以开府仪同三司侯瑱为司空,衡州刺史欧阳頠为都督交、广等十九州诸军事、广州刺史。
周以晋公护为太师。
辛丑,上祀南郊,大赦;乙巳,祀北郊。辛亥,周王耕藉田。
癸丑,周立王后独孤氏。
戊午,上礼明堂。
二月,壬申,南豫州刺史沈泰奔齐。
齐北豫州刺史司马消难,以齐主昏虐滋甚,阴为自全之计,曲意抚循所部。消难尚高祖女,情好不睦,公主诉之。上党王涣之亡也,鄴中大扰,疑其赴成皋。消难从弟子瑞为尚书左丞,与御史中丞毕义云有隙,义云遣御史张子阶诣北豫州采风闻,先禁消难典签家客等。消难惧,密令所亲中兵参军裴藻托以私假,间行入关,请降于周。
三月,甲午,周遣柱国达奚武、大将军杨忠帅骑士五千迎消难,从间道驰入齐境五百里,前后三遣使报消难,皆不报。去虎牢三十里,武疑有变,欲还,忠曰:“有进死,无退生!”独以千骑夜趣城下。城四面峭绝,但闻击柝声。武亲来,麾数百骑西去,忠勒馀骑不动,俟门开而入,驰遣召武。齐镇城伏敬远勒甲士二千人据东城,举烽严警。武惮之,不欲保城,乃多取财物,以消难及其属先归,忠以三千骑为殿。至洛南,皆解鞍而卧。齐众来追,至洛北,忠谓将士曰:“但饱食,今在死地,贼必不敢渡水!”已而果然,乃徐引还。武叹曰:“达奚武自谓天下健儿,今日服矣!”周以消难为小司徒。
丁酉,齐主自晋阳还鄴。
齐发兵援送梁永嘉王庄于江南,册拜王琳为梁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琳遣兄子叔宝帅所部十州刺史子弟赴鄴。琳奉庄即皇帝位,改元天启。追谥建安公渊明曰闵皇帝。庄以琳为侍中、大将军、中书监,馀依齐朝之命。
夏,四月,甲子,上享太庙。
乙丑,上使人害梁敬帝,立梁武林侯谘之子季卿为江阴王。
己巳,周以太师护为雍州牧。
甲戌,周王后独孤氏殂。
辛巳,齐大赦。
齐主以旱祈雨于西门豹祠,不应,毁之,并掘其冢。
五月,癸巳,余孝顷等且二万军于工塘,连八城以逼周迪。迪惧,请和,并送兵粮。樊猛等欲受盟而还;孝顷贪其利,不许,树栅围之。由是猛等与孝顷不协。
周以大司空侯莫陈崇为大宗伯。
癸丑,齐广陵南城主张显和、长史张僧那各帅所部来降。辛酉,齐以尚书令长广王湛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平秦王归彦为尚书左仆射。甲辰,以前左仆射杨愔为尚书令。
辛酉,上幸大庄严寺舍身;壬戌,群臣表请还宫。
六月,乙丑,齐主北巡,以太子殷监国,因立大都督府与尚书省分理众务,仍开府置佐。齐主特崇其选,以赵郡王叡为侍中、摄大都督府长史。
己巳,诏司空侯瑱与领军将军徐度帅舟师为前军,以讨王琳。
齐主至祁连池;戊寅,还晋阳。
秋,七月,戊戌,上幸石头,送侯瑱等。
高州刺史黄法、吴兴太守沈恪、宁州刺史周敷合兵救周迪。敷自临川故郡断江口,分兵攻余孝顷别城。樊猛等不救而没;刘广德乘流先下,故获全。孝顷等皆弃舟引兵步走,迪追击,尽擒之,送孝顷及李孝钦于建康,归樊猛于王琳。
甲辰,上遣吏部尚书谢哲往谕王琳。哲,朏之孙也。
八月,甲子,周大赦。
乙丑,齐主还鄴。
辛未,诏临川王茜西讨,以舟师五万发建康,上幸冶城寺送之。
甲戌,齐主如晋阳。
王琳在白水浦,周文育、侯安都、徐敬成许王子晋以厚赂,子晋乃伪以小船依而钓。夜,载之上岸,入深草中,步投陈军,还建康自劾。上引见,并宥之,戊寅,复其本官。
谢哲返命,王琳请还湘州,诏追众军还。癸未,众军至自大雷。
九月,甲申,周封少师元罗为韩国公以绍魏后。
丁未,周王如同州;冬,十月,辛酉,还长安。
余孝顷之弟孝劢及子公扬犹据旧栅不下;庚午,诏开府仪同三司周文育都督众军出豫章讨之。
齐三台成,更命铜爵曰金凤,金虎曰圣应,冰井曰崇光。十一月,甲午,齐主至鄴,大赦。齐主游三台,戏以槊刺都督尉子辉,应手而毙。
常山王演以帝沈湎,忧愤形于颜色。帝觉之,谓曰:“但令汝在,我何为不纵乐!”演唯啼泣拜伏,竟无所言。帝亦大悲,抵杯于地曰:“汝似嫌我如是,自今敢进酒者斩之!”因取所御杯尽坏弃。未几,沉湎益甚,或于诸贵戚家角力批拉,不限贵贱。唯演至,则内外肃然。演又密撰事条,将谏,其友王晞以为不可。演不从,因间极言,遂逢大怒。演性颇严,尚书郎中剖断有失,辄加捶楚,令史奸慝即考竟。帝乃立演于前,以刀镮拟胁,召被演罚者,临以白刃,求演之短;或无所陈,乃释之。晞,昕之弟也。
帝疑演假辞于晞以谏,欲杀之。王私谓晞曰:“王博士,明日当作一条事,为欲相活,亦图自全,宜深体勿怪。”乃于众中杖晞二十。帝寻发怒,闻晞得杖,以故不杀,髡鞭配甲坊。居三年,演又因谏争,大被欧挞,闭口不食。太后日夜涕泣,帝不知所为,曰:“倘小儿死,奈我老母何!”于是数往问演疾,谓曰:“努力强食,当以王晞还汝。”乃释晞,令诣演。演抱晞曰:“吾气息惙然,恐不复相见!”晞流涕曰:“天道神明,岂令殿下遂毙此舍!至尊亲为人兄,尊为人主,安可与计!殿下不食,太后亦不食。殿下纵不自惜,独不念太后乎!”言未卒,演强坐而饭。晞由是得免徙,还为王友。及演录尚书事,除官者皆诣演谢,去必辞。晞言于演曰:“受爵天朝,拜恩私第,自古以为不可,宜一切约绝。”演从之。久之,演从容谓晞曰:“主上起居不恒,卿宜耳目所具,吾岂可以前逢一怒,遂尔结舌。卿宜为撰谏草,吾当伺便极谏。”晞遂条十馀事以呈,因谓演曰:“今朝廷所恃者惟殿下,乃欲学匹夫耿介,轻一朝之命!狂药令人不自觉,刀箭岂复识亲疏。一旦祸出理外,将奈殿下家业何!奈皇太后何!”演欷歔不自胜,曰:“乃至是乎!”明日,见晞曰:“吾长夜久思,今遂息意。”即命火,对晞焚之。后复承间苦谏,帝使力士反接,拔白刃注颈,骂曰:“小子何知,是谁教汝?”演曰:“天下噤口,非臣谁敢有言!”帝趣杖,乱捶之数十;会醉卧,得解。帝亵黩之游,遍于宗戚,所往留连;唯至常山第,多无适而去。尚书左仆射崔暹屡谏,演谓暹曰:“今太后不敢致言,吾兄弟杜口,仆射独能犯颜,内外深相愧感。”
太子殷,自幼温裕开朗,礼士好学,关览时政,甚有美名。帝尝嫌太子“得汉家性质,不似我”,欲废之。帝登金凤台,召太子,使手刃囚,太子恻然有难色,再三,不断其首。帝大怒,亲以马鞭撞之,太子由是气悸语吃,精神昏扰。帝因酣宴,屡云:“太子性懦,社稷事重,终当传位常山。”太子少傅魏收谓杨愔曰:“太子,国之根本,不可动摇。至尊三爵之后,每言传位常山,令臣下疑贰。若其实也,当决行之。此言非所以为戏,恐徒使国家不安。”愔以收言白帝,帝乃止。
帝既残忍,有司讯囚,莫不严酷,或烧犁耳,使立其上,或烧车釭,使以臂贯之,既不胜苦,皆至诬伏。唯三公郎中武强苏琼,历职中外,所至皆以宽平为治。时赵州及清河屡有人告谋反者,前后皆付琼推检,事多申雪。尚书崔昂谓琼曰:“若欲立功名,当更思馀理;数雪反逆,身命何轻!”琼正色曰:“所雪者冤枉耳,不纵反逆也。”昂大惭。
帝怒临漳令稽晔、舍人李文师,以赐臣下为奴。中书侍郎彭城郑颐私诱祠部尚书王昕曰:“自古无朝士为奴者。”昕曰:“箕子为之奴。”颐以白帝曰:“王元景比陛下于纣。”帝衔之。顷之,帝与朝臣酣饮,昕称疾不至,帝遣骑执之,见方摇膝吟咏,遂斩于殿前,投尸漳水。
齐主北筑长城,南助萧庄,士马死者以数十万。重以修筑台殿,赐与无节,府藏之积,不足以供,乃减百官之禄,撤军人常廪,并省州郡县镇戍之职,以节费用焉。
十二月,庚寅,齐以可硃浑道元为太师,尉粲为太尉,冀州刺史段韶为司空,常山王演为大司马,长广王湛为司徒。
壬午,周大赦。
齐主如北城,因视永安简平王浚、上党刚肃王涣于地牢。帝临穴讴歌,令浚等和之,浚等惶怖且悲,不觉声颤;帝怆然,为之下泣,将赦之。长广王湛素与浚不睦,进曰:“猛虎安可出穴!”帝默然。浚等闻之,呼湛小字曰:“步落稽,皇天见汝!”帝亦以浚与涣皆有雄略,恐为后害,乃自刺涣,又使壮士刘桃枝就笼乱刺。槊每下,浚、涣辄以手拉折之,号哭呼天。于是薪火乱投,烧杀之,填以土石。后出之,皮发皆尽,尸色如炭,远近为之痛愤。帝以仪同三司刘郁捷杀浚,以浚妃陆氏赐之;冯文洛杀涣,以涣妃李氏赐之,二人皆帝家旧奴也。陆氏寻以无宠于浚,得免。
高凉太守冯宝卒,海隅扰乱。妻洗氏怀集部落,数州晏然。其子仆,生九年,是岁,遣仆帅诸酋长入朝,诏以仆为阳春太守。
后梁主遣其大将军王操将兵略取王琳之长沙、武陵、南平等郡。
高祖武皇帝永定三年(己卯,公元五五九年)
春,正月,己酉,周太师护上表归政,周王始亲万机;军旅之事,护犹总之。初改都督军州事为总管。
王琳召桂州刺史淳于量。量虽与琳合,而潜通于陈;二月,辛酉,以量为开府仪同三司。
壬午,侯瑱引兵焚齐舟舰于合肥。
丙戌,齐主于甘露寺禅居深观,唯军国大事乃以闻。尚书右仆射崔暹卒,齐主幸其第哭之,谓其妻李氏曰:“颇思暹乎?”对曰:“思之。”帝曰:“然则自往省之。”因手斩其妻,掷首墙外。
齐斛律光将骑一万,击周开府仪同三司曹回公,斩之,柏谷城主薛禹生弃城走,遂取文侯镇,立戍置栅而还。
三月,戊戌,齐以侍中高德政为尚书右仆射。
吐谷浑寇周边;庚戌,周遣大司马贺兰祥击之。
丙辰,齐主至鄴。
梁永嘉王庄至郢州,遣使入贡于齐。王琳遣其将雷文策袭后梁监利太守蔡大有,杀之。
齐主之为魏相也,胶州刺史定阳文肃侯杜弼为长史,帝将受禅,弼谏止之。帝问:“治国当用何人?”对曰:“鲜卑车马客,会须用中国人。”帝以为讥己,衔之。高德政用事,弼不为之下,尝于众前面折德政;德政数言其短于帝,弼恃旧,不自疑。夏,帝因饮酒,积其愆失,遣使就州斩之;既而悔之,驿追不及。
闰四月,戊子,周命有司更定新历。
丁酉,遣镇北将军徐度将兵志南皖口。
齐高德政与杨愔同为相,愔常忌之。齐主酣饮,德政数强谏,齐主不悦,谓左右曰:“高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德政惧,称疾,欲自退。帝谓杨愔曰:“我大忧德政病。”对曰:“陛下若用为冀州刺史,病当自差。”帝从之。德政见除书,即起。帝大怒,召德政谓曰:“闻尔病,我为尔针。”亲以小刀刺之,血流沾地。又使曳下斩去其足,刘桃枝执刀不敢下,帝责桃枝曰:“尔头即坠地!”桃枝乃斩其足之三指。帝怒不解,囚德政于门下,其夜,以氈舆送还家。明旦,德政妻出珍宝满四床,欲以寄人,帝奄至其宅,见之,怒曰:“我内府犹无是物!”诘其所从得,皆诸元赂之,遂曳出,斩之。妻出拜,又斩之,并其子伯坚。以司州牧彭城王浟为司空,侍中高阳王湜为尚书右仆射;乙巳,以浟兼太尉。
齐主封子绍廉为长安王。
辛亥,周以侯莫陈崇为大司徒,达奚武为大宗伯,武阳公豆卢宁为大司寇,柱国辅城公邕为大司空。
乙卯,周诏:“有司无得纠赦前事;唯库厩仓廪与海内所共,若有侵盗,虽经赦宥免其罪,征备如法。”
周贺兰祥与吐谷浑战,破之,拔其洮阳、洪和二城,以其地为洮州。
五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齐太史奏,今年当除旧布新。齐主问于特进彭城公元韶曰:“汉光武何故中兴?”对曰:“为诛诸刘不尽。”于是齐主悉杀诸元以厌之。癸未,诛始平公元世哲等二十五家,囚韶等十九家。韶幽于地牢,绝食,啗衣袖而死。
周文育、周迪、黄法共讨余公扬,豫章内史熊昙朗引兵会之,众且万人。文育军于金口,公扬诈降,谋执文育,文育觉之,囚送建康。文育进屯三陂。王琳遣其将曹庆帅二千人救余孝劢,庆分遣主帅常众爱与文育相拒,自帅其众攻周迪及安南将军吴明彻,迪等败,文育退据金口。熊昙朗因其失利,谋杀文育以应众爱,监军孙白象闻其谋,劝文育先之,文育不从。时周迪弃船走,不知所在,乙酉,文育得迪书,自赍以示昙朗,昙朗杀之于座而并其众,因据新淦城。昙朗将兵万人袭周敷,敷击破之,昙朗单骑奔巴山。
鲁悉达部将梅天养等引齐军入城。悉达帅麾下数千人济江自归,拜平南将军、北江州刺史。
六月,戊子,周以霖雨,诏群臣上封事极谏。左光禄大夫猗氏乐逊上言四事:其一,以为“比来守令代期既促,责其成效,专务威猛;今关东之民沦陷涂炭,若不布政优优,闻诸境外,何以使彼劳民,归就乐土!”其二,以为“顷者魏都洛阳,一时殷盛,贵势之家,竞为侈靡,终使祸乱交兴,天下丧败;比来朝贵器服稍华,百工造作务尽奇巧,臣诚恐物逐好移,有损政俗。”其三,以为“选曹补拟,宜举众共之;今州郡选置,犹集乡闾,况天下铨衡,不取物望,既非机事,何足苛密!其选置之日,宜令众心明白,然后呈奏。”其四,以为“高洋据有山东,未易猝制,譬犹棋劫相持,争行先后,若一行不当,或成彼利。诚应舍小营大,先保封域,不宜贪利边陲,轻为举动。”
周处士韦琼,孝宽之兄也,志尚夷简。魏、周之际,十征不屈。周太祖甚重之,不夺其志,世宗礼敬尤厚,号曰“逍遥公”。晋公护延之至第,访以政事;护盛修第舍,琼仰视堂,叹曰:“酣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护不悦。
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寇俊,赞之孙也,少有学行。家人尝卖物,多得绢五匹,俊于后知之,曰:“得财失行,吾所不取。”访主还之。敦睦宗族,与同丰约,教训子孙,必先礼义。自大统中,称老疾,不朝谒;世宗虚心欲见之,俊不得已入见。王引之同席而坐,问以魏朝旧事;载以御舆,令于王前乘之以出,顾谓左右曰:“如此之事,唯积善者可以致之。”
周文育之讨余孝劢也,帝令南豫州刺史侯安都继之。文育死,安都还,遇王琳将周灵、周协南归,与战,擒之。孝劢弟孝猷帅所部四千家诣安都降。安都进军至左里,击曹庆、常众爱,破之。众爱奔庐山,庚寅,庐山民斩之,传首。
诏临川王蒨于南皖口置城,使东徐州刺史吴兴钱道戢守之。丁酉,上不豫,丙午,殂。上临戎制胜,英谋独运,而为政务崇宽简,非军旅急务,不轻调发。性俭素,常膳不过数品,私宴用瓦器、蚌盘,殽核充事而已;后宫无金翠之饰,不设女乐。时皇子昌在长安,内无嫡嗣,外有强敌,宿将皆将兵在外,朝无重臣,唯中领军杜稜典宿卫兵在建康。章皇后召稜及中书侍郎蔡景历入禁中定议,秘不发丧,急召临川王蒨于南宛。景历亲与宦者、宫人密营敛具。时天暑,须治梓宫,恐斤斧之声闻于外,乃以蜡为秘器。文书诏敕,依旧宣行。
侯安都军还,适至南皖,与临川王俱还朝。甲寅,王至建康,入居中书省,安都与群臣定议,奉王嗣位,王谦让不敢当。皇后以昌故,未肯下令,群臣犹豫不能决。安都曰:“今四方未定,何暇及远!临川王有大功于天下,须共立之。今日之事,后应者斩!”即按剑上殿,白皇后出玺,又手解蒨发,推就丧次,迁殡大行于太极西阶。皇后乃下令,以茜纂承大统。是日,即皇帝位,大赦。秋,七月,丙辰,尊皇后为皇太后。辛酉,以侯瑱为太尉,侯安都为司空。
齐显祖将如晋阳,乃尽诛诸元,或祖父为王,或身尝贵显,皆斩于东市,其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槊。前后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悉弃尸漳水,剖鱼者往往得人爪甲,鄴下为之久不食鱼。使元黄头与诸囚自金凤台各乘纸鸱以飞,黄头独能至紫陌乃堕,仍付御史中丞毕义云饿杀之。唯开府仪同三司元蛮、祠部郎中元文遥等数家获免。蛮,继之子,常山王演之妃父;文遥,遵之五世孙也。定襄令元景安,虔之玄孙也,欲请改姓高氏,其从兄景皓曰:“安有弃其本宗而从人之姓者乎!丈夫宁可玉碎,何能瓦全!”景安以其言白帝,帝收景皓,诛之,赐景安姓高氏。
八月,甲申,葬武皇帝于万安陵,庙号高祖。
戊戌,齐封皇子绍义为广阳王;以尚书右仆射河间王孝琬为左仆射,都官尚书崔昂为右仆射。
周御正中大夫崔猷建议,以为:“圣人沿革,因时制宜。今天子称王,不足以威天下,请遵秦、汉旧制称皇帝,建年号。”己亥,周王始称皇帝,追遵文王曰文皇帝,改元武成。
癸卯,齐诏:“民间或有父祖冒姓元氏,或假托携养者,不问世数远近,悉听改复本姓。”
初,高祖追谥兄道谭为始兴昭烈王,以其次子顼袭封。及世祖即位,顼在长安未还,上以本宗乏享,戊戌,诏徙封顼为安成王,皇子伯茂为始兴王。
初,周太祖平蜀,以其形胜之地,不欲使宿将居之,问诸子:“谁可往者?”皆不对。少子安成公宪请行,太祖以其幼,不许。壬子,周人以宪为益州总管,时年十六,善于抚绥,留心政术,蜀人悦之。九月,乙卯,以大将军天水公广为梁州总管。广,导之子也。
辛酉,立皇子伯宗为太子。
己巳,齐齐如晋阳。
辛未,周主封其弟辅成公邕为鲁公,安成公宪为齐公,纯为陈公,盛为越公,达为代公,通为冀公,逌为滕公。
乙亥,立太子母吴兴沈妃为皇后。
周少保怀宁庄公蔡祐卒。
齐显祖嗜酒成疾,不复能食,自知不能久,谓李后曰:“人生必有死,何足致惜!但怜正道尚幼,人将夺之耳!”又谓常山王演曰:“夺则任汝,慎勿杀也!”尚书令开封王杨愔、领军大将军平秦王归彦、侍中广汉燕子献、黄门侍郎郑颐皆受遗诏辅政。冬,十月,甲午,殂。癸卯,发丧,群臣号哭,无下泣者,唯杨愔涕泗呜咽。太子殷即位,大赦。庚戌,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诏诸土木金铁杂匠一切停罢。
王琳闻高祖殂,乃以少府卿吴郡孙瑒为郢州刺史,总留任,奉梁永嘉王庄出屯濡须口,齐扬州道行台慕容俨帅众临江,为之声援。十一月,乙卯,琳寇大雷,诏侯瑱、侯安都及仪同徐度将兵御之。安州刺史吴明彻夜袭湓城,琳遣巴陵太守任忠击明彻,大破之,明彻仅以身免。琳因引兵东下。
齐以右丞相斛律金为左丞相,常山王演为太傅,长广王湛为太尉,段韶为司徒,平原王淹为司空,高阳王湜为尚书左仆射,河间王孝琬为司州牧,侍中燕子献为右仆射。
辛未,齐显祖之丧至鄴。
十二月,戊戌,齐徙上党王绍仁为渔阳王,广阳王绍义为范阳王,长乐王绍广为陇西王。
●卷第一百六十八
【陈纪二】 起上章执徐,尽玄黓敦牂,凡三年。
世祖文皇帝上天嘉元年(庚辰,公元五六零年)
春,正月,癸丑朔,大赦,改元。
齐大赦,改元乾明。
辛酉,上祀南郊。齐高阳王湜,以滑稽便辟有宠于显祖,常在左右,执杖以挞诸王,太皇太后深衔之。及显祖殂,湜有罪,太皇太后杖之百馀;癸亥,卒。
辛未,上祀北郊。
齐主自晋阳还至鄴。
二月,乙未,高州刺史纪机自军所逃还宣城,据郡应王琳,泾令贺当迁讨平之。
王琳至栅口,侯瑱督诸军出屯芜湖,相持百馀日。东关春水稍长,舟舰得通,琳引合肥漅湖之众,舳舻相次而下,军势甚盛。瑱进军虎槛洲,琳亦出船列于江西,隔洲而泊。明日,合战,琳军少却,退保西岸。及夕,东北风大起,吹其舟舰并坏,没于沙中。浪大,不得还浦。及旦,风静,琳入浦治船,瑱等亦引军退入芜湖。周人闻琳东下,遣都督荆、襄等五十二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史宁将兵数万乘虚袭郢州,孙瑒婴城自守。琳闻之,恐其众溃,乃帅舟师东下,去芜湖十里而泊,击柝闻于陈军。齐仪同三司刘伯球将兵万馀人助琳水战,行台慕容恃德之子子会将铁骑二千,屯芜湖西岸,为之声势。
丙申,瑱令军中晨炊蓐食以待之。时西南风急,琳自谓得天助,引兵直趣建康。瑱等徐出芜湖蹑其后,西南风翻为瑱用。琳掷火炬以烧陈船,皆反烧其船。瑱发拍以击琳舰,又以牛皮冒蒙冲小船以触其舰,并熔铁洒之。琳军大败,军士溺死者什二三,馀皆弃船登岸走,为陈军所杀殆尽。齐步骑在西岸者,自相蹂践,并陷于芦荻泥淖中;骑皆弃马脱走,得免者什二三。擒刘伯球、慕容子会,斩获万计,尽收梁、齐军资器械。琳乘舴艋冒陈走,至湓城,欲收合离散,众无附者,乃与妻妾左右十馀人奔齐。
先是,琳使侍中袁泌、御史中丞刘仲威侍卫永嘉王庄;及败,左右皆散。泌以轻舟送庄达于齐境,拜辞而还,遂来降;仲威奉庄奔齐。泌,昂之子也。樊猛及其兄毅帅部曲来降。
齐葬文宣皇帝于武宁陵,庙号高祖,后改曰显祖。
戊戌,诏:“衣冠士族、将帅战兵陷在王琳党中者,皆赦之,随材铨叙。”
己亥,齐以常山王演为太师、录尚书事,以长广王湛为大司马、并省录尚书事,以尚书左仆射平秦王归彦为司空,赵郡王睿为尚书左仆射。
诏:“诸元良口配没入官及赐人者并纵遣。”
乙巳,以太尉侯瑱都督湘、巴等五州诸军事,镇湓城。
齐显祖之丧,常山王演居禁中护丧事,娄太后欲立之而不果;太子即位,乃就朝列。以天子谅阴,诏演居东馆,欲奏之事,皆先咨决。杨愔等以演与长广王湛位地亲逼,恐不利于嗣主,心忌之。居顷之,演出归第,自是诏敕多不关预。
或谓演曰:“鸷鸟离巢,必有探卵之患。今日王何宜屡出?”中山太守阳休之诣演,演不见。休之谓王友王晞曰:“昔周公朝读百篇书,夕见七十士,犹恐不足。录王何所嫌疑,乃尔拒绝宾客!”
先是,显祖之世,群臣人不自保。及济南王立,演谓王晞曰:“一人垂拱,吾曹亦保优闲。”因言:“朝廷宽仁,真守文良主。”晞曰:“先帝时,东宫委一胡人傅之。今春秋尚富,骤览万机,殿下宜朝夕先后,亲承音旨。而使他姓出纳诏命,大权必有所归,殿下虽欲守籓,其可得邪!借令得遂冲退,自审家祚得保灵长乎?”演默然久之,曰:“何以处我?”晞曰:“周公抱成王摄政七年,然后复子明辟,惟殿下虑之!”演曰:“我何敢自比周公!”晞曰:“殿下今日地望,欲不为周公,得邪?”演不应。显祖常使胡人康虎儿保护太子,故晞言及之。
齐主将发晋阳,时议谓常山王必当留守根本之地;执政欲使常山王从帝之鄴,留长广王镇晋阳;既而又疑之,乃敕二王俱从至鄴。外朝闻之,莫不骇愕。又敕以王晞为并州长史。演既行,晞出郊送之。演恐有觇察,命晞还城,执晞手曰:“努力自慎!”因跃马而出。
平秦王归彦总知禁卫,杨愔宣敕留从驾五千兵于西中,阴备非常;至鄴数日,归彦乃知之,由是怨愔。
领军大将军可硃浑天和,道元之子也,尚帝姑东平公主,每曰:“若不诛二王,少主无自安之理。”燕子献谋处太皇太后于北宫,使归政皇太后。
又自天保八年已来,爵赏多滥,杨愔欲加澄汰,乃先自表解开府及开封王,诸叨窃恩荣者皆从黜免。由是嬖宠失职之徒,尽归心二叔。平秦王归彦初与杨、燕同心,既而中变,尽以疏忌之迹告二王。
侍中宋钦道,弁之孙也,显祖使在东宫,教太子以吏事。钦道面奏帝,称“二叔威权既重,宜速去之。”帝不许,曰:“可与令公共详其事。”
愔等议出二王为刺史,以帝慈仁,恐不可所奏,乃通启皇太后,具述安危。宫人李昌仪,即高仲密之妻也,李太后以其同姓,甚相昵爱,以启示之;昌仪密启太皇太后。愔等又议不可令二王俱出,乃奏以长广王湛镇晋阳,以常山王演录尚书事。二王既拜职,乙巳,于尚书省大会百僚。愔等将赴之,散骑常侍兼中书侍郎郑颐止之曰:“事未可量,不宜轻脱。”愔曰:“吾等至诚体国,岂常山拜职有不赴之理!”
长广王湛,旦伏家僮数十人于录尚书后室,仍与席上勋贵贺拔仁、斛律金等数人相知约曰:“行酒至愔等,我各劝双杯,彼必致辞。我一曰‘执酒’,二曰‘执酒’,三曰‘何不执’,尔辈即执之!”及宴,如之,愔大言曰:“诸王反逆,欲杀忠良邪?尊天子,削诸侯,赤心奉国,何罪之有!”常山王演欲缓之。湛曰:“不可。”于是拳杖乱殴,愔及天和、钦道皆头面血流,各十人持之。燕子献多力,头又少发,狼狈排众走出门,斛律光逐而擒之。子献叹曰:“丈夫为计迟,遂至于此!”使太子太保薛孤延等执颐于尚药局。颐曰:“不用智者言至此,岂非命也!”
二王与平秦王归彦、贺拔仁、斛律金拥愔等唐突入云龙门,见都督叱利骚,招之,不进,使骑杀之。开府仪同三司成休宁抽刃呵演,演使归彦谕之,休宁厉声不从。归彦久为领军,素为军士所服,皆弛仗,休宁方叹息而罢。演入,至昭阳殿,湛及归彦在硃华门外。帝与太皇太后并出,太皇太后坐殿上,皇太后及帝侧立。演以砖叩头,进言曰:“臣与陛下骨肉至亲,杨遵彦等欲独擅朝权,威福自己,自王公已下皆重足屏气;共相脣齿,以成乱阶,若不早图,必为宗社之害。臣与湛为国事重,贺拔仁、斛律金惜献武皇帝之业,共执遵彦等入宫,未敢刑戮。专辄之罪,诚当万死。”
时庭中及两庑卫士二千馀人,皆被甲待诏。武卫娥永乐,武力绝伦,素为显祖所厚,叩刀仰视,帝不睨之。帝素吃讷,仓猝不知所言。太皇太后令却仗,不退;又厉声曰:“奴辈即今头落!”乃退。永乐内刀而泣。
太皇太后因问:“杨郎何在?”贺拔仁曰:“一眼已出。”太皇太后怆然曰:“杨郎何所能为,留使岂不佳邪!”乃让帝曰:“此等怀逆,欲杀我二子,次将及我,尔何为纵之!”帝犹不能言。太皇太后怒且悲,曰:“岂可使我母子受汉老妪斟酌!”太后拜谢。太皇太后又为太后誓言:“演无异志,但欲去逼而已。”演叩头不止。太后谓帝:“何不安慰尔叔!”帝乃曰:“天子亦不敢为叔惜,况此汉辈!但匄儿命,儿自下殿去,此属任叔父处分。”遂皆斩之。
长广王湛以郑颐昔尝谗己,先拔其舌,截其手而杀之。演令平秦王归彦引侍卫之士向华林园,以京畿军士入守门阁,斩娥永乐于园。
太皇太后临愔丧,哭曰:“杨郎忠而获罪。”以御金为之一眼,亲内之,曰:“以表我意。”演亦悔杀之。于是下诏罪状愔等,且曰:“罪止一身,家属不问。”顷之,复簿录五家;王晞固谏,乃各没一房,孩幼尽死,兄弟皆除名。
以中书令赵彦深代杨愔总机务。鸿胪少卿阳休之私谓人曰:“将涉千里,杀骐驎而策蹇驴,可悲之甚也!”
戊申,演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湛为太傅、京畿大都督,段韶为大将军,平阳王淹为太尉,平秦王归彦为司徒,彭城王浟为尚书令。
江陵之陷也,长城世子昌及中书侍郎顼皆没于长安。高祖即位,屡请之于周,周人许而不遣。高祖殂,周人乃遣昌还,以王琳之难,居于安陆。琳败,昌发安陆,将济江,致书于上,辞甚不逊。上不怿,召侯安都从容谓曰:“太子将至,须别求一籓为归老之地。”安都曰:“自古岂有被代天子!臣愚,不敢奉诏。”因请自迎昌。于是群臣上表,请加昌爵命。庚戌,以昌为骠骑将军、湘州牧,封衡阳王。
齐大丞相演如晋阳,既至,谓王晞曰:“不用卿言,几至倾覆。今君侧虽清,终当何以处我?”晞曰:“殿下往时位地,犹可以名教出处;今日事势,遂关天时,非复人理所及。”演奏赵郡王睿为左长史,王晞为司马。三月,甲寅,诏:“军国之政,皆申晋阳,禀大丞相规算。”
周军初至,郢州助防张世贵举外城以应之,所失军民三千馀口。周人起土山、长梯,昼夜攻之,因风纵火,烧其内城南面五十馀楼。孙瑒兵不满千人,身自抚循,行酒赋食,士卒皆为之死战。周人不能克,乃授瑒柱国、郢州刺史,封万户郡公;瑒伪许以缓之,而潜修战守之备,一朝而具,乃复拒守。既而周人闻王琳败,陈兵将至,乃解围去。瑒集将佐谓之曰:“吾与王公同奖梁室,勤亦至矣。今时事如此,岂非天乎!”遂遣使奉表,举中流之地来降。
王琳之东下也,帝征南川兵,江州刺史周迪、高州刺史黄法帅舟师钭赴之。熊昙朗据城列舰,塞其中路,迪等与周敷共围之。琳败,昙朗部众离心,迪攻拔其城,虏男女万馀口。昙朗走入村中,村民斩之;丁巳,传首建康,尽灭其族。
齐军先守鲁山,戊午,弃城走,诏南豫州刺史程灵洗守之。
甲寅,置武州、沅州,以右卫将军吴明彻为武州刺史,以孙瑒为湘州刺史。瑒怀不自安,固请入朝,征为中领军;未拜,除吴郡太守。
壬申,齐封世宗之子孝珩为广宁王,长恭为兰陵王。
甲戌,衡阳献王昌入境,诏主书、舍人缘道迎候;丙子,济江,中流,陨之,使以溺告。侯安都以功进爵清远公。
初,高祖遣荥阳毛喜从安成王顼诣江陵,梁世祖以喜为侍郎,没于长安,与昌俱还,因进和亲之策。上乃使侍中周弘正通好于周。
夏,四月,丁亥,立皇子伯信为衡阳王,奉献王祀。
周世宗明敏有识量,晋公护惮之,使膳部中大夫李安置毒于糖饣追而进之。帝颇觉之,庚子,大渐,口授遗诏五百馀言,且曰:“朕子年幼,未堪当国。鲁公,朕之介弟,宽仁大度,海内共闻;能弘我周家,必此子也。”辛丑,殂。
鲁公幼有器质,特为世宗所亲爱,朝廷大事,多与之参议;性深沉,有远识,非因顾问,终不辄言。世宗每叹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壬寅,鲁公即皇帝位,大赦。
五月,壬子,齐以开府仪同三司刘洪徽为尚书右仆射。
侯安都父文捍为始兴内史,卒官。上迎其母还建康,母固求停乡里。乙卯,为置东衡州,以安都从弟晓为刺史;安都子秘,才九岁,上以为始兴内史,并令在乡侍养。
六月,壬辰,诏葬梁元帝于江宁,车旗礼章,悉用梁典。
齐人收永安、上党二王遣骨,葬之。敕上党王妃李氏还第。冯文洛尚以故意,修饰诣之。妃盛列左右,立文洛于阶下,数之曰:“遭难流离,以至大辱,志操寡薄,不能自尽。幸蒙恩诏,得反籓闱,汝何物奴,犹欲见侮!”杖之一百,血流洒地。
秋,七月,丙辰,封皇子伯山为鄱阳王。
齐丞相演以王晞儒缓,恐不允武将之意,每夜载入,昼则不与语。尝进晞密室,谓曰:“比王侯诸贵,每见敦迫,言我违天不祥,恐当或有变起。吾欲以法绳之,何如?”晞曰:“朝廷比者疏远亲戚,殿下仓猝所行,非复人臣之事。芒刺在背,上下相疑,何由可久!殿下虽欲谦退,粃糠神器,实恐违上玄之意,坠先帝之基。”演曰:“卿何敢发此言,须致卿于法!”粃曰:“天时人事,皆无异谋,是以敢冒犯斧钺,抑亦神明所赞耳。”演曰:“拯难匡时,方俟圣哲,吾何敢私议!幸勿多言!”丞相从事中郎陆杳将出使,握晞手,使之劝进。晞以杳言告演,演曰:“若内外咸有此意,赵彦深朝夕左右,何故初无一言?”晞乃以事隙密问彦深,彦深曰:“我比亦惊此声论,每欲陈闻,则口噤心悸。弟既发端,吾亦当昧死一披肝胆。”因共劝演。
演遂言于太皇太后。赵道德曰:“相王不效周公辅成王,而欲骨肉相夺,不畏后世谓之篡邪?”太皇太后曰:“道德之言是也。”未几,演又启云:“天下人心未定,恐奄忽变生,须早定名位。”太皇太后乃从之。
八月,壬午,太皇太后下令,废齐主为济南王,出居别宫,以常山王演入纂大统,且戒之曰:“勿令济南有他也!”
肃宗即皇帝位于晋阳,大赦,改元皇建。太皇太后还称皇太后;皇太后称文宣皇后,宫曰昭信。
乙酉,诏绍封功臣,礼赐耆老,延访直言,褒赏死事,追赠名德。
帝谓王晞曰:“卿何为自同外客,略不可见?自今假非局司,但有所怀,随宜作一牒,俟少隙,即径进也。”因敕晞与尚书阳休之、鸿胪卿崔晞等三人,每日职务罢,并入东廊,共举录历代礼乐、职官及田市、征税,或不便于时而相承施用,或自古为利而于今废坠,或道德高俊,久在沉沦,或巧言眩俗,妖邪害政者,悉令详思,以渐条奏。朝晡给御食,毕景听还。
帝识度沉敏,少居台阁,明习吏事,即位,尤自勤励,大革显祖之弊,时人服其明而讥其细。尝问舍人裴泽,在外议论得失。泽率尔对曰:“陛下陪明至公,自可远侔古昔;而有识之士,咸言伤细,帝王之度,颇为未弘。”帝笑曰:“诚如卿言。朕初临万机,虑不周悉,故致尔耳。此事安可久行,恐后又嫌疏漏。”泽由是被宠遇。
库狄显安侍坐,帝曰:“显安,我姑之子;今序家人礼,除君臣之敬,可言我之不逮。”显安曰:“陛下多妄言。”帝曰:“何故?”对曰:“陛下昔见文宣以马鞭挞人,常以为非;今自行之,非妄言邪?”帝握其手谢之。又使直言,对曰:“陛下太细,天子乃更似吏。”帝曰:“朕甚知之。然无法日久,将整之以至无为耳。”又问王晞,晞曰:“显安言是也。”显安,干之子也。群臣进言,帝皆从容受纳。
性至孝,太后不豫,帝行不能正履,容色贬悴,衣不解带殆将四旬。太后疾小增,即寝伏阁外,食饮药物,皆手亲之。太后尝心痛不自堪,帝立侍帷前,以爪掐掌代痛,血流出袖。友爱诸弟,无君臣之隔。
戊子,以长广王湛为右丞相,平阳王淹为太傅,彭城王浟为大司马。
周军司马贺若敦,帅众一万,奄至武陵;武州刺史吴明彻不能拒,引军还巴陵。
江陵之陷也,巴、湘之地尽入于周,周使梁人守之。太尉侯瑱等将兵逼湘州。贺若敦将步骑救之,乘胜深入,军于湘川。
九月,乙卯,周将独孤盛将水军与敦俱进。辛酉,遣仪同三司徐度将兵会侯瑱于巴丘。会秋水泛溢,盛、敦粮援断绝,分军抄掠,以供资费。敦恐瑱知其粮少,乃于营内多为土聚,覆之以米,召旁村人,阳有访问,随即遣之。瑱闻之,良以为实。敦又增修营垒,造庐舍为久留之计,湘、罗之间遂废农业。瑱等无如之何。
先是土人亟乘轻船,载米粟鸡鸭以饷瑱军。敦患之,乃伪为土人装船,伏甲士于中。瑱军人望见,谓饷船之至,逆来争取,敦甲士出而擒之。又敦军数有叛人乘马投瑱者,敦乃别取一马,牵以趣船,令船中逆以鞭鞭之。如是者再三,马畏船不上。然后伏兵于江岸,使人乘畏船马以招瑱军,诈云投附。瑱遣兵迎接,竞来牵马,马既畏船不上,伏兵发,尽杀之。此后实有馈饷及亡降者,瑱犹谓之诈,并拒击之。
冬,十月,癸巳,瑱袭破独孤盛于杨叶洲,盛收兵登岸,筑城自保。丁酉,诏司空侯安都帅众会瑱南讨。
十一月,辛亥,齐主立妃元氏为皇后,世子百年为太子。百年时才五岁。
齐主征前开府长史卢叔虎为中庶子。叔虎,柔之从叔也。帝问时务于叔虎,叔虎请伐周,曰:“我强彼弱,我富彼贫,其势相悬。然干戈不息,未能并吞者,此失于不用强富也。轻兵野战,胜负难必,是胡骑之法,非万全之术也。宜立重镇于平阳,与彼蒲州相对,深沟高垒,运粮积甲。彼闭关不出,则稍蚕食其河东之地,日使穷蹙。若彼出兵,非十万以上,不足为我敌。所损粮食咸出关中。我军士年别一代,谷食丰饶。彼来求战,我则不应;彼若退去,我乘其弊。自长安以西,民疏城远,敌兵来往,实自艰难,与我相持,农业且废,不过三年,彼自破矣。”帝深善之。齐主自将击库莫奚,至天池,库莫奚出长城北遁。齐主分兵追击,获牛羊七万而还。
十二月,乙未,诏:“自今孟春讫于夏首,大辟事已款者,宜且申停。”
己亥,周巴陵城主尉迟宪降,遣巴州刺史侯安鼎守之。庚子,独孤盛将馀众自杨叶洲潜遁。
丙午,齐主还晋阳。
齐主斩人于前,问王晞曰:“是人应死不?”晞曰:“应死,但恨死不得其地耳。臣闻‘刑人于市,与众弃之。’殿廷非行戮之所。”帝改容谢曰:“自今当为王公改之。”
帝欲以晞为侍郎,苦辞不受。或劝晞勿自疏,晞曰:“我少年以来,阅要人多矣。得志少时,鲜不颠覆。且吾性实疏缓,不堪时务,人主恩私,何由可保!万一披猖,求退无地。非不好作要官,但思之烂熟耳。”
初,齐显祖之末,谷籴踊贵。济南王即位,尚书左丞苏珍芝建议修石鳖等屯,自是淮南军防足食。肃宗即位,平州刺史嵇晔建议,开督亢陂,置屯田,岁收稻粟数十万石,北境周赡。又于河内置怀义等屯,以给河南之费。自是稍止转输之劳。
世祖文皇帝上天嘉二年(辛巳,公元五六一年)
春,正月,戊申,周改元保定。以大冢宰护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令五府总于天官,事无巨细,皆先断后闻。
庚戌,大赦。
周主祀圜丘。
辛亥,齐主祀圜丘;壬子,礻帝于太庙。
周主祀方丘;甲寅,祀感生帝于南郊;乙卯,祭太社。
齐主使王琳出合肥,召募伧楚,更图进取。合州刺史裴景徽,琳兄珉之婿也,请以私属为乡导。齐主使琳与行台左丞卢潜将兵赴之,琳沉吟不决。景徽恐事泄,挺身奔齐。齐主以琳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镇寿阳。
己巳,周主享太庙,班太祖所述六官之法。
辛未,周湘州城主殷亮降,湘州平。
侯瑱与贺若敦相持日久,瑱不能制,乃借船送敦等渡江。敦虑其诈,不许,报云:“湘州我地,为尔侵逼;必须我归,可去我百里之外。”瑱留船江岸,引兵去之。敦乃自拔北归,军士病死者什五六。武陵、天门、南平、义阳、河东、宜都郡悉平。晋公护以敦失地无功,除名为民。二月,甲午,周主朝日于东郊。
周人以小司徒韦孝宽尝立勋于玉壁,乃置勋州于玉壁,以孝宽为刺史。
孝宽有恩信,善用间谍,或齐人受孝宽金货,遥通书疏,故齐之动静,周人皆先知之。有主帅许盆,以所戍城降齐,孝宽遣谍取之,俄斩首而还。
离石以南,生胡数为抄掠,而居于齐境,不可诛讨。孝宽欲筑城于险要以制之,乃发河西役徒十万,甲士百人,遣开府仪同三司姚岳监筑之。岳以兵少,惧不改前。孝宽曰:“计此城十日可毕。城距晋州四百馀里,吾一日创手,二日敌境始知。设使晋州征兵,三日方集,谋议之间,自稽三日,计其军行,二日不到。我之隍防,足得办矣。”乃令筑之。齐人果至境上,疑有大军,停留不进。其夜,孝宽使汾水以南傍介山、稷山诸村纵火。齐人以为军营,收兵自固。岳卒城而还。
三月,乙卯,太尉零陵壮肃公侯瑱卒。
丙寅,周改八丁兵为十二丁兵,率岁一月役。
夏,四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周以少傅尉迟纲为大司空。
丙午,周封愍帝子康为纪国公,皇子赟为鲁国公。赟,李后之子也。六月,乙酉,周主使御正殷不害来聘。
秋,七月,周更铸钱,文曰“布泉”,一当五,与五铢并行。
己酉,周追封皇伯父颢为邵国公,以晋公护之子会为嗣;颢弟连为杞国公,以章武公导之子亮为嗣;连弟洛生为莒国公,以护之子至为嗣;追封太祖之子武邑公震为宋公,以世宗之子实为嗣。
齐主之诛杨、燕也。许以长广王湛为太弟;既而立太子百年,湛心不平。帝在晋阳,湛居守于鄴。散骑常侍高元海,高祖之从孙也。留典机密。帝以领军代人库狄伏连为幽州刺史,以斛律光之弟羡为领军,以分湛权。湛留伏连,不听羡视事。
先是,济南闵悼王常在鄴,望气者以鄴中有天子气。平秦王归彦恐济南王复立,为己不利,劝帝除之。帝乃使归彦至鄴,征济南王如晋阳。
湛内不自安,问计于高元海。元海曰:“皇太后万福,至尊孝友异常,殿下不须异虑。”湛曰:“此岂我推诚之意邪!”元海乞还省,一夜思之,湛即留元海于后堂。元海达旦不眠,唯绕床徐步。夜漏未尽,湛遽出,曰:“神算如何?”元海曰:“有三策,恐不堪用耳。请殿下如梁孝王故事,从数骑入晋阳,先见太后求哀,后见主上,请去兵权,以死为限,不干朝政,必保泰山之安。此上策也。不然,当具表云,威权太盛,恐取谤众口,请青、齐二州刺史,沉靖自居,必不招物议。此中策也。”更问下策。曰:“发言即恐族诛。”固逼之,元海曰:“济南世嫡,主上假太后令而夺之。今集文武,示以征济南之敕,执斛律丰乐,斩高归彦,尊立济南,号令天下,以顺讨逆,此万世一时也。”湛大悦。然性怯,狐疑未能用,使术士郑道谦等卜之,皆曰:“不利举事,静则吉。”有林虑令潘子密,晓占候,潜谓湛曰:“宫车当晏驾,殿下为天下主。”湛拘之于内以候之。又令巫觋卜之,多云“不须举兵,自有大庆”。
湛乃奉诏,令数百骑送济南王至晋阳。九月,帝使人鸩之,济南王不从,乃扼杀之。帝寻亦悔之。
冬,十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丙子,齐以彭城王浟为太保,长乐王尉粲为太尉。
齐肃宗出畋,有兔惊马,坠地绝肋。娄太后视疾,问济南所在者三,齐主不对。太后怒曰:“杀之邪?不用吾言,死其宜矣!”遂去,不顾。
十一月,甲辰,诏以嗣子冲眇,可遣尚书右仆射赵郡王睿谕旨,征长广王湛统兹大宝。又与湛书曰:“百年无罪,汝可以乐处置之,勿效前人也。”是日,殂于晋阳宫。临终,言恨不见太后山陵。
颜之推论曰:孝昭天性至孝,而不知忌讳,乃至于此,良由不学之所为也。
赵郡王睿先使黄门侍郎王松年驰至鄴,宣肃宗遗命。湛犹疑其诈,使所亲先诣殡所,发而视之。使者复命,湛喜,驰赴晋阳,使河南王孝瑜先入宫,改易禁卫。癸丑,世祖即皇帝位于南宫,大赦,改元太宁。
周人许归安成王顼,使司会上士京兆杜杲来聘。上悦,即遣使报之,并赂以黔中地及鲁山郡。
齐以彭城王浟为太师、录尚书事,平秦王归彦为太傅,尉粲为太保,平阳王淹为太宰,博陵王济为太尉,段韶为大司马,丰州刺史娄睿为司空,赵郡王睿为尚书令,任城王湝为尚书左仆射,并州刺史斛律光为右仆射。娄睿,韶之兄子也。立太子百年为乐陵王。
丁巳,周主畋于岐阳;十二月,壬午,还长安。
太子中庶子馀姚虞荔、御史中丞孔奂,以国用不足,奏立煮海盐赋及榷酤之科,诏从之。
初,高祖以帝女丰安公主妻留异之子贞臣,征异为南徐州刺史,异迁延不就。帝即位,复以异为缙州刺史,领东海太守。异屡遣其长史王澌入朝,澌每言朝廷虚弱。异信之,虽外示臣节,恒怀两端,与王琳自鄱阳信安岭潜通使往来。琳败,上遣左卫将军沈恪代异,实以兵袭之。异出军下淮以拒恪,恪与战而败,退还钱塘。异复上表逊谢。时众军方事湘、郢,乃降诏书慰谕,且羁縻之。异知朝廷终将讨己,乃以兵戍下淮及建德以备江路。丙午,诏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讨之。
世祖文皇帝上天嘉三年(壬午,公元五六二年)
春,正月,乙亥,齐主至鄴;辛巳,祀南郊;壬午,享太庙;丙戌,立妃胡氏为皇后,子纬为皇太子。后,魏兗州刺史安定胡延之之子也。戊子,大赦。
己亥,以冯翊王润为尚书左仆射。
周凉景公贺兰祥卒。
壬寅,周人凿河渠于蒲州,龙首渠于同州。
丁未,周以安成王顼为柱国大将军,遣杜果送之南归。
辛亥,上祀南郊,以胡公配天;二月,辛酉,祀北郊。
闰月,丁未,齐以太宰、平阳王淹为青州刺史,太傅、平秦王归彦为太宰、冀州刺史。
归彦为肃宗所厚,恃势骄盈,陵侮贵戚。世祖即位,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高元海、御史中丞毕义云、黄门郎高乾和数言其短,且云:“归彦威权震主,必为祸乱。”帝亦寻其反覆之迹,渐忌之。伺归彦还家,召魏收于帝前作诏草,除归彦冀州,使乾和缮写。昼日,仍敕门司不听归彦辄入宫。时归彦纵酒为乐,经宿不知。至明,欲参,至门知之,大惊而退。及通名谢,敕令早发,别赐钱帛等物甚厚,又敕督将悉送至清阳宫。拜辞而退,莫敢与语,唯赵郡王睿与之久语,时无闻者。
帝之为长广王也,清都和士开发善握槊、弹琵琶有宠,辟为开府行参军,及即位,累迁给事黄门侍郎。高元海、毕义云、高乾和皆疾之,将言其事。士开乃奏元海等交结朋党,欲擅威福。乾和由是被疏。义云纳赂于士开,得为兗州刺史。
帝征江州刺史周迪出镇湓城,又征其子入朝。迪趑且顾望,并不至。其馀南江酋帅,私署令长,多不受召,朝廷未暇致讨,但羁縻之。豫章太守周敷独先入朝,进号安西将军,给鼓吹一部,赐又女妓、金帛,令还豫章。迪以敷素出己下,深不平之,乃阴与留异相结,遣其弟方兴将兵袭敷;敷与战,破之。又遣其兄子伏甲船中,诈为贾人,欲袭湓城。未发,事觉,寻阳太守监江州事晋陵华皎遣兵逆击之,尽获其船仗。
上以闽州刺史陈宝应之父为光禄大夫,子女皆受封爵,命宗正编入属籍。而宝应以留异女为妻,阴与异合。虞荔弟寄,流寓闽中,荔思之成疾,上为荔征之,宝应留不遣。寄尝从容讽以逆顺,宝应辄引它语以乱之。宝应尝使人读《汉书》,卧而听之,至蒯通说韩信曰:“相君之背,贵不可言。”蹶然起坐,曰:“可谓智士!”寄曰:“通一说杀三士,何足称智!岂若班彪《王命》,识所归乎!”
寄知宝应不可谏,恐祸及己,乃著居士服,居东山寺,阳称足疾。宝应使人烧其屋,寄安卧不动。亲近将扶之出,寄曰:“吾命有所悬,避将安往!”纵火者自救之。
乙卯,齐以任城王湝为司徒。
齐扬州剌史行台王琳数欲南侵,尚书卢潜以为时事未可。上遣移书寿阳,欲与齐和亲。潜以其书奏齐朝,仍上启且请息兵。齐主许之,遣散骑常侍崔瞻来聘,且归南康愍王昙朗之丧。琳由是与潜有隙,更相表列。齐主征琳赴鄴,以潜为扬州刺史,领行台尚书。瞻,凌之子也。
梁末丧乱,铁钱不行,民间私用鹅眼钱。甲子,改铸五铢钱,一当鹅眼之十。
后梁主安于俭素,不好酒色,虽多猜忌,而抚将士有恩。以封疆褊隘,邑居残毁,干戈日用,郁郁不得志,疽发背而殂;葬平陵,谥曰宣皇帝,庙号中宗。太子岿即皇帝位,改元天保;尊龚太后为太皇太后,王后曰皇太后,母曹贵嫔为皇太妃。
三月,丙子,安成王顼至建康,诏以为中书监、中卫将军。
上谓杜杲曰:“家弟今蒙礼遣,实周朝之惠;然鲁山不返,亦恐未能及此。”杲对曰:“安成,长安—布衣耳,而陈之介弟也,其价岂止一城而已哉!本朝敦睦九族,恕己及物,上遵太祖遣旨,下思继好之义,是以遣之南归。今乃云以导常之土易骨肉之亲,非使臣之所敢闻也。”上甚惭,曰:“前言戏之耳。”待杲之礼有加焉。
顼妃柳氏及子叔宝犹在穰城,上复遣毛喜如周请之,周人皆归之。
丁丑,以安右将军吴明彻为江州刺史,督高州刺史黄法、豫章太守周敷共讨周迪。
甲申,大赦。
留异始谓台军必自钱塘上,既而侯安都步由诸暨出永康,异大惊,奔桃枝岭,于岩口竖栅以拒之。安都为流矢所中,血流至踝,乘轝指麾,容止不变。因其山势,迮而为堰。会潦水涨满,安都引船入堰,起楼舰与异城等,发拍碎其楼堞。异与其子忠臣脱身奔晋安,依陈宝应。安都虏其妻及馀子,尽收铠仗而还。
异党向文政据新安,上以贞毅将军程文季为新安太守,帅精甲三百径往攻之。文政战败,遂降。文季,灵洗之子也。夏,四月,辛丑,齐武明娄太后殂。齐主不改服,绯袍如故。未几,登三台,置酒作乐,宫女进白袍,帝投诸台下。散骑常侍和士开请止乐,帝怒,挝之。
乙巳,帝遣使来聘。
齐青州上言河水清,齐主遣使祭之,改元河清。
先是,周之群臣受封爵者皆未给租赋。癸亥,始诏柱国等贵臣邑户,听寄食它县。
五月,庚午,周大赦。
己丑,齐以右仆射斛律光为尚书令。
壬辰,周以柱国杨忠为大司空。六月,巳亥,以柱国蜀国公尉迟迥为大司马。
秋,七月,己丑,纳太子妃王氏,金紫光禄大夫周之女也。
齐平秦王归彦至冀州,内不自安,欲待齐主如晋阳,乘虚入鄴。其郎中令吕思礼告之。诏大司马段韶、司空娄睿讨之。归彦于南境置私驿,闻大军将至,即闭城拒守。长史宇文仲鸾等不从,皆杀之。归彦自称大丞相,有众四万。齐主以都官尚书封子绘,冀州人,祖父世为本州刺史,得人心,使乘传至信都,巡城,谕以祸福,吏民降者相继,城中动静,小大皆知之。
归彦登城大呼云:“孝昭皇帝初崩,六军百万,悉在臣手,投身向鄴,奉迎陛下。当时不反,今日岂反邪!正恨高元海、毕义云、高乾和誑惑圣上,疾忌忠良,但为杀此三人,即临城自刎。”既而城破,单骑北走,至交津,获之,锁送鄴。乙巳,载以露车,衔木面缚。刘桃枝临之以刃,击鼓随之,并其子孙十五人皆弃市。命封子绘行冀州事。
齐主知归彦前谮清河王岳,以归彦家良贱百口赐岳家,赠岳太师。
丁酉,以段韶为太傅,娄睿为司徒,平阳王淹为太宰,斛律光为司空,赵郡王睿为尚书令,河间王孝琬为左仆射。
癸亥,齐主如晋阳。
上遣使聘齐。
九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以侍中、都官尚书到仲举为尚书右仆射、丹杨尹。仲举,溉之弟子也。
吴明彻至临川,攻周迪,不能克。丁亥,诏安成王顼代之。
冬,十月,戊戌,诏以军旅费广,百姓空虚,凡供乘舆饮食衣服及宫中调度,悉从减削;至于百司,宜亦思省约。
十一月,丁卯,周以赵国公招为益州总管。
丁丑,齐遣兼散骑常侍封孝琰来聘。十二月,丙辰,齐主还鄴。
齐主逼通昭信李后,曰:“若不从我,我杀尔儿!”后惧,从之。既而有娠。太原王绍德至阁,不得见,愠曰:“儿岂不知邪!姊腹大,故不见儿。”后大惭,由是生女不举。帝横刀诟曰:“杀我女,我何得不杀尔儿!”对后以刀环筑杀绍德。后大哭,帝愈怒,裸后,乱挝之。后号天不已,帝命盛以绢囊,流血淋漉,投诸渠水。良久乃苏,犊车载送妙胜寺为尼。
●卷第一百六十九
【陈纪三】 起昭阳协洽,尽柔兆阉茂,凡四年。
世祖文皇帝下天嘉四年(癸未,公元五六三年)
春,正月,齐以太子少傅魏收兼尚书右仆射。时齐主终日酣饮,朝事专委侍中高元海。元海庸俗,帝亦轻之;以收才名素盛,故用之。而收畏懦避事,寻坐阿纵,除名。兗州刺史毕义云作书与高元海,论叙时事。元海入宫,不觉遗之。给事中李孝贞得而奏之,帝由是疏元海。以孝贞兼中书舍人,征义云还朝。和士开复谮元海,帝以马鞭棰元海六十,责曰:“汝昔教我反,以弟反兄,几许不义!以鄴城兵抗并州,几许无智!”出为兗州刺史。
甲申,周迪众溃,脱身逾岭,奔晋安,依陈宝应。官军克临川,获迪妻子。宝应以兵资迪,留异又遣其子忠臣随之。
虞寄与宝应书,以十事谏之曰:“自天厌梁德,英雄互起,人人自以为得之,然夷凶翦乱,四海乐推者,陈氏也。岂非历数有在,惟天所授乎!一也。以王琳之强,侯瑱之力,进足以摇荡中原,争衡天下,退足以屈强江外,雄张偏隅;然或命一旅之师,或资一士之说,琳则瓦解冰泮,投身异域,瑱则阙角稽颡,委命阙庭,斯又天假之威而除其患。二也。今将军以籓戚之重,东南之众,尽忠奉上,戮力勤王,岂不勋高窦融,宠过吴芮,析珪判野,南面称孤乎!三也。圣朝弃瑕忘过,宽厚得人,至于余孝顷、潘纯陀、李孝钦、欧阳頠等,悉委以心腹,任以爪牙,脑中豁然,曾无纤芥。况将军衅非张绣,罪异毕谌,当何虑于危亡,何失于富贵!四也。方今周、齐邻睦,境外无虞,并兵一向,匪朝伊夕,非刘、项竞逐之机,楚、赵连从之势;何得雍容高拱,坐论西伯哉!五也。且留将军狼顾一隅,亟经摧衄,声实亏丧,胆气衰沮。其将帅首鼠两端,唯利是视,孰能被坚执锐,长驱深入,系马埋轮,奋不顾命,以先士卒者乎!六也。将军之强,孰如侯景?将军之众,孰如王琳?武皇灭侯景于前,今上摧王琳于后,此乃天时,非复人力。且兵革已后,民皆厌乱,其孰能弃坟墓,捐妻子,出万死不顾水计,从将军于白刃之间乎!七也。历观前古,子阳、季孟,倾覆相寻;馀善、右渠,危亡继及。天命可畏,山川难恃。况将军欲以数郡之地当天下之兵,以诸候之资拒天子之命,强弱逆顺,可得侔乎!八也。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爱其亲,岂能及物!留将军身縻国爵,子尚王姬,犹且弃天属而弗顾,背明君而孤立,危亡之日,岂能同忧共患,不背将军者乎!至于师老力屈,惧诛利赏,必有韩、智晋阳之谋,张、陈井陉之势。九也。北军万里远斗,锋不可当。将军自战其地,人多顾后;众寡不敌,将帅不侔。师以无名而出,事以无机而动,以此称兵,未知其利。十也。为将军计,莫若绝亲留氏。遣子入质,释甲偃兵,一遵诏旨。方今籓维尚少,皇子幼冲,凡预宗枝,皆蒙宠树。况以将军之地,将军之才,将军之名,将军之势,而克修籓服,北面称臣,宁与刘泽同年而语其功业哉!寄感恩怀服,不觉狂言,斧钺之诛,其甘如荠。”宝应览书大怒。或谓宝应曰:“虞公病势渐笃,言多错谬。”宝应意乃小释,亦以寄民望,故优容之。
周梁躁公侯莫陈崇从周主如原州。帝夜还长安,人窃怪其故,崇谓所亲曰:“吾此闻术者言,晋公今年不利,车驾今忽夜还,不过晋公死耳。”或发其事。乙酉,帝召诸公于大德殿,面责崇,崇惶恐谢罪。其夜,冢宰护遣使将兵就崇第,逼令自杀,葬如常仪。
壬辰,以高州刺史黄法为南徐州刺史,临川太守周敷为南豫州刺史。
周主命司宪大夫拓跋迪造《大律》十五篇。二月,庚子,颁行之。其制罪:一曰杖刑,自十五至五十;二曰鞭刑,自六十至百;三曰徒刑,自一年至五年;四曰流刑,自二千五百里至四千五百里;五曰死刑,罄、绞、斩、枭、裂;凡二十五等。
庚戌,以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为江州刺史。辛酉,周诏:“大冢宰晋国公,亲则懿昆,任当元辅,自今诏诰及百司文书,并不得称公名。”护抗表固让。
三月,乙丑朔,日有食之。
齐诏司空斛律光督步骑二万,筑勋常城于轵关;仍筑长城二百里,置十二戍。
丙戌,齐以兼尚书右仆射赵彦深为左仆射。
夏,四月,乙未,周以柱国达奚武为太保。
周主将视学,以太傅燕国公于谨为三老。谨上表固辞,不许,仍赐以延年杖。戊午,帝幸太学。谨入门,帝迎拜于门屏之间,谨答拜。有司设三老席于中楹,南面。太师护升阶,设几。谨升席,南面凭几而坐。大司马豆卢宁升阶,正舄。帝升阶,立于斧扆之前,西面。有司进馔,帝跪设酱豆,亲为之袒割。谨食毕,帝亲跪授爵以酳。有司撤讫,帝北面立而访道。谨起,立于席后,对曰:“木受绳则正,后从谏则圣。明王虚心纳谏以知得失,天下乃安。”又曰:“去食去兵,信不可去;愿陛下守信勿失。”又曰:“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则为善者日进,为恶者日止。”又曰:“言行者,立身之基,愿陛下三思而言,九虑而行,勿使有过。天子之过,如日月之食,人莫不知,愿陛下慎之。”帝再拜受言,谨答拜。礼成而出。
司空侯安都恃功骄横,数聚文武之士骑射赋诗,斋中宾客,动至千人。部下将帅,多不遵法度,检问收摄,辄奔归安都。上性严整,内衔之,安都弗之觉。每有表启,封讫,有事未尽,开封自书之云:“又启某事。”及侍宴,酒酣,或箕踞倾倚。尝陪乐游园禊饮,谓上曰:“何如作临川王时?”上不应。安都再三言之。上曰:“此虽天命,抑亦明公之力。”宴讫,启借供帐水饰,欲载妻妾于御堂宴饮。上虽许之,意甚不怿。明日,安都坐于御座,宾客居群臣位,称觞上寿。会重云殿灾,安都帅将士带甲入殿,上甚恶之,阴为之备。
及周迪反,朝议谓当使安都讨之,而上更使吴明彻。又数遣台使按问安都部下,检括亡叛。安都遣其别驾周弘实自托于舍人蔡景历,并问省中事。景历录其状,具奏之,因希旨称安都谋反。上虑其不受召,故用为江州。
五月,安都自京口还建康,部伍入于石头。六月,帝引安都宴于嘉德殿,又集其部下将帅会于尚书朝堂,于坐收安都,囚于嘉德西省,又收其将帅,尽夺马仗而释之。因出蔡景历表,以示于朝,乃下诏暴其罪恶,明日,赐死,宥其妻子,资给其丧。
初,高祖在京口,尝与诸将宴,杜僧明、周文育、侯安都为寿,各称功伐。高祖曰:“卿等悉良将也,而并有所短。杜公志大而识暗,狎于下而骄于上;周侯交不择人,而推心过差;侯郎傲诞而无厌,轻佻而肆志;并非全身之道。”卒皆如其言。
乙卯,齐主使兼散骑常侍崔子武来聘。
齐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和士开有宠于齐主,齐主外朝视事,或在内宴赏,须臾之间,不得不与士开相见,或累日不归,一日数入;或放还之后,俄顷即追,未至之间,连骑督趣,奸谄百端,宠爱日降,前后赏赐,不可胜纪。每侍左右,言辞容止,极诸鄙亵;以夜继昼,无复君臣之礼。尝谓帝曰:“自古帝王,尽为灰土,尧舜、桀纣,竟复何异!陛下宜及少壮,极意为乐,纵横行之,一日取快,可敌千年。国事尽付大臣,何虑不办,无为自勤约也!”帝大悦。于是委赵彦深掌官爵,元文遥掌财用,唐邕掌外、骑兵,信都冯子琮、胡长粲常东宫。帝三四日一视朝,书数字而已,略无所言,须臾罢入。长粲,僧敬之子也。
帝使士开与胡后握槊,河南康献王孝瑜谏曰:“皇后天下之母,岂可与臣下接手!”孝瑜又言:“赵郡王睿,其父死于非命,不可亲近。”由是睿及士开共谮之。士开言孝瑜奢僭,睿言“山东唯闻有河南王,不闻有陛下。”帝由是忌之。孝瑜窃与尔硃御女言,帝闻之,大怒。庚申,顿饮孝瑜酒三十七杯。孝瑜体肥大,腰带十围,帝使左右娄子彦载以出,鸩之于车。至西华门,烦躁投水而绝。赠太尉、录尚书事。诸侯在宫中者,莫敢举声,唯河间王孝琬大哭而出。
秋,七月,戊辰,周主幸原州。
八月,辛丑,齐以三台宫为大兴圣寺。
九月,壬戌,广州刺史阳山穆公欧阳頠卒,诏其子纥袭父爵位。
甲子,周主自原州登陇。
周迪复越东兴岭为寇,辛未,诏护军章昭达将兵讨之。
丙戌,周主如同州。
初,周人欲与突厥木杆可汗连兵伐齐,许纳其女为后,遣御伯大夫杨荐及左武伯大原王庆往结之。齐人闻之惧,亦遣使求昏于突厥,赂遗甚厚。木杆贪齐币重,欲执荐等送齐。荐知之,责木杆曰:“太祖昔与可汗共敦邻好,蠕蠕部落数千来降。太祖悉以付可汗使者,以快可汗之意。如何今日遽欲背恩忘义,独不愧鬼神乎?”木杆惨然良久曰:“君言是也。吾意决矣,当相与共平东贼,然后送女。”荐等复命。
公卿请发十万人击齐,柱国杨忠独以为得万骑足矣。戊子,遣忠将步骑一万,与突厥自北道伐齐,又遣大将军达奚武帅步骑三万,自南道出平阳,期会于晋阳。
冬,十一月,辛酉,章昭达大破周迪。迪脱身潜窜山谷,民相与匿之,虽加诛戮,无肯言者。
十二月,辛卯,周主还长安。
丙申,大赦。
章昭达进军度岭,趣建安,讨陈宝应,诏益州刺史余孝顷督会稽、东阳、临海、永嘉诸军自东道会之。
是岁,初祭始兴昭烈王于建康,用天子礼。
周杨忠拔齐二十馀城。齐人守陉岭之隘,忠击破之。突厥木杆、地头、步离三可汗以十万骑会之。己丑,自恒州三道俱入。时大雪数旬,南北千馀里,平地数尺。齐主自鄴倍道赴之,戊午,至晋阳。斛律光将步骑三万屯平阳。己未,周师及突厥逼晋阳。齐主畏其强,戎服率宫人东走,欲避之。赵郡王睿、河间王孝琬叩马谏。孝琬请委睿部分,必得严整。帝从之,命六军进止皆取睿节度,而使并州刺史段韶总之。
世祖文皇帝下天嘉五年(甲申,公元五六四年)
春,正月,庚申朔,齐主登北城,军容甚整。突厥咎周人曰:“尔言齐乱,故来伐之。今齐人眼中亦有铁,何可当耶!”
周人以步卒为前锋,从西山下去城二里许。诸将咸欲逆击之,段韶曰:“步卒力势,自当有限。今积雪既厚,逆战非便,不如陈以待之。彼劳我逸,破之必矣。”既至,齐悉其锐兵鼓噪而出。突厥震骇,引上西山,不肯战,周师大败而还。突厥引兵出塞,纵兵大掠,自晋阳以往七百馀里,人畜无遗。段韶追之,不敢逼。突厥还至陉岭,冻滑,乃辅氈以度。胡马寒瘦,膝已下皆无毛,比至长城,马死且尽,截槊杖之以归。
达奚武至平阳,未知忠退。斛律光与书曰:“鸿鹄已翔于寥廓,罗者犹视于沮泽。”武得书,亦还。光逐之,入周境,获二千馀口而还。
光见帝于晋阳,帝以新遭大寇,抱光头而哭。任城王湝进曰:“何至于此!”乃止。
初,齐显祖之世,周人常惧齐兵西度,每至冬月,守河椎冰。及世祖即位,嬖幸用事,朝政渐紊,齐人椎冰以备周兵之逼。斛律光忧之,曰:“国家常有吞关、陇之志,今日至此,而唯玩声色乎!”
辛巳,上祀北郊。
二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初,齐显祖命群官刊定魏《麟趾格》为《齐律》,久而不成。时军国多事,决狱罕依律文,相承谓之“变法从事”。世祖即位,思革其弊,乃督修律令者,至是而成,《律》十二篇,《令》四十卷。其刑名有五:一曰死,重者轘之,次枭首,次斩,次绞;二曰流,投边裔为兵;三曰刑,自五岁至一岁;四曰鞭,自百至四十;五曰杖,自三十至十;凡十五等。其流内官及老、小、阉、痴并过失应赎者,皆以绢代金。三月,辛酉,班行之,因大赦。是后为吏者始守法令。又敕仕门子弟常讲习之,故齐人多晓法。
又令民十八受田输租调,二十充兵,六十免力役,六十六还田,免租调。一夫受露田八十亩,妇人四十亩,奴婢依良人,牛受六十亩。大率一夫一妇调绢一匹,绵八两,垦租二石,义租五斗;奴婢准良人之半;牛调二尺,垦租一斗,义租五升。垦租送台,义租送郡以备水旱。
己巳,齐群盗田子礼等数十人,共劫太师彭城景思王浟为主,诈称使者,径向浟第,至内室,称敕,牵浟上马,临以白刃,欲引向南殿,浟大呼不从,盗杀之。
庚辰,周初令百官执笏。
齐以斛律光为司徒,武兴王普为尚书左仆射。普,归彦之兄子也。甲申,以冯翊王润为司空。
夏,四月,辛卯,齐主使兼散骑常侍皇甫亮来聘。
庚子,周主遣使来聘。
癸卯,周以邓公河南窦炽为大宗伯。五月,壬戌,封世宗之子贤为毕公。
甲子,齐主还鄴。
壬午,齐以赵郡王睿为录尚书事,前司徒娄睿为太尉。甲申,以段韶为太师。丁亥,以任城王湝为大将军。
壬辰,齐主如晋阳。
周以太保达奚武为同州刺史。
六月,齐主杀乐陵王百年。时白虹围日再重,又横贯而不达,赤星见,齐主欲以百年厌之。会博陵人贾德胄教百年书,百年尝作数敕字,德胄封以奏之。帝发怒,使召百年。百年自知不免,割带夬留与其妃斛律氏,见帝于凉风堂。使百年书敕字,验与德胄所奏相似,遣左右乱捶之,又令曳之绕堂行且捶,所过血皆遍地,气息将尽,乃斩之,弃诸池,池水尽赤。妃把夬哀号不食,月馀亦卒,夬犹在手,拳不可开;其父光自擘之,乃开。
庚寅,周改御伯为纳言。
初,周太祖之从贺拔岳在关中也,遣人迎晋公护于晋阳。护母阎氏及周主之姑皆留晋阳,齐人以配中山宫。及护用事,遣间使入齐求之,莫知音息。齐遣使者至玉壁,求通互市。护欲访求母、姑,使司马下大夫尹公正至玉壁,与之言,使者甚悦。勋州刺史韦孝宽获关东人,复纵之,因致书为言西朝欲通好之意。是时,周人以前攻晋阳不得志,谋与突厥再伐齐。齐主闻之,大惧,许遣护母西归,且求通好,先遣其姑归。
秋,八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周遣柱国杨忠将兵,会突厥伐齐,至北河而还。
戊子,周以齐公宪为雍州牧,宇文贵为大司徒。九月,丁巳,以卫公直为大司马。追录佐命元功,封开府仪同三司陇西公李昞为唐公,太驭中大夫长乐公若干凤为徐公。昞,虎之子;凤,惠之子也。
乙丑,齐主封其子绰为南阳王,俨为东平王。俨,太子之母弟也。
突厥寇齐幽州,众十馀万,入长城,大掠而还。
周皇姑之归也,齐主遣人为晋公护母作书,言护幼时数事,又寄其所着锦袍,以为信验。且曰:“吾属千载之运,逢大齐之德,矜老开恩,许得相见。禽善草木,母子相依。吾有可罪,与汝分离!今复何福,还望见汝!言此悲喜,死而更苏。世间所有,求皆可得,母子异国,何处可求!假汝贵极王公,富过山海,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飘然千里,死亡旦夕,不得一朝暂见,不得一日同处,寒不得汝衣,饥不得汝食。汝虽穷荣极盛,光耀世间,于吾何益!吾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养,事往何论;今日以后,吾之残命,唯系于汝尔。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云冥昧,而可欺负!”
护得书,悲不自胜。复书曰:“区宇分崩,遭遇灾祸,违离膝下,三十五年。受形禀气,皆知母子,谁同萨保,如此不教!子为公侯,母为俘隶,暑不见母暑,寒不见母寒,衣不知有无,食不知饥饱,泯如天地之外,无由暂闻。分怀冤酷,终此一生,死若有知,冀奉见于泉下耳!不谓齐朝解网,惠以德音,磨敦、四姑,并话矜放。初闻此旨,魂爽飞霸占,号天叩地,不能自胜。齐朝霈然之恩,既已沾洽,有家有国,信义为本,伏度来期,已应有日。一得奉见慈颜,永毕生愿。生死肉骨,岂过今恩;负山载岳,未足胜荷。”
齐人留护母,使更与护书,邀护重报,往返再三。时段韶拒突厥军于塞下,齐主遣黄门徐世荣乘传赍周书问韶。韶以“周人反覆,本无信义,比晋阳之役,其事可知。护外托为相,其实主也。既为母请和,不遣一介之使。若据移书,即送其母,恐示之以弱。不如且外许之,待和亲坚定,然后遣之未晚。”齐主不听,即遣之。
阎氏至周,举朝称庆,周主为之大赦。凡所资奉,穷极华盛。每四时伏腊,周主帅诸亲戚行家人之礼,称觞上寿。突厥自幽州还,留屯塞北,更集诸部兵,遣使告周,欲与共击齐如前约。闰月,乙巳,突厥寇齐幽州。
晋公护新得其母,未欲伐齐;又恐负突厥约,更生边患,不得已,征二十四军及左右厢散隶秦、陇、巴、蜀之兵并羌、胡内附者,凡二十万人。冬,十月,甲子,周主授护斧钺于庙庭;丁卯,亲劳军于沙苑;癸酉,还官。
护军至潼关,遣柱国尉迟迥帅精兵十万为前锋,趣洛阳,大将军权景宣帅山南之兵趣悬瓠,少师杨檦出轵关。
周迪复出东兴,宣城太守钱肃镇东兴,以城降迪。吴州刺史陈详将兵击之,详兵大败,迪众复振。
南豫州刺史西丰脱侯周敷帅所部击之,至定川,与迪对垒。迪绐敷曰:“吾昔与弟戮力同心,岂规相害!今愿伏罪还朝,因弟披露心腑,先乞挺身共盟。”敷许之,方登坛,为迪所杀。
陈宝应据建安、晋安二郡,水陆为栅,以拒章昭达。昭达与战,不利,因据上流,命军士伐木为筏,施拍其上。会大雨江涨,昭达放筏冲宝应水栅,尽坏之,又出兵攻其步军。方合战,上遣将军余孝顷自海道适至,并力乘之。十一月,己丑,宝应大败,逃至莆口,谓其子曰:“早从虞公计,不至今日。”昭达追擒之,并擒留异及其族党。送建康,斩之。异子贞臣以尚主得免,宝应宾客皆死。
上闻虞寄尝谏宝应,命昭达礼遣诣建康。既见,劳之曰:“管宁无羌?”以为衡阳王掌书记。
周晋公护进屯弘农。甲午,尉迟迥洛阳,雍州牧齐公宪、同州刺史达奚武、汉州总管王雄军于邙山。
戊戌,齐主使兼散骑常侍刘逖来聘。
初,周杨檦为邵州刺史,镇捍东境二十馀年,数与齐战,未尝不捷,由是轻之。既出轵关,独引兵深入,又不设备。甲辰,齐太尉娄睿将兵奄至,大破剽军,檦遂降齐。
权景宣围悬瓠,十二月,齐豫州道行台、豫州刺史太原王士良、永州刺史萧世怡并以城降之。景宣使开府郭彦守豫州,谢彻守永州,送士良、世怡及降卒千人于长安。
周人为土山、地道以攻洛阳,三旬不克。晋公护命诸将堑断河阳路,遏齐救兵,然后同攻洛阳;诸将以为齐兵必不敢出,唯张斥候而已。
齐遣兰陵王长恭、大将军斛律光救洛阳,畏周兵之强,未敢进。齐主召并州刺史段韶,谓曰:“洛阳危急,今欲遣王救之。突厥在北,复须镇御,如何?”对曰:“北虏侵边,事等疥癣。今西邻窥逼,乃腹心之病,请奉诏南行。”齐主曰:“朕意亦尔。”乃令韶督精骑一千发晋阳。丁巳,齐主亦自晋阳赴洛阳。
己未,齐太宰平原靖翼王淹卒。
段韶自晋阳,行五日济河,会连日阴雾,壬戌,韶至洛阳,帅帐下三百骑,与诸将登邙阪,观周军形势。至太和谷,与周军遇,韶即驰告诸营,追集骑士,结陈以待之。韶为左军,兰陵王长恭为中军,钭律光为右军。周人不意其至,皆恟惧。韶遥谓周人曰:“汝宇文护才得其母,遽来为寇,何也?”周人曰:“天遣我来,有何可问!”韶曰:“天道赏善罚恶,当遣汝送死来耳!”
周人以步兵在前,上山逆战。韶且战且却以诱之;待其力弊,然后下马击之。周师大败,一时瓦解,投坠溪谷死者甚众。
兰陵王长恭以五百骑突入周军,遂至金墉城下。城上人弗识,长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周师在城下者亦解围遁去,委弃营幕,自邙山至穀水,三十里中,军资器械,弥满川泽。唯齐公宪、达奚武及庸忠公王雄在后,勒兵拒战。
王雄驰马冲斛律光陈,光退走,雄追之。光左右皆散,唯馀一奴一矢。雄按槊不及光者丈馀,谓光曰:“吾惜尔不杀,当生将尔见天子。”光射雄中额,雄抱马走,至营而卒。军中益惧。
齐公宪拊循督励,众心小安。至夜,收军,宪欲待明更战。达奚武曰:“洛阳军散,人情震骇,若不因夜速还,明日欲归不得。武在军久,备见形势;公少年未经事,岂可以数营士卒委之虎口乎!”乃还。权景宣亦弃豫州走。
丁卯,齐主至洛阳。己巳,以段韶为太宰,斛律光为太尉,兰陵王长恭为尚书令。壬申,齐主如虎牢,遂自滑台如黎阳,丙子,至鄴。
杨忠引兵出沃野,应接突厥,军粮不给,诸军忧之,计无所出。忠乃招诱稽胡酋长咸在坐,诈使河州刺史王杰勒兵鸣鼓而至,曰:“大冢宰已平洛阳,欲与突厥共讨稽胡之不服者。”坐者皆惧,忠慰谕而遣之。于是诸胡相帅馈输,车粮填积。属周师罢归,忠亦还。
晋公护本无将略,是行也,又非本心,故无功,与诸将稽首谢罪。周主慰劳罢之。
是岁,齐山东大水,饥死者不可胜计。
宕昌王梁弥定屡寇周边,周大将军田弘讨灭之,以其地置宕州。
世祖文皇帝下天嘉六年(乙酉,公元五六五年)
春,正月,癸卯,齐以任城王湝为大司马。齐主如晋阳。
二月,辛丑,周遣陈公纯、许公贵、神武公窦毅、南阳公杨荐等备皇后仪卫行殿,并六宫百二十人,诣突厥可汗牙帐逆女。毅,炽之兄子也。
丙寅,周以柱国安武公李穆为大司空,绥德公陆通为大司寇。
壬申,周主如岐州。
夏,四月,甲寅,以安成王顼为司空。
顼以帝弟之重,势倾朝野。直兵鲍僧睿,恃顼势为不法,御史中丞徐陵为奏弹之,从南台官属引奏案而入。上见陵章服严肃,为敛容正坐。陵进读奏版,时顼在殿上侍立,仰视上,流汗失色,陵遣殿中御史引顼下殿。上为之免顼侍中、中书监,朝廷肃然。
丙午,齐大将军东安王娄睿坐事免。
齐著作郎祖珽,有文学,多技艺,而疏率无行。尝为高祖中外府功曹,因宴失金叵罗,于珽髻上得之;又坐诈盗官粟三千石,鞭二百,配甲坊。显祖时,珽为秘书丞,盗《华林遍略》,及有它赃,当绞,除名为民。显祖虽憎其数犯法,而爱其才伎,令直中书省。
世祖为长广王,珽为胡桃油献之,因言“殿下有非常骨法。孝征梦殿下乘龙上天。”王曰:“若然,当使兄大富贵。”及即位,擢拜中书侍郎,迁散骑常侍。与和士开共为奸谄。
珽私说士开曰:“君之宠幸,振古无比。宫车一日晚驾,欲何以克终?”士开因从问计。珽曰:“宜说主上云:‘文襄、文宣、孝昭之子,俱不得立,今宜令皇太子早践大位,以定君臣之分。’若事成,中宫、少主必皆德君,此万全之计也。请君微说主上令粗解,珽当自外上表论之。”士开许诺。
会有慧星见。太史奏云:“慧,除旧布新之象,当有易主。”珽于是上书言:“陛下虽为天子,未为极贵,宜传位东宫,且以上应天道。”并上魏显祖禅子故事。齐主从之。
丙子,使太宰段韶持节奉皇帝玺绶,传位于太子纬。太子即皇帝位于晋阳宫,大赦,改元天统。又诏以太子妃斛律氏为皇后。于是群公上世祖尊号为太上皇帝,军国大事咸以闻。使黄门侍郎冯子琮、尚书左丞胡长粲辅导少主,出入禁中,专典敷奏。子琮,胡后之妹夫也。
祖珽拜秘书监,加仪同三司,大被亲宠,见重二宫。丁丑,齐以贺拔仁为太师,侯莫陈相为太保,冯翊王润为司徒,赵郡王睿为司空,河南王孝琬为尚书令。戊寅,以瀛州刺史尉粲为太尉,斛律光为大将军,东安王娄睿为太尉,尚书仆射赵彦深为左仆射。
五月,突厥遣使至齐,始与齐通。
六月,己巳,齐主使兼散骑常侍王季高来聘。
秋,七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上遣都督程灵洗自鄱阳别道击周迪,破之。迪与麾下十馀人窜于山穴中,日月浸久,从者亦稍苦之。后遣人潜出临川市鱼鲑,临川太守骆牙执之,令取迪自效,因使腹心勇士随之入山。其人诱迪出猎,勇士伏于道旁,出斩之。丙戌,传首至建康。
庚寅,周主如秦州;八月,丙子,还长安。
己卯,立皇子伯固为新安王,伯恭为晋安王,伯仁为庐陵王,伯义为江夏王。
冬,十月,辛亥,周以函谷关城为通洛防,以金州刺史贺若敦为中州刺史,镇函谷。
敦恃才负气,顾其流辈皆为大将军,敦独未得,兼以湘州之役,全军而返,谓宜受赏,翻得除名,对台使出怨言。晋公护怒,征还,逼令自杀。临死,谓其子弼曰:“吾志平江南,今而不果,汝必成吾志。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因引锥刺弼舌出血以诫之。
十一月,癸未,齐太上皇至鄴。
齐世祖之为长广王也,数为显祖所捶,心常衔之。显祖每见祖珽,常呼为贼,故珽亦怨之;且欲求媚于世祖,乃说世祖曰:“文宣狂暴,何得称‘文’?既非创业,何得称‘祖’?若文宣为祖,陛下万岁后当何所称?”帝从之。己丑,改谥献武皇帝为神武皇帝,庙号高祖,献明皇后为武明皇后。令有司更议文宣谥号。
十二月,乙卯,封皇子伯礼为武陵王。
壬戌,齐上皇如晋阳。
庚午,齐改谥文宣皇帝为景烈皇帝,庙号威宗。
世祖文皇帝下天康元年(丙戌,公元五六六年)
春,正月,己卯,日有食之。
癸未,周大赦,改元天和。
辛卯,齐主祀圜丘;癸巳,祫太庙。
丙申,齐以吏部尚书尉瑾为右仆射。己亥,周主耕藉田。
庚子,齐主如晋阳。
周遣小载师杜杲来聘。
二月,庚戌,齐上皇还鄴。
丙子,大赦,改元。
三月,己卯,以安成王顼为尚书令。
丙午,周主祀南郊。夏,四月,大雩。
上不豫,台阁众事,并令尚书仆射到仲举、五兵尚书孔奂共决之。奂,琇之之曾孙也。疾笃,奂、仲举与司空、尚书令、扬州刺史安成王顼、吏部尚书袁枢、中书舍人刘师知入侍医药。枢,君正之子也。太子伯宗柔弱,上忧其不能守位,谓顼曰:“吾欲遵太伯之事。”顼拜伏泣涕,固辞。上又谓仲举、奂等曰:“今三方鼎峙,四海事重,宜须长居。腾欲近则晋成,远隆殷法,卿等宜遵此意。”孔奂流涕对曰:“陛下御膳违和,痊复非久。皇太子为鼎盛,圣德日跻。安成王介弟之尊,足为周旦。若有废立之心,臣等愚,诚不敢闻诏。”上曰:“古之遗直,复见于卿。”乃以奂为太子詹事。
臣光曰:夫臣之事君,宜将顺其美,正救其恶。孔奂在陈,处腹心之重任,决礼义之大计,苟以世祖之言为不诚,则当如窦婴面辩,袁盎廷争,防微杜渐以绝觊觎之心。以为诚邪,则当请明下诏书,宣告中外,使世祖有宋宣之美,高宗无楚灵之恶。不然,谓太子嫡嗣,不可动摇,欲保附而安全之,则当尽忠竭节,以死继之,如晋之荀息,赵之肥义。奈何于君之存,则逆探其情而求合焉;及其既没,则权臣移国而不能救,嗣主失位而不能死!斯乃奸谀之尤者,而世祖谓之遗直,以托六尺之孤,岂不悖哉!
癸酉,上殂。
上起自艰难,知民疾苦。性明察俭约,每夜刺闺取外事分判者,前后相续。敕传更签于殿中者,必投签于阶石之上,令鎗然有声,曰:“吾虽眠,亦令惊觉。”
太子即位,大赦。
五月,己卯,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后太后。
乙酉,齐以兼尚书左仆射武兴王普为尚书令。
吐谷浑龙涸王莫昌帅部落附于周,以其地为扶州。
庚寅,以安成王顼为骠骑大将军、司徒、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丁酉,以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徐度为司空,以吏部尚书袁枢为左仆射,吴兴太守沈钦为右仆射,御史中丞徐陵为吏部尚书。
陵以梁末以来,选授多滥,乃为书示众曰:“梁元帝承侯景之凶荒,王太尉接荆州之祸败,故使官方,穷此纷杂。永安之时,圣朝草创,白银难得,黄札易营,权以官阶,代于钱绢。致令员外、常侍,路上比肩,咨议、参军,市中无数,岂是朝章固应如此!今衣冠礼乐,日富年华,何可犹作旧意,非理望也!”众咸服之。
己亥,齐立上皇子弘为齐安王,仁固为北平王,仁英为高平王,仁光为淮南王。
六月,齐遣兼散骑常侍韦道儒来聘。
丙寅,葬文皇帝于永宁陵,庙号世祖。
秋,七月,戊寅,周筑武功等诸城以置军士。
丁酉,立妃王氏为皇后。
八月,齐上皇如晋阳。
周信州蛮冉令贤、向五子王等据巴峡反,攻陷白帝,党与连结二千馀里。周遣开府仪同三司元契、赵刚等前后讨之,终不克。九月,诏开府仪同三司陆腾督开府仪同三司王亮、司马裔讨之。
腾军于汤口,令贤于江南据险要,置十城,远结涔阳蛮为声援,自帅精卒固守水逻城。腾召诸将问计,皆欲先取水逻,后攻江南。腾曰:“令贤内恃水逻金汤之固,外托涔阳辅车之援。资粮充实,器械精新。以我悬军,攻其严垒,脱一战不克,更成其气。不如顿军汤口,先取江南,剪其羽毛,然后进军水逻,此制胜之术也。”乃遣王亮帅众渡江,旬日,拔其八城,捕虏及纳降各千计。遂间募骁勇,数道进攻水逻。蛮帅冉伯犁、冉安西素与令贤有仇,腾说诱,赂以金帛,使为乡导。水逻之旁有石胜城,令贤使其兄子龙真据之。腾密诱龙真,龙真遂以城降。水逻众溃,斩首万馀级,捕虏万馀口。令贤走,追获,斩之。腾积骸于水逻城侧为京观,是后群蛮望之,辄大哭,不敢复叛。
向五子王据石黑城,使其子宝胜据双城。水逻既平,腾频遣谕之,犹不下。进击,皆擒之,尽斩诸向酋长,捕虏万馀户。
信州旧治白帝,腾徙之于八陈滩北,以司马裔为信州刺史。
小吏部陇西辛昂,奉使梁、益,且为腾督军粮。时临、信、楚、合等州民多众乱,昂谕以祸福,赴者如归。乃令老弱负粮,壮夫拒战,咸乐为用。使还,会巴州万荣郡民反,攻围郡城,遏绝山路。昂谓其徒曰:“凶狡猖狂,若待上闻,孤城必陷。苟利百姓,专之可也。”遂募通、开二州,得三千人。倍道兼行,出其不意,直趣贼垒。贼以为大军至,望风瓦解,一郡获全。周朝嘉之,以为渠州刺史。冬,十月,齐以侯莫陈相为大傅,任城王湝为太保,娄睿为大司马,冯翊王润为太尉,开府仪同三司韩祖念为司徒。
庚申,帝享太庙。
十一月,乙亥,周遣使来吊。
丙戌,周主行视武功等新城;十二月,庚申,还长安。
齐河间王孝琬怨执政,为草人而射之。和士开、祖珽谮之于上皇曰:“草人以拟圣躬也。又,前突厥至并州,孝琬脱兜鍪抵地,云:‘我岂老妪,须著此物!’此言属大家也。又,魏世谣言:‘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端金鸡鸣。’河南、北者,河间也。孝琬将建金鸡大赦耳。”上皇颇惑之。
会孝琬得佛牙,置第内,夜有光。上皇闻之,使搜之,得填库槊幡数百。上皇以为反具,收讯。诸姬有陈氏者,无宠,诬孝琬云:“孝琬常画陛下像而哭之。”其实世宗像也。上皇怒,使武卫赫连辅玄倒鞭挝之。孝琬呼叔,上皇曰:“何敢呼我为叔!”孝琬曰:“臣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静皇帝之甥,何为不得呼叔!”上皇愈怒,折其两胫而死。安德王延宗哭之,泪赤。又为草人,鞭而讯之曰:“何故杀我兄!”奴告之,上皇覆延宗于地,马鞭鞭之二百,几死。
是岁,齐赐侍中、中书监元文遥姓高氏,顷之,迁尚书左仆射。
魏末以来,县令多用厮役,由是士流耻为之。文遥以为县令治民之本,遂请革选,密择贵游子弟,发敕用之;犹恐其披诉、悉召之集神武门,令赵郡王睿宣旨唱名,厚加尉谕而遣之。齐之士人为县自此始。
●卷第一百七十
【陈纪四】 起强围大渊献,尽重光单阏,凡五年。
临海王光大元年(丁亥,公元五六七年)
春,正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尚书左仆射袁枢卒。
乙亥,大赦,改元。
辛卯,帝祀南郊。
壬辰,齐上皇还鄴。
己亥,周主耕籍田。
二月,壬寅朔,齐主加元服,大赦。
初,高祖为梁州,用刘师知为中书舍人。师知涉学工文,练习仪体,历世祖朝,虽位宦不迁,而委任甚重,与扬州刺史安成王顼、尚书仆射到仲举同受遗诏辅政。师知、仲举恒居禁中,参决众事,顼与左右三百人入居尚书省。师知见顼地望权势为朝野所属,心忌之,与尚书左丞王暹等谋出顼于外。众犹豫,未敢先发。东宫通事舍人殷不佞,素以名节自任,又受委东宫,乃驰诣相府,矫敕谓顼曰:“今四方无事,王可还东府经理州务。”
顼将出,中记室毛喜驰入见顼曰:“陈有天下日浅,国祸继臻,中外危惧。太后深惟至计,令王入省共康庶绩。今日之言,必非太后之意。宗社之重,愿王三思,须更闻奏,无使奸人得肆其谋。今出外即受制于人,譬如曹爽,愿作富家翁,其可得邪!”顼遣喜与领军将军吴明彻筹之,明彻曰:“嗣君谅暗,万机多阙。殿下亲实周、邵,当辅安社稷,愿留中勿疑。”顼乃称疾,召刘师知,留之与语,使毛喜先入言于太后。太后曰:“今伯宗幼弱,政事并委二郎。此非我意。”喜又言于帝。帝曰:“此自师知等所为,朕不知也。”喜出,以报顼。顼囚师知,自入见太后及帝,极陈师知之罪,仍自草敕请画,以师知付廷尉。其夜,于狱中赐死。以到仲举为金紫光禄大夫。王暹、殷不佞并付治。不佞,不豁之弟也,少有孝行,顼雅重之,故独得不死,免官而已。王暹伏诛。自是国政尽归于顼。
右卫将军会稽韩子高镇领军府,在建康诸将中士马最盛,与仲举通谋。事未发。毛喜请简人马配子高,并赐铁、炭,使修器甲。顼惊曰:“子高谋反,方欲收执,何为更如是邪?”喜曰:“山陵始毕,边寇尚多,而子高受委前朝,名为杖顺。若收之,恐不时受首,或能为人患。宜推心安诱,使不自疑,伺间图之,一壮士之力耳。”顼深然之。
仲举既废归私第,心不自安。子郁,尚世祖妹信义长公主,除南康内史,未之官。子高亦自危,求出为衡、广诸镇;郁每乘小舆,蒙妇人衣,与子高谋。会前上虞令陆昉及子高军主告其谋反。顼在尚书省,因召文武在位议立皇太子。平旦,仲举、子高入省,皆执之,并郁送廷尉,下诏,于狱赐死,馀党一无所问。
辛亥,南豫州刺史余孝顷坐谋反诛。
癸丑,以东扬州刺史始兴王伯茂为中卫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伯茂,帝之母弟也,刘师知、韩子高之谋,伯茂皆预之;司徒顼恐扇动中外,故以为中卫,专使之居禁中,与帝游处。
三月,甲午,以尚书右仆射沈钦为侍中、左仆射。
夏,四月,癸丑,齐遣散骑常侍司马幼之来聘。
湘州刺史华皎闻韩子高死,内不自安,缮甲聚徒,抚循所部,启求广州,以卜朝廷之意。司徒顼伪许之,而诏书未出。皎遣使潜引周兵,又自归于梁,以其子玄响为质。
五月,癸巳,顼以丹杨尹吴明彻为湘州刺史。
甲午,齐以东平王俨为尚书令。司徒顼遣吴明彻帅舟师三万趣郢州,丙申,遣征南大将军淳于量帅舟师五万继之,又遣冠武将军杨文通从安成步道出茶陵,巴山太守黄法慧从宜阳出澧陵,共袭华皎,并与江州刺史章昭达、郢州刺史程灵洗合谋进讨。六月,壬寅,以司空徐度为车骑将军,总督建康诸军,步道趣湘州。
辛亥,周主尊其母叱奴氏为皇太后。
己未,齐封皇弟仁机为西河王,仁约为乐浪王,仁俭为颍川王,仁雅为安乐王,仁直为丹杨王,仁谦为东海王。
华皎使者至长安;梁王亦上书言状,且乞师;周人议出师应之。司会崔猷曰:“前岁东征,死伤过半。比虽循抚,疮痍未复。今陈氏保境息民,共敦邻好,岂可利其土地,纳其叛臣,违盟约之信,兴无名之师乎!”晋公护不从。闰六月,戊寅,遣襄州总管卫公直督柱国陆通、大将军田弘、权景宣、元定等将兵助之。
辛巳,齐左丞相咸阳武王斛律金卒,年八十。金长子光为大将军,次子羡及孙武都并开府仪同三司,出镇方岳,其馀子孙封侯贵显者众甚。门中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事齐三世,贵宠无比。自肃宗以来,礼敬尤重,每朝见,常听乘步挽车至阶,或以羊车迎之。然金不以为喜,尝谓光曰:“我虽不读书,闻古来外戚鲜有能保其族者。女若有宠,为诸贵所嫉;无宠,为天子所憎。我家直以勋劳致富贵,何必藉女宠也!”
壬午,齐以东平王俨录尚书事,以左仆射赵彦深为尚书令,数远为左仆射,中书监徐之才为右仆射。定远,昭之子也。
秋,七月,戊申,立皇子至泽为太子。
八月,齐以任城王湝为太师,冯翊王润为大司马,段韶为左丞相,贺拔仁为右丞相,侯莫陈相为太宰,娄睿为太傅,斛律光为太保,韩祖念为大将军,赵郡王睿为太尉,东平王俨为司徒。
俨有宠于上皇及胡后,时兼京畿大都督,领军大将军,领御史中丞。魏朝故事:中丞出,与皇太子分路,王公皆遥驻,车去牛,顿轭于地,以待其过;其或迟违,则前驱以赤棒棒之。自迁鄴以后,此仪废绝,上皇欲尊宠俨,命一遵旧制。俨初从北宫出,将上中丞,凡京畿步骑、领军官属、中丞威仪、司徒卤簿,莫不毕从。上皇与胡后张幕于华林园东门外而观之,遣中使骤马趣仗。不得入,自言奉敕,赤棒应声碎其鞍,马惊,人坠。上皇大笑,以为善,更敕驻车,劳问良久。观者倾鄴城。
俨恒在宫中,坐含光殿视事,诸父皆拜之。上皇或时如并州,俨恒居守。每送行,或半路,或至晋阳乃还。器玩服饰,皆与齐主同,所须悉官给。尝于南宫见新冰早李,还,怒曰:“尊兄已有,我何竟无!”自是齐主或先得新奇,属官及工人必获罪。俨性刚决,尝言于上皇曰:“尊兄懦,何能帅左右!”上皇每称其才,有废立意,胡后亦劝之,既而中止。
华皎遣使诱章昭达,昭达执送建康。又诱程灵洗,灵洗斩之。皎以武州居其心腹,遣使旅都督陆子隆,子隆不从;遣兵攻之,不克。巴州刺史戴僧朔等并隶于皎,长沙太守曹庆等,本隶皎下,遂为之用。司徒顼恐上流守宰皆附之,乃曲赦湘、巴二州。九月,乙巳,悉诛皎家属。
梁以皎为司空,遣其柱国王操将兵二万会之。周权景宣将水军,元定将陆军,卫公直总之,与皎俱下。淳于量军夏口,直军鲁山,使元定以步骑数千围郢州。皎军于白螺,与吴明彻等相持。徐度、杨文通由岭路袭湘州,尽获其所留军士家属。
皎自巴陵与周、梁水军顺流乘风而下,军势甚盛,战于沌口。量、明彻募军中小舰,多赏金银,令先出当西军大舰受其拍;西军诸舰发拍皆尽,然后量等以大舰拍之,西军舰皆碎,没于中流。西军又以舰载薪,因风纵火。俄而风转,自焚,西军大败。皎与戴僧朔单舸走,过巴陵,不敢登岸,径奔江陵;卫公直亦奔江陵。
元定孤军,进退无路,斫竹开径,且战且引。欲趣巴陵,巴陵已为徐度等所据,度等遣使伪与结盟,许纵之还国;定信之,解仗就度,度执之,尽俘其众,并擒梁大将军李广。定愤恚而卒。
皎党曹庆等四下馀人并伏诛。唯以岳阳太守章昭裕,昭达之弟,桂阳太守曹宣,高祖旧臣,衡阳内史汝阴任忠,尝有密启,皆宥之。
吴明彻乘胜攻梁河东,拔之。
周卫公直归罪于梁柱国殷亮;梁主知非其罪,然不敢违,遂诛之。
周与陈既交恶,周沔州刺史裴宽白襄州总管,请益戍兵,并迁城于羊蹄山以避水。总管兵未至,程灵洗舟师奄至城下。会大雨,水暴涨,灵洗引大舰临城发拍,击楼堞皆碎,矢石昼夜攻之三十馀日;陈人登城,宽犹帅众执短兵拒战;又二日,乃擒之。
丁巳,齐上皇如晋阳。山东水,饥,僵尸满道。
冬,十月,甲申,帝享太庙。
十一月,戊戌朔,日有食之。
丙午,齐大赦。
癸丑,周许穆公宇文贵自突厥还,卒于张掖。
齐上皇还鄴。十二月,周晋公护母卒,诏起,令视事。
齐秘书监祖珽,与黄门侍郎刘逖友善。珽欲求宰相,乃疏赵彦深、元文遥、和士开罪状,令逖奏之,逖不敢通。彦深等闻之,先诣上皇自陈。上皇大怒,执珽,诘之,珽因陈士开、文遥、彦深等朋党、弄权、卖官、鬻狱事。上皇曰:“尔乃诽谤我!”珽曰:“臣不敢诽谤,陛下取人女。”上皇曰:“我以其饥馑,收养之耳。”珽曰:“何不开仓振给,乃买入后宫乎?”上皇益怒,以刀环筑其口,,鞭杖乱下,将扑杀之。珽呼曰:“陛下勿杀臣,臣为陛下合金丹。”遂得少宽。珽曰:“陛下有一范增不能用。”上皇又怒曰:“尔自比范增,以我为项羽邪?”珽曰:“项羽布衣,帅乌合之众,五年而成霸业。陛下藉父兄之资,才得至此,臣以为项羽未易可轻。”上皇愈怒,令以土塞其口。珽且吐且言,乃鞭二百,配甲坊,寻徙光州,敕令牢掌。别驾张奉福曰:“牢者,地牢也。”乃置地牢中,桎梏不离身;夜以芜菁子为烛,眼为所熏,由是失明。
齐七兵尚书毕义云为治酷忍,非人理所及,于家尤甚。夜为盗所杀,遗其刀,验之,其子善昭所佩刀也。有司执善昭,诛之。
临海王光大二年(戊子,公元五六八年)
春,正月,己亥,安成王顼进位太傅,领司徒,加殊礼。
辛丑,周主祀南郊。
癸亥,齐主使兼散骑常侍郑大护来聘。
湘东忠肃公徐度卒。
二月,丁卯,周主如武功。
突厥木杆可汗贰于周,更许齐人以昏,留陈公纯等数年不返。会大雷风,坏其穹庐,旬日不止。木杆惧,以为天谴,即备礼送其女于周,纯等奉之以归。三月,癸卯,至长安,周主行亲迎之礼。甲辰,周大赦。
乙巳,齐以东平王俨为大将军,南阳王绰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徐显秀为司空,广宁王孝珩为尚书令。
戊午,周燕文公于谨卒。谨勋高位重,而事上益恭,每朝参,所从不过二三骑。朝廷有大事,多与谨谋之。谨尽忠补益,于功臣中特被亲信,礼遇隆重,始终无间;教训诸子,务存静退,而子孙蕃衍,率皆显达。
吴明彻乘胜进攻江陵,引水灌之,梁主出顿纪南以避之。周总管田弘从梁主,副总管高琳与梁仆射王操守江陵三城,昼夜拒战十旬。梁将马武、吉彻击明彻,败之。明彻退保公安,梁主乃得还。夏,四月,辛巳,周以达奚武为太傅,尉迟迥为太保,齐公宪为大司马。
齐上皇如晋阳。
齐尚书左仆射徐之才善医,上皇有疾,之才疗之,既愈,中书监和士开欲得次迁,乃出之才为兗州刺史。五月,癸卯,以尚书右仆射胡长仁为左仆射,士开为右仆射。长仁,太上皇后之兄也。
庚戌,周主享太庙;庚申,如醴泉宫。
壬戌,齐上皇还鄴。
秋,七月,壬寅,周随桓公杨忠卒,子坚袭爵。坚为开府仪同三司、小宫伯,晋公护欲引以为腹心。坚以白忠,忠曰:“两姑之间难为妇,汝其勿往!”坚乃辞之。
丙午,帝享太庙。
戊午,周主还长安。
壬戌,封皇弟伯智为永阳王,伯谋为桂阳王。
八月,齐请和于周,周遣军司马陆程等聘于齐;九月,丙申,齐使侍中斛斯文略报之。
冬,十月,癸亥,周主享太庙。
庚午,帝享太庙。
辛巳,齐以广宁王孝珩录尚书事,左仆射胡长仁为尚书令,右仆射和士开为左仆射,中书监唐邕为右仆射。
十一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齐遣兼散骑常侍李谐来聘。
甲辰,周主如岐阳。
周遣开府仪同三司崔彦等聘于齐。
始兴王伯茂以安成王顼专政,意甚不平,屡肆恶言。甲寅,以太皇太后令,诬帝,云与刘师知、华皎等通谋。且曰:“文皇知子之鉴,事等帝尧;传弟之怀,又符太伯。今可还申曩志,崇立贤君。”遂废帝为临海王,以安成王入纂。又下令,黜伯茂为温麻侯,置诸别馆,安成王使盗邀之于道,杀之车中。
齐上皇疾作,驿追徐之才,未至。辛未,疾亟,以后事属和士开,握其手曰:“勿负我也!”遂殂于士开之手。明日,之才至,复遣还州。
士开秘丧三日不发。黄门侍郎冯子琮问其故,士开曰:“神武、文襄之丧,皆秘不发。今至尊年少,恐王公有贰心者,意欲尽追集于凉风堂,然后与公议之。”士开素忌太尉录尚书事赵郡王睿及领军娄定远,子琮恐其矫遗诏出睿于外,夺定远禁兵,乃说之曰:“大行先已传位于今上,群臣富贵者,皆至尊父子之恩,但令在内贵臣一无改易,王公必无异志。世异事殊,岂得与霸朝相比!且公不出宫门已数日,升遐之事,行路皆传,久而不举,恐有他变。”士开乃发丧。
丙子,大赦。戊寅,尊太上皇后为皇太后。
侍中尚书左仆射元文遥,以冯子琮,胡太后之妹夫,恐其赞太后干预朝政,与赵郡王睿、和士开谋,出子琮为郑州刺史。
世祖骄奢淫泆,役繁赋重,吏民苦之。甲申,诏:“所在百工细作,悉罢之。鄴下、晋阳、中山宫人、官口之老病者,悉简放。诸家缘坐在流所者,听还。”
周梁州恒稜獠叛,总管长史南郑赵文表讨之。诸将欲四面进攻,文表曰:“四面攻之,獠无生路,必尽死以拒我,未易可克。今吾示以威恩,为恶者诛之,从善者抚之。善恶既分,破之易矣。”遂以此意遍令军中。时有从军熟獠,多与恒稜亲识,即以实报之。恒稜犹豫未决,文表军已至其境。獠中先有二路,一平一险,有獠帅数人来请为乡导。文表曰:“此路宽平,不须为导。卿但先行好慰谕子弟,使来降也。”乃遣之。文表谓诸将曰:“獠帅谓吾从宽路而进,必设伏以邀我,当更出其不意。”乃引兵自狭路入,乘高而望,果有伏兵。獠既失计,争帅众来降。文表皆慰抚之,仍征其租税,无敢违者。周人以文表为蓬州刺史。
高宗宣皇帝上之上
临海王太建元年(己丑,公元五六九年)
春,正月,辛卯朔,周主以齐世祖之丧罢朝会,遣司会李纶吊赙,且会葬。
甲午,安成王即皇帝位,改元,大赦。复太皇太后为皇太后,皇太后为文皇后;立妃柳氏为皇后,世子叔宝为太子;封皇子叔陵为始兴王,奉昭烈王祀。乙未,上谒太庙。丁酉,以尚书仆射沈钦为左仆射,度支尚书王劢为右仆射。劢,份之孙也。
辛丑,上祀南郊。
壬寅,封皇子叔英为豫章王,叔坚为长沙王。
戊午,上享太庙。
齐博陵文简王济,世祖之母弟也,为定州刺史,语人曰:“次叙当至我矣。”齐主闻之,阴使人就州杀之,葬赠如礼。
二月,乙亥,上耕藉田。甲申,齐葬武成帝于永平陵,庙号世祖。
己丑,齐徙东平王俨为琅邪王。
齐遣侍中叱列长叉聘于周。
齐以司空徐显秀为太尉,并省尚书令娄定远为司空。
初,侍中、尚书右仆射和士开,为世祖所亲狎,出入卧内,无复期度,遂得幸于胡后。及世祖殂,齐主以士开受顾托,深委任之,威权益盛;与娄定远及录尚书事赵彦深、侍中尚书左仆射元文遥、开府仪同三司唐邕、领军綦连猛、高阿那肱、度支尚书胡长粲俱用事,时号“八贵”。太尉赵郡王睿、大司马冯翊王润、安德王延宗与娄定远、元文遥皆言开齐主,请出士开为外任。会胡太后觞朝贵于前殿,睿面陈士开罪失云:“士开先帝弄臣,城狐社鼠,受纳货赂,秽乱宫掖。臣等义无杜口,冒死陈之。”太后曰:“先帝在时,王等何不言!今欲欺孤寡邪?且饮酒,勿多言!”睿等词色愈厉。仪同三司安吐根曰:“臣本商胡,得在诸贵行末,既受厚恩,岂敢惜死!不出士开,朝野不定。”太后曰:“异日论之,王等且散!”睿等或投冠于地,或拂衣而起。明日,睿等复诣云龙门,令文遥入奏之,三返,太后不听。左丞相段韶使胡长粲传太后言曰:“梓宫在殡,事太忽忽,欲王等更思之!”睿等遂皆拜谢。长粲复命,太后曰:“成妹母子家者,兄之力也。”厚赐睿等,罢之。
太后及齐主召问士开,对曰:“先帝于群臣之中,待臣最厚。陛下谅暗始尔,大臣皆有觊觎。今若出臣,正是剪陛下羽翼。宜谓睿等云:‘文遥与臣,俱受先帝任用,岂可一去一留!并可用为州,且出纳如旧。待过山陵,然后遣之。’睿等谓臣真出,心必喜之。”帝及太后然之,告睿等如其言。乃以土开为兗州刺史,文遥为西兗州刺吏。葬毕,等睿促士开就路。太后欲留士开过百日,睿不许;数日之内,太后数以为言。有中人知太后密旨者。谓睿曰:“太后意既如此,殿下何宜苦违!”睿曰:“吾受委不轻。今嗣主幼冲,岂可使邪臣在侧!不守之以死,何面戴天!”遂更见太后,苦言之。太后令酌酒赐睿,睿正色曰:“今论国家大事,非为卮酒!”言讫,遽出。
士开载美女珠帘诣娄定远,谢曰:“诸贵欲杀士开,蒙王力,特全其命,用为方伯。今当奉别,谨上二女子、一珠帘。”定远喜,谓士开曰:“欲还入不?”士开曰:“在内久不自安,今得出,实遂本志,不愿更入。但乞王保护,长为大州刺史足矣。”定远信之。送至门,士开曰:“今当远出,愿得一辞觐二宫。”定远许之。士开由是得见太后及帝,进说曰:“先帝一旦登遐,臣愧不能自死。观朝贵意势,欲以陛下为乾明。臣出之后,必有大变,臣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因恸哭。帝、太后皆泣,问:“计安出?”士开曰:“臣已得入,复何所虑,正须数行诏书耳。”于是诏出定远为青州刺史,责赵郡王珽以不臣之罪。
旦日,睿将复入谏,妻子咸止之,睿曰:“社稷事重,吾宁死事先皇,不忍见朝廷颠沛。”至殿门,又有人谓曰:“殿下勿入,恐有变。”睿曰:“吾上不负天,死亦无恨。”入,见太后,太后复以为言,睿执之弥固。出,至永巷,遇兵,执送华林园雀离佛院,令刘桃枝拉杀之。睿久典朝廷,清正自守,朝野冤惜之。复以士开为侍中、尚书左仆射。定远归士开所遗,加以馀珍赂之。
三月,齐王如晋阳。夏,四月,甲子,以并州尚书省为大基圣寺,晋祠为大崇皇寺。乙丑,齐主还鄴。
齐主年少,多嬖宠。武卫将军高阿那肱,素以谄佞为世祖琢和士开所厚,世祖多令在东宫侍齐主,由是有宠,累迁并省尚书令,封淮阴王。
世祖简都督二十人,使侍卫东宫,昌黎韩长鸾预焉,齐主独亲爱长鸾。长鸾名凤,以字行,累迁侍中、领军,总知内省机密。
宫婢陆令萱者,其夫汉阳骆超,坐谋叛诛,令萱配掖庭,子提婆,亦没为奴。齐王之在襁褓,令萱保养之。令萱巧黠,善取媚,有宠于胡太后,宫掖之中,独擅威福,封为郡君,和士开、高阿那肱皆为之养子。齐主以令萱为女侍中。令萱引提婆入侍齐主,朝夕戏狎,累迁至开府仪同三司、虎卫大将军。宫人穆舍利者,斛律后之从婢也,有宠于齐王;令萱欲附之,乃为之养母,荐为弘德夫人,因令提婆冒姓穆氏。然和士开用事最久,诸幸臣皆依附之,以固其宠。
齐主思祖珽,就流囚中除海州刺史。珽乃遗陆媪弟仪同三司悉达书曰:“赵彦深心腹阴沉,欲行伊、霍事,仪同姊弟岂得平安,何不早用智士邪!”和士开亦以珽有胆略,欲引为谋主,乃弃旧怨,虚心待之,与陆媪言于帝曰:“襄、宣、昭三帝之子,皆不得立。今至尊独在帝位者,祖孝征之力也。人有功,不可不报。孝征心行虽薄,奇略出人,缓急可使。且其人已盲,必无反心。请呼取,问以筹策。”齐王从之,召入,为秘书监,加开府仪同三司。
士开谮尚书令陇东王胡长骄恣,出为齐州刺史。长仁怨愤,谋遣刺客杀士开。事觉,士开与珽谋之,珽引汉文帝诛薄昭故事,遂遣使就州赐死。
五月,庚戌,周主如醴泉宫。
丁巳,以吏部尚书徐陵为左仆射。
秋,七月,辛卯,皇太子纳妃沈氏,吏部尚书君理之女也。辛亥,周主还长安。
八月,庚辰,盗杀周孔城防主,以其地入齐。
九月,辛卯,周遣齐公宪与柱国李穆将兵趣宜阳,筑崇德等五城。
欧阳纥在广州十馀年,威惠著于百越。自华皎之叛,帝心疑之,征为左卫将军。纥恐惧,其部下多劝之反,遂举兵攻衡州刺史钱道戢。
帝遣中书侍郎徐俭持节谕旨。纥初见俭,盛仗卫,言辞不恭。俭曰:“吕嘉之事,诚当已远,将军独不见周边、陈宝应乎!转祸为福,未为晚也。”纥默然不应,置俭于孤园寺,累旬不得还。纥尝出见俭,俭谓之曰:“将军业已举事,俭须还报天子。俭之性命,虽在将军,将军成败,不在于俭,幸不见留。”纥乃遣俭还。俭,陵之子也。
冬,十月,辛未,诏车骑将军章昭达讨纥。
壬午,上享太庙。
十一月,辛亥,周鄫文公长孙俭卒。
辛丑,齐以斛律光为太傅,冯翊王润为太保,琅邪王俨为大司马。十二月,庚午,以兰陵王长恭为尚书令。庚辰,以中书监魏收为左仆射。
周齐公宪等周齐宜阳,绝其粮道。
自华皎之乱,与周人绝,至是周遣御正大夫杜杲来聘,请复修旧好。上许之,遣使如周。
临海王太建二年(庚寅,公元五七零年)
春,正月,乙酉朔,齐改元武平。齐东安王娄睿卒。
丙午,上享太庙。
戊申,齐使兼散骑常侍裴谳之来聘。
齐太傅斛律光,将步骑三万救宜阳,屡破周军,筑统关、丰华二城以通宜阳粮道而还。周军追之,光纵击,又破之,获其开府仪同三司宇文英、梁景兴。二月,己巳,齐以斛律光为右丞相、并州刺史,又以任城王为太师,贺拔录尚书事。
欧阳纥召阳春太守冯仆至南海,诱与同反。仆遣使告其母洗夫人。夫人曰:“我为忠贞,今经两世,不能惜汝负国。”遂发兵拒境,帅诸酋长迎章昭达。
昭达倍道兼行,至始兴。纥闻昭达奄至,恇扰不知所为,出顿洭口,多聚沙石,盛以竹笼,置于水栅之外,用遏舟舰。昭达居上流,装舰造拍,令军人衔刀潜行水中,以斫笼,篾皆解。因纵大舰随流突之,纥众大败,生擒纥,送之。癸未,斩于建康市。
纥之反也,士人流寓在岭南者皆惶骇。前著作佐郎萧引独恬然,曰:“管幼安、袁曜卿,亦但安坐耳。君子直己以行义,何忧惧乎!”纥平,上征为金部侍郎。引,允之弟也。
冯仆以其母功,封信都侯,迁石龙太守,遣使者持节册命洗氏为石龙太夫人,赐绣宪油络驷马安车一乘,给鼓吹一部,并麾幢旌节,其卤簿一如刺史之仪。
三月,丙申,皇太后章氏殂。
戊戌,齐安定武王贺拔仁卒。
丁未,大赦。
夏,四月,甲寅,周以柱国宝文盛为大宗伯。
周主如醴泉宫。
辛酉,齐以开府仪同三司徐之才尚书左仆射。
戊寅,葬武宣皇后于万安陵。
闰月,戊申,上谒太庙。
五月,壬午,齐遣使来吊。
六月,乙酉,齐以广宁王孝珩为司空。
甲辰,齐穆夫人生子恒。齐主时未有男,为之大赦。陆令萱欲恒为太子,恐斛律后恨怒,乃白齐主,使斛律后母养之。
己丑,齐以开府仪同三司唐邕为尚书右仆射。
秋,七月,癸丑,齐立肃宗子彦其为城阳王,彦忠为梁郡王。甲寅,以尚书令兰陵王长恭为录尚书事,中领军和士开为尚书令,赐爵淮阳王。
士开威权日盛,朝士不知廉耻者,或为之假子,与富商大贾同在伯仲之列。尝有一人士参士开疾,值医云:“王伤寒极重,他药无效,应服黄龙汤。”士开有难色。人士曰:“此物甚易服,王不须疑,请为王先尝之。”一举而尽。士开感其意,为之强服,遂得愈。
乙卯,周主还长安。
癸酉,刘以华山王凝为太傅。
司空章昭达攻梁,梁主与周总管陆腾拒之。周人于峡口南岩筑安蜀城,横引大索于江上,编苇为桥,以度军粮。昭达命军士为长戟,施于楼船上,仰割其索。索断,粮绝,因纵兵攻安蜀城,下之。
梁主告急于周襄州总管卫公直,直遣大将军李迁哲将兵救之。迁哲以其所部守江陵外城,自帅骑兵出南门,使步出北门,首尾邀击陈兵,陈兵多死。夜,陈兵窃于城西以梯登城,登者数百人。迁哲与陆腾力战拒之,乃退。
昭达又决龙川宁朔堤,引水灌江陵。腾出战于西堤,昭达兵不利,乃引还。
八月,辛卯,齐主如晋阳。
九月,乙巳,齐立皇子恒为太子。
冬,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齐以广宁王孝珩为司徒,上洛王思宗为司空。复以梁永嘉王庄为开府仪同三司、梁王,许以兴复,竟不果。及齐亡,庄愤邑,卒于鄴。
乙酉,上享太庙。
己丑,齐复威宗谥曰文宣皇帝,庙号显祖。
丁酉,周郑恒公达奚武卒。
十二月,丁亥,齐主还鄴。
周大将军郑恪将兵平越巂,置西宁州。
周、齐争宜阳,久不决。勋州刺史韦孝宽谓其下曰:“宜阳一城之地,不足损益,两国争之,劳师弥年。彼岂无智谋之士,若弃崤东,来图汾北,我必失地。今宜速于华谷及长秋筑城以杜其意。脱其先我,图之实难。”乃画地形,且陈其状。晋公护谓使者曰:“韦公子孙虽多,数不满百。汾北筑城,遣谁过之?”事遂不行。
齐斛律光果出晋州道,于汾北筑华谷、龙门二城。光至汾东,与孝宽相见,光曰:“宜阳小城,久劳争战。今已舍彼,欲于汾北取偿,幸勿怪也。”孝宽曰:“宜阳,彼之要冲,汾北,我之所弃。我弃彼取,其偿安在!君辅翼幼主,位望隆重,不抚循百姓而极武穷兵,苟贪寻常之地,涂炭疲弊之民,窃为君不取也!”
光进围定阳,筑南汾城以逼之。周人释宜阳之围以救汾北。晋公护问计于齐公宪,宪曰:“兄宜暂出同州以为声势,宪请以精兵居前,随机攻取。”护从之。
临海王太建三年(辛卯,公元五七一年)
春,正月,癸丑,以尚书右仆射徐陵为左仆射。
丁巳,齐使兼散骑常侍刘环俊来聘。
辛酉,上祀南郊;辛未,祀北郊。
齐斛律光筑十三城于西境,马上以鞭指画而成,拓地五百里,而未尝伐功。又与周韦孝宽战于汾北,破之。齐公宪督诸将东拒齐师。
二月,辛巳,上祀明堂。丁酉,耕藉田。
壬寅,齐以兰陵王长恭为尉,赵彦深为司空,和士开录尚书事,徐之才为尚书令,唐邕为左仆射,吏部尚书冯子琮为右仆射,仍摄选。
子琮素谄附士开,至是,自以太后亲属,且典选,颇擅引用人,不复启禀,由是与士开有隙。
三月,丁丑,大赦。
周齐公宪自龙门渡河,斛律光退保华谷,宪攻拔其新筑五城。齐太宰段韶、兰陵王长恭将兵御周师,攻柏谷城,拔之而还。
夏,四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壬午,齐以琅邪王俨为太保。
壬辰,齐遣使来聘。
周陈公纯等取齐宜阳等九城,齐斛律光将步骑五万赴之。
五月,癸亥,周使纳言郑诩来聘。
周晋公护使中外府参军郭荣城于姚襄城南、定阳城西,齐段韶引兵袭周师,破之。六月,韶围定阳城,周汾州刺史杨敷固守不下。韶急攻之,屠其外城。时韶卧病,谓兰陵王长恭曰:“此城三百重涧,皆无走路;唯虑东直一道耳,贼必从此出,宜简精兵专守之,此必成擒。”长恭乃令壮士千馀人伏于东南涧口。城中粮尽,齐公宪总兵救之,惮韶,不敢进。敷帅见兵突围夜走,伏兵击擒之,尽俘其众。乙巳,齐取周汾州及姚襄城,唯郭荣所筑城独存。敷,愔之族子也。
敷子素,少多才艺,有大志,不拘小节。以其父守节陷齐,未蒙赠谥,上表申理。周主不许,至于再三,帝大怒,命左右斩之。素大言曰:“臣事无道天子,死其分也!”帝壮其言,赠敷大将军,谥曰忠壮,以素为仪同三司,渐见礼遇。帝命素为诏书,下笔立成,词义兼美,帝曰:“勉之,勿忧不富贵。”素曰:“但恐富贵来逼臣,臣无心图富贵也。”
齐斛律光与周师战于宜阳城下,取周建安等四戍,捕虏千馀人而还。军未至鄴,齐主敕使散兵,光以军士多有功者,未得慰劳,乃密通表,请遣使宣旨,军仍且进,齐朝发使迟留。军还,将至紫陌,光乃驻营待使。帝闻光军已逼,心甚恶之,亟令舍人召光入见,然后宣劳散兵。
齐琅邪王俨以和士开、穆提婆等专横奢纵,意甚不平。二人相谓曰:“琅邪王眼光奕奕,数步射人,向者暂对,不觉汗出;吾辈见天子奏事尚不然。”由是忌之,乃出俨居北宫,五日一朝,不得无时见太后。
俨之除太保也,馀官悉解,犹带中丞及京畿。士开等以北城有武库,欲移俨于外,然后夺其兵权。治书侍御史王子宜,与俨所亲开府仪同三司高舍洛、中常侍刘辟强说俨曰:“殿下被疏,正由士开间构,何可出北宫入民间也!”俨谓侍中冯子琮曰:“士开罪重,儿欲杀之,何如?”子琮心欲废帝而立俨,因劝成之。
俨令子宜表弹士开罪,请付禁推。子琮杂它文书奏之,齐主不审省而可之。俨诳领军库狄伏连曰:“奉敕,令领军收士开。”伏连以告子琮,且请覆奏,子琮曰:“琅邪受敕,何必更奏。”伏连信之,发京畿军士,伏于神虎门外,并戒门者不听士开入。秋,七月,庚午旦,士开依常早参,伏连执士开手曰:“今有一大好事。”王子宜授以一函,云:“有敕,令王向台。”因遣军士护送。俨遣都督冯永洛就台斩之。
俨本意唯杀士开,其党因逼俨曰:“事既然,不可中止。”俨遂帅京畿军士三千馀人屯千秋门。帝使刘桃枝将禁兵八十人召俨,桃枝遥拜。俨命反缚,将斩之,禁兵散走。帝又使冯子琮召俨,俨辞曰:“士开昔来实合万死,谋废至尊,剃家家发为尼,臣为是矫诏诛之。尊兄若欲杀臣,不敢逃罪。若敕臣,愿遣姊姊来迎,臣即入见。”姊姊,谓陆令萱也,俨欲诱出杀之。令萱执刀在帝后,闻之,战栗。
帝又使韩长鸾召俨,俨将入,刘辟强牵衣谏曰:“若不斩穆提婆母子,殿下无由得入。”广宁王孝珩、安德王延宗自西来,曰:“何不入?”辟强曰:“兵少。”延宗顾众而言曰:“孝昭帝杀杨遵彦,止八十人。今有数千,何谓少?”
帝泣启太后曰:“有缘,复见家家;无缘,永别!”乃急召斛律光,俨亦召之。
光闻俨杀士开,抚掌大笑曰:“龙子所为,固自不似凡人!”入,见帝于永巷。帝帅宿卫者步骑四百,授甲,将出战,光曰:“小儿辈弄兵,与交手即乱。鄙谚云:‘奴见大家心死。’至尊宜自至千秋门,琅邪必不敢动。”帝从之。
光步道,使人走出,曰:“大家来。”俨徒骇散。帝驻马桥上遥呼之,俨犹立不进,光就谓曰:“天子弟杀一夫,何所苦!”执其手,强引以前,请于帝曰:“琅邪王年少,肠肥脑满,轻为举措,稍长自不复然,愿宽其罪。”帝拔俨所带刀环,乱筑辫头,良久,乃释之。
收库狄伏连、高舍洛、王子宜、刘辟强、都督翟显贵,于后园支解,暴之都街。帝欲尽杀俨府文武职吏,光曰:“此皆勋贵子弟,诛之,恐人心不安。”赵彦深亦曰:“《春秋》责帅。”于是罪之各有差。
太后责问俨,俨曰:“冯子琮教儿。”太后怒,遣使就内省以弓弦绞杀子琮,使内参以库车载尸归其家。自是太后常置俨于宫中,每食必自尝之。
八月,己亥,齐主如晋阳。九月,辛亥,齐以任城王湝为太宰,冯翊王润为太师。
己未,齐平原忠武王段韶卒。韶有谋略,得将士死力,出总军旅,入参帏幄,功高望重,而雅性温慎,得宰相体。事后母孝,闺门雍肃,齐勋贵之家,无能及者。
齐祖珽说陆令萱,出赵彦深为兗州刺史。齐主以珽为侍中。陆令萱说帝曰:“人称琅邪王聪明雄勇,当今无敌;观其相表,殆非人臣。自专杀以来,常怀恐惧,宜早为之计。”幸臣何洪珍等亦请杀之。帝未决,以食舆密迎珽,问之,珽称:“周公诛管叔,季友鸩庆父。”帝乃携俨之晋阳,使右卫大将军赵元侃诱俨执之,元侃曰:“臣昔事先帝,见先帝爱王。今宁就死,不忍行此。”帝出元侃为豫州刺史。
庚午,帝启太后曰:“明旦欲与仁威早出猎。”夜四鼓,帝召俨,俨疑之。陆令萱曰:“兄呼,儿何为不去!”俨出,至永巷,刘桃枝反接其手。俨呼曰:“乞见家家、尊兄。”桃枝以袖塞其口,反袍蒙头负出,至大明宫,鼻血满面,拉杀之,时年十四,裹之以席,埋于室内。帝使启太后,太后临哭,十馀声,即拥入殿。遗腹四男,皆幽死。
冬,十月,罢京畿府,入领军。
壬午,周冀公通卒。
甲申,上享太庙。
乙未,周遣右武伯谷会琨等聘于齐。
齐胡太后出入不节,与沙门统昙献通,诸僧至有戏呼昙献为太上皇者。齐主闻太后不谨而未之信,后朝太后,见二尼,悦而召之,乃男子也。于是昙献事亦发,皆伏诛。
己亥,帝自晋阳奉太后还鄴,至紫陌,遇大风。舍人魏僧伽习风角,奏言:“即时当有暴逆事。”帝诈云“鄴中有变”,弯弓缠弰,驰入南城,遣宦者邓长颙幽太后于北宫,仍敕内外诸亲皆不得与胡太后相见。太后或为帝设食,帝亦不敢尝。
庚戌,齐遣侍中赫连子悦聘于周。
十一月,丁巳,周主如散关。
丙寅,齐以徐州行台广陵王孝珩录尚书事;庚午,又以为司徒。癸酉,以斛律光为左丞相。
十二月,己丑,周主还长安。
壬辰,邵陵公章昭达卒。
是岁,梁华皎将如周,过襄阳,说卫公直曰:“梁主既失江南诸郡,民少国贫;朝廷兴亡继绝,理宜资赡,望借数州以资梁国。”直然之,遣使言状,周主诏以基、平、鄀三州与之。
●卷第一百七十一
【陈纪五】 起玄黓执徐,尽阏逢敦,凡三年。
高宗宣皇帝上之下太建四年(壬辰,公元五七二年)
春,正月,丙午,以尚书仆射徐陵为左仆射牂,中书监王劢为右仆射。
已巳,齐主祀南郊。
庚午,上享太庙。
辛未,齐主赠琅邪王俨为楚恭哀帝以慰太后心,又以俨妃李氏为楚帝后。
二月,癸西,周遣大将军昌城公深聘于突厥,司宾李除、小宾部贺遂礼聘于齐。深,护之子也。
已卯,齐以卫菩萨为太尉。辛巳,以并省吏部尚书高元海为尚书左仆射。
已酉,封皇子叔卿为建安王。
庚寅,齐以尚书左仆射唐邕为尚书令,侍中祖珽为左仆射。初,胡太后既幽于北宫,珽欲以陆令萱为太后,为令萱言魏保太后故事。且谓人曰:“陆虽妇人,然实雄杰。自女娲以来,未之有也。”令萱亦谓珽为“国师”、“国宝”,由是得仆射。三月,癸卯朔,日有食之。
初,周太祖为魏相,立左右十二军,总属相府;太祖殂,皆受晋公护处分,凡所征发,非护书不行。护第屯兵侍卫,盛于宫阙。诸子、僚属皆贪残恣横,士民患之。周主深自晦匿,无所关预,人不测其浅深。
护问稍伯大夫庾季才曰:“比日天道何如?”季才对曰:“荷恩深厚,敢不尽言?顷上台有变,公宜归政天子,请老私门。此则享期颐之寿,受旦、之美,子孙常为籓屏。不然,非复所知。”护沉吟久之,曰:“吾本志如此,但辞未获免耳。公既王官,可依朝例,无烦别参寡人也。”自是疏之。
卫公直,帝之母弟也,深昵于护。及沌口之败,坐免官,由是怨护,劝帝诛之,冀得其位。帝乃密与直及右宫伯中大夫宇文神举、内史下大夫太原王轨、右侍上士宇文孝伯谋之。神举,显和之子;孝伯,安化公深之子也。
帝每于禁中见护,常行家人礼,太后赐护坐,帝立侍于旁。丙辰,护自同州还长安,帝御文安殿见之。因引护入含仁殿谒太后,且谓之曰:“太后春秋高,颇好饮酒,虽屡谏,未蒙垂纳。兄今入朝,愿更启请。”因出怀中《酒诰》授之,曰:“以此谏太后。”护既入,如帝所戒读《酒诰》;未毕,帝以玉珽自后击之,护踣于地。帝令宦者何泉以御刀斫之,泉惶惧,斫不能伤。卫公直匿于户内,跃出,斩之。时神举等皆在外,更无知者。
帝召宫伯长孙览等,告以护已诛,令收护子柱国谭公会、大将军莒公至、崇业公静、正平公乾嘉及其弟乾基、乾光、乾蔚、乾祖、乾威并柱国北地侯龙恩、龙恩弟大将军万寿、大将军刘勇、中外府司录尹公正、袁杰、膳部下大夫李安等,于殿中杀之。览,稚之孙也。
初,护既杀赵贵等,诸将多不自安。侯龙恩为护所亲,其从弟开府仪同三司植谓龙恩曰:“主上春秋既富,安危系于数公。若多所诛戮以自立威权,岂唯社稷有累卵之危,恐吾宗亦缘此而败,兄安得知而不言!”龙恩不能从。植又承间言于护曰:“公以骨肉之亲,当社稷之寄,愿推诚王室,拟迹伊、周,则率土幸甚!”护曰:“我誓以身报国,卿岂谓吾有他志邪!”又闻其先与龙恩言,阴忌之,植以忧卒。及护败,龙恩兄弟皆死,高祖以植为忠,特免其子孙。
大司马兼小冢宰、雍州牧齐公宪,素为护所亲任,赏罚之际,皆得参预,权势颇盛。护欲有所陈,多令宪闻奏,其间或有可不,宪虑主相嫌隙,每曲而畅之,帝亦察其心。及护死,召宪入,宪免冠拜谢;帝慰勉之,使诣护第收兵符及诸文籍。卫公直素忌宪,固请诛之,帝不许。
护世子训为蒲州刺史,是夜,帝遣柱国越公盛乘传征训,至同州,赐死。昌城公深使突厥未还,遣开府仪同三司宇文德赍玺书就杀之。护长史代郡叱罗协、司录弘农冯迁及所新任者,皆除名。
丁巳,大赦,改元。以宇文孝伯为车骑大将军,与王轨并加开府仪同三司。初,孝伯与帝同日生,太祖爱之,养于第中,幼与帝同学。及即位,欲引致左右,托言欲与孝伯讲习旧经,故护弗之疑也,以为右侍上士,出入卧内,预闻机务。孝伯为人,沉正忠谅。朝政得失,外间细事,无不使帝闻之。
帝阅护书记,有假托符命妄造异谋者,皆坐诛;唯得庾季才书两纸,盛言纬候灾祥,宜返政归权,帝赐季才粟三百石,帛二百段,迁太中大夫。
癸亥,以尉迟迥为太师,柱国窦炽为太傅,李穆为太保,齐公宪为大冢宰,卫公直为大司徒,陆通为大司马,柱国辛威为大司寇,赵公招为大司空。
时帝始亲览朝政,颇事威刑,虽骨肉无所宽借。齐公宪虽迁冢宰,实夺之权。又谓宪侍读裴文举曰:“昔魏末不纲,太祖辅政;及周室受命,晋公复执大权;积习生常,愚者谓法应如是。岂有年三十天子而可为人所制乎!《诗》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一人,谓天子耳。卿虽陪侍齐公,不得遽同为臣,欲死于所事。宜辅以正道,劝以义方,辑睦我君臣,协和我兄弟,勿令自致嫌疑。”文举咸以白宪,宪指心抚几曰:“吾之夙心,公宁不知!但当尽忠竭节耳,知复何言!”
卫公直,性浮诡贪狠,意望大冢宰;既不得,殊怏怏;更请为大司马,欲据兵权。帝揣知其意,曰:“汝兄弟长幼有序,岂可返居下列!”由是用为大司徒。
夏,四月,周遣工部成公建、小礼部辛彦之聘于齐。
庚寅,周追尊略阳公为孝闵皇帝。
癸巳,周立皇子鲁公赟为太子,大赦。
五月,癸卯,王劢卒。
齐尚书右仆射祖珽,势倾朝野。左丞相咸阳王斛律光恶之,遥见,辄骂曰:“多事乞索小人,欲行何计!”又尝谓诸将曰:“边境消息,兵马处分,赵令恒与吾辈参论。盲人掌机密以来,全不与吾辈语,正恐误国家事耳。”光尝在朝堂垂帘坐;珽不知,乘马过其前,光怒曰:“小人乃敢尔!”后珽在内省,言声高慢,光适过,闻之,又怒。珽觉之,私赂光从奴问之,奴曰:“自公用事,相王每夜抱膝叹曰:‘盲人入,国必破矣!’”穆提婆求娶光庶女,不许。齐主赐提婆晋阳田,光言于朝曰:“此田,神武帝以来常种禾,饲马数千匹,以拟寇敌。今赐提婆,无乃阙军务也。”由是祖、穆皆怨之。
斛律后无宠,珽因而间之。光弟羡,为都督、幽州刺史、行台尚书令,亦善治兵,士马精强,鄣候严整,突厥畏之,谓之“南可汗”。光长子武都,为开府仪同三司,梁、兗二州刺史。
光虽贵极人臣,性节俭,不好声色,罕接宾客,杜绝馈饷,不贪权势。每朝廷会议,常独后言,言辄合理。或有表疏,令人执笔,口占之,务从省实。行兵仿其父金之法,营舍未定,终不入幕;或竟日不坐,身不脱介胄,常为士卒先。士卒有罪,唯大杖挝背,未尝妄杀,众皆争为之死。自结发从军。未尝败北,深为邻敌所惮。周勋州刺史韦孝宽密为谣言曰:“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又曰:“高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举。”令谍人传之于鄴,鄴中小儿歌之于路。珽因续之曰:“盲老公背受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使其妻兄郑道盖奏之。帝以问珽,珽与陆令萱皆曰:“实闻有之。”珽因解之曰:“百升者,斛也。盲老公,谓臣也,与国同忧。饶舌老母,似谓女侍中陆氏也。且斛律累世大将,明月声震关西,丰乐威行突厥,女为皇后,男尚公主,谣言甚可畏也。”帝以问韩长鸾,长鸾以为不可,事遂寝。
珽又见帝,请间,唯何洪珍在侧。帝曰:“前得公启,即欲施行,长鸾以为无此理。”珽未对,洪珍进曰:“若本无意则可;既有此意而不决行,万一泄露,如何?”帝曰:“洪珍言是也。”然犹未决。会丞相府佐封士让密启云:“光前西讨还,敕令散兵,光引兵逼帝城,将行不轨,事不果而止。家藏弩甲,奴僮千数,每遣使往丰乐、武都所,阴谋往来。若不早图,恐事不可测。”帝遂信之,谓何洪珍曰:“人心亦大灵,我前疑其欲反,果然。”帝性怯,恐即有变,令洪珍驰召祖珽告之:“欲召光,恐其不从命。”珽请“遣使赐以骏马,语云:‘明日将游东山,王可乘此同行。’光必入谢,因而执之。”帝如其言。
六月,戊辰,光入,至凉风堂,刘桃枝自后扑之,不仆,顾曰:“桃枝常为如此事。我不负国家。”桃枝与三力士以弓弦罥其颈,拉而杀之,血流于地,刬之,迹终不灭。于是下诏称其谋反,并杀其子开府仪同三司世雄、仪同三司恒伽。
祖珽使二千石郎邢祖信簿录光家。珽于都省问所得物,祖信曰:“得弓十五,宴射箭百,刀七,赐槊。”珽厉声曰:“更得何物?”曰:“得枣杖二十束,拟奴仆与人斗者,不问曲直,即杖之一百。”珽大惭,乃下声曰:“朝廷已加重刑,郎中何宜为雪!”及出,人尤其抗直,祖信慨然曰:“贤宰相尚死,我何惜馀生!”齐主遣使就州斩斛律武都,又遣中领军贺拔伏恩乘驿捕斛律羡,仍以洛州行台仆射中山独孤永业代羡,与大将军鲜于桃枝发定州骑卒续进。伏恩等至幽州,门者白:“使人衷甲,马有汗,宜闭城门。”羡曰:“敕使岂可疑拒!”出见之。伏恩执而杀之。初,羡常以盛满为惧,表解所职,不许。临刑,叹曰:“富贵如此,女为皇后,公主满家,常使三百兵,何得不败!”及其五子伏护、世达、世迁、世辨、世酋皆死。
周主闻光死,为之大赦。
祖珽与侍中高元海共执齐政。元海妻,陆令萱之甥也,元海数以令萱密语告珽。珽求为领军,齐主许之,元海密言于帝曰:“孝征汉人,两目又盲,岂可为领军!”因言珽与广宁王孝珩交结,由是中止。珽求见,自辨,且言:“臣与元海素嫌,必元海谮臣。”帝弱颜,不能讳,以实告之,珽因元海与司农卿尹子华等结为朋党。又以元海所泄密语告令萱,令萱怒,出元海为郑州刺史。子华等皆被黜。
珽自是专主机衡,总知骑兵、外兵事,内外亲戚,皆得显位。帝常令中要人扶侍出入,直至永巷,每同御榻论决政事,委任之重,群臣莫比。
秋,七月,遣使如周。
八月,庚午,齐废皇后斛律氏为庶人。以任城王湝为右丞相,冯翊王润为太尉,兰陵王长恭为大司马,广宁王孝珩为大将军,安德王延宗为大司徒。
齐使领军封辅相聘于周。
辛未,周使司城中大夫杜杲来聘。上谓之曰:“若欲合从图齐,宜以樊、邓见与。”对曰:“合从图齐,岂弊邑之利!必须城镇,宜待得之于齐,先索汉南,使臣不敢闻命。”
初,齐胡太后自愧失德,欲求悦于齐主,乃饰其兄长仁之女置宫中,令帝见之,帝果悦,纳为昭仪。又斛律后废,陆令萱欲立穆夫人;太后欲立胡昭仪,力不能遂,乃卑辞厚礼以求令萱,结为姊妹。令萱亦以胡昭仪宠幸方隆,不得已,与祖珽白帝立之。戊子,立皇后胡氏。
已丑,齐以北平王仁坚为尚书令,特进许季良为左仆射,彭城王宝德为右仆射。
癸已,齐主如晋阳。
九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辛亥,大赦。
冬,十月,庚午,周诏:“江陵所虏充官口者,悉免为民。”
辛未,周遣小匠师杨勰等来聘。周绥德公陆通卒。
乙酉,上享太庙。
齐陆令萱欲立穆昭仪为皇后,每私谓齐主曰:“岂有男为皇太子,而身为婢妾者乎!”胡后有宠于帝,不可离间。令萱乃使人行厌蛊之术,旬朔之间,胡后精神恍惚,言笑无恒,帝渐畏而恶之。令萱一旦忽以皇后服御衣被穆昭仪,又别造宝帐,爰及枕席器玩,莫非珍奇。坐昭仪于帐中,谓帝曰:“有一圣女出,将大家看之。”及见昭仪,令萱乃曰:“如此人不作皇后,遣何物人作!”帝纳其言。
甲午,立穆氏为右皇后,以胡氏为左皇后。
十一月,庚戌,周主行如羌桥,集长安以东诸军都督以上,颁赐有差。乙卯,还宫。以赵公招为大司马。
壬申,周主如斜谷,集长安以西诸军都督以上,颁赐有差。丙戌,还宫。
庚寅,周主游道会苑,以上善殿壮丽,焚之。
十二月,辛巳,周主祀南郊。
齐胡后之立,非陆令萱意,令萱一旦于太后前作色而言曰:“何物亲侄,作如此语!”太后问其故,令萱曰:“不可道。”固问之,乃曰:“语大家云:‘太后行多非法,不可以训。’“太后大怒,呼后出,立剃其发,送还家。辛丑,废胡后为庶人。然齐主犹思之,每致物以通意。
自是令萱与其子侍中穆提婆势倾内外,卖官鬻狱,聚敛无厌。每一赐与,动倾府藏。令萱则自太后以下,皆受其指麾;提婆则唐邕之徒,皆重足屏气;杀生与夺,唯意所欲。
乙巳,周以柱国田弘为大司空。
乙卯,周主享太庙。
是岁,突厥木杆可汗卒,复舍其子大逻便而立其弟,是为佗钵可汗。佗钵以摄图为尔伏可汗,统其东面;又以其弟褥但可汗之子为步离可汗,居西面。周人与之和亲,岁给缯絮锦彩十万段。突厥在长安者,衣锦食肉,常以千数。齐人亦畏其为寇,争厚赂之。佗钵益骄,谓其下曰:“但使我在南两儿常孝,何忧于贫!”
阿史那后无宠于周主,神武公窦毅尚襄阳公主,生女尚幼,密言于帝曰:“今齐、陈鼎峙,突厥方强,愿舅抑情慰抚,以生民为念!”帝深纳之。
高宗宣皇帝上之下太建五年(癸巳,公元五七三年)
春,正月,癸酉,以吏部尚书沈君理为右仆射。戊寅,齐以并省尚书令高阿那肱录尚书事,总知外兵及内省机密,与侍中城阳王穆提婆、领军大将军昌黎王韩长鸾共处衡轴,号曰“三贵”,蠹国害民,日月滋甚。
长鸾弟万岁,子宝行、宝信,并开府仪同三司,万岁仍兼侍中,宝行、宝信皆尚公主。每群臣旦参,帝常先引长鸾顾访,出后,方引奏事官。若不视事,内省有急奏事,皆附长鸾奏闻。军国要密,无不经手。尤疾士人,朝夕宴私,唯事谮诉。常带刀走马,未尝安行,嗔目张拳,有啖人之势。朝士咨事,莫敢仰视,动致呵叱。每骂云:“汉狗大不可耐,唯须杀之!”
庚辰,齐遣崔象来聘。
辛巳,上祀南郊;甲午,享太庙;二月,辛丑,祀明堂。
乙巳,齐立右皇后穆氏为皇后。穆后母名轻霄,本穆氏之婢也,面有黥字。后既以陆令萱为母,穆提婆为外家,号令萱曰“太姬”。太姬者,齐皇后母号也,视一品,班在长公主上。由是不复问轻霄。轻霄自疗面,欲求见后,太姬使禁掌之,竟不得见。
齐主颇好文学。丙午,祖珽奏置文林馆,多引文学之士以充之,谓之待诏;以中书侍即博陵李德林、黄门侍郎琅邪颜之推同判馆事,又命共撰《修文殿御览》。
甲寅,周太子赟巡省西土。
乙卯,齐以北平王坚录尚书事。丁巳,齐主如晋阳。
壬戌,周遣司会侯莫陈凯等聘于齐。
庚辰,齐主还鄴。
三月,己卯,周太子于岐州获二白鹿以献,周主诏曰:“在德不在瑞。”
帝谋伐齐,公卿各有异同,唯镇前将军吴明彻决策请行。帝谓公卿曰:“朕意已决,卿可共举元帅。”众议以中权将军淳于量位重,共署推之。尚书左仆射徐陵独曰:“吴明彻家在淮左,悉彼风俗;将略人才,当今亦无过者。”都官尚书河东裴忌曰:“臣同徐仆射。”陵应声曰:“非但明彻良将,裴忌即良副也。”壬午,分命众军,以明彻都督征讨诸军事,忌监军事,统众十万伐齐。明彻出秦郡。都督黄法出历阳。
夏,四月,己亥,周主享太庙。
癸卯,前巴州刺史鲁广达与齐师战于大岘,破之。
戊申,齐以兰陵王长恭为太保,南阳王绰为大司马,安德王延宗为太尉,武兴王普为司徒,开府仪同三司宜阳王赵彦深为司空。
齐人于秦郡置秦州,州前江浦通涂水,齐人以大木为栅于水中。辛亥,吴明彻遣豫章内史程文季将骁勇拔其栅,克之。文季,灵洗之子也。齐人议御陈师,开府仪同三司王纮曰:“官军比屡失利,人情骚动。若复出顿江、淮,恐北狄、西寇乘弊而来,则世事去矣。莫若薄赋省徭,息民养士,使朝廷协睦,遐迩归心。天下皆当肃清,岂直陈氏而已。”不从。遣军救历阳,庚申,黄法击破之。又遣开府仪同三司尉破胡、长孙洪略救秦州。
赵彦深私问计于秘书监源文宗曰:“吴贼侏张,遂至于此。弟往为秦、泾刺史,悉江、淮间情事,今何术以御之?”文宗曰:“朝廷精兵,必不肯多付诸将;数千已下,适足为吴人之饵。尉破胡人品,王之所知。败绩之事,匪朝伊夕。国家待遇淮南,失之同于蒿箭。如文宗计者,不过专委王琳,招募淮南三四万人,风俗相通,能得死力;兼令旧将将兵屯于淮北,足以固守。且琳之于顼,必不肯北面事之,明矣。窃谓此计之上者。若不推赤心于琳,更遣余人制肘,复成速祸,弥不可为。”彦深叹曰:“弟此策诚足制胜千里,但口舌争之十日,已不见从。时事至此,安可尽言!”因相顾流涕。文宗名彪,以字行,子恭之子也。
文宗子师为左外兵郎中,摄祠部,尝白高阿那肱:“龙见当雩。”阿那肱惊曰:“何处龙见?其色如何?”师曰:“龙星初见,礼当雩祭,非真龙也。”阿那肱怒曰:“汉儿多事,强知星宿!”遂不祭。师出。窃叹曰:“礼既废矣,齐能久乎!”
齐师选长大有膂力者为前队,又有苍头、犀角、大力,其锋甚锐,又有西域胡,善射,弦无虚发,众军尤惮之。辛酉,战于吕梁。将战,吴明彻谓巴山太守萧摩诃曰:“若殪此胡,则彼军夺气,君才不减关羽矣。”摩诃曰:“愿示其状,当为公取之。”明彻乃召降人有识胡者,使指示之,自酌酒以饮摩诃。摩诃饮毕,驰马冲齐军。胡挺身出陈前十余步,彀弓未发,摩诃遥掷铣鋧,正中其额,应手而仆。齐军大力十余人出战,摩诃又斩之。于是齐军大败,尉破胡走,长孙洪略战死。
破胡之出师也,齐人使侍中王琳与之俱。琳谓破胡曰:“吴兵甚锐,宜以长策制之,慎勿轻斗!”破胡不从而败,琳单骑仅免,还,至彭城,齐人即使之赴寿阳召募以拒陈师,复以卢潜为扬州道行台尚书。
甲子,南谯太守徐槾克石粱城。五月,己巳,瓦梁城降。癸酉,阳平郡降。甲戌,徐槾克庐江城。历阳窘蹙乞降,黄法缓之,则又拒守。法怒,帅卒急攻,丙子,克之,尽杀戍卒。进军合肥,合肥朔旗请降,法禁侵掠,抚劳戍卒,与之盟而纵之。
丁丑,周以柱国侯莫陈琼为大宗伯,荥阳公司马消难为大司寇,江陵总管陆腾为大司空。琼,崇之弟也。
己卯,齐北高唐郡降。辛巳,诏南豫州刺史黄法徒镇历阳。乙酉,南齐昌太守黄咏克齐昌外城。丙戌,庐陵内史任忠军于东关,克其东、西二城,进克蕲城;戊子,又克谯郡城。秦州城降。癸巳,瓜步、胡墅二城降。帝以秦郡,吴明彻之乡里,诏具太牢,令拜祠上冢,文武羽仪甚盛,乡人荣之。
齐自和士开用事以来,政体隳紊。及祖珽执政,颇收举才望,内外称美。珽复欲增损政务,沙汰人物,官号服章,并依故事。又欲黜诸阉竖及群小辈,为政治之方,陆令萱、穆提婆议颇同异。珽乃讽御史中丞丽伯律,令劾主书王子冲纳赂。知其事连提婆,欲使赃罪相及,望因此并坐及令萱。犹恐齐主溺于近习,欲引后党为援,乃请以胡后兄君瑜为侍中、中领军;又征君瑜兄梁州刺史君璧,欲以为御史中丞。令萱闻而怀怒,百方排毁,出君瑜为金紫光禄大夫,解中领军;君璧还镇梁州。胡后之废,颇亦由此。释王子冲不问。
珽日以益疏,诸宦者更共谮之。帝以问陆令萱,令萱悯默不对,三问,乃下床拜曰:“老婢应死。老婢始闻和士开言孝征多才博学,意谓善人,故举之。比来观之,大是奸臣。人实难知,老婢应死。”帝令韩长鸾检按。长鸾素恶珽,得其诈出敕受赐等十余事。帝以尝与之重誓,故不杀,解珽侍中、仆射,出为北徐州刺史。珽求见帝,长鸾不许,遣人推出柏阁,珽坐,不肯行,长鸾令牵曳而出。
癸巳,齐以领军穆提婆为尚书左仆射,侍中、中书监段孝言为右仆射。孝言,韶之弟也。初,祖珽执政,引孝言为助,除吏部尚书。孝言凡所进擢,非贿则旧,求仕者或于广会膝行跪伏,公自陈请,孝言气色扬扬,以为己任,随事酬许。将作丞崔成忽于众中抗言曰:“尚书,天下尚书,岂独段家尚书也!”孝言无辞以应,唯厉色遣下而已。既而与韩长鸾等共构祖珽,逐而代之。
齐兰陵武王长恭,貌美而勇,以邙山之捷,威名大盛,武士歌之,为《兰陵王入陈曲》,齐主忌之。及代段韶督诸军攻定阳,颇务聚敛,其所亲尉相愿问之曰:“王受朝寄,何得如此?”长恭未应。相愿曰:“岂非以邙山之捷,欲自秽乎?”长恭曰:“然。”相愿曰:“朝廷若忌王,即当用此为罪,无乃避祸而更速之乎!”长恭涕泣前膝问计,相愿曰:“王前既有功,今复告捷,声威太重。宜属疾在家,勿预时事。”长恭然其言,未能退。及江、淮用兵,恐复为将,叹曰:“我去年面肿,今何不发!”自是有疾不疗。齐主遣使鸩杀之。
六月,郢州刺史李综克滠口城。乙巳,任忠克合州外城。庚戌,淮阳,沐阳郡并弃城走。
壬子,周皇孙衍生。齐主游南苑,从官赐死者六十人。以高阿那肱为司徒。
癸丑,程文季攻齐泾州,拔之。乙卯,宣毅司马湛陀克新蔡城。
丙辰,齐使开府仪同三司王纮聘于周。
癸亥,黄法克合州。吴明彻进攻仁州,甲子,克之。
治明堂。
秋,七月,戊辰,齐遣尚书左丞陆骞将兵二万救齐昌,出自巴、蕲,遇西阳太守汝南周炅。炅留羸弱,设疑兵以当之,身帅精锐,由间道邀其后,大破之。己巳,征北大将军吴明彻军至峡口,克其北岸城;南岸守者弃城走。周炅克巴州。淮北、绛城及穀阳士民,并杀其戍主,以城降。
齐巴陵王王琳与扬州刺史王贵显保寿阳外郭,吴明彻以琳初入,众心未固,丙戌,乘夜攻之,城溃,齐兵退据相国城及金城。
八月,乙未,山阳城降。壬寅,盱眙城降,壬子,戎昭将军徐敬辩克海安城。青州东海城降。戊午,平固侯敬泰等克晋州。九月,甲子,阳平城降。壬申,高阳太守沈善庆克马头城。甲戌,齐安城降。丙子,左卫将军樊毅克广陵楚子城。
壬午,周太子赟纳妃杨氏。妃,大将军随公坚之女也。
太子好昵近小人,左宫正宇文孝伯言于周主曰:“皇太子四海所属,而德声未闻。臣忝宫官,实当其责。且春秋尚少,志业未成,请妙选正人,为其师友,调护圣质,犹望日就月将。如或不然,悔无及矣!”帝敛容曰:“卿世载鲠直,竭诚所事。观卿此言,有家风矣。”孝伯拜谢曰:“非言之难,受之难也。”帝曰:“正人岂复过卿!”于是以尉迟运为右宫正。运,迥之弟子也。
帝尝问万年县丞南阳乐运曰:“卿言太子何如人?”对曰:“中人。”帝顾谓齐公宪曰;“百官佞我,皆称太子聪明睿智。唯运所言忠直耳。”因问运中人之状。对曰:“如齐桓公是也:管仲相之则霸,竖貂辅之则乱,可与为善,可与为恶。”帝曰:“我知之矣。”乃妙选宫官以辅之。仍擢运为京兆丞。太子闻之,意甚不悦。
癸未,沈君理卒。
壬辰晦,前鄱阳内史鲁天念克黄城。冬,十月,甲午,郭默城降。
己亥,以特进领国子祭酒周弘正为尚书右仆射。
齐国子祭酒张雕,以经授齐主为侍读,帝甚重之。雕与宠胡何洪珍相结,穆提婆、韩长鸾等恶之。洪珍荐雕为侍中,加开府仪同三司,奏度支事,大为帝所委信,常呼“博士”。雕自以出于微贱,致位大臣,欲立效以报恩,论议抑扬,无所回避,省宫掖不急之费,禁约左右骄纵之臣,数讥切宠要,献替帷幄,帝亦深倚仗之。雕遂以澄清为己任,意气甚高,贵幸皆侧目,阴谋陷之。
尚书左丞封孝琰,隆之之弟子也,与侍中崔季舒,皆为祖珽所厚。孝琰尝谓珽曰:“公是衣冠宰相,异于馀人。”近习闻之,大以为恨。
会齐主将如晋阳,季舒与张雕议,以为:“寿阳被围,大军出拒之,信使往还,须禀节度。且道路小人,或相惊恐,以为大驾向并州,畏避南寇。若不启谏,恐人情骇动。”遂与从驾文官连名进谏。时贵臣赵彦深、唐邕、段孝言等,意有异同,季舒与争,未决。长鸾遽言于帝曰:“诸汉官连名总署,声云谏幸并州,其实未必不反,宜加诛戮。”辛丑,齐主悉召已署名者集含章殿,斩季舒、雕、孝琰及散骑常侍刘逖、黄门侍郎裴泽、郭遵于殿庭,家属皆徙北边,妇女配奚官,幼男下蚕室,没入赀产。癸卯,遂如晋阳。
吴明彻攻寿阳,堰肥水以灌城,城中多病肿泄,死者什六七。齐行台右仆射琅邪皮景和等救寿阳,以尉破胡新败,怯懦不敢前,屯于淮口,敕使屡促之。然始渡淮,众数十万,去寿阳三十里,顿军不进。诸将皆惧,曰:“坚城未拔,大援在近,将若之何?”明彻曰:“兵贵神速,而彼结营不进,自挫其锋,吾知其不敢战,明矣。”乙巳,躬擐甲胄,四面疾攻,一鼓拔之,生擒王琳、王贵显、卢潜及扶风王可硃浑道裕、尚书左丞李騊駼送建康。景和北遁,尽收其驼马辎重。
琳体貌闲雅,喜怒不形于色;强记内敏,军府佐吏千数,皆能识其姓名;刑罚不滥,轻财爱士,得将卒心;虽失地流寓在鄴,齐人皆重其忠义。及被擒,故麾下将卒多在明彻军中,见者皆歔欷,不能仰视,争为之请命及致资给。明彻恐其为变,遣使追斩之于寿阳东二十里,哭者声如雷。有一叟以酒脯来祭,哭尽哀,收其血而去。田夫野老,知与不知,闻者莫不流涕。
齐穆提婆、韩长鸾闻寿阳陷,握槊不辍,曰:“本是彼物,从其取去。”齐主闻之,颇以为忧,提婆等曰:“假使国家尽失黄河以南,犹可作一龟兹国。更可怜人生如寄,唯当行乐,何用愁为!”左右嬖臣因共赞和之,帝即大喜,酣饮鼓舞,仍使于黎阳临河筑城戍。
丁未,齐遣兵万人至颍口,樊毅击走之。辛亥,遣兵援苍陵,又破之。齐主以皮景和全军而还,赏之,除尚书令。
丙辰,诏以寿阳复为豫州,以黄城为司州。以明彻为都督豫、合等六州诸军事、车骑大将军、豫州刺史,遣谒者萧淳风就寿阳册命,于城南设坛,士卒二十万,陈旗鼓戈甲。明彻登坛拜受,成礼而退,将卒荣之。上置酒,举杯属徐陵曰:“赏卿知人。”陵避席曰:“定策圣衷,非臣力也。”以黄法氍为征西大将军、合州刺史。
戊午,湛陀克齐昌城。十一月,甲戌,淮阴城降。庚辰,威虏将军刘桃枝克朐山城。辛巳,樊毅克济阴城。己丑,鲁广达攻济南徐州,克之;以广达为北徐州刺史,镇其地。
齐北徐州民多起兵以应陈,逼其州城。祖珽命不闭城门,禁人不得出衢路,城中寂然。反者不测其故,疑人走城空,不设备。珽忽令鼓噪震天,反者皆惊走。既而复结陈向城,珽令录事参军王君植将兵拒之,自乘马临陈左右射。反者先闻其盲,谓其必不能出,忽见之,大惊。穆提婆欲令城陷,不遣援兵,珽且战且守,十余日,反者竟散走。
诏悬王琳首于建康市。故吏梁骠骑仓曹参军硃瑒致书徐陵求其首,曰:“窃以典午将灭,徐广为晋家遗老;当涂已谢,马孚称魏室忠臣。梁故建宁公琳,当离乱之辰,总方伯之任,天厌梁德,尚思匡继,徒蕴包胥之志,终遘苌弘之眚,至使身没九泉,头行千里。伏惟圣恩博厚,明诏爰发,赦王经之哭,许田横之葬。不使寿春城下,唯传报葛之人;沧洲岛上,独有悲田之客。”陵为之启上。十二月,壬辰朔,并熊昙朗等首皆还其亲属。瑒瘗琳于八公山侧,义故会葬者数千人。瑒间道奔齐,别议迎葬,寻有寿阳人茅智胜等五人,密送其柩于鄴。齐赠琳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谥曰忠武王,给辒辌车以葬之。
癸巳,周主集群臣及沙门、道士,帝自升高坐,辨三教先后,以儒为先,道为次,释为后。
乙未,谯城降。
乙巳,立皇子叔明为宜都王,叔献为河东王。
壬午,任忠克霍州。
诏征安州刺史周炅入朝。初,梁定州刺史田龙升以城降,诏仍旧任。及炅入朝,龙升以江北六州、七镇叛入于齐,齐遣历阳王景安将兵应之。诏以炅为江北道大都督,总众军以讨龙升,斩之。景安退走,尽复江北之地。
是岁,突厥求昏于齐。
高宗宣皇帝上之下太建六年(甲午,公元五七四年)
春,正月,壬戌朔,周齐公宪等七人进爵为王。
己巳,周主享太庙;乙亥,耕藉田。
壬子,上享太庙。甲申,广陵金城降。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乙未,齐主还鄴。
丁酉,周纪国公贤等六人进爵为王。
辛亥,上耕藉田。
齐朔州行台南安王思好,本高氏养子,骁勇,得边镇人心。齐主使嬖臣斫骨光弁至州,光弁不礼于思好,思好怒,遂反,云“欲入除君侧之恶。”进军至阳曲,自号大丞相。武卫将军赵海在晋阳,苍猝不暇奏,矫诏发兵拒之。帝闻变,使尚书令唐邕等驰之晋阳。辛丑,帝勒兵继进。未至,思好军败,投水死。其麾下二千人,刘桃枝围之,且杀且招,终不降,以至于尽。
先是,有人告思好谋反,韩长鸾女适思好子,奏言:“是人诬告贵臣,不杀无以息后。”乃斩之。思好既诛,告者弟伏阙下求赠官,长鸾不为通。
丁未,齐主还鄴。甲寅,以唐邕为录尚书事。
乙卯,周主如云阳宫。
丙辰,周大赦。
庚申,周叱奴太后有疾。三月,辛酉,周主还长安。癸酉,太后殂。帝居倚庐,朝夕进一溢米。群臣表请,累旬乃止。命太子总厘庶政。
卫王直谮齐王宪于帝曰:“宪饮酒食肉,无异平日。”帝曰:“吾与齐王异生,俱非正嫡。特以吾故,同袒括发。汝当愧之,何论得失!汝,亲太后之子,特承慈爱;但当自勉,无论他人。”
夏,四月,乙卯,齐遣侍中薛孤康买吊于周,且会葬。
初,齐世祖为胡后造珠裙袴,所费不可胜计;为火所焚。至是,齐主复为穆后营之。使商胡赍锦彩三万,与吊使偕往市珠。周人不与,齐主竟自造之。及穆后爱衰,其侍婢冯小怜大幸,拜为淑妃;与齐主坐则同席,出则并马,誓同生死。
五月,庚申,同葬文宣皇后于永固陵,周主跣行至陵所。辛酉,诏曰:“三年之丧,达于天子。但军国务重,须自听朝。衰麻之节,苫庐之礼,率遵前典,以申罔极。百僚宜依遗令,既葬而除。”公卿固请依权制,帝不许,卒申三年之制。五服之内,亦令依礼。
庚午,齐大赦。
齐人恐陈师渡淮,使皮景和屯西兗州以备之。丙子,周禁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俗。并禁诸淫祀,非祀典所载者尽除之。
六月,壬辰,周弘正卒。
壬子,周更铸五行大布钱,一当十,与布泉并行。
戊午,周立通道观以壹圣贤之教。
秋,七月,庚申,周主如云阳,以右宫正尉迟运兼司武,与薛公长孙览辅太子守长安。
初,帝取卫王直第为东宫,使直自择所居。直历观府署,无如意者;末取废陟屺寺,欲居之。齐王宪谓直曰:“弟子孙多,此无乃褊小?”直曰:“一身尚不自容,何论子孙!”直尝从帝校猎而乱行,帝对众挞之。直积怨愤,因帝在外,遂作乱。乙酉,帅其党袭肃章门。长孙览惧,奔诣帝所。尉迟运偶在门中,直兵奄至,手自阖门。直党与运争门,斫伤运指,仅而得闭。直久不得入,纵火焚门。运恐火尽,直党得进,取宫中材木及床榻以益火,膏油灌之,火转炽。久之,直不得进,乃退。运帅留守兵,因其退而击之,直大败,帅百馀骑奔荆州。戊子,帝还长安。八月,辛卯,擒直,废为庶人,囚于别宫,寻杀之。以尉迟运为大将军,赐赉甚厚。
丙申,周主复如云阳。
癸丑,齐主如晋阳。甲辰,齐以高劢为尚书右仆射。
九月,庚申,周主如同州。
冬,十月,丙申,周遣御正弘农杨尚希、礼部卢恺来聘。恺,柔之子也。
甲寅,周主如蒲州;丙辰,如同州;十一月,甲戌,还长安。
十二月,戊戌,以吏部尚书王瑒为右仆射,度支尚书孔奂为吏部尚书。瑒,冲之子也。
时新复淮、泗,攻战、降附,功赏纷纭。奂识鉴精敏,不受请托,事无凝滞,人皆悦服。湘州刺史始兴王叔陵,屡讽有司,求为三公。奂曰:“衮章之职,本以德举,未必皇枝。”因以白帝,帝曰:“始兴那忽望公!且朕儿为公,须在鄱阳王后。”奂曰:“臣之所见,亦如圣旨。”
齐定州刺史南阳王绰,喜为残虐,尝出行,见妇人抱儿,夺以饲狗。妇人号哭,绰怒,以儿血涂妇人,纵狗使食之。常云:“我学文宣伯之为人。”齐主闻之,锁诣行在,至而宥之。问:“在州何事最乐?”对曰:“多聚蝎于器,置狙其中,观之极乐。”帝即命夜索蝎一斗,比晓,得三二升,置浴斛,使人裸卧斛中,号叫宛转。帝与绰临观,喜噱不已。因让绰曰:“如此乐事,何不早驰驿奏闻!”由是有宠,拜大将军,朝夕同戏。韩长鸾疾之,是岁,出为齐州刺史。将发,使人诬告其反,奏云:“此犯国法,不可赦!”帝不忍明诛,使宠胡何猥萨与之手搏,扼而杀之。
●卷第一百七十二
【陈纪六】 起旃蒙协洽,尽柔兆涒滩,凡二年。
高宗宣皇帝中之上太建七年(乙未,公元五七五年)
春,正月,辛未,上祀南郊。
癸酉,周主如同州。
乙亥,左卫将军樊毅克潼州。
齐主还鄴。
辛巳,上祀北郊。
二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戊申,樊毅克下邳、高栅等六城。
齐主言语涩呐,不喜见朝士,自非宠私昵狎,未尝交语。性懦,不堪人视,虽三公、令、录奏事,莫得仰视,皆略陈大指,惊走而出。承世祖奢泰之馀,以为帝王当然,后宫皆宝衣玉食,一裙之费,至直万匹。竞为新巧,朝衣夕弊。盛修宫苑,穷极壮丽。所好不常,数毁又复。百工土木,无时休息,夜则然火照作,寒则以汤为泥。凿晋阳西山为大像,一夜然油万盆,光照宫中。每有灾异寇盗,不自贬损,唯多设斋,以为修德。好自弹琵琶,为《无愁》之曲,近侍和之者以百数,民间谓之“无愁天子”。于华林园立贫儿村,帝自衣蓝缕之服,行乞其间为乐。又写筑西鄙诸城,使人衣黑衣攻之,帝自帅内参拒斗。
宠任陆令萱、穆提婆、高阿那肱、韩长鸾等宰制朝政,宦官邓长颙、陈德信、胡儿何洪珍等并参预机权,各引亲党,超居显位。官由财进,狱以贿成,竞为奸谄,蠹政害民。旧苍头刘桃枝等皆开府封王,其馀宦官、胡儿、歌舞人、见鬼人、官奴婢等滥得富贵者,殆将万数,庶姓封王者以百数,开府千馀人,仪同无数,领军一时至二十人,侍中、中常侍数十人,乃至狗、马及鹰亦有仪同、郡君之号,有斗鸡,号开府,皆食其干禄。诸嬖幸朝夕娱侍左右,一戏之赏,动逾巨万。既而府藏空竭,乃赐二三郡或六七县,使之卖官取直。由是为守令者,率皆富商大贾,竞为贪纵,赋繁役重,民不聊生。
周高祖谋伐齐,命边镇益储偫,加戍卒;齐人闻之,亦增修守御。柱国于翼谏曰:“疆场相侵,互有胜负,徒损兵储,无益大计。不如解严继好,使彼懈而无备,然后乘间,出其不意,一举可取也。”周主从之。
韦孝宽上疏陈三策。其一曰:“臣在边积年,颇见间隙,不因际会,难以成功。是以往岁出军,徒有劳费,功绩不立,由失机会。何者?长淮之南,旧为沃土,陈氏以破亡馀烬,犹能一举平之;齐人历年赴救,丧败而返。内离外叛,计尽力穷,雠敌有衅,不可失也。今大军若出轵关,方轨而进,兼与陈氏共为掎角,并令广州义旅出自三鸦,又募山南骁锐,沿河而下,复遣北山稽胡,绝其并、晋之路。凡此诸军,仍令各募关、河之外劲勇之士,厚其爵赏,使为前驱。岳动川移,雷骇电激,百道俱进,并趋虏庭。必当望旗奔溃,所向摧殄,一戎大定,实在此机。”
其二曰:“若国家更为后图,未即大举,宜与陈人分其兵势。三鸦以北,万春以南,广事屯田,预为贮积,募其骁悍,立为部伍。彼既东南有敌,戎马相持,我出奇兵,破其疆场。彼若兴师赴援,我则坚壁清野,待其去远,还复出师。常以边外之军,引其腹心之众。我无宿舂之费,彼有奔命之劳,一二年中,必自离叛。且齐氏昏暴,政出多门,鬻狱卖官,唯利是视,荒淫酒色,忌害忠良,阖境嗷然,不胜其弊。以此而观,覆亡可待,然后乘间电扫,事等摧枯。”
其三曰:“昔勾践亡吴,尚期十载;武王取纣,犹烦再举。今若更存遵养,且复相时,臣谓宜还崇邻好,申其盟约,安民和众,通商惠工,蓄锐养威,观衅而动。斯乃长策远驭,坐自兼并也。”书奏,周主引开府仪同三司伊娄谦入内殿,从容谓曰:“朕欲用兵,何者为先?”对曰:“齐氏沈溺倡优,耽昏麹蘖。其折冲之将斛律明月,已毙于谗口。上下离心,道路以目。此易取也。”帝大笑。三月,丙辰,使谦与小司寇元卫聘于齐以观衅。
丙寅,周主还长安。
夏,四月,甲午,上享太庙。
监豫州陈桃根得青牛,献之,诏遣还民。又表上织成罗文锦被各二百首,诏于云龙门外焚之。
庚子,齐以中书监阳休之为尚书右仆射。
六月,壬辰,以尚书右仆射王瑒为左仆射。
甲戌,齐主如晋阳。
秋,七月,丙戌,周主如云阳宫。
大将军杨坚姿相奇伟。畿伯下大夫长安来和尝谓坚曰:“公眼如曙星,无所不照,当王有天下,愿忍诛杀。”
周主待坚素厚,齐王宪言于帝曰:“普六茹坚,相貌非常,臣每见之,不觉自失。恐非人下,请早除之!”帝亦疑之,以问来和。和诡对曰:“随公止是守节人,可镇一方。若为将领,陈无不破。”
丁卯,周主还长安。
先是,周主独与齐王宪及内史王谊谋伐齐,又遣纳言卢韫乘驲三诣安州总管于翼问策,余人皆莫之知。丙子,始召大将军以上于大德殿告之。
丁丑,下诏伐齐,以柱国陈王纯、荥阳公司消难、郑公达奚震为前三军总管,越王盛、周昌公侯莫陈崇、赵王招为后三军总管。齐王宪帅众二万趋黎阳,随公杨坚、广宁公薛迥将舟师三万自渭入河,梁公侯莫陈芮帅众二万守太行道,申公李穆帅众三万守河阳道,常山公于翼帅众二万出陈、汝。谊,盟之兄孙;震,武之子也。
周主将出河阳,内史上士宇文弼曰:“齐氏建国,于今累世;虽曰无道,籓镇之任,尚有其人。今之出师,要须择地。河阳冲要,精兵所聚,尽力攻围,恐难得志。如臣所见,出于汾曲,戍小山平,攻之易拔。用武之地,莫过于此。”民部中大夫天水赵煚曰:“河南、洛阳,四面受敌,纵得之,不可以守。请从河北直指太原,倾其巢穴,可一举而定。”遂伯下大夫鲍宏曰:“我强齐弱,我治齐乱,何忧不克!但先帝往日屡出洛阳,彼既有备,每用不捷。如臣计者,进兵汾、潞,直掩晋阳,出其不虞,似为上策。”周主皆不从。宏,泉之弟也。壬午,周主帅众六万,直指河阴。杨素请帅其父麾下先驱,周主许之。
八月,癸卯,周遣使来聘。
周师入齐境,禁伐树践稼,犯者皆斩。丁未,周主攻河阴大城,拔之。齐王宪拔武济;进围洛口,拔东、西二城,纵火焚浮桥,桥绝。齐永桥大都督太安傅伏,自永桥夜入中氵单城。周人既克南城,围中氵单,二旬不下。洛州刺史独孤永业守金墉,周主自攻之,不克。永业通夜办马槽二千,周人闻之,以为大军且至而惮之。
九月,齐右丞高阿那肱自晋阳将兵拒周师。至河阳,会周主有疾,辛酉夜,引兵还。水军焚其舟舰。傅伏谓行台乞伏贵和曰:“周师疲弊,愿得精骑二千追击之,可破也。”贵和不许。
齐王宪、于翼、李穆,所向克捷,降拔三十余城,皆弃而不守。唯以王药城要害,令仪同三司韩正守之,正寻以城降齐。
戊寅,周主还长安。
庚辰,齐以赵彦深为司徒,斛阿列罗为司空。
闰月,车骑大将军吴明彻将兵击齐彭城;壬辰,败齐兵数万于吕梁。
甲午,周主如同州。
冬,十月,己巳,立皇子叔齐为新蔡王,叔文为晋熙王。
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壬戌,以王瑒为尚书左仆射,太子詹事吴郡陆缮为右仆射。
庚午,周主还长安。
高宗宣皇帝中之上太建八年(丙申,公元五七六年)
春,正月,癸未,周主如同州;辛卯,如河东涑川;甲午,复还同州。
甲寅,齐大赦。
乙卯,齐主还鄴。
二月,辛酉,周主命太子巡抚西土,因伐吐谷浑,上开府仪同大将军王轨、宫正宇文孝伯从行。军中节度,皆委二人,太子仰成而已。
齐括杂户未嫁者悉集,有隐匿者,家长坐死。
壬申,以开府仪同三司吴明彻为司空。
三月,壬寅,周主还长安;夏,四月,乙卯,复如同州。
己未,上享太庙。
尚书左仆射王瑒。五月,壬辰,周主还长安。
六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辛亥,周主享太庙。
初,太子叔宝欲以左户部尚书江总为詹事,令管记陆瑜言于吏部尚书孔奂。奂谓瑜曰:“江有潘、陆之华而无园、绮之实,辅弼储宫,窃有所难。”太子深以为恨,自言于帝。帝将许之,奂奏曰:“江总,文华之士。今皇太子文华不少,岂藉于总!如臣愚见,愿选敦重之才,以居辅导之职。”帝曰:“即如卿言,谁当居此?”奂曰:“都官尚书王廓,世有懿德,识性敦敏,可以居之。”太子时在侧,乃曰:“廓,王泰之子,不宜为太子詹事。”奂曰:“宋朝范晔即范泰之子,亦为太子詹事,前代不疑。”太子固争之,帝卒以总为詹事。总,斅之曾孙也。
甲寅,以尚书右仆射陆缮为左仆射。帝欲以孔奂代缮,诏已出,太子沮之而止;更以晋陵太守王克为右仆射。
顷之,总与太子为长夜之饮,养良娣陈氏为女;太子亟微行,游总家。上怒,免总官。
周利州刺史纪王康,骄矜无度,缮修戎器,阴有异谋。司录裴融谏止之,康杀融。丙辰,赐康死。
丁巳,周主如云阳。
庚申,齐宜阳王赵彦深卒。彦深历事累朝,常参机近,以温谨著称。既卒,朝贵典机密者,唯侍中、开府仪同三司斛律孝卿一人而已,其余皆嬖幸也。孝卿,羌举之子,比于馀人,差不贪秽。
秋,八月,乙卯,周主还长安。
周太子伐吐谷浑,至伏俟城而还。
宫尹郑译、王端等皆有宠于太子。太子在军中多失德,译等皆预焉。军还,王轨等言之于周主。周主怒,杖太子及译等,仍除译等名,宫臣亲幸者咸被谴。太子复召译,戏狎如初。译因曰:“殿下何时可得据天下?”太子悦,益昵之。译,俨之兄孙也。
周主遇太子甚严,每朝见,进止与群臣无异,虽隆寒盛暑,不得休息;以其耆酒,禁酒不得至东宫;有过,辄加捶挞。尝谓之曰:“古来太子被废者几人?余儿岂不堪立邪!”乃敕东宫官属录太子言语动作,每月奏闻。太子畏帝威严,矫情修饰,由是过恶不上闻。
王轨尝与小内史贺若弼言:“太子必不克负荷。”弼深以为然,劝轨陈之。轨后因侍坐,言于帝曰:“皇太子仁孝无闻,恐不了陛下家事。愚臣短暗,不足可信。陛下恒以贺若弼有文武奇才,亦常以此为忧。”帝以问弼,对曰:“皇太子养德春宫,未闻有过。”既退,轨让弼曰:“平生言论,无所不道,今者对扬,何得乃尔反覆?”弼曰:“此公之过也。太子,国之储副,岂易发言!事有蹉跌,便至灭族。本谓公密陈臧否。何得遂至昌言!”轨默然久之,乃曰:“吾专心国家,遂不存私计。向者对众,良实非宜。”
后轨因内宴上寿,捋帝须曰:“可爱好老公,但恨后嗣弱耳。”先是,帝问右宫伯宇文孝伯曰:“吾儿比来何如?”对曰:“太子比惧天威,更无过失。”罢酒,帝责孝伯曰:“公常语我云:‘太子无过。’今轨有此言,公为诳矣。”孝伯再拜曰:“臣闻父子之际,人所难言。臣知陛下不能割慈忍爱,遂尔结舌。”帝知其意,默然久之,乃曰:“朕已委公矣,公其勉之。”
王轨骤言于帝曰:“皇太子非社稷主。普六茹坚貌有反相。”帝不悦,曰:“必天命有在,将若之何!”杨坚闻之,甚惧,深自晦匿。
帝深以轨等言为然,但汉王赞次长,又不才,余子皆幼,故得不废。
丁卯,以司空吴明彻为南兗州刺史。
齐主如晋阳。营邯郸宫。
九月,戊戌,以皇子叔彪为淮南王。
周主谓群臣曰:“朕去岁属有疾疹,遂不得克平逋寇。前入齐境,备见其情,彼之行师,殆同儿戏。况其朝廷昏乱,政由群小;百姓嗷然,朝不谋夕。天与不取,恐贻后悔。前出河外,直为拊背,未扼其喉。晋州本高欢所起之地,镇摄要重,今往攻之,彼必来援;吾严军以待,击之必克。然后乘破竹之势,鼓行而东,足以穷其巢穴,混同文轨。”诸将多不愿行。帝曰:“机不可失。有沮吾军者,当以军法裁之!”
冬,十月,己酉,周主自将伐齐,以越王盛、杞公亮、随公杨坚为右三军,谯王俭、大将军窦泰、广化公丘崇为左三军,齐王宪、陈王纯为前军。亮,导之子也。
丙辰,齐主猎于祁连池;癸亥,还晋阳。先是,晋州行台左丞张延隽公直勤敏,储偫有备,百姓安业。疆场无虞。诸嬖幸恶而代之,由是公私烦扰。
周主至晋州,军于汾曲,遣齐王宪将精骑二万守雀鼠谷,陈王纯步骑二万守千里径,郑公达奚震步骑一万守统军川,大将军韩明步骑五千守齐子岭,焉氏公尹升步骑五千守鼓钟镇,凉城公辛韶步骑五千守蒲津关,赵王招步骑一万自华谷攻齐汾州诸城,柱国宇文盛步骑一万守汾水关。遣内史王谊监诸军攻平阳城。齐行台仆射海昌王尉相贵婴城拒守。相贵,相愿之兄也。甲子,齐集兵晋祠。庚午,齐主自晋阳帅诸军趣晋州。周主日自汾曲至城下督战,城中窘急。庚午,行台左丞侯子钦出降于周。壬申,晋州刺史崔景嵩守北城,夜,遣使请降于周,王轨帅众应之。未明,周将北海段文振,杖槊与数十人先登,与景嵩同至尉相贵所,拔佩刀劫之。城上鼓噪,齐兵大溃,遂克晋州,虏相贵及甲士八千人。
齐主方与冯淑妃猎于天池,晋州告急者,自旦至午,驿马三至。右丞相高阿那肱曰:“大家正为乐,边鄙小小交兵,乃是常事,何急奏闻!”至暮,使更至,云“平阳已陷”,乃奏之。齐主将还,淑妃请更杀一围,齐主从之。
周齐王宪攻拔洪洞、永安二城,更图进取。齐人焚桥守险,军不得进,乃屯永安。使永昌公椿屯鸡栖原,伐柏为庵以立营。椿,广之弟也。
癸酉,齐主分军万人向千里径,又分军出汾水关,自帅大军上鸡栖原。宇文盛遣人告急,齐王宪自救之。齐师退,盛追击,破之。俄而椿告齐师稍逼,宪复还救之。与齐对陈,至夜不战。会周主召宪还,宪引兵夜去。齐人见柏庵在,不之觉。明日,始知之。齐主使高阿那肱将前军先进,仍节度诸军。
甲戌,周以上开府仪同大将军安定梁士彦为晋州刺史,留精兵一万镇之。
十一月,己卯,齐主至平阳。周主以齐兵新集,声势甚盛,且欲西还以避其锋。开府仪同大将军宇文忻谏:曰“比陛下之圣武,乘敌人之荒纵,何患不克;若使齐得令主,君臣协力,虽汤、武之势,未易平也。今主暗臣愚,士无斗志,虽有百万之众,实为陛下奉耳。”军正京兆王纮曰:“齐失纪纲,于兹累世。天奖周室,一战而扼其喉。取乱侮亡,正在今日。释之而去,臣所未谕。”周主虽善其言,竟引军还。忻,贵之子也。
周主留齐王宪为后拒,齐师追之,宪与宇文忻各将百骑与战,斩其骁将贺兰豹子等,齐师乃退。宪引军渡汾,追及周主于玉壁。
齐师遂围平阳,昼夜攻之。城中危急,楼堞皆尽,所存之城,寻仞而已。或短兵相接,或交马出入。外援不至,众皆震惧。梁士彦忼慨自若,谓将士曰:“死在今日,吾为尔先。”于是勇烈齐奋,呼声动地,无不一当百。齐师少却,乃令妻妾、军民、妇女,昼夜修城,三日而就。周主使齐王宪将兵六万屯涑川,遥为平阳声援。齐人作地道攻平阳,城陷十余步,将士乘势欲入。齐主敕且止,召冯淑妃观之。淑妃妆点,不时至。周人以木拒塞之,城遂不下。旧俗相传,晋州城西石上有圣人迹,淑妃欲往观之。齐主恐弩矢及桥,乃抽攻城木造远桥。齐主与淑妃度桥,桥坏,至夜乃还。癸巳,周主还长安。甲午,复下诏,以齐人围晋州,更帅诸军击之。丙申,纵齐降人使还。丁酉,周主发长安;壬寅,济河,与诸军合。十二月,丁未,周主至高显,遣齐王宪帅所部先向平阳。戊申,周主至平阳,庚戌,诸军总集,凡八万人,稍进,逼城置陈,东西二十余里。
先是齐人恐周师猝至,于城南穿堑,自乔山属于汾水;齐主大出兵,陈于堑北,周主命齐王宪驰往观之。宪复命曰:“易与耳,请破之而后食。”周主悦,曰:“如汝言,吾无忧矣!”周主乘常御马,从数人巡陈,所至辄呼主帅姓名慰勉之。将士喜于见知,咸思自奋。将战,有司请换马。周主曰:“朕独乘良马,欲何之!”周主欲薄齐师,碍堑而止。自旦至申,相持不决。
齐主谓高阿那肱曰:“战是邪?不战是邪?”阿那肱曰:“吾兵虽多,堪战者不过十万,病伤及绕城樵爨者复三分居一。昔攻玉壁,援军来即退。今日将士,岂胜神武时邪!不如勿战,却守高梁桥。”安吐根曰:“一撮许贼,马上刺取,掷著汾水中耳!”齐主意未决。诸内参曰:“彼亦天子,我亦天子。彼尚能远来,我何为守堑示弱!”齐主曰:“此言是也。”于是填堑南引。周主大喜,勒诸军击之。
兵才合,齐主与冯淑妃并骑观战。东偏小却,淑妃怖曰:“军败矣!”录尚书事城阳王穆提婆曰:“大家去!大家去!”齐主即以淑妃奔高梁桥。开府仪同三司奚长谏曰:“半进半退,战之常体。今兵众全整,未有亏伤,陛下舍此安之!马足一动,人情骇乱,不可复振。愿速还安慰之!”武卫张常山自后至,亦曰:“军寻收讫,甚完整。围城兵亦不动。至尊宜回。不信臣言,乞将内参往视。”齐主将从之。穆提婆引齐主肘曰:“此言难信。”齐主遂以淑妃北走。齐师大溃,死者万馀人,军资器械,数百里间,委弃山积。安德王延宗独全军而还。
齐主至洪洞,淑妃方以粉镜自玩,后声乱,唱贼至,于是复走。先是齐主以淑妃为有功勋,将立为左皇后,遣内参诣晋阳取皇后服御祎翟等。至是,遇于中涂,齐主为按辔,命淑妃著之,然后去。
辛亥,周主入平阳。梁士彦见周主,持周主须而泣曰:“臣几不见陛下!”周主亦为之流涕。
周主以将士疲倦,欲引还。士彦叩马谏曰:“今齐师遁散,众心皆动。因其惧而攻之,其势必举。”周主从之,执其手曰:“余得晋州,为平齐之基,若不固守,则大事不成。朕无前忧,唯虑后变,汝善为我守之!”遂帅诸将追齐师。诸将固请西还,周主曰:“纵敌患生。卿等若疑,朕将独往。”诸将乃不敢言。癸丑,至汾水关。齐主入晋阳,忧惧不知所之。甲寅,齐大赦。齐主问计于朝臣,皆曰:“宜省赋息役,以慰民心;收遗兵,背城死战,以安社稷。”齐主欲留安德王延宗、广宁王孝珩守晋阳,自向北朔州。若晋阳不守,则奔突厥,群臣皆以为不可,帝不从。
开府仪同三司贺拔伏恩等宿卫近臣三十余人西奔周军,周主封赏各有差。
高阿那肱所部兵尚一万,守高壁,余众保洛女砦。周主引军向高壁,阿那肱望风退走。齐王宪攻洛女砦,拔之。有军士告称阿那肱遣臣招引西军,齐主令侍中斛律孝卿检校,孝卿以为妄。还,至晋阳,阿那肱腹心复告阿那肱谋反,又以为妄,斩之。
乙卯,齐主诏安德王延宗、广宁王孝珩募兵。延宗入见,齐主告以欲向北朔州,延宗泣谏,不从,密遣左右先送皇太后、太子于北朔州。
丙辰,周主与齐王宪会于介休。齐开府仪同三司韩建业举城降,以为上柱国,封郇公。
是夜,齐主欲遁去,诸将不从。丁巳,周师至晋阳。齐主复大赦,改元隆化。以安德王延宗为相国、并州刺史,总山西兵,谓曰:“并州兄自取之,儿今去矣!”延宗曰:“陛下为社稷勿动。臣为陛下出死力战,必能破之。”穆提婆曰:“至尊计已成,王不得辄沮!”齐主乃夜斩五龙门而出,欲奔突厥,从官多散。领军梅胜郎叩马谏,乃回向鄴。时唯高阿那肱等十余骑从,广宁王孝珩、襄城王彦道继至,得数十人与俱。
穆提婆西奔周军,陆令萱自杀,家属皆诛没。周主以提婆为柱国、宜州刺史。下诏谕齐群臣曰:“若妙尽人谋,深达天命,官荣爵赏,各有加隆。或我之将卒,逃逸彼朝,无问贵贱,皆从荡涤。”自是齐臣降者相继。
初,齐高祖为魏丞相,以唐邕典外兵曹,太原白建典骑兵曹,皆以善书计、工簿帐受委任。及齐受禅,诸司咸归尚书;唯二曹不废,更名二省。邕官至录尚书事,建官至中书令,常典二省,世称“唐、白”。邕兼领度支,与高阿那肱有隙,阿那肱谮之,齐主敕侍中斛律孝卿总知骑兵、度支。孝卿事多专决,不复询禀。邕自以宿旧习事,为孝卿所轻,意甚郁郁。及齐主还鄴,邕遂留晋阳。并州将帅请于安德王延宗曰:“王不为天子,诸人实不能为王出死力。”延宗不得已,戊午,即皇帝位。下诏曰:“武平孱弱,政由宦竖,斩关夜遁,莫知所之。王公卿士,猥见推逼,今祗承宝位。”大赦,改元德昌。以晋昌王唐邕为宰相,齐昌王莫多娄敬显、沭阳王和阿干子、右卫大将军段畅、开府仪同三司韩骨胡等为将帅。敬显,贷文之子也。众闻之,不召而至者,前后相属。延宗发府藏及后宫美女以赐将士,籍没内参十余家。齐主闻之,谓近臣曰:“我宁使周得并州,不欲安德得之。”左右曰:“理然。”延宗见士卒,皆亲执手称名,流涕呜咽,众争为死;童儿女子,亦乘屋攘袂,投砖石以御敌。
己未,周主至晋阳。庚申,齐主入鄴。周军围晋阳,四合如黑云。安德王延宗命莫多娄敬显、韩骨胡拒城南,和阿干子、段畅拒城东,自帅众拒齐王宪于城北。延宗素肥,前如偃,后如伏,人常笑之。至是,奋大槊往来督战,劲捷若飞,所向无前。和阿干子、段畅以千骑奔周军。周主攻东门,际昏,遂入之,进焚佛寺。延宗、敬显自门入,夹击之。周师大乱,争门,相填压,塞路不得进。齐人从后斫刺,死者二千余人。周主左右略尽,自拔无路。承御上士张寿牵马首,贺拔伏恩以鞭拂其后,崎岖得出。齐人奋击,几中之。城东道厄曲,伏恩及降者皮子信导之,仅得免,时已四更。延宗谓周主为乱兵所杀,使于积尸中求长鬣者,不得。时齐人既捷。入坊饮酒,尽醉卧,延宗不复能整。
周主出城,饥甚,欲遁去,诸将亦多劝之还。宇文忻勃然进曰:“陛下自克晋州,乘胜至此。今伪主奔波,关东响震,自古行兵,未有若斯之盛。昨日破城,将士轻敌,微有不利,何足为怀!丈夫当死中求生,败中取胜。今破竹之势已成,奈何弃之而去!”齐王宪、柱国王谊亦以为去必不免,段畅等又盛言城内空虚。周主乃驻马,鸣角收兵,俄顷复振。辛酉,旦,还攻东门,克之。延宗战力屈,走至城北,周人擒之。周主下马执其手,延宗辞曰:“死人手,何敢迫至尊!”周主曰:“两国天子,非有怨恶,直为百姓来耳。终不相害,勿怖也。”使复衣帽而礼之。唐邕等皆降于周。独莫多娄敬显奔鄴,齐主以为司徒。
延宗初称尊号,遣使修启于瀛州刺史任城王湝,曰:“至尊出奔,宗庙事重,群公劝迫,权主号令。事宁,终归叔父。”湝曰:“我人臣,何容受此启!”执使者关送鄴。
壬戌,周主大赦,削除齐制。收礼文武之士。
初,鄴伊娄谦聘于齐,其参军高遵以情输于齐,齐人拘之于晋阳。周主既克晋阳,召谦,劳之。执遵付谦,任其报复。谦顿首,请赦之,周主曰:“卿可聚众唾面,使其知愧。”谦曰:“以遵之罪,又非唾面可责。”帝善其言而止。谦待遵如初。
臣光曰:赏有功,诛有罪,此人君之任也。高遵奉使异国,漏泄大谋,斯叛臣也。周高祖不自行戮,乃以赐谦,使之复怨,失政刑矣!孔子谓以德报怨者,何以报德?为谦者,宜辞而不受,归诸有司,以正典刑。乃请而赦之以成其私名,美则美矣,亦非公义也。
齐主命立重赏以募战士,而竟不出物。广宁王孝珩请“使任城王湝将幽州道兵入土门,扬声趣并州,独孤永业将洛州道兵入潼关,扬声趣长安,臣请将京畿兵出滏口,鼓行逆战。敌闻南北有兵,自然逃溃。”又请出宫人珍宝赏将士,齐主不悦。斛律孝卿请齐主亲劳将士,为之撰辞,且曰:“宜慷慨流涕,以感激人心。”齐主既出,临众,将令之,不复记所受言,遂大笑,左右亦笑。将士怒曰:“身尚如此,吾辈何急!”皆无战心。于是自大丞相已下,太宰、三师、大司马、大将军、三公等官,并增员而授,或三或四,不可胜数。
朔州行台仆射高劢将兵侍卫太后、太子,自土门道还鄴。时宦官仪同三司苟子溢犹恃宠纵暴,民间鸡彘,纵鹰犬搏噬取之;劢执以徇,将斩之;太后救之,得免。或谓劢曰:“子溢之徒,言成祸福,独不虑后患邪?”劢攘袂曰:“今西寇已据并州,达官率皆委叛,正坐此辈浊乱朝廷。若得今日斩之,明日受诛,亦无所恨!”劢,岳之子也。甲子,齐太后至鄴。
丙寅,周主出齐宫中珍宝服玩及宫女二千人,班赐将士,加立功者官爵各有差。周主问高延宗以取鄴之策,辞曰:“此非亡国之臣所及。”强问之,乃曰:“若任城工据鄴,臣不能知。若今主自守,陛下兵不血刃。”癸酉,周师趣鄴,命齐王宪先驱,以上柱国陈王纯为并州总管。
齐主引诸贵臣入硃雀门,赐酒食,问以御周之策,人人异议,齐主不知所从。是时人情恟惧,莫有斗心,朝士出降,昼夜相属。高劢曰:“今之叛者,多是贵人,至于卒伍,犹未离心。请追五品已上家属,置之三台,因胁之以战,若不捷,则焚台。此曹顾惜妻子,必当死战。且王师频北,贼徒轻我,今背城一决,理必破之。”齐主不能用。望气者言,当有革易。齐主引尚书令高元海等议,依天统故事,禅位皇太子。
●卷第一百七十三
【陈纪七】 起强圉作噩,尽屠维大渊献,凡三年。
高宗宣皇帝中之下太建九年(丁酉,公元五七七年)
春,正月,乙亥朔,齐太子恒即皇帝位,生八年矣;改元承光,大赦。尊齐主为太上皇帝,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太上皇后。以广宁王孝珩为太宰。
司徒莫多娄敬显、领军大将军尉相愿谋伏兵千秋门,斩高阿那肱,立广宁王孝珩。会阿那肱自它路入朝,不果。孝珩求拒周师,谓阿那肱等曰:“朝廷不赐遣击贼,岂不畏孝珩反邪?孝珩若破宇文邕,遂至长安,反亦何预国家事!以今日之急,犹如此猜忌邪!”高、韩恐其为变,出孝珩为沧州刺史。相愿拔佩刀斫柱,叹曰:“大事去矣,知复何言!”
齐主使长乐王尉世辩,帅千余骑觇周师,出滏口,登高阜西望,遥见群乌飞起,谓是西军旗帜,即驰还;比至紫陌桥,不敢回顾。世辩,粲之子也。于是黄门侍郎颜之推、中书侍郎薛道衡、侍中陈德信等劝上皇往河外募兵,更为经略;若不济,南投陈国。从之。道衡,孝通之子也。丁丑,太皇太后、太上皇后自鄴先趣济州;癸未,幼主亦自鄴东行。己丑,周师至紫陌桥。
辛卯,上祭北郊。
壬辰,周师至鄴城下;癸巳,围之,烧城西门。齐人出战,周师奋击,大破之。齐上皇从百骑东走,使武卫大将军慕容三藏守鄴宫。周师入鄴,齐王、公以下皆降。三藏犹拒战,周主引见,礼之,拜仪同大将军。三藏,绍宗之子也。领军大将军渔阳鲜于世荣,齐高祖旧将也。周主先以马脑酒钟遗之,世荣得即碎之。周师入鄴,世荣在三台前鸣鼓不辍,周人执之;世荣不屈,乃杀之。周主执莫多娄敬显,数之曰:“汝有死罪三:前自晋阳走鄴,携妾弃母,不孝也;外为伪朝戮力,内实通启于朕,不忠也;送款之后,犹持两端,不信也。用心如此,不死何待!”遂斩之。使将军尉迟勤追齐主。
甲午,周主入鄴。齐国子博士长乐熊安生,博通《五经》,闻周主入鄴,遽令扫门。家人怪而问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将见我。”俄而周主幸其家,不听拜,亲执其手,引与同坐;赏赐甚厚,给安车驷马以自随。又遣小司马唐道和就中书侍郎李德林宅宣旨慰谕,曰:“平齐之利,唯在于尔。”引入宫,使内史宇文昂访问齐朝风俗政教,人物善恶。即留内省,三宿乃归。
乙未,齐上皇渡河入济州。是日,幼主禅位于大丞相任城王湝。又为湝诏:尊上皇为无上皇,幼主为宋国天王。令侍中斛律孝卿送禅文及玺绂于瀛州,孝卿即诣鄴。
周主诏:“去年大赦所未及之处,皆从赦例。”
齐洛州刺史独孤永业,有甲士三万,闻晋州败,请出兵击周,奏寝不报;永业愤慨。又闻并州陷,乃遣子须达请降于周,周以永业为上柱国,封应公。
丙申,周以越王盛为相州总管。
齐上皇留胡太后于济州,使高阿那肱守济州关,觇候周师,自与穆后、冯淑妃、幼主、韩长鸾、邓长颙等数十人奔青州。使内参田鹏鸾西出,参伺动静;周师获之,问齐主何在,绐云:“已去,计当出境。”周人疑其不信,捶之。每折一支,辞色愈厉,竟折四支而死。
上皇至青州,即欲入陈。而高阿那肱密召周师,约生致齐主,屡启云:“周师尚远,已令烧断桥路。”上皇由是淹留自宽。周师至关,阿那肱即降之。周师奄至青州,上皇囊金,系于鞍后,与后、妃、幼主等十余骑南走。己亥,至南邓村。尉迟勤追及,尽擒之,并胡太后送鄴。
庚子,周主诏:“故斛律光、崔季舒等,宜追加赠谥,并为改葬,子孙各随廕叙录。家口田宅没官者,并还之。”周主指斛律光名曰:“此人在,朕安得至鄴!”辛丑,诏:“齐之东山、南园、三台,并可毁撤。瓦木诸物,可用者悉以赐民。山园之田,各还其主。”
二月,壬午,上耕藉田。
丙午,周主宴从官将士于齐太极殿,颁赏有差。
丁未,高纬至鄴,周主降价,以宾礼见之。
齐广宁王孝珩至沧州,以五千人会任城王湝于信都,共谋匡复,召募得四万馀人。周主使齐王宪、柱国杨坚击之。令高纬为手书招湝不从。宪军至赵州,湝遣二谍觇之,候骑执以白宪。宪集齐旧将,遍示之,谓曰:“吾所争者大,不在汝曹。今纵汝还,仍充吾使。”乃与湝书曰:“足下谍者为候骑所拘,军中情实,具诸执事。战非上计,无待卜疑;守乃下策,或未相许。已勒诸军分道并进,相望非远,凭轼有期。‘不俟终日’,所望知机也!”
宪至信都,湝陈于城南以拒之。湝所署领军尉相愿诈出略陈,遂以众降。相愿,湝心腹也,众皆骇惧。湝杀相愿妻子。明日,复战,宪击破之,俘斩三万人,执湝及广宁王孝珩。宪谓湝曰:“任城王何苦至此?”湝曰:“下官神武皇帝之子,兄弟十五人,幸而独存。逢宗社颠覆,今日得死,无愧坟陵。”宪壮之,命归其妻子。又亲为孝珩洗疮傅药,礼遇甚厚。孝珩叹曰:“自神武皇帝以外,吾诸父兄弟,无一人至四十者,命也。嗣君无独见之明,宰相非柱石之寄,恨不得握兵符,受斧钺,展我心力耳!”
齐王宪善用兵,多谋略,得将士心。齐人惮其威声,多望风沮溃。刍牧不扰,军无私焉。
周主以齐降将封辅相为北朔州总管。北朔州,齐之重镇,士卒骁勇。前长史赵穆等谋执辅相迎任城王湝于瀛州,不果,乃迎定州刺史范阳王绍义。绍义至马邑,自肆州以北二百八十余城皆应之。绍义与灵州刺史袁洪猛引兵南出,欲取并州。至新兴,而肆州已为周守,前队二仪同以所部降周。周兵击显州,执刺史陆琼,复攻拔诸城。绍义还保北朔州。周东平公神举将兵逼马邑,绍义战败,北奔突厥,犹有众三千人。绍义令曰:“欲还者从其意。”于是辞去者大半。突厥佗钵可汗常谓齐显祖为英雄天子,以绍义重踝,似之,甚见爱重;凡齐人在北者,悉以隶之。
于是齐之行台、州、镇,唯东雍州行台傅伏、营州刺史高宝宁不下,其馀皆入于周。凡得州五十,郡一百六十二,县三百八十,户三百三万二千五百。高宝宁者,齐之疏属,有勇略,久镇和龙,甚得夷、夏之心。周主于河阳、幽、青、南兗、豫、徐、北朔、定置总管府,相、并二州各置宫及六府官。周师之克晋阳也,齐使开府仪同三司纥奚永安求救于突厥,比至,齐已亡。佗钵可汗处永安于吐谷浑使者之下,永安言于佗钵曰:“今齐国已亡,永安何用馀生!欲闭气自绝,恐天下谓大齐无死节之臣;乞赐一刀,以显示远近。”佗钵嘉之,赠马七十匹而归之。
梁主入朝于鄴。自秦兼天下,无朝觐之礼,至是始命有司草具其事:致积,致饣气,设九傧、九介,受享于庙,三公、三孤、六卿致食,劳宾,还贽,致享,皆如古礼。周主与梁主宴,酒酣,周主自弹琵琶。梁主起舞,曰:“陛下既亲抚五弦,臣何敢不同百兽!”周主大悦,赐赉甚厚。乙卯,周主自鄴西还。
三月,壬午,周诏:“山东诸军,各举明经干治者二人;若奇才异术,卓尔不群者,不拘此数。”
周主之擒尉相贵也,招齐东雍州刺史傅伏,伏不从。齐人以伏为行台右仆射。周主既克并州,复遣韦孝宽招之,令其子以上大将军、武乡公告身及金、马脑二酒钟赐伏为信。伏不受,谓孝宽曰:“事君有死无贰。此儿为臣不能竭忠,为子不能尽孝,人所雠疾,愿速斩之以令天下!”周主自鄴还,至晋州,遣高阿那肱等百余人临汾水召伏。伏出军,隔水见之,问:“至尊今何在?”阿那肱曰:“已被擒矣。”伏仰天大哭,帅众入城,于听事前北面哀号,良久,然后降。周主见之曰:“何不早下?”伏流涕对曰:“臣三世为齐臣,食齐禄,不能自死,羞见天地!”周主执其手曰:“为臣当如此。”乃以所食羊肋骨赐伏曰:“骨亲肉疏,所以相付。”遂引使宿卫,授上仪同大将军。敕之曰:“若亟与公高官,恐归附者心动。努力事朕,勿忧富贵。”他日,又问:“前救河阴得何赏?”对曰:“蒙一转,授特进、永昌郡公。”周主谓高纬曰:“朕三年教战,决取河阴。正为傅伏善守,城不可动,遂敛军而退。公当时赏功,何其薄也!”
夏,四月,乙巳,周主至长安,置高纬于前,列其王公于后,车舆、旗帜、器物,以次陈之。备大驾,布六军,奏凯乐,献俘于太庙。观者皆称万岁。戊申,封高纬为温公,齐之诸王三十余人,皆受封爵。周主与齐君臣饮酒,令温公起舞。高延宗悲不自持,屡欲仰药,其傅婢禁止之。
周主以李德林为内史上士,自是诏诰格式用山东人物,并以委之。帝从容谓群臣曰:“我常日唯闻李德林名,复见其为齐朝作诏书移檄,正谓是天上人;岂言今日得其驱使。”神武公纥豆陵毅对曰:“臣闻麒麟凤皇,为王者瑞,可以德感,不可力致。麒麟凤皇,得之无用。岂如德林,为瑞且有用哉!”帝大笑曰:“诚如公言。”
己巳,周主享太庙。五月,丁丑,周以谯王俭为大冢宰。庚辰。以杞公亮为大司徒,郑公达奚震为大宗伯,梁公侯莫陈芮为大司马,应公独孤永业为大司寇,郑公韦孝宽为大司空。
己丑,周主祭方丘。诏以“路寝会义、崇信、含仁、云和、思齐诸殿,皆晋公护专政时所为,事穷壮丽,有逾清庙,悉可毁撤。雕斫之物,并赐贫民。缮造之宜,务从卑朴。”戊戌,又诏:“并、鄴诸堂殿壮丽者准此。”
臣光曰:周高祖可谓善处胜矣!他人胜则益奢,高祖胜而愈俭。
六月,丁卯,周主东巡。秋,七月,丙戌,幸洛州。八月,壬寅,议定权衡度量,颁之于四方。
初,魏虏西凉之人,没为隶户,齐氏因之,仍供厮役。周主灭齐,欲施宽惠,诏曰:“罪不及嗣,古有定科。杂役之徒,独异常宪,一从罪配,百代不免,罚既无穷,刑何以措!凡诸杂户,悉放为民。”自是无复杂户。
甲子,郑州获九尾狐,已死,献其骨。周主曰:”瑞应之来,必彰有德。若五品时叙,四海和平,乃能致此。今无其时,恐非实录。”命焚之。
九月,戊寅,周制:“庶人已上,唯听衣绸、绵绸、丝布、圆绫、纱、绢、绡、葛、布等九种,余悉禁之。朝祭之服,不拘此制。”
冬,十月,戊申,周主如鄴。
上闻周人灭齐,欲争徐、兗,诏南兗州刺史、司空吴明彻督诸军伐之,以其世子戎昭、将军惠觉摄行州事。明彻军至吕梁,周徐州总管梁士彦帅众拒战,戊午,明彻击破之。士彦婴城自守,明彻围之。
帝锐意以为河南指麾可定。中书通事舍人蔡景历谏曰:“师老将骄,不宜过穷远略。”帝怒,以为沮众,出为豫章内史。未行,有飞章劾景历在省赃污狼籍,坐免官,削爵土。
周改葬德皇帝于冀州,周主服缞,哭于太极殿;百官素服。
周人诬温公高纬与宜州刺史穆提婆谋反,并其宗族皆赐死。众人多自陈无之,高延宗独攘袂泣而不言,以椒塞口而死。唯纬弟仁英以清狂,仁雅以瘖疾得免,徙于蜀。其余亲属,不杀者散配西土,皆死于边裔。
周主以高湝妻卢氏赐其将斛斯征。卢氏蓬首垢面,长斋,不言笑。征放之,乃为尼。齐后、妃贫者,至以卖烛为业。
十一月,壬申,周立皇子衍为道王,兑为蔡王。
癸酉,周遣上大将军王轨将兵救徐州。初,周人败齐师于晋州,乘胜逐北。齐人所弃甲仗,未暇收敛,稽胡乘间窃出,并盗而有之。仍立刘蠡升之孙没鐸为主,号圣武皇帝,改元石平。
周人既克关东,将讨稽胡,议欲穷其巢穴。齐王宪曰:“步落稽种类既多,又山谷险绝,王师一举,未可尽除。且当剪其魁首,余加慰抚。”周主从之,以宪为行军元帅,督诸军讨之。至马邑,分道俱进。没鐸分遣其党天柱守河东,穆支守河西,据险以拒之。宪命谯王俭击天柱,滕王逌击穆支,并破之,斩首万馀级。赵王招击没鐸,擒之,馀众皆降。
周诏:“自永熙三年以来,东土之民掠为奴婢,及克江陵之日,良人没为奴婢者,并放为良。”又诏:“后宫唯置妃二人,世妇三人,御妻三人,此外皆减之。”
周主性节俭,常服布袍,寝布被,后宫不过十馀人;每行兵,亲在行陈,步涉山谷,人所不堪;抚将士有恩,而明察果断,用法严峻。由是将士畏威而乐为之死。
己亥晦,日有食之。
周初行《刑书要制》:群盗赃一匹,及正、长隐五丁、若地顷以上,皆死。
十二月,戊申,新作东宫成,太子徙居之。
庚申,周主如并州,移并州军民四万户于关中。戊辰,废并州宫及六府。
高宝宁自黄龙上表劝进于高绍义,绍义遂称皇帝,改元武平,以宝宁为丞相。突厥佗钵可汗举兵助之。
高宗宣皇帝中之下太建十年(戊戌,公元五七八年)
春,正月,壬午,周主幸鄴;辛卯,幸怀州;癸巳,幸洛州。置怀州宫。
二月,甲辰,周谯孝王俭卒。
丁巳,周主还长安。
吴明彻围周彭城,环列舟舰于城下,攻之甚急。王轨引兵轻行,据淮口,结长围,以铁锁贯车轮数百,沈之清水,以遏陈船归路,军中恟惧。谯州刺史萧摩诃言于明彻曰:“闻王轨始锁下流,其两端筑城,今尚未立,公若见遣击之,彼必不敢相拒。水路未断,贼势不坚;彼城若立,则吾属必为虏矣。明彻奋髯曰:“搴旗陷陈,将军事也;长算远略,老夫事也。”摩诃失色而退。一旬之间,水路遂断。
周兵益至,诸将议破堰拔军,以舫载马而去。马主裴子烈曰:“若破堰下船,船必倾倒,不如先遣马出。”时明彻苦背疾甚笃,萧摩诃复请曰:“今求战不得,进退无路。若潜军突围,未足为耻。愿公帅步卒、乘马舆徐行,摩诃领铁骑数千驱驰前后,必当使公安达京邑。”明彻曰:“弟之此策,乃良图也。然步军既多,吾为总督,必须身居其后,相帅兼行。弟马军宜须在前,不可迟缓。”摩诃因帅马军夜发。甲子,明彻决堰,乘水势退军。冀以入淮。至清口,水势渐微,舟舰并碍车轮,不复得过。王轨引兵围而蹙之,众溃。明彻为周人所执,将士三万并器械辎重皆没于周。萧摩诃以精骑八十居前突围,众骑继之,比旦,达淮南,与将军任忠、周罗独全军得还。
初,帝谋取彭、汴,以问五兵尚书毛喜,对曰:“淮左新平,边民未辑。周氏始吞齐国,难与争锋。且弃舟戢之工,践车骑之地,去长就短,非吴人所便。臣愚以为不若安民保境,寝兵结好,斯久长之术也。”及明彻败,帝谓喜曰:“卿言验于今矣。”即日,召蔡景历,复以为征南咨议参军。
周主封吴明彻为怀德公,位大将军。明彻忧愤而卒。
乙丑,周以越王盛为大冢宰。
三月,戊辰,周于蒲州置宫,废同州及长春二宫。
甲戌,周主初服常冠,以皁纱全幅向后襆发,仍裁为四脚。
丙子,命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淳于量为大都督,总水陆诸军事,镇西将军孙瑒督荆、郢诸军,平北将军樊毅都督清口上至荆山缘淮诸军,宁远将军任忠都督寿阳、新蔡、霍州诸军,以备周。
乙酉,大赦。
壬辰,周改元宣政。
夏,四月,庚申,突厥寇周幽州,杀掠吏民。
戊午,樊毅遣军渡淮北,对清口筑城。壬戌,清口城不守。
五月,己丑,周高祖帅诸军伐突厥,遣柱国原公姬愿、东平公神举等将兵五道俱入。
癸巳,帝不豫,留止云阳宫;丙申,诏停诸军。驿召宗师宇文孝伯赴行在所,帝执其手曰:“吾自量必无济理,以后事付君。”是夜,授孝伯司卫上大夫,总宿卫兵。又令驰驿入京镇守,以备非常。六月,丁酉朔,帝疾甚,还长安;是夕殂,年三十六。
戊戌,太子即位。尊皇后阿史那氏为皇太后。宣帝始立,即逞奢欲。大行在殡,曾无戚容,扪其杖痕,大骂曰:“死晚矣!”阅视高祖宫人,逼为淫欲。超拜吏部下大夫郑译为开府仪同大将军、内史中大夫,委以朝政。
己未,葬武皇帝于孝陵,庙号高祖。既葬,诏内外公除,帝及六宫皆议即吉。京兆郡丞乐运上疏,以为“葬期既促,事讫即除,太为汲汲。”帝不从。
帝以齐炀王宪属尊望重,忌之。谓宇文孝伯曰:“公能为朕图齐王,当以其官相授。”孝伯叩头曰:“先帝遗诏,不许滥诛骨肉。齐王,陛下为叔父,功高德茂,社稷重臣。陛下若无故害之,臣又顺旨曲从,则臣为不忠之臣,陛下为不孝之子矣。”帝不怿,由是疏之。乃与开府仪同大将军于智、郑译等密谋之,使智就宅候宪,因告宪有异谋。
甲子,帝遣宇文孝伯语宪,欲以宪为太师,宪辞让。又使孝伯召宪,曰:“晚与诸王俱入。”既至殿门,宪独被引进。帝先伏壮士于别室,至,即执之。宪自辨理,帝使于智证宪,宪目光如炬,与智相质。或谓宪曰:“以王今日事势,何用多言!”宪曰:“死生有命,宁复图存!但老母在堂,恐留兹恨耳!”因掷笏于地。遂缢之。
帝召宪僚属,使证成宪罪。参军勃海李纲,誓之以死,终无桡辞。有司以露车载宪尸而出,故吏皆散,唯李纲抚棺号恸,躬自瘗之,哭拜而去。
又杀上大将军王兴、上开府仪同大将军独孤熊、开府仪同大将军豆卢绍,皆素与宪亲善者也。帝既诛宪而无名,乃云与兴等谋反,时人谓之“伴死”。
以于智为柱国,封齐公,以赏之。
闰月,乙亥,周主立妃杨氏为皇后。
辛巳,周以赵王招为太师,陈王纯为太傅。
齐范阳王绍义闻周高祖殂,以为得天助。幽州人卢昌期,起兵据范阳,迎绍义,绍义引突厥兵赴之。周遣柱国东平公神举将兵讨昌期。绍义闻幽州总管出兵在外,欲乘虚袭蓟,神举遣大将军宇文恩将四千人救之,半为绍义所杀。会神举克范阳,擒昌期。绍义闻之,素衣举哀,还入突厥。高宝宁帅夷、夏数万骑救范阳,至潞水,闻昌期死,还,据和龙。
秋,七月,周主享太庙;丙午,祀圜丘。
庚戌,周以小宗伯斛斯征为大宗伯。壬戌,以亳州总管杨坚为上柱国、大司马。
癸亥,周主尊所生母李氏为帝太后。
八月,丙寅,周主祀西郊;壬申,如同州。以大司徒杞公亮为安州总管,上柱国长孙览为大司徒,杨公王谊为大司空。丙戌,以永昌公椿为大司寇。
九月,乙巳,立方明坛于娄湖。戊申,以扬州刺史始兴王叔陵为王官伯,临盟百官。
庚戌,周主封其弟元为荆王。
周主诏:“诸应拜者,皆以三拜成礼。”
甲寅,上幸娄湖誓众。乙卯,分遣大使以盟誓班下四方,上下相警戒。
冬,十月,癸酉,周主还长安。以大司空王谊为襄州总管。戊子,以尚书左仆射陆缮为尚书仆射。
十一月,突厥寇周边,围酒泉,杀掠吏民。
十二月,甲子,周以毕王贤为大司空。
己丑,周以河阳总管滕王逌为行军元帅,帅众入寇。
高宗宣皇帝中之下太建十一年(己亥,公元五七九年)
春,正月,癸巳,周主受朝于露门,始与群臣服汉、魏衣冠;大赦,改元大成。置四辅官:以大冢宰越王盛为大前疑,相州总管蜀公尉迟迥为大右弼,申公李穆为大左辅,大司马随公杨坚为大后承。
周主之初立也,以高祖《刑书要制》为太重而除之,又数行赦宥。京兆郡丞乐运上疏,以为:“《虞书》所称‘眚灾肆赦’,谓过误为害,当缓赦之。《吕刑》云:‘五刑之疑有赦。’谓刑疑从罚,罚疑从免也。谨寻经典,未有罪无轻重,溥天大赦之文。大尊岂可数施非常之惠,以肆奸宄之恶乎!”帝不纳。既而民轻犯法,又自以奢淫多过失,恶人规谏,欲为威虐,慑服群下。乃更为《刑经圣制》,用法益深,大醮于正武殿,告天而行之。密令左右伺察群臣,小有过失,辄行诛谴。
又,居丧才逾年,即恣声乐,鱼龙百戏,常陈殿前,累日继夜,不知休息;多聚美女以实后宫,增置位号,不可详录。游宴沉湎,或旬日不出,群臣请事者,皆因宦者奏之。于是乐运舆榇诣朝堂,陈帝八失:其一,以为“大尊比来事多独断,不参诸宰辅,与众共之”。其二,“搜美女以实后宫,仪同以上女不许辄嫁,贵贱同怨”。其三,“大尊一入后宫,数日不出,所须闻奏,多附宦者”。其四,“下诏宽刑,未及半年,更严前制”。其五,“高祖斫雕为朴,崩未逾年,而遽穷奢丽”。其六,“徭赋下民,以奉俳优角抵”。其七,“上书字误者,即治其罪,杜献书之路”。其八,“玄象垂诫,不能咨诹善道,修布德政”。“若不革兹八事,臣见周庙不血食矣。”帝大怒,将杀之。朝臣恐惧,莫有救者。内史中大夫洛阳元岩汉曰:“臧洪同死,人犹愿之,况比干乎!若乐运不免,吾将与之俱毙。”乃诣阁请见,曰:“乐运不顾其死,欲以求名。陛下不如劳而遣之,以广圣度。”帝颇感悟。明日,召运,谓曰:“朕昨夜思卿所奏,实为忠臣。”赐御食而罢之。
癸卯,周立皇子阐为鲁王。
甲辰,周主东巡;丙午,以许公宇文善为大宗伯。戊午,周主至洛阳;立鲁王阐为皇太子。
二月,癸亥,上耕藉田。周下诏,以洛阳为东京;发山东诸州兵治洛阳宫,常役四万人。徒相州六府于洛阳。
周徐州总管王轨,闻郑译用事,自知及祸,谓所亲曰:“吾昔在先朝,实申社稷至计。今日之事,断可知矣。此州控带淮南,邻接强寇,欲为身计,易如反掌。但忠义之节,不可亏违,况荷先帝厚恩,岂可以获罪于嗣主,遽忘之邪!正可于此待死,冀千载之后,知吾此心耳!”
周主从容问译曰:“我脚杖痕,谁所为也?”对曰:“事由乌丸轨、宇文孝伯。”因言轨捋须事。帝使内史杜庆信就州杀轨,元岩不肯署诏。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切谏,帝不听,岩进继之,脱巾顿颡,三拜三进。帝曰:“汝欲党乌丸轨邪?”岩曰:“臣非党轨,正恐滥诛失天下之望。”帝怒,使阉竖搏其面。轨遂死,岩亦废于家。远近知与不知,皆为轨流涕。之仪,之推之弟也。
周主之为太子也,上柱国尉迟运为宫正,数进谏,不用;又与王轨、宇文孝伯、宇文神举皆为高祖所亲待,太子疑其同毁己。及轨死,运惧,私谓孝伯曰:“吾徒必不免祸,为之奈何?”孝伯曰:“今堂上有老母,地下有武帝。为臣为子,知欲何之!且委质事人,本徇名义;谏而不入,死焉可逃!足下若为身计,宜且远之。”于是运求出为秦州总管。
他日,帝托以齐王宪事让孝伯曰:“公知齐王谋反,何以不言?”对曰:“臣知齐王忠于社稷,为群小所谮,言必不用,所以不言。且先帝付嘱微臣,唯令辅导陛下。今谏而不从,实负顾托。以此为罪,是所甘心。”帝大惭,俯首不语,命将出,赐死于家。
时宇文神举为并州刺史,帝遣使就州鸩杀之。尉迟运至秦州,亦以忧死。
周罢南伐诸军。
突厥佗钵可汗请和于周,周主以赵王招女为千金公主,妻之,且命执送高绍义;佗钵不从。
辛巳,周宣帝传位于太子阐,大赦,改元大象,自称天元皇帝,所居称“天台”,冕二十四旒,车服旗鼓皆倍于前王之数。皇帝称正阳宫,置纳言、御正、诸卫等官,皆准天台。尊皇太后为天元皇太后。
天元既传位,骄侈弥甚,务自尊大,无所顾惮,国之仪典,率情变更。每对臣下自称为天、用樽、彝、珪、瓚以饮食。令群臣朝天台者,致斋三日,清身一日。既自比上帝,不欲群臣同己,常自带绶,及冠通天冠,加金附蝉,顾见侍臣弁上有金蝉及王公有绶者,并令去之。不听人有“天”、“高”、“上”、“大”之称,官名有犯,皆改之。改姓高者为“姜”,九族称高祖者为“长祖”。又令天下车皆以浑木为轮。禁天下妇人不得施粉黛,自非宫人,皆黄眉墨汝。
每召侍臣论议,唯欲兴造变革,未尝言及政事。游戏无常,出入不节,羽仪仗卫,晨出夜还,陪侍之官,皆不堪命。自公卿以下,常被楚挞。每捶人,皆以百二十为度,谓之“天杖”,其后又加至二百四十。宫人内职亦如之,后、妃、嫔、御,虽被宠幸,亦多杖背。于是内外恐怖,人不自安,皆求苟免,莫有固志,重足累息,以逮于终。
戊子,周以越王盛为太保,尉迟迥为大前疑,代王达为大右弼。
辛卯,徙鄴城《石经》于洛阳。诏:“河阳、幽、相、豫、亳、青、徐七总管,并受东京六府处分。”
三月,庚申,天元还长安,大陈军伍,亲擐甲胄,入自青门,静帝备法驾以从。
夏,四月,壬戌朔,立妃硃氏为天元帝后。后,吴人,本出寒微,生静帝,长于天元十余岁,疏贱无宠,以静帝故,特尊之。
乙巳,周主祠太庙。壬午,大醮于正武殿。
五月,辛亥,以襄国郡为赵国,济南郡为陈国,武当、安富二郡为越国,上党郡为代国,新野郡为滕国,邑各万户;令赵王招、陈王纯、越王盛、代王达、滕王逌并之国。
随公杨坚私谓大将军汝南公庆曰:“天元实无积德;视其相貌,寿亦不长。又,诸籓微弱,各令就国,曾无深根固本之计。羽翮既剪,何能及远哉!”庆,神举之弟也。
突厥寇周并州。六月,周发山东诸民修长城。
秋,七月,庚寅,周以杨坚为大前疑,柱国司马消难为大后承。
辛卯,初用大货六铢钱。
丙申,周纳司马消难女为正阳宫皇后。
己酉,周尊天元帝太后李氏为天皇太后,壬子,改天元皇后硃氏为天皇后,立妃元氏为天右皇后,陈氏为天左皇后,凡四后云。元氏,开府仪同大将军晟之女;陈氏,大将军山提之女也。
八月,庚申,天元如同州。
丁卯,上阅武于大壮观。命都督任忠帅步骑十万陈于玄武湖,都督陈景帅楼舰五百出瓜步江,振旅而还。
壬申,周天元还长安。甲戌,以陈山提、元晟并为上柱国。
戊寅,上还宫。豫章内史南康王方泰,在郡秩满,纵火延烧邑居,因行暴掠,驱录富人,征求财贿。上阅武,方泰当从,启称母疾不行,而微服往民间淫人妻,为州所录。又帅人仗抗拒,伤禁司,为有司所奏。上大怒,下方泰狱,免官,削爵土,寻而复旧。
壬午,周以上柱国毕王贤为太师,郇公韩业为大左辅。九月,乙卯,以酆王贞为大冢宰。以郧公韦孝宽为行军元帅,帅行军总管杞公亮、郕公梁士彦寇淮南。仍遣御正杜杲、礼部薛舒来聘。
冬,十月,壬戌,周天元幸道会苑,大醮,以高祖配醮。初复佛像及天尊像,天元与二像俱南面坐,大陈杂戏,令长安士民纵观。
甲戌,以尚书仆射陆缮为尚书左仆射。
十一月,辛卯,大赦。
周韦孝宽分遣杞公亮自安陆攻黄城,梁士彦攻广陵。甲午,士彦至肥口。
乙未,周天元如温汤。
戊戌,周军进围寿阳。
周天元如同州。
诏开府仪同三司、南兗州刺史淳于量为上流水军都督,中领军樊毅都督北讨诸军事,左卫将军任忠都督北讨前军事,前丰州刺史皋文奏帅步骑三千趣阳平郡。
壬寅,周天元还长安。
癸卯,任忠帅步骑七千趣秦郡;丙午,仁威将军鲁广达帅众入淮;是日,樊毅将水军二万自东关入焦湖,武毅将军萧摩诃帅步骑趣历阳。戊申,韦孝宽拔寿阳,杞公亮拔黄城,梁士彦拔广陵;辛亥,又取霍州。癸丑,以扬州刺史始兴王叔陵为大都督,总水步众军。
丁巳,周铸永通万国钱,一当千,与五行大布并行。
十二月,戊午,周天元以灾异屡见,舍仗卫,如天兴宫。百官上表,劝复寝膳。甲子,还宫,御正武殿,集百官及宫人、外命妇,大列伎乐,初作乞寒胡戏。
乙丑,南、北兗、晋三州及盱眙、山阳、阳平、马头、秦、历阳、沛、北谯、南梁等九郡民并自拔还江南。周又取谯、北徐州。自是江北之地尽没于周。
周天元如洛阳,亲御驿马,日行三百里,四皇后及文武侍卫数百人并乘驲以从。仍令四后方驾齐驱,或有先后,辄加谴责,人马顿仆,相及于道。
癸酉,遣平北将军沈恪、电威将军裴子烈镇南徐州,开远将军徐道奴镇栅口,前信州刺史杨宝安镇白下。戊寅,以中领军樊毅都督荆、郢、巴、武四州水陆诸军事。己卯,周天元还长安。
贞毅将军汝南周法尚,与长沙王叔坚不相能。叔坚谮之于上,云其欲反。上执其兄定州刺史法僧,发兵将击法尚。法尚奔周,周天元以为开府仪同大将军、顺州刺史,上遣将军樊猛济江击之。法尚遣部曲督韩朗诈降于猛,曰:“法尚部兵不愿降北,人皆窃议,欲叛还。若得军来,自当倒戈。”猛以为然,引兵急趋之。法尚阳为畏惧,自保江曲,战而伪走,伏兵邀之。猛仅以身免,没者几八千人。
●卷第一百七十四
【陈纪八】 上章困敦,一年。
高宗宣皇帝下之上太建十二年(庚子,公元五八零年)
春,正月,癸巳,周天元祠太庙。
戊戌,以左卫将军任忠为南豫州刺史,督缘江军防事。
乙卯,周税入市者人一钱。
二月,丁巳,周天元幸露门学,释奠。
戊午,突厥入贡于周,且迎千金公主。
乙丑,周天元改制为天制,敕为天敕。壬午,尊天元皇太后为天元上皇太后,天皇太后为天元圣皇太后。癸未,诏杨后与三后皆称太皇后,司马后直称皇后。
行军总管杞公亮,天元之从祖兄也。其子西阳公温妻尉迟氏,蜀公迥之孙,有美色,以宗妇入朝。天元饮之酒,逼而淫之。亮闻之,惧;三月,军还,至豫州,密谋袭韦孝宽,并其众,推诸父为主,鼓行而西。亮国官茹宽知其谋,先告孝宽,孝宽潜设备。亮夜将数百骑袭孝宽营,不克而走。戊子,孝宽追斩之,温亦坐诛。天元即召其妻入宫,拜长贵妃。辛卯,立亮弟永昌公椿为杞公。
周天元如同州,增候正、前驱、式道候为三百六十重。自应门至于赤岸泽,数十里间,幡旗相蔽,音乐俱作。又令虎贲持钑马上,称警跸。乙未,改同州宫为成天宫。庚子,还长安。诏天台侍卫之官,皆著五色及红、紫、绿衣,以杂色为缘,名曰“品色衣”,有大事,与公服间服之。壬寅,诏内外命妇皆执笏,其拜宗庙及天台,皆俯伏如男子。
天元将立五皇后,以问小宗伯狄道辛彦之。对曰:“皇后与天子敌体,不宜有五。”太学博士西城何妥曰:“昔帝喾四妃,虞舜二妃。先代之数,何常之有!”帝大悦,免彦之官。甲辰,诏曰:“坤仪比德,土数惟五,四太皇后外,可增置天中太皇后一人。”于是以陈氏为天中太皇后,尉迟妃为天左太皇后。又造下帐五,使五皇后各居其一,实宗庙祭器于前,自读祝版而祭之。又以五辂载妇人,自帅左右步从。又好倒悬鸡及碎瓦于车上,观其号呼以为乐。
夏,四月,癸亥,尚书左仆射陆缮卒。
己巳,周天元祠太庙;己卯,大雩;壬午,幸仲山祈雨;甲申,还宫,令京城士女于衢巷作乐迎候。
五月,癸巳,以尚书右仆射晋安王伯恭为仆射。
周杨后性柔婉,不妨忌,四皇后及嫔、御等,咸爱而仰之。天元昏暴滋甚,喜怒乖度,尝谴后,欲加之罪。后进止详闲,辞色不挠,天元大怒,遂赐后死,逼令引诀,后母独孤氏诣阁陈谢,叩头流血,然后得免。
后父大前疑坚,位望隆重,天元忌之,尝因忿谓后曰:“必族灭尔家!”因召坚,谓左右曰:“色动,即杀之。”坚至,神色自若,乃止。内史上大夫郑译,与坚少同学,奇坚相表,倾心相结。坚既为帝所忌,情不自安,尝在永巷,私于译曰:“久愿出籓,公所悉也,愿少留意!”译曰:“以公德望,天下归心。欲求多福,岂敢忘也!谨即言之。”
天元将遣译入寇,译请元帅。天元曰:“卿意如何?”对曰:“若定江东,自非懿戚重臣,无以镇抚。可令随公行,且为寿阳总管以督军事。”天元从之。己丑,以坚为扬州总管,使译发兵会寿阳。将行,会坚暴有足疾,不果行。
甲午夜,天元备法驾,幸天兴宫。乙未,不豫而还。小御正博陵刘昉,素以狡谄得幸于天元,与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并见亲信。天元召昉、之仪入卧内,欲属以后事,天元瘖,不复能言。昉见静帝幼冲,以杨坚后父,有重名,遂与领内史郑译、御饰大夫柳裘、内史大夫杜陵韦謩、御正下士朝那皇甫绩谋引坚辅政。坚固辞,不敢当。昉曰:“公若为,速为之;不为,昉自为也。”坚乃从之,称受诏居中侍疾。裘,惔之孙也。是日,帝殂。秘不发丧。昉、译矫诏以坚总知中外兵马事。颜之仪知非帝旨,拒而不从。昉等草诏署讫,逼之仪连署,之仪厉声曰:“主上升遐,嗣子冲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赵王最长,以亲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备受朝恩,当思尽忠报国,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仪有死而已,不能诬罔先帝。”昉等知不可屈。乃代之仪署而行之。诸卫既受敕,并受坚节度。
坚恐诸王在外生变,以千金公主将适突厥为辞,征赵、陈、越、代、滕五王入朝。坚索符玺,颜之仪正色曰:“此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坚大怒,命引出,将杀之;以其民望,出为西边郡守。
丁未,发丧。静帝入居天台。罢正阳宫。大赦,停洛阳宫作。庚戌,尊阿史那太后为太皇太后,李太后为太帝太后,杨后为皇太后,硃后为帝太后,其陈后、元后、尉迟后并为尼。以汉王赞为上柱国、右大丞相,尊以虚名,实无所综理。以杨坚为假黄钺、左大丞相,秦王贽为上柱国。百官总己以听于左丞相。
坚初受顾命,使邗国公杨惠谓御正下大夫李德林曰:“朝廷赐令总文武事,经国任重。今欲与公共事,必不得辞。”德林曰:“愿以死奉公。”坚大喜。始,刘昉、郑译议以坚为大冢宰,译自摄大司马,昉又求小冢宰。坚私问德林曰:“欲何以见处?”德林曰:“宜作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不尔,无以压众心。”及发丧,即依此行之。以正阳宫为丞相府。
时众情未壹,坚引司武上士卢贲置左右。将之东宫,百官皆不知所从。坚潜令贲部伍仗卫,因召公卿,谓曰:“欲求富贵者宜相随。”往往偶语,欲有去就。贲严兵而至,众莫敢动。出崇阳门,至东宫,门者拒不纳,贲谕之,不去;嗔目叱之,门者遂却,坚入。贲遂典丞相府宿卫。贲,辩之弟子也。以郑译为丞相府长史,刘昉为司马,李德林为府属,二人由是怨德林。
内史下大夫勃海高颎明敏有器局,习兵事,多计略,坚欲引之入府,遣杨惠谕意。颎承旨,欣然曰:“愿受驱驰。纵令公事不成,颎亦不辞灭族。”乃以为相府司录。
时汉王赞居禁中,每与静帝同帐而坐。刘昉饰美妓进赞,赞甚悦之。昉因说赞曰:“大王,先帝之弟,时望所归。孺子幼冲,岂堪大事!今先帝初崩,人情尚扰。王且归第,待事宁后,入为天子,此万全计也。”赞年少,性识庸下,以为信然,遂从之。
坚革宣帝苛酷之政,更为宽大,删略旧律,作《刑书要制》,奏而行之;躬履节俭,中外悦之。
坚夜召太史中大夫庾季才,问曰:“吾以庸虚,受兹顾命。天时人事,卿以为何如?”季才曰:“天道精微,难可意察。窃以人事卜之,符兆已定。季才纵言不可,公岂复得为箕、颍之事乎!”坚默然久之,曰:“诚如君言。”独孤夫人亦谓坚曰:“大事已然,骑虎之势,必不得下,勉之!”
坚以相州总管尉迟迥位望素重,恐有异图,使迥子魏安公惇奉诏书召之会葬。壬子,以上柱国韦孝宽为相州总管;又以小司徒叱列长义为相州刺史,先令赴鄴;孝宽续进。
陈王纯时镇齐州,坚使门正上士崔彭征之。彭以两骑往止传舍,遣人召纯。纯至,彭请屏左右,密有所道,遂执而锁之,因大言曰:“陈王有罪,诏征入朝,左右不得辄动!”其从者愕然而去。彭,楷之孙也。
六月,五王皆至长安。
庚申,周复行佛、道二教。旧沙门、道士精志者,简令入道。
周尉迟迥知丞相坚将不利于帝室,谋举兵讨之。韦孝宽至朝歌,迥遣其大都督贺兰贵,赍书候韦孝宽。孝宽留贵与语以审之,疑其有变,遂称疾徐行;又使人至相州求医药,密以伺之。孝宽兄子艺,为魏郡守,迥遣艺迎孝宽,孝宽问迥所为,艺党于迥,不以实对。孝宽怒,将斩之。艺惧,悉以迥谋语孝宽。孝宽携艺西走,每至亭驿,尽驱传马而去,谓驿司曰:“蜀公将至,宜速具酒食。”迥寻遣仪司大将军梁子康将数百骑追孝宽,追者至驿,辄逢盛馔,又无马,遂迟留不进。孝宽与艺由是得免。
坚又令候正破六韩裒诣迥谕旨,密与总管府长史晋昶等书,令为之备。迥闻之,杀昶及裒;集文武士民,登城北楼,令之曰:“杨坚藉后父之势,挟幼主以作威福,不臣之迹,暴于行路。吾与国舅甥,任兼将相;先帝处吾于此,本欲寄以安危。今欲与卿等纠合义勇,以匡国庇民,何如?”众咸从命。迥乃自称大总管,承制置官司。时赵王招入朝,留少子在国,迥奉以号令。
甲子,坚发关中兵,以韦孝宽为行军元帅,郕公梁士彦、乐安公元谐、化政公宇文忻、濮阳公武川宇文述、武乡公崔弘度、清河公杨素、陇西公李询等皆为行军总管,以讨迥。弘度,楷之孙;询,穆之兄子也。
初,宣帝使计部中大夫杨尚希抚慰山东,至相州,闻宣帝殂,与尉迟迥发丧。尚希出,谓左右曰:“蜀公哭不哀而视不安,将有他计。吾不去,惧及于难。”遂夜从捷径而遁。迟明,迥觉,追之不及,遂归长安。坚遣尚希督宗兵三千人镇潼关。雍州牧毕刺王贤,与五王谋杀坚,事泄,坚杀贤,并其三子,掩五王之谋不问。以秦王贽为大冢宰,杞公椿为大司徒。庚子,以柱国梁睿为益州总管。睿,御之子也。
周遣汝南公神庆、司卫上士长孙晟送千金公主于突厥。晟,幼之曾孙也。
又遣建威侯贺若谊赂佗钵可汗,且说之以求高绍义。佗钵伪与绍义猎于南境,使谊执之。谊,敦之弟子也。秋,七月,甲申,绍义至长安,徙之蜀;久之,病死于蜀。
周青州总管尉迟勤,迥之弟也。初得迥书,表送之,寻亦从迥。迥所统相、卫、黎、洺、贝、赵、冀、瀛、沧、勤所统青、齐、胶、光、莒等州皆从之,众数十万。荥州刺史邵公胄,申州刺史李惠,东楚州刺史费也利进,潼州刺史曹孝远,各据本州,徐州总管司录席毘罗据兗州,前东平郡守毕义绪据兰陵,皆应迥;怀县永桥镇将纥豆陵惠以城降迥。迥使其所署大将军石逊攻建州,建州刺史宇文弁以州降之。又遣西道行台韩长业攻拔潞州,执刺史赵威,署城人郭子胜为刺史。纥豆陵惠袭陷钜鹿,遂围恒州。上大将军宇文威攻汴州,莒州刺史乌丸尼等帅青、齐之众围沂州,大将军檀让攻拔曹、亳二州,屯兵梁郡。席毘罗众号八万,军于蕃城,攻陷昌虑、下邑。李惠自申州攻永州,拔之。
迥遣使招大左辅、并州刺史李穆,穆锁其使,封上其书。穆子士荣,以穆所居天下精兵处,阴劝穆从迥,穆深拒之。坚使内史大夫柳裘诣穆,为陈利害,又使穆子左侍上士浑往布腹心。穆使浑奉尉斗于坚,曰:“愿执威柄以尉安天下。”又十三环金带遗坚。十三环金带者,天子之服也。坚大悦,遣浑诣韦孝宽述穆意。穆兄子崇,为怀州刺史,初欲应迥;后知穆附坚,慨然太息曰:“阖家富贵者数十人,值国有难,竟不能扶倾继绝,复何面目处天地间乎!”不得已亦附于坚。迥子谊,为朔州刺史,穆执送长安;又遣兵讨郭子胜,擒之。
迥招徐州总管源雄、东郡守于仲文,皆不从。雄,贺之曾孙;仲文,谨之孙也。迥遣宇文胄自石济,宇文威自白马济河,二道攻仲文,仲文弃郡走还长安,迥杀其妻子。迥遣檀让徇地河南,丞相坚以仲文为河南道行军总管,使诣洛阳发兵讨让,命杨素讨宇文胄。
丁未,周以丞相坚都督中外诸军事。
郧州总管司马消难亦举兵应迥,己酉,周以柱国王谊为行军元帅,以讨消难。
广州刺史于顗,仲文之兄也,与总管赵文表不协;诈得心疾,诱文表,手杀之,因唱言文表与尉迟迥通谋。坚以迥未平,因劳勉之,即拜吴州总管。
赵僭王招谋杀坚,邀坚过其第,坚赍酒淆就之。招引入寝室,招子员、贯及妃弟鲁封等皆在左右,佩刀而立,又藏刃于帷席之间,伏壮士于室后。坚左右皆不得从,唯从祖弟开府仪同大将军弘、大将军元胄坐于户侧。胄,顺之孙也。弘、胄皆有勇力,为坚腹心。酒酣,招以佩刀刺瓜连啖坚,欲因而刺之。元胄进曰:“相府有事,不可久留。”招诃之曰:“我与丞相言,汝何为者!”叱之使却。胄嗔目愤气,扣刀入卫。招赐之酒,曰:“吾岂有不善之意邪!”卿何猜警如是?”招伪吐,将入后邠,胄恐其为变,扶令上坐,如此再三。招伪称喉干,命胄就厨取饮,胄不动。会滕王逌后至,坚降价迎之。胄耳语曰:“事势大异,可速去!”坚曰:“彼无兵马,何能为!”胄曰:“兵马皆彼物,彼若先发,大事去矣!胄不辞死,恐死无益。”坚复入坐。胄闻室后有被甲声,遽请曰:“相府事殷,公何得如此!”因扶坚下床趋去。招将追之。胄以身蔽户,招不得出;坚及门,胄自后至。招恨不时发,弹指出血。壬子,坚诬招与越野王盛谋反,皆杀之,及其诸子。赏赐元胄,不可胜计。
周室诸王数欲伺隙杀坚,坚都督临泾李圆通常保护之,由是得免。
癸丑,周主封其弟衍为叶王,术为郢王。
周豫、荆、襄三州蛮反,攻破郡县。
周韦孝宽军至永桥城,诸将请先攻之。孝宽曰:“城小而固,若攻而不拔,损我兵威。今破其大军,此何能为!”于是引军壁于武陟。尉迟迥遣其子魏安公惇帅众十万入武德,军于沁东。会沁水涨,孝宽与迥隔水相持不进。
孝宽长史李询密启丞相坚云:“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并受尉迟迥饷金,军中慅慅,人情大异。”坚深以为忧,与内史上大夫郑译谋代此三人者,李德林曰:“公与诸将,皆国家贵臣,未相服从,今正以挟令之威控御之耳。前所遣者,疑其乖异,后所遣者,又安知其能尽腹心邪!又,取金之事,虚实难用,今一旦代之,或惧罪逃逸;若加縻絷,则自郧公以下,莫不惊疑。且临敌易将,此燕、赵之所以败也。如愚所见,但遣公一腹心,明于智略,素为诸将所信服者,速至军所,使观其情伪。纵有异意,必不敢动,动亦能制之矣。”坚大悟,曰:“公不发此言,几败大事。”乃命少内史崔仲方往监诸军,为之节度。仲方,猷之子也,辞以父在山东。又命刘昉、郑译昉,辞以未尝为将,译辞以母老。坚不悦。府司录高颎请行,坚喜,遣之。颎受命亟发,遣人辞母而已。自是坚措置军事,皆与李德林谋之,时军书日以百数,德林口授数人,文意百端,不加治点。
司马消难以郧、随、温、应、土、顺、沔、儇、岳九州及鲁山等八镇来降,遗其子为质以求援。八月,己未,诏以消难为大都督、总督九州八镇诸军事、司空,赐爵随公。庚申,诏镇西将军樊毅进督沔、汉诸军事,南豫州刺史任忠帅众趣历阳,超武将军陈慧纪为前军都督,趣南兗州。
周益州总管王谦亦不附丞相坚,起巴、蜀之兵以攻始州。梁睿至汉川,不得进,坚即以睿为行军元帅以讨谦。
戊辰,诏以司马消难为大都督水陆诸军事。庚午,通直散骑常侍淳于陵克临江郡。
梁世宗使中书舍人柳庄奉书入周。丞相坚执庄手曰:“孤昔以开府,从役江陵,深蒙梁主殊眷。今主幼时艰,猥蒙顾托。梁主奕叶委诚朝廷,当相与共保岁寒。”时诸将竞劝梁主举兵,与尉迟迥连谋,以为进可以尽节周氏,退可以席卷山南。梁主疑未决。会庄至,具道坚语,且曰:“昔袁绍、刘表、王凌、诸葛诞,皆一时雄杰,据要地,拥强兵,然功业莫就,祸不旋踵者,良由魏、晋挟天子,保京都,仗大顺以为名故也。今尉迟迥虽曰旧将,昏耄已甚;司马消难、王谦,常人之下者,非有匡合之才。周朝将相,多为身计,竞效节于杨氏。以臣料之,迥等终当覆灭,随公必移周祚。未若保境息民,以观其变。”梁主深然之,众议遂止。
高颎至军,为桥于沁水。尉迟惇于上流纵火筏,颎豫为土狗以御之。惇布陈二十余里,麾兵少却,欲待孝宽军半渡而击之;孝宽因其却,鸣鼓齐进。军既渡,颎命焚桥,以绝士卒反顾之心。惇兵大败,单骑走。孝宽乘胜进,追至鄴。
庚午,迥与惇及惇弟西都公祐,悉将其卒十三万陈于城南,迥别统万人,皆绿巾、锦袄,号“黄龙兵”。迥弟勤帅众五万,自青州赴迥,以三千骑先至。迥素习军旅,老犹被甲临陈。其麾下兵皆关中人,为之力战,孝宽等军不利而却。鄴中士民观战者数万人,行军总管宇文忻曰:“事急矣!吾当以诡道破之。”乃先射观者,观者皆走,转相腾藉,声如雷霆。忻乃传呼曰:“贼败矣!”众复振,因其扰而乘之。迥军大败,走保鄴城。孝宽纵兵围之,李询及思安伯代人贺娄子幹先登。
崔弘度妹,先适迥子为妻,及鄴城破,迥窘迫升楼,弘度直上龙尾追之。迥弯弓,将射弘度。弘度脱兜鍪,谓迥曰:“颇相识不?今日各图国事,不得顾私。以亲戚之情,谨遏乱兵,不许侵辱。事势如此,早为身计,何所侍也?”迥掷弓于地,骂左丞相极口而自杀。弘度顾其弟弘升曰:“汝可取迥头。”弘升斩之。军士在小城中者,孝宽尽坑之。勤、惇、祐东走青州,未至,开府仪同大将军郭衍追获之。丞相坚以勤初有诚款,特不之罪。李惠先自缚归罪,坚复其官爵。
迥末年衰耄,及起兵,以小御正崔达拏为长史。达拏,暹之子也,文士,无筹略,举措多失,凡六十八日而败。于仲文军至蓼隄,去梁郡七里。檀让拥众数万,仲文以羸师挑战而伪北,让不设备;仲文还击,大破之,生获五千余人,斩首七百级。进攻梁郡,迥守将刘子宽弃城走。仲文进击曹州,获迥所署刺史李仲康。檀让以余众屯成武,仲文袭击,破之,遂拔成武。迥将席毘罗,众十万屯沛县,将攻徐州。其妻子在金乡,仲文遣人诈为毘罗使者,谓金乡城主徐善净曰:“檀让明日午时至金乡,宣蜀公令,赏赐将士。”金乡人皆喜。仲文简精兵,伪建迥旗帜,倍道而进。善净望见,以为檀让,出迎谒。仲文执之,遂取金乡。诸将多劝屠其城,仲文曰:“此城乃毘罗起兵之所,当宽其妻子,其兵自归。如即屠之,彼望绝矣。”众皆称善。于是毘罗恃众来薄官军,仲文设伏击之,毘罗众大溃,争投洙水死,水为之不流。获檀让,槛送京师;斩毘罗,传首。
韦孝宽分兵讨关东叛者,悉平之。坚徙相州于安阳,毁鄴城及邑居。分相州,置毛州、魏州。
梁主闻迥败,谓柳庄曰:“若从众人之言。社稷已不守矣!”
丞相坚之初得政也,待黄公刘昉、沛公郑译甚厚,赏赐不可胜计,委以心膂,朝野倾属,称为“黄、沛”。二人皆恃功骄恣,溺于财利,不亲职务。及辞监军,坚始疏之,恩礼渐薄。高颎自军所还,宠遇日隆。时王谦、司马消难未平,坚忧之,忘寝与食。而昉逸游纵酒,相府事多遗落。坚乃以高颎代昉为司马;不忍废译,阴敕官属不得白事于译。译犹坐厅事,无所关预,惶惧顿首,求解职;坚犹以恩礼慰勉之。
癸酉,智武将军鲁广达克周之郭默城。丙子,淳于陵克祐州城。
周以汉王赞为太师,申公李穆为太傅,宋王实为大前疑,秦王贽为大右弼,燕公于寔为大左辅。寔,仲文之父也。
乙卯,周大赦。
周王谊帅四总管至郧州,司马消难拥其众以鲁山、甑山二镇来降。
初,消难遣上开府仪同大将军段珣将兵围顺州,顺州刺史周法尚不能拒,弃城走,消难虏其母弟而南。樊毅救消难,不及。周亳州总管元景山击之,毅掠居民而去。景山与南徐州刺史宇文弼追之,与毅战于漳口。一日三战三捷。毅退保甑山镇,城邑为消难所据者,景山皆复取之。
郧州巴蛮多叛,共推渠帅兰雒州为主,以附消难。王谊遣诸将分讨之,旬月皆平。陈纪、萧摩诃等攻广陵,周吴州总管于顗击破之。沙州氐帅杨永安聚众应王谦,大将军乐宁公达奚儒讨之。杨素破宇文胄于石济,斩之。
周以神武公窦毅为大司马,齐公于智为大司空;九月,以小宗伯竟陵公杨惠为大宗伯。
丁亥,周将王延贵帅众援历阳;任忠击破之,生擒延贵。
壬辰,周废皇后司马氏为庶人。庚戌,以随世子勇为洛州总管、东京小冢宰,总统旧齐之地。壬子,以左丞相坚为大丞相,罢左、右丞相之官。
冬,十月,甲寅,日有食之。
周丞相坚杀陈惑王纯及其子。
周梁睿将步骑二十万讨王谦,谦分命诸将据险拒守。睿奋击,屡破之,蜀人大骇。谦遣其将达奚惎、高阿那肱、乙弗虔等帅众十万攻利州,堰江水以灌之。城中战士不过二千,总管昌黎豆卢勣,昼夜拒守,凡四旬,时出奇兵击惎等,破之;会梁睿至,惎等遁去,睿自剑阁入,进逼成都。谦令达奚惎、乙弗虔城守,亲帅精兵五万,背城结陈。睿击之,谦战败,将入城,惎、虔以城降。谦将麾下三十骑走新都,新都令王宝执之。戊寅,睿斩谦及高阿那肱,剑南平。
十一月,甲辰,周达奚儒破杨永安,沙州平。
丁未,周郧襄公韦孝宽卒。孝宽久在边境,屡抗强敌;所经略布置,人初莫之解,见其成事,方乃惊服。虽在军中,笃意文史;敦睦宗族,所得俸禄,不及私室。人以此称之。
十二月,庚辰,河东康简王叔献卒。
癸亥,周诏诸改姓者,宜悉复旧。
甲子,周以大丞相坚为相国,总百揆,去都督中外、大冢宰之号,进爵为王,以安陆等二十郡为随国,赞拜不名,备九锡之礼;坚受王爵、十郡而已。
辛未,杀代奰王达、滕闻王逌及其子。
壬申,以小冢宰元孝规为大司徒。
是岁,周境内有州二百一十一,郡五百八。
●卷第一百七十五
【陈纪九】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凡三年。
高宗宣皇帝下之下太建十三年(辛丑,公元五八一年)
春,正月,壬午,以晋安王伯恭为尚书左仆射,吏部尚书袁宪为右仆射。宪,枢之弟也。
周改元大定。
二月,甲寅,隋王始受相国、百揆、九锡之命,建台置官。丙辰,诏进王妃独孤氏为王后,世子勇为太子。
开府仪同大将军庾季才,劝隋王宜以今月甲子应天受命。太傅李穆、开府仪同大将军卢贲亦劝之。于是周主下诏,逊居别宫。甲子,命兼太傅巳公椿奉册,大宗伯赵煚奉皇帝玺绂,禅位于隋。隋主冠远游冠;受册、玺,改服纱帽、黄袍;入御临光殿,服衮冕,如元会之仪。大赦,改元开皇。命有司奉册祀于南郊。遣少冢宰元孝矩代太子勇镇洛阳。孝矩名矩,以字行,天赐之孙也;女为太子妃。
少内史崔仲方劝隋主除周六官,依汉、魏之旧,从之。置三师、三公及尚书、门下、内史、秘书、内侍五省,御史、都水二台,太常等十一寺,左右卫等十二府,以分司统职。又置上柱国至都督十一等勋官,以酬勤劳;特进至朝散大夫七等散官,以加文武官之有德声者。改侍中为纳言。以相国司马高颎为尚书左仆射,兼纳言,相国司录京兆虞庆则为内史监,兼吏部尚书,相国内郎李德林为内史令。
乙丑,追尊皇考为武元皇帝,庙号太祖;皇妣吕氏为元明皇后。丙寅,修庙社。立王后独孤为皇后,王太子勇为皇太子。丁卯,以大将军赵煚为尚书右仆射。己巳,封周静帝为介公。周氏诸王皆降爵为公。
初,刘、郑矫诏以隋主辅政,杨后虽不预谋,然以嗣子幼冲,恐权在他族,闻之,甚喜。后知其父有异图,意颇不平,形于言色,及禅位,愤惋逾甚。隋主内甚愧之,改封乐平公主,久之,欲夺其志。公主誓不许,乃止。
隋主与周载下大夫北平荣建绪有旧,隋主将受禅,建绪为息州刺史。将之官,隋主谓曰:“且踌躇,当共取富贵。”建绪正色曰:“明公此旨,非仆所闻。”及即位,来朝,帝谓之曰:“卿亦悔不?”建绪稽首曰:“臣位非徐广,情类杨彪。”帝笑曰:“朕虽不晓书语,亦知卿此言不逊!”
上柱国窦毅之女,闻隋受禅,自投堂下,抚膺太息曰:“恨我不为男子,救舅氏之患!”毅及襄阳公主掩其口曰;“汝勿妄言,灭吾族!”毅由是奇之。及长,以适唐公李渊。渊,昞之子也。
虞庆则劝隋主尽灭宇文氏,高颎、杨惠亦依违从之。李德林固争,以为不可。隋主作色曰:“君书生,不足与议此!”于是周太祖孙谯公乾恽、冀公绚,闵帝子纪公湜,明帝子酆公贞、宋公实,高祖子汉公赞、秦公贽、曹公允、道公充、蔡公兑、荆公元,宣帝子莱公衍、郢公术皆死。德林由是品位不进。
乙亥,上耕藉田。
隋主封其弟邵公慧为滕王,安公爽为卫王,子雁门公广为晋王,俊为秦王,秀为越王,谅为汉王。
隋主赐李穆诏曰:“公既旧德,且又父党。敬惠来旨,义无有违。即以今月十三日恭膺天命。”俄而穆入朝,帝以穆为太师,赞拜不名;子孙虽在襁褓,悉拜仪同,一门执象笏者百余人,贵盛无比。又以上柱国窦炽为太傅,幽州总管于翼为太尉。李穆上表乞骸骨,诏曰:“吕尚以期颐佐周,张苍以华皓相汉,高才命世,不拘常礼。”仍以穆年耆,敕蠲朝集,有大事,就第询访。
美阳公苏威,绰之子也,少有令名,周晋公护强以女妻之。威见护专权,恐祸及己,屏居山寺,以讽读为娱。周高祖闻其贤,除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又除稍伯下大夫,皆辞疾不拜;宣帝就除开府仪同大将军。隋主为丞相,高颎荐之,隋主召见,与语,大悦;居月馀,闻将受禅,遁归田里。颎请追之,隋主曰:“此不欲预吾事耳,置之。”及受禅,征拜太子少保,追封其父为邳公,以威袭爵。
丁丑,隋以晋王广为并州总管。三月,戊子,以上开府仪同三司贺若弼为吴州总管,镇广陵;和州刺史河南韩擒虎为庐州总管,镇庐江。隋主有并吞江南之志,问将帅于高颎,颎荐弼与擒虎,故置于南边,使潜为经略。
戊戌,以太子少保苏威兼纳言、度支尚书。
初,苏绰在西魏,以国用不足,制征税法颇重,既而叹曰:“今所为者,譬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之!”威闻其言,每以为己任。至是,奏减赋役,务从轻简,隋主悉从之,渐见亲重,与高颎参掌朝政。帝尝怒一人,将杀之;威入邠进谏,帝不纳,将自出斩之,威当帝前不去;帝避之而出,威又遮止。帝拂衣而入,良久,乃召威谢曰:“公能若是,吾无忧矣。”赐马二匹,钱十余万。寻复兼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本官悉如故。
治书侍御史安定梁毘,以威兼领五职,安繁恋剧,无举贤自代之心,抗表劾威。帝曰:“苏威朝夕孜孜,志存远大,何遽迫之!”因谓朝臣曰:“苏威不值我,无以措其言;我不得苏威,何以行其道。杨素才辩无双,至于斟酌古今,助我宣化,非威之匹也。威若逢乱世,南山四皓,岂易屈哉!”威尝言于帝曰:“臣先人每戒臣云:‘唯读《孝经》一卷,足以立身治国,何用多为!’”帝深然之。
高颎深避权势,上表逊位,让于苏威,帝欲成其美,听解仆射。数日,帝曰:“苏威高蹈前朝,颎能推举。吾闻进贤受上赏,宁可使之去官!”命颎复位。颎、威同心协赞,政刑大小,帝无不与之谋议,然后行之。故革命数年,天下称平。
太子左庶子卢贲,以颎、威执政,心甚不平,时柱国刘昉亦被疏忌。贲因讽昉及上柱国元谐、李询、华州刺史张宾等谋黜颎、威,五人相与辅政。又以晋王广有宠于帝,私谓太子曰:“贲欲数谒殿下,恐为上所谴,愿察区区之心。”谋泄,帝穷治其事,昉等委罪于宾、贲。公卿奏二人当死,帝以故旧,不忍诛,并除名为民。
庚子,隋诏前代品爵,悉依旧不降。
丁未,梁主遣其弟太宰岩入贺于隋。
夏,四月,辛巳,隋大赦。戊戌,悉放太常散乐为民,仍禁杂戏。
散骑常侍韦鼎、兼通直散骑常侍王瑳聘于周。辛丑,至长安,隋已受禅,隋主致之介国。
隋主召汾州刺史韦冲为兼散骑常侍。时发稽胡筑长城,汾州胡千余人,在涂亡叛。帝召冲问计,对曰:“夷狄之性,易为反覆,皆由牧宰不称之所致。臣请以理绥静,可不劳兵而定。”帝然之,命冲绥怀叛者,月余皆至,并赴长城之役。冲,夐之子也。
五月,戊午,隋封邗公雄为广平王,永康公弘为河间王。雄,高祖之族子也。
隋主潜害周静帝而为之举哀,葬于恭陵;以其族人洛为嗣。
六月,癸未,隋诏郊庙冕服必依《礼经》。其朝会之服、旗帜、牺牲皆尚赤,戎服以黄,常服通用杂色。秋,七月,乙卯,隋主始服黄,百僚毕贺。于是百官常服,同于庶人,皆著黄袍。隋主朝服亦如之,唯以十三环带为异。
八月,壬午,隋废东京官。
吐谷浑寇凉州,隋主遣行军元帅乐安公元谐等步骑数万击之。谐击破吐谷浑于丰利山,又败其太子可博汗于青海,俘斩万计。吐谷浑震骇,其王侯三十人各帅所部来降。吐谷浑可汗夸吕帅亲兵远循。隋主以其高宁王移兹裒为河南王,使统降众。以元谐为宁州刺史,留行军总管贺娄子干镇凉州。
九月,庚午,将军周罗睺攻隋故墅,拔之。萧摩诃攻江北。
隋奉车都尉于宣敏奉使巴、蜀还,奏称:“蜀土沃饶,人物殷阜。周德之衰,遂成戎首。宜树建籓屏,封殖子孙。”隋主善之。辛未,以越王秀为益州总管,改封蜀王。宣敏,谨之孙也。
壬申,隋以上柱国长孙览、元景山并为行军元帅,发兵入寇;命尚书左仆射高颎节度诸军。
初,周、齐所铸钱凡四等,及民间私钱,名品甚众,轻重不等。隋主患之,更铸五铢钱,背、面、好、肉皆有周郭,每一千重四斤二两。悉禁古钱及私钱。置样于关;不如样者,没官销毁之。自是钱币始壹,民间便之。
隋郑译以上柱国归第,赏赐丰厚。译自以被疏,呼道士醮章祈福,为婢所告,以为巫蛊,译又与母别居,为宪司所劾,由是除名。隋主下诏曰:“译若留之于世,在人为不道之臣;戮之于朝,入地为不孝之鬼。有累幽显,无所置之。宜赐以《孝经》,令其熟读。”仍遣与母共居。
初,周法比于齐律,烦而不要,隋主命高颎、郑译及上柱国杨素、率更令裴政等更加修定。政练习典故,达于从政,乃采魏、晋旧律,下至齐、梁,沿革重轻,取其折衷。时同修者十余人,凡有疑滞,皆取决于政。于是去前世枭、轘及鞭法,自非谋叛以上,无收族之罪。始制死刑二,绞、斩;流刑三,自二千里至三千里;徒刑五,自一年至三年;杖刑五,自六十至百;笞刑五,自十至五十。又制议、请、减、赎、官当之科以优士大夫。除前世讯囚酷法,考掠不得过二百;枷杖大小,咸有程式。民有枉屈,县不为理者,听以次经郡及州省;若仍不为理,听诣阙伸诉。
冬,十月,戊子,始行新律。诏曰:“夫绞以致毙,斩则殊形,除恶之体,于斯已极。枭首、轘身,义无所取,不益惩肃之理,徒表安忍之杯。鞭之为用,残剥肤体,彻骨侵肌,酷均脔切。虽云远古之式,事乖仁者之刑。枭、轘及鞭,并令去之。贵砺带之书,不当徒罚;广轩冕之廕,旁及诸亲。流役六年,改为五载;刑徒三岁,变从三祀。其余以轻代重,化死为生,条目甚多,备于简策。杂格、严科,并宜除削。”自是法制遂定,后世多遵用之。
隋主尝怒一郎,于殿前笞之。谏议大夫刘行本进曰:“此人素清,其过又小,愿少宽之。”帝不顾。行本于是正当帝前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臣左右,臣言若是,陛下安得不听;若非,当致之于理。岂得轻臣而不顾也?”因置笏于地而退。帝敛容谢之。遂原所笞者。行本,璠之兄子也。
独孤皇后,家世贵盛而能谦恭,雅好读书,言事多与隋主意合,帝甚宠惮之,宫中称为“二圣”。帝每临朝,后辄与帝方辇而进,至阁乃止。使宦官伺帝,政有所失,随则匡谏。候帝退朝。同反燕寝。有司奏称:“《周礼》:百官之妻,命于王后,请依古制。”后曰:“妇人预政,或从此为渐,不可开其源也。”大都督崔长仁,后之中外兄弟也,犯法当斩,帝以后故,欲免其罪。后曰:“国家之事,焉可顾私!”长仁竟坐死。后性俭约,帝尝合止利药,须胡粉一两。宫内不用,求之,竟不得。又欲赐柱国刘嵩妻织成衣领,宫内亦无之。
然帝惩周氏之失,不以权任假借外戚,后兄弟不过将军、刺史。帝外家吕氏,济南人,素微贱。齐亡以来,帝求访,不知所在。及即位,始求得舅子吕永吉,追赠外祖双周为太尉,封齐郡公,以永吉袭爵。永吉从父道贵,性尤顽呆,言词鄙陋,帝厚加供给,而不许接对朝士。拜上仪同三司,出为济南太守;后郡废,终于家。
壬辰,隋主如岐州。
岐州刺史安定梁彦光,有惠政,隋主下诏褒美,赐束帛及御伞,以厉天下之吏;久之,徙相州刺史。岐俗质厚,彦光以静镇之,奏课连为天下最。及居相,部如岐州法。鄴自齐亡,衣冠士人多迁入关,唯工商乐户移实州郭。风俗险诐,好兴谣讼,目彦光为“著帽饧”。帝闻之,免彦光官。岁余,拜赵州刺史。彦光自请复为相州,帝许之。豪猾闻彦光再来,皆嗤之。彦光至,发擿奸伏,有若神明,豪猾潜窜,阖境大治。于是招致名儒,每乡立学,亲临策试,褒勤黜怠。及举秀才,祖道于郊,以财物资之。于是风化大变,吏民感悦,无复讼者。
时又有相州刺史陈留樊叔略,有异政,帝以玺书褒美,班示天下,征拜司农。
新丰令房恭懿,政为三辅之最,帝赐以粟帛。雍州诸县令朝谒,帝见恭懿,必呼至榻前,访以治民之术。累迁德州司马。帝谓诸州朝集使曰:“房恭懿志存体国,爱养我民,此乃上天宗庙之所祐。朕若置而不赏,上天宗庙必当责我。卿等宜师范之。”因擢为海州刺史。由是州县吏多称职,百姓富庶。
十一月,丁卯,隋遣兼散骑侍郎郑捴来聘。
十二月,庚子,隋主还长安,复郑译官爵。
广州刺史马靖,得岭表人心,兵甲精练,数有战功。朝廷疑之,遣吏部侍郎萧引观靖举措,讽令送质,外托收督赕物,引至番禺。靖即遣子弟入质。
是岁,隋主诏境内之民任听出家,仍令计口出钱,营造经像。于是时俗从风而靡,民间佛书,多于《六经》数十百倍。
突厥佗钵可汗病且卒,谓其子庵逻曰:“吾兄不立其子,委位于我。我死,汝曹当避大逻便。”及卒,国人将立大逻便。以其母贱,众不服;庵逻实贵,突厥素重之。摄图最后至,谓国人曰:“若立庵逻者,我当帅兄弟事之。若立大逻便,我必守境,利刃长矛以相待。”摄图长,且雄勇,国人莫敢拒,竟立庵逻为嗣。大逻便不得立,心不服庵逻,每遣人詈辱之。庵逻不能制,因以国让摄图。国中相与议曰:“四可汗子,摄图最贤。”共迎立之,号沙钵略可汗,居都斤山。庵逻降居独洛水,称第二可汗。大逻便乃谓沙钵略曰:“我与尔俱可汗子,各承父后。尔今极尊,我独无位,何也?”沙钵略患之,以为阿波可汗,还领所部。又沙钵略从父玷厥,居西面,号达头可汗。诸可汗各统部众,分居四面。沙钵略勇而得众,北方皆畏附之。
隋主既立,待突厥礼薄,突厥大怨。千金公主伤其宗祀覆没,日夜言于沙钵略,请为周室复雠。沙钵略谓其臣曰:“我,周之亲也。今隋公自立而不能制,复何面目见可贺敦乎!”乃与故齐营州刺史高宝宁合兵为寇。隋主患之,敕缘边修保障,峻长城,命上柱国武威阴寿镇幽州,京兆尹虞庆则镇并州,屯兵数万以备之。
初,奉车都尉长孙晟送千金公主入突厥,突厥可汗爱其善射,留之竟岁,命诸子弟贵人与之亲友,冀得其射法。沙钵略弟处罗侯,号突利设,尤得众心,为沙钵略所忌,密托心腹阴与晟盟。晟与之游猎,因察山川形势,部众强弱,靡不知之。及突厥入寇,晟上书曰:“今诸夏虽安,戎虏尚梗,兴师致讨,未是其时,弃于度外,又相侵扰,故宜密运筹策,有以攘之。玷厥之于摄图,兵强而位下,外名相属,内隙已彰;鼓动其情,必将自战。又,处罗侯者,摄图之弟,奸多势弱,曲取众心,国人爱之,因为摄图所忌,其心殊不自安,迹示弥缝,实怀疑惧。又,阿波首鼠,介在其间,颇畏摄图,受其牵率,唯强是与,未有定心。今宜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通使玷厥,说合阿波,则摄图回兵,自防右地。又引处罗,遣连奚、则摄图分众,还备左方。首尾猜嫌,腹心离阻,十数年后,乘衅讨之,必可一举而空其国矣。”帝省表,大悦,因召与语。晟复口陈形势,手画山川,写其虚实,皆如指掌,帝深嗟异,皆纳用之。遣太仆元晖出伊吾道,诣达头,赐以狼头纛。达头使来,引居沙钵略使上。以晟为车骑将军,出黄龙道,赍币赐奚、、契丹,遣为乡导,得至处罗侯所,深布心腹,诱之内附。反间既行,果相猜贰。
始兴王叔陵,太子之次弟也,与太子异母,母曰彭贵人。叔陵为江州刺史,性苛刻狡险。新安王伯固,以善谐谑,有宠于上及太子;叔陵疾之,阴求其过失,欲中之以法。叔陵入为扬州刺史,事务多关涉省阁,执事承意顺旨,即讽上进用之;微致违忤,必抵以大罪,重者至殊死。伯固惮之,乃谄求其意。叔陵好发古冢,伯固好射雉,常相从郊野,大相款狎,因密图不轨。伯固为侍中,每得密语,必告叔陵。
高宗宣皇帝下之下太建十四年(壬寅,公元五八二年)
春,正月,己酉,上不豫,太子与始兴王叔陵、长沙王叔坚并入侍疾。叔陵阴有异志,命典药吏曰:“切药刀甚钝,可砺之!”甲寅,上殂。仓猝之际,叔陵命左右于外取剑。左右弗悟,取朝服木剑以进,叔陵怒。叔坚在侧,闻之,疑有变,伺其所为。乙卯,小敛。太子哀哭俯伏。叔陵抽剉药刀斫太子,中项,太子闷绝于地;母柳皇后走来救之,又斫后数下。乳媪吴氏自后掣其肘,太子乃得起;叔陵持太子衣,太子自奋得免。叔坚手扼叔陵,夺去其刀,仍牵就柱,以其褶袖缚之。时吴媪已扶太子避贼,叔坚求太子所在,欲受生杀之命。叔陵多力,奋袖得脱,突走出云龙门,驰车还东府,召左右断青溪道,赦东城囚以充战士,散金帛赏赐;又遣人往新林追其所部兵;仍自被甲,著白布帽,登城西门招募百姓;又召诸王将帅,莫有至者,唯新安王伯固单马赴之,助叔陵指挥。叔陵兵可千人,欲据城自守。
时众军并缘江防守,台内空虚。叔坚白柳后,使太子舍人河内司马申,以太子命召右卫将军萧摩诃入见受敕,帅马步数百趣东府,屯城西门。叔陵惶恐,遣记室韦谅送其鼓吹与摩诃,谓之曰:“事捷,必以公为台鼎。”摩诃绐报之曰:“须王心膂节将自来,方敢从命。”步陵遣其所亲戴温、谭骐诣摩诃,摩诃执以送台,斩其首,徇东城。
叔陵自知不济,入内,沉其妃张氏及宠妾七人于井,帅步骑数百自小航渡,欲趣新林,乘舟奔隋。行至白杨路,为台军所邀。伯固见兵至,旋避入巷,叔陵驰骑拔刃追之,伯固复还,叔陵部下多弃甲溃去。摩诃马容陈智深迎刺叔陵,僵仆,陈仲华就斩其首,伯固为乱兵所杀,自寅至巳乃定。叔陵诸子并赐死,伯固诸子宥为庶人。韦谅及前衡阳内史彭暠、咨议参军兼记室郑信、典签俞公喜并伏诛。暠,叔陵舅也。信、谅有宠于叔陵,常参谋议。谅,粲之子也。
丁巳,太子即皇帝位,大赦。
辛酉,隋置河北道行台于并州,以晋王广为尚书令;置西南道行台于益州,以蜀王秀为尚书令。隋主惩周氏孤弱而亡,故使二子分莅方面。以二王年少,盛选贞良有才望者为之僚佐;以灵州刺史王韶为并省右仆射,鸿胪卿赵郡李雄为兵部尚书,左武卫将军朔方李彻总晋王府军事,兵部尚书元岩为益州总管府长史。王韶、李雄、元岩俱有骨鲠名,李彻前朝旧将,故用之。
初,李雄家世以学业自通,雄独习骑射。其兄子旦让之曰:“非士大夫之素业也。”雄曰:“自古圣贤,文武不备而能成其功业者鲜矣。雄虽不敏,颇观前志,但不守章句耳。既文且武,兄何病焉!”及将如并省,帝谓雄曰:“吾儿更事未多,以卿兼文武才,吾无北顾之忧矣!”
二王欲为奢侈非法,韶、岩辄不奉教,或自锁,或排阁切谏。二王甚惮之,每事咨而后行,不敢违法度。帝闻而赏之。
又以秦王俊为河南道行台尚书令、洛州刺史,领关东兵。
癸亥,以长沙王叔坚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萧摩诃为车骑将军、南徐州刺史,封绥远公,始兴王叔陵家金帛累巨万,悉以赐之。以司马申为中书通事舍人。
乙丑,尊皇后为皇太后。时帝病创,卧承香殿,不能听政。太后居柏梁殿,百司众务,皆决于太后,帝创愈,乃归政焉。
丁卯,封皇弟叔重为始兴王,奉昭烈王祀。
隋元景山出汉口,遣上开府仪同三司邓孝儒将卒四千攻甑山。镇将军陆纶以舟师救之,为孝儒所败;涢口、甑山、沌阳守将皆弃城走。戊辰,遣使请和于隋,归其胡墅。
己巳,立妃沈氏为皇后。辛未,立皇弟叔俨为寻阳王,叔慎为岳阳王,叔达为义阳王,叔能为巴山王,叔虞为武昌王。隋高颎奏,礼不伐丧;二月,己丑,隋主诏颎等班师。
三月,己巳,以尚书左仆射晋安王伯恭为湘州刺史,永阳王伯智为尚书仆射。
夏,四月,庚寅,隋大将军韩僧寿破突厥于鸡头山,上柱国李充破突厥于河北山。
丙申,立皇子永康公胤为太子。胤,孙姬之子也,沈后养以为子。
五月,己未,高宝宁引突厥寇隋平州,突厥悉发五可汗控弦之士四十万入长城。
壬戌,隋任穆公于翼卒。
甲子,隋更命传国玺曰“受命玺”。
六月,甲申,隋遣使来吊。
乙酉,隋上柱国李光败突厥于马邑。突厥又寇兰州,凉州总管贺娄子干败之于可洛峐。
隋主嫌长安城制度狭小,又宫内多妖异。纳言苏威劝帝迁都,帝以初受命,难之;夜,与威及高颎共议。明旦,通直散骑庾季才奏曰:“臣仰观乾象,俯察图记,必有迁都之事。且汉营此城,将八百岁,水皆咸卤,不甚宜人。愿陛下协天人之心,为迁徙之计。”帝愕然,谓颎、威曰:“是何神也!”太师李穆亦上表请迁都。帝省表曰:“天道聪明,已有征应;太师人望,复抗此请;无不可矣。”丙申,诏高颎等创造新都于龙首山。以太子左庶子宇文恺有巧思,领营新都副监。恺,忻之弟也。
秋,七月,辛未,大赦。
九月,丙午,设无碍大会于太极殿,舍身及乘舆御服。大赦。
丙午,以长沙王叔坚为司空,将军、刺史如故。
冬,十月,癸酉,隋太子勇屯兵咸阳以备突厥。
十二月,丙子,隋命新都曰大兴城。
乙酉,隋遣沁源公虞庆则屯弘化以备突厥。
行军总管达奚长儒将兵二千,与突厥沙钵略可汗遇于周槃,沙钵略有众十余万,军中大惧。长儒神色慷慨,且战且行,为虏所冲突,散而复聚,四面抗拒。转斗三日,昼夜凡十四战,五兵咸尽。士卒以拳殴之,手皆骨见,杀伤万计。虏气稍夺,于是解去。长儒身被五疮,通中者二;其战士死伤者什八九。诏以长儒为上柱国,馀勋回授一子。
时柱国冯昱屯乙弗泊,兰州总管叱列长叉守临洮,上柱国李崇屯幽州,皆为突厥所败。于是突厥纵兵自木硖、石门两道入寇,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六畜咸尽。
沙钵略更欲南入,达头不从,引兵而去。长孙晟又说沙钵略之子染干诈告沙钵略曰:“铁勒等反,欲袭其牙。”沙钵略惧,回兵出塞。
隋主既立,待遇梁主,恩礼弥厚。是岁,纳梁主女为晋王妃,又欲以其子瑒尚兰陵公主。由是罢江陵总管,梁主始得专制其国。
长城公上
高宗宣皇帝下之下至德元年(癸卯、公元五八三年)
春,正月,庚子,隋将入新都,大赦。
壬寅,大赦,改元。
初,上病创,不能视事,政无大小,皆决于长沙王叔坚,权倾朝廷。叔坚颇骄纵,上由是忌之。都官尚书山阴孔范,中书舍人施文庆,皆恶叔坚而有宠于上,日夕求其短,构之于上。上乃即叔坚骠骑将军本号,用三司之仪,出为江州刺史。以祠部尚书江总为吏部尚书。
癸卯,立皇子深为始安王。
二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癸酉,遣兼散骑常侍贺彻等聘于隋。
突厥寇隋北边。
癸巳,葬孝宣皇帝显宁陵,庙号高宗。
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司马申既掌机密,颇作威福,多所谮毁。能候人主颜色,有忤己者,必以微言谮之;附已者,因机进之。是以朝廷内外,皆从风而靡。
上欲用侍中、吏部尚书毛喜为仆射,申恶喜强直,言于上曰:“喜,臣之妻兄,高宗时称陛下有酒德,请逐去宫臣,陛下宁忘之邪?”上乃止。
上创愈,置酒于后殿以自庆,引吏部尚书江总以下展乐赋诗。既醉而命毛喜。于时山陵初毕,喜见之,不怿;欲谏,则上已醉。喜升阶,阳为心疾,仆于阶下,移出省中。上醒,谓江总曰:“我悔召毛喜,彼实无疾,但欲阻我欢宴,非我所为耳。”乃与司马申谋曰:“此人负气,吾欲乞鄱阳兄弟,听其报仇,可乎?”对曰:“彼终不为官用,愿如圣旨。”中书通事舍人北地傅縡争之曰:“不然。若许报仇,欲置先皇何地?”上曰:“当乞一小郡,勿令见人事耳。”乃以喜为永嘉内史。
三月,丙辰,隋迁于新都。
初令民二十一成丁,减役者每岁十二番为二十日役,减调绢一匹为二丈。周末榷酒坊、盐池、盐井,至是皆罢之。秘书监牛弘上表,以“典籍屡经丧乱,率多散逸。周氏聚书,仅盈万卷。平齐所得,除其重杂,裁益五千。兴集之期,属膺圣世。为国之本,莫此为先。岂可使之流落私家,不归王府!必须勒之以天威,引之以微利,则异典必臻,观阁斯积。”隋主从之。丁巳,诏购求遗书于天下,每献书一卷,赉缣一匹。
夏,四月,庚午,吐谷浑寇隋临洮。洮州刺史皮子信出战,败死;汶州总管梁远击走之。又寇廓州,州兵击走之。
壬申,隋以尚书右仆射赵煚兼内史令。
突厥数为隋寇。隋主下诏曰:“往者周、齐抗衡,分割诸夏,突厥之虏,俱通二国。周人东虑,恐齐好之深,齐氏西虑,惧周交之厚;谓虏意轻重,国遂安危,盖并有大敌之忧,思减一边之防也。朕以为厚敛兆庶,多惠豺狼,未尝感恩,资而为贼。节之以礼,不为虚费,省徭薄赋,国用有余。因入贼之物,加赐将士;息道路之民,务为耕织;清边制胜,成策在心。凶丑愚暗,未知深旨,将大定之日,比战国之时;乘昔世之骄,结今时之恨。近者尽其巢窟,俱犯北边,盖上天所忿,驱就齐斧。诸将今行,义兼含育,有降者纳,有违者死,使其不敢南望,永服威刑。何用侍子之朝,宁劳渭桥之拜!”
于是命卫王爽等为行军元帅,分八道出塞击之。爽督总管李充等四将出朔州道,己卯,与沙钵略可汗遇于白道。李充言于爽曰:“突厥狃于骤胜,必轻我而无备。以精兵袭之,可破也。”诸将多以为疑,唯长史李彻赞成之,遂与充帅精骑五千掩击突厥,大破之。沙钵略弃所服金甲,潜草中而遁。其军中无食,粉骨为粮,加以疾疫,死者甚众。
幽州总管阴寿帅步骑十万出卢龙塞,击高宝宁。宝宁求救于突厥,突厥方御隋师,不能救。庚辰,宝宁弃城奔碛北,和龙诸县悉平。寿设重赏以购宝宁,又遣人离其腹心;宝宁奔契丹,为其麾下所杀。
己丑,郢州城主张子讥遣使请降于隋,隋主以和好,不纳。
辛卯,隋主遣兼散骑常侍薛舒、兼散骑常侍王劭来聘。劭,松年之子也。
癸巳,隋主大雩。
甲子,突厥遣使入见于隋。
隋改度支尚书为民部,都官尚书为刑部。命左仆射判吏、礼、兵三部事,右仆射判民、刑、工三部事。废光禄、卫尉、鸿胪寺及都水台。
五月,癸卯,隋行军总管李晃破突厥于摩那度口。乙巳,梁太子琮入朝于隋,贺迁都。
辛酉,隋主祀方泽。
隋秦州总管窦荣定帅九总管步骑三万出凉州,与突厥阿波可汗相拒于高越原,阿波屡败。荣定,炽之兄子也。
前上大将军京兆史万岁,坐事配敦煌为戍卒,诣荣定军门,请自效。荣定素闻其名,见而大悦。壬戌,将战,荣定遣人谓突厥曰:“士卒何罪而杀之!但当各遣一壮土决胜负耳。”突厥许诺,因遣一骑挑战。荣定遣万岁出应之,万岁驰斩其首而还。突厥大惊,不敢复战,遂请盟,引军而去。
长孙晟时在荣定军中为偏将,使谓阿波曰:“摄图每来,战皆大胜。阿波才入,遽即奔败,此乃突厥之耻也。且摄图之与阿波,兵势本敌。今摄图日胜,为众所崇;阿波不利,为国生辱。摄图必当以罪归阿波,成其宿计,灭北牙矣。愿自量度,能御之乎?”阿波使至,晟又谓之曰:“今达头与隋连和,而摄图不能制,可汗何不依附天子,连结达头,相合为强,此万全计也,岂若丧兵负罪,归就摄图,受其戮辱邪!”阿波然之,遣使随晟入朝。
沙钵略素忌阿波骁悍;自白道败归,又闻阿波贰于隋,因先归,袭击北牙,大破之,杀阿波之母。阿波还,无所归,西奔达头。达头大怒,遣阿波帅兵而东,其部落归之者将十万骑,遂与沙钵略相攻,屡破之,复得故地,兵势益强。贪汗可汗素睦于阿波,沙钵略夺其众而废之,贪汗亡奔达头。沙钵略从弟地勤察,别统部落,与沙钵略有隙,复以众叛归阿波。连兵不已,各遣使诣长安请和求援。隋主皆不许。
六月,庚辰,隋行军总管梁远破吐谷浑于尔汗山。
突厥寇幽州,隋幽州总管广宗壮公李崇帅步骑三千拒之。转战十余日,师人多死,遂保砂城。突厥围之,城荒颓,不可守御。晓夕力战,又无所食。每夜出掠虏营,得六畜以继军粮。突厥畏之,厚为其备,每夜中结陈以待之。崇军苦饥,出辄遇敌,死亡略尽。及明,奔还城者尚百许人,然多伤重,不更堪战。突厥意欲降之,遣使谓崇曰:“若来降者,封为特勒。”崇知不免,令其士卒曰:“崇丧师徒,罪当万死。今日效命,以谢国家。汝俟吾死,且可降贼,便散走,努力还乡。若见至尊,道崇此意。”乃挺刃突陈,复杀二人,突厥乱射,杀之。秋,七月,辛丑,以豫州刺史代人周摇为幽州总管。命李崇子敏袭爵。
敏娶乐平公主之女娥英,诏假一品羽仪,礼如尚帝女。既而将侍宴,公主谓敏曰:“我以四海与至尊,唯一婿,当为尔求柱国;若余官,汝慎勿谢。”及进见,帝授以仪同及开府,皆不谢。帝曰:“公主有大功于我,我何得于其婿而惜官乎!今授汝柱国。”敏乃拜而蹈舞。
八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长沙王叔坚未之江州,复留为司空,实夺之权。
壬午,隋遣尚书左仆射高颎出宁州道,内史监虞庆则出原州道,以击突厥。
九月,癸丑,隋大赦。
冬,十月,甲戌,隋废河南道行台省,以秦王俊为秦州总管,陇右诸州尽隶焉。
丁酉,立皇弟叔平为湘东王,叔敖为临贺王,叔宣为阳山王,叔穆为西阳王。
戊戌,侍中建昌侯徐陵卒。
癸丑,立皇弟叔俭为安南王,叔澄为南郡王,叔兴为沅陵王,叔韶为岳山王,叔纯为新兴王。
十一月,遣散骑常侍周坟、通直散骑常侍袁彦聘于隋。帝闻隋主状貌异人,使彦画像而归。帝见,大骇曰:“吾不欲见此人。”亟命屏之。
隋既班律令,苏威屡欲更易事条,内史令李德林曰:“修律令时,公何不言?今始颁行,且宜专守,自非大为民害,不可数更。”
河南道行台兵部尚书杨尚希曰:“窃见当今郡县,倍多于古。或地无百里,数县并置;或户不满千,二郡分领。具僚已众,资费日多;吏卒增培,租调岁减;民少官多,十羊九牧。今存要去闲,并小为大,国家则不亏粟帛,选举则易得贤良。”苏威亦请废郡。帝从之。甲午,悉罢诸郡为州。
十二月,乙卯,隋遣兼散骑常侍曹令则、通直散骑常侍魏澹来聘。澹,收之族也。
丙辰,司空长沙王叔坚免。叔坚既失恩,心不自安,乃为厌媚,醮日月以求福。或上书告其事,帝召叔坚,囚于西省,将杀之,令近侍宣敕数之。叔坚对曰:“臣之本心,非有他故,但欲求亲媚耳。臣既犯天宪,罪当万死。臣死之日,必见叔陵,愿宣明诏,责之于九泉之下。”帝乃赦之,免官而已。
隋以上柱国窦荣定为右武卫大将军。荣定妻,隋主姊安成公主也。隋主欲以荣定为三公,辞曰:“卫、霍、梁、邓,若少自贬损,不至覆宗。”帝乃止。
帝以李穆功大,诏曰:“法备小人,不防君子。太师申公,自今虽有罪,但非谋逆,纵有百死,终不推问。”
礼部尚书牛弘请立明堂,帝以时事草创,不许。
帝览刑部奏,断狱数犹至万。以为律尚严密,故人多陷罪。又敕苏威、牛弘等更定新律,除死罪八十一条,流罪一百五十四条,徒杖等千余条,唯定留五百条,凡十二卷。自是刑网简要,疏而不失。仍置律博士弟子员。
隋主以长安仓廪尚虚,是岁,诏西自蒲、陕,东至卫、汴,水次十三州,募丁运米。又于卫州置黎阳仓,陕州置常平仓,华州置广通仓,转相灌输。漕关东及汾、晋之粟以给长安。
时刺史多任武将,类不称职。治书侍御史柳彧上表曰:“昔汉光武与二十八将,披荆棘,定天下,及功成之后,无所任职。伏见诏书,以上柱国和千子为巳州刺史。千子前任赵州,百姓歌之曰:‘老禾不早杀,余种秽良田。’千子,弓马武用,是其所长;治民莅职,非其所解。如谓优老尚年,自可厚赐金帛;若令刺举,所损殊大。”帝善之。千子竟免。
彧见上勤于听受,百僚奏请,多有烦碎,上疏谏曰:“臣闻上古圣帝,莫过唐、虞,不为丛脞,是谓钦明。舜任五臣,尧咨四岳,垂拱无为,天下以治。所谓劳于求贤,逸于任使。比见陛下留心治道,无惮疲劳,亦由群官惧罪,不能自决,取判天旨,闻奏过多。乃至营造细小之事,出给轻微之物,一日之内,酬答百司。至乃日旰忘食,夜分未寝,动以文簿忧劳圣躬。伏愿察臣至言,少减烦务,若经国大事,非臣下裁断者,伏愿详决,自余细务,责成所司;则圣体尽无疆之寿,臣下蒙覆育之赐。”上览而嘉之,因曰:“柳彧直士,国之宝也!”
彧以近世风俗,每正月十五日,然灯游戏,奏请禁之,曰:“窃见京邑,爰及外州,每以正月望夜,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地,竭赀破产,竞此一时。尽室并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秽行因此而生,盗贼由斯而起,因循弊风,会无先觉。无益于化,实损于民。请颁天下,并即禁断。”诏从之。
●卷第一百七十六
【陈纪十】 起阏逢执徐,尽著雍涒滩,凡五年。
长城公下至德二年(甲辰,公元五八四年)
春,正月,甲子,日有食之。
己巳,隋主享太庙;辛未,祀南郊。
壬申,梁主入朝于隋,服通天冠、绛纱袍,北面受郊劳。及入见于大兴殿,隋主服通天冠、绛纱袍,梁主服远游冠、朝服,君臣并拜。赐缣万匹,珍玩称是。
隋前华州刺史张宾、仪同三司刘晖等造《甲子元历》成,奏之。壬辰,诏颁新历。
癸巳,大赦。
二月,乙巳,隋主饯梁主于灞上。
突厥苏尼部男女万余口降隋。
庚戌,隋主如陇州。
突厥达头可汗请降于隋。
夏,四月,庚子,隋以吏部尚书虞庆则为右仆射。隋上大将军贺娄子干发五州兵击吐谷浑,杀男女万馀口,二旬而还。
帝以陇西频被寇掠,而俗不设村坞,命子干勒民为堡,仍营田积谷。子幹上书曰:“陇右、河西,土旷民稀,边境未宁,不可广佃。比见屯田之所,获少费多,虚役人功,卒逢践暴;屯田疏远者请皆废省。但陇右之人以畜牧为事,若更屯聚,弥不自安。但使镇戍连接,烽堠相望,民虽散居,必谓无虑。”帝从之。以子幹晓习边事,丁巳,以为榆关总管。
五月,以吏部尚书江总为仆射。
隋主以渭水多沙,深浅不常,漕者苦之,六月,壬子,诏太子左庶子宇文恺帅水工凿渠,引渭水,自大兴城东至潼关三百馀里,名曰广通渠。漕运通利,关内赖之。
秋,七月,丙寅,遣兼散骑常侍谢泉等聘于隋。
八月,壬寅,隋邓恭窦炽卒。
乙卯,将军夏侯苗请降于隋,隋主以通和,不纳。
九月,甲戌,隋主以关中饥,行如洛阳。
隋主不喜词华,诏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实录。泗州刺史司马幼之,文表华艳,付所司治罪。治书侍御史赵郡李谔亦以当时属文,体尚轻薄。上书曰:“魏之三祖,崇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艺。下之从上,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于是闾里童昏,贵游总草,未窥六甲,先制五言。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说,不复关心,何尝入耳。以傲诞为清虚,以缘情为勋绩,指儒素为古拙,用词赋为君子。故文笔日繁,其政日乱,良由弃大圣之轨模,构无用以为用也。今朝廷虽有是诏,如闻外州远县,仍踵弊风:躬仁孝之行者,摈落私门,下加收齿;工轻薄之艺者,选充吏职,举送天朝。盖由刺史、县令未遵风教。请普加采察,送台推劾。”又上言:“士大夫矜伐干进,无复廉耻,乞明加罪黜,以惩风轨。”诏以谔前后所奏颁示四方。
突厥沙钵略可汗数为隋所败,乃请和亲。千金公主自请改姓杨氏,为隋主女。隋主遣开府仪同三司徐平和使于沙钵略,更封千金公主为大义公主。晋王广请因衅乘之,隋主不许。
沙钵略遣使致书曰:“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居卢设莫何沙钵略可汗致书大隋皇帝:皇帝,妇父,乃是翁比。此为女夫,乃是儿例。两境虽殊,情义如一。自今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亲好不绝。上天为证,终不违负!此国羊马,皆皇帝之畜。彼之缯彩,皆此国之物。”
帝复书曰:“大隋天子贻书大突厥沙钵略可汗:得书,知大有善意。既为沙钵略妇翁,今日视沙钵略与儿子不异。时遣大臣往彼省女,复省沙钵略也。”于是遣尚书右仆射虞庆则使于沙钵略,车骑将军长孙晟副之。
沙钵略陈兵列其珍宝,坐见庆则,称病不能起,且曰:“我诸父以来,不向人拜。”庆则责而谕之。千金公主私谓庆则曰:“可汗豺狼性;过与争,将啮人。”长孙晟谓沙钵略曰:“突厥与隋俱大国天子,可汗不起,安敢违意!但可贺敦为帝女,则可汗是大隋女婿,奈何不敬妇翁!”沙钵略笑谓其达官曰:“须拜妇翁!”乃起拜顿颡,跪受玺书,以戴于首,既而大惭,与群下相聚恸哭。庆则又遣称臣,沙钵略谓左右曰:“何谓臣?”左右曰:“隋言臣,犹此云奴耳。”沙钵略曰:“得为大隋天子奴,虞仆射之力也。”赠庆则马千匹,并以从妹妻之。
冬,十一月,壬戌,隋主遣兼散骑常侍薛道衡等来聘,戒道衡“当识朕意,勿以言辞相折。”
是岁,上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各高数十丈,连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县楣、栏、槛皆以沈、檀为之,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瑰丽,近古所未有。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杂植奇花异卉。
上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又有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脩容,并有宠,迭游其上。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仆射江总虽为宰辅,不亲政务,日与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等文士十馀人,侍上游宴后庭,无复尊卑之序,谓之“狎客”。上每饮酒,使诸妃、嫔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被以新声,选宫女千馀人习而歌之,分部迭进。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略皆美诸妃嫔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达旦,以此为常。
张贵妃名丽华,本兵家女,为龚贵嫔侍儿,上见而悦之,得幸,生太子深。贵妃发长七尺,其光可鉴,性敏慧,有神彩,进止详华,每瞻视眄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善候人主颜色,引荐诸宫女;后宫咸德之,竞言其善。又有厌魅之术,常置淫祀于宫中,聚女巫鼓舞。上怠于政事,百司启奏,并因宦者蔡脱儿、李善度进请;上倚隐囊,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李、蔡所不能记者,贵妃并为条疏,无所遗脱。因参访外事,人间有一言一事,贵妃必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宠异,冠绝后庭。宦官近习,内外连结,援引宗戚,纵横不法,卖官鬻狱,货赂公行;赏罚之命,不出于外。大臣有不从者,因而谮之。于是孔、张之权熏灼四方,大臣执政皆从风谄附。
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兄妹;上恶闻过失,每有恶事,孔范必曲为文饰,称扬赞美,由是宠遇优渥,言听计从。群臣有谏者,辄以罪斥之。中书舍人施文庆,颇涉书史,尝事上于东宫,聪敏强记,明闲吏职,心算口占,应时条理,由是大被亲幸。又荐所善吴兴沈客卿、阳惠朗、徐哲、暨慧景等,云有吏能,上皆擢用之;以客卿为中书舍人。客卿有口辩,颇知朝廷典故,兼掌金帛局。旧制:军人、士人并无关市之税。上盛修宫室,穷极耳目,府库空虚,有所兴造,恒苦不给。客卿奏请,不问士庶并责关市之征,而又增重其旧。于是以阳惠朗为太市令,暨慧景为尚书金、仓都令史,二人家本小吏,考校簿领,纤毫不差;然皆不达大体,督责苛碎,聚敛无厌,士民嗟怨。客卿总督之,每岁所入,过于常格数十倍。上大悦,益以施文庆为知人,尤见亲重,小大众事,无不委任。转相汲引,珥貂蝉者五十人。
孔范自谓文武才能,举朝莫及,从容白上曰:“外间诸将,起自行伍,匹夫敌耳。深见远虑,岂其所知!”上以问施文庆,文庆畏范,亦以为然;司马申复赞之。自是将帅微有过失,即夺其兵,分配文吏;夺任忠部曲以配范及蔡征。由是文武解体,以至覆灭。
长城公下至德三年(乙巳,公元五八五年)
春,正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隋主命礼部尚书牛弘修五礼,勒成百卷;戊辰,诏行新礼。
三月,戊午,隋以尚书左仆射高颎为左领军大将军。
丰州刺史章大宝,昭达之子也,在州贪纵,朝廷以太仆卿李晕代之。晕将至,辛酉,大宝袭杀晕,举兵反。
隋大司徒郢公王谊与隋主有旧,其子尚帝女兰陵公主。帝待之恩礼稍薄,谊颇怨望。或告谊自言名应图谶,相表当王;公卿奏谊大逆不道。壬寅,赐谊死。
戊申,隋主还长安。
章大宝遣其将杨通攻建安,不克。台军将至,大宝众溃,逃入山,为追兵所擒,夷三族。
隋度支尚书长孙平奏,“令民间每秋家出粟麦一石已下,贫富为差,储之当社,委社司检校,以备凶年,名曰义仓。”隋主从之。五月,甲申,初诏郡、县置义仓。平,俭之子也。时民间多妄称老、小以免赋役,山东承北齐之弊政,户口租调,奸伪尤多。隋主命州县大索貌阅,户口不实者,里正、党长远配;大功以下,皆令析籍,以防容隐。于是计帐得新附一百六十四万馀口。高颎又言民间课输无定簿,难以推校,请为输籍法,遍下诸州,帝从之,自是奸无所容矣。
诸州调物,每岁河南自潼关,河北自蒲坂,输长安者相属于路,昼夜不绝者数月。
梁主殂,谥曰孝明皇帝,庙号世宗,世宗孝慈俭约,境内安之。太子琮嗣位。
初,突厥阿波可汗既与沙钵略有隙,分而为二,阿波浸强,东距都斤,西越金山,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号西突厥。隋主亦遣上大将军元契使于阿波以抚之。
秋,七月,庚申,遣散骑常侍王话等聘于隋。
突厥沙钵略既为达头所困,又畏契丹,遣使告急于隋,请将部落度漠南,寄居白道川。隋主许之,命晋王广以兵援之,给以衣食,赐之车服鼓吹。沙钵略因西击阿波,破之。而阿拔国乘虚掠其妻子;官军为击阿拔,败之,所获悉与沙钵略。沙钵略大喜,乃立约,以碛为界,因上表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大隋皇帝,真皇帝也!岂敢阻兵恃险,偷窃名号!今感慕淳风,归心有道,屈膝稽颡,永为籓附。”遣其子库合真入朝。
八月,丙戌,库合真至长安。隋主下诏曰:“沙钵略往虽与和,犹是二国;今作君臣,便成一体。”因命肃告郊庙,普颁远近;凡赐沙钵略诏,不称其名。宴库合真于内殿,引见皇后,赏劳甚厚。沙钵略大悦,自是岁时贡献不绝。
九月,将军湛文彻侵隋和州,隋仪同三司费宝首击擒之。
丙子,隋使李若等来聘。
冬,十月,壬辰,隋以上柱国杨素为信州总管。
初,北地傅縡以庶子事上于东宫,及即位,迁秘书监、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负才使气,人多怨之。施文庆、沈客卿共谮縡受高丽使金,上收縡下狱。
縡于狱中上书曰:“夫君人者,恭事上帝,子爱下民,省嗜欲,远谄佞,未明求夜,日旰忘食,是以泽被区宇,庆流子孙。陛下顷来酒色过度,不虔郊庙大神,专媚淫昏之鬼,小人在侧,宦竖弄权。恶忠直若仇雠,视生民如草芥。后宫曳绮绣,厩马馀菽粟,百姓流离,僵尸蔽野,货贿公行,帑藏损耗。神怒民怨,众叛亲离,臣恐东南王气自斯而尽。”
书奏,上大怒。顷之,意稍解,遣使谓縡曰:“我欲赦卿,卿能改过不?”对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上益怒,令宦者李善庆穷治其事,遂赐死狱中。
上每当郊祀,常称疾不行,故縡言及之。是岁,梁大将军戚昕以舟师袭公安,不克而还。
隋主征梁主叔父太尉吴王岑入朝,拜大将军,封怀义公,因留不遣;复置江陵总管以监之。
梁大将军许世武密以城召荆州刺史宜黄侯慧纪;谋泄,梁主杀之。慧纪,高祖之从孙也。
隋主使司农少卿崔仲方发丁三万,于朔方、灵武筑长城,东距河,西至绥州,绵历七百里,以遏胡寇。
长城公下至德四年(丙午,公元五八六年)
春,正月,梁改元广运。
甲子,党项羌请降于隋。
庚午,隋颁历于突厥。
二月,隋始令刺史上佐每岁暮更入朝,上考课。
丁亥,隋复令崔仲方发丁十五万,于朔方以东,缘边险要,筑数十城。
丙申,立皇弟叔谟为巴东王,叔显为临江王,叔坦为新会王,叔隆为新宁王。
庚子,隋大赦。
三月,己未,洛阳男子高德上书,请隋主为太上皇,传位皇太子。帝曰:“朕承天命,抚育苍生,日旰孜孜,犹恐不逮。岂效近代帝王,传位于子,自求逸乐者哉!
夏,四月,己亥,遣周磻等聘于隋。
五月,丁巳,立皇子庄为会稽王。
秋,八月,隋遣散骑常侍裴豪等来聘。
戊申,隋申明公李穆卒,葬以殊礼。
闰月,丁卯,隋太子勇镇洛阳。
隋上柱国郕公梁士彦讨尉迟迥,所当必破,代迥为相州刺史。隋主忌之,召还长安。上柱国杞公宇文忻与隋主少相厚,善用兵,有威名。隋主亦忌之,以谴去官。与柱国舒公刘昉皆被疏远,闲居无事,颇怀怨望,数相往来,阴谋不轨。
忻欲使士彦于蒲州起兵,己为内应,士彦之甥裴通预其谋而告之。帝隐其事,以士彦为晋州刺史,欲观其意;士彦忻然,谓昉等曰:“天也!”又请仪同三司薛摩儿为长史,帝亦许之。后与公卿朝谒,帝令左右执士彦、忻、昉等于行间。诘之,初犹不伏。捕薛摩儿适至,命之庭对,摩儿具论始末,士彦失色,顾谓摩儿曰:“汝杀我!”丙子,士彦、忻、昉皆伏诛,叔侄、兄弟免死除名。
九月,辛巳,隋主素服临射殿,命百官射三家资物以为诫。
冬,十月,己酉,隋以兵部尚书杨尚希为礼部尚书。隋主每旦临朝,日昃不倦,尚希谏曰:“周文王以忧勤损寿,武王以安乐延年。愿陛下举大纲,责成宰辅。繁碎之务,非人主所宜亲也。”帝善之而不能从。
癸丑,隋置山南道行台于襄州;以秦王俊为尚书令。俊妃崔氏生男,隋主喜,颁赐群官。
直秘书内省博陵李文博,家素贫,人往贺之,文博曰:“赏罚之设,功过所存。今王妃生男,于群官何事,乃妄受赏也!”闻者愧之。
癸亥,以尚书仆射江总为尚书令,吏部尚书谢伷为仆射。
十一月,己卯,大赦。
吐谷浑可汗夸吕在位百年,屡因喜怒废杀太子。后太子惧,谋执夸吕而降;请兵于隋边吏,秦州总管河间王弘请以兵应之,隋主不许。太子谋泄,为夸吕所杀,复立其少子嵬王诃为太子。叠州刺史杜粲请因其衅而讨之,隋主又不许。
是岁,嵬王诃复惧诛,谋帅部落万五千户降隋,遣使诣阙,请兵迎之。隋主曰:“浑贼风俗,特异人伦,父既不慈,子复不孝。朕以德训人,何有成其恶逆乎!”乃谓使者曰:“父有过失,子当谏争,岂可潜谋非法,受不孝之名!溥天之下,皆朕臣妾,各为善事,即称朕心。嵬王既欲归朕,唯教嵬王为臣子之法,不可远遣兵马,助为恶事!”嵬王诃乃止。
长城公下祯明元年(丁未,公元五八七年)
春,正月,戊寅,大赦,改元。
癸巳,隋主享太庙。
乙未,隋制诸州岁贡士三人。
二月,丁巳,隋主朝日于东郊。
遣兼散骑常侍王亨等聘于隋。
隋发丁男十万馀人修长城,二旬而罢。夏,四月,于扬州开山阳渎以通运。
突厥沙钵略可汗遣其子入贡于隋,因请猎于恒、代之间,隋主许之,仍遣人赐以酒食。沙钵略帅部落再拜受赐。
沙钵略寻卒,隋为之废朝三日,遣太常吊祭。
初,沙钵略以其子雍虞闾懦弱,遗令立其弟叶护处罗侯。雍虞闾遣使迎处罗侯,将立之,处罗侯曰:“我突厥自木杵可汗以来,多以弟代兄,以庶夺嫡,失先祖之法,不相敬畏。汝当嗣位,我不惮拜汝!”雍虞闾曰:“叔与我父,共根连体。我,枝叶也,岂可使根本反从枝叶,叔父屈于卑幼乎!且亡父之命,何可废也!愿叔勿疑!”遣使相让者五六,处罗侯竟立,是为莫何可汗。以雍虞闾为叶护。遣使上表言状。
隋使车骑将军长孙晟持节拜之,赐以鼓吹、幡旗。莫何勇而有谋,以隋所赐旗鼓西击阿波;阿波之众以为得隋兵助之,多望风降附。遂生擒阿波,上书请其死生之命。
隋主下其议,乐安公元谐请就彼枭首;武阳公李充请生取入朝,显戮以示百姓。隋主谓长孙晟:“于卿何如?”晟对曰:“若突厥背诞,须齐之以刑。今其昆弟自相夷灭,阿波之恶非负国家。因其困穷,取而为戮,恐非招远之道。不如两存之。”左仆射高颎曰:“骨肉相残,教之蠹也,宜存养以示宽大。”隋主从之。
甲戌,隋遣兼散骑常侍杨同等来聘。
五月,乙亥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己丑,隋卫昭王爽卒。
八月,隋主征梁主入朝。梁主帅其群臣二百馀人发江陵;庚申,至长安。
隋主以梁主在外,遣武乡公崔弘度将兵戍江陵。军至都州,梁主叔父太傅安平王岩、弟荆州刺史义兴王献等恐弘度袭之,乙丑,遣其都官尚书沈君公诣荆州刺史宜黄侯慧纪请降。九月,庚寅,慧纪引兵至江陵城下。辛卯,岩等驱文、武、男、女十万口来奔。
隋主闻之,废梁国;遣尚书左仆射高颎安集遗民;梁中宗、世宗各给守冢十户;拜梁主琮上柱国,赐爵莒公。
甲午,大赦。
冬,十月,隋主如同州;癸亥,如蒲州。
十一月,丙子,以萧岩为开府仪同三司、东扬州刺史,萧讠献为吴州刺史。
丁亥,以豫章王叔英兼司徒。
甲午,隋主如冯翊,亲祠故社;戊戌,还长安。
是行也,内史令李德林以疾不从,隋主自同州敕书追之,与议伐陈之计。及还,帝马上举鞭南指曰:“待平陈之日,以七宝装严公,使自山以东无及公者。”
初,隋主受禅以来,与陈邻好甚笃,每获陈谍,皆给衣马礼遣之,而高宗犹不禁侵掠。故太建之末,隋师入寇;会高宗殂,隋主即命班师,遣使赴吊,书称姓名顿首。帝答之益骄,书末云:“想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隋主不悦,以示朝臣。上柱国杨素以为主辱臣死,再拜请罪。隋主问取陈之策于高颎,对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获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守御,足得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隋主用其策,陈人始困。
于是杨素、贺若弼及光州刺史高劢、虢州刺史崔仲方等争献平江南之策。仲方上书曰:“今唯须武昌以下,蕲、和、滁、方、吴、海等州,更帖精兵,密营度计;益、信、襄、荆、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张形势,为水战之具。蜀、汉二江是其上流,水路冲要,必争之所。贼虽于流头、荆门、延洲、公安、巴陵、隐矶、夏首、蕲口、湓城置船,然终聚汉口、峡口,以水战大决。若贼必以上流有军,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诸将即须择便横渡;如拥众自卫,上江水军鼓行以前。彼虽恃九江、五湖之险,非德无以为固;徒有三吴、百越之兵,无恩不能自立矣。”隋主以仲方为基州刺史。
及受萧岩等降,隋主益忿,谓高颎曰:“我为民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命大作战船。人请密之,隋主曰:“吾将显行天诛,何密之有!”使投其柿于江,曰:“若彼惧而能改,吾复何求!”
杨素在永安,造大舰,名曰“五牙”。上起楼五层,高百馀尺;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次曰“黄龙”,置兵百人。自馀平乘、舴艋各有等差。
晋州刺史皇甫续将之官,稽首言陈有三可灭。帝问其状,曰:“大吞小,一也;以有道伐无道,二也;纳叛臣萧岩,于我有词,三也。陛下若命将出师,臣愿展丝发之效!”隋主劳而遣之。
时江南妖异特众,临平湖草久塞,忽然自开。帝恶之,乃自卖于佛寺为奴以厌之。又于建康造大皇寺,起七级浮图;未毕,火从中起而焚之。
吴兴章华,好学,善属文。朝臣以华素无伐阅,竞排诋之,除大市令。华郁郁不得志,上书极谏,略曰:“昔高祖南平百越,北诛逆虏,世祖东定吴会,西破王琳,高宗克复淮南,辟地千里,三祖之功勤亦至矣。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之可畏;溺于嬖宠,惑于酒色;祠七庙而不出,拜三妃而临轩;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谄佞谗邪升之朝廷。今疆场日蹙,隋军压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张,臣见麋鹿复游于姑苏矣!”帝大怒,即日斩之。
长城公下祯明二年(戊申,公元五八八年)
春,正月,辛巳,立皇子为东阳王,恬为钱塘王。遣散骑常侍袁雅等聘于隋;又遣骑常侍九江周罗睺将兵屯峡口,侵隋峡州。
三月,甲戌,隋遣兼散骑常侍程尚贤等来聘。
戊寅,隋主下诏曰:“陈叔宝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劫夺闾阎,资产俱竭,驱逼内外,劳役弗已;穷奢极侈,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欺天造恶,祭鬼求恩;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自古昏乱,罕或能比。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天灾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场;昼伏夜游,鼠窃狗盗。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授律,应机诛殄;在斯一举,永清吴越。”又送玺书暴帝二十恶;仍散写诏书三十万纸,遍谕江外。
太子胤,性聪敏,好文学,然颇有过失;詹事袁宪切谏,不听。时沈后无宠,而近侍左右数于东宫往来,太子亦数使人至后所,帝疑其怨望,甚恶之。张、孔二贵妃日夜构成后及太子之短,孔范之徒又于外助之。帝欲立张贵妃子始安王深为嗣,尝从容言之。吏部尚书蔡征顺旨称赞,袁宪厉色折之曰:“皇太子,国家储副,亿兆宅心,卿是何人,轻言废立!”帝卒从征议。夏,五月,庚子,废太子胤为吴兴王,立扬州刺史始安王深为太子。征,景历之子也。深亦聪惠,有志操,容止俨然,虽左右近侍未尝见其喜愠。帝闻袁宪尝谏胤,即日用宪为尚书仆射。
帝遇沈后素薄,张贵妃专后宫之政,后澹然,未尝有所忌怨,身居俭约,衣服无锦绣之饰,唯寻阅图史及释典为事,数上书谏争。帝欲废之而立张贵妃,会国亡,不果。
冬,十月,己亥,立皇子蕃为吴郡王。
己未,隋置淮南行省于寿春,以晋王广为尚书令。
帝遣兼散骑常侍王琬、兼通直散骑常侍许善心聘于隋,隋人留于客馆。琬等屡请还,不听。
甲子,隋以出师,有事于太庙,命晋王广、秦王俊、清河公杨素皆为行军元帅。广出六合,俊出襄阳,素出永安,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蕲州刺史王世积出蕲春,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青州总管弘农燕荣出东海,凡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东接沧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以左仆射高颎为晋王元师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军中事皆取决焉;区处支度,无所凝滞。
十一月,丁卯,隋主亲饯将士;乙亥,至定城,陈师誓众。
丙子,立皇弟叔荣为新昌王,叔匡为太原王。
隋主如河东;十二月,庚子,还长安。突厥莫何可汗西击邻国,中流矢而卒。国人立雍虞闾,号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
隋军临江,高颎谓行台吏部郎中薛道衡曰:“今兹大举,江东必可克乎?”道衡曰:“克之。尝闻郭璞有言:‘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今此数将周,一也。主上恭俭勤劳,叔宝荒淫骄侈,二也。国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总为相,唯事诗酒,拔小人施文庆,委以政事,萧摩诃、任蛮奴为大将,皆一夫之用耳,三也。我有道而大,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四也。席卷之势,事在不疑。”颎欣然曰:“得君言成败之理,令人豁然。本以才学相期,不意筹略乃尔。”
秦王俊督诸军国屯汉口,为上流节度。诏以散骑常侍周罗睺都督巴峡缘江诸军事以拒之。
杨素引舟师下三峡,军至流头滩。将军戚昕以青龙百馀艘、守狼尾滩,地势险峭,隋人患之。素曰:“胜负大计,在此一举。若昼日下船,彼见我虚实,滩流迅激,制不由人,则吾失其便;不如以夜掩之。”素新帅黄龙数千艘,衔枚而下,遣开府仪同三司王长袭引步卒自南岸击昕别栅,大将军刘仁恩帅甲骑自北岸趣白沙,迟明而至,击之;昕败走,悉俘其众,劳而遣之,秋毫不犯。
素帅水军东下,舟舻被江,旌甲曜日。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伟,陈人望之,皆惧,曰:“清河公即江神也!”
江滨镇戍闻隋军将至,相继奏闻;施文庆、沈客卿并抑而不言。
初,上以萧岩、萧献,梁之宗室,拥众来奔,心忌之,故远散其众,以岩为东扬州刺史,献为吴州刺史;使领军任忠出守吴兴郡,以襟带二州。使南平王嶷镇江州,永嘉王彦镇南徐州。寻召二王赴明年元会,命缘江诸防船舰悉从二王还都,为威势以示梁人之来者。由是江中无一斗船,上流诸州兵皆阻杨素军,不得至。
湘州刺史晋熙王叔文,在职既久,大得人和,上以其据有上流,阴忌之;自度素与群臣少恩,恐不为用,无可任者,乃擢施文庆为都督、湘州刺史,配以精兵二千,欲令西上;仍征叔文还朝。文庆深喜其事,然惧出外之后,执事者持己短长,因进其党沈客卿以自代。
未发间,二人共掌机密。护军将军樊毅言于仆射袁宪曰:“京口、采石俱是要地,各须锐兵五千,并出金翅二百,缘江上下,以为防备。”宪及骠骑将军萧摩诃皆为以然,乃与文武群臣共议,请如毅策。施文庆恐无兵从己,废其述职,而客卿又利文庆之任,己得专权,俱言于朝曰:“必有论义,不假面陈;但作文启,即为通奏。”宪等以为然,二人赍启入,白帝曰:“此是常事,边城将帅足以当之。若出人船,必恐惊扰。”
及隋军临江,间谍骤至,宪等殷勤奏请,至于再三。文庆曰:“元会将逼,南郊之日,太子多从;今若出兵,事便废阙。”帝曰:“今且出兵,若北边无事,因以水军从郊,何为不可!”又曰:“如此则声闻邻境,便谓国弱。”后又以货动江总,总内为之游说。帝重违其意,而迫群官之请,乃令付外详议。总又抑宪等,由是议久不决。
帝从容谓侍臣曰:“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彼何为者邪!”都官尚书孔范曰:“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渡邪!边将欲作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或妄言北军马死,范曰:“此是我马,何为而死!”帝笑以为然,故不为深备,奏伎、纵酒、赋诗不辍。
是岁,吐谷浑裨王拓跋木弥请以千馀家降隋。隋主曰:“溥天之下,皆是朕臣,朕之抚育,俱存仁孝。浑贼惛狂,妻子怀怖,并思归化,自救危亡。然叛夫背父,不可收纳。又其本意正自避死,今若违拒,又复不仁。若更有音信,但宜慰抚,任其自拔,不须出兵应接。其妹夫及甥欲来,亦任其意,不劳劝诱也。”
河南王移兹裒卒,隋主令其弟树归袭统其众。
●卷第一百七十七
【隋纪一】 起屠维作噩,尽重光大渊献,凡三年。
高祖文皇帝上之上开皇九年(己酉,公元五八九年)
春,正月,乙丑朔,陈主朝会群臣,大雾四塞,入人鼻,皆辛酸,陈主昏睡,至晡时乃寤。
是日,贺若弼自广陵引兵济江。先是弼以老马多买陈船而匿之,买弊船五六十艘,置于渎内。陈人觇之,以为内国无船。弼又请缘江防人每交代之际,必集广陵,于是大列旗帜,营幕被野,陈人以为隋兵大至,急发兵为备,既知防人交代,其众复散;后以为常,不复设备。又使兵缘江时猎,人马喧噪。故弼之济江,陈人不觉。韩擒虎将五百人自横江宵济采石,守者皆醉,遂克之。晋王广帅大军屯六合镇桃叶山。
丙寅,采石戍主徐子建驰启告变;丁卯,召公卿入议军旅。戊辰,陈主下诏曰:“犬羊陵纵,侵窃郊畿,蜂虿有毒,宜时扫定。朕当亲御六师,廓清八表,内外并可戒严。”以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都督,司空司马消难、湘州刺史施文庆并为大监军,遣南豫州刺史樊猛帅舟师出白下,散骑常侍皋文奏将兵镇南豫州。重立赏格,僧、尼、道士,尽令执役。
庚午,贺若弼攻拔京口,执南徐州刺史黄恪。弼军令严肃,秋毫不犯,有军士于民间酤酒者,弼立斩之。所俘获六千馀人,弼皆释之,给粮劳遣,付以敕书,令分道宣谕。于是所至风靡。
樊猛在建康,其子巡摄行南豫州事。辛未,韩擒虎进攻姑孰。半日,拔之,执巡及其家口。皋文奏败还。江南父老素闻擒虎威信,来谒军门者昼夜不绝。
鲁广达之子世真在新蔡,与其弟世雄及所部降于擒虎,遣使致书招广达。广达时屯建康,自劾,诣廷尉请罪;陈主慰劳之,加赐黄金,遣还营。樊猛与左卫将军蒋元逊将青龙八十艘于白下游弈,以御六合兵;陈主以猛妻子在隋军,惧有异志,欲使镇东大将军任忠代之,令萧摩诃徐谕猛,猛不悦,陈主重伤其意而止。
于是贺若弼自北道,韩擒虎自南道并进,缘江诸戍,望风尽走;弼分兵断曲阿之冲而入。陈主命司徒豫章王叔英屯朝堂,萧摩诃屯乐游苑,樊毅屯耆阇寺,鲁广达屯白土冈,忠武将军孔范屯宝田寺。己卯,任忠自吴兴入赴,仍屯硃雀门。
辛未,贺若弼进据钟山,顿白土冈之东。晋王广遣总管杜彦与韩擒虎合军,步骑二万屯于新林。蕲州总管王世积以舟师出九江,破陈将纪瑱于蕲口,陈人大骇,降者相继。晋王广上状,帝大悦,宴赐群臣。
时建康甲士尚十馀万人,陈主素怯懦,不达军士,唯昼夜啼泣,台内处分,一以委施文庆。文庆既知诸将疾己,恐其有功,乃奏曰:“此辈怏怏,素不伏官,迫此事机,那可专信!”由是诸将凡有启请,率皆不行。
贺若弼之攻京口也,萧摩诃请将兵逆战,陈主不许。及弼至钟山,摩诃又曰:“弼悬军深入,垒堑未坚,出兵掩袭,可以必克。”又不许。陈主召摩诃、任忠于内殿议军事,忠曰:“兵法:客贵速战,主贵持重。今国家足食足兵,宜固守台城,缘淮立栅,北军虽来,勿与交战;分兵断江路,无令彼信得通。给臣精兵一万,金翅三百艘,下江径掩六合,彼大军必谓其度江将士已被俘获,自然挫气。淮南土人与臣旧相知悉,今闻臣往,必皆景从。臣复扬声欲往徐州,断彼归路,则诸军不击自去。待春水既涨,上江周罗睺等众军必沿流赴援,此良策也。”陈主不能从。明日,欻然曰:“兵久不决,令人腹烦,可呼萧郎一出击之。”任忠叩头苦请勿战。孔范又奏:“请作一决,当为官勒石燕然。”陈主从之,谓摩诃曰:“公可为我一决!”摩诃曰:“从来行陈,为国为身;今日之事,兼为妻子。”陈主多出金帛赋诸军以充赏。甲申,使鲁广达陈于白土冈,居诸军之南,任忠次之,樊毅、孔范又次之,萧摩诃军最在北。诸军南北亘二十里,首尾进退不相知。
贺若弼将轻骑登山,望见众军,因驰下,与所部七总管杨牙、员明等甲士凡八千,勒陈以待之。陈主通于萧摩诃之妻,故摩诃初无战意;唯鲁广达以其徒力战,与弼相当。隋师退走者数四,弼麾下死者二百七十三人,弼纵烟以自隐,窘而复振。陈兵得人头,皆走献陈主求赏,弼知其骄惰,更引兵趣孔范;范兵暂交即走,陈诸军顾之,骑卒乱溃,不可复止,死者五千人。员明擒萧摩诃,送于弼,弼命牵斩之。摩诃颜色自若,乃释而礼之。
任忠驰入台,见陈主言败状,曰:“官好住,臣无所用力矣!”陈主与之金两縢,使募人出战。忠曰:“陛下唯当具舟楫,就上流众军,臣以死奉卫。”陈主信之,敕忠出部分,令宫人装束以待之,怪其久不至。时韩擒虎自新林进军,忠已帅数骑迎降于石子冈。领军蔡征守硃雀航,闻擒虎将至,众惧而溃。忠引擒虎军直入硃雀门,陈人欲战,忠挥之曰:“老夫尚降,诸军何事!”众皆散走。于是城内文武百司皆遁,唯尚书仆射袁宪在殿中,尚书令江总等数人居省中。陈主谓袁宪曰:“我从来接遇卿不胜馀人,今日但以追愧。非唯朕无德,亦是江东衣冠道尽!”
陈主遑遽,将避匿,宪正色曰:“北兵之入,必无所犯。大事如此,陛下去欲安之!臣愿陛下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见侯景故事。”陈主不从,下榻驰去,曰:“锋刃之下,未可交当,吾自有计!”从宫人十馀出后堂景阳殿,将自投于井,宪苦谏不从;后阁舍人夏侯公韵以身蔽井,陈主与争,久之,乃得入。既而军人窥井,呼之,不应,欲下石,乃闻叫声;以绳引之,惊其太重,及出,乃与张贵妃、孔贵嫔同束而上。沈后居处如常。太子深年十五,闭邠而坐,舍人孔伯鱼侍侧,军士叩阁而入,深安坐,劳之曰:“戎旅在途,不至劳也!”军士咸致敬焉。时陈人宗室王侯在建康者百馀人,陈主恐其为变,皆召入,令屯朝堂,使豫章王叔英总督之,又阴为之备,及台城失守,相帅出降。
贺若弼乘胜至乐游苑,鲁广达犹督馀兵苦战不息,所杀获数百人,会日暮,乃解甲,面台再拜恸哭,谓众曰:“我身不能救国,负罪深矣!”士卒皆流涕歔欷,遂就擒。诸门卫皆走,弼夜烧北掖门入,闻韩擒虎已得陈叔宝,呼视之,叔宝惶惧,流汗股栗,向弼再拜。弼谓之曰:“小国之君当大国之卿,拜乃礼也。入朝不失作归命侯,无劳恐惧。”既而耻功在韩擒虎后,与擒虎相訽,挺刃而出;欲令蔡征为叔宝作降笺,命乘骡车归己,事不果。弼置叔宝于德教殿,以兵卫守。
高颎先入建康,颎子德弘为晋王广记室,广使德弘驰诣颎所,令留张丽华,颎曰:“昔太公蒙面以斩妲己,今岂可留丽华!”乃斩之于青溪。德弘还报,广变色曰:“昔人云,‘无德不报’,我必有以报高公矣!”由是恨颎。
丙戌,晋王广入建康,以施文庆受委不忠,曲为谄佞以蔽耳目,沈客卿重赋厚敛以悦其上,与太市令阳慧朗、刑法监徐析、尚书都令史暨慧皆为民害,斩于石阙下,以谢三吴。使高颎与元帅府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资财一无所取,天下皆称广,以为贤。矩,让之之弟子也。
广以贺若弼先期决战,违军令,收以属吏。上驿召之,诏广曰:“平定江表,弼与韩擒虎之力也。”赐物万段;又赐弼与擒虎诏,美其功。
开府仪同三司王颁,僧辩之子也。夜,发陈高祖陵,焚骨取灰,投水而饮之。既而自缚,归罪于晋王广。广以闻,上命赦之。诏陈高祖、世祖、高宗陵,总给五户分守之。
上遣使以陈亡告许善心,善心衰服号哭于西阶之下,藉草东向坐三日,敕书唁焉。明日,有诏就馆,拜通直散骑常侍,赐衣一袭。善心哭尽哀,入房改服,复出,北面立,垂泣,再拜受诏,明日乃朝,伏泣于殿下,悲不能兴。上顾左右曰:“我平陈国,唯获此人。既能怀其旧君,即我之诚臣也。”敕以本官直门下省。
陈水军都督周罗睺与郢州刺史荀法尚守江夏,秦王俊督三十总管水陆十馀万屯汉口,不得进,相持逾月。陈荆州刺史陈慧纪遣南康内史吕忠肃屯岐亭,据巫峡,于北岸凿岩,缀铁锁三条,横截上流以遏隋船,忠肃竭其私财以充军用。杨素、刘仁恩奋兵击之,四十馀战,忠肃守险力争,隋兵死者五千馀人,陈人尽取其鼻以求功赏。既而隋师屡捷,获陈之士卒,三纵之。忠肃弃栅而遁,素徐去其锁;忠肃复据荆门之延洲,素遣巴蜑千人,乘五牙四艘,以拍竿碎其十馀舰,遂大破之,俘甲士二千馀人,忠肃仅以身免。陈信州刺史顾觉屯安蜀城,弃城走。陈慧纪屯公安,悉烧其储蓄,引兵东下,于是巴陵以东无复城守者。陈慧纪帅将士三万人,楼船千馀艘,沿江而下,欲入援建康,为秦王俊所拒,不得前。是时,陈晋熙王叔文罢湘州,还,至巴州,慧纪推叔文为盟主。而叔文已帅巴州刺史毕宝等致书请降于俊,俊遣使迎劳之。会建康平,晋王广命陈叔宝手书招上江诸将,使樊毅诣周罗,陈慧纪子正业诣慧纪谕指。时诸城皆解甲,罗乃与诸将大临三日,放兵散,然后诣俊降,陈慧纪亦降,上江皆平。杨素下至汉口,与俊会。王世积在蕲口,闻陈已亡,移书告谕江南诸郡,于是江州司马黄偲弃城走,豫章等诸郡太守皆诣世积降。
癸巳,诏遣使者巡抚陈州郡。二月,乙未,废淮南行台省。苏威奏请五百家置乡正,使治民,简辞讼。李德林以为:“本废乡官判事,为其里闾亲识,剖断不平,今令乡正专治五百家,恐为害更甚。且要荒小县,有不至五百家者,岂可使两县共管一乡!”帝不听。丙申,制:“五百家为乡,置乡正一人;百家为里,置里长一人。”
陈吴州刺史萧献能得物情,陈亡,吴人推献为主,右卫大将军武川宇文述帅行军总管元契、张默言等讨之。落丛公燕荣以舟师自东海至。陈永新侯陈君范自晋陵奔献,并军拒述。述军且至,献立栅于晋陵城东,留兵拒述,遣其将王褒守吴州,自义兴入太湖,欲掩述后。述进破其栅,回兵击献,大破之;又遣兵别道袭吴州,王褒衣道士服弃城走。献以馀众保包山,燕荣击破之。献将左右数人匿民家,为人所执。述进至奉公埭,陈东扬州刺史萧岩以会稽降,与献皆送长安,斩之。
杨素之下荆门也,遣别将庞晖将兵略地,南至湘州,城中将士,莫有固志。刺史岳阳王叔慎,年十八,置酒会文武僚吏。酒酣,叔慎叹曰:“君臣之义,尽于此乎!”长史谢基伏而流涕。湘州助防遂兴侯正理在坐,乃起曰:“主辱臣死,诸君独非陈国之臣乎!今天下有难,实致命之秋也。纵其无成,犹见臣节。青门之外,有死不能!今日之机,不可犹豫,后应者斩!”众咸许诺。乃刑牲结盟,仍遣人诈奉降书于庞晖。晖信之,克期而入,叔慎伏甲待之。晖至,执之以徇,并其众皆斩之。叔慎坐于射堂,招合士众,数日之中,得五千人。衡阳太守樊通、武州刺史邬居业皆请举兵助之。隋所除湘州刺史薛胄将兵适至,与行军总管刘仁恩共击之;叔慎遣其将陈正理与樊通拒战,兵败。胄乘胜入城,擒叔慎。仁恩破邬居业于横桥,亦擒之。俱送秦王俊,斩于汉口。
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奉高凉郡太夫人洗氏为主,号圣母,保境拒守。诏遣柱国韦洸等安抚岭外,陈豫章太守徐墱据南康拒之,洸等不得进。晋王广遣陈叔宝遗夫人书,谕以国亡,使之归隋。夫人集首领数千人,尽日恸哭,遣其孙冯魂帅众迎洸。洸击斩徐璒,入,至广州,说谕岭南诸州皆定;表冯魂为仪同三司,册洗氏为宋康郡夫人。洸,夐之子也。
衡州司马任瓖劝都督王勇据岭南,求陈氏子孙,立以为帝;勇不能用,以所部来降,瑰弃官去。瑰,忠之弟子也。
于是陈国皆平,得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诏建康城邑宫室,并平荡耕垦,更于石头置蒋州。
晋王广班师,留王韶镇石头城,委以后事。三月,己巳,陈叔宝与其王公百司发建康,诣长安,大小在路,五百里累累不绝。帝命权分长安士民宅以俟之,内外修整,遣使迎劳;陈人至者如归。夏,四月,辛亥,帝幸骊山,亲劳旋师。乙巳,诸军凯入,献俘于太庙,陈叔宝及诸王侯将相并乘舆服御、天文图籍等以次行列,仍以铁骑围之,从晋王广、秦王俊入,列于庙廷。拜广为太尉,赐辂车、乘马、衮冕之服、玄圭、白璧。丙午,帝坐广阳门观,引陈叔宝于前,及太子、诸王二十八人,司空司马消难以下至尚书郎凡二百馀人,帝使纳言宣诏劳之;次使内史令宣诏,责以君臣不能相辅,乃至灭亡。叔宝及其群臣并愧惧伏地,屏息不能对,既而宥之。
初,武元帝迎司马消难,与消难结为兄弟,情好甚笃,帝每以叔父礼事之。及平陈,消难至,特免死,配为乐户,二旬而免,犹以旧恩引见;寻卒于家。
庚戌,帝御广阳门宴将士,自门外夹道列布帛之积,达于南郭。班赐各有差,凡用三百馀万段、故陈之境内,给复十年,馀州免其年租赋。
乐安公元谐进曰:“陛下威德远被,臣前请以突厥可汗为候正,陈叔宝为令史,今可用臣言矣。”帝曰:“朕平陈国,本以除逆,非欲夸诞。公之所奏,殊非朕心。突厥不知山川,何能警候;叔宝昏醉,宁堪驱使!”谐默然而退。
辛酉,进杨素爵为越公,以其子玄感为仪同三司,玄奖为清河郡公;赐物万段,粟万石。命贺若弼登御坐,赐物八千段,加位上柱国,进爵宋公。仍各加赐金宝及陈叔宝妹为妾。
贺若弼、韩擒虎争功于帝前。弼曰:“臣在蒋山死战,破其锐卒,擒其骁将,震扬威武,遂平陈国;韩擒虎略不交陈,岂臣之比!”擒虎曰:“本奉明旨,令臣与弼同时合势以取伪都,弼乃敢先期,逢贼遂战,致令将士伤死甚多。臣以轻骑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蛮奴,执陈叔宝,据其府库,倾其巢穴。弼至夕方扣北掖门,臣启关而纳之。斯乃救罪不暇,安得与臣相比!”帝曰:“二将俱为上勋。”于是进擒虎位上柱国,赐物八千段。有司劾擒虎放纵士卒,淫污陈宫;坐此不加爵邑。
加高颎上柱国,进爵齐公,赐物九千段。帝劳之曰:“公伐陈后,人言公反,朕已斩之。君臣道合,非青蝇所能间也。”帝从容命颎与贺若弼论平陈事,颎曰:“贺若弼先献十策,后于蒋山苦战破贼。臣文吏耳,焉敢与大将论功!”帝大笑,嘉其有让。
帝之伐陈也,使高颎问方略于上仪同三司李德林,以授晋王广;至是,帝赏其功,授柱国,封郡公,赏物三千段。已宣敕讫,或说高颎曰:“今归功于李德林,诸将必当愤惋,且后世观公有若虚行。”颎入言之,乃止。
以秦王俊为扬州总管四十四州诸军事,镇广陵。晋王广还并州。
晋王广之戮陈五佞也,未知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王仪、御史中丞沈瓘之罪,故得免;及至长安,事并露,乙未,帝暴其过恶,投之边裔,以谢吴、越之人。瑳刻薄贪鄙,忌害才能;仪颂巧侧媚,献二女以求亲昵;瓘险惨苛酷,发言邪谄,故同罪焉。
帝给赐陈叔宝甚厚,数得引见,班同三品;每预宴,恐致伤心,为不奏吴音。后监守者奏言:“叔宝云,‘既无秩位,每预朝集,愿得一官号。’”帝曰:“叔宝全无心肝!”监者又言:“叔宝常醉,罕有醒时。”帝问:“饮酒几何?”对曰:“与其子弟日饮一石。”帝大惊,使节其酒,既而曰:“任其性;不尔,何以过日!”帝以陈氏子弟既多,恐其在京城为非,乃分置边州,给田业使为生,岁时赐衣服以安全之。
诏以陈尚书令江总为上开府仪同三司,仆射袁宪、骠骑萧摩诃、领军任忠皆为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吴兴姚察为秘书丞。上嘉袁宪雅操,下诏,以为江表称首,授昌州刺史。闻陈散骑常侍袁元友数直言于陈叔宝,擢拜主爵侍郎。谓群臣曰:“平陈之初,我悔不杀任蛮奴。受人荣禄,兼当重寄,不能横尸徇国,乃云无所用力,与弘演纳肝何其远也!”
帝见周罗睺,慰谕之,许以富贵。罗睺垂泣对曰:“臣荷陈氏厚遇,本朝沦亡,无节可纪。得免于死,陛下之赐也,何富贵之敢望!”贺若弼谓罗睺曰:“闻公郢、汉捉兵,即知扬州可得。王师利涉,果如所量。”罗睺曰:“若得与公周旋,胜负未可知也。”顷之,拜上仪同三司。先是,陈将羊翔来降,伐陈之役,使为向导,位至上开府仪同三司,班在罗睺上。韩擒虎于朝堂戏之曰:“不知机变,乃立在羊翔之下,能无愧乎!”罗睺曰:“昔在江南,久承令问,谓公天下节士;今日所言,殊非所望。”擒虎有愧色。
帝之责陈君臣也,陈叔文独欣然有得色。既而复上表自陈:“昔在巴州,已先送款,乞知此情,望异常例!”帝虽嫌其不忠,而欲怀柔江表,乃授叔文开府仪同三司,拜宜州刺史。
初,陈散骑常侍韦鼎聘于周,遇帝而异之,谓帝曰:“公当贵,贵则天下一家,岁一周天,老夫当委质于公。”及至德之初,鼎为大府卿,尽卖田宅,大匠卿毛彪问其故,鼎曰:“江东王气,尽于此矣!吾与尔当葬长安。”及陈平,上召鼎为上仪同三司。鼎,睿之孙也。
壬戌,诏曰:“今率土大同,含生遂性;太平之法,方可流行。凡我臣民,澡身浴德,家家自修,人人克念。兵可立威,不可不戢,刑可助化,不可专行。禁卫九重之馀,镇守四方之外,戎旅军器,皆宜停罢。世路既夷,群方无事,武力之子,俱可学经;民间甲仗,悉皆除毁。颁告天下,咸悉此意。”
贺若弼撰其所画策上之,谓为《御授平陈七策》。帝弗省,曰:“公欲发扬我名,我不求名;公宜自载家传。”弼位望隆重,兄弟并封郡公,为刺史、列将,家之珍玩,不可胜计,婢妾曳罗绮者数百,时人荣之。其后突厥来朝,上谓之曰:“汝闻江南有陈国天子乎?”对曰:“闻之。”上命左右引突厥诣韩擒虎前曰:“此是执得陈国天子者。”擒虎厉色顾之,突厥惶恐,不敢仰视。
左卫将军庞晃等短高颎于上,上怒,皆黜之,亲礼逾密。因谓颎曰:“独孤公,犹镜也,每被磨莹,皎然益明。”初,颎父宾为独孤信僚佐,赐姓独孤氏,故上常呼为独孤而不名。
乐安公元谐,性豪侠,有气调。少与上同学,甚相爱,及即位,累历显仕。谐好排诋,不能取媚左右。与上柱国王谊善,谊诛,上稍疏忌之。或告谐与从父弟上开府仪同三司滂、临泽侯田鸾、上仪同三司祁绪等谋反,下有司案验,奏:“谐谋令祁绪勒党项兵断巴、蜀。又,谐尝与滂同谒上,谐私谓滂曰:‘我是主人,殿上者贼也。’因令滂望气,滂曰:‘彼云似蹲狗走鹿,不如我辈有福德云。’”上大怒,谐、滂、鸾、绪并伏诛。
闰月,己卯,以吏部尚书苏威为右仆射。六月,乙丑,以荆州总管杨素为纳言。
朝野皆请封禅,秋,七月,丙午,诏曰:“岂可命一将军除一小国,遐迩注意,便谓太平。以薄德而封名山,用虚言而干上帝,非朕攸闻。而今以后,言及封禅,宜即禁绝。”
左卫大将军广平王雄,贵宠特盛,与高颎、虞庆则、苏威称为四贵。雄宽容下士,朝野倾属,上恶其得众,阴忌之,不欲其典兵马;八月,壬戌,以雄为司空,实夺之权。雄既无职务,乃杜门不通宾客。
帝践祚之初,柱国沛公郑译请修正雅乐,诏太常卿牛弘、国子祭酒辛彦之、博士何妥等议之,积年不决。译言:“古乐十二律,旋相为宫,各用七声,世莫能通。”译因龟兹人苏祗婆善琵琶,始得其法,推演为十二均、八十四调,以校太乐所奏,例皆乖越。译又于七音之外更立一声,谓之应声,作书宣示朝廷。与邳公世子苏夔议累黍定律。
时人以音律久无通者,非译、夔一朝可定。帝素不悦学,而牛弘不精音律,何妥自耻宿儒反不逮译等,常欲沮坏其事,乃立议,非十二律旋相为宫及七调,竞为异议,各立朋党;或欲令各造乐,待成,择其善者而从之。妥恐乐成善恶易见,乃请帝张乐试之,先白帝去:“黄钟象人君之德。”及奏黄钟之调,帝曰:“滔滔和雅,甚与我心会。”妥因奏止用黄钟一宫,不假馀律。帝悦,从之。
时又有乐工万宝常,妙达钟律。译等为黄钟调成,奏之,帝召问宝常,宝常曰:“此亡国之音也。”帝不悦。宝常请以水尺为律,以调乐器,上从之。宝常造诸乐器,其声率下郑译调二律,损益乐器,不可胜纪。其声雅淡,不为时人所好,太常善声者多排毁之。苏夔尤忌宝常,夔父威方用事,凡言乐者皆附之而短宝常,宝常乐竟为威所抑,寝不行。
及平陈,获宋、齐旧乐器,并江左乐工,帝令廷奏之,叹曰:“此华夏正声也。”乃调五音为五夏、二舞、登歌、房内等十四调,宾祭用之。仍诏太常置清商署以掌之。
时天下既壹,异代器物,皆集乐府。牛弘奏:“中国旧音多在江左。前克荆州得梁乐,今平蒋州又得陈乐。史传相承以为合古,请加修缉以备雅乐。其后魏之乐及后周所用,杂有边裔之声,皆不可用,请悉停之。”冬,十二月,诏弘与许善心、姚察及通直郎虞世基参定雅乐。世基,荔之子也。
己巳,以黄州总管周法尚为永州总管,安集岭南,给黄州兵三千五百人为帐内,陈桂州刺史钱季卿等皆诣法尚降。定州刺史吕子廓,据山洞,不受命,法尚击斩之。
以驾部侍郎狄道辛公义为岷州刺史。岷州俗畏疫,一人病疫,阖家避之,病者多死。公义命皆舆置己之听事,暑月,病人或至数百,厅廓皆满。公义设榻,昼夜处其间,以秩禄具医药,身自省问。病者既愈,乃召其亲戚谕之曰:“死生有命,岂能相染!若相染者,吾死久矣。”皆惭谢而去。其后人有病者,争就使君,其家亲戚固留养之,始相慈爱,风俗遂变。后迁并州刺史,下车,先至狱中露坐,亲自验问。十馀日间,决遣咸尽,方还听事受领新讼。事皆立决;若有未尽,必须禁者,公义即宿听事,终不还邠。或谏曰:“公事有程,使君何自苦!”公义曰:“刺史无德,不能使民无讼,岂可禁人在狱而安寝于家乎!”罪人闻之,咸自款服。后有讼者,乡闾父老遽晓之曰:“此小事,何忍勤劳使君!”讼者多两让而止。
高祖文皇帝上之上开皇十年(庚戌,公元五九零年)
春,正月,乙未,以皇孙昭为河南王,楷为华阳王。昭,广之子也。
二月,上幸晋阳,命高颎居守。夏,四月,辛酉,至自晋阳。
成安文子李德林,恃其才望,论议好胜,同列多疾之;由是以佐命无功,十年不徙级。德林数与苏威异议,高颎常助威,奏德林狠戾,上多从威议。上赐德林庄店,使自择之,德林请逆人高阿那肱卫国县市店,上许之。及幸晋阳,店人诉称高氏强夺民田,于内造店赁之。苏威因奏德林诬罔。妄奏自入,司农卿李圆通等复助之曰:“此店收利如食千户,请计日追赃。”上自是益恶之。虞庆则等奉使关东巡省,还,皆奏称“乡正专理辞讼,党与爱憎,公行货贿,不便于民。”上令废之。德林曰:“兹事臣本以为不可,然置来始尔,复即停废,政令不一,朝成暮毁,深非帝王设法之义。臣望陛下自今群臣于律令辄欲改张,即以军法从事;不然者,纷纭未已。”上遂发怒,大诟云:“尔欲以我为王莽邪!”先是,德林称父为太尉咨议以取赠官,给事黄门侍郎猗氏陈茂等密奏:“德林父终于校书,妄称咨议。”上甚衔之。至是,上因数之曰:“公为内史,典朕机密,比不可豫计议者,以公不弘耳,宁自知乎!又罔冒取店,妄加父官,朕实忿之,而未能发,今当以一州相遣耳。”因出为湖州刺史。德林拜谢曰:“臣不敢复望内史令,请但预散参。”上不许,迁怀州刺史而卒。
李圆通,本上微时家奴,有器干;及为隋公,以圆通及陈茂为参佐,由是信任之。梁国之废也,上以梁太府卿柳庄为给事黄门侍郎。庄有识度,博学,善辞令,明习典故,雅达政事,上及高颎、苏威皆重之。与陈茂同僚,不能降意,茂谮之于上,上稍疏之,出为饶州刺史。
上性猜忌,不悦学,既任智以获大位,因以文法自矜,明察临下,恒令左右觇视内外,有过失则加以重罪。又患令史赃污,私使人以钱帛遗之,得犯立斩。每于殿庭棰人,一日之中,或至数四;尝怒问事挥楚不甚,即命斩之。尚书左仆射高颎、治书侍御史柳彧等谏,以为“朝堂非杀人之所,殿廷非决罚之地。”上不纳。颎等乃尽诣朝堂请罪,上顾谓领左右都督田元曰:“吾杖重乎?”元曰:“重。”帝问其状,元举手曰:“陛下杖大如指,捶人三十者,比常杖数百,故多死。”上不怿,乃令殿内去杖,欲有决罚,各付所由。后楚州行参军李君才上言:“上宠高颎过甚。”上大怒,命杖之,而殿内无杖,遂以马鞭捶杀之,自是殿内复置杖。未几,怒甚,又于殿廷杀人;兵部侍郎冯基固谏,上不从,竟于殿廷杀之。上亦寻悔,宣慰冯基,而怒群臣之不谏者。
五月,乙未,诏曰:“魏末丧乱,军人权置坊府,南征北伐,居处无定,家无完堵,地罕包桑,朕甚愍之。凡是军人,可悉属州县,垦田、籍帐,一与民同。军府统领,宜依旧式。罢山东、河南及北方缘边之地新置军府。”
六月,辛酉,制民年五十免役收庸。
秋,七月,癸卯,以纳言杨素为内史令。
冬,十一月,辛丑,上祀南郊。
江表自东晋已来,刑法疏缓,世族陵驾寒门;平陈之后,牧民者尽更变之。苏威复作《五教》,使民无长幼悉诵之,士民嗟怨。民间复讹言隋欲徙之入关,远近惊骇。于是婺州汪文进、越州高智慧、苏州沈玄懀皆举兵反,自称天子。署置百官。乐安蔡道人、蒋山李凌、饶州吴世华、温州沈孝彻、泉州王国庆、杭州杨宝英、交州李春等皆自称大都督,攻陷州县。陈之故境,大抵皆反。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共相影响。执县令,或抽其肠,或脔其肉食之,曰:“更能使侬诵《五教》邪!”诏以杨素为行军总管以讨之。
素将济江,使始兴麦铁杖戴束稾,夜,浮渡江觇贼,还而复往,为贼所擒,遣兵仗三十人防之。铁杖取贼刀,乱斩防者,杀之皆尽,割其鼻,怀之以归。素大奇之,奏授仪同三司。
素帅舟师自杨子津入,击贼帅硃莫问于京口,破之。进击晋陵贼帅顾世兴、无锡贼帅叶略,皆平之。沈玄懀败走,素追擒之。高智慧据浙江东岸为营,周亘百余里,船舰被江;素击之。子总管南阳来护儿言于素曰:“吴人轻锐,利在舟楫,必死之贼,难与争锋,公宜严陈以待之,勿与接刃。请假奇兵数千潜渡江,掩破其壁。使退无所归,进不得战,此韩信破赵之策也。”素从之。护儿以轻舸数百直登江岸,袭破其营,因纵火,烟焰张天。贼顾火而惧,素因纵兵奋击,大破之,贼遂溃。智慧逃入海,素蹑之至海曲,召行军记室封德彝计事,德彝坠水,人救,获免,易衣见素,竟不自言。素后知之,问其故,曰:“私事也,所以不白。”素嗟异之。德彝名伦,以字行,隆之之孙也。汪文进以蔡道人为司空,守乐安,素进讨,悉平之。
素遣总管史万岁帅众二千,自婺州别道逾岭越海,攻破溪洞,不可胜数。前后七百馀战,转斗千馀里,寂无声问者十旬,远近皆以万岁为没。万岁置书竹筒中,浮之于水,汲者得之,言于素。素上其事,上嗟叹,赐万岁家钱十万。
素又破沈孝彻于温州,步道向天台,指临海,逐捕遗逸,前后百馀战,高智慧走保闽、越。上以素久劳于外,令驰传入朝。素以馀贼未殄,恐为后患,复请行,遂乘传至会稽。王国庆自以海路艰阻,非北人所习,不设备;素泛海奄至,国庆遑遽弃州走。馀党散入海岛,或守溪洞,素分遣诸将,水陆追捕。密令人说国庆,使斩送智慧以自赎;国庆乃执送智慧,斩于泉州,馀党悉降。江南大定。
素班师,上遣左领军将军独孤陀至浚仪迎劳;比到京师,问者日至。拜素子玄奖为仪同三司,赏赐甚厚。陀,信之子也。
杨素用兵多权略,驭众严整,每将临敌,辄求人过失而斩之,多者百馀人,少不下十数,流血盈前,言笑自若。及其对陈,先令一二百人赴敌,陷陈则已,如不能陷而还者,无问多少,悉斩之;又令二三百人复进,还如向法。将士股栗,有必死之心,由是战无不胜,称为名将。素时贵幸,言无不从,其从素行者,微功必录,至他将虽有大功,多为文吏所谴却,故素虽残忍,士亦以此愿从焉。
以并州总管晋王广为扬州总管,镇江都,复以秦王俊为并州总管。
番禺夷王仲宣反,岭南首领多应多,引兵围广州。韦洸中流矢卒,诏以其副慕容三藏检校广州道行军事。又诏给事郎裴矩巡抚岭南,矩至南康,得兵数千人。仲宣遣别将周师举围东衡州,矩与大将军鹿愿击斩之,进至南海。
高凉洗夫人遣其孙冯暄将兵救广州,暄与贼将陈佛智素善,逗留不进;夫人知之,大怒,遣使执暄,系州狱,更遣孙盎出讨佛智,斩之。进会鹿愿于南海,与慕容三藏合击仲宣,仲宣众溃,广州获全。洗氏亲被甲,乘介马,张锦伞,引彀骑卫,从裴矩巡抚二十馀州。苍梧首领陈坦等皆来谒见,矩承制署为刺史、县令,使还统其部落,岭表遂定。
矩复命,上谓高颎、杨素曰:“韦洸将二万兵不能早度岭,朕每患其兵少。裴矩以三千弊卒径至南海,有臣若此,朕亦何忧!”以矩为民部侍郎。拜冯盎高州刺史,追赠冯宝广州总管、谯国公。册洗氏为谯国夫人,开谯国夫人幕府,置长史以下官属,官给印章,听发部落六州兵马,若有机急,便宜行事。仍敕以夫人诚效之故,特赦暄逗留之罪,拜罗州刺史。皇后赐夫人首饰及宴服一袭,夫人并盛于金箧,并梁、陈赐物,各藏一库,每岁时大会,陈之于庭,以示子孙,曰:“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忠顺之心。今赐物具存,此其报也。汝曹皆念之,尽赤心于天子!”
番州总管赵讷贪虐,诸俚、獠多亡叛。夫人遣长史张融上封事,论安抚之宜,并言讷罪,不可以招怀远人。上遣推讷,得其赃贿,竟致于法;敕委夫人招慰亡叛。夫人亲载诏书,自称使者,历十馀州,宣述上意,谕诸俚、獠,所至皆降。上嘉之,赐夫人临振县为汤沐邑,赠冯仆崖州总管、平原公。
高祖文皇帝上之上开皇十一年(辛亥,公元五九一年)
春,正月,皇太子妃元氏薨。
二月,戊午,吐谷浑遣使入贡。吐谷浑可汗夸吕闻陈亡,大惧,遁逃保险,不敢为寇。夸吕卒,子世伏立,使其兄子无素奉表称籓,并献方物,请以女备后庭。上谓无素曰:“若依来请,它国闻之,必当相效,何以拒之!朕情存安养,各令遂性,岂可聚敛子女以实后宫乎!”竟不许。
平乡令刘旷有异政,以义理晓谕,讼者皆引咎而去,狱中草满,庭可张罗;迁临颍令。高颎荐旷清名善政为天下第一,上召见,劳勉之,顾谓侍臣曰:“若不殊奖,何以为劝!”丙子,优诏擢为莒州刺史。
辛巳晦,日有食之。
初,帝微时,与滕穆王瓚不协。帝为周相,以瓚为大宗伯,瓚恐为家祸,阴欲图帝,帝隐之。瓚妃,周高祖妹顺阳公主也,与独孤后素不平,阴为咒诅;帝命出之,瓚不可。秋,八月,壬申,瓚从帝幸栗园,暴薨,时人疑其遇鸩。乙亥,帝至自栗园。
沛达公郑译卒。
●卷第一百七十八
【隋纪二】 起玄黓困敦,尽屠维协洽,凡八年。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二年(壬子,公元五九二年)
春,二月,己巳,以蜀王秀为内史令兼右领军大将军。
国子博士何妥与尚书右仆射邳公苏威争议事,积不相能。威子夔为太子通事舍人,少敏辩,有盛名,士大夫多附之。及议乐,夔与妥各有所持;诏百僚署其所同,百僚以威故,同夔者什八九。妥恚曰:“吾席间函丈四十馀年,反为昨暮儿之所屈邪!”遂奏:“威与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共为朋党。省中呼弘为世子,同和为叔,言二人如威之子弟也。”复言威以曲道任其从父弟彻、肃罔冒为官等数事。上命蜀王秀、上柱国虞庆则等杂案之,事颇有状。上大怒。秋,七月,乙巳,威坐免官爵,以开府仪同三司就第;卢恺除名,知名之士坐威得罪者百馀人。
初,周室以来,选无清浊;及恺摄吏部,与薛道衡等甄别士流,故涉朋党之谤,以至得罪。未几,上曰:“苏威德行者,但为人所误耳!”命之通籍。威好立条章,每岁责民间五品不逊,或答云:“管内无五品之家。”其不相应领,类多如此。又为馀粮簿,欲使有无相赡;民部侍郎郎茂以为烦迂不急,皆奏罢之。茂,基之子也,尝为卫国令。有民张元预兄弟不睦,丞、尉请加严刑,茂曰:“元预兄弟本相憎疾,又坐得罪,弥益其仇,非化民之意也。”乃徐谕之以义。元预等各感悔,顿首请罪,遂相亲睦,称为友悌。
己巳,上享太庙。
壬申晦,日有食之。
帝以天下用律者多春驳,罪同论异,八月,甲戌,制:诸州死罪,不得辄决,悉移大理按覆,事尽,然后上省奏裁。”
冬,十月,壬午,上享太庙。十一月,辛亥,祀南郊。
己未,新义公韩擒虎卒。
十二月,乙酉,以内史令杨素为尚书右仆射,与高颎专掌朝政。素性疏辩,高下在心,朝臣之内,颇推高颎,敬牛弘,厚接薛道衡,视苏威蔑如也,自馀朝贵,多被陵轹。其才艺风调优于颎;至于推诚体国,处物平当,有宰相识度,不如颎远矣。右领军大将军贺若弼,自谓功名出朝臣之右,每以宰相自许。既而杨素为仆射,弼仍为将军,甚不平,形于言色,由是坐免官,怨望愈甚。久之,上下弼狱,谓之曰:“我以高颎、杨素为宰相,汝每昌言曰:‘此二人惟堪啖饭耳!’是何意也?”弼曰:“颎,臣之敌人;素,臣舅子。臣并知其为人,诚有此语。”公卿奏弼怨望,罪当死。上曰:“臣下守法不移,公可自求活理。”弼曰:“臣恃至尊威灵,将八千兵渡江,擒陈叔宝,窃以此望活。”上曰:“此已格外重赏,何用追论!”弼曰:“臣已蒙格外重赏,今还格外望活。”既而上低回者数日,惜其功,特令除名。岁余,复其爵位,上亦忌之,不复任使,然每宴赐,遇之甚厚。
有司上言:“府藏皆满,无所容,积于廊庑。”帝曰:“朕既薄赋于民,又大经赐用,何得尔也?”对曰:“入者常多于出,略计每年赐用,至数百万段,曾无减省。”于是更辟左藏院以受之。诏曰:“宁积于人,无藏府库。河北、河东今年田租三分减一,兵减半功,调全免。”时天下户口岁增,京辅及三河地少而人众,衣食不给,帝乃发使四出,均天下之田,其狭乡每丁才至二十亩,老少又少焉。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三年(癸丑,公元五九三年)
春,正月,壬子,上祀感生帝。
壬戌,行幸岐州。二月,丙午,诏营仁寿宫于岐州之北,使杨素监之。素奏前莱州刺史宇文恺检校将作大匠,记室封德彝为土木监。于是夷山堙谷以立宫殿,崇台累榭,宛转相属。役使严急,丁夫多死,疲屯颠仆,推填坑坎,覆以土石,因而筑为平地。死者以万数。
丁亥,上至自岐州。
己卯,立皇孙暕为豫章王。暕,广之子也。
丁酉,制:“私家不得藏纬候、图谶。”
秋,七月,戊辰晦,日有食之。
是岁,上命礼部尚书牛弘等议明堂制度。宇文恺献明堂木样,上命有司规度安业里地,将立之;而诸儒异议,久之不决,乃罢之。
上之灭陈也,以陈叔宝屏风赐突厥大义公主。公主以其宗国之覆,心常不平,书屏风,为诗叙陈亡以自寄。上闻而恶之,礼赐渐薄。彭公刘昶先尚周公主,流人杨钦亡入突厥,诈言昶欲与其妻作乱攻隋,遣钦来密告大义公主,发兵扰边。都蓝可汗信之,乃不修职贡,颇为边患。上遣车骑将军长孙晟使于突厥,微观察之。公主见晟,言辞不逊,又遣所私胡人安遂迦与杨钦计议,扇惑都蓝。晟至京师,具以状闻。上遣晟往索钦;都蓝不与,曰:“检校客内无此色人。”晟乃赂其达官,知钦所在。夜,掩获之,以示都蓝,因发公主私事,国人大以为耻。都蓝执安遂迦等,并以付晟。上大喜,加授开府仪同三司,仍遣入突厥废公主。内史侍郎裴矩请说都蓝使杀公主。时处罗侯之子染干,号突利可汗,居北方,遣使求婚,上使裴矩谓之曰:“当杀大义公主,乃许婚。”突利复谮之于都蓝,都蓝因发怒,杀公主,更表请婚,朝议将许之。长孙晟曰:“臣观雍虞闾反覆无信,直以与玷厥有隙,所以欲依倚国家,虽与为婚,终当叛去。今若得尚公主,承藉威灵,玷厥、染干必受其征发。强而更反,后恐难图。且染干者,处罗侯之子,素有诚款,于今两代,前乞通婚,不如许之,招令南徙,兵少力弱,易可抚驯,使敌雍虞闾以为边捍。”上曰:“善。”复遣晟慰谕染干,许尚公主。
牛弘使协律郎范阳祖孝孙等参定雅乐,从陈阳山太守毛爽受京房律法,布管飞灰,顺月皆验。又每律生五音,十二律为六十音,因而六之,为三百六十音,分直一岁之日以配七音,而旋相为宫之法,由是著名。弘等乃奏下请复用旋宫法,上犹记何妥之言,注弘奏下,不听作旋宫,但用黄钟一宫。于是弘等复为奏,附顺上意,其前代金石并销毁之,以息异议。弘等又作武舞,以象隋之功德;郊庙飨用一调,迎气用五调。旧工稍尽,其余声律,皆不复通。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四年(甲寅,公元五九四年)
春,三月,乐成。夏,四月,乙丑,诏行新乐,且曰:“民间音乐,流僻日久,弃其旧体,竞造繁声,宜加禁约,务存其本。”万宝常听太常所奏乐,泫然泣曰:“乐声淫厉而哀,天下不久将尽!”时四海全盛,闻者皆谓不然;大业之末,其言卒验。宝常贫而无子,久之,竟饿死。且死,悉取其书烧之,曰:“用此何为!”
先是,台、省、府、寺及诸州皆置公廨钱,收息取给。工部尚书苏孝慈以为“官司出举兴生,烦扰百姓,败损风俗,请皆禁止,给地以营农。”上从之。六月,丁卯,始诏“公卿以下皆给职田,毋得治生,与民争利。”
秋,七月,乙未,以邳公苏威为纳言。
初,张宾历既行,广平刘孝孙及冀州秀才刘焯并言其失。宾方有宠于上,刘晖附会之,共短孝孙等,斥罢之。后宾卒,孝孙为掖县丞,委官入京,上其事,诏留直太史,累年不调,乃抱其书,使弟子舆榇来诣阙下,伏而恸哭;执法拘而奏之。帝异焉,以问国子祭酒何妥,妥言其善。乃遣与宾历比较短长。直太史勃海张胄玄与孝孙共短宾历,异论锋起,久之不定。上令参问日食事,杨素等奏:“太史凡奏日食二十有五,率皆无验,胄玄所刻,前后妙中,孝孙所刻,验亦过半。”于是上引孝孙、胄玄等亲自劳徠。孝孙请先斩刘晖,乃可定历,帝不怿,又罢之。孝孙寻卒。
关中大旱,民饥,上遣左右视民食,得豆屑杂糠以献。上流涕以示群臣,深自咎责,为之不御酒肉者,殆将一期。八月,辛未,上帅民就食于洛阳,敕斥候不得辄有驱逼。男女参厕于仗卫之间,遇扶老携幼者,辄引马避之,慰勉而去。至艰险之处,见负担者,令左右扶助之。
冬,闰十月,甲寅,诏以齐、梁、陈宗祀废绝,命高仁英、萧琮、陈叔宝以时修祭,所须器物,有司给之。陈叔宝从帝登邙山,侍饮,赋诗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并表请封禅。帝优诏答之。它日,复侍宴,及出,帝目之曰:“此败岂不由酒!以作诗之功,何如思安时事!当贺若弼渡京口,彼人密启告急,叔宝饮酒,遂不之省。高颎至日,犹见启在床下,未开封。此诚可笑,盖天亡之也。昔苻氏征伐所得国,皆荣贵其主,苟欲求名,不知违天命;与之官,乃违天也。”
齐州刺史卢贲坐民饥闭民粜,除名。帝后复欲授以一州,贲对诏失旨,又有怨言,帝大怒,遂不用。皇太子为言:“此辈并有佐命功,虽性行轻险,诚不可弃。”帝曰:“我抑屈之,全其命也。微刘昉、郑译、卢贲、柳裘、皇甫绩等,则我不至此。然此等皆反覆子也,当周宣帝时,以无赖得幸。及帝大渐,颜之仪等请以赵王辅政,此辈行诈,顾命于我。我将为政,又欲乱之,故昉谋大逆,译为巫蛊。如贲之例,皆不满志,任之则不逊,置之则怨望,自为难信,非我弃之。众人见此,谓我薄于功臣,斯不然矣。”贲遂废,卒于家。
晋王广帅百官抗表,固请封禅。帝令牛弘等创定仪注,既成,帝视之,曰:“兹事体大,朕何德以堪之!但当东巡,因致祭泰山耳。”十二月,乙未,车驾东巡。
上好禨祥小数,上仪同三司萧吉上书曰:“甲寅,乙卯,天地之合也。今兹甲寅之年,以辛酉朔旦冬至,来年乙卯,以甲子夏至。冬至阳始,郊天之日,即至尊本命;夏至阴始,祀地之辰,即皇后本命。至尊德并乾之覆育,皇后仁同地之载养,所以二仪元气并会本辰。”上大悦,赐物五百段。吉,懿之孙也。员外散骑侍郎王劭言上有龙颜戴干之表,指示群臣。上悦,拜著作郎。劭前后上表言上受命符瑞甚众,又采民间歌谣,引图书谶纬,捃摭佛经,回易文字,曲加诬饰,撰《皇隋灵感志》三十卷奏之,上令宣示天下。劭集诸州朝集,使盥手焚香,而读之,曲折其声,有如歌咏,经涉旬朔,遍而后罢。上益喜,前后赏赐优洽。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五年(乙卯,公元五九五年)
春,正月,壬戌,车驾顿齐州。庚午,为坛于泰山,柴燎祀天,以岁旱谢愆咎,礼如南郊;又亲祀青帝坛。赦天下。
二月,丙辰,收天下兵器,敢私造者坐之;关中、缘边不在其例。
三月,己未,至自东巡。
仁寿宫成。丁亥,上幸仁寿宫。时天暑,役夫死者相次于道,杨素悉焚除之。上闻之,不悦。及至,见制度壮丽,大怒曰:“杨素殚民力为离宫,为吾结怨天下。”素闻之,惶恐,虑获谴,以告封德彝。曰:“公勿忧,俟皇后至,必有恩诏。”明日,上果召素入对,独孤后劳之曰:“公知吾夫妇老,无以自娱,盛饰此宫,岂非忠孝!”赐钱百万,锦绢三千段。素负贵恃才,多所凌侮;唯赏重德彝,每引之与论宰相职务,终日忘倦,因抚其床曰:“封郎必当据吾此座。”屡荐于帝,帝擢为内史舍人。
夏,四月,己丑朔,赦天下。
六月,戊子,诏凿底柱。
庚寅,相州刺史豆卢通贡绫文布,命焚之于朝堂。
秋,七月,纳言苏威坐从祠太山不敬,免,俄而复位。上谓群臣曰:“世人言苏威诈清,家累金玉,此妄言也。然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从己则悦,违之必怒,此其大病耳。”
戊寅,上至自仁寿宫。冬,十月,戊子,以吏部尚书韦世康为荆州总管。世康,洸之弟也,和静谦恕,在吏部十馀年,时称廉平。常有止足之志,谓子弟曰:“禄岂须多,防满则退;年不待暮,有疾便辞。”因恳乞骸骨。帝不许,使镇荆州。时天下惟有四总管,并、扬、益、荆,以晋、秦、蜀三王及世康为之,当世以为荣。
十一月,辛酉,上幸温汤。
十二月,戊子,敕:“盗边粮一升已上,皆斩,仍籍没其家。”
己丑,诏文武官以四考受代。
汴州刺史令狐熙来朝,考绩为天下之最,赐帛三百匹,颁告天下。熙,整之子也。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六年(丙辰,公元五九六年)
春,正月,丁亥,以皇孙裕为平原王,筠为安成王,嶷为安平王,恪为襄城王,该为高阳王,韶为建安王,煚为颍川王,皆勇之子也。
夏,六月,甲午,初制工商不得仕进。
秋,八月,丙戌,诏:“决死罪者,三奏然后行刑。”
冬,十月,己丑,上幸长春宫;十一月,壬子,还长安。
党项寇会州,诏发陇西兵讨降之。
帝以光化公主妻吐谷浑可汗世伏;世伏上表请称公主为天后,上不许。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七年(丁巳,公元五九七年)
春,二月,癸未,太平公史万岁击南宁羌,平之。初,梁睿之克王谦也,西南夷、獠莫不归附,唯南宁州酋帅爨震恃远不服。睿上疏,以为:“南宁州,汉世牂柯之地,户口殷众,金宝富饶。梁南宁州刺史徐文盛为湘东王征赴荆州,属东夏尚阻,未遑远略,土民爨瓚遂窃据一方,国家遥授刺史,其子震相承至今。而震臣礼多亏,贡赋不入,乞因平蜀之众,略定南宁。”其后南宁夷爨玩来降,拜昆州刺史,既而复叛。乃以左领军将军史万岁为行军总管,帅众击之,入自蜻蛉川,至于南中。夷人前后屯据要害,万岁皆击破之;过诸葛亮纪功碑,渡西洱河,入渠滥川,行千馀里,破其三十馀部,虏获男女二万馀口。诸夷大惧,遣使请降,献明珠径寸,于是勒石颂美隋德。万岁请将爨玩入朝,诏许之。爨玩阴有二心,不欲诣阙,赂万岁以金宝,万岁于是舍玩而还。
庚寅,上幸仁寿宫。
桂州俚帅李光仕作乱,帝遣上柱国王世积与前桂州总管周法尚讨之,法尚发岭南兵,世积发岭北兵,俱会尹州。世积所部遇瘴,不能进,顿于衡州,法尚独讨之。光仕战败,帅劲兵走保白石洞。法尚大获家口,其党有来降者,辄以妻子还之。居旬日,降者数千人。光仕众溃而走,追斩之。
帝又遣员外散骑侍郎何稠募兵讨光仕,稠谕降其党莫崇等,承制署首领为州县官。稠,妥之兄子也。
上以岭南夷、越数反,以汴州刺史令狐熙为桂州总管十七州诸军事,许以便宜从事,刺史以下官得承制补授。熙至部,大弘恩信,其溪洞渠帅更相谓曰:“前时总管皆以兵威相胁,今者乃以手教相谕,我辈其可违乎!”于是相帅归附。先是州县生梗,长吏多不得之官,寄政于总管府。熙悉遣之,为建城邑,开设学校,华、夷感化焉。俚帅宁猛力,在陈世已据南海,隋因而抚之,拜安州刺史。猛力恃险骄倨,未尝参谒。熙谕以恩信,猛力感之,诣府请谒,不敢为非。熙奏改安州为钦州。
帝以所在属官不敬惮其上,事难克举,三月,丙辰,诏“诸司论属官罪,有律轻情重者,听于律外斟酌决杖。”于是上下相驱,迭行捶楚,以残暴为干能,以守法为懦弱。
帝以盗贼繁多,命盗一钱以上皆弃市,或三人共盗一瓜,事发即死。于是行旅皆晏起早宿,天下懔懔。有数人劫执事而谓之曰:“吾岂求财者邪!但为枉人来耳。而为我奏至尊:自古以来,体国立法,未有盗一钱而死者也。而不为我以闻,吾更来,而属无类矣!”帝闻之,为停此法。
帝尝乘怒,欲以六月杖杀人,大理少卿河东赵绰固争曰:“季夏之月,天地成长庶类,不可以此时诛杀。”帝报曰:“六月虽曰生长,此时必有雷霆;我则天而行,有何不可!”遂杀之。
大理掌固来旷上言大理官司太宽,帝以旷为忠直,遣每旦于五品行中参见。旷又告少卿赵绰滥免徒囚,帝使信臣推验,初无阿曲,帝怒,命斩之。绰固争,以为旷不合死,帝拂衣入阁。绰矫言,“臣更不理旷,自有它事,未及奏闻。”帝命引入阁,绰再拜请曰:“臣有死罪三,臣为大理少卿,不能制驭掌固,使旷触挂天刑,一也。囚不合死,而臣不能死争,二也。臣本无它事,而妄言求入,三也。”帝解颜。会独孤后在坐,命赐绰二金杯酒,并杯赐之。旷因免死,徙广州。
萧摩诃子世略在江南作乱,摩诃当从坐,上曰:“世略年未二十,亦何能为?以其名将之子,为人所逼耳。”因赦摩诃。绰固谏不可,上不能夺,欲绰去而赦之,因命绰退食。绰曰:“臣奏狱未决,不敢退。”上曰:“大理其为朕特舍摩诃也。”因命左右释之。
刑部侍郎辛亶尝衣绯裈,俗云利官;上以为厌蛊,将斩之。绰曰:“法不当死,臣不敢奉诏。”上怒甚,曰:“卿惜辛亶而不自惜也!”命引绰斩之。绰曰:“陛下宁杀臣,不可杀辛亶。”至朝堂,解衣当斩,上使人谓绰曰:“竟何如?”对曰:“执法一心,不敢惜死!”上拂衣而入,良久,乃释之。明日谢绰,劳勉之,赐物三百段。
时上禁行恶钱,有二人在市,以恶钱易好者,武候执以闻,上令悉斩之,绰进谏曰:“此人所坐当杖,杀之非法。”上曰:“不关卿事。”绰曰:“陛下不以臣愚暗,置在法司,欲妄杀人,岂得不关臣事!”上曰:“撼大木,不动者当退。”对曰:“臣望感天心,何论动木。”上复曰:“啜羹者热则置之,天子之威,欲相挫邪!”绰拜而益前,诃之,不肯退,上遂入。治书侍御史柳彧复上奏切谏,上乃止。
上以绰有诚直之心,每引入阁中,或遇上与皇后同榻,即呼绰坐,评论得失,前后赏赐万计。与大理卿薛胄同时,俱名平恕;然胄断狱以情而绰守法,俱为称职。胄,端之子也。
帝晚节用法益峻,御史于元日不劾武官衣剑之不齐者,帝曰:“尔为御史,纵舍自由。”命杀之,谏议大夫毛思祖谏,又杀之。将作寺丞以课麦迟晚,武库令以署庭荒芜,左右出使,或授牧宰马鞭、鹦鹉,帝察知,并亲临斩之。
帝既喜怒不恒,不复依准科律。信任杨素,素复任情不平,与鸿胪少卿陈延有隙,尝经蕃客馆,庭中以马屎,又众仆于氈上樗蒲,以白帝。帝大怒,主客令及樗蒲者皆杖杀之,棰陈延几死。
帝遣新卫大都督长安屈突通往陇西检覆群牧,得隐匿马二万馀匹,帝大怒,将斩太仆卿慕容悉达及诸监官千五百人。通谏曰:“人命至重,陛下奈何以畜产之故杀千有馀人!臣敢以死请!”帝真目叱之,通又顿首曰:“臣一身分死,就陛下丐千馀人命。”帝感寤,曰:“朕之不明,以至于此!赖有卿忠言耳。”于是悉达等皆减死论,擢通为右武候将军。
上柱国彭公刘昶与帝有旧,帝甚亲之;其子居士,任侠不遵法度,数有罪,上以昶故,每原之。居士转骄恣,取公卿子弟雄健者,辄将至家,以车轮括其颈而棒之,殆死能不屈者,称为壮士,释而与交。党与三百人,殴击路人,多所侵夺,至于公卿妃主,莫敢与校。或告居士谋为不轨,帝怒,斩之,公卿子弟坐居士除名者甚众。
杨素、牛弘等复荐张胄玄历术。上令杨素与术数人立议六十一事,皆旧法久难通者,令刘晖等与胄玄等辩析之。晖杜口一无所答,胄玄通者五十四,上乃拜胄玄员外散骑侍郎兼太史令,赐物千段,令参定新术。至是,胄玄历成。夏,四月,戊寅,诏颁新历;前造历者刘晖等四人并除名。秋,七月,桂州人李世贤反,上议讨之。诸将数人请行,上不许,顾右武候大将军虞庆则曰:“位居宰相,爵乃上公,国家有贼,遂无行意,何也?”庆则拜谢,恐惧,乃以庆则为桂州道行军总管,讨平之。
秦王俊,幼仁恕,喜佛教,尝请为沙门,不许。及为并州总管,渐好奢侈,违越制度,盛治宫室。俊好内,其妃崔氏,弘度之妹也,性妒,于瓜中进毒,由是得疾,征还京师。上以为奢纵,丁亥,免俊官,以王就第。崔妃以毒王,废绝,赐死于家。左武卫将军刘升谏曰:“秦王非有它过,但费官物,营廨舍而已,臣谓可容。”上曰:“法不可违。”杨素谏曰:“秦王之过,不应至此,愿陛下详之!”上曰:“我是五儿之父,非兆民炎父?若如公意,何不别制天子儿律!以周公之为人,尚诛管、蔡,我诚不及周公远矣,安能亏法乎!”卒不许。
戊戌,突厥突利可汗来逆女,上舍之太常,教习六礼,妻以宗女安义公主。上欲离间都蓝,故特厚其礼,遣太常卿牛弘、纳言苏威、民部尚书斛律孝卿相继为使。
突利本居北方,既尚主,长孙晟说其帅众南徙,居度斤旧镇,锡赉优厚。都蓝怒曰:“我,大可汗也,反不如染干!”于是朝贡遂绝,亟来抄掠边鄙。突利伺知动静,辄遣奏闻,由是边鄙每先有备。
九月,甲申,上至自仁寿宫。
何稠之自岭南还也,宁猛力请随稠入朝。稠见其疾笃,遣还钦州,与之约曰:“八九月间,可诣京师相见。”使还,奏状,上意不怿。冬,十月,猛力病卒。上谓稠曰:“汝前不将猛力来,今竟死矣!”稠曰:“猛力与臣约,假令身死,当遣子入侍。越人性直,其子必来。”猛力临终,果戒其子长真曰:“我与大使约,不可失信,汝葬我毕,即宜登路。”长真嗣为刺史,如言入朝。上大悦曰:“何稠著信蛮夷,乃至于此!”
鲁公虞庆则之讨李世贤也,以妇弟赵什住为随府长史。什住通于庆则爱妾,恐事泄,乃宣言庆则不欲此行,上闻之,礼赐甚薄。庆则还,至潭州临桂岭,观眺山川形势,曰:“此诚险固,加以足粮,若守得其人,攻不可拔。”使什住驰诣京师奏事,观上颜色,什住因告庆则谋反,下有司案验。十二月,壬子,庆则坐死,拜什住为柱国。
高丽王汤闻陈亡,大惧,治兵积谷,为拒守之策。是岁,上赐汤玺书,责以“虽称籓附,诚节未尽”。且曰:“彼之一方,虽地狭人少,今若黜王,不可虚置,终须更选官属,就彼安抚。王若洒心易行,率由宪章,即是朕之良臣,何劳别遣才彦!王谓辽水之广,何如长江?高丽之人,多少陈国?朕若不存含育,责王前愆,命一将军,何待多力!殷勤晓示,许王自新耳。”汤得书,惶恐,将奉表陈谢。会病卒,子元嗣立,上使使拜元为上开府仪同三司,袭爵辽东公。元奉表谢恩,因请封王,上许之。
吐谷浑大乱,国人杀世伏,立其弟伏允为主,遣使陈废立之事,并谢专命之罪,且请依俗尚主;上从之。自是朝贡岁至。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八年(戊午,公元五九八年)
春,二月,甲辰,上幸仁寿宫。
高丽王元帅靺鞨之众万馀寇辽西,营州总管冲击韦走之。上闻而大怒,乙巳,以汉王谅、王世积并为行军元帅,将水陆三十万伐高丽,以尚书左仆射高颎为汉王长史,周罗睺为水军总管。
延州刺史独孤陀有婢曰徐阿尼,事猫鬼,能使之杀人,云每杀人,则死家财物潜移于畜猫鬼家。会独孤后及杨素妻郑氏俱有疾,医皆曰:“猫鬼疾也。”上以陀,后之异母弟,陀妻,杨素异母妹,由是意陀所为。令高颎等杂治之,具得其实。上怒,令以犊车载陀夫妻,将赐死。独孤后三日不食,为之请命曰:“陀若蠹政害民者,妾不敢言;今坐为妾身,敢请其命。”陀弟司勋侍郎整诣阙求哀,于是免陀死,除名为民,以其妻杨氏为尼。先是,有人讼其母为猫鬼所杀者,上以为妖妄,怒而遣之。至是,诏诛被讼行猫鬼家。
夏,四月,辛亥,诏:“畜猫鬼、蛊毒、厌媚野道之家,并投于四裔。”
六月,丙寅,下诏黜高丽王元官爵。汉王谅军出临渝关,值水潦,馈运不继,军中乏食,复遇疾疫。周罗睺自东莱泛海趣平壤城,亦遭风,船多飘没。秋,九月,己丑,师还,死者什八九。高丽王元亦惶惧遣使谢罪,上表称“辽东粪土臣元”,上于是罢兵,待之如初。
百济王昌遣使奉表,请为军导,帝下诏谕以“高丽服罪,朕已赦之,不可致伐。”厚其使而遣之。高丽颇知其事,以兵侵掠其境。
辛卯,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一月,癸未,上祀南郊。
十二月,自京师至仁寿宫,置行宫十有二所。
南宁夷爨玩复反。蜀王秀奏“史万岁受赂纵贼,致生边患。”上责万岁,万岁诋谰;上怒,命斩之。高颎及左卫大将军元旻等固请曰:“万岁雄略过人,将士乐为致力,虽古名将,未能过也。”上意少解,于是除名为民。
高祖文皇帝上之下开皇十九年(己未,公元五九九年)
春,正月,癸酉,赦天下。二月,甲寅,上幸仁寿宫。
突厥突利可汗因长孙晟奏言都蓝可汗作攻具,欲攻大同城。诏以汉王谅为元帅,尚书左仆射高颎出朔州道,右仆射杨素出灵州道,上柱国燕荣出幽州道以击都蓝,皆取汉王节度;然汉王竟不临戎。
都蓝闻之,与达头可汗结盟,合兵掩袭突利,大战长城下,突利大败。都蓝尽杀其兄弟子侄,遂渡河入蔚州。突利部落散亡,夜,与长孙晟以五骑南走,比旦,行百馀里,收得数百骑。突利与其下谋曰:“今兵败入朝,一降人耳,大隋天子岂礼我乎!玷厥虽来,本无冤隙,若往投之,必相存济。”晟知之,密遣使者入伏远镇,令速举烽。突利见四烽俱发,以问晟,晟绐之曰:“城高地迥,必遥见贼来。我国家法,若贼少,举二烽;来多,举三烽;大逼,举四烽。彼见贼多而又近耳。”突利大惧,谓其众曰:“追兵己逼,且可投城。”既入镇,晟留其达官执室领其众,自将突利驰驿入朝。夏,四月,丁酉,突利至长安。帝大喜,以晟为左勋卫骠骑将军,持节护突厥。
上令突利与都蓝使者因头特勒相辩诘,突利辞直,上乃厚待之。都蓝弟都速六弃其妻子,与突利归朝,上嘉之,使突利多遗之珍宝以慰其心。
高颎使上柱国赵仲卿将兵三千为前锋,至族蠡山,与突厥遇,交战七日,大破之;追奔至乞伏泊,复破之,虏千馀口,杂畜万计。突厥复大举而至,仲卿为方陈,四面拒战,凡五日。会高颎大兵至,合击之,突厥败走,追度白道,逾秦山七百馀里而还。杨素军与达头遇。先是诸将与突厥战,虑其骑兵奔突,皆以戎车步骑相参,设鹿角为方陈,骑在其内。素曰:“此乃自固之道,未足以取胜也。”于是悉除旧法,令诸军为骑陈。达头闻之,大喜曰:“天赐我也!”下马仰天而拜,帅骑兵十馀万直前。上仪同三司周罗睺曰:“贼陈未整,请击之。”先帅精骑逆战,素以大兵继之,突厥大败,达头被重创而遁,杀伤不可胜计,其众号哭而去。
六月,丁酉,以豫章王暕为内史令。
宜阳公王世积为凉州总管,其亲信安定皇甫孝谐有罪,吏捕之,亡抵世积,世积不纳。孝谐配防桂州,因上变,称“世积尝令道人相其贵不,道人答曰:‘公当为国主,又将之凉州。’其所亲谓世积曰:‘河西天下精兵处,可图大事。’世积曰:‘凉州土旷人希,非用武之国。’”世积坐诛,拜孝谐上大将军。
独孤后性妨忌,后宫莫敢进御。尉迟迥女孙,有美色,先没宫中。上于仁寿宫见而悦之,因得幸。后伺上听朝,阴杀之。上由是大怒,单骑从苑中出,不由径路,入山谷间二十馀里。高颎、杨素等追及上,扣马苦谏。上太息曰:“吾贵为天子,不得自由!”高颎曰:“陛下岂以一妇人而轻天下!”上意少解,驻马良久,中夜方还宫。后俟上于阁内,及至,后流涕拜谢,颎、素等和解之,因置酒极欢。先是后以高颎父之家客,甚见亲礼,至是,闻颎谓己为一妇人,遂衔之。
时太子勇失爱于上,潜有废立之志,从容谓颎曰:“有神告晋王妃,言王必有天下,若之何?”颎长跪曰:“长幼有序,其可废乎!”上默然而止。独孤后知颎不可夺,阴欲去之。
会上令选东宫卫士以入上台,颎奏称:“若尽取强者,恐东宫宿卫太劣。”上作色曰:“我有时出入,宿卫须得勇毅。太子毓德东宫,左右何须壮士!此极弊法。如我意者,恒于交番之日,分向东宫,上下团伍不别,岂非佳事!我熟见前代,公不须仍踵旧风。”颎子表仁,娶太子女,故上以此言防之。
颎夫人卒,独孤后言于上曰:“高仆射老矣,而丧夫人,陛下何能不为之娶!”上以后言告颎。颎流涕谢曰:“臣今已老,退朝,唯斋居读佛经而已。虽陛下垂哀之深,至于纳室,非臣所愿。”上乃止。既而颎爱妾生男,上闻之,极喜,后甚不悦。上问其故,后曰:“陛下尚复信高颎邪?始,陛下欲为颎娶,颎心存爱妾,面欺陛下。今其诈已见,安得信之!”上由是疏颎。
伐辽之役,颎固谏,不从,及师无功,后言于上曰:“颎初不欲行,陛下强遣之,妾固知其无功矣!”又,上以汉王年少,专委军事于颎,颎以任寄隆重,每怀至公,无自疑之意,谅所言多不用。谅甚衔之,及还,泣言于后曰:“儿幸免高颎所杀。”上闻之,弥不平。
及击突厥,出白道,进图入碛,遣使请兵,近臣缘此言颎欲反。上未有所答,颎已破突厥而还。及王世积诛,推核之际,有宫禁中事,云于颎处得之,上大惊。有司又奏“颎及左右卫大将军元旻、元胄,并与世积交通,受其名马之赠。”旻、胄坐免官。上柱国贺若弼、吴州总管宇文弼、刑部尚书薛胄、民部尚书斛律孝卿、兵部尚书柳述等明颎无罪,上愈怒,皆以属吏,自是朝臣无敢言者。秋,八月,癸卯,颎坐免上柱国、左仆射,以齐公就第。
未几,上幸秦王俊第,召颎侍宴。颎歔欷悲不自胜,独孤后亦对之泣。上谓颎曰:“朕不负公,公自负也。”因谓侍臣曰:“我于高颎,胜于儿子,虽或不见,常似目前。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无高颎。人臣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
顷之,颎国令上颎阴事,称其子表仁谓颎曰:“司马仲达初托疾不朝,遂有天下。公今遇此,焉知非福!”于是上大怒,囚颎于内史省而鞫之。宪司复奏沙门真觉尝谓颎云:“明年国有大丧。”尼令晖复云:“十七、十八年,皇帝有大厄,十九年不可过。”上闻而益怒,顾谓群臣曰:“帝王岂可力求!孔子以大圣之才,犹不得天下。颎与子言,自比晋帝,此何心乎!”有司请斩之。上曰:“去年杀虞庆则,今兹斩王世积,如更诛颎,天下其谓我何!”于是除名为民。
颎初为仆射,其母戒之曰:“汝富贵已极,但有一斫头耳,尔其慎之!”颎由是常恐祸变。至是,颎欢然无恨色。先是国子祭酒元善言于上曰:“杨素粗疏,苏威怯懦,元胄、元颎正似鸭耳。可以付社稷者,唯独高颎。”上初然之。及颎得罪,上深责之,善忧惧而卒。
九月,以太常卿牛弘为吏部尚书。弘选举先德行而后文才,务在审慎,虽致停缓,其所进用,并多称职。吏部侍郎高孝基鉴赏机晤,清慎绝伦,然爽俊有馀,迹似轻薄,时宰多以此疑之;唯弘深识其真,推心任委。隋之选举得人,于斯为最,时论弥服弘识度之远。
冬,十月,甲午,以突厥突利可汗为意利珍豆启民可汗,华言意智健也。突厥归启民者男女万馀口,上命长孙晟将五万人于朔州筑大利城以处之。时安义公主已卒,复使晟持节送宗女义成公主以妻之。
晟奏:“染干部落,归者益众,虽在长城之内,犹被雍虞闾抄掠,不得宁居。请徙五原,以河为固,于夏、胜两州之间,东西至河,南北四百里,掘为横堑,令处其内,使得任情畜牧。”上从之。
又令上柱国赵仲卿屯兵二万为启民防达头,代州总管韩洪等将步骑一万镇恒安。达头骑十万来寇,韩洪军大败,仲卿自乐宁镇邀击,斩首虏千馀级。
帝遣越公杨素出灵州,行军总管韩僧寿出庆州。太平公史万岁出燕州,大将军武威姚辩出河州,以击都蓝。师未出塞,十二月,乙未,都蓝为部下所杀,达头自立为步迦可汗,其国大乱。长孙晟言于上曰:“今官军临境,战数有功,虏内自携离,其主被杀,乘此招抚,可以尽降。请遣染干部下分道招慰。”上从之。降者甚众。
●卷第一百七十九
【隋纪三】 起上章滩,尽昭阳大渊献,凡四年。
高祖文皇帝中开皇二十年(庚申,公元六零零年)
春,二月,熙州人李英林反。三月,辛卯,以扬州总管司马河内张衡为行军总管,帅步骑五万讨平之。
贺若弼复坐事下狱,上数之曰:“公有三太猛:嫉妒心太猛,自是、非人心太猛,无上心太猛。”既而释之。他日,上谓侍臣曰:“弼将伐陈,谓高颎曰:‘陈叔宝可平也。不作高鸟尽、良弓藏邪?’颎云‘必不然。’及平陈,遽索内史,又索仆射。我语颎曰:‘功臣正宜授勋官,不可预朝政。’弼后语颎:‘皇太子于己,出口入耳,无所不尽。公终久何必不得弼力,何脉脉邪!’意图广陵,又图荆州,皆作乱之地,意终不改也。”
夏,四月,壬戌,突厥达头可汗犯塞,诏命晋王广、杨素出灵武道,汉王谅、史万岁出马邑道以击之。
长孙晟帅降人为秦州行军总管,受晋王节度。晟以突厥饮泉,易可行毒,因取诸药毒水上流,突厥人畜饮之多死,于是大惊曰:“天雨恶水,其亡我乎!”因夜遁。晟追之,斩首千馀级。
史万岁出塞,至大斤山,与虏相遇。达头遣使问:“隋将为谁?”候骑报:“史万岁也。”突厥复问:“得非敦煌戍卒乎?”候骑曰:“是也。”达头惧而引去。万岁驰追百馀里,纵击,大破之,斩数千级;逐北,入碛数百里,虏远遁而还。诏遣长孙晟复还大利城,安抚新附。
达头复遣其弟子俟利伐从碛东攻启民,上又发兵助启民守要路;俟利伐退走入碛。启民上表陈谢曰:“大隋圣人可汗怜养百姓,如天无不覆,地无不载。染干如枯木更叶,枯骨更肉,千世万世,常为大隋典羊马也。”帝又遣赵仲卿为启民筑金河、定襄二城。
秦孝王俊久疾,未能起,遣使奉表陈谢。上谓其使者曰:“我戮力创兹大业,作训垂范,庶臣下守之。汝为吾子,而欲败之,不知何以责汝!”俊惭怖,疾遂笃,乃复拜俊上柱国;六月,丁丑,俊薨。上哭之,数声而止。俊所为侈丽之物,悉命焚之。王府僚佐请立碑,上曰:“欲求名,一卷史书足矣,何用碑为!若子孙不能保家,徒与人作镇石耳!”俊子浩,崔妃所生也;庶子曰湛。群臣希旨,奏称:“汉之栗姬子荣、郭后子强皆随母废,今秦王二子,母皆有罪,不合承嗣。”上从之,以秦国官为丧主。
初,上使太子勇参决军国政事,时有损益,上皆纳之。勇性宽厚,率意任情,无矫饰之行。上性节俭,勇尝文饰蜀铠,上见而不悦,戒之曰:“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久长者。汝为储后,当以俭约为先,乃能奉承宗庙。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时复观之以自警戒。恐汝以今日皇太子之心忘昔时之事,故赐汝以我旧所带刀一枚,并菹酱一合,汝昔作上士时常所食也。若存记前事,应知我心。”
后遇冬至,百官皆诣勇,勇张乐受贺。上知之,问朝臣曰:“近闻至日内外百官相帅朝东宫,此何礼也?”太常少卿辛亶对曰:“于东宫,乃贺也,不得言朝。”上曰:“贺者正可三数十人,随情各去,何乃有司征召,一时普集!太子法服设乐以待之,可乎?”因下诏曰:“礼有等差,君臣不杂。皇太子虽居上嗣,义兼臣子,而诸方岳牧正冬朝贺,任土作贡,别上东宫;事非典则,宜悉停断!”自是恩宠始衰,渐生猜阻。
勇多内宠,昭训云氏尤幸。其妃元氏无宠,遇心疾,二日而薨,独孤后意有他故,其责望勇。自是云昭训专内政,生长宁王俨、平原王裕、安成王筠;高良娣生安平王嶷、襄城王恪;王良媛生高阳王该、建安王韶;成姬生颍川王煚;后宫生孝实、孝范。后弥不平,颇遣人伺察,求勇过恶。晋王广,弥自矫饰,唯与萧妃居处,后庭有子皆不育,后由是数称广贤。大臣用事者,广皆倾心与交。上及后每遣左右至广所,无贵贱,广必与萧妃迎门接引,为设美馔,申以厚礼;婢仆往来者,无不称其仁孝。上与后尝幸其第,广悉屏匿美姬于别室,唯留老丑者,衣以缦彩,给事左右;屏帐改用缣素;故绝乐器之弦,不令拂去尘埃。上见之,以为不好声色,还宫,以语侍臣,意甚喜。侍臣皆称庆,由是爱之特异诸子。
上密令善相者来和遍视诸子,对曰:“晋王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上又问上仪同三司韦鼎:“我诸儿谁得嗣位?”对曰:“至尊、皇后所最爱者当与之,非臣敢预知也。”上笑曰:“卿不肯显言邪!”
晋王广美姿仪,性敏慧,沉深严重;好学,善属文;敬接朝士,礼极卑屈;由是声名籍甚,冠于诸王。
广为扬州总管,入朝,将还镇,入宫辞后,伏地流涕,后亦泫然泣下。广曰:“臣性识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爱东宫,恒蓄成怒,欲加屠陷。每恐谗谮生于投杼,鸩毒遇于杯勺,是用勤忧积念,惧履危亡。”后忿然曰:“睍地伐渐不可耐,我为之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妇礼待之。专宠阿云,使有如许豚犬。前新妇遇毒而夭,我亦不能穷治,何故复于汝发如此意!我在尚尔,我死后,当鱼肉汝乎!每思东宫竟无正嫡,至尊千秋万岁之后,遣汝等兄弟向阿云儿前再拜问讯,此是几许苦痛邪!”广又拜,呜咽不能止,后亦悲不自胜。自是后决意欲废勇立广矣。
广与安州总管宇文述素善,欲述近己,奏为寿州刺史。广尤亲任总管司马张衡,衡为广画夺宗之策。广问计于述,述曰:“皇太子失爱已久,令德不闻于天下。大王仁孝著称,才能盖世,数经将领,频有大功;主上之与内宫,咸所钟爱,四海之望,实归大王。然废立者国家大事,处人父子骨肉之间,诚未易谋也。然能移主上意者,唯杨素耳,素所与谋者唯其弟约。述雅知约,请朝京师,与约相见,共图之。”广大悦,多赍金宝,资述入关。
约时为大理少卿,素凡有所为,皆先筹于约而后行之。述请约,盛陈器玩,与之酣畅,因而共博,每阳不胜,所赍金宝尽输之约。约所得既多,稍以谢述。述因曰:“此晋王之赐,令述与公为欢乐耳。”约大惊曰:“何为尔?”述因通广意,说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反经合义,亦达者之令图。自古贤人君子,莫不与时消息以避祸患。公之兄弟,功名盖世,当途用事有年矣,朝臣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胜数哉!又,储后以所欲不行,每切齿于执政;公虽自结于人主,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主上一旦弃群臣,公亦何以取庇!今皇太子失爱于皇后,主上素有废黜之心,此公所知也。今若请立晋王,在贤兄之口耳。诚能因此时建大功,王必永铭骨髓,斯则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约然之,因以白素。素闻之,大喜,抚掌曰:“吾之智思,殊不及此,赖汝启予。”约知其计行,复谓素曰:“今皇后之言,上无不用,宜因机会早自结托,则长保荣禄,传祚子孙。兄若迟疑,一旦有变,令太子用事,恐祸至无日矣!”素从之。
后数日,素入侍宴,微称“晋王孝悌恭俭,有类至尊”。用此揣后意。后泣曰:“公言是也!吾儿大孝爱,每闻至尊及我遣内使到,必迎于境首;言及违离,未尝不泣。又其新妇亦大可怜,我使婢去,常与之同寝共食。岂若睍地伐与阿云对坐,终日酣宴,昵近小人,疑阻骨肉!我所以益怜阿{麻女}者,常恐其潜杀之。”素既知后意,因盛言太子不才。后遂遗素金,使赞上废立。
勇颇知其谋,忧惧,计无所出,使新丰人王辅贤造诸厌胜;又于后园作庶人村,室屋卑陋,勇时于中寝息,布衣草褥,冀以当之。上知勇不自安,在仁寿宫,使杨素观勇所为。素至东宫,偃息未入,勇束带待之,素故久不进,以激怒勇;勇衔之,形于言色。素还言:“勇怨望,恐有他变,愿深防察!”上闻素谮毁,甚疑之。后又遣人伺觇东宫,纤介事皆闻奏,因加诬饰以成其罪。
上遂疏忌勇,乃于玄武门达至德门量置候人,以伺动静,皆随事奏闻。又,东宫宿卫之人,侍官以上,名籍悉令属诸卫府,有勇健者咸屏去之。出左卫率苏孝慈为淅州刺史,勇愈不悦。太史令袁充言于上曰:“臣观天文,皇太子当废。”上曰:“玄象久见,群臣不敢言耳。”充,君正之子也。
晋王广又令督王府军事姑臧段达私赂东宫幸臣姬威,令伺太子动静,密告杨素;于是内外喧谤,过失日闻。段达因胁姬威曰:“东宫过失,主上皆知之矣。已奉密诏,定当废立;君能告之,则大富贵!”威许诺,即上书告之。
秋,九月,壬子,上至自仁寿宫。翌日,御大兴殿,谓侍臣曰:“我新还京师,应开怀欢乐;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吏部尚书牛弘对曰:“臣等不称职,故至尊忧劳。”上既数闻谮毁,疑朝臣悉知之,故于众中发问,冀闻太子之过。弘对既失旨,上因作色,谓东宫官属曰:“仁寿宫此去不远,而令我每还京师,严备仗卫,如入敌国。我为下利,不解衣卧。昨夜欲近厕,故在后房恐有警急,还移就前殿,岂非尔辈欲坏我家国邪!”于是执太子左庶子唐令则等数人付所司讯鞠;命杨素陈东宫事状以告近臣。
素乃显言之曰:“臣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检校刘居士余党。太子奉诏,作色奋厉,骨肉飞腾,语臣云:‘居士党尽伏法,遣我何处穷讨!尔作右仆射,委寄不轻,自检校之,何关我事!’又云:‘昔大事不遂,我先被诛,今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诸弟,一事以上,不得自遂!’因长叹回视云:‘我大觉身妨。’”上曰:“此儿不堪承嗣久矣,皇后恒劝我废之。我以布衣时所生,地复居长,望其渐改,隐忍至今。勇尝指皇后侍儿谓人曰:‘是皆我物。’此言几许异事!其妇初亡,我深疑其遇毒,尝责之,勇即怼曰:‘会杀元孝矩。’此欲害我而迁怒耳。长宁初生,朕与皇后共抱养之,自怀彼此,连遣来索。且云定兴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来,何必是其体胤!昔晋太子取屠家女,其儿即好屠割。今倘非类,便乱宗祏。我虽德惭尧、舜,终不以万姓付不肖子!我恒畏其加害,如防大敌;今欲废之以安天下!”
左卫大将军五原公元旻谏曰:“废立大事,诏旨若行,后悔无及。谗言罔极,惟陛下察之。”
上不应,命姬威悉陈太子罪恶。威对曰:“太子由来与臣语,唯意在骄奢,且云:‘若有谏者,正当斩之,不杀百许人,自然永息。’营起台殿,四时不辍。前苏孝慈解左卫率,太子奋髯扬肘曰:‘大丈夫会当有一日,终不忘之,决当快意。’又宫内所须,尚书多执法不与,辄怒曰:‘仆射以下,吾会戮一二人,使知慢我之祸。’每云:‘至尊恶我多侧庶,高纬、陈叔宝岂孽子乎!”尝令师姥卜吉凶,语臣云:‘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上泫然曰:“谁非父母生,乃至于此!朕近览《齐书》,见高欢纵其儿子,不胜忿愤,安可效尤邪!”于是禁勇及诸子,部分收其党与。杨素舞文巧诋,锻炼以成其狱。
居数日,有司承素意,奏元旻常曲事于勇,情存附托,在仁寿宫,勇使所亲裴弘以书与旻,题云:“勿令人见”。上曰:“朕在仁寿宫,有纤介事,东宫必知,疾于驿马,怪之甚久,岂非此徒邪!”遣武士执旻于仗。右卫大将军元胄时当下直,不去,因奏曰:“臣向不下直者,为防元旻耳。”上以旻及裴弘付狱。
先是,勇见老枯槐,问:“此堪何用?”或对曰:“古槐尤宜取火。”时卫士皆佩火燧,勇命工造数千枚,欲以分赐左右;至是,获于库。又药藏局贮艾数斛,索得之,大以为怪,以问姬威,威曰:“太子此意别有所在,至尊在仁寿宫,太子常饲马千匹,云:‘径往守城门,自然饿死。’”素以威言诘勇,勇不服,曰:“窃闻公家马数万匹,勇忝备太子,马千匹,乃是反乎!”素又发东宫服玩,似加琱饰者,悉陈之于庭,以示文武群官,为太子之罪。上及皇后迭遣使责问勇,勇不服。
冬,十月,乙丑,上使人召勇,勇见使者,惊曰:“得无杀我邪?”上戎服陈兵,御武德殿,集百官立于东面,诸亲立于西面,引勇及诸子列于殿庭,命内史侍郎薛道衡宣诏,废勇及其男、女为王、公主者,并为庶人。勇再拜言曰:“臣当伏尸都市,为将来鉴戒;幸蒙哀怜,得全性命!”言毕,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不闵默。长宁王俨上表乞宿卫,辞情哀切;上览之闵然。杨素进曰:“伏望圣心同于螫手,不宜复留意。”
己巳,诏:“元旻、唐令则及太子家令邹文腾、左卫率司马夏侯福、典膳监元淹、前吏部侍郎萧子宝、前主玺下士何竦并处斩,妻妾子孙皆没官。车骑将军榆林阎毘、东郡公崔君绰、游骑尉沈福宝、瀛州术士章仇太翼,特免死,各杖一百,身及妻子、资财、田宅皆没官。副作大匠高龙叉、率更令晋文建、通直散骑侍郎元衡皆处尽。”于是集群官于广阳门外,宣诏戮之。乃移勇于内史省,给五品料食。赐杨素物三千段,元胄、杨约并千段,赏鞫勇之功也。
文林郎杨孝政上书谏曰:“皇太子为小人所误,宜加训诲,不宜废黜。”上怒,挞其胸。
初,云昭训父定兴,出入东宫无节,数进奇服异器以求悦媚;左庶子裴屡谏,勇不听。政谓定兴曰:“公所为不合法度。又,元妃暴薨,道路籍籍,此于太子,非令名也。公宜自引退,不然,将及祸。”定兴以告勇,勇益疏政,由是出为襄州总管。唐令则为勇所昵狎,每令以弦歌教内人,右庶子刘行本责之曰:“庶子当辅太子以正道,何有取媚于房帷之间哉!”令则甚惭而不能改。时沛国刘臻、平原明克让、魏郡陆爽,并以文学为勇所亲;行本怒其不能调护,每谓三人曰:“卿等正解读书耳!”夏侯福尝于阁内与勇戏,福大笑,声闻于外。行本闻之,待其出,数之曰:“殿下宽容,赐汝颜色。汝何物小人,敢为亵慢!”因付执法者治之。数日,勇为福致请,乃释之。勇尝得良马,欲令行本乘而观之,行本正色曰:“至尊置臣于庶子,欲令辅导殿下,非为殿下作弄臣也。”勇惭而止。及勇败,二人已卒,上叹曰:“向使裴政、刘行本在,勇不至此。”
勇尝宴宫臣,唐令则自弹琵琶,歌《娬媚娘》。洗马李纲起白勇曰:“令则身为宫卿,职当调护;乃于广座自比倡优,进淫声,秽视听。事若上闻,令则罪在不测,岂不为殿下之累邪!臣请速治其罪!”勇曰:“我欲为乐耳,君勿多事!”纲遂趋出。及勇废,上召东宫官属切责之,皆惶惧无敢对者。纲独曰:“废立大事,今文武大臣皆知其不可,而莫肯发言,臣何敢畏死,不一为陛下别白言之乎!太子性本中人,可与为善,可与为恶。向使陛下择正人辅之,足以嗣守鸿基。今乃以唐令则为左庶子,邹文腾为家令,二人唯知以弦歌鹰犬娱悦太子,安得不至于是邪!此乃陛下之过,非太子之罪也。”因伏地流涕呜咽。上惨然良久曰:“李纲责我,非为无理,然徒知其一,未知其二。我择汝为宫臣,而勇不亲任,虽更得正人,何益哉!”对曰:“臣所以不被亲任者,良由奸臣在侧故也。陛下但斩令则、文腾,更选贤才以辅太子,安知臣之终见疏弃也!自古废立冢嫡,鲜不倾危,愿陛下深留圣思,无贻后悔。”上不悦,罢朝,左右皆为之股栗。会尚书右丞缺,有司请人,上指纲曰:“此佳右丞也!”即用之。
太平公史万岁还自大斤山,杨素害其功,言于上曰:“突厥本降,初不为寇,来塞上畜牧耳。”遂寝之。万岁数抗表陈状,上未之悟。上废太子,方穷东宫党与。上问万岁所在,万岁实在朝堂,杨素曰:“万岁谒东宫矣!”以激怒上。上谓为信然,令召万岁。时所将士在朝堂称冤者数百人,万岁谓之曰:“吾今日为汝极言于上,事当决矣。”既见上,言“将士有功,为朝廷所抑!”词气愤厉。上大怒,令左右Ξ杀之。既而追之,不及,因下诏陈其罪状,天下共冤惜之。
十一月,戊子,立晋王广为皇太子。天下地震,太子请降章服,宫官不称臣。十二月,戊午,诏从之。以宇文述为左卫率。始,太子之谋夺宗也,洪州总管郭衍预焉,由是征衍为左监门率。
帝囚故太子勇于东宫,付太子广掌之。勇自以废非其罪,频请见上申冤,而广遏之不得闻。勇于是升树大叫,声闻帝所,冀得引见。杨素因言勇情志昏乱,为癫鬼所著,不可复收。帝以为然,卒不得见。
初,帝之克陈也,天下皆以为将太平,监察御史房彦谦私谓所亲曰:“主上忌刻而苛酷,太子卑弱,诸王擅权,天下虽安,方忧危乱。”其子玄龄亦密言于彦谦曰:“主上本无功德,以诈取天下,诸子皆骄奢不仁,必自相诛夷,今虽承平,其亡可翘足待。”彦谦,法寿之玄孙也。
玄龄与杜果之兄孙如晦皆预选,吏部侍郎高孝基名知人,见玄龄,叹曰:“仆阅人多矣,未见如此郎者,异日必为伟器,恨不见其大成耳!”见如晦,谓曰:“君有应变之才,必任栋梁之重。”俱以子孙托之。
帝晚年深信佛道鬼神,辛巳,始诏“有盗毁佛及天尊、岳、镇、海、渎神像者,以不道论;沙门毁佛像,道士毁天尊像者,以恶逆论。”
是岁,征同州刺史蔡王智积入朝。智积,帝之弟子也。性修谨,门无私谒,自奉简素,帝甚怜之。智积有五男,止教读《论语》、《孝经》,不令交通宾客。或问其故,智积曰:“卿非知我者!”其意盖恐诸子有才能以致祸也。
齐州行参军章武王伽送流囚李参等七十馀人诣京师,行至荥阳,哀其辛苦,悉呼谓曰:“卿辈自犯国刑,身婴缧绁,固其职也;重劳援卒,岂不愧心哉!”参等辞谢。伽乃悉脱其枷锁,停援卒,与约曰:“某日当至京师,如致前却,吾当为汝受死。”遂舍之而去。流人感悦,如期而至,一无离叛。上闻而惊异,召见与语,称善久之。于是悉召流人,令携负妻子俱入,赐宴于殿庭而赦之。因下诏曰:“凡在有生,含灵禀性,咸知善恶,并识是非。若临以至诚,明加劝导,则俗必从化,人皆迁善。往以海内乱离,德教废绝,吏无慈爱之心,民怀奸诈之意。朕思遵圣法,以德化民,而伽深识朕意,诚心宣导,参等感悟,自赴宪司:明是率土之人,非为难教。若使官尽王伽之俦,民皆李参之辈,刑厝不用,其何远哉!”乃擢伽为雍令。
太史令袁充表称:“隋兴已后,昼日渐长,开皇元年,冬至之景长一丈二尺七寸二分;自尔渐短,至十七年,短于旧三寸七分。日去极近则景短而日长,去极远则景长而日短;行内道则去极近,行外道则去极远。谨按《元命包》云:‘日月出内道,璇玑得其常。’《京房别对》曰:‘太平,日行上道;升平,行次道;霸代,行下道。’伏惟大隋启运,上感乾元,景短日长,振古希有。”上临朝,谓百官曰:“景长之庆,天之祐也。今太子新立,当须改元,宜取日长之意以为年号。”是后百工作役,并加程课,以日长故也。丁匠苦之。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元年(辛酉,公元六零一年)
春,正月,乙酉朔,赦天下,改元。
以尚书右仆射杨素为左仆射,纳言苏威为右仆射。
丁酉,徙河南王昭为晋王。
突厥步迦可汗犯塞,败代州总管韩弘于恒安。
以晋王昭为内史令。
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己丑,突厥男女九万口来降。
六月,乙卯,遣十六使巡省风俗。
乙丑,诏以天下学校生徒多而不精,唯简留国子学生七十人,太学、四门及州县学并废。前殿内将军河间刘炫上表切谏,不听。秋,七月,戊戌,改国子学为太学。
初,帝受周禅,恐民心未服,故多称符瑞以耀之,其伪造而献者,不可胜计。冬,十一月,己丑,有事于南郊,如封禅礼,板文备述前后符瑞以报谢云。
山獠作乱,以卫尉少卿洛阳卫文昇为资州刺史镇抚之。文昇名玄,以字行。初到官,獠方攻大牢镇,文昇单骑造其营,谓曰:“我是刺史,衔天子诏,安养汝等,勿惊惧也!”群獠莫敢动。于是说以利害,渠帅感悦,解兵而去,前后归附者十馀万口。帝大悦,赐缣二千匹。壬辰,以文昇为遂州总管。
潮、成等五州獠反,高州酋长冯盎驰诣京师,请讨之。帝敕杨素与盎论贼形势,素叹曰:“不意蛮夷中有如是人!”即遣盎发江、岭兵击之。事平,除盎汉阳太守。
诏以杨素为云州道行军元帅,长孙晟为受降使者,挟启民可汗北击步迦。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二年(壬戌,公元六零二年)
春,三月,己亥,上幸仁寿宫。
突厥思力俟斤等南渡河,掠启民男女六千口、杂畜二十馀万而去。杨素帅诸军追击,转战六十馀里,大破之,突厥北走。素复进追,夜,及之,恐其越逸,令其骑稍后,亲引两骑并降突厥二人与虏并行,虏不之觉;候其顿舍未定,趣后骑掩击,大破之,悉得人畜以归启民。自是突厥远遁,碛南无复寇抄。素以功进子玄感柱国,赐玄纵爵淮南公。
兵部尚书柳述,庆之孙也,尚兰陵公主,怙宠使气,自杨素之属皆下之。帝问符玺直长万年韦云起:“外间有不便事,可言之。。”述时侍侧,云起奏曰:“柳述骄豪,未尝经事,兵机要重,非其所堪。徒以主婿,遂居要职。臣恐物议以陛下为‘官不择贤,专私所爱’,斯亦不便之大者。”帝甚然其言,顾谓述曰:“云起之言,汝药石也,可师友之。”秋,七月,丙戌,诏内外官各举所知。柳述举云起,除通事舍人。
益州总管蜀王秀,容貌瑰伟,有胆气,好武艺。帝每谓独孤后曰:“秀必以恶终,我在当无虑,至兄弟,必反矣。”大将军刘哙之讨西爨也,帝令上开府仪同三司杨武通将兵继进。秀以嬖人万智光为武通行军司马。帝以秀任非其人,谴责之,因谓群臣曰:“坏我法者,子孙也。譬如猛虎,物不能害,反为毛间虫所损食耳。”遂分秀所统。
自长史元岩卒后,秀渐奢僭,造浑天仪,多捕山獠充宦者,车马被服,拟于乘舆。
及太子勇以谗废,晋王广为太子,秀意甚不平。太子恐秀终为后患,阴令杨素求其罪而谮之。上遂征秀,秀犹豫,欲谢病不行。总管司马源师谏,秀作色曰:“此自我家事,何预卿也!”师垂涕对曰:“师忝参府幕,敢不尽心!圣上有敕追王,以淹时月,今乃迁延未去。百姓不识王心,倘生异议,内外疑骇,发雷霆之诏,降一介之使,王何以自明?愿王熟计之!”朝廷恐秀生变,戊子,以原州总管独子瓜楷为益州总管,驰传代之。楷至,秀犹未肯行;楷讽谕久之,乃就路。楷察秀有悔色,因勒兵为备;秀行四十馀里,将还袭楷,觇知有备,乃止。
八月,甲子,皇后独孤氏崩。太子对上及宫人哀恸绝气,若不胜丧者;其处私室,饮食言笑如平常。又,每朝令进二溢米,而私令外取肥肉脯鲊,置竹桶中,以蜡闭口,衣袱裹而纳之。
著作郎王劭上言:“佛说:‘人应生天上及生无量寿国之时,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乐来迎。’伏惟大行皇后福善祯符,备诸秘记,皆云是妙善菩萨。臣谨案八月二十二日,仁寿官内再雨金银花;二十三日,大宝殿后夜有神光;二十四日卯时,永安宫北有自然种种音乐,震满虚空;至夜五更,奄然如寐,遂即升遐,与经文所说,事皆符验。”上览之悲喜。
九月,丙戌,上至自仁寿宫。
冬,十月,癸丑,以工部尚书杨达为纳言。达,雄之弟也。
闰月,甲申,诏杨素、苏威与吏部尚书牛弘等修定五礼。
上令上仪同三司萧吉为皇后择葬地,得吉处,云:“卜年二千,卜世二百。”上曰:“吉凶由人,不在于地。高纬葬父,岂不卜乎!俄而国亡。正如我家墓田,若云不吉,朕不当为天子;若云不凶,我弟不当战没。”然竟从吉言。吉退,告族人萧平仲曰:“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谢余云:‘公前称我当为太子,竟有其验,终不忘也。今卜山陵,务令我早立。我立之后,当以富贵相报。’吾语之曰:‘后四载,太子御天下。’若太子得政,隋其亡乎!吾前绐云‘卜年二千’者,三十字也;‘卜世二百’者,取世二传也。汝其识之!”
壬寅,葬文献皇后于太陵。诏以“杨素经营葬事,勤求吉地,论素此心,事极诚孝,岂与夫平戎定寇比其功业!可别封一子义康公,邑万户。”并赐田三十顷,绢万段,米万石,金珠绫锦称是。
蜀王秀至长安,上见之,不与语;明日,使使切让之。秀谢罪,太子诸王流涕庭谢。上曰:“顷者秦王糜费财物,我以父道训之。今秀蠹害生民,当以君道绳之。”于是付执法者。开府仪同三司庆整谏曰:“庶人勇既废,秦王已薨,陛下见子无多,何至如是!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责,恐不自全。”上大怒,欲断其舌,因谓群臣曰:“当斩秀于市以谢百姓。”乃令杨素等推治之。
太子阴作偶人,缚手钉心,枷锁杻械,书上及汉王姓名,仍云“请西岳慈父圣母神兵收杨坚、杨谅神魂,如此形状,勿令散荡。”密埋之华山下,杨素发之;又云秀妄述图谶,称京师妖异,造蜀地征祥;并作檄文,云“指期问罪”,置秀集中,俱以闻奏。上曰:“天下宁有是邪!”十二月,癸巳,废秀为庶人,幽之内侍省,不听与妻子相见,唯獠婢二人驱使,连坐者百馀人。秀上表摧谢曰:“伏愿慈恩,赐垂矜愍,残息未尽之间,希与瓜子相见;请赐一穴,令骸骨有所。”瓜子,其爱子也。上因下诏数其十罪,且曰:“我今不知杨坚、杨谅是汝何亲?”后乃听与其子同处。
初,杨素尝以少谴敕送南台,命治书侍御史柳彧治之。素恃贵,坐彧床。彧从外来见之,于阶下端笏整容谓素曰:“奉敕治公之罪!”素遽下。彧据案而坐,立素于庭,辨诘事状。素由是衔之。蜀王秀尝从彧求李文博所撰《治道集》,彧与之;秀遗彧奴婢十口。及秀得罪,素奏彧以内臣交通诸侯,除名为民,配戍怀远镇。
帝使司农卿赵仲卿往益州穷案秀事,秀之宾客经过之处,仲卿必深文致法,州县长吏坐者太半。上以为能,赏赐甚厚。
久之,贝州长史裴肃遣使上书,称:“高颎以天挺良才,元勋佐命,为众所疾,以至废弃;愿陛下录其大功,忘其小过。又二庶人得罪已久,宁无革心!愿陛下弘君父之慈,顾天性之义,各封小国,观其所为:若能迁善,渐更增益;如或不悛,贬削非晚。今者自新之路永绝,愧悔之心莫见,岂不哀哉!”书奏,上谓杨素曰:“裴肃忧我家事,此亦至诚也。”于是征肃入朝。太子闻之,谓左庶子张衡曰:“使勇自新,欲何为也?”衡曰:“观肃之意,欲令如吴太伯、汉东海王耳。”肃至,上面谕以勇不可复收之意而罢遣之。肃,侠之子也。
杨素弟约及从父文思、文纪、族父忌并为尚书、列卿,诸子无汗马之劳,位至柱国、刺史;广营资产,自京师及诸方都会处,邸店、碾硙、便利田宅,不可胜数;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绮罗者以千数;第宅华侈,制拟宫禁;亲故吏布列清显。既废一太子及一王,威权愈盛。朝臣有违忤者,或至诛夷;有附会及亲戚,虽无才用,必加进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敢与素抗而不桡者,独柳彧及尚书右丞李纲、大理卿梁毘而已。
始,毘为西宁州刺史,凡十一年,蛮夷酋长皆以金多者为豪隽,递相攻夺,略无宁岁,毘患之。后因诸酋长相帅以金遗毘,毘置金坐侧,对之恸哭,而谓之曰:“此物饥不可食,寒不可衣,汝等以此相灭,不可胜数,今将此来,欲杀我邪!”一无所纳。于是蛮夷感悟,遂不相攻击。上闻而善之,征为大理卿,处法平允。
毘见杨素专权,恐为国患,乃上封事曰:“臣闻臣无有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窃见左仆射越国公素,幸遇愈重,权势日隆,搢绅之徒,属其视听。忤旨者严霜夏零,阿旨者甘雨冬澍;荣枯由其脣吻,废兴候其指麾;所私皆非忠谠,所进咸是亲戚,子弟布列,兼州连县。天下无事,容息异图;四海有虞,必为祸始。夫奸臣擅命,有渐而来,王莽资之于积年,桓玄基之于易世,而卒殄汉祀,终倾晋祚。陛下若以素为阿衡,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也。伏愿揆鉴古今,量为处置,俾洪基永固,率土幸甚!”书奏,上大怒,收毘系狱,亲诘之。毘极言“素擅宠弄权,将领之处,杀戮无道。又太子、蜀王罪废之日,百僚无不震竦,唯素扬眉奋肘,喜见容色,利国家有事以为身幸。”上无以屈,乃释之。
其后上亦浸疏忌素,乃下敕曰:“仆射国之宰辅,不可躬亲细务,但三五日一向省,评论大事。”外示优崇,实夺之权也。素由是终仁寿之末,不复通判省事。出杨约为伊州刺史。
素既被疏,吏部尚书柳述益用事,摄兵部尚书,参掌机密;素由是恶之。
太子问于贺若弼曰:“杨素、韩擒虎、史万岁皆称良将,其优劣何如?”弼曰:“杨素猛将,非谋将;韩擒虎斗将,非领将;史万岁骑将,非大将。”太子曰:“然则大将谁也?”弼拜曰:“唯殿下所择!”弼意自许也。
交州俚帅李佛子作乱,据越王故城,遣其兄子大权据龙编城,其别帅李普鼎据乌延城。杨素荐瓜州刺史长安刘方有将帅之略,诏以方为交州道行军总管,统二十七营而进。方军令严肃,有犯必斩;然仁爱士卒,有疾病者亲临抚亲,士卒亦以此怀之。至都隆岭,遇贼,击破之。进军临佛子营,先谕以祸福。佛子惧,请降,送之长安。
高祖文皇帝中仁寿三年(癸亥,公元六零三年)
秋,八月,壬申,赐幽州总管燕荣死。荣性严酷,鞭挞左右,动至千数。尝见道次丛荆,以为堪作杖,命取之,辄以试人。人或自陈无罪,荣曰:“后有罪,当免汝。”既而有犯,将杖之,人曰:“前日被杖,使君许以有罪宥之。”荣曰:“无罪尚尔,况有罪邪!”杖之自若。
观州长史元弘嗣迁幽州长史,惧为荣所辱,固辞。上敕荣曰:“弘嗣杖十已上罪,皆须奏闻。”荣忿曰:“竖子何敢玩我!”于是遣弘嗣监纳仓粟,扬得一糠一秕,皆罚之。每笞虽不满十,然一日之中,或至三数。如是历年,怨隙日构。荣遂收弘嗣付狱,禁绝其粮,弘嗣抽衣絮杂水咽之。其妻诣阙称冤,上遣使按验,奏荣暴虐,赃秽狼籍;征还,赐死。元弘嗣代荣为政。酷又甚之。
九月,壬戌,置常平官。
是岁,龙门王通诣阙献《太平十二策》,上不能用,罢归。通遂教授于河、汾之间,弟子自远至者甚众,累征不起。杨素甚重之,劝之仕,通曰:“通有先人之弊庐足以蔽风雨,薄田足以具{衍食}粥,读书谈道足以自乐。愿明公正身以治天下,使时和岁丰,通也受赐多矣,不愿仕也。”或谮通于素曰:“彼实慢公,公何敬焉?”素以问通,通曰:“使公可慢,则仆得矣;不可慢,则仆失矣:得失在仆,公何预焉!”素待之如初。弟子贾琼问息谤,通曰:“无辩。”问止怨,曰:“不争。”通尝称:“无赦之国,其刑必平;重敛之国,其财必削。”又曰:“闻谤而怒者,谗之也;见誉而喜者,佞之媒也;绝去媒,谗佞远矣。”大业末,卒于家,门人谥曰文中子。
突厥步迦可汗所部大乱,铁勒仆骨等十余部,皆叛步迦降于启民。步迦众溃,西奔吐谷浑;长孙晟送启民置碛口,启民于是尽有步迦之众。
●卷第一百八十
【隋纪四】 起阏逢困敦,尽强圉单阏,凡四年。
高祖文皇帝下仁寿四年(甲子,公元六零四年)
春,正月,丙午,赦天下。
帝将避暑于仁寿宫,术士章仇太翼固谏;不听,太翼曰:“是行恐銮舆不返!”帝大怒,系之长安狱,期还而斩之。甲子,幸仁寿宫。乙丑,诏赏赐支度,事无巨细,并付皇太子。夏,四月,乙卯,帝不豫。六月,庚申,赦天下。秋,七月,甲辰,上疾甚,卧与百僚辞诀,并握手歔欷,命太子赦章仇太翼。丁未,崩于大宝殿。
高祖性严重,令行禁止,勤于政事。每旦听朝,日昃忘倦。虽啬于财,至于赏赐有功,即无所爱;将士战没,必加优赏,仍遣使者劳问其家。爱养百姓,劝课农桑,轻徭薄赋。其自奉养,务为俭素,乘舆御物,故弊者随令补用;自非享宴,所食不过一肉;后宫皆服浣濯之衣。天下化之,开皇、仁寿之间,丈夫率衣绢布,不服绫绮,装带不过铜铁骨角,无金玉之饰。故衣食滋殖,仓库盈溢。受禅之初,民户不满四百万,末年,逾八百九十万,独冀州已一百万户。然猜忌苛察,信受谗言,功臣故旧,无始终保全者;乃至子弟,皆如仇敌,此其所短也。
初,文献皇后既崩,宣华夫人陈氏、容华夫人察氏皆有宠。陈氏,陈高宗之女;蔡氏,丹杨人也。上寝疾于仁寿宫,尚书左仆射杨素、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皆入阁侍疾,召皇太子入居大宝殿。太子虑上有不讳,须预防拟,手自为书,封出问素;素条录事状以报太子。宫人误送上所,上览而大恚。陈夫人平旦出更衣,为太子所逼,拒之,得免,归于上所;上怪其神色有异,问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无礼!”上恚,抵床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误我!”乃呼柳述、元岩曰:“召我儿!”述等将呼太子,上曰:“勇也。”述、岩出阁为敕书。杨素闻之,以白太子,矫诏执述、岩,系大理狱;追东宫兵士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节度;令右庶子张衡入寝殿侍疾,尽遣后宫出就别室;俄而上崩。故中外颇有异论。陈夫人与后宫闻变,相顾战栗失色。晡后,太子遣使者赍小金合,帖纸于际,亲署封字,以赐夫人。夫人见之,惶惧,以为鸩毒,不敢发。使者促之,乃发,合中有同心结数枚,宫人咸悦,相谓曰:“得免死矣!”陈氏恚而却坐,不肯致谢;诸宫人共逼之,乃拜使者。其夜,太子蒸焉。
乙卯,发丧,太子即皇帝位。会伊州刺史杨约来朝,太子遣约入长安,易留守者,矫称高祖之诏,赐故太子勇死,缢杀之;然后陈兵集众,发高祖凶问。炀帝闻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追封勇为房陵王,不为置嗣。八月,丁卯,梓宫至自仁寿宫;丙子,殡于大兴前殿。柳述、元岩并除名,述徙龙川,岩徙南海。帝令兰陵公主与述离绝,欲改嫁之;公主以死自誓,不复朝谒,上表请与述同徙,帝大怒。公主忧愤而卒,临终,上表请葬于柳氏。帝愈怒,竟不哭,葬送甚薄。
太史令袁充奏言:“皇帝即位,与尧受命年合。”讽百官表贺。礼部侍郎许善心议,以为“国哀甫尔,不宜称贺。”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素恶善心,讽御史劾之;左迁给事郎,降品二等。
汉王谅有宠于高祖,为并州总管,自山以东,至于沧海,南距黄河,五十二州皆隶焉;特许以便宜从事,不拘律令。谅自以所居天下精兵处,见太子勇以谗废,居常怏怏,及蜀王秀得罪,尤不自安,阴蓄异图。言于高祖,以“突厥方强,宜修武备。”于是大发工役,缮治器械,招集亡命,左右私人殆将数万。突厥尝寇边,高祖使谅御之,为突厥所败;其所领将帅坐除解者八十馀人,皆配防岭表。谅以其宿旧,奏请留之,高祖怒曰:“尔为籓王,惟当敬依朝命,何得私论宿旧,废国家宪法邪!嗟乎小子,尔一旦无我,或欲妄动,彼取尔如笼内鸡雏耳,何用腹心为!”
王頍者,僧辩之子,倜傥好奇略,为谅咨议参军,萧摩诃,陈氏旧将,二人俱不得志,每郁郁思乱,皆为谅所亲善,赞成其阴谋。
会荧惑守东井,仪曹鄴人傅奕晓星历,谅问之曰:“是何祥也?”对曰:“天上东井,黄道所经,荧惑过之,乃其常理,若入地上井,则可怪耳。”谅不悦。
及高祖崩,炀帝遣车骑将军屈突通以高祖玺书征之。先是,高祖与谅密约:“若玺书召汝,敕字傍别加一点,又与玉麟符合者,当就征。”及发书无验,谅知有变。诘通,通占对不屈,乃遣归长安。谅遂发兵反。
总管司马安定皇甫诞切谏,谅不纳。诞流涕曰:“窃料大王兵资非京师之敌;加以君臣位定,逆顺势殊,士马虽精,难以取胜。一旦陷身叛逆,絓于刑书,虽欲为布衣,不可得也。”谅怒,囚之。
岚州刺史乔钟葵将赴谅,其司马京兆陶模拒之曰:“汉王所图不轨,公荷国厚恩,当竭诚效命,岂得身为厉阶乎!”钟葵失色曰:“司马反邪!”临之以兵,辞气不挠,钟葵义而释之。军吏曰:“若不斩模,无以压众心。”乃囚之。于是从谅反者凡十九州。
王頍说谅曰:“王所部将吏,家属尽在关西,若用此等,则宜长驱深入,直据京都,所谓疾雷不及掩耳;若但欲割据旧齐之地,宜任东人。”谅不能决,乃兼用二策,唱言杨素反,将诛之。
总管府兵曹闻喜裴文安说谅曰:“井陉以西,在王掌握之内,山东士马,亦为我有,宜悉发之;分遣羸兵屯守要害,仍命随方略地,帅其精锐,直入蒲津。文安请为前锋,王以大军继后,风行雷击,顿于霸上。咸阳以东,可指麾而定。京师震扰,兵不暇集,上下相疑,群情离骇;我陈兵号令,谁敢不从!旬日之间,事可定矣。”谅大悦,于是遣所署大将军余公理出太谷,趣河阳,大将军綦良出滏口,趣黎阳,大将军刘建出井陉,略燕、赵,柱国乔钟葵出雁门,署文安为柱国,与柱国纥单贵、王聃等直指京师。
帝以右武卫将军洛阳丘和为蒲州刺史,镇蒲津。谅简精锐数百骑戴羃,诈称谅宫人还长安,门司弗觉,径入蒲州,城中豪杰亦有应之者;丘和觉其变,逾城,逃归长安。蒲州长史勃海高义明、司马北平荣毘皆为反者所执。裴文安等未至蒲津百馀里,谅忽改图,令纥单贵断河桥,守蒲州,而召文安还。文安至,谓谅曰:“兵机诡速,本欲出其不意。王既不行,文安又返,使彼计成,大事去矣。”谅不对。以王聃为蒲州刺史,裴文安为晋州刺史,薛粹为绛州刺史,梁菩萨为潞州刺史,韦道正为韩州刺史,张伯英为泽州刺史。代州总管天水李景发兵拒谅,谅遣其将刘暠袭景;景击斩之。谅复遣乔钟葵帅劲勇三万攻之,景战士不过数千,加以城池不固,为钟葵所攻,崩毁相继,景且战且筑,士卒皆殊死斗;钟葵屡败。司马冯孝慈、司法吕玉并骁勇善战,仪同三司侯莫陈乂多谋画,工拒守之术,景知三人可用,推诚任之,己无所关预,唯在閤持重,时抚循而已。
杨素将轻骑五千袭王聃、纥单贵于蒲州,夜,至河际,收商贾船,得数百艘,船内多置草,践之无声,遂衔枚而济;迟明,击之;纥单贵败走,聃惧,以城降。有诏征素还。初,素将行,计日破贼,皆如所量,于是以素为并州道行军总管、河北道安抚大使,帅众数万以讨谅。
谅之初起兵也,妃兄豆卢毓为府主簿,苦谏,不从,私谓其弟懿曰:“吾匹马归朝,自得免祸,此乃身计,非为国也。不若且伪从之,徐伺其使。”毓,勣之子也。毓兄显州刺史贤言于帝曰:“臣弟毓素怀志节,必不从乱,但逼凶威,不能自遂。臣请从军,与毓为表里,谅不足图也。”帝许之。贤密遣家人赍敕书至毓所,与之计议。
谅出城,将往介州,令毓与总管属硃涛留守。毓谓涛曰:“汉王构逆,败不旋踵,吾属岂可坐受夷灭,孤负国家邪!当与卿出兵拒之。”涛惊曰:“王以大事相付,何得有是语!”因拂衣而去,毓追斩之。出皇甫诞于狱,与之协计,及开府仪同三司宿勤武等闭城拒谅。部分未定,有人告谅,谅袭击之。毓见谅至,绐其众曰:“此贼军也!”谅攻城南门,稽胡守南城,不识谅,射之;矢下如雨;谅移攻西门,守兵识谅,即开门纳之,毓、诞皆死。
綦良攻慈州刺史上官政,不克,引兵攻行相州事薛胄,又不克,遂自滏口攻黎州,塞白马津。余公理自太行下河内,帝以右卫将军史祥为行军总管,军于河阴。祥谓军吏曰:“余公理轻而无谋,恃众而骄,不足破也。”公理屯河阳,祥具舟南岸,公理聚兵当之。祥简精锐于下流潜济,公理闻之,引兵拒之,战于须水。公理未成列,祥击之,公理大败。祥东趣黎阳,綦良军不战而溃。祥,宁之子也。
帝将发幽州兵,疑幽州总管窦抗有贰心,问可使取抗者于杨素,素荐前江州刺史勃海李子雄,授上大将军,拜广州刺史。又以左领军将军长孙晟为相州刺史,发山东兵,与李子雄共经略之。晟辞以男行布在谅所部,帝曰:“公体国之深,终不以儿害义,朕今相委,公其勿辞。”李子雄驰至幽州,止传舍,召募得千馀人。抗来诣子雄,子雄伏甲擒之。抗,荣定之子也。
子雄遂发幽州兵步骑三万,自井陉西击谅。时刘建围戍将京兆张祥于井陉,子雄破建于抱犊山下,建遁去。李景被围月馀,诏朔州刺史代人杨义臣救之。义臣帅马步二万,夜出西陉,乔钟葵悉众拒之。义臣自以兵少,悉取军中牛驴,得数千头,复令兵数百人,人持一鼓潜驱之,匿于涧谷间。晡后,义臣复与钟葵战,兵初合,命驱牛驴者疾进,一时鸣鼓,尘埃张天,钟葵军不知,以为伏兵发,因而奔溃;义臣纵击,大破之。晋、绛、吕三州皆为谅城守,杨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谅遣其将赵子开拥众十馀万,栅绝径路,屯据高壁,布陈五十里。素令诸将以兵临之,自引奇兵潜入霍山,缘崖谷而进。素营于谷口,自坐营外,使军司入营简留三百人守营,军士惮北兵之强,不欲出战,多愿守营,因尔致迟。素责所由,军司具对,素即召所留三百人出营,悉斩之;更令简留,人皆无愿留者。素乃引军驰进,出北军之北,直指其营,鸣鼓纵火;北军不知所为,自相蹂践,杀伤数万。谅所署介州刺史梁修罗屯介休,闻素至,弃城走。
谅闻赵子开败,大惧,自将众且十万,拒素于蒿泽。会大雨,谅欲引军还,王頍谏曰:“杨素悬军深入,士马疲弊,王以锐卒自将击之,其势必克。今望敌而退,示人以怯,沮战士之心,益西军之气,愿王勿还。”谅不从,退守清源。
王頍谓其子曰:“气候殊不佳,兵必败,汝可随我。”杨素进击谅,大破之,擒萧摩诃。谅退保晋阳,素进兵围之,谅穷蹙,请降,馀党悉平。帝遣杨约赍手诏劳素。王頍将奔突厥,至山中,径路断绝,知必不免,谓其子曰:“吾之计数不减杨素,但坐言不见从,遂至于此,不能坐受擒获,以成竖子名。吾死之后,汝慎勿过亲故。”于是自杀,瘗之石窟中。其子数日不得食,遂过其故人,竟为所擒;并获頍尸,枭于晋阳。
群臣奏汉王谅当死,帝不许,除名为民,绝其属籍,竟以幽死。谅所部吏民坐谅死徙者二十馀万家。初,高祖与独孤后甚相爱重,誓无异生之子,尝谓群臣曰:“前世天子,溺于嬖幸,嫡庶分争,遂有废立,或至亡国;朕旁无姬侍,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也,岂有此忧邪!”帝又惩周室诸王微弱,故使诸子分据大镇,专制方面,权侔帝室。及其晚节,父子兄弟迭相猜忌,五子皆不以寿终。
臣光曰:昔辛伯谂周桓公曰:“内宠并后,外宠贰政,嬖子配嫡,大都偶国,乱之本也。”人主诚能慎此四者,乱何自生哉!隋高祖徒知嫡庶之多争,孤弱之易摇,曾不知势钧位逼,虽同产至亲,不能无相倾夺。考诸辛伯之言,得其一而失其三乎!
冬,十月,己卯,葬文皇帝于太陵,庙号高祖,与文献皇后同坟异穴。
诏除妇人及奴婢、部曲之课,男子二十二成丁。
章仇太翼言于帝曰:“陛下木命,雍州为破木之冲,不可久居。又谶云:‘修治洛阳还晋家。’”帝深以为然。十一月,乙未,幸洛阳,留晋王昭守长安。杨素以功拜其子万石、仁行、侄玄挺为仪同三司,赉物五万段,绮罗千匹,谅妓妾二十人。丙申,发丁男数十万掘堑,自龙门东接长平、汲郡,抵临清关,渡河至浚仪、襄城,达于上洛,以置关防。
壬子,陈叔宝卒;赠大将军、长城县公,谥曰炀。
癸丑,下诏于伊洛建东京,仍曰:“宫室之制,本以便生,今所营构,务从俭约。”
蜀王秀之得罪也,右卫大将军元胄坐与交通除名,久不得调。时慈州刺史上官政坐事徙岭南,将军丘和以蒲州失守除名,胄与和有旧,酒酣,谓和曰:“上官政,壮士也,今徙岭表,得无大事乎!”因自拊腹曰:“若是公者,不徒然矣。”和奏之,胄竟坐死。于是征政为骁卫将军,以和为代州刺史。
炀皇帝上之上
高祖文皇帝下大业元年(乙丑,公元六零五年)
春,正月,壬辰朔,赦天下,改元。
立妃萧氏为皇后。
废诸州总管府。
丙辰,立晋王昭为皇太子。
高祖之末,群臣有言林邑多奇宝者。时天下无事,刘方新平交州,乃授方驩州道行军总管,经略林邑。方遣钦州刺史宁长真等以步骑万馀出越裳,方亲帅大将军张愻等以舟师出比景,是月,军至海口。
二月,戊辰,敕有司大陈金宝、器物、锦彩、车马,引杨素及诸将讨汉王谅有功者立于前,使奇章公牛弘宣诏,称扬功伐,赐赉各有差。素等再拜舞蹈而出。己卯,以素为尚书令。
诏天下公除,惟帝服浅色黄衫、铁装带。
三月,丁未,诏杨素与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营建东京,每月役丁二百万人,徙洛州郭内居民及诸州富商大贾数万户以实之。废二崤道,开菱册道。
戊申,诏曰:“听采舆颂,谋及庶民,故能审刑政之得失;今将巡历淮、海,观省风俗。”
敕宇文恺与内史舍人封德彝等营显仁宫。南接皁涧,北跨洛滨。发大江之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输之洛阳;又求海内嘉木异草,珍禽奇兽,以实园苑。辛亥,命尚书右丞皇甫议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前后百馀万,开通济渠。自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复自板渚引河历荥泽入汴;又自大梁之东引汴水入泗,达于淮;又发淮南民十馀万开邗沟,自山阳至杨子入江。渠广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树以柳;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馀所。庚申,遣黄门侍郎王弘等往江南造龙舟及杂船数万艘。东京官吏督役严急,役丁死者什四五,所司以车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至河阳,相望于道。又作天经宫于东京,四时祭高祖。
林邑王梵志遣兵守险,刘方击走之。师渡阇黎江,林邑兵乘巨象,四面而至。方战不利,乃多掘小坑,草覆其上,以兵挑之,既战,伪北;林邑逐之,象多陷地颠踬,转相惊骇,军遂乱。方以弩射象,象却走,蹂其阵,因以锐师继之。林邑大败,俘馘万计。方引兵追之,屡战皆捷,过马援铜柱南,八日至其国都。夏,四月,梵志弃城走入海。方入城,获其庙主十八,皆铸金为之;刻石纪功而还。士卒肿足,死者什四五。方亦得疾,卒于道。
初,尚书右丞李纲数以异议忤杨素及苏威,素荐纲于高祖,以为方行军司马。方承素意,屈辱之,几死。军还,久不得调,威复遣纲诣南海应接林邑,久而不召。纲自归奏事,威劾奏纲擅离所职,下吏案问;会赦,免官,屏居于鄠。
五月,筑西苑,周二百里;其内为海,周十馀里;为方丈、蓬莱、瀛洲诸山,高出水百馀尺,台观宫殿,罗络山上,向背如神。北有龙鳞渠,萦纡注海内。缘渠作十六院,门皆临渠,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楼观,穷极华丽。宫树秋冬凋落,则剪彩为华叶,缀于枝条,色渝则易以新者,常如阳春。沼内亦剪彩为荷芰菱芡,乘舆游幸,则去冰而布之。十六院竞以淆羞精丽相高,求市恩宠。上好以月夜从宫女数千骑游西苑,作《清夜游曲》,于马上奏之。
帝待诸王恩薄,多所猜忌。滕王纶、卫王集内自忧惧,呼术者问吉凶及章醮求福。或告其怨望咒诅,有司奏请诛之;秋,七月,丙午,诏除名为民,徙边郡。纶,瓚之子;集,爽之子也。
八月,壬寅,上行幸江都,发显仁宫,王弘遣龙舟奉迎。乙巳,上御小硃航,自漕渠出洛口,御龙舟。龙舟四重,高四十五十尺,长二百丈。上重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二重有百二十房,皆饰以金玉,下重内侍处之。皇后乘翔离舟,制度差小,而装饰无异。别有浮景九艘,三重,皆水殿也,。又有漾彩、硃鸟、苍离、白虎、玄武、飞羽、青凫、陵波、五楼、道场、玄坛、板翕、黄篾等数千艘,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蕃客乘之,及载内外百司供奉之物,共用挽船士八万馀人,其挽漾彩以上者九千馀人,谓之殿脚,皆以锦彩为袍。又有平乘、青龙、艨艟、艚艟、八棹、艇舸等数千艘,并十二卫兵乘之,并载兵器帐幕,兵士自引,不给夫。舳舻相接二百馀里,照耀川陆,骑兵翊两岸而行,旌旗蔽野。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令献食,多者一州至百轝,极水陆珍奇;后宫厌饫,将发之际,多弃埋之。
契丹寇营州,诏通事谒者韦云起护突厥兵讨之,启民可汗发骑二万,受其处分。云起分为二十营,四道俱引,营相去一里,不得交杂,闻鼓声而行,闻角声而止,自非公使,勿得走马,三令五申,击鼓而发。有纥干犯约,斩之,持首以徇。于是突厥将帅入谒,皆膝行股栗,莫敢仰视。契丹本事突厥,情无猜忌。云起既入其境,使突厥诈云向柳城与高丽交易,敢漏泄事实者斩。契丹不为备,去其营五十里,驰进袭之,尽获其男女四万口,杀其男子,以女子及畜产之半赐突厥,馀皆收之以归。帝大喜,集百官曰:“云起用突厥平契丹,才兼文武,朕今自举之。”擢为治书侍御史。
初,西突厥阿波可汗为叶护可汗所虏,国人立鞅素特勒之子,是为泥利可汗。泥利卒,子达漫立,号处罗可汗。其母向氏,本中国人,更嫁泥利之弟婆实特勒。开皇末,婆实与向氏入朝,遇达头之乱,遂留长安,舍于鸿胪寺。处罗多居乌孙故地,抚御失道,国人多叛,复为铁勒所困。铁勒者,匈奴之遗种,族类最多,有仆骨、同罗、契苾、薛延陀等部,其酋长皆号俟斤。族姓虽殊,通谓之铁勒,大抵与突厥同俗,以寇抄为生,无大君长,分属东、西两突厥。是岁,处罗引兵击铁勒诸部,厚税其物,又猜忌薛延陀,恐其为变,集其酋长数百人,尽杀之。于是铁勒皆叛,立俟利发俟斤契苾歌楞为莫何可汗,又立薛延陀俟斤字也咥为小可汗,与处罗战,屡破之。莫何勇毅绝伦,甚得众心,为邻国所惮,伊吾、高昌、焉耆皆附之。
高祖文皇帝下大业二年(丙寅,公元六零六年)
春,正月,辛酉,东京成,进将作大匠宇文恺位开府仪同三司。
丁卯,遣十使并省州省。
二月,丙戌,诏吏部尚书牛弘等议定舆服、仪卫制度。以开府仪同三司何稠为太府少卿,使之营造,送江都。稠智思精巧,博览图籍,参会古今,多所损益;衮冕画日、月、星、辰,皮弁用漆纱为之。又作黄麾三万六千人仗,及辂辇车舆,皇后卤簿,百官仪服,务为华盛,以称上意。课州县送羽毛,民求捕之,网罗被水陆,禽兽有堪氅毦之用者,殆无遗类。乌程有高树,逾百尺,旁无附枝,上有鹤巢,民欲取之,不可上,乃伐其根;鹤恐杀其子,自拔氅毛投于地,时人或称以为瑞,曰:“天子造羽仪,鸟兽自献羽毛。”所役工十万馀人,用金银钱帛巨亿计。帝每出游幸,羽仪填街溢路,亘二十馀里。三月,庚戌,上发江都,夏,四月,庚戌,自伊阙陈法驾,备千乘万骑入东京。辛亥,御端门,大赦,免天下今年租赋。制五品以上文官乘车,在朝弁服,佩玉;武官马加珂,戴帻,服袴褶。文物之盛,近世莫及也。
六月,壬子,以杨素为司徒,进封豫章王暕为齐王。
秋,七月,庚申,制百官不得计考增级,必有德行、功能灼然显著者进擢之。帝颇惜名位,群臣当进职者,多令兼假而已;虽有阙员,留而不补。时牛弘为吏部尚书,不得专行其职,别敕纳言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骁卫大将军张瑾、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黄门侍郎裴矩参掌选事,时人谓之“选曹七贵”。虽七人同在坐,然与夺之笔,虞世基独专之,受纳贿赂,多者超越等伦,无者注色而已。蕴,邃之从曾孙也。
元德太子昭自长安来朝,数月,将还,欲乞少留;帝不许。拜请无数,体素肥,因致劳疾,甲戌,薨。帝哭之,数声而止,寻奏声伎,无异平日。
楚景武公杨素,虽有大功,特为帝所猜忌,外示殊礼,内情甚薄。太史言隋分野有大丧,乃徙素为楚公,意言楚与隋同分,欲以厌之。素寝疾,帝每令名医诊候,赐以上药,然密问医者,恒恐不死。素亦自知名位已极,不肯饵药,亦不将慎,谓弟约曰:“我岂须更活邪!”乙亥,素薨,赠太尉公、弘农等十郡太守,葬送甚盛。
八月,辛卯,封皇孙倓为燕王,侗为越王,侑为代王,皆昭之子也。
九月,乙丑,立秦孝王子浩为秦王。
帝以高祖末年,法令峻刻,冬,十月,诏改修律令。
置洛口仓于巩东南原上,筑仓城,周回二十馀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以还,置监官并镇兵千人。十二月,置回洛仓于洛阳北七里,仓城周回十里,穿三百窖。
初,齐温公之世,有鱼龙、山车等戏,谓之散乐,周宣帝时,郑译奏征之。高祖受禅,命牛弘定乐,非正声清商及九部四舞之色,悉放遣之。帝以启民可汗将入朝,欲以富乐夸之。太常少卿裴蕴希旨,奏括天下周、齐、梁、陈乐家子弟皆为乐户;其六品以下至庶人,有善音乐者,皆直太常。帝从之。于是四方散乐,大集东京,阅之于芳华苑积翠池侧。有舍利兽先来跳跃,激水满衢,鼋鼍、龟鳖、水人、虫鱼,遍覆于地。又有鲸鱼喷雾翳日,倏忽化成黄龙,长七八丈。又二人戴竿,上有舞者,焱然腾过,左右易处。又有神鰲负山,幻人吐火,千变万化。伎人皆衣锦绣缯彩,舞者鸣环佩,缀花毦;课京兆、河南制其衣,两京锦彩为之空竭。帝多制艳篇,令乐正白明达造新声播之,音极哀怨。帝甚悦,谓明达曰:“齐氏偏隅,乐工曹妙达犹封王;我今天下大同,方且贵汝,宜自修谨!”
高祖文皇帝下大业三年(丁卯,公元六零七年)
春,正月,朔旦,大陈文物。时突厥启民可汗入朝,见而慕之,请袭冠带,帝不许。明日,又帅其属上表固请,帝大悦,谓牛弘等曰:“今衣冠大备,致单于解辫,卿等功也。”各赐帛甚厚。
三月,辛亥,帝还长安。
癸丑,帝使羽骑尉硃宽入海求访异俗,至流求国而还。
初,云定兴、阎毘坐媚事太子勇,与妻子皆没官为奴婢。上即位,多所营造,闻其有巧思,召之,使典其事,以毘为朝请郎。时宇文述用事,定兴以明珠络帐赂述,并以奇服新声求媚于求;述大喜,兄事之。上将有事四夷,大造兵器,述荐定兴可使监造,上从之。述谓定兴曰:“兄所作器仗,并合上心,而不得官者,为长宁兄弟犹未死耳。”定兴曰:“此无用物,何不劝上杀之。”述因奏:“房陵诸子年并成立,今欲兴兵征讨,若使之从驾,则守掌为难;若留于一处,又恐不可。进退无用,请早处分。”帝然之,乃鸩杀长宁王俨,分徙其七弟于岭表,仍遣间使于路尽杀之。襄城王恪之妃柳氏自杀以从恪。
夏,四月,庚辰,下诏欲安辑河北,巡省赵、魏。
牛弘等造新律成,凡十八篇,谓之《大业律》;甲申,始颁行之。民久厌严刻,喜于宽政。其后征役繁兴,民不堪命。有司临时迫胁以求济事,不复用律令矣。旅骑尉刘炫预修律令,弘尝从容问炫曰:“《周礼》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于前,减则不济,其故何也?”炫曰:“古人委任责成,岁终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而已。今之文簿,恒虑覆治,若锻炼不密,则万里追证百年旧案。故谚云:‘老吏抱案死。’事繁政弊,职此之由也。”弘曰:“魏、齐之时,令史从容而已,今则不遑宁处,何故?”炫曰:“往者州唯置纲纪,郡置守、丞,县置令而已。其馀具僚则长官自辟,受诏赴任,每州不过数十。今则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纤介之迹,皆属考功。省官不如省事,官事不省而望从容,其可得乎!”弘善其言而不能用。
壬辰,改州为郡;改度量权衡,并依古式。改上柱国以下官为大夫;置殿内省,与尚书、门下、内史、秘书为五省;增谒者、司隶台,与御史为三台;分太府寺置少府监,与长秋、国子、将作、都水为五监;又增改左、右翊卫等为十六府;废伯、子、男爵,唯留王、公、侯三等。
丙寅,车驾北巡;己亥,顿赤岸泽。五月,丁巳,突厥启民可汗遣其子拓特勒来朝。戊午,发河北十馀郡丁男凿太行山,达于并州,以通驰道。丙寅,启民遣其兄子毘黎伽特勒来朝。辛未,启民遣使请自入塞奉迎舆驾,上不许。初,高祖受禅,唯立四亲庙,同殿异室而已。帝即位,命有司议七庙之制。礼部侍郎摄太常少卿许善心等奏请为太祖、高祖各立一殿,准周文、武二祧,与始祖而三,馀并分室而祭,从迭毁之法。至是,有司请如前议,于东京建宗庙。帝谓秘书监柳辩曰:“今始祖及二祧已具,后世子孙处朕何所?”六月,丁亥,诏为高祖建别庙,仍修月祭礼。既而方事巡幸,竟不果立。
帝过雁门,雁门太守丘和献食甚精;至马邑,马邑太守杨廓独无所献,帝不悦。以和为博陵太守,仍使廓至博陵观和为式。由是所至献食,竞为丰侈。
戊子,车驾顿榆林郡。帝欲出塞耀兵,径突厥中,指于涿郡,恐启民惊惧,先遣武卫将军长孙晟谕旨。启民奉诏,因召所部诸国奚、、室韦等酋长数十人咸集。晟见牙帐中草秽,欲令启民亲除之,示诸部落,以明威重,乃指帐前草曰:“此根大香。”启民遽嗅之,曰:“殊不香也。”晟曰:“天子行幸所在,诸侯躬自洒扫,耕除御路,以表至敬之心;今牙内芜秽,谓是留香草耳!”启民乃悟曰:“奴之罪也!奴之骨肉皆天子所赐,得效筋力,岂敢有辞。特以边人不知法耳,赖将军教之;此将军之惠,奴之幸也。”遂拔所佩刀,自芟庭草。其贵人及诸部争效之。于是发榆林北境,至其牙,东达于蓟,长三千里,广百步,举国就役,开为御道。帝闻晟策,益嘉之。
丁酉,启民及义成公主来朝行宫。己亥,吐谷浑、高昌并遣使入贡。
甲辰,上御北楼观渔于河,以宴百僚。定襄太守周法尚朝于行宫,太府卿元寿言于帝曰:“汉武出关,旌旗千里。今御营之外,请分为二十四军,日别遣一军发,相去三十里,旗帜相望,钲鼓相闻,首尾相属,千里不绝,此亦出师之盛者也。”法尚曰:“不然,兵亘千里,动间山川,猝有不虞,四分五裂;腹心有事,首尾未知,道路阻长,难以相救,虽有故事,乃取败之道也。”帝不怿,曰:“卿意如何?”法尚曰:“结为方陈,四面外拒,六宫及百官家属并在其内;若有变起,所当之面,即令抗拒,内引奇兵,出外奋击,车为壁垒,重设钩陈,此与据城,理亦何异!若战而捷,抽骑追奔,万一不捷,屯营自守,臣谓此万全之策也。”帝曰:“善!”因拜法尚左武卫将军。
启民可汗复上表,以为“先帝可汗怜臣,赐臣安义公主,种种无乏。臣兄弟嫉妒,共欲杀臣。臣当是时,走无所适,仰视唯天,俯视唯地,奉身委命,依归先帝。先帝怜臣且死,养而生之,以臣为大可汗,还抚突厥之民。至尊今御天下,还如先帝养生臣及突厥之民,种种无乏。臣荷戴圣恩,言不能尽。臣今非昔日突厥可汗,乃是至尊臣民,愿帅部落变改衣服,一如华夏。”帝以为不可。秋,七月,辛亥,赐启民玺书,谕以“碛北未静,犹须征战,但存心恭顺,何必变服?”帝欲夸示突厥,令宇文恺为大帐,其下可坐数千人;甲寅,帝于城东御大帐,备仪卫,宴启民及其部落,作散乐。诸胡骇悦,争献牛羊驼马数千万头。帝赐启民帛二千万段,其下各有差。又赐启民路车乘马,鼓欢幡旗,赞拜不名,位在诸侯王上。
又诏发丁男百馀万筑长城,西拒榆林,东至紫河。尚书左仆射苏威谏,帝不听,筑之二旬而毕。帝之征散乐也,太常卿高颎谏,不听。颎退,谓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乐而亡,殷鉴不远,安可复尔!”颎又以帝遇启民过厚,谓太府卿何稠曰:“此虏颇知中国虚实,山川险易,恐为后患。”又谓观王雄曰:“近来朝廷殊无纲纪。”礼部尚书宇文弼私谓颎曰:“天元之侈,以今方之,不亦甚乎?”又言:“长城之役,幸非急务。”光禄大夫贺若弼亦私议宴可汗太侈。并为人所奏。帝以为诽谤朝政,丙子,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皆坐诛,颎诸子徙边,弼妻子没官为奴婢。事连苏威,亦坐免官。颎有文武大略,明达世务,自蒙寄任,竭诚尽节,进引贞良,以天下为己任;苏威、杨素、贺若弼、韩擒虎皆颎所推荐,自馀立功立事者不可胜数;当朝执政将二十年,朝野推服,物无异议,海内富庶,颎之力也。及死,天下莫不伤之。先是,萧琮以皇后故,甚见亲重,为内史令,改封梁公,宗族缌麻以上,皆随才擢用,诸萧昆弟,布列朝廷。琮性澹雅,不以职务为意,身虽羁旅,见北间豪贵,无所降下。与贺若弼善,弼既诛,又有童谣曰:“萧萧亦复起。”帝由是忌之,遂废于家,未几而卒。
八月,壬午,车驾发榆林,历云中,溯金河。时天下承平,百物丰实,甲士五十馀万,马十万匹,旌旗辎重,千里不绝。令宇文恺等造观风行殿,上容侍卫者数百人,离合为之,下施轮轴,倏忽推移。又作行城,周二千步,以板为干,衣之以布,饰以丹青,楼橹悉备。胡人惊以为神,每望御营,十里之外,屈膝稽颡,无敢乘马。启民奉庐帐以俟车驾。乙酉,帝幸其帐,启民奉觞上寿,跪伏恭甚,王侯以下袒割于帐前,莫敢仰视。帝大悦,赋诗曰:“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皇后亦幸义成公主帐。帝赐启民及公主金甕各一,并衣服被褥锦彩,特勒以下,受赐各有差。帝还,启民从入塞,己丑,遣归国。
癸巳,入楼烦关;壬寅,至太原,诏营晋阳宫。帝谓御史大夫张衡曰:“朕欲过公宅,可为朕作主人。”衡乃先驰至河内,具牛酒。帝上太行,开直道九十里,九月,己未,至济源,幸衡宅。帝悦其山泉,留宴三日,赐赉甚厚。衡复献食,帝令颁赐公卿,下至卫士,无不沾洽。己巳,至东都。
壬申,以齐王暕为河南尹;癸酉,以民部尚书杨文思为纳言。
冬,十月,敕河北诸郡送一艺户陪东都三千馀家,置十二坊于洛水南以处之。西域诸胡多至张掖交市,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远略,诸商胡至者,矩诱访诸国山川风俗,王及庶人仪形服饰,撰《西域图记》三卷,合四十四国,入朝奏之。仍别造地图,穷其要害,从西倾以去,纵横所亘,将二万里,发自敦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北道从伊吾,中道从高昌,南道从鄯善,总凑敦煌。且云:“以国家威德,将士骁雄,泛濛汜而越昆仑,易如反掌。但突厥、吐浑分领羌、胡之国,为其壅遏,故朝贡不通。今并因商人密送诚款,引领翘首,愿为臣妾。若服而抚之,务存安辑,皇华遣使,弗动兵车,诸蕃既从,浑、厥可灭,混壹戎、夏,其在兹乎!”帝大悦,赐帛五百段,日引矩至御坐,亲问西域事。矩盛言“胡中多诸珍宝,吐谷浑易可并吞。”帝于是慨然慕秦皇、汉武之功,甘心将通西域;四夷经略,咸以委之。以矩为黄门侍郎,复使至张掖,引致诸胡,啗之以利,劝令入朝。自是西域诸胡往来相继,所经郡县,疲于送迎,糜费以万万计,卒令中国疲弊以至于亡,皆矩之唱导也。
铁勒寇边,帝遣将军冯孝慈出敦煌击之,不利。铁勒寻遣使谢罪,请降;帝使裴矩慰抚之。
●卷第一百八十一
【隋纪五】 起著雍执徐,尽玄黓涒滩,凡五年。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四年(戊辰,公元六零八年)
春,正月,乙巳,诏发河北诸军五百馀万众穿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丁男不供,始役妇人。
壬申,以太府卿元寿为内史令。
裴矩闻西突厥处罗可汗思其母,请遣使招怀之。二月,己卯,帝遣司朝谒者崔君肃赍诏书慰谕之。处罗见君肃甚倨,受诏不肯起,君肃谓之曰:“突厥本一国,中分为二,每岁交兵,积数十岁而莫能相灭者,明知其势敌耳。然启民举其部落百万之众,卑躬折节,入臣天子者,其故何也?正以切恨可汗,不能独制,欲借兵于大国,共灭可汗耳。群臣咸欲从启民之请,天子既许之,师出有日矣。顾可汗母向夫人惧西国之灭,旦夕守阙,哭泣哀祈,匍匐谢罪,请发使召可汗,令入内属。天子怜之,故复遣使至此。今可汗乃倨慢如是,则向夫人为诳天子,必伏尸都市,传首虏庭。发大隋之兵,资东国之众,左提右挈,以击可汗,亡无日矣!奈何爱两拜之礼,绝慈母之命,惜一语称臣,使社稷为墟乎!”处罗矍然而起,流涕再拜,跪受诏书,因遣使者随君肃贡汗血马。
三月,壬戌,倭王多利思比孤遣使入贡,遗帝书曰:“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帝览之,不悦,谓鸿胪卿曰:“蛮夷书无礼者,勿复以闻。”
乙丑,车驾幸五原,因出塞巡长城。行宫设六合板城,载以枪车。每顿舍,则外其辕以为外围,内布铁菱;次施弩床,皆插钢锥,外向;上施旋机弩,以绳连机,人来触绳,则弩机旋转,向所触而发。其外又以矰周围,施铃柱、槌磐以知所警。
帝募能通绝域者,屯田主事常骏等请使赤土,帝大悦。丙寅,命骏等赍物五千段,以赐其五。赤土者,南海中远国也。
帝无日不治宫室,两京及江都,苑囿亭殿虽多,久而益厌。每游幸,左右顾瞩,无可意者,不知所适。乃备责天下山川之图,躬自历览,以求胜地可置宫苑者。夏,四月,诏于汾州之北汾水之源,营汾阳宫。
初,元德太子薨,河南尹齐王暕次当为嗣,元德吏兵二万馀人,悉隶于柬,帝为之妙选僚属,以光禄少卿柳謇之为齐王长史,且戒之曰:“齐王德业修备,富贵自钟卿门;若有不善,罪亦相及。”謇之,庆之从子也。暕宠遇日隆,百官趋谒,阗咽道路。暕以是骄恣,昵近小人,所为多不法。遣左右乔令则、库狄仲锜、陈智伟求声色。令则等因此放纵,访人家有美女,辄矫暕命呼之,载入暕第,淫而遣之。仲锜、智伟诣陇西,挝炙诸胡,责其名马,得数匹以进暕;暕令还主,仲锜等诈言王赐,取归其家,暕不知也。乐平公主尝奏帝,言柳氏女美,帝未有所答。久之,主复以柳氏进暕,暕纳之。其后,帝问主:“柳氏女安在?”主曰:“在齐王所。”帝不悦。暕从帝幸汾阳宫,大猎,诏暕以千骑入围,暕大获糜鹿以献;而帝未有得也,乃怒从官,皆言为暕左右所遏,兽不得前。帝于是发怒,求暕罪失。时制:县令无故不得出境。有伊阙令皇甫诩,得幸于暕,违禁,携之至汾阳宫。御史韦德裕希旨劾奏暕,帝令甲士千馀人大索暕第,因穷治其事。暕妃韦氏早卒,暕与妃姊元氏妇通,产一女。暕召相工令遍视后庭,相工指妃姊曰:“此产子者当为皇后。”暕以元德太子有三子,恐不得立,阴挟左道为厌胜,至是皆发。帝大怒,斩令则等数人,赐妃姊死,暕府僚皆斥之边远。柳謇之坐不能匡正,除名。时赵王杲尚幼,帝谓侍臣曰:“朕唯有暕一子,不然者,当肆诸市朝,以明国宪!”暕自是恩宠日衰,虽为京尹,不复关预时政。帝恒令虎贲郎将一人监其府事,暕有微失,虎贲辄奏之。帝亦常虑暕生变,所给左右,皆以老弱,备员而已。太史令庚质,季才之子也,其子为齐王属。帝谓质曰:“汝不能一心事我,乃使儿事齐王,何向背如此!”对曰:“臣事陛下,子事齐王,实是一心,不敢有二。”帝犹怒,出为合水令。
乙卯,诏以突阙启民可汗遵奉朝化,思改戎俗,宜于万寿戌置城造屋,其帷帐床褥以上,务从优厚。
秋,七月,辛巳,发丁男二十馀万筑长城,自榆谷而东。
裴矩说铁勒,使击吐谷浑,大破之。吐谷浑可汗伏允东走,入西平境内,遣使请降求救;帝遣安德王雄出浇河,许公宇文述出西平迎之。述至临羌城,吐谷浑畏述兵盛,不敢降,帅众西遁,述引兵追之,拔曼头、赤水二城,斩三千馀级,获其王公以下二百人,虏男女四千口而还。伏允南奔雪山,其故地皆空,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皆为隋有,置州、县、镇、戍,天下轻罪徙居之。
八月,辛酉,上亲祠恒岳,赦天下。河北道郡守毕集,裴矩所致西域十馀国皆来助祭。
九月,辛未,征天下鹰师悉集东京,至者万余人。
冬,十月,乙卯,颁新式。
常骏等至赤土境,赤土王利富多塞遣使以三十舶迎之,进金鏁以缆骏船,凡泛海百馀日,入境月馀,乃至其都。其王居处器用,穷极珍丽,待使者礼亦厚,遣其子那邪迦随骏入贡。
帝以右翊卫将军河东薛世雄为玉门道行军大将,与突阙启民可汗连兵击伊吾,师出玉门,启民不至。世雄孤军度碛,伊吾初谓隋军不能至,皆不设备;闻世雄军已度碛,大惧,请降。世雄乃于汉故伊吾城东筑城,留银青光禄大夫王威以甲卒千馀人戌之而还。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五年(己巳,公元六零九年)
春,正月,丙子,改东京为东都。
突阙启民可汗来朝,礼赐益厚。
癸未,诏天下均田。
戊子,上自东都西还。
己丑,制民间铁叉、搭钩、刃之类皆禁之。
二月,戊申,车驾至西京。
三月,己巳,西巡河右;乙亥,幸扶风旧宅。夏,四月,癸亥,出临津关,渡黄河,至西平,陈兵讲武,将击吐谷浑。五月,乙亥,上大猎于拔延山,长围周亘二十里。庚辰,入长宁谷,度星岭;丙戌,至浩亹川。以桥未成,斩都水使者黄亘及督役者九人,数日,桥成,乃行。
吐谷浑可汗伏允帅众保覆袁川,帝分命内史元寿南屯金山,兵部尚书段文振屯北雪山,太仆卿杨义臣东屯琵琶峡,将军张寿西屯泥岭,四面围之。伏允以数十骑遁出,遣其名王诈称伏允,保车我真山。壬辰,诏右屯卫大将军张定和往捕之。定和轻其众少,不被甲,挺身登山,吐谷浑伏兵射杀之;其亚将柳武建击吐谷浑,破之。甲午,吐谷浑仙头王穷蹙,帅男女十馀万口来降。六月,丁酉,遣左光禄大夫梁默等追讨伏允,兵败,为伏允所杀。卫尉卿刘权出伊吾道,击吐谷浑,至青海,虏获千馀口,乘胜追奔,至伏俟城。
辛丑,帝谓给事郎蔡征曰:“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而江东诸帝多傅脂粉,坐深宫,不与百姓相见,此何理也?”对曰:“此其所以不能长世。”丙午,至张掖。帝之将西巡也,命裴矩说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等,啖以厚利,召使入朝。壬子,帝至燕支山,伯雅、吐屯设等及西域二十七国谒于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锦罽,焚香奏乐,歌舞喧噪。帝复令武威、张掖士女盛饰纵观,衣服车马不鲜者,郡县督课之。骑乘嗔咽,周亘数十里,以示中国之盛。吐屯设献西域数千里之地,上大悦。癸丑,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谪天下罪人为戌卒以守之。命刘权镇河源郡积石镇,大开屯田,捍御吐谷浑,以通西域之路。
是时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八百九十万有奇。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隋氏之盛,极于此矣。
帝谓裴矩有绥怀之略,进位银青光禄大夫。自西京诸县及西北诸郡,皆转输塞外,每岁钜亿万计;经途险远及遇寇钞,人畜死亡不达者,郡县皆征破其家。由是百姓失业,西方先困矣。
初,吐谷浑伏允使其子顺来朝,帝留顺不遣。伏允败走,无以自资,帅数千骑客于党项。帝立顺为可汗,送至玉门,令统其馀众;以其大宝王尼洛周为辅。至西平,其部下杀洛周,顺不果入而还。
丙辰,上御观风殿,大备文物,引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升殿宴饮,其馀蛮夷使者陪阶庭者二十馀国,奏九部乐及鱼龙戏以娱之,赐赉有差。戊午,赦天下。
吐谷浑有青海,俗传置牝马于其上,得龙种。秋,七月,置马牧于青海,纵牝马二千匹于川谷以求龙种,无效而止。
车驾东还,行经大斗拔谷,山路隘险,鱼贯而出,风雪晦冥,文武饥馁沾湿,夜久不逮前营,士卒冻死者太半,马驴什八九,后宫妃、主或狼狈相失,与军士杂宿山间。九月,癸未,车驾入西京。冬,十一月,丙子,复幸东都。
民部侍郎裴蕴以民间版籍,脱漏户口及诈注老小尚多,奏令貌阅,若一人不实,则官司解职。又许民纠得一丁者,令被纠之家代输赋役。是岁,诸郡计帐进丁二十四万三千,新附口六十四万一千五百。帝临朝鉴状,谓百官曰:“前代无贤才,致此罔冒;今户口皆实,全由裴蕴。”由是渐见亲委,未几,擢授御史大夫,与裴矩、虞世基参掌机密。蕴善候伺人主微意,所欲罪者,则曲法锻成其罪;所欲宥者,则附从轻典,因而释之。是后大小之狱,皆以付蕴,刑部、大理莫敢与争,必禀承进止,然后决断。蕴有机辩,言若悬河,或重或轻,皆由其口,剖析明敏,时人不能致诘。
突厥启民可汗卒,上为之废朝三日,立其子咄吉,是为始毕可汗;表请尚公主,诏从其俗。
初,内史侍郎薛道衡以才学有盛名,久当枢要,高祖末,出为襄州总管;帝即位,自番州刺史召之,欲用为秘书监。道衡既至,上《高祖文皇帝颂》,帝览之,不悦,顾谓苏威曰:“道衡致美先朝,此《鱼藻》之义也。”拜司隶大夫,将置之罪。司隶刺史房彦谦劝道衡杜绝宾客,卑辞下气,道衡不能用。会议新令,久不决,道衡谓朝士曰:“向使高颎不死,令决当久行。”有人奏之,帝怒曰:“汝忆高颎邪!”付执法者推之。裴蕴奏:“道衡负才恃旧,有无君之心,推恶于国,妄造祸端。论其罪名,似如隐昧;原其情意,深为悖逆。”帝曰:“然。我少时与之行役,轻我童稚,与高颎、贺若弼等外擅威权;及我即位,怀不自安,赖天下无事,未得反耳。公论其逆,妙体本心。”道衡自以所坐非大过,促宪司早断,冀奏日帝必赦之,敕家人具馔,以备宾客来候者。及奏,帝令自尽,道衡殊不意,未能引决。宪司重奏,缢而杀之,妻子徙且末。天下冤之。
帝大阅军实,称器甲之美,宇文述因进言:“此皆云定兴之功。”帝即擢定兴为太府丞。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六年(庚午,公元六一零年)
春,正月,癸亥朔,未明三刻,有盗数十人,素冠练衣,焚香持华,自称弥勒佛,入自建国门,监门者皆稽首。既而夺卫士仗,将为乱;齐王暕遇而斩之。于是都下大索,连坐者千余家。
帝以诸蕃酋长毕集洛阳,丁丑,于端门街盛陈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万八千人,声闻数十里,自昏达旦,灯火光烛天地;终月而罢,所费巨万。自是岁以为常。诸蕃请入丰都市交易,帝许之。先命整饰店肆,檐宇如一,盛设帷帐,珍货充积,人物华盛,卖菜者亦藉以龙须席。胡客或过酒食店,悉令邀廷就坐,醉饱而散,不取其直,绐之曰:“中国丰饶,酒食例不取直。”胡客皆惊叹。其黠者颇觉之,见以缯帛缠树,曰:“中国亦有贫者,衣不盖形,何如以此物与之,缠树何为?”市人惭不能答。
帝称裴矩之能,谓群臣曰:“裴矩大识联意,凡所陈奏,皆朕之成算,未发之顷,矩辄以闻;自非奉国尽心,孰能若是!”是时矩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斐蕴、光禄大夫郭衍皆以谄谀有宠。述善于供奉,容止便辟,侍卫者咸取则焉。郭衍尝劝帝五日一视朝,曰:“无效高祖,空自勤苦。”帝益以为忠,曰:“唯有郭衍心与朕同。”
帝临朝凝重,发言降诏,辞义可观;而内存声色,其在两都及巡游,常以僧、尼、道士、女官自随,谓之四道场。梁公萧矩,琮之弟子;千牛左右宇文皛,庆之孙也;皆有宠于帝。帝每日于苑中林亭间盛陈酒馔,敕燕王倓与钜、皛及高祖嫔御为一席,僧、尼、道士、女官为一席,帝与诸宠姬为一席,略相连接,罢朝即从之宴饮,更相劝侑,酒酣殽乱,靡所不至,以是为常。杨氏妇女之美者,往往进御。皛出入宫掖,不限门禁,至于妃嫔、公主皆有丑声,帝亦不之罪也。
帝复遣硃宽招抚流求,流求不从。帝遣虎贲郎将庐江陈稜,朝请大夫同安张镇周发东阳兵万馀人,自义安泛海击之。行月余,至其国,以镇周为先锋。流求王渴刺兜遣兵逆战;屡破之,遂至其都。渴刺兜自将出战,又败,退入栅;棱等乘胜攻拔之,斩渴刺兜,虏其民万馀口而还。二月,己巳,棱等献流求俘,颁赐百官,进棱位右光禄大夫,镇周金紫光禄大夫。
己卯,诏以“近世茅土妄假,名实相乖,自今唯有功勋乃得赐封;仍令子孙承袭。”于是旧赐五等爵,非有功者皆除之。
康申,以所征周、齐、梁、陈散乐悉配太常,皆置博士弟子以相传授,乐工至三万馀人。
三月,癸亥,帝幸江都宫。
初,帝欲大营汾阳宫,令御史大夫张衡具图奏之。衡承间进谏曰:“比年劳役繁多,百姓疲弊,伏愿留神,稍加抑损。”帝意甚不平,后日衡谓侍臣曰:“张衡自谓由其计画,令我有天下也。”乃录齐王暕携皇甫诩从驾及前幸涿郡祠恒岳时,父老谒见者衣冠多不整,谴衡以宪司不能举正,出为榆林太守。久之,衡督役筑楼烦城,因帝巡幸,得谒帝。帝恶衡不损瘦,以为不念咎,谓衡曰:“公甚肥泽,宜且还郡。”复遣之榆林。未几,敕衡督役江都宫。礼部尚书杨玄感使至江都,衡谓玄感曰:“薛道衡真为枉死。”玄感奏之;江都郡丞王世充又奏衡频减顿具。帝于是发怒,锁诣江都市,将斩之,久乃得释,除名为民,放还田里。以王世充领江都宫监。
世充本西域胡人,姓支氏。父收,幼从其母嫁王氏,因冒其姓。世充性谲诈,有口辩,颇涉书传,好兵法,习律令。帝数幸江都,世充能伺候颜色为阿谀,雕饰池台,奏献珍物,由是有宠。
夏,六月,甲寅,制江都太守秩同京尹。
冬,十二月,己未,文安宪侯牛弘卒。弘宽厚恭俭,学术精博,隋室旧臣,始终信任,悔吝不及者,唯弘一人而已。弟弼,好酒而句,尝因醉射杀弘驾车牛。弘来还宅,其妻迎谓之曰:“叔射杀牛。”弘无所怪问,直答云:“作脯。”坐定,其妻又曰:“叔忽射杀牛,大是异事!”弘曰:“已知之矣。”颜色自若,读书不辍。
敕穿江南河,自京口至馀杭,八百馀里,广十馀丈,使可通龙舟,并置驿宫、草顿,欲东巡会稽。
上以百官从驾皆服袴褶,于军旅间不便,是岁,始诏“从驾涉远者,文武官皆戎衣,五品以上,通著紫袍,六品以下,兼用绯绿,胥史以青,庶人以白,屠商以皁,士卒以黄。”
帝之幸启民帐也,高丽使者在启民所。启民不敢隐,与之见帝。黄门侍郎裴矩说帝曰:“高丽本箕子所封之地,汉、晋皆为郡县;令乃不臣,别为异域。先帝欲征之久矣,但杨谅不肖,师出无功。当陛下之时,安可不取,使冠带之境,遂为蛮貊之乡乎!今其使者亲见启民举国从化,可因其恐惧,胁使入朝。”帝从之,敕牛弘宣旨曰:“朕以启民诚心奉国,故亲至其帐。明年当往涿郡,尔还日,语高丽王:宜早来朝,勿自疑惧,存育之礼,当如启民。苟或不朝,将帅启民往巡彼土。”高丽王元惧。籓礼颇阙,帝将讨之;课天下富人买武马,匹至十万钱;简阅器仗,务令精新,或有滥恶,则使者立斩。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七年(辛未,公元六一一年)
春,正月,壬寅,真定襄侯郭衍卒。
二月,己未,上升钓台,临杨子津,大宴百僚。乙亥,帝自江都行幸涿郡,御龙舟,渡河入永济渠,仍敕选部、门下、内史、御史四司之官于前船选补,其受选者三千余人,或徒步随船三千馀里,不得处分,冻馁疲顿,因而致死者什一二。
壬午,下诏讨高丽。敕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昼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夏,四月,庚午,车驾至涿郡之临朔宫,文武从官九品以上,并令给宅安置。先是,诏总征天下之兵,无问远近,俱会于涿。又发江淮以南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镩手三万人,于是四远奔赴如流。五月,敕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车五万乘送高阳,供载衣甲幔幕,令兵士自挽之,发河南、北民夫以供军须。秋,七月,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至涿郡,舳舻相次千馀里,载兵甲及攻取之具,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填咽于道,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
山东、河南大水,漂没三十馀郡。冬,十月,乙卯,底柱崩,偃河逆流数十里。
初,帝西巡,遣侍御兄韦节召西突厥处罗可汗,令与车驾会大斗拔谷,国人不从,处罗谢使者,辞以他故。帝大怒,无如之何。会其酋长射匮遣使来求婚,裴矩因奏曰:“处罗不朝,恃强大耳。臣请以计弱之,分裂其国,即易制也。射匮者,都六之子,达头之孙,世为可汗,君临西面,今闻其失职,附属处罗,故遣使来以结援耳,愿厚礼其使,拜为大可汗,则突厥势分,两从我矣。”帝曰:“公言是也。”因遣矩朝夕至馆,微讽谕之。帝于仁风殿召其使者,言处罗不顺之状,称射匮向善,吾将立为大可汗,令发兵诛处罗,然后为婚。帝取桃竹白羽箭一枚以赐射匮,因谓之曰:“此事宜速,使疾如箭也。”使者返,路径处罗,处罗爱箭,将留之,使者谲而得免。射匮闻而大喜,兴兵袭处罗;处罗大败,弃妻子,将左右数千骑东走,缘道被劫,寓于高昌,东保时罗漫山。高昌王麹伯雅上状。帝遣裴矩与向氏亲要左右驰至玉门关晋昌城,晓谕处罗使入朝。十二月,己未,处罗来朝于临朔宫,帝大悦,接以殊礼。帝与处罗宴,处罗稽首,谢入见之晚。帝以温言慰芝之,备设天下珍膳,盛陈女乐,罗绮丝竹,眩曜耳目,然处罗终有怏怏之色。
帝自去岁谋讨高丽,诏山东置府,令养马以供军役。又发民夫运米,积于泸河、怀远二镇,车牛往者皆不返,士卒死亡过半,耕稼失时,田畴多荒。加之饥馑,谷价踊贵,东北边尤甚,斗米直数百钱。所运米或粗恶,令民籴而偿之。又发鹿车夫六十馀万,二人共推米三石,道途险远,不足充餱粮,至镇,无可输,皆惧罪亡命。重以官吏贪残,因缘侵渔,百姓困穷,财力俱竭,安居则不胜冻馁,死期交急,剽掠则犹得延生,于是始相聚为群盗。
邹平民王薄拥众据长白山,剽掠齐、济之郊,自称知世郎,言事可知矣;又作《无向辽东浪死歌》,以相感劝,避征役者多往归之。
平原东有豆子,负海带河,地形深阻。自高齐以来,群盗多匿其中。有刘霸道者,家于其旁,累世仕宦,赀产富厚。霸道喜游侠,食客常数百人。及群盗起,远近多往依之,有众十馀万,号“阿舅贼”。
漳南人窦建德,少尚气侠,胆力过人,为乡党所归附。会募人征高丽,建德以勇敢选为二百人长。同县孙安祖亦以骁勇选为征士,安祖辞以家为水所漂,妻子馁死,县令怒笞之。安祖刺杀令,亡抵建德,建德匿之。官司逐捕,踪迹至建德家,建德谓安祖曰:“文皇帝时,天下殷盛,发百万之众以伐高丽,尚为所败。今水潦为灾,百姓困穷,加之往岁西征,行者不归,疮痍未复;主上不恤,乃更发兵亲击高丽,天下必大乱。丈夫不死,当立大功,岂可但为亡虏邪!”乃集无赖少年,得数百人,使安祖将之,入高鸡泊中为群盗,安祖自号将军。时鄃人张金称聚众河曲,蓚人高士达聚众于清河境内为盗。群县疑建德与贼通,悉收其家属,杀之。建德帅麾下二百人亡归士达,士达自称东海公,以建德为司兵。顷之,孙安祖为张金称所杀,其众尽归建德,建德兵至万馀人。建德能倾身接物,与士卒均劳逸,由是人争附之,为之致死。
自是所在群盗蜂起,不可胜数,徒众多者至万馀人,攻陷城邑。甲子,敕都尉、鹰扬与郡县相知追捕,随获斩决;然莫能禁止。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八年(壬申,公元六一二年)
春,正月,帝分西突厥处罗可汗之众为三,使其弟阙度设将羸弱万馀口,居于会宁,又使特勒大奈别将馀众居于楼烦,命处罗将五百骑常从车驾巡幸,赐号曷婆那可汗,赏赐甚厚。
初,嵩高道士潘诞自言三百岁,为帝合炼金丹。帝为之作嵩阳观,华屋数百间,以童男童女各一百二十人充给使,位视三品;常役数千人,所费巨万。云金丹应用石胆、石髓,发石工凿嵩高大石深百尺者数十处。凡六年,丹不成。帝诘之,诞对以“无石胆、石髓,若得童男女胆髓各三斛六斗,可以代之。”帝怒,锁诣涿郡,斩之。且死,语人曰:“此乃天子无福,值我兵解时至,我应生梵摩天”云。
四方兵皆集涿郡,帝征合水令庚质,问曰:“高丽之众不能当我一郡,今朕以此众伐之,卿以为克不?”对曰:“伐之可克。然臣窃有愚见,不愿陛下亲行。”帝作色曰:“朕今总兵至此,岂可未见贼而先自退邪?”对曰:“战而未克,惧损威灵。若车驾留此,命猛将劲卒,指授方略,倍道兼行,出其不意,克之必矣。事机在速,缓则无功。”帝不悦,曰:“汝既惮行,自可留此。”右尚方署监事耿询上书切谏,帝大怒,命左右斩之,何稠苦救,得免。
壬午,诏左十二军出镂方,长岑、溟海、盖马、建安、南苏、辽东、玄菟、扶馀、朝鲜、沃沮、乐浪等道,右十二军出黏蝉、含资、浑弥、临屯、候城、提奚、蹋顿、肃慎、碣石、东施、带方、襄平等道,骆驿引途,总集平壤,凡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二百万,其馈运者倍之。宜社于南桑干水上,类上帝于临朔宫南,祭马祖于蓟城北。帝亲授节度:每军大将、亚将各一人;骑兵四十队,队百人,十队为团,步卒八十队,分为四团,团各有偏将一人;其铠胄、缨拂、旗幡,每团异色;受降使者一人,承诏慰扶,不受大将节制;其辎重散兵等亦为四团,使步卒挟之而行;进止立营,皆有次叙仪法。癸未,第一军发;日遣一军,相去四十里,连营渐进;终四十日,发乃尽,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亘九百六十里。御营内合十一卫、三台、五省、九寺,分隶内、外、前、后、左、右六军,次后发,又亘八十里。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
甲辰,内史令元寿薨。
二月,壬戌,观德王雄薨。
北平襄侯段文振为兵部尚书,上表,以为帝“宠待突厥太厚,处之塞内,资以兵食,戎狄之性,无亲而贪,异日必为国患。宜以时谕遣,令出塞外,然后明设烽候,缘边镇防,务令严重,此万岁之长策也。”兵曹郎斛斯政,椿之孙也,以器干明司,为帝所宠任,使专掌兵事。文振知政险薄,不可委以机要,屡言于帝,帝不从。及征高丽,以文振为左候卫大将军,出南苏道。文振于道中疾笃,上表曰:“窃见辽东小丑,未服严刑,远降六师,亲劳万乘。但夷狄多诈,深须防拟,口陈降款,毋宜遽受。水潦方降,不可淹迟。唯愿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前,出其不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若倾其本根,馀城自克;如不时定,脱遇秋霖,深为艰阻,兵粮既竭,强敌在前,靺鞨出后,迟疑不决,非上策也。”三月,辛卯,文振卒,帝甚惜之。
癸巳,上始御师,进至辽水。众军总会,临水为大陈,高丽兵阻水拒守,隋兵不得济。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谓人曰:“丈夫性命自有所在,岂能然艾灸頞,瓜蒂歕鼻,治黄不差,而卧死儿女手中乎!”乃自请为前锋,谓其三子曰:“吾荷国恩,今为死日!我得良杀,汝当富贵。”帝命工部尚书宇文恺造浮桥三道于辽水西岸,既成,引桥趣东岸,桥短不及岸丈馀。高丽兵大至,隋兵骁勇者争赴水接战,高丽兵乘高击之,隋兵不得登岸,死者甚众。麦铁杖跃登岸,与虎贲郎将钱士雄、孟叉等皆战死。乃敛兵,引桥复就西岸。诏赠铁杖宿公,使其子孟才袭爵,次子仲才、季才并拜正议大夫。更命少府监何稠接桥,二日而成,诸军相次继进,大战于东岸,高丽兵大败,死者万计。诸军乘胜进围辽东城,即汉之襄平城也。车驾渡辽,引曷萨那可汗及高昌王伯雅观战处以慑惮之,因下诏赦天下。命刑部尚书卫文昇、尚书右丞刘士龙抚辽左之民,给复十年,建置郡县,以相统摄。
夏,五月,壬午,纳言杨达薨。
诸将之东下也,帝亲戒之曰:“今者吊民伐罪,非为功名。诸将或不识朕意,欲轻兵掩袭,孤军独斗,立一身之名以邀勋赏,非大军行法。公等进军,当分为三道,有所攻击,必三道相知,毋得轻军独进,以致失亡。又,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毋得专擅。”辽东数出战不利,乃婴城固守,帝命诸军攻之。又敕诸将,高丽若降,即宜抚纳,不得纵兵。辽东城将陷,城中人辄言请降;诸将奉旨不敢赴机,先令驰奏,比报至,城中守御亦备,随出拒战。如此再三,帝终不悟。既而城久不下,六月,己未,帝幸辽东城南,观其城池形势,因召诸将诘责之曰:“公等自以官高,又恃家世,欲以暗懦待我邪!在都之日,公等皆不愿我来,恐见病败耳。我今来此,正欲观公等所为,斩公辈耳!公今畏死,莫肯尽力,谓我不能杀公邪!”诸将咸战惧失色。帝因留止城西数里,御六合城。高丽诸城各坚守不下。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帅江、淮水军,舳舻数百里,浮海先进,入自浿水,去平壤六十里,与高丽相遇,进击,大破之。护儿欲乘胜趣其城,副总管周法尚止之,请俟诸军至俱进。护儿不听,简精甲四万,直造城下。高丽伏兵于罗郭内空寺中,出兵与护儿战而伪败,护儿逐之入城,纵兵俘掠,无复部伍。伏兵发,护儿大败,仅而获免,士卒还者不过数千人。高丽追至船所,周法尚整陈待之,高丽乃退。护儿引兵还屯海浦,不敢复留应接诸军。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出扶馀道,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出乐浪道,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出辽东道,右翊卫将军薛世雄出沃沮道,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出玄菟道,右御卫将军张瑾出襄平道,右武将军赵孝才出碣石道,涿郡太守检校左武卫将军崔弘昇出遂城道,检校右御卫虎贲郎将卫文昇出增地道,皆会于鸭绿水西。述等兵自泸河、怀远二镇,人马皆给百日粮,又给排甲、枪槊并衣资、戎具、火幕,人别三石已上,重莫能胜致。下令军中:“遗弃米粟者斩!”士卒皆于幕下掘坑埋之,才行及中路,粮已将尽。
高丽遣大臣乙支文德诣其营诈降,实欲观虚实。于仲文先奉密旨:“若遇高元及文德来者,必擒之。”仲文将执之,尚书右丞刘士龙为慰抚使,固止之。仲文遂听文德还,既而悔之,遣人绐文德曰:“更欲有言,可复来。”文德不顾,济鸭绿水而去。仲文与述等既失文德,内不自安,述以粮尽,欲还。仲文议以精锐追文德,可以有功。述固止之,仲文怒曰:“将军仗十万之众,不能破小贼,何颜以见帝!且仲文此行,固知无功,何则?古之良将能成功者,军中之事,决在一人。今人各有心,何以胜敌!”时帝以仲文有计划,令诸军咨禀节度,故有此言。由是述等不得已而从之,与诸将渡水追文德。文德见述军士有饥色,故欲疲之,每战辄走。述一日之中,七战皆捷,既恃骤胜,又逼群议,于是遂进,东济萨水,去平壤城三十里,因山为营。文德复遣使诈降,请于述曰:“若旋师者,当奉高元朝行在所。”述见士卒疲弊,不可复战,又平壤城险固,度难猝拔,遂因其诈而还。述等为方陈而行,高丽四面钞击,述等且战且行。秋,七月,壬寅,至萨水,军半济,高丽自后击其后军,左屯卫将军辛世雄战死。于是诸军俱溃,不可禁止。将士奔还,一日一夜至鸭绿水,行四百五十里。将军天水王仁恭为殿,击高丽,却之。来护儿闻述等败,亦引还。唯卫文升一军独全。
初,九军渡辽,凡三十万五千,及还至辽东城,唯二千七百人,资储器械巨万计,失亡荡尽。帝大怒,锁系述等。癸卯,引还。
初,百济王璋遣使请讨高丽,帝使之觇高丽动静,璋内与高丽潜通。隋军将出,璋使其臣国智牟来请师期。帝大悦,厚加赏赐,遣尚书起部郎席律诣百济,告以期会。及隋军度辽,百济亦严兵境上,声言助隋,实持两端。
是行也,唯于辽水西拔高丽武历逻,置辽东郡及通定镇而已。八月,敕运黎阳、洛阳、太原等仓谷向望海顿,使民部尚书樊子盖留守涿郡。九月,庚寅,车驾至东都。
冬,十月,甲寅,工部尚书宇文恺卒。
十一月,己卯,以宗女为华容公主,嫁高昌。
宇文述素有宠于帝,且其子士及尚帝女南阳公主,故帝不忍诛。甲申,与于仲文等皆除名为民,斩刘士龙以谢天下。萨水之败,高丽追围薛世雄于白石山,世雄奋击,破之,由是独得免官。以卫文昇金为紫光禄大夫。诸将皆委罪于于仲文,帝既释诸将,独系仲文。仲文忧恚,发病困笃,乃出之,卒于家。
是岁,大旱,疫,山东尤甚。
张衡既放废,帝每令亲人觇衡所为。帝还自辽东,衡妾告衡怨望,谤讪朝政,诏赐尽于家。衡临死大言曰:“我为人作何等事,而望久活!”监刑者塞耳,促令杀之。
●卷第一百八十二
【隋纪六】 起昭阳作噩,尽旃蒙大渊献,凡三年。
炀皇帝中大业九年(癸酉,公元六一三年)
春,正月,丁丑,诏征天下兵集涿郡。始募民为骁果,修辽东古城以贮军粮。
灵武贼帅白瑜娑劫掠牧马,北连突厥,陇右多被其患,谓之“奴贼”。
戊戌,赦天下。
己亥,命刑部尚书卫文升等辅代王侑留守西京。
二月,壬午,诏:“宇文述以兵粮不继,遂陷王师;乃军吏失于支料,非述之罪,宜复其官爵。”寻又加开府仪同三司。
帝谓侍臣曰:“高丽小虏,侮慢上国;今拔海移山,犹望克果,况此虏乎!”乃复议伐高丽。左光禄大夫郭荣谏曰:“戎狄失礼,臣下之事;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奈何亲辱万乘以敌小寇乎!”帝不听。
三月,丙子,济阴孟海公起为盗,保据周桥,众至数万,见人称引书史,辄杀之。
丁丑,发丁男十万城大兴。戊寅,帝幸辽东,命民部尚书樊子盖等辅越王侗留守东都。
时所在盗起,齐郡王薄、孟让、北海郭方预、清河张金称、平原郝孝德、河间格谦、勃海孙宣雅,各聚众攻剽,多者十馀万,少者数万人,山东苦之。天下承平日久,人不习兵,郡县吏每与贼战,望风沮败。唯齐郡丞閺乡张须陀得士众心,勇决善战,将郡兵击王薄于泰山下。薄恃其骤胜,不设备;须陀掩击,大破之。薄收馀兵北渡河,须陀追击于临邑,又破之。薄北连孙宣雅、郝孝德等十馀万攻章丘,须陀帅步骑二万击之,贼众大败。贼帅裴长才等众二万掩至城下,大掠。须陀未暇集兵,帅五骑与战,贼竞赴之,围百馀重,身中数创,勇气弥厉。会城中兵至,贼稍退却。须陀督众击之,长才等败走。庚子,郭方预等合军攻陷北海,大掠而去。须陀谓民属曰:“贼恃其强,谓我不能救。吾今速行,破之必矣!”乃简精兵倍道进击,大破之,斩数万级,前后获贼辎重不可胜计。
历城罗士信,年十四,从须陀击贼于潍水上。贼始布陈,士信驰至陈前,刺杀数人,斩一人首,掷空中,以槊盛之,揭以略陈;贼徒愕眙,莫敢近。须陀因引兵奋击,贼众大溃。士信逐北,每杀一人,劓其鼻怀之,还,以验杀贼之数;须陀叹赏,引置左右。每战,须陀先登,士信为副。帝遣使慰谕,并画须陀、士信战陈之状而观之。
夏,四月,庚午,车驾渡辽。壬申,遣宇文述与上大将军杨义臣趣平壤。
左光禄大夫王仁恭出扶馀道。仁恭进军至新城,高丽兵数万拒战,仁恭帅劲骑一千击破之,高丽婴城固守。帝命诸将攻辽东,听以便宜从事。飞楼、橦、云梯、地道四面俱进,昼夜不息,而高丽应变拒之,二十馀日不拔,主客死者甚众。冲梯竿长十五丈,骁果吴兴沈光升其端,临城与高丽战,短兵接,杀十数人,高丽竞击之而坠;未及地,适遇竿有垂纟亘,光接而复上。帝望见,壮之,即拜朝散大夫,恒置左右。
礼部尚书杨玄感,骁勇,便骑射,好读书,喜宾客,海内知名之士多与之游;与薄山公李密善。密,弼之曾孙也,少有才略,志气雄远,轻财好士,为左亲侍。帝见之,谓宇文述曰:“向者左仗下黑色小儿,瞻视异常,勿令宿卫!”述乃讽密使称病自免,密遂屏人事,专务读书。尝乘黄牛读《汉书》,杨素遇而异之,因召至家,与语,大悦,谓其子玄感等曰:“李密识度如此,汝等不及也!”由是玄感与为深交。时或侮之,密曰:“人言当指实,宁可面谀!若决机两陈之间,暗呜咄嗟,使敌人震慑,密不如公;驱策天下贤俊,各申其用,公不如密:岂可以阶级稍崇而轻天下士大夫邪!”玄感笑而服之。
素恃功骄倨,朝宴之际,或失臣礼。帝心衔而不言,素亦觉之。及素薨,帝谓近臣曰:“使素不死,终当夷族。”玄感颇知之,且自以累世贵显,在朝文武多父之故吏,见朝政日紊,而帝多猜忌,内不自安,乃与诸弟潜谋作乱。帝方事征伐,玄感自言:“世荷国恩,愿为将领。”帝喜曰:“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固不虚也!”由是宠遇日隆,颇预朝政。
帝伐高丽,命玄感于黎阳督运,遂与虎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赵怀义等谋,故逗遛漕运,不时进发,欲令渡辽诸军乏食;帝遣使者促之,玄感扬言水路多盗,不可前后而发。玄感弟虎贲郎将玄纵,鹰扬郎将万石,并从幸辽东,玄感潜遣人召之,二人皆亡还。万石至高阳,为监事许华所执,斩于涿郡。
时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以舟师自东莱将入海趣平壤,玄感遣家奴伪为使者从东方来,诈称护儿反。六月,乙巳,玄感入黎阳,闭城,大索男夫,取帆布为牟、甲,署官属,皆准开皇之旧。移书傍郡,以讨护儿为名,各令发兵会于仓所。郡县官有干用者,玄感皆以运粮追集之,以赵怀义为卫州刺史,东光尉元务本为黎州刺史,河内郡主簿唐祎为怀州刺史。
治书侍御史游元,督运在黎阳,玄感谓曰:“独夫肆虐,陷身绝域,此天亡之时也。我今亲帅义兵以诛无道,卿意如何?”元正色曰:“尊公荷国宠灵,近古无比。公之弟兄,青紫交映,当谓竭诚尽节上答鸿恩。岂意坟土未干,亲图反噬!仆有死而己,不敢闻命!”玄感怒而囚之,屡胁以兵,不能屈,乃杀之。元,明根之孙也。
玄感选运夫少壮者得五千馀人,丹杨、宣城篙梢三千馀人,刑三牲誓众,且谕之曰:“主上无道,不以百姓为念,天下骚扰,死辽东者以万计。今与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众皆踊跃称万岁。乃勒兵部分。唐祎自玄感所逃归河内。
先是玄感阴遣家僮至长安,召李密及弟玄挺赴黎阳。及举兵,密适至,玄感大喜,以为谋主,谓密曰:“子常以济物为己任,今其时矣!计将安出?”密曰:“天子出征,远在辽外,去幽州犹隔千里。南有巨海,北有强胡,中间一道,理极艰危。公拥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蓟,据临渝之险,扼其咽喉。归路既绝,高丽闻之,必蹑其后。不过旬月,资粮皆尽,其众不降则溃,可不战而擒,此上计也。”玄感曰:“更言其次。”密曰:“关中四塞,天府之国,虽有卫文升,不足为意。今帅众鼓行而西,经城勿攻,直取长安。收其豪杰,抚其士民,据险而守之。天子虽还,失其根本,可徐图也。”玄感曰:“更言其次。”密曰:“简精锐,昼夜倍道,袭取东都,以号令四方。但恐唐祎告之,先己固守。若引兵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非仆所知也。”玄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并在东都,若先取之,足以动其心。且经城不拔,何以示威!公之下计,乃上策也。”遂引兵向洛阳,遣杨玄挺将骁勇千人为前锋,先取河内。唐祎据城拒守,玄挺无所获。
祎又使人告东都越王侗与樊子盖等勒兵为备,修武民相帅守临清关。玄感不得度,乃于汲郡南渡河,从之者如市。使弟积善将兵三千自偃师南缘洛水西入,玄挺自白司马坂逾邙山南入,玄感将三千馀人随其后,相去十里许,自称大军。其兵皆执单刀柳楯,无弓矢甲胄。东都遣河南令达奚善意将精兵五千人拒积善,将作监、河南赞治裴弘策将八千人拒玄挺。善意渡洛南,营于汉王寺;明日,积善兵至,不战自溃,铠仗皆为积善所取。弘策出至白司马坂,一战,败走,弃铠仗者太半,玄挺亦不追。弘策退三四里,收散兵,复结陈以待之;玄挺徐至,坐息良久,忽起击之,弘策又败,如是五战。丙辰,玄挺直抵太阳门,弘策将士馀骑驰入宫城,自馀无一人返者,皆归于玄感。
玄感屯上春门,每誓众曰:“我身为上柱国,家累钜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今不顾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耳!”众皆悦。父老争献牛酒,子弟诣军门请自效者,日以千数。
内史舍人韦福嗣,洸之兄子也,从军出拒玄感。为玄感所获;玄感厚礼之,使与其党胡师耽共掌文翰。玄感令福嗣为书遗樊子盖,数帝罪恶,云:“今欲废昏立明,愿勿拘小礼,自贻伊戚。”樊子盖新自外籓入为京官,东都旧官多慢之,至于部分军事,未甚承禀。裴弘策与子盖同班,前出讨贼失利,子盖更使出战,不肯行,子盖命引出斩之以徇。国子祭酒河东杨汪,小有不恭,子盖又将斩之;汪顿首流血,乃得免。于是将吏震肃,无敢仰视,令行禁止。玄感尽锐攻城,子盖随方拒守,玄感不能克。然达官子弟应募从军者,闻弘策死,皆不敢入城。韩擒虎子世咢、观王雄子恭道、虞世基子柔、来护儿子渊、裴蕴子爽、大理卿郑善果子俨、周罗睺子仲等四十馀人皆降于玄感,玄感悉以亲要重任委之。善果,译之兄子也。
玄感收兵得五万馀人,发五千守慈磵道,五千守伊阙道,遣韩世咢将三千人围荥阳,顾觉将五千人取虎牢。虎牢降,以觉为郑州刺史,镇虎牢。
代王侑使刑部尚书卫文升帅兵四万救东都,文升至华阴,掘杨素冢,焚其骸骨,示士卒以必死,遂鼓行出崤、渑,直趋东都城北。玄感逆拒之;文升且战且行,屯于金谷。
辽东城久不拔,帝遣造布囊百馀万口,满贮土,欲积为鱼梁大道,阔三十步,高与城齐,使战士登而攻之。又作八轮楼车,高出于城,夹鱼梁道,欲俯射城内,指期将攻,城内危蹙。会杨玄感反书至,帝大惧,引纳言苏威入帐中,谓曰:“此儿聪明,得无为患?”威曰:“夫识是非,审成败,乃谓之聪明,玄感粗疏,必无所虑。但恐因此浸成乱阶耳。”帝又闻达官子弟皆在玄感所,益忧之。兵部侍郎斛斯政素与玄感善,玄感之反,政与之通谋,玄纵兄弟亡归,政潜遣之。帝将穷治玄纵等党与,政内不自安,戊辰,亡奔高丽。庚午,夜二更,帝密召诸将,使引军还,军资、器械、攻具,积如丘山,营垒、帐幕、案堵不动,皆弃之而去。众心忷惧,无复部分,诸道分散。高丽即时觉之,然不敢出,但于城内鼓噪。至来日午时,方渐出外,四远觇侦,犹疑隋军诈之。经二日,乃出数千兵追蹑,畏隋军之众,不敢逼,常相去八九十里,将至辽水,知御营毕渡,乃敢逼后军。时后军犹数万人,高丽随而抄击,最后羸弱数千人为所杀略。
初,帝再征高丽,复问太史令庚质曰:“今段何如?”对曰:“臣实愚迷,犹执前见,陛下若亲动万乘,劳费实多。”帝怒曰:“我自行犹不克,直遣人去,安得有功!”及还,谓质曰:“卿前不欲我行,当为此耳。玄感其有成乎?”质曰:“玄感地势虽隆,素非人望,因百姓之劳,冀幸成功。今天下一家,未易可动。”
帝遣虎贲郎将陈棱攻元务本于黎阳,又遣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候卫将军屈突通乘传发兵以讨玄感。来护儿至东莱,闻玄感围东都,召诸将议旋军救之。诸将咸以无敕,不宜擅还,固执不从,护儿厉声曰:“洛阳被围,心腹之疾;高丽逆命,犹疥癣耳。公家之事,知无不为,专擅在吾,不关诸人,有沮议者,军法从事!”即日回军。令子弘、整驰驿奏闻。帝时还至涿郡,已敕护儿救东都,见弘、整,甚悦,赐护儿玺书曰:“公旋师之时,是朕敕公之日,君臣意合,远同符契。”
先是,右武候大将军李子雄坐事除名,令从军自效,从来护儿在东莱,帝疑之,诏锁子雄至行在所。子雄杀使者,逃奔玄感。卫文升以步骑二万渡瀍水,与玄感战,玄感屡破之。玄感每战,身先士卒,所向摧陷,又善抚悦其下,皆乐为致死,由是每战多捷,众益盛,至十万人。文升众寡不敌,死伤太半且尽,乃更进屯邙山之阳,与玄感决战,一日十馀合。会杨玄挺中流矢死,玄感军乃稍却。
秋,七月,癸未,馀杭民刘元进起兵以应玄感。元进手长尺馀,臂垂过膝,自以相表非常,阴有异志。会帝再发三吴征高丽,三吴兵皆相谓曰:“往岁天下全盛,吾辈父兄征高丽者犹太半不返;今已罢弊,复为此行,吾属无遗类矣!”由是多亡命。郡县捕之急,闻元进举兵,亡命者云集,旬月间,众至数万。
始,杨玄感至东都,自谓天下响应,功在朝夕。得韦福嗣,委以心膂,不复专任李密。福嗣每画策,皆持两端;密揣知其意,谓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实怀观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侧,听其是非,必为所误,请斩之!”玄感曰:“何至于此!”密退,谓所亲曰:“楚公好反而不欲胜,吾属今为虏矣!”
李子雄劝玄感速称尊号,玄感以问密,密曰:“昔陈胜自欲称王,张耳谏而被外;魏武将求九锡,荀彧止而见诛。今者密欲正言,还恐追踪二子;阿谀顺意,又非密之本图。何者?兵起以来,虽复频捷,至于郡县,未有从者;东都守御尚强,天下救兵益至,公当挺身力战,早定关中,乃亟欲自尊,何示人不广也!”玄感笑而止。
屈突通引兵屯河阳,宇文述继之,玄感问计于李子雄,子雄曰:“通晓习兵事,若一得渡河,则胜负难决,不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济,则樊、卫失援。”玄感然之,将拒通;樊子盖知其谋,数击其营,玄感不得往。通济河,军于破陵。玄感分为二军,西抗文升,东拒通。子盖复出兵大战,玄感军屡败,与其党谋之,李子雄曰:“东都援军益至,我军数败,不可久留,不如直入关中,开永丰仓以振贫乏,三辅可指麾而定,据有府库,东面而争天下,亦霸王之业也。”李密曰:“弘化留守元弘嗣握强兵在陇右,可声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关,可以绐众。”
会华阴诸杨请为向导,壬辰,玄感解东都围,引兵西趣潼关,宣言:“我已破东都,取关西矣!”宇文述等诸军蹑之。至弘农宫,父老遮说玄感曰:“宫城空虚,又多积粟,攻之易下。”玄感以为然。弘农太守蔡王智积谓官属曰:“玄感闻大军将至,欲西图关中,若成其计,则难克也;当以计縻之,使不得进,不出一旬,可以成擒。”及玄感军至城下,智积登陴詈之;玄感怒,留攻之。李密谏曰:“公今诈众西入,军事贵速,况乃追兵将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据关,退无所守,大众一散,何以自全!”玄感不从,遂攻之,烧其城门,智积于内益火,玄感兵不得入。三日不拔,乃引而西。至閺乡,宇文述、卫文昇、来护儿、屈突通等军追及于皇天原。玄感上槃豆,布陈亘五十里,且战且行,玄感一日三败。八月,壬寅,玄感陈于董杜原,诸军击之,玄感大败,独与十馀骑奔上洛。追骑至,玄感叱之,皆反走。至葭芦戍,独与弟积善徒步走,自度不免,谓积善曰:“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杀我!”积善抽刀斫杀之,因自刺,不死,为追兵所执,与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玄感尸于东都市,三日,复脔而焚之。玄感弟玄奖为义阳太守,将赴玄感,为郡丞周旋玉所杀;仁行为朝请大夫,伏诛于长安。
玄感之围东都也,梁郡民韩相国举兵应之,玄感以为河南道元帅,旬月间众十馀万,攻剽郡县;至襄城,闻玄感败,众稍散,为吏所获,传首东都。
帝以元弘嗣,斛斯政之亲也,留守弘化郡,遣卫尉少卿李渊驰往执之,因代为留守,关右十三郡兵皆受征发。渊御众宽简,人多附之。帝以渊相表奇异,又名应图谶,忌之。未几,征诣行在所,渊遇疾未谒,其甥王氏在后宫,帝问曰:“汝舅来何迟?”王氏以疾对,帝曰:“可得死否?”渊闻之,惧,因纵酒纳赂以自晦。
癸卯,吴郡硃燮、晋陵管崇聚众寇掠江左。燮本还俗道人,涉猎经史,颇知兵法,形容眇小,为昆山县博士,与数十学生起兵,民苦役者赴之如归。崇长大,美姿容,志气倜傥,隐居常熟,自言有王者相,故群盗相与奉之。时帝在涿郡,命虎牙郎将赵六儿将兵万人屯杨子,分为五营以备南贼。崇遣其将陆顗渡江,夜,袭六儿,破其两营,收其器械军资而去,众益盛,至十万。
辛酉,司农卿云阳赵元淑坐杨玄感党伏诛。帝使大理卿郑善果、御史大夫裴蕴、刑部侍郎骨仪、与留守樊子盖推玄感党与。仪,本天竺胡人也。帝谓蕴曰:“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为盗耳。不尽加诛,无以惩后。”子盖性既残酷,蕴复受此旨,由是峻法治之,所杀三万馀人,皆籍没其家,枉死者太半,流徙者六千馀人。玄感之围东都也,开仓赈给百姓。凡受米者,皆坑之于都城之南。玄感所善文士会稽虞绰、琅邪王胄俱坐徙边,绰、胄亡命,捕得,诛之。
帝善属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帝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王胄死,帝诵其佳句曰:“‘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作此语邪!”帝自负才学,每骄天下之士,尝谓侍臣曰:“天下皆谓朕承藉绪馀而有四海,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
帝从容谓秘书郎虞世南曰:“我性不喜人谏,若位望通显而谏以求名者,弥所不耐。至于卑贱之士,虽少宽假,然卒不置之地上。汝其知之!”世南,世基之弟也。
帝使裴矩安集陇右,因之会宁,存问曷萨那可汗部落,遣阙达度设寇掠吐谷浑以自富,还而奏状,帝大赏之。
九月,己卯,东海民彭孝才起为盗,有众数万。
甲午,车驾至上谷,以供费不给,免太守虞荷等官。闰月,己巳,幸博陵。
冬,十月,丁丑,贼帅吕明星围东郡,虎贲郎将费青奴击破之。
刘元进帅其众将渡江,会杨玄感败,硃燮、管崇迎元进,推以为主,据吴郡,称天子,燮、崇俱为尚书仆射,署置百官,毘陵、东阳、会稽、建安豪杰多执长吏以应之。帝遣左屯卫大将军代人吐万绪、光禄大夫下邽鱼俱罗将兵讨之。
十一月,己酉,右候卫将军冯孝慈讨张金称于清河,孝慈败死。
杨玄感之西也,韦福嗣亡诣东都归首,是时如其比者皆不问。樊子盖收玄感文簿,得其书草,封以呈帝;帝命执送行在。李密亡命,为人所获,亦送东都。樊子盖锁送福嗣、密及杨积善、王仲伯等十馀人诣高阳,密与王仲伯等窃谋亡去,悉使出其所赍金以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并留付公,幸用相瘗,其馀即皆报德。”使者利其金,许诺,防禁渐弛。密请通市酒食,每宴饮,喧哗竟夕,使者不以为意。行至魏郡石梁驿,饮防守者皆醉,穿墙而逸。密呼韦福嗣同去,福嗣曰:“我无罪,天子不过一面责我耳。”至高阳,帝以书草示福嗣,收付大理。宇文述奏:“凶逆之徒,臣下所当同疾,若不为重法,无以肃将来。”帝曰:“听公所为。”十二月,甲申,述就野外,缚诸应刑者于格上,以车轮括其颈,使文武九品以上皆持兵斫射,乱发矢如胃毛,支体糜碎,犹在车轮中。积善、福嗣仍加车裂,皆焚而扬之。积善自言手杀玄感,冀得免死。帝曰:“然则枭类耳!”因更其姓曰枭氏。
唐县人宋子贤,善幻术,能变佛形,自称弥勒出世,远近信惑,遂谋因无遮大会举兵袭乘舆;事泄,伏诛,并诛党与千馀家。
扶风桑门向海明亦自称弥勒出世,人有归心者,辄获吉梦,由是三辅人翕然奉之,因举兵反,众至数万。丁亥,海明自称皇帝,改元白乌。诏太仆卿杨义臣击破之。
帝召卫文升、樊子盖诣行在;慰劳之,赏赐极厚,遣还所任。
刘元进攻丹杨,吐万绪济江击破之,元进解围去,绪进屯曲阿。元进结栅拒绪,相持百馀日;绪击之,贼众大溃,死者以万数。元进挺身夜遁,保其垒。硃燮、管崇等屯毘陵,连营百馀里,绪乘胜进击,复破之。贼退保黄山,绪围之,元进、燮仅以身免,于陈斩崇及其将卒五个馀人,收其子女三万馀口,进解会稽围。鱼俱罗与绪偕行,战无不捷,然百姓从乱者如归市,贼败而复聚,其势益盛。
元进退据建安,帝令绪进讨,绪以士卒疲弊,请息甲待来春,帝不悦。俱罗亦以贼非岁月可平,诸子在洛京,潜遣家仆迎之;帝怒。有司希旨,奏绪怯懦,俱罗败衄,俱罗坐斩,征绪诣行在,绪忧愤,道卒。
帝更遣江都丞王世充发淮南兵数万人讨元进。世充渡江,频战皆捷,元进、燮败死于吴,其馀众或降或散。世充召先降者于通玄寺瑞像前焚香为誓,约降者不杀。散者始欲入海为盗,闻之,旬月之间,归首略尽,世充悉坑之于黄亭涧,死者三万馀人。由是馀党复相聚为盗,官军不能讨,以至隋亡。帝以世充有将帅才,益加宠任。
是岁,诏为盗者籍没其家。时群盗所在皆满,群县官因之各专威福,生杀任情矣。
章丘杜伏威与临济辅公祏为刎颈交,俱亡命为群盗。伏威年十六,每出则居前,入则殿后,由是其徒推以为帅。下邳苗海潮亦聚众为盗,伏威使公祏谓之曰:“今我与君同苦隋政,各举大义,力分势弱,常恐被擒。若合为一,则足以敌隋矣。君能为主,吾当敬从,自揆不堪,宜来听命;不则一战以决雌雄。”海潮惧,即帅其众降之。伏威转掠淮南,自称将军,江都留守遣校尉宋颢讨之,伏威与战,阳为不胜,引颢众入葭苇中,因从上风纵火,颢众皆烧死。海陵贼帅赵破陈以伏威兵少,轻之,召与并力;伏威使公祏严兵居外,自与左右十人赍牛酒入谒,于座杀破陈,并其众。
炀皇帝中大业十年(甲戌,公元六一四年)
春,二月,辛未,诏百僚议伐高丽,数日,无敢言者。戊子,诏复征天下兵,百道俱进。
丁酉,扶风贼帅唐弼立李弘芝为天子,有众十万,自称唐王。
三月,壬子,帝行幸涿郡,士卒在道,亡者相继。癸亥,至临渝宫,祃祭黄帝,斩叛军者以衅鼓,亡者亦不止。
夏,四月,榆林太守成纪董纯与彭城贼帅张大虎战于昌虑,大破之,斩首万馀级。
甲午,车驾至北平。
五月,庚申,延安贼帅刘迦论自称皇王,建元大世,有众十万,与稽胡相表里为寇。诏以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为关内讨捕大使,发兵击之,战于上郡,斩迦论并将卒万馀级,虏男女数万口而还。
秋,七月,癸丑,车驾次怀远镇。时天下已乱,所征兵多失期不至,高丽亦困弊。来护儿至毕奢城,高丽举兵逆战,护儿击破之,将趣平壤,高丽王元惧,甲子,遣使乞降,囚送斛斯政。帝大悦,遣使持节召护儿还。护儿集众曰:“大军三出,未能平贼,此还不可复来。劳而无功,吾窃耻之。今高丽实困,以此众击之,不日可克。吾欲进兵径围平壤,聚高元,献捷而归,不亦善乎!”答表请行,不肯奉诏。长吏崔君肃固争,护儿不可,曰:“贼势破矣,独以相任,自足办之。吾在阃外,事当专决,宁得高元还而获谴,舍此成功,所不能矣!”君肃告众曰:“若从元帅违拒诏书,必当闻奏,皆应获罪。”诸将惧,俱请还,乃始奉诏。
八月,己巳,帝自怀远镇班师。邯郸贼帅杨公卿帅其党八千人抄驾后第八队,得飞黄上厩马四十二匹而去。冬,十月,丁卯,上至东都;己丑,还西京。以高丽使者及斛斯政告太庙;仍征高丽王元入朝,元竟不至。敕将帅严装,更图后举,竟不果行。
初,开皇之末,国家殷盛,朝野皆以高丽为意,刘炫独以为不可,作《抚夷论》以刺之,至是,其言始验。
十一月,丙申,杀斛斯政于金光门外,如杨积善之法,仍烹其肉,使百官啖之,佞者或啖之至饱,收其馀骨,焚而扬之。
乙巳,有事于南郊,上不斋于次。诘朝,备法驾,至即行礼。是日,大风。上独献上帝,三公分献五帝。礼毕,御马疾驱而归。
乙卯,离石胡刘苗王反,自称天子,众至数万;将军潘长文讨之,不克。
汲郡贼帅王德仁拥众数万,保林虑山为盗。
帝将如东都,太史令庚质谏曰:“比岁伐辽,民实劳弊,陛下宜镇抚关内,使百姓尽力农桑,三五年间,四海稍丰实,然后巡省,于事为宜。”帝不悦。质辞疾不从,帝怒,下质狱,竟死狱中。十二月,壬申,帝如东都,赦天下;戊子,入东都。
东海贼帅彭孝才转掠沂水,彭城留守董纯讨擒之。纯战虽屡捷,而盗贼日滋,或谮纯怯懦;帝怒,锁纯诣东都,诛之。
孟让自长白山寇掠诸郡,至盱眙,众十馀万,据都梁宫,阻淮为固。江都丞王世充将兵拒之,为五栅以塞险要,羸形示弱。让笑曰:“世充文法小吏,安能将兵!吾今生缚取,鼓行入江都耳!”时民皆结堡自固,野无所掠,贼众渐馁,乃少留兵,围五栅,分人于南方抄掠;世充伺其懈,纵兵出击,大破之,让以数十骑遁去,斩首万馀级。
齐郡贼帅左孝友众十万屯蹲狗山,郡丞张须陀列营逼之,孝友窘迫出降。须陀威振东夏,以功迁齐郡通守,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涿郡贼帅卢明月众十馀万军祝阿,须陀将万人邀之。相持十馀日,粮尽,将退,谓将士曰:“贼见吾退,必悉众来追,若以千人袭据其营,可有大利。此诚危事,谁能往者?”众莫对,唯罗士信及历城秦叔宝请行。于是须陀委栅而遁,使二人分将千兵伏葭苇中,明月悉众追之。士信、叔宝驰至其栅,栅门闭,二人超升其楼,各杀数人,营中大乱;二人斩关以纳外兵,因纵火焚其三十馀栅,烟焰涨天。明月奔还,须陀回军奋击,大破之,明月以数百骑遁去,所俘斩无算。叔宝名琼,以字行。
炀皇帝中大业十一年(乙亥,公元六一五年)
春,正月,增秘书省官百二十员,并以学士补之。帝好读书著述,自为扬州总管,置正府学士至百人,常令修撰,以至为帝,前后近二十载,修撰未尝暂停;自经术、文章、兵、农、地理、医、卜、释、道乃至蒱博、鹰狗,皆为新书,无不精洽,共成三十一部,万七千馀卷。初,西京嘉则殿有书三十七万卷,帝命秘书监柳顾言等诠次,除其复重猥杂,得正御本三万七千馀卷,纳于东都修文殿。又写五十副本,简为三品,分置西京、东都宫、省、官府,其正御书皆装剪华净,宝轴锦褾。于观文殿前为书室十四间,窗户床褥厨幔,咸极珍丽,每三间开方户,垂锦幔,上有二飞仙,户外地中施机发。帝幸书室,有宫人执香炉,前行践机,则飞仙下,收幔而上,户扉及厨扉皆自启,帝出,则垂闭复故。帝以户口逃亡,盗贼繁多,二月,庚午,诏民悉城居,田随近给。郡县驿亭村坞皆筑城。
上谷贼帅王须拔自称漫天王,国号燕;贼帅魏刀儿自称历山飞:众各十馀万,北连突阙,南寇燕、赵。
初,高祖梦洪水没都城,意恶之,故迁都大兴。申明公李穆薨,孙筠袭爵。叔父浑忿其吝啬,使兄子善衡贼杀之,而证其从父弟瞿昙,使之偿死。浑谓其妻兄左卫率宇文述曰:“若得绍封,当岁奉国赋之半。”述为之言于太子,奏高祖,以浑为穆嗣。二岁之后,不复以国赋与述,述大恨之。帝即位,浑累官至右骁卫大将军,改封郕公,帝以其门族强盛,忌之。会有方士安伽陀言“李氏当为天子”,劝帝尽诛海内凡李姓者。浑从子将作监敏,小名洪儿,帝疑其名应谶,常面告之,冀其引决。敏大惧,数与浑及善衡屏人私语;述谮之于帝,仍遣虎贲郎将河东裴会基表告浑反。帝收浑等家,遣尚书左丞元文都、御史大夫裴蕴杂治之,案问数日,不得反状,以实奏闻。帝更遣述穷治之,述诱教敏妻宇文氏为表,诬告浑谋因渡辽,与其家子弟为将领者共袭取御营,立敏为天子。述持入,奏之,帝泣曰:“吾宗社几倾,赖公获全耳。”三月,丁酉,杀浑、敏、善衡及宗族三十二人,自三从以上皆徙边徼。后数月,敏妻亦鸩死。
有二孔雀自西苑飞集宝城朝堂前,亲卫校尉高德儒等十馀人见之,奏以为鸾。时孔雀已飞去,无可得验,于是百僚称贺。诏以德儒诚心冥会,肇见嘉祥,擢拜朝散大夫,赐物百段,馀人皆赐束帛;仍于其地造仪鸾殿。
己酉,帝行幸太原;夏,四月,幸汾阳宫避暑。宫城迫隘,百官士卒布散山谷间,结草为营而居之。
以卫尉少卿李渊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承制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仍发河东兵讨捕群盗。渊行至龙门,击贱帅母端儿,破之。
秋,八月,乙丑,帝巡北塞。
初,裴矩以突厥始毕可汗部众渐盛,献策分其势,欲以宗女嫁弟叱吉设,拜为南面可汗;叱吉不敢受,始毕闻而渐怨。突厥之臣史蜀胡悉多谋略,为始毕所宠任,矩诈与为互市,诱至马邑下,杀之。遣使诏始毕曰:“史蜀胡悉叛可汗来降,我已相为斩之。”始毕知其状,由是不朝。
戊辰,始毕帅骑数十万谋袭乘舆,义成公主先遣使者告变。壬申,车驾驰入雁门,齐王暕以后军保崞县。癸酉,突厥围雁门,上下惶怖,撤民屋为守御之具,城中兵民十五万口,食仅可支二旬,雁门四十一城,突厥克其三十九,唯雁门、崞不下。突厥急攻雁门,矢及御前;上大惧,抱赵王杲而泣,目尽肿。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劝帝简精锐数千骑溃围而出,纳言苏威曰:“城守则我有馀力,轻骑乃彼之所长,陛下万乘之主,岂宜轻动!”民部尚书樊子盖曰:“陛下乘危徼幸,一朝狼狈,悔之何及!不若据坚城以挫其锐,坐征四方兵使入援。陛下亲抚循士卒,谕以不复征辽,厚为勋格,必人人自奋,何忧不济!”内史侍郎萧瑀以为:“突厥之俗,可贺敦预知军谋;且义成公主以帝女嫁外夷,必恃大国之援。若使一介告之,借使无益,庸有何损。又,将士之意,恐陛下既免突厥之患,还事高丽,若发明诏,谕以赦高丽、专讨突厥,则众心皆安,人自为战矣。”瑀,皇后之弟也。虞世基亦劝帝重为赏格,下诏停辽东之役。帝从之。
帝亲巡将士,谓之曰:“努力击贼,苟能保全,凡在行陈,勿忧富贵,必不使有司弄刀笔破汝勋劳。”乃下令:“守城有功者,无官直除六品,赐物百段;有官以次增益。”使者慰劳,相望于道,于是众皆踊跃,昼夜拒战,死伤甚众。
甲申,诏天下募兵,守令竞来赴难。李渊之子世民,年十六,应募隶屯卫将军云定兴,说定兴多赍旗鼓为疑兵,曰:“始毕敢举兵围天子,必谓我仓猝不能赴援故也。宜昼则引旌旗数十里不绝,夜则钲鼓相应,虏必谓救兵大至,望风遁去。不然,彼众我寡,若悉军来战,必不能支。”定兴从之。
帝遣间使求救于义成公主,公主遣使告始毕云:“北边有急。”东都及诸郡援兵亦至忻口;九月,甲辰,始毕解围去。帝使人出侦,山谷皆空,无胡马,乃遣二千骑追蹑,至马邑,得突厥老弱二千馀人而还。
丁未,车驾还至太原。苏威言于帝曰:“今盗贼不息,士马疲弊,愿陛下亟还西京,深根固本,为社稷计。”帝初然之。宇文述曰:“从官妻子多在东都,宜便道向洛阳,自潼关而入。”帝从之。
冬,十月,壬戌,帝至东都,顾眄街衢,谓侍臣曰:“犹大有人在。”意谓向日平杨玄感,杀人尚少故也。苏威追论勋格太重,宜加斟酌,樊子盖固请,以为不宜失信,帝曰:“公欲收物情邪!”子盖惧,不敢对。帝性吝官赏,初平杨玄感,应授勋者多,乃更置戎秩:建节尉为正六品,次奋武、宣惠、绥德、怀仁、秉义、奉诚、立信等尉,递降一阶。将士守雁门者万七千人,至是,得勋者才千五百人,皆准平玄感勋,一战得第一勋者进一阶,其先无戎秩者止得立信尉,三战得第一勋者至秉义尉,其在行陈而无勋者四战进一阶,亦无赐。会仍议伐高丽,由是将士无不愤怨。
初,萧瑀以外戚有才行,尝事帝于东宫,累迁至内史侍郎,委以机务。瑀性刚鲠,数言事忤旨,帝渐疏之。及雁门围解,帝谓群臣曰:“突厥狂悖,势何能为!少时未散,萧瑀遽相恐动,情不可恕!”出为河池郡守,即日遣之。候卫将军杨子崇从帝在汾阳宫,知突厥必为寇,屡请早还京师,帝不纳,及解围,帝怒曰:“子崇怯懦,惊动众心,不可居爪牙之官。”出为离石郡守。子崇,高祖之族弟也。
杨玄感之乱,龙舟水殿皆为所焚,诏江都更造,凡数千艘,制度仍大于旧者。
壬申,卢明月帅众十万寇陈、汝。
东海李子通,有勇力,先依长白山贼帅左才相,群盗皆残忍,而子通独宽仁,由是人多归之,未半岁,有众万人。才相忌之,子通引去,渡淮,与杜伏威合。伏威选军中壮士养为假子,凡三十馀人,济阴王雄诞、临济阚稜为之冠。既而李子通谋杀伏威,遣兵袭之。伏威被重创坠马,雄诞负之逃葭苇中,收散兵复振。将军来整击伏威,破之;其将西门君仪之妻王氏,勇而多力,负伏威以逃,雄诞帅壮士十馀人卫之,与隋兵力战,由是得免。来整又击李子通,破之,子通帅其馀众奔海陵,复收兵得二万人,自称将军。
城父硃粲始为县佐史,从军,遂亡命聚众为盗,谓之“可达寒贼”,自称迦楼罗王,众至十馀万,引兵转掠荆、沔及山南郡县,所过噍类无遗。
十二月,庚寅,诏民部尚书樊子盖发关中兵数万击绛贼敬盘陀等。子盖不分臧否,自汾水之北,村坞尽焚之,贼有降者皆坑之。百姓怨愤,益相聚为盗。诏以李渊代之。有降者,渊引置左右,由是贼众多降,前后数万人,馀党散入它郡。
●卷第一百八十三
【隋纪七】 起柔兆困敦,尽强圉赤备若五月,凡一年有奇。
炀皇帝下大业十二年(丙子,公元六一六年)
春,正月,朝集使不至者二十馀郡,始议分遣使者十二道发兵讨捕盗贼。
诏毘陵通守路道德集十郡兵数万人,于郡东南起宫苑,周围十二里,内为十六离宫,大抵仿东都西苑之制,而奇丽过之。又欲筑宫于会稽,会乱,不果成。
三月,上巳,帝与群臣饮于西苑水上,命学士杜宝撰《水饰图经》,采古水事七十二,使朝散大夫黄衮以木为之,间以妓航、酒船,人物自动如生,钟磬筝瑟,能成音曲。
己丑,张金称陷平恩,一朝杀男女万馀口;又陷武安、钜鹿、清河诸县。金称比诸贼尤残暴,所过民无孑遗。
夏,四月,丁巳,大业殿西院火。帝以为盗起,惊走,入西苑,匿草间,火定乃还。帝自八年以后,每夜眠恒惊悸,云有贼,令数妇人摇抚,乃得眠。
癸亥,历山飞别将甄翟儿众十万寇太原,将军潘长文败死。五月,丙戌朔,日有食之,既。
壬午,帝于景华宫征求萤火,得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岩谷。
帝问侍臣盗贼,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曰:“渐少。”帝曰:“比从来少几何?”对曰:“不能什一。”纳言苏威引身隐柱,帝呼前问之,对曰:“臣非所司,不委多少,但患渐近。”帝曰:“何谓也?”威曰:“他日贼据长白山,今近在汜水。且往日租赋丁役,今皆何在!岂非其人皆化为盗乎!比见奏贼皆不以实,遂使失于支计,不时剪除。又昔在雁门,许罢征辽,今复征发,贼何由息!”帝不悦而罢。寻属五月五日,百僚多馈珍玩,威独献《尚书》。或谮之曰:“《尚书》有《五子之歌》,威意甚不逊。”帝益怒。顷之,帝问威以伐高丽事,威欲帝知天下多盗,对曰:“今兹之役,愿不发兵,但赦群盗,自可得数十万。遣之东征,彼喜于免罪,争务立功,高丽可灭。”帝不怿。威出,御史大夫裴蕴奏曰:“此大不逊!天下何处有许多贼!”帝曰:“老革多奸,以贼胁我!欲批其口,且复隐忍。”蕴知帝意,遣河南白衣张行本奏:“威昔在高阳典选,滥授人官;畏怯突厥,请还京师。”帝令按验,狱成,下诏数威罪状,除名为民。后月馀,复有奏威与突厥阴图不轨者,事下裴蕴推之,蕴处威死。威无以自明,但摧谢而已。帝悯而释之,曰:“未忍即杀。”遂并其子孙三世皆除名。
秋,七月,壬戌,济景公樊子盖卒。
江都新作龙舟成,送东都;守文述劝幸江都,帝从之。右候卫大将军酒泉赵才谏曰:“今百姓疲劳,府藏空竭,盗贼蜂起,禁令不行,愿陛下还京师,安兆庶。”帝大怒,以才属吏,旬日,意解,乃出之。朝臣皆不欲行,帝意甚坚,无敢谏者。建节尉任宗上书极谏,即日于朝堂杖杀之。甲子,帝幸江都,命越王侗与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检校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天逸、右司郎卢楚等总留后事。津,孝宽之子也。帝以诗留别宫人曰:“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奉信郎崔民象以盗贼充斥,于建国门上表谏;帝大怒,先解其颐,然后斩之。
戊辰,冯翊孙华举兵为盗。虞世基以盗贼充斥,请发兵屯洛口仓,帝曰:“卿是书生,定犹恇怯。”戊辰,车驾至巩。敕有司移箕山、公路二府于仓内,仍令筑城以备不虞。至汜水,奉信郎王爱仁复上表请还西京,帝斩之而行。至梁郡,郡人邀车驾上书曰:“陛下若遂幸江都,天下非陛下之有!”又斩之。是时李子通据海陵,左才相掠淮北,杜伏威屯六合,众各数万;帝遣光禄大夫陈稜将宿卫精兵八千讨之,往往克捷。
八月,乙巳,贼帅赵万海众数十万,自恒山寇高阳。
冬,十月,己丑,许恭公宇文述卒。初,述子化及、智及皆无赖。化及事帝于东宫,帝宠昵之,及即位,以为太仆少卿。帝幸榆林,化及、智及冒禁与突厥交市,帝怒,将斩之,已解衣辫发,既而释之,赐述为奴。智及弟士及,以尚主之故,常轻智及,唯化及与之亲昵。述卒,帝复以化及为右屯卫将军,智及为将作少监。
李密之亡也,往依郝孝德,孝德不礼之;又入王薄,薄亦不之奇也。密困乏,至削树皮而食之,匿于淮阳村舍,变姓名,聚徒教授。郡县疑而捕之,密亡去,抵其妹夫雍丘令丘君明。君明不敢舍,转寄密于游侠王秀才家,秀才以女妻之。君明从侄怀义告其事,帝令怀义自赍敕书与梁郡通守杨汪相知收捕。汪遣兵围秀才宅,适值密出外,由是获免,君明、秀才皆死。
韦城翟让为东都法曹,坐事当斩。狱吏黄君汉奇其骁勇,夜中潜谓让曰:“翟法司,天时人事,抑亦可知,岂能守死狱中乎!”让惊喜叩头曰:“让,圈牢之豕,死生唯黄曹主所命!”君汉即破械出之。让再拜曰:“让蒙再生之恩则幸矣,奈黄曹主何!”因泣下。君汉怒曰:“本以公为大丈夫,可救生民之命,故不顾其死以奉脱,奈何反效儿女子涕泣相谢乎!君但努力自免,勿忧吾也!”让遂亡命于瓦岗为群盗,同郡单雄信,骁健,善用马槊,聚少年往从之。离狐徐世勣家于卫南,年十七,有勇略,说让曰:“东郡于公与勣皆为乡里,人多相识,不宜侵掠。荥阳、梁郡,汴水所经,剽行舟、掠商旅,足以自资。”让然之,引众入二郡界,掠公私船,资用丰给,附者益众,聚徒至万馀人。
时又有外黄王当仁、济阳王伯当、韦城周文举、雍丘李公逸等皆拥众为盗。李密自雍州亡命,往来诸帅间,说以取天下之策,始皆不信。久之,稍以为然,相谓曰:“斯人公卿子弟,志气若是。今人人皆云杨氏将灭,李氏将兴。吾闻王者不死。斯人再三获济,岂非其人乎!”由是渐敬密。
密察诸帅唯翟让最强,乃因王伯当以见让,为让画策,往说诸小盗,皆下之。让悦,稍亲近密,与之计事,密因说让曰:“刘、项皆起布衣为帝王。今主昏于上,民怨于下,锐兵尽于辽东,和亲绝于突厥,方乃巡游扬、越,委弃东都,此亦刘、项奋起之会也。以足下雄才大略,士马精锐,席卷二京,诛灭暴虐,隋氏不足亡也!”让谢曰:“吾侪群盗,旦夕偷生草间,君之言者,非吾所及也。”
会有李玄英者,自东都逃来,经历诸贼,求访李密,云“斯人当代隋家”。人问其故,玄英言:“比来民间谣歌有《桃李章》曰:‘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桃李子’,谓逃亡者李氏之子也;皇与后,皆君也;‘宛转花园里’,谓天子在扬州无还日,将转于沟壑也;‘莫浪语,谁道许’者,密也。”既与密遇,遂委身事之。前宋城尉齐郡房彦藻,自负其才,恨不为时用,预于杨玄感之谋。变姓名亡命,遇密于梁、宋之间,遂与之俱游汉、沔,遍入诸贼,说其豪杰;还日,从者数百人,仍为游客,处于让营。让见密为豪杰所归,欲从其计,犹豫未决。
有贾雄者,晓阴阳占候,为让军师,言无不用。密深结于雄,使之托术数以说让;雄许诺,怀之未发。会让召雄,告以密所言,问其可否,对曰:“吉不可言。”又曰:“公自立恐未必成,若立斯人,事无不济。”让曰:“如卿言,蒲山公当自立,何来从我?”对曰:“事有相因。所以来者,将军姓翟,翟者,泽也,蒲非泽不生,故须将军也。”让然之,与密情好日笃。
密因说让曰:“今四海糜沸,不得耕耘,公士众虽多,食无仓禀,唯资野掠,常苦不给。若旷日持久,加以大敌临之,必涣然离散。未若先取荥阳,休兵馆谷,待士马肥充,然后与人争利。”让从之,于是破金堤关,攻荥阳诸县,多下之。
荥阳太守郇王庆,弘之子也,不能讨,帝徙张须陁为荥阳通守以讨之。庚戌,须陁引兵击让,让向数为须陁所败,闻其来,大惧,将避之。密曰:“须陁勇而无谋,兵又骤胜,既骄且狠,可一战擒也。公但列陈以待,密保为公破之。”让不得已,勒兵将战,密分兵千馀人伏于大海寺北林间。须陁素轻让,方陈而前,让与战,不利,须陁乘之,逐北十馀里;密发伏掩之,须陁兵败。密与让及徐世勣、王伯当合军围之,须陁溃围出;左右不能尽出,须陁跃马复入救之,来往数四,遂战死。所部兵昼夜号哭,数日不止,河南郡县为之丧气。鹰扬郎将河东贾务本为须陁之副,亦被伤,帅馀众五千馀人奔梁郡,务本寻卒。诏以光禄大夫裴仁基为河南道讨捕大使,代领其众,徙镇虎牢。
让乃令密建牙,别统所部,号薄山公营。密部分严整,凡号令士卒,虽盛夏,皆如背负霜雪。躬服俭素,所得金宝,悉颁赐麾下,由是人为之用。麾下士卒多为让士卒所陵辱,以威约有素,不敢报也。让谓密曰:“今资粮粗足,意欲还向瓦岗,公若不往,唯公所适,让从此别矣。”让帅辎重东引,密亦西行至康城,说下数城,大获资储。让寻悔,复引兵从密。
鄱阳贼帅操师乞自称元兴王,建元始兴,攻陷豫章郡,以其乡人林士弘为大将军。诏治书侍御史刘子翊将兵讨之。师乞中流矢死,士弘代统其众,与子翊战于彭蠡湖,子翊败死。士弘兵大振,至十馀万人。十二月,壬辰,士弘自称皇帝,国号楚,建元太平;遂取九江、临川、南康、宜昌等郡,豪杰争杀隋守令,以郡县应之。其地北自九江,南及番禺,皆为所有。
诏以右骁卫将军唐公李渊为太原留守,以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为之副,将兵讨甄翟儿,与翟儿遇于雀鼠谷。渊众才数千,贼围渊数匝;李世民将精兵救之,拔渊于万众之中,会步兵至,合击,大破之。
帝疏薄骨肉,蔡王智积每不自安,及病,不呼医,临终,谓所亲曰:“吾今日始知得保首领没于地矣!”
张金称、郝孝德、孙宣雅、高士达、杨公卿等寇掠河北,屠陷郡县;隋将帅败亡者相继,唯虎贲中郎将蒲城王辩、清河郡丞华阴杨善会数有功,善会前后与贼七百余战,未尝负败。帝遣太仆卿杨义臣讨张金称。金称营于平恩东北,义臣引兵直进抵临清之西,据永济渠为营,去金称营四十里,深沟高垒,不与战。金称日引兵至义臣营西,义臣勒兵擐甲,约与之战,既而不出。日暮,金称还营,明旦,复来;如是月馀,义臣竟不出。金称以为怯,屡逼其营詈辱之。义臣乃谓金称曰:“汝明旦来,我当必战。”金称易之,不复设备。义臣简精骑二千,夜自馆陶济河,伺金称离营,即入击其累重。金称闻之,引兵还,义臣从后击之,金称大败,与左右逃于清河之东。月馀,杨善会讨擒之。吏立木于市,悬其头,张其手足,令仇家割食之;未死间,歌讴不辍。诏以善会为清河通守。
涿郡通守郭绚将兵万馀人讨高士达。士达自以才略不及窦建德,乃进建德为军司马,悉以兵授之。建德请士达守辎重,自简精兵七千人拒绚,诈为与士达有隙而叛,遣人请降于绚,愿为前驱,击士达以自效。绚信之,引兵随建德至长河,不复设备。建德袭之,杀虏数千人,斩绚首,献士达,张金称馀众皆归建德。杨义臣乘胜至平原,欲入高鸡泊讨之。建德谓士达曰:“历观隋将,善用兵者无如义臣。今灭张金称而来,其锋不可当。请引兵避之,使其欲战不得,坐费岁月,将士疲倦。然后乘间击之,乃可破也。不然,恐非公之敌。”士达不从,留建德守营,自帅精兵逆击义臣,战小胜,因纵酒高宴。建德闻之曰:“东海公未有破敌,遽自矜大,祸至不久矣!”后五日,义臣大破士达,于陈斩之,乘胜逐北,趣其营,营中守兵皆溃。建德与百馀骑亡去,至饶阳,乘其无备,攻陷之,收兵,得三千馀人。义臣既杀士达,以为建德不足忧,引去。建德还平原,收士达散兵,收葬死者,为士达发丧,军复大振,自称将军。先是,群盗得隋官及士族子弟,皆杀之,独建德善遇之。由是隋官稍以城降之,声势日盛,胜兵至十馀万人。
内史侍郎虞世基以帝恶闻贼盗,诸将及郡县有告败求救者,世基皆抑损表状,不以实闻,但云:“鼠窃狗盗,郡县捕逐,行当殄尽,愿陛下勿以介怀。”帝良以为然,或杖其使者,以为妄言,由是盗贼遍海内,陷没郡县,帝皆弗之知也。杨义臣破降河北贼数十万,列状上闻,帝叹曰:“我初不闻,贼顿如此,义臣降贼何多也!”世基对曰:“小窃虽多,未足为虑。义臣克之,拥兵不少,久在阃外,此最非宜。”帝曰:“卿言是也。”遽追义臣,放散其兵,贼由是复盛。
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劾奏:“世基及御史大夫裴蕴职典枢要,维持内外,四方告变,不为奏闻。贼数实多,裁减言少,陛下既闻贼少,发兵不多,众寡悬殊,往皆不克,故使官军失利,贼党日滋。请付有司结正其罪。”大理卿郑善果奏:“云起诋訾名臣,所言不实,非毁朝政,妄作威权。”由是左迁云起为大理司直。
帝至江都,江、淮郡官谒见者,专问礼饷丰薄,丰则超迁丞、守,薄则率从停解。江都郡丞王世充献铜镜屏风,迁通守;历阳郡丞赵元楷献异味,迁江都郡丞。由是郡县竞务刻剥,以充贡献。民外为盗贼所掠,内为郡县所赋,生计无遗;加之饥馑无食,民始采树皮叶,或捣稾为末,或煮土而食之,诸物皆尽,乃自相食;而官食犹充牣,吏皆畏法,莫敢振救。王世充密为帝简阅江淮民间美女献之,由是益有宠。
河间贼帅格谦拥众十馀万,据豆子,自称燕王,帝命王世充将兵讨斩之。谦将勃海高开道收其馀众,寇掠燕地,军势复振。
初,帝谋伐高丽,器械资储,皆积于涿郡;涿郡人物殷阜,屯兵数万。又,临朔宫多珍宝,诸贼竞来侵掠;留守官虎贲郎将赵什住等不能拒,唯虎贲郎将云阳罗艺独出战,前后破贼甚众,威名日重,什住等阴忌之。艺将作乱,先宣言以激其众曰:“吾辈讨贼数有功,城中仓库山积,制在留守之官,而莫肯散施以济贫乏,将何以劝将士!”众皆愤怨。军还,郡丞出城候艺,艺因执之,陈兵而入。什住等惧,皆来听命,乃发库物以赐战士,开仓廪以赈贫乏,境内咸悦;杀不同己者勃海太守唐祎等数人,威振燕地,柳城、怀远并归之。艺黜柳城太守杨林甫,改郡为营州,以襄平太守邓暠为总管,艺自称幽州总管。
突厥数寇北连。诏晋阳留守李渊帅太原道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击之。时突厥方强,两军众不满五千,仁恭患之。渊选善骑射者二千人,使之饮食舍止一如突厥,或与突厥遇,则伺便击之,前后屡捷,突厥颇惮之。
恭皇帝上
炀皇帝下义宁元年(丁丑,公元六一七年)
春,正月,右御卫将军陈稜讨杜伏威,伏威帅众拒之。稜闭壁不战,伏威遗以妇人之服,谓之“陈姥”。稜怒,出战,伏威奋出,大破之,稜仅以身免。伏威乘胜破高邮,引兵据历阳,自称总管,以辅公祏为长史,分遣诸将徇属县,所至辄下,江淮间小盗争附之。伏威常选取死之士五千人,谓之“上募”,宠遇甚厚,有攻战,辄令上募先击之,战罢阅视,有伤在背者即杀之,以其退而被击故也。所获资财,皆以赏军。士有战死者,以妻、妾徇葬。故人自为战,所向无敌。
丙辰,窦建德为坛于乐寿,自称长乐王,置百官,改元丁丑。
辛巳,鲁郡贼帅徐圆朗攻陷东平,分兵略地,自琅邪以西,北至东平,尽有之,胜兵二万馀人。
卢明月转掠河南,至于淮北,众号四十万,自称无上王;帝命江都通守王世充讨之。世充与战于南阳,大破之,斩明月,馀众皆散。
二月,壬午,朔方鹰扬郎将梁师都杀郡丞唐世宗,据郡,自称大丞相,北连突厥。
马邑太守王仁恭,多受货赂,不能振施。郡人刘武周,骁勇喜任侠,为鹰扬府校尉。仁恭以其土豪,甚亲厚之,令帅亲兵屯阁下。武周与仁恭侍儿私通,恐事泄,谋作乱,先宣言曰:“今百姓饥馑,僵尸满道,王府君闭仓不赈恤,岂为民父母之意乎!”众皆愤怒。武周称疾卧家,豪杰来候问,武周椎牛纵酒,因大言曰:“壮士岂能坐待沟壑!今仓粟烂积,谁能与我共取之?”豪杰皆许诺。己丑,仁恭坐听事,武周上谒,其党张万岁等随入,升阶,斩仁恭,持其首出徇,郡中无敢动者。于是开仓以赈饥民,驰檄境内属城,皆下之,收兵得万馀人。武周自称太守,遣使附于突厥。
李密说翟让曰:“今东都空虚,兵不素练;越王冲幼,留守诸官政令不壹,士民离心。段达、元文都,暗而无谋。以仆料之,彼非将军之敌。若将军能用仆计,天下可指麾而定也。”乃遣其党裴叔方觇东都虚实,留守官司觉之,始为守御之备,且驰表告江都。密谓让曰:“事势如此,不可不发。兵法曰:‘先则制于己,后则制于人。’今百姓饥馑,洛口仓多积粟,去都百里有馀,将军若亲帅大众,轻行掩袭,彼远未能救,又先无豫备,取之如拾遗耳。比其闻知,吾已获之,发粟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百万之众,一朝可集,枕威养锐,以逸待劳。纵彼能来,吾有备矣。然后檄召四方,引贤豪而资计策,选骁悍而授兵柄,除亡隋之社稷,布将军之政令,岂不盛哉!”让曰:“此英雄之略,非仆所堪;惟君之命,尽力从事,请君先发,仆为后殿。”庚寅,密、让将精兵七千人出阳城北,逾方山,自罗口袭兴浴仓,破之;开仓恣民所取,老弱襁负,道路相属。
朝散大夫时德睿以尉氏应密,前宿城令祖君彦自昌平往归之。君彦,珽之子也,博学强记,文辞赡敏,著名海内,吏部侍郎薛道衡尝荐之于高祖,高祖曰:“是歌杀斛律明月人儿邪?朕不须此辈!”炀帝即位,尤疾其名,依常调选东平书佐,检校宿城令。君彦自负其才,常郁郁思乱。密素闻其名,得之大喜,引为上客,军中书檄,悉以委之。
越王侗遣虎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帅步骑二万五千讨密。时东都人皆以密为饥贼盗米,乌合易破,争来应募,国子三馆学士及贵胜亲戚皆来从军,器械修整,衣服鲜华,旌旗钲鼓甚盛。长恭等当其前,使河南讨捕使裴仁基等将所部兵自汜水西入以掩其后,约十一日会于仓城南,密、让具知其计。东都兵先至,士卒未朝食,长恭等驱之渡洛水,陈于石子河西,南北十馀里。密、让选骁雄,分为十队,令四队伏横岭下以待仁基,以六队陈于石子河东。长恭等见密兵少,轻之。让先接战,不利,密帅麾下横冲之。隋兵饥疲,遂大败,长恭等解衣潜窜得免,奔还东都,士卒死者什五六。越王侗释长恭等罪,慰抚之。密、让尽收其辎重器甲,威声大振。
让于是推密为王,上密号为魏公;庚子,设坛场,即位,称元年,大赦。其文书行下,称行军元帅府;其魏公府置三司、六卫,元帅府置长史以下官属。拜翟让为上柱国、司徒、东郡公,亦置长史以下官,减元帅府之半;以单雄信为左武候大将军,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军,各领所部;房彦藻为元帅左长史,东郡邴元真为右长史,杨德方为左司马,郑德韬为右司马,祖君彦为记室,其馀封拜各有差。于是赵、魏以南,江、淮以北,群盗莫不响应,孟让、郝孝德、王德仁及济阴房献伯、上谷王君廓、长平李士才、淮阳魏六儿、李德谦、谯郡张迁、魏郡李文相、谯郡黑社、白社、济北张青特、上洛周北洮、胡驴贼等皆归密。密悉拜官爵,使各邻其众,置百营簿以领之。道路降者不绝如流,众至数十万。乃命其护军田茂广筑洛口城,方四十里而居之,密遣房彦藻将兵东略地,取安陆、汝南、淮安、济阳,河南郡县多陷于密。
雁门郡丞河东陈孝意与虎贲郎将王智辩共讨刘武周,围其桑干镇。壬寅,武周与突厥合兵击智辩,杀之;孝意奔还雁门。三月,丁卯,武周袭破楼烦郡,进取汾阳宫,获隋宫人,以赂突厥始毕可汗;始毕以马报之,兵势益振,又攻陷定襄。突厥立武周为定杨可汗,遗以狼头纛。武周即皇帝位,立妻沮氏为皇后,改元天兴。以卫士杨伏念为尚书左仆射,妹婿同县苑君璋为内史令。武周引兵围雁门,陈孝意悉力拒守,乘间出击武周,屡破之;既而外无救援,遣间使诣江都,皆不报。孝意誓以必死。旦暮向诏敕库俯伏流涕,悲动左右。围城百馀日,食尽,校尉张伦杀孝意以降。
梁师都略定雕阴、弘化、延安等郡,遂即皇帝位,国号梁,改元永隆。始毕遗以狼头纛,号为大度毘伽可汗。师都乃引突厥居河南之地,攻破盐川郡。左翊卫蒲城郭子和坐事徙榆林。会郡中大饥,子和潜结敢死士十八人攻郡门,执郡丞王才,数以不恤百姓,斩之,开仓赈施。自称永乐王,改元丑平。尊其父为太公,以其弟子政为尚书令,子端、子升为左右仆射。有二千馀骑,南连梁师都,北附突厥,各遣子为质以自固。始毕以刘武周为定杨天子,梁师都为解事天子,子和为平杨天子;子和固辞不敢当,乃更以为屋利设。
汾阴薛举,侨居金城,骁勇绝伦,家赀巨万,交结豪杰,雄于西边,为金城府校尉。时陇右盗起,金城令郝瑗募兵得数千人,使举将而讨之。夏,四月,癸未,方授甲,置酒飨士。举与其子仁果及同党十三人,于座劫瑗发兵,囚郡县官,开仓赈施。自称西秦霸王,改元秦兴。以仁果为齐公,少子仁越为晋公,招集群盗,掠官牧马。贼帅宗罗睺帅众归之,以为义兴公。将军皇甫绾将兵一万屯枹罕,举选精锐二千人袭之,遂克枹罕。岷山羌酋钟利俗拥众二万归之,举兵大振。更以仁果为齐王,领东道行军元帅,仁越为晋王,兼河州刺史,罗睺为兴王,以副仁果;分兵略地,取西平、浇河二郡。未几,尽有陇西之地,众至十三万。
李密以孟让为总管、齐郡公,己丑夜,让帅步骑二千入东都外郭,烧掠丰都市,比晓而去。于是东京居民悉迁入宫城,台省府寺皆满。巩县长柴孝和、监察御史郑颋以城降密,密以孝和为护军,颋为右长史。
裴仁基每破贼,得军资,悉以赏士卒,监军御史萧怀静不许,士卒怨之;怀静又屡求仁基长短,劾奏之。仓城之战,仁基失期不至,闻刘长恭等败,惧不敢进,屯百花谷,固垒自守,又巩获罪于朝。李密知其狼狈,使人说之,啖以厚利。贾务本之子闰甫在军中,劝仁基降密,仁基曰:“如萧御史何?”闰甫曰:“萧君如栖上鸡,若不知机变,在明公一刀耳。”仁基从之,遣闰甫诣密请降。密大喜,以闰甫为元帅府司兵参军,兼直记室事,使之复命,遗仁基书,慰纳之,仁基还屯虎牢。萧怀静密表其事,仁基知之,遂杀怀静,帅其众以虎牢降密。密以仁基为上柱国、河东公;仁基子行俨,骁勇善战,密亦以为上柱国、绛郡公。
密得秦叔宝及东阿程咬金,皆用为骠骑。选军中尤骁勇者八千人,分隶四骠骑以自卫,号曰内军,常曰:“此八千人足当百万。”咬金后更名知节。罗士信、赵仁基皆帅众归密,密署为总管,使各统所部。
癸巳,密遣裴仁基、孟让帅二万余人袭回洛东仓,破之;遂烧天津桥,纵兵大掠。东都出兵击之,仁基等败走,密自帅众屯回洛仓。东都兵尚二十馀万人,乘城击柝,昼夜不解甲。密攻偃师、金墉,皆不克;乙未,还洛口。东都城内乏粮,而布帛山积,至以绢为汲绠,然布以爨。越王侗使人运回洛仓米入城,遣兵五千屯丰都市,五千屯上春门,五千屯北邙山,为九营,首尾相应,以备密。丁酉,房献伯陷汝阴,淮阳太守赵陁举郡降密。
己亥,密帅众三万复据回洛仓,大修营堑以逼东都;段达等出兵七万拒之。辛丑,战于仓北,隋兵败走。丁未,密使其幕府移檄郡县,数炀帝十罪,且曰:“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祖君彦之辞也。
赵王侗遣太常丞元善达间行贼中,诣江都奏称:“李密有众百万,围逼东都,据洛口仓,城内无食。若陛下速还,乌合必散;不然者,东都决没。”因歔欷呜咽,帝为之改容。虞世基进曰:“越王年少,此辈诳之。若如所言,善达何缘来至!”帝乃勃然怒曰:“善达小人,敢廷辱我!”因使经贼中向东阳催运,善达遂为群盗所杀。是后人人杜口,莫敢以贼闻。
世基容貌沉审,言多合意,特为帝所亲爱,朝臣无与为比;亲党凭之,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其门如市。由是朝野共疾怨之。内史舍人封德彝托附世基,以世基不闲吏务,密为指画,宣行诏命,谄顺帝意。群臣表疏忤旨者,皆屏而不奏。鞫狱用法,多峻文深诋,论功行赏,则抑削就薄。故世基之宠日隆而隋政益坏,皆德彝所为也。
初,唐公李渊娶于神武肃公窦毅,生四男,建成、世民、玄霸、元吉;一女,适太子千牛备身临汾柴绍。
世民聪明勇决,识量过人,见隋室方乱,阴有安天下之志,倾身下士,散财结客,咸得其欢心。世民娶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之女;右勋卫长孙顺德,晟之族弟也,与右勋侍池阳刘弘基,皆避辽东之役,亡命在晋阳,依渊,与世民善。左亲卫窦琮,炽之孙也,亦亡命在太原,素与世民有隙,每以自疑;世民加意待之,出入卧内,琮意乃安。
晋阳宫监猗氏裴寂,晋阳令武功刘文静,相与同宿,见城上烽火,寂叹曰:“贫贱如此,复逢乱离,将何以自存!”文静笑曰:“时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忧贫贱!”文静见李世民而异之,深自结纳,谓寂曰:“此非常人,豁达类汉高,神武同魏祖,年虽少,命世才也。”寂初未然之。
文静坐与李密连昏,系太原狱,世民就省之。文静曰:“天下大乱,非高、光之才,不能定也。”世民曰:“安知其无,但人不识耳。我来相省,非儿女子之情,欲与君议大事也。计将安出?”文静曰:“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围逼东都,群盗殆以万数。当此之际,有真主驱驾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盗入城,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尊公所将之兵复且数万,一言出口,谁敢不从!以此乘虚入关,号令天下,不过半年,帝业成矣。”世民笑曰:“君言正合我意。”乃阴部署宾客,渊不之知也。世民恐渊不从,犹豫久之,不敢言。
渊与裴寂有旧,每相与宴语,或连日夜。文静欲因寂关说,乃引寂与世民交。世民出私钱数百万,使龙山令高斌廉与寂博,稍以输之,寂大喜,由是日从世民游,情款益狎。世民乃以其谋告之,寂许诺。
会突厥寇马邑,渊遣高君雅将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并力拒之;仁恭、君雅战不利,渊恐并获罪,甚忧之。世民乘间屏人说渊曰:“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城外皆为战场。大人若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危亡无日。不若顺民心,兴义兵,转祸为福,此天授之时也。”渊大惊曰:“汝安得为此言,吾今执汝以告县官!”因取纸笔,欲为表。世民徐曰:“世民观天时人事如此,故敢发言;必欲执告,不敢辞死!”渊曰:“吾岂忍告汝,汝慎勿出口!”明日,世民复说渊曰:“今盗贼日繁,遍于天下,大人受诏讨贼,贼可尽乎?要之,终不免罪。且世人皆传李氏当应图谶,故李金才无罪,一朝族灭。大人设能尽贼,则功高不赏,身益危矣!唯昨日之言,可以救祸,此万全之策也,愿大人勿疑!”渊乃叹曰:“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躯亦由汝,化家为国亦由汝矣!”
先是,裴寂私以晋阳宫人侍渊,渊从寂饮,酒酣,寂从容言曰:“二郎阴养士马,欲举大事,正为寂以宫人侍公,恐事觉并诛,为此急计耳。众情己协,公意如何?”渊曰:“吾儿诚有此谋,事已如此,当复奈何,正须从之耳。”
帝以渊与王仁恭不能御寇,遣使者执诣江都。渊大惧。世民与寂等复说渊曰:“今主昏国乱,尽忠无益。偏裨失律,而罪及明公。事已迫矣,宜早定计。且晋阳士马精强,宫监蓄积巨万,以兹举事,何患无成!代王幼冲,关中豪杰并起,未知所附,公若鼓行而西,抚而有之,如探囊中之物耳。奈何受单使之囚,坐取夷灭乎!”渊然之,密部勒,将发;会帝继遣使者驰驿赦渊及仁恭,使复旧任,渊谋亦缓。
渊之为河东讨捕使也,请大理司直夏侯端为副。端,详之孙也,善占候及相人,谓渊曰:“今玉床摇动,帝座不安,参墟得岁,必有真人起于其分,非公而谁乎!主上猜忍,尤忌诸李,金才既死,公不思变通,必为之次矣。”渊心然之。乃留守晋阳,鹰扬府司马太原许世绪说渊曰:“公姓在图箓,名应歌谣;据五郡之兵,当四战之地,举事则帝业可成,端居则亡不旋踵;唯公图之。”行军司铠文水武士彟、前太子左勋卫唐宪、宪弟俭皆劝渊举兵。俭说渊曰:“明公北招戎狄,南收豪杰,以取天下,此汤、武之举也。”渊曰:“汤、武非所敢拟,在私则图存,在公则拯乱。卿姑自重,吾将思之。”宪,邕之孙也。时建成、元吉尚在河东,故渊迁延未发。
刘文静谓裴寂曰:“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何不早劝唐公举兵,而推迁不已!且公为宫监,而以宫人侍客,公死可尔,何误唐公也!”寂甚惧,屡趣渊起兵。渊乃使文静诈为敕书,发太原、西河、雁门、马邑民年二十已上五十已下悉为兵,期岁暮集涿郡,击高丽,由是人情恟々,思乱者益众。
及刘武周据汾阳宫,世民言于渊曰:“大人为留守,而盗贼窃据离宫,不早建大计,祸今至矣!”渊乃集将佐谓之曰:“武周据汾阳宫,吾辈不能制,罪当族灭,若之何?”王威等皆惧,再拜请计。渊曰:“朝廷用兵,动止皆禀节度。今贼在数百里内,江都在三千里外,加以道路险要,复有他贼据之;以婴城胶柱之兵,当巨猾豕突之势,必不全矣。进退维谷,何为而可?”威等皆曰:“公地兼亲贤,同国休戚,若俟奏报,岂及事机;要在平贼,专之可也。”渊阳若不得已而从之者,曰:“然则先当集兵。”乃命世民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等各募兵,远近赴集,旬日间近万人,仍密遣使召建成、元吉于河东,柴绍于长安。
王威、高君雅见兵大集,疑渊有异志,谓武士彟曰:“顺德、弘基皆背征三侍,所犯当死,安得将兵!”欲收按之。士彟曰:“二人皆唐公客,若尔,必大致纷纭。”威等乃止。留守司兵田德平欲劝威等按募人之状,士彟曰:“讨捕之兵,悉隶唐公,威、君雅但寄坐耳,彼何能为!”德平亦止。
晋阳乡长刘世龙密告渊云:“威、君雅欲因晋祠祈雨,为不利。”五月,癸亥夜,渊使世民伏兵于晋阳宫城之外。甲子旦,渊与威、君雅共坐视事,使刘文静引开阳府司马胙城刘政会入立庭中,称有密状。渊目威等取状视之,政会不与,曰:“所告乃引留守事,唯唐公得视之。”渊阳惊曰:“岂有是邪!”视其状,乃云:“威、君雅潜引突厥入寇。”君雅攘袂大诟曰:“此乃反者欲杀我耳!”时世民已布兵塞衢路,文静因与刘弘基、长孙顺德等共执威、君雅系狱。丙寅,突厥数万众寇晋阳,轻骑入外郭北门,出其东门。渊命裴寂等勒兵为备,而悉开诸城门,突厥不能测,莫敢进。众以为威、君雅实召之也,渊于是斩威、君雅以徇。渊部将王康达将千馀人出战,皆死,城中恟惧。渊夜遣军潜出城,旦则张旗鸣鼓自他道来,如援军者;突厥终疑之,留城外二日,大掠而去。
炀帝命监门将军泾阳宠玉、虎贲郎将霍世举将关内兵援东都。柴孝和说李密曰:“秦地山川之固,秦、汉所凭以成王业者也。今不若使翟司徒守洛口,裴柱国守回洛,明公自简精锐西袭长安。既克京邑,业固兵强,然后东向以平河、洛,传檄而天下定矣。方今隋失其鹿,豪杰竞逐,不早为之,必有先我者,悔无及矣!”密曰:“此诚上策,吾亦思之久矣。但昏主尚存,从兵犹众,我所部皆山东人,见洛阳未下,谁肯从我西入!诸将出于群盗,留之各竞雌雄,如此,则大业隳矣。”孝和曰:“然则大军既未可西上,仆请间行观衅。”密许之。孝和与数十骑至陕县,山贼归之者万馀人。时密兵锋甚锐,每入苑,与隋兵连战。会密为流矢所中,卧营中。丁丑,越王侗使段达与庞玉等夜出兵,陈于回洛仓西北。密与裴会基出战,达等大破之,杀伤太半,密乃弃回洛,奔洛口。宠玉、霍世举军于偃师,柴孝和之众闻密退,各散去。孝和轻骑归密,杨德方、郑德韬皆死。密以郑颋为左司马,荥阳郑乾象为右司马。
李建成、李元吉弃其弟智云于河东而去,吏执智云送长安,杀之。建成、元吉遇柴绍于道,与之偕行。
●卷第一百八十四
【隋纪八】 起强阏赤奋若六月,不满一年。
恭皇帝下义宁元年(丁丑、公元六一七年)
六月,己卯,李建成等至晋阳。
刘文静劝李渊与突厥相结,资其士马以益兵势。渊从之,自为手启,卑辞厚礼,遗始毕可汗云:“欲大举义兵,远迎主上,复与突厥和亲,如开皇之时。若能与我俱南,愿勿侵暴百姓;若但和亲,坐受宝货,亦唯可汗所择。”始毕得启,谓其大臣曰:“隋主为人,我所知也。若迎以来,必害唐公而击我无疑矣。苟唐公自为天子,我当不避盛暑,以兵马助之。”即命以此意为复书。使者七日而返,将佐皆喜,请从突厥之言,渊不可。裴寂、刘文静等皆曰:“今义兵虽集而戎马殊乏,胡兵非所须,而马不可失;若复稽回,恐其有悔。”渊曰:“诸君宜更思其次。”寂等乃请尊天子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帝,以安隋室;移檄郡县;改易旗帜,杂用绛白,以示突厥。渊曰:“此可谓‘掩耳盗钟’,然逼于时事,不得不尔。”乃许之,遣使以此议告突厥。
西河郡不从渊命,甲申,渊使建成、世民将兵击西河;命太原令太原温大有与之偕行,曰:“吾儿年少,以卿参谋军事;事之成败,当以此行卜之。”时军士新集,咸未阅习,建成、世民与之同甘苦,遇敌则以身先之。近道菜果,非买不食,军士有窃之者,辄求其主偿之,亦不诘窃者,军士及民皆感悦。至西河城下,民有欲入城者,皆听其入。郡丞高德儒闭城拒守,己丑,攻拔之。执德儒至军门,世民数之曰:“汝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取高官,吾兴义兵,正为诛佞人耳!”遂斩之。自余不戮一人,秋毫无犯,各尉抚使复业,远近闻之大悦。建成等引兵还晋阳,往返凡九日。渊喜曰:“以此行兵,虽横行天下可也。”遂定入关之计。
渊开仓以赈贫民,应募者日益多。渊命为三军,分左右,通谓之义士。裴寂等上渊号为大将军,癸巳,建大将军府;以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及前长安尉温大雅为记室,大雅仍与弟大有共掌机密,武士彟为铠曹,刘政会及武城崔善为、太原张道源为户曹,晋阳长上邽姜謩为司功参军,太谷长殷开山为府掾,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及鹰扬郎将高平王长谐、天水姜宝谊、阳屯为左、右统军;自馀文武,随才授任。又以世子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左三统军隶焉;世民为敦煌公,右三统军隶焉各置官属。以柴绍为右领军府长史;咨议谯人刘赡领西河通守。道源名河,开山名峤,皆以字行。开山,不害之孙也。
李密复帅众向东都,丙申,大战于平乐园。密左骑、右步、中列强弩,鸣千鼓以冲之,东都兵大败,密复取回洛仓。
突厥遣其柱国康鞘利等送马千匹诣李渊为互市,许发兵送渊入关,多少随所欲。丁酉,渊引见康鞘利等,受可汗书,礼容尽恭,赠遣康鞘利等甚厚。择其马之善者,止市其半;义士请以私钱市其馀,渊曰:“虏饶马而贪利,其来将不已,恐汝不能市也。吾所以少取者,示贫,且不以为急故也,当为汝贳之,不足为汝费。”乙巳,灵寿贼帅郗士陵帅众数千降于渊,渊以为镇东将军、燕郡公,仍置镇东府,补僚属,以招抚山东郡县。己巳,康鞘利北还。渊命刘文静使于突厥以请兵,私谓文静曰:“胡骑入中国,生民之大蠹也。吾所以欲得之者,恐刘武周引之共为边患;又,胡马行牧,不费刍粟,聊欲藉之以为声势耳。数百人之外,无所用之。”
秋,七月,炀帝遣江都通守王世充将江、淮劲卒,将军王隆帅邛黄蛮,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河南大使虎牙郎将王辩等各帅所领同赴东都,相知讨李密。霁,世康之子也。
壬子,李渊以子元吉为太原太守,留守晋阳宫,后事悉委之。癸丑,渊帅甲士三万发晋阳,立军门誓众,并移檄郡县,谕以尊立代王之意;西突厥阿史那大奈亦帅其众以从。甲寅,遣通议大夫张纶将兵徇稽胡。丙辰,渊至西河,慰劳吏民,赈赡穷乏;民年七十已上,皆除散官,其馀豪俊,随才授任,口询功能,手注官秩,一日除千馀人;受官皆不取告身,各分渊所书官名而去。渊入雀鼠谷;壬戌,军贾胡堡,去霍邑五十馀里。代王侑遣虎牙郎将宋老生帅精兵二万屯霍邑,左武候大将军屈突通将骁果数万屯河东以拒渊。会积雨,渊不得进,遣府佐沈叔安等将羸兵还太原,更运一月粮。乙丑,张纶克离石,杀太守杨子崇。
刘文静至突厥,见始毕可汗,请兵,且与之约曰:“若入长安,民众土地入唐公,金玉缯帛归突厥。”始毕大喜,丙寅,遣其大臣级失特勒先至渊军,告以兵已上道。
渊以书招李密。密自恃兵强,欲为盟主,己巳,使祖君彦复书曰:“与兄派流虽异,根系本同。自唯虚薄,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岂不盛哉!”且欲使渊以步骑数千自至河内,面结盟约。渊得书,笑曰:“密妄自矜大,非折简可致。吾方有事关中,若遽绝之,乃是更生一敌;不如卑辞推奖以骄其志,使为我塞成皋之道,缀东都之兵,我得专意西征。俟关中平定,据险养威,徐观鹬蚌之势以收渔人之功,未为晚也。”乃使温大雅复书曰:“吾虽庸劣,幸承馀绪,出为八使,入典六屯,颠而不扶,通贤所责。所以大会义兵,和亲北狄,共匡天下,志在尊隋。天生烝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鳞附翼,唯弟早膺图箓,以宁兆民!宗盟之长,属籍见容,复封于唐,斯荣足矣。殪商辛于牧野,所不忍言;执子婴于咸阳,未敢闻命。汾晋左右,尚须安辑;盟津之会,未暇卜期。”密得书甚喜。以示将佐曰:“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矣!”自是信使往来不绝。
雨久不止,渊军中粮乏;刘文静未返,或传突厥与刘武周乘虚晋阳;渊召将佐谋北还。裴寂等皆曰:“宋老生、屈突通连兵据险,未易猝下。李密虽云连和,奸谋难测。突厥贪而无信,唯利是视。武周,事胡者也。太原一方都会,且义兵家属在焉,不如还救根本,更图后举。”李世民曰:“今禾菽被野,何优乏粮!老生轻躁,一战可擒。李密顾恋仓粟,未遑远略。武周与突厥外虽相附,内实相猜。武周虽远利太原,岂可近忘马邑!本兴大义,奋不顾身以救苍生,当先入咸阳,号令天下。今遇小敌,遽已班师,恐从义之徒一朝解体,还守太原一城之地为贼耳,何以自全!”李建成亦以为然。渊不听,促令引发。世民将复入谏,会日暮,渊已寝;世民不得入,号哭于外,声闻帐中。渊召问之,世民曰:“今兵以义动,进战则克,退还则散;众散于前,敌乘于后,死亡无日,何得不悲!”渊乃悟,曰:“军已发,奈何?”世民曰:“右军严而未发;左军虽去,计亦未远,请自追之。”渊笑曰:“吾之成败皆在尔,知复何言,唯尔所为。”世民乃与建成分道夜追左军复还。丙子,太原运粮亦至。
武威鹰扬府司马李轨,家富,好任侠。薛举作乱于金城,轨与同郡曹珍、关谨、梁硕、李赟、安修仁等谋曰:“薛举必来侵暴,郡官庸怯,势不能御,吾辈岂可束手并妻孥为人所虏邪!不若相与并力拒之,保据河右以待天下之变。”众皆以为然,欲推一人为主,各相让,莫肯当。曹珍曰:“久闻图谶李氏当王;今轨在谋中,乃天命也。”遂相与拜轨,奉以为主。丙辰,轨令修仁集诸胡,轨结民间豪杰,共起兵,执虎贲郎将谢统师、郡丞韦士政。轨自称河西大凉王,置官属并拟开皇故事。关谨等欲尽杀隋官,分其家赀,轨曰:“诸人既逼以为主,当禀其号令。今兴义兵以救生民,乃杀人取货,此群盗耳,将何以济!”于是以统师为太仆卿,士政为太府卿。西突厥阙达度设据会宁川,自称阙可汗,请降于轨。
薛举自称秦帝,立其妻鞠氏为皇后,子仁果为皇太子。遣仁果将兵围天水,克之,举自金城徙都之。仁果多力,善骑射,军中号万人敌;然性贪而好杀。尝获庾信子立,怒其不降,磔于火上,稍割以啖军士。及克天水,悉召富人,倒悬之,以醋灌鼻,责其金宝。举每戒之曰:“汝之才略足以办事,然苛虐无恩,终当覆我国家。”
举遣晋王仁越将兵趋剑口,至河池郡;太守萧瑀拒却之。又遣其将常仲兴济河击李轨,与轨将李赟战于昌松,仲兴举军败没。轨欲纵遣之,斌曰:“力战获俘,复纵以资敌,将焉用之!不如尽坑之。”轨曰:“天若祚我,当擒其主,此属终为我有;若其无成,留此何益!”乃纵之。未几,攻张掖、敦煌、西平、包罕,皆克之,尽有河西五郡之地。
炀帝诏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将燕地精兵三万讨李密,命王世充等诸将皆受世雄节度,军所过盗贼随便诛剪。世雄行至河间,军于七里井,窦建德士众惶惧,悉拔诸城南遁,声言还入豆子。世雄以为畏己,不复设备,建德谋还袭之。其处去世雄营百四十里,建德帅敢死士二百八十人先行,令馀众续发,建德与其士众约曰:“夜至,则击其营;已明,则降之。”未至一里所,天欲明,建德惶惑议降;会天大雾,人咫尺不相辨,建德喜曰:“天赞我也!”遂突入其营击之,世雄士卒大乱,皆腾栅走。世雄不能禁,与左右数十骑遁归涿郡,惭恚发病卒。建德遂围河间。
八月,己卯,雨霁。庚辰,李渊命军中曝铠仗行装。辛巳旦,东南由山足细道趣霍邑。渊恐宋老生不出,李建成、李世民曰:“老生勇而无谋,以轻骑挑之,理无不出;脱其固守,则诬以贰于我。彼恐为左右所奏,安敢不出!”渊曰:“汝测之善,老生不能逆战贾胡,吾知其无能为也!”渊与数百骑先至霍邑城东数里以待步兵,使建成、世民将数十骑至城下,举鞭指麾,若将围城之状,且诟之。老生怒,引兵三万自东门、南门分道而出,渊使殷开山趣召后军。后军至,渊欲使军士先食而战,世民曰:“时不可失。”渊乃与建成陈于城东,世民陈于城南。渊、建成战小却,世民与军头临淄段志玄自南原引兵驰下,冲老生陈,出其背,世民手杀数十人,两刀皆缺,流血满袖,洒之复战。渊兵复振,因传呼曰:“已获老生矣!”老生兵大败,渊兵先趣其门,门闭,老生下马投堑,刘弘基就斩之,僵尸数里。日已暮,渊即命登城,时无攻具,将士肉薄而登,遂克之。
渊赏霍邑之功,军吏疑奴应募者不得与良人同,渊曰:“矢石之间,不辨贵贱;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壬午,渊引见霍邑吏民,劳赏如西河,选其丁壮使从军;关中军士欲归者,并授五品散宫,遣归。或谏以官太滥,渊曰:“隋氏吝惜勋赏,此所以失人心也,奈何效之!且收众以官,不胜于用兵乎!”
丙戌,渊入临汾郡,慰抚如霍邑。庚寅,宿鼓山。绛郡通守陈叔达拒守;辛卯,进攻,克之。叔达,陈高宗之子,有才学,渊礼而用之。
癸巳,渊至龙门,刘文静、康鞘利以突厥兵五百人、马二千匹来至。渊喜其来缓,谓文静曰:“吾西行及河,突厥始至,兵少马多,皆君将命之功也。”
汾阳薛大鼎说渊:“请勿攻河东,自龙门直济河,据永丰仓,传檄远近,关中可坐取也。”渊将从之。诸将请先攻河东,乃以大鼎为大将军府察非掾。
河东县户曹任瑰说渊曰:“关中豪杰皆企踵以待义兵。瑰在冯翊积年,知其豪杰,请往谕之,必从风而靡。义师自梁山济河,指韩城,逼郃阳。萧造文吏,必望尘请服。孙华之徒,皆当远迎,然后鼓行而进,直据永丰。虽未得长安,关中固已定矣。”渊说,以瑰为银青光禄大夫。
时关中群盗,孙华最强。丙申,渊至汾阴,以书招之。己亥,渊进军壶口,河滨之民献舟者日以百数,乃置水军。壬寅,孙华自郃阳轻骑渡河见渊。渊握手与坐,慰奖之,以华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领冯翊太守,其徒有功者,委华以次授官,赏赐甚厚。使之先济;继遣左右统军王长谐、刘弘基及左领军长史陈演寿、金紫光禄大夫史大柰将步骑六千自梁山济,营于河西以待大军。以任瑰为招慰大使,瑰说韩城,下之。渊谓长谐等曰:“屈突通精兵不少,相去五十馀里,不敢来战,足明其众不为之用。然通畏罪,不敢不出。若自济河击卿等,则我进攻河东,必不能守;若全军守城,则卿等绝其河梁:前扼其喉,后拊其背,彼不走必为擒矣。”骁果从炀帝在江都者多逃去,帝患之,以问裴矩,对曰:“人情非有匹偶,难以久处,请听军士于此纳室。”帝从之。九月,悉召江都境内寡妇、处女集宫下,恣将士所取;或先与奸者听自首,即以配之。
武阳郡丞元宝藏以郡降李密,甲寅,密以宝藏为上柱国、武阳公。宝藏使其客巨鹿魏征为启谢密,且请改武阳为魏州;又请帅所部西取魏郡,南会诸将取黎阳仓。密喜,即以宝藏为魏州总管,召魏征为元帅府文学参军,掌记室。征少孤贫,好读书,有大志,落拓不事生业。始为道士,宝藏召典书记。密爱其文辞,故召之。
初,贵乡长弘农魏德深,为政清静,不严而治。辽东之役,征税百端,使者旁午,责成郡县,民不堪命,唯贵乡闾里不扰,有无相通,不竭其力,所求皆给。元宝藏受诏捕贼,数调器械,动以军法从事。其邻城营造,皆聚于听事,官吏递相督责,昼夜喧嚣,犹不能济。德深听随便修营,官府寂然,恒若无事,唯戒吏以不须过胜馀县,使百姓劳苦;然民各自竭心,常为诸县之最,县民爱之如父母。宝藏深害其能,遣将千兵赴东都。所领兵闻宝藏降密,思其亲戚,辄出都门,东向恸哭而返;或劝之降密,皆泣曰:“我与魏明府同来,何忍弃去!”
河南、山东大水,饿殍满野,炀帝诏开黎阳仓赈之,吏不时给,死者日数万人。徐世勣言于李密曰:“天下大乱,本为饥馑。今更得黎阳仓,大事济矣。”密遣世绩帅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济河,会元宝藏、郝孝德、李文相及洹水贼帅张升、清河贼帅赵君德共袭破黎阳仓,据之,开仓恣民就食,浃旬间,得胜兵二十馀万。武安、永安、义阳、弋阳、齐郡相继降密。窦建德、硃粲之徒亦遣使附密,密以粲为扬州总管、邓公。泰山道士徐洪客献书于密,以为:“大众久聚,恐米尽人散,师老厌战,难可成功。”劝密“乘进取之机,因士马之锐,沿流东指,直向江都,执取独夫,号令天下。”密壮其言,以书招之,洪客竟不出,莫知所之。
乙卯,张纶徇龙泉、文成等郡,皆下之,获文成太守郑元璹。元璹,译之子也。
屈突通遣虎牙郎将桑显和将骁果数千人夜袭王长谐等营,长谐等战不利,孙华、史大柰以游骑自后击显和,大破之。显和脱走入城,仍自绝河梁。丙辰,冯翊大守萧造降于李渊。造,修之子也。
戊午,渊帅诸军围河东,屈突通婴城自守。
将佐复推渊领太尉,增置官属,渊从之。时河东未下,三辅豪杰至者日以千数。渊欲引兵西趣长安,犹豫未决。裴寂曰:“屈突通拥大众,凭坚城,吾舍之而去,若进攻长安不克,退为河东所踵,腹背受敌,此危道也。不若先克河东,然后西上。长安恃通为援,通败,长安必破矣。”李世民曰:“不然。兵贵神速,吾席累胜之威,抚归附之众,鼓行而西,长安之人望风震骇,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取之若振槁叶耳。若淹留自弊于坚城之下,彼得成谋修备以待我,坐费日月,众心离沮,则大事去矣。且关中蜂起之将,未有所属,不可不早招怀也。屈突通自守虏耳,不足为虑。”渊两从之,留诸将围河东,自引军而西。
朝邑法曹武功靳孝谟,以蒲津、中氵单二城降,华阴令李孝常以永丰仓降,仍应接河西诸军。孝常,圆通之子也。京兆诸县亦多遣使请降。
王世充、韦霁、王辩及河内通守孟善谊、河阳郡尉独孤武都各帅所领会东都,唯王隆后期不至。己未,越王侗使虎贲郎将刘长恭等帅留守兵,宠玉等帅偃师兵,与世充等合十馀万众,击李密于洛口,与密夹洛水相守。炀帝诏诸军皆受世充节度。
帝遣摄江都郡丞冯慈明向东都,为密所获,密素闻其名,延坐劳问,礼意甚厚,因谓曰:“隋祚已尽,公能与孤共立大功乎?”慈明曰:“公家历事先朝,荣禄兼备。不能善守门阀,乃与玄感举兵,偶脱罔罗,得有今日,唯图反噬,未谕高旨。莽、卓、敦、玄非不强盛,一朝夷灭,罪及祖宗。仆死而后已,不敢闻命!”密怒,囚之。慈明说防人席务本,使亡走。奉表江都,及致书东都论贼形势,至雍丘,为密将李公逸所获,密又义而释之;出至营门,翟让杀之。慈明,子琮之子也。
密之克洛口也,箕山府郎将张季珣固守不下,密以其寡弱,遣人呼之。季珣骂密极口,密怒,遣兵攻之,不能克。时密众数十万在其城下,季珣四面阻绝,所领不过数百人,而执志弥固,誓以必死。久之,粮尽水竭,士卒羸病,季珣抚循之,一无离叛,自三月至于是月,城遂陷。季珣见密不肯拜,曰:“天子爪牙,何容拜贼!”密犹欲降之,诱谕终不属,乃杀之。季珣,祥子之子也。
庚申,李渊帅诸军济河;甲子,至朝邑,舍于长春宫,关中士民归之者如市。丙寅,渊遣世子建成、司马刘文静帅王长谐等诸军数万人屯永丰仓,守潼关以备东方兵,慰抚使窦轨等受其节度;敦煌公世民帅刘弘基等诸军数万人徇渭北,慰抚使殷开山等受其节度。轨,琮之兄也。
冠氏长于志宁、安养尉颜师古及世民妇兄弟长孙无忌谒见渊于长春宫。师古名籀,以字行。志宁,宣敏之兄子;师古,之推之孙也;皆以文学知名,无忌仍有才略。渊皆礼而用之,以志宁为记室,师古为朝散大夫,无忌为渭北行军典签。
屈突通闻渊西入,署鹰扬郎将汤阳尧君素领河东通守,使守蒲坂,自引兵数万趣长安,为刘文静所遏。将军刘纲戍潼关,屯都尉南城,通欲往依之,王长谐先引兵袭斩纲,据城以拒通,通退保北城。渊遣其将吕绍宗等攻河东,不能克。
柴绍之自长安赴太原也,谓其妻李氏曰:“尊公举兵,今偕行则不可,留此则及祸,奈何?”李氏曰:“君弟速行,我一妇人,易以潜匿,当自为计。”绍遂行。李氏归鄠县别墅,散家赀,聚徒众。渊从弟神通在长安,亡入鄠县山中,与长安大侠史万宝等起兵以应渊。西域商胡何潘仁入司竹园为盗,有众数万,劫前尚书右卫李纲为长史,李氏使其奴马三宝说潘会与之就神通,合势攻鄠县,下之。神通众逾一万,自称关中道行军总管,以前东城长令狐德棻为记室。德棻,熙之子也。李氏又使马三宝说群盗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等,皆帅众从之。仲文,密之从父;师利,和之子也。西京留守屡遣兵讨潘仁等,皆为所败。李氏徇盩厔、武功、始平,皆下之,众至七万。左亲卫段纶,文振之子也,娶渊女,亦聚徒于蓝田,得万馀人。及渊济河,神通、李氏、纶各遣使迎渊。渊以神通为光禄大夫,子道彦为朝请大夫,纶为金紫光禄大夫;使柴绍将数百骑并南山迎李氏。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及关中群盗,皆请降于渊,渊一一以书慰劳授官,使各居其所,受敦煌公世民节度。
刑部尚书领京兆内史卫文开年老,闻渊兵向长安,忧惧成疾,不复预事,独左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骨仪奉代王侑乘城拒守。己巳,渊如蒲津;庚午,自临晋济渭,至永丰仓劳军,开仓赈饥民。辛未,还长春宫;壬申,进屯冯翊。世民所至,吏民及群盗归之如流。世民收其豪俊以备僚属,营于泾阳,胜兵九万。李氏将精兵万馀会世民于渭北,与柴绍各置幕府,号“娘子军”。
先是,平凉奴贼数万围扶风太守窦璡,数月不下,贼军食尽。丘师利遣其弟行恭帅五百人负米麦持牛酒诣奴贼营,奴帅长揖,行恭手斩之,谓其众曰:“汝辈皆良人,何故事奴为主,使天下谓之奴贼!”众皆俯伏曰:“愿改事公。”行恭即帅其众与师得共谒世民于渭北,世民以为光禄大夫。璡,琮之从子也。隰城尉房玄龄谒世民于军门,世民一见如旧识,署记室参军,引为谋主。玄龄亦自以遇知己,罄竭心力,知无不为。
渊命刘弘基、殷开山分兵西略扶风,有众六万,南渡渭水,屯长安故城。城中出战,弘基逆击,破之。世民引兵趣司竹,李仲文、何潘仁、向善志皆帅众从之,顿于阿城,胜兵十三万,军令严整,秋毫不犯。乙亥,世民自盩厔遣使白渊,请期日赴长安。渊曰:“屈突东行不能复西,不足虞矣!”乃命建成选仓上精兵自新丰趣长乐宫,世民帅新附诸军北屯长安故城,至并听教。延安、上郡、雕阴皆请降于渊。丙子,渊引军西行,所过离宫园苑皆罢之,出宫女还其亲属。冬,十月,辛巳,渊至长安,营于春明门之西北,诸军皆集,合二十馀万。渊命各依垒壁,毋得入村落侵暴。屡遣使至城下谕卫文升等以欲尊隋之意,不报。辛卯,命诸军进围城。甲午,渊迁馆于安兴坊。
巴陵校尉鄱阳董景珍、雷世猛、旅帅郑文秀、许玄彻、万瓚、徐德基、郭华、沔阳张绣等谋据郡叛隋,推景珍为主。景珍曰:“吾素寒贱,不为众所服。罗川令萧铣,梁室之后,宽仁大度,请奉之以从众望。”乃遣使报铣。铣喜从之,声言讨贼,召募得数千人。铣,岩之孙也。
会颍川贼帅沈柳生寇罗川,铣与战不利,因谓其众曰:“今天下皆叛,隋政不行,巴陵豪杰起兵,欲奉吾为主。若从其请以号令江南,可以中兴梁祚,以此召柳生,亦当从我矣。”众皆悦,听命,乃自称梁公,改隋服色旗帜皆如梁旧。柳生即帅众归之,以柳生为车骑大将军。起兵五日,远近归附者至数万人,遂帅众向巴陵。景珍遣徐德基帅郡中豪杰数百人出迎,未及见铣,柳生与其党谋曰:“我先奉梁公,勋居第一。今巴陵诸将,皆位高兵多,我若入城,返出其下。不如杀德基,质其首领,独挟梁公进取郡城,则无出我右者矣。”遂杀德基。入白铣,铣大惊曰:“今欲拨乱反正,忽自相杀,吾不能为若主矣。”因步出军门。柳生大惧,伏地请罪,铣责而赦之,陈兵入城。景珍言于铣曰:“徐德基建义功臣,而柳生无故擅杀之,此而不诛,何以为政!且柳生为盗日久,今虽从义,凶悖不移,共处一城,势必为变。失今不取,后悔无及!”铣又从之。景珍收柳生,斩之,其徒皆溃去。丙申,铣筑坛燔燎,自称梁王,改元鸣凤。
壬寅,王世充夜渡洛水,营于黑石,明日,分兵守营,自将精兵陈于洛北。李密闻之,引兵渡洛逆战,密兵大败,柴孝和溺死。密帅麾下精骑渡洛南,馀众东走月城,世充追围之。密自洛南策马直趣黑石,营中惧,连举六烽,世充释月城之围,狼狈自救;密还与战,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
甲辰,李渊命诸攻城,约“毋得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孙华中流矢卒。十一月,丙辰,军头雷永吉先登,遂克长安。代王在东宫,左右奔散,唯侍读姚思廉侍侧。军士将登殿,思廉厉声诃之曰:“唐公举义兵,匡帝室,卿等毋得无礼!”众皆愕然,布立庭下。渊迎王于东宫,迁居大兴殿后,听思廉扶王至顺阳阁下,泣拜而去。思廉,察之子也。渊还,舍于长乐宫,与民约法十二条,悉除隋苛禁。
渊之起兵也,留守官发其坟墓,毁其五庙。至是,卫文升已卒,戊午,执阴世师、骨仪等,数以贪婪苛酷,且拒义师,俱斩之,死者十馀人,馀无所问。
马邑郡丞三原李靖,素与渊有隙,渊入城,将斩之。靖大呼曰:“公兴义兵,欲平暴乱,乃以私怨杀壮士乎!”世民为之固请,乃舍之。世民因召置幕府。靖少负志气,有文武才略,其舅韩擒虎每抚之曰:“可与言将帅之略者,独此子耳!”王世充自洛北之败,坚壁不出;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惭惧,请战于密。丙辰,世充与密夹石子河而陈,密布陈南北十馀里,翟让先与世充战,不利而退;世充逐之,王伯当、裴仁基从旁横断其后,密勒中军击之,世充大败,西走。
翟让司马王儒信劝让自为大冢宰,总统众务,以夺密权,让不从。让兄柱国荥阳公弘,粗愚人也,谓让曰:“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汝不为者,我当为之!”让但大笑,不以为意,密闻而恶之。总管崔世枢自鄢陵初附于密,让囚之私府,责其货,世枢营求未办,遽欲加刑。让召元帅府记室邢义期博,逡巡未就,杖之八十。让谓左长史房彦藻曰:“君前破汝南,大得宝货,独与魏公,全不与我!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彦藻惧,以状告密,因与左司马郑颋共说密曰:“让贪愎不仁,有无君之心,宜早图之。”密曰:“今安危未定,遽相诛杀,何以示远!”颋曰:“毒蛇螫手,壮士解腕,所全者大故也。彼先得志,悔无所及。”密乃从之,置酒召让。戊午,让与兄弘及兄子司徒府长史摩侯同诣密,密与让、弘、裴仁基、郝孝德共坐,单雄信等皆立侍,房彦藻、郑颋往来检校。密曰:“今日与达官饮,不须多人,左右止留数人给使而已。”密左右皆引去,让左右犹在。彦藻白密曰:“今方为乐,天时甚寒,司徒左右,请给酒食。”密曰:“听司徒进止。”让应曰:“甚佳。”乃引让左右尽出,独密下壮士蔡建德持刀立侍。食未进,密出良弓,与让习射,让方引满,建德自后斫之,踣于床前,声若牛吼,并弘、摩侯、儒信皆杀之。徐世勣走出,门者斫之伤颈,王伯当遥诃止之。单雄信叩头请命,密释之。左右惊扰,莫知所为,密大言曰:“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司徒专行贪虐,陵辱群僚,无复上下;今所诛止其一家,诸君无预也。”命扶徐世勣置幕下,亲为傅创。让麾下欲散,密使单雄信前往宣慰,密寻独骑入其营,历加抚谕,令世勣、雄信、伯当分领其众,中外遂定。让残忍,摩侯猜忌,儒信贪纵,故死之日,所部无哀之者;然密之将佐始有自疑之心矣。始,王世充知让与密必不久睦,冀其相图,得从而乘之。及闻让死,大失望,叹曰:“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固不可测也!”
壬戌,李渊备法驾迎代王即皇帝位于天兴殿,时年十三,大赦,改元,遥尊炀帝为太上皇。甲子,渊自长乐宫入长安。以渊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以武德殿为丞相府,改教称令,日于虔化门视事。乙丑,榆林、灵武、平凉、安定诸郡皆遣使请命。丙寅,诏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咸归相府;唯郊祀天地,四时禘礻合奏闻。置丞相府官属,以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何潘仁使李纲入见,渊留之,以专掌选事。又以前考功郎中窦威为司录参军,使定礼仪。威,炽之子也。渊倾府库以赐勋人,国用不足,右光禄大夫刘世龙献策,以为“今义师数万,并在京师,樵苏贵而布帛贱;请伐六街及苑中树为樵,以易布帛,可得数十万匹。”渊从之。己巳,以李建成为唐世子,李世民为京兆尹、秦公,李元吉为齐公。
河南诸郡尽附李密,唯荥阳太守郇王庆、梁郡太守杨汪尚为隋守。密以书招庆,为陈厉害,且曰:“王之先世,本住山东,本姓郭氏,乃非杨族。芝焚蕙叹,事不同此。”初,庆祖父元孙早孤,随母郭氏养于舅族。及武元帝从周文帝起兵关中,元孙在鄴,恐为高氏所诛,冒姓郭氏,故密云然。庆得书惶恐,即以郡降密,复姓郭氏。
十二月,癸未,追谥唐王渊大父襄公为景王;考仁公为元王,夫人窦氏为穆妃。
薛举遣其子仁果寇扶风,唐弼据汧源拒之。举遣使招弼,弼乃杀李弘芝,请降于举,仁果乘其无备,袭破之,悉并其众。弼以数百骑走诣扶风请降,扶风太守窦璡杀之。举势益张,众号三十万,谋取长安;闻丞相渊已定长安,遂围扶风。渊使李世民将兵击之。又使姜謩、窦轨俱出散关,安抚陇右;左光禄大夫李孝恭招慰山南;府户曹张道源招慰山东。孝恭,渊之从父兄子也。
癸巳,世民击薛仁果于扶风,大破之,追奔至垅坻而还。薛举大惧,问其群臣曰:“自古天子有降事乎?”黄门侍郎钱唐褚亮曰:“赵佗归汉,刘禅仕晋,近世萧琮,至今犹贵。转祸为福,自古有之。”卫尉卿郝瑗趋进曰:“陛下失问!褚亮之言又何悖也!昔汉高祖屡经奔败,蜀先主亟亡妻子,卒成大业;陛下奈何以一战不利,遽为亡国之计乎!”举亦悔之,曰:“聊以此试君等耳。”乃厚赏瑗,引为谋主。
乙未,平凉留守张隆,丁酉,河池太守萧瑀及扶风汉阳郡相继来降。以窦璡为工部尚书、燕国公,萧瑀为礼部尚书、宋国公。
姜謩、窦轨进至长道,为薛举所败,引还。渊使通议大夫醴泉刘世让安集唐弼馀党,与举相遇,战败,为举所虏。
李孝恭击破硃粲,诸将请尽杀其俘,孝恭曰:“不可,自是以往,谁复肯降矣!”皆释之。于是自金川出巴、蜀,檄书所至,降附者三十馀州。
屈突通与刘文静相持月馀,通复使桑显和夜袭其营,文静与左光禄大夫段志玄悉力苦战,显和败走,尽俘其众,通势益蹙。或说通降,通泣曰:“吾历事两主,恩顾甚厚。食人之禄而违其难,吾不为也!”每自摩其颈曰:“要当为国家受一刀!”劳勉将士,未尝不流涕,人亦以此怀之。丞相渊遣其家僮召之,通立斩之。及闻长安不守,家属悉为渊所虏,乃留显和镇潼关,引兵东出,将趣洛阳。通适去,显和即以城降文静。文静遣窦琮等将轻骑与显和追之,及于稠桑。通结陈自固,窦琮遣通子寿往谕之。通骂曰:“此贼何来!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命左右射之。显和谓其众曰:“今京城已陷,汝辈皆关中人,去欲何之!”众皆释仗而降。通知不免,下马,东南再拜号哭曰:“臣力屈至此,非敢负国,天地神礻氏实知之!”军人执通送长安,渊以为兵部尚书,赐爵蒋公,兼秦公元帅府长史。
渊遣通至河东城下招谕尧君素,君素见通,歔欷不自胜,通亦泣下沾衿,因谓君素曰:“吾军已败,义旗所指,莫不响应,事势如此,卿当早降。”君素曰:“公为国大臣,主上委公以关中,代王付公以社稷,奈何负国生降,乃更为人作说客邪!公所乘马,即代王所赐也,公何面目乘之哉!”通曰:“吁!君素,我力屈而来。”君素曰:“方今力犹未屈,何用多言!”通惭而退。
东都米斗三千,人饿死者什二三。
庚子,王世充军士有亡降李密者,密问:“世充军中何所为?”军士曰:“比见益募兵,再飨将士,不知其故。”密谓裴仁基曰:“吾几落奴度中,光禄知之乎?吾久不出兵,世充刍粮将竭,求战不得,故募兵飨士,欲乘月晦以袭仓城耳,宜速备之。”乃命平原公郝孝德、琅邪公王伯当、齐郡公孟让勒兵分屯仓城之侧以待之。其夕三鼓,世充兵果至,伯当先遇之,与战,不利。世充兵即陵城,总管鲁儒拒却之,伯当更收兵击之,世充大败,斩其骁将费青奴,士卒战溺死者千馀人。世充屡与密战,不胜,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诉以兵少,数战疲弊;侗以兵七万益之。
刘文静等引兵东略地,取弘农郡,遂定新安以西。
甲辰,李渊遣云阳令詹俊、武功县正李仲衮徇巴、蜀,下之。
乙巳,方与帅张善安袭陷庐江郡,因渡江,归林士弘于豫章;士弘疑之,营于南塘上。善安恨之,袭破士弘,焚其郛郭而去,士弘徙居南康。萧铣遣其将苏胡儿袭豫章,克之,士弘退保馀干。
●卷第一百八十五
【唐纪一】 起著雍摄提格正月,尽七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上武德元年(戊寅,公元六一八年)
春,正月,丁未朔,隋恭帝诏唐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唐王既克长安,以书谕诸郡县,于是东自商洛,南尽巴、蜀,郡县长吏及盗贼渠帅、氐羌酋长,争遣子弟入见请降,有司复书,日以百数。
王世充既得东都兵,进击李密于洛北,败之,遂屯巩北。辛酉,世充命诸军各造浮桥渡洛击密,桥先成者先进,前后不一。虎贲郎将王辩破密外栅,密营中惊扰,将溃;世充不知,鸣角收众,密因帅敢死士乘之,世充大败,争桥溺死者万馀人。王辩死,世充仅自免,洛北诸军皆溃。世充不敢入东都,北趣河阳。是夜,疾风寒雨,军士涉水沾湿,道路冻死者又以万数。世充独与数千人至河阳,自系狱请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还东都,赐金帛、美女以安其意。世充收合亡散,得万馀人,屯含嘉城,不敢复出。
密乘胜进据金墉城,修其门堞、庐舍而居之,钲鼓之声,闻于东都;未几,拥兵三十馀万,陈于北邙,南逼上春门。乙丑,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部尚书韦津出兵拒之。达望见密兵盛,惧而先还。密纵兵乘之,军遂溃,韦津死。于是偃师、柏谷及河阳都尉独孤武都、检校河内郡丞柳燮、职方郎柳续等各举所部降于密。窦建德、硃粲、孟海公、徐圆朗等并遣使奉表劝进,密官属裴仁基等亦上表请正位号,密曰:“东都未平,不可议此。”
戊辰,唐王以世子建成为左元帅,秦公世民为右元帅,督诸军十馀万人救东都。
东都乏食,太府卿元文都等募守城不食公粮者进散官二品,于是商贾执象而朝者,不可胜数。
二月,己卯,唐王遣太常卿郑元璹将兵出商洛,徇南阳,左领军府司马安陆马元规徇安陆及荆、襄。
李密遣房彦藻、郑颋等东出黎阳,分道招慰州县。以梁郡太守杨汪为上柱国、宋州总管,又以手书与之曰:“昔在雍丘,曾相追捕,射钩斩袂,不敢庶几。”汪遣使往来通意,密亦羁縻待之。彦藻以书招窦建德,使来见密。建德复书,卑辞厚礼,托以罗艺南侵,请捍御北垂。彦藻还,至卫州,贼帅王德仁邀杀之。德仁有众数万,据林虑山,四出抄掠,为数州之患。
三月,己酉,以齐公元吉为镇北将军、太原道行军元帅、都督十五郡诸军事,听以便宜从事。
隋炀帝至江都,荒淫益甚,宫中为百馀房,各盛供张,实以美人,日令一房为主人。江都郡丞赵元楷掌供酒馔,帝与萧后及幸姬历就宴饮,酒卮不离口,从姬千馀人亦常醉。然帝见天下危乱,意亦扰扰不自安,退朝则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台馆,非夜不止,汲汲顾景,唯恐不足。
帝自晓占候卜相,好为吴语;常夜置酒,仰视天文,谓萧后曰:“外间大有人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因引满沉醉。又尝引镜自照,顾谓萧后曰:“好头颈,谁当斫之?”后惊问故,帝笑曰:“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帝见中原已乱,无心北归,欲都丹杨,保据江东,命群臣廷议之。内史侍郎虞世基等皆以为善;右候卫大将军李才极陈不可,请车驾还长安,与世基忿争而出。门下录事衡水李桐客曰:“江东卑湿,土地险狭,内奉万乘,外给三军,民不堪命,恐亦将散乱耳。”御史劾桐客谤毁朝政。于是公卿皆阿意言:“江东之民望幸已久,陛下过江,抚而临之,此大禹之事也。”乃命治丹杨宫,将徙都之。
时江都粮尽,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思乡里,见帝无西意,多谋叛归。郎将窦贤遂帅所部西走,帝遣骑追斩之,而亡者犹不止,帝患之。虎贲郎将扶风司马德戡素有宠于帝,帝使领骁果屯于东城,德戡与所善虎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谋曰:“今骁果人人欲亡,我欲言之,恐先事受诛;不言,于后事发,亦不免族灭,奈何?又闻关内沦没,李孝常以华阴叛,上囚其二弟,欲杀之。我辈家属皆在西,能无此虑乎?”二人皆惧,曰:“然计将安出?”德戡曰:“骁果若亡,不若与之俱去。”二人皆曰:“善!”因转相招引,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士杨士览等皆与之同谋,日夜相结约,于广座明论叛计,无所畏避。有宫人白萧后曰:“外间人人欲反。”后曰:“任汝奏之。”宫人言于帝,帝大怒,以为非所宜言,斩之。其后宫人复白后,后曰:“天下事一朝至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忧耳!”自是无复言者。
赵行枢与将作少监宇文智及素厚,杨士览,智及之甥也,二人以谋告智及,智及大喜。德戡等期以三月望日结党西遁,智及曰:“主上虽无道,威令尚行,卿等亡去,正如窦贤取死耳。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数万人,因行大事,此帝王之业也。”德戡等然之。行枢、薛世良请以智及兄右屯卫将军许公化及为主,结约既定,乃告化及。化及性驽怯,闻之,变色流汗,既而从之。
德戡使许弘仁、张恺入备身府,告所识者云:“陛下闻骁果欲叛,多醖毒酒,欲因享会,尽鸩杀之,独与南人留此。”骁果皆惧,转相告语,反谋益急。乙卯,德戡悉召骁果军吏,谕以所为,皆曰:“唯将军命!”是日,风霾昼昏。晡后,德戡盗御厩马,潜厉兵刃。是夕,元礼、裴虔通直阁下,专主殿内;唐奉义主闭城门,与虔通相知,诸门皆不下键。至三更,德戡于东城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应。帝望见火,且闻外喧嚣,问何事。虔通对曰:“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时内外隔绝,帝以为然。智及与孟秉于城外集千馀人,劫候卫虎贲冯普乐布兵分守衢巷。燕王倓觉有变,夜,穿芳林门侧水窦而入,至玄武门,诡奏曰:“臣猝中风,命悬俄顷,请得面辞。”裴虔通等不以闻,执囚之。丙辰,天未明,德戡授虔通兵,以代诸门卫士。虔通自门将数百骑至成象殿,宿卫者传呼有贼;虔通乃还,闭诸门,独开东门,驱殿内宿卫者令出,皆投仗而走。右屯卫将军独孤盛谓虔通曰:“何物兵,形势太异!”虔通曰:“事势已然,不预将军事;将军慎毋动!”盛大骂曰:“老贼,是何物语!”不及被甲,与左右十馀人拒战,为乱兵所杀。盛,楷之弟也。千牛独孤开远帅殿内兵数百人诣玄武门,叩阁请曰:“兵仗尚全,犹堪破贼。陛下若出临战,人情自定;不然,祸今至矣!”竟无应者,军士稍散。贼执开远,义而释之。先是,帝选骁健官奴数百人置玄武门,谓之给使,以备非常,待遇优厚,至以宫人赐之。司宫魏氏为帝所信,化及等结之使为内应。是日,魏氏矫诏悉听给使出外,仓猝之际,无一人在者。
德戡等引兵自玄武门入,帝闻乱,易服逃西阁。虔通与元礼进兵排左阁,魏氏启之,遂入永巷,问:“陛下安在?”有美人出,指之。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进,帝映窗扉谓行达曰:“汝欲杀我邪?”对曰:“臣不敢,但欲奉陛下西还耳。”因扶帝下阁。虔通,本帝为晋王时亲信左右也,帝见之,谓曰:“卿非我敌人乎!何恨而反?”对曰:“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欲奉陛下还京师耳。”帝曰:“朕方欲归,正为上江米船未至,今与汝归耳!”虔通因勒兵守之。
至旦,孟秉以甲骑迎化及,化及战栗不能言,人有来谒之者,但俯首据鞍称罪过。化及至城门,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裴虔通谓帝曰:“百官悉在朝堂,陛下须亲出慰劳。”进其从骑,逼帝乘之;帝嫌其鞍勒弊,更易新者,乃乘之。虔通执辔挟刀出宫门,贼徒喜噪动地。化及扬言曰:“何用持此物出,亟还与手。”帝问:“世基何在?”贼党马文举曰:“已枭首矣!”于是引帝还至寝殿,虔通、德戡等拔白刃侍立。帝叹曰:“我何罪至此?”文举曰:“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帝曰:“我实负百姓;至于尔辈,荣禄兼极,何乃如是!今日之事,孰为首邪?”德戡曰:“溥天同怨,何止一人!”化及又使封德彝数帝罪,帝曰:“卿乃士人,何为亦尔!”德彝赧然而退。帝爱子赵王杲,年十二,在帝侧,号恸不已,虔通斩之,血溅御服。贼欲弑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文举等不许,使令狐行达顿帝令坐。帝自解练巾授行达,缢杀之。初,帝自知必及于难,常以罂贮毒药自随,谓所幸诸姬曰:“若贼至,汝曹当先饮之,然后我饮。”及乱,顾索药,左右皆逃散,竟不能得。萧后与宫人撤漆床板为小棺,与赵王杲同殡于西院流珠堂。
帝每巡幸,常以蜀王秀自随,囚于骁果营。化及弑帝,欲奉秀立之,众议不可,乃杀秀及其七男。又杀齐王暕及其二子并燕王倓,隋氏宗室、外戚,无少长皆死。唯秦王浩素与智及往来,且以计全之。齐王暕素失爱于帝,恒相猜忌。帝闻乱,顾萧后曰:“得非阿孩邪?”化及使人就第诛暕,暕谓帝使收之,曰:“诏使且缓儿,儿不负国家!”贼曳至街中,斩之,暕竟不知杀者为谁,父子至死不相明。又杀内史待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皛、梁公萧钜等及其子。钜,琮之弟子也。
难将作,江阳长张惠绍驰告裴蕴,与惠绍谋矫诏发郭下兵收化及等,扣门援帝。议定,遣报虞世基;世基疑告反者不实,抑而不许。须臾,难作,蕴叹曰:“谋及播郎,竟误人事!”虞世基宗人亻及谓世基子符玺郎熙曰:“事势已然,吾将济卿南渡,同死何益?”熙曰:“弃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怀,自此决矣!”世基弟世南抱世基号泣,请以身代,化及不许。黄门侍郎裴矩知必将有乱,虽厮役皆厚遇之,又建策为骁果娶妇;及乱作,贼皆曰:“非裴黄门之罪。”既而化及至,矩迎拜马首,故得免。化及以苏威不预朝政,亦免之。威名位素重,往参化及;化及集众而见之,曲加殊礼。百官悉诣朝堂贺,给事郎许善心独不至。许弘仁驰告之曰:“天子已崩,宇文将军摄政,阖朝文武咸集。天道人事自有代终,何预于叔而低回若此?”善心怒,不肯行。弘仁反走上马,泣而去。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既而释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怒曰:“此人大负气!”复命擒还,杀之。其母范氏,年九十二,抚柩不哭,曰:“能死国难,吾有子矣!”因卧不食,十馀日而卒。唐王之入关也,张季珣之弟仲琰为上洛令,帅吏民拒守,部下杀之以降。宇文化及之乱,仲琰弟琮为千牛左右,化及杀之,兄弟三人皆死国难,时人愧之。
化及自称大丞相,总百揆。以皇后令立秦王浩为帝,居别宫,令发诏画敕书而已,仍以兵监守之。化及以弟智及为左仆射,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
乙卯,徙秦公世民为赵公。
戊辰,隋恭帝诏以十郡益唐国,仍以唐王为相国,总百揆,唐国置丞相以下官,又加九锡。王谓僚属曰:“此谄谀者所为耳。孤秉大政而自加宠锡,可乎?必若循魏、晋之迹,彼皆繁文伪饰,欺天罔人;考其实不及五霸,而求名欲过三王,此孤常所非笑,窃亦耻之。”或曰:“历代所行,亦何可废!”王曰:“尧、舜、汤、武,各因其时,取与异道,皆推其至诚以应天顺人,未闻夏、商之末必效唐、虞之禅也。若使少帝有知,必不肯为;若其无知,孤自尊而饰让,平生素心所不为也。”但改丞相为相国府,其九锡殊礼,皆归之有司。
宇文化及以左武卫将军陈稜为江都太守,综领留事。壬申,令内外戒严,云欲还长安。皇后六宫皆依旧式为御宫,营前别立帐,化及视事其中,仗卫部伍,皆拟乘舆。夺江都人舟楫,取彭城水路西归。以折冲郎将沈光骁勇,使将给使营于禁内。行至显福宫,虎贲郎将麦孟才、虎牙郎钱杰与光谋曰:“吾侪受先帝厚恩,今俯首事仇,受其驱帅,何面目视息世间哉!吾必欲杀之,死无所恨!”光泣曰:“是所望于将军也!”孟才乃纠合恩旧,帅所将数千人,期以晨起将发时袭化及。语泄,化及夜与腹心走出营外,留人告司马德戡等,使讨之。光闻营内喧,知事觉,即袭化及营,空无所获,值内史侍郎元敏,数而斩之。德戡引兵入围之,杀光,其麾下数百人皆斗死,一无降者,孟才亦死。孟才,铁杖之子也。
武康沈法兴,世为郡著姓,宗族数千家。法兴为吴兴太守,闻宇文化及弑逆,举兵,以讨化及为名。比至乌程,得精卒六万,遂攻馀杭、毘陵、丹杨,皆下之,据江表十郡。自称江南道大总管,承制置百官。
东国公窦抗,唐王之妃兄也。炀帝使行长城于灵武;闻唐王定关中,癸酉,帅灵武、盐川等数郡来降。
夏,四月,稽胡寇富平,将军王师仁击破之。又五万馀人寇宜春,相国府咨议参军窦轨将兵讨之,战于黄钦山。稽胡乘高纵火,官军小却;轨斩其部将十四人,拔队中小校代之,勒兵复战。轨自将数百骑居军后,令之曰:“闻鼓声有不进者,自后斩之!”既而鼓之,将士争先赴敌,稽胡射之不能止;遂大破之,虏男女二万口。
世子建成等至东都,军于芒华苑;东都闭门不出,遣人招谕,不应。李密出军争之,小战,各引去。城中多欲为内应者,赵公世民曰:“吾新定关中,根本未固,悬军远来,虽得东都,不能守也。”遂不受。戊寅,引军还。世民曰:“城中见吾退,必来追蹑。”乃设三伏于三王陵以待之;段达果将万馀人追之,遇伏而败。世民逐北,抵其城下,斩四千馀级。遂置新安、宜阳二郡,使行军总管史万宝、盛彦师将兵镇宜阳,吕绍宗、任瑰将兵镇新安而还。
初,五原通守栎阳张长逊以中原大乱,举郡附突厥,突厥以为割利特勒。郝瑗说薛举,与梁师都及突厥连兵以取长安,举从之。时启民可汗之子咄苾,号莫贺咄设,建牙直五原之北,举遣使与莫贺咄设谋入寇,莫贺咄设许之。唐王使都水监宇文歆赂莫贺咄设,且为陈利害,止其出兵,又说莫贺咄设遣张长逊入朝,以五原之地归之中国,莫贺咄设并从之。已卯,武都、宕渠、五原等郡皆降,王即以长逊为五原太守。长逊又诈为诏书与莫贺咄设,示知其谋。莫贺咄设乃拒举、师都等,不纳其使。
戊戌,世子建成等还长安。
东都号令不出四门,人无固志,朝议郎段世弘等谋应西师。会西师已还,乃遣人招李密,期以己亥夜纳之。事觉,越王命王世充讨诛之。密闻城中已定,乃还。
宇文化及拥众十馀万,据有六宫,自奉养一如炀帝。每于帐中南面坐,人有白事者,嘿然不对;下牙,方取启状与唐奉义、牛方裕、薛世良、张恺等参决之。以少主浩付尚书省,令卫士十馀人守之,遣令史取其画敕,百官不复朝参。至彭城,水路不通,复夺民车牛得二千两,并载宫人珍宝;其戈甲戎器,悉令军士负之,道远疲剧,军士始怨。司马德戡窃谓赵行枢曰:“君大谬,误我!当今拨乱,必藉英贤;化及庸暗,群小在侧,事将必败,若之何?”行枢曰:“在我等耳,废之何难!”初,化及既得政,赐司马德戡爵温国公,加光禄大夫;以其专统骁果,心忌之。后数日,化及署诸将分配士卒,以德戡为礼部尚书,外示美迁,实夺其兵柄。德戡由是愤怨,所获赏赐,皆以赂智及;智及为之言,乃使之将后军万馀人以从。于是德戡、行枢与诸将李本、尹正卿、宇文导师等谋以后军袭杀化及,更立德戡为主;遣人诣孟海公,结为外助;迁延未发,待海公报。许弘仁、张恺知之,以告化及。化及遣宇文士及阳为游猎,至后军,德戡不知事露,出营迎谒,因执之。化及让之曰:“与公戮力共定海内,出于万死。今始事成,方愿共守富贵,公又何反也?”德戡曰:“本杀昏主,苦其淫虐;推立足下,而又甚之;逼于物情,不获已也。”化及缢杀之,并杀其支党十馀人。孟海公畏化及之强,帅众具牛酒迎之。李密据巩洛以拒化及,化及不得西,引兵向东郡,东郡通守王轨以城降之。
辛丑,李密将井陉王君廓帅众来降。君廓本群盗,有众数千人,与贼帅韦宝、邓豹合军虞乡,唐王与李密俱遣使招之。宝、豹欲从唐王,君廓伪与之同,乘其无备,袭击,破之,夺其辎重,奔李密;密不礼之,复来降,拜上柱国,假河内太守。
萧铣即皇帝位,置百官,准梁室故事。谥其从父琮为孝靖皇帝,祖岩为河间忠烈王,父璿为文宪王,封董景珍等功臣七人皆为王。遣宋王杨道生击南郡,下之,徒都江陵,修复园庙。引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使典文翰,委以机密。又使鲁王张绣徇岭南,隋将张镇周、王仁寿等拒之;既而闻炀帝遇弑,皆降于铣。钦州刺史宁长真亦以郁林、始安之地附于铣。汉阳太守冯盎以苍梧、高凉、珠崖、番禺之地附于林士弘。铣、士弘各遣人招交趾太守丘和,和不从。铣遣宁长真帅岭南兵自海道攻和,和欲出迎之,司法书佐高士廉说和曰:“长真兵数虽多,悬军远至,不能持久,城中胜兵足以当之,奈何望风受制于人!”和从之,以士廉为军司马,将水陆诸军逆击,破之,长真仅以身免,尽俘其众。既而有骁果自江都至,得炀帝凶问,亦以郡附于铣。士廉,劢之子也。
始安郡丞李袭志,迁哲之孙也,隋末,散家财,募士得三千人,以保郡城;萧铣、林士弘、曹武彻迭来攻之,皆不克。闻炀帝遇弑,帅吏民临三日。或说袭志曰:“公中州贵族,久临鄙郡,华、夷悦服。今隋室无主,海内鼎沸,以公威惠,号令岭表,尉佗之业可坐致也。”袭志怒曰:“吾世继忠贞,今江都虽覆,宗社尚存,尉佗狂僭,何足慕也!”欲斩说者,众乃不敢言。坚守二年,外无声援,城陷,为铣所虏,铣以为工部尚书,检校桂州总管。于是东自九江,西抵三峡,南尽交趾,北距汉川,铣皆有之,胜兵四十馀万。
炀帝凶问至长安,唐王哭之恸,曰:“吾北面事人,失道不能救,敢忘哀乎!”
五月,山南抚慰使马元规击硃粲于冠军,破之。
王德仁既杀房彦澡,李密遣徐世勣讨之。德仁兵败,甲寅,与武安通守袁子幹皆来降,诏以德仁为鄴郡太守。
戊午,隋恭帝禅位于唐,逊居代邸。甲子,唐王即皇帝位于太极殿,遣刑部尚书萧造告天于南郊,大赦,改元。罢郡,置州,以太守为剌史。推五运为土德,色尚黄。
隋炀帝凶问至东都,戊辰,留守官奉越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皇泰。是日于朝堂宣旨,以时钟金革,公私皆即日大祥。追谥大行曰明皇帝,庙号世祖;追尊元德太子曰成皇帝,庙号世宗。尊母刘良娣为皇太后。以段达为纳言、陈国公,王世充为纳言、郑国公,元文都为内史令、鲁国公,皇甫无逸为兵部尚书、杞国公,又以卢楚为内史令,郭文懿为内史侍郎,赵长文为黄门侍郎,共掌朝政,时人号“七贵”。皇泰主眉目如画,温厚仁爱,风格俨然。
辛未,突厥始毕可汗遣骨咄禄特勒来,宴之于太极殿,奏九部乐。时中国人避乱者多入突厥,突厥强盛,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之,控弦百馀万。帝以初起资其兵马,前后饷遗,不可胜纪。突厥恃功骄倨,每遣使者至长安,多暴横,帝优容之。
壬申,命裴寂、刘文静等修定律令。置国子、太学、四门生,合三百馀员,郡县学亦各置生员。
六月,甲戌朔,以赵公世民为尚书令,黄台公瑗为刑部侍郎,相国府长史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司马刘文静为纳言,司录窦威为内史令,李纲为礼部尚书、参掌选事,掾殷开山为吏部侍郎,属赵慈景为兵部侍郎,韦义节为礼部侍郎,主簿陈叔达、博陵崔民幹并为黄门侍郎,唐俭为内史侍郎,录事参军裴晞为尚书右丞;以隋民部尚书萧瑀为内史令,礼部尚书窦璡为户部尚书,蒋公屈突通为兵部尚书,长安令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瑗,上之从子;怀恩,舅子也。
上待裴寂特厚,群臣无与为比,赏赐服玩,不可胜纪;命尚书奉御日以御膳赐寂,视朝必引与同坐,入阁则延之卧内;言无不从,称为裴监而不名。委萧瑀以庶政,事无大小,莫不关掌。瑀亦孜孜尽力,绳违举过,人皆惮之,毁之者众,终不自理。上尝有敕而内史不时宣行,上责其迟,瑀对曰:“大业之世,内史宣敕,或前后相违,有司不知所从,其易在前,其难在后;臣在省日久,备见其事。今王业经始,事系安危,远方有疑,恐失机会,故臣每受一敕必勘审,使与前敕不违,始敢宣行;稽缓之愆,实由于此。”上曰:“卿用心如是,吾复何忧!”
初,帝遣马元规慰抚山南,南阳郡丞河东吕子臧独据郡不从;元规遣使数辈谕之,皆为子臧所杀。及炀帝遇弑,子臧发丧成礼,然后请降;拜邓州刺史,封南郡公。
废大业律令,颁新格。
上每视事,自称名,引贵臣同榻而坐。刘文静谏曰:“昔王导有言:‘若太阳俯同万物,使群生何以仰照!’今贵贱失位,非常久之道。”上曰:“昔汉光武与严子陵共寝,子陵加足于帝腹。今诸公皆名德旧齿,平生亲友,宿昔之欢,何可忘也。公勿以为嫌!”
戊寅,隋安阳令吕珉以相州来降,以为相州刺史。
己卯,祔四亲庙主。追尊皇高祖瀛州府君曰宣简公;皇曾祖司空曰懿王;皇祖景王曰景皇帝,庙号太祖,祖妣曰景烈皇后;皇考元王曰元皇帝,庙号世祖,妣独孤氏曰元贞皇后;追谥妃窦氏曰穆皇后。每岁祀昊天上帝、皇地礻氏、神州地礻氏,以景帝配,感生帝、明堂,以元帝配。庚辰,立世子建成为皇太子,赵公世民为秦王,齐公元吉为齐王,宗室黄瓜公白驹为平原王,蜀公孝基为永安王,柱国道玄为淮阳王,长平公叔良为长平王,郑公神通为永康王,安吉公神符为襄邑王,柱国德良为新兴王,上柱国博叉为陇西王,上柱国奉慈为勃海王。孝基、叔良、神符、德良,帝之从父弟;博叉、奉慈,弟子;道玄,从父兄子也。
癸未,薛举寇泾州。以秦王世民为元帅,将八总管兵以拒之。
遣太仆卿宇文明达招慰山东,以永安王孝基为陕州总管。时天下未定,凡边要之州,皆置总管府,以统数州之兵。
乙酉,奉隋帝为酅国公。诏曰:“近世以来,时运迁革,前代亲族,莫不诛夷。兴亡之效,岂伊人力!其隋蔡王智积等子孙,并付所司,量才选用。”
东都闻宇文化及西来,上下震惧。有盖琮者,上疏请说李密与之合势拒化及。元文都谓卢楚等曰:“今仇耻未雪而兵力不足,若赦密罪使击化及,两贼自斗,吾徐承其弊。化及既破,密兵亦疲;又其将士利吾官赏,易可离间,并密亦可擒也。”楚等皆以为然,即以琮为通直散骑常侍,赍敕书赐密。
丙申,隋信都郡丞东莱麹稜来降,拜冀州刺史。
丁酉,万年县法曹武城孙伏伽上表,以为:“隋以恶闻其过亡天下。陛下龙飞晋阳,远近响应,未期年而登帝位;徒知得之之易,不知隋失之之不难也。臣谓宜易其覆辙,务尽下情。凡人君言动,不可不慎。窃见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献鹞雏者,此乃少年之事,岂圣主所须哉!又,百戏散乐,亡国淫声。近太常于民间借妇女裙襦五百馀袭以充妓衣,拟五月五日玄武门游戏,此亦非所以为子孙法也。凡如此类,悉宜废罢。善恶之习,朝夕渐染,易以移人。皇太子、诸王参僚左右,宜谨择其人;其有门风不能雍睦,为人素无行义,专好奢靡,以声色游猎为事者,皆不可使之亲近也。自古及今,骨肉乖离,以至败国亡家,未有不因左右离间而然也。愿陛下慎之。”上省表大悦,下诏褒称,擢为治书侍御史,赐帛三百匹,仍颁示远近。
辛丑,内史令延安靖公窦威薨。以将作大匠窦抗兼纳言,黄门侍郎陈叔达判纳言。
宇文化及留辎重于滑台,以王轨为刑部尚书,使守之,引兵北趣黎阳。李密将徐世勣据黎阳,畏其军锋,以兵西保仓城。化及渡河,保黎阳,分兵围世勣。密帅步骑二万,壁于清淇,与世勣以烽火相应,深沟高垒,不与化及战。化及每攻仓城,密辄引兵以掎其后。密与化及隔水而语,密数之曰:“卿本匈奴皁隶破野头耳,父兄子弟,并受隋恩,富贵累世,举朝莫二。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行弑逆,欲规篡夺。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之恶逆,天地所不容,将欲何之!若速来归我,尚可得全后嗣。”化及默然,俯视良久,瞋目大言曰:“与尔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邪!”密谓从者曰:“化及庸愚如此,忽欲图为帝王,吾当折杖驱之耳!”化及盛修攻具以逼仓城,世勣于城外掘深沟以固守,化及阻堑,不得至城下。世勣于堑中为地道,出兵击之,化及大败,焚其攻具。
时密与东都相持日久,又东拒化及,常畏东都议其后。见盖琮至,大喜,遂上表乞降,请讨灭化及以赎罪,送所获凶党雄武郎将于洪建,遣元帅府记室参军李俭、上开府徐师誉等入见。皇泰主命戮洪建于左掖门外,如斛斯政之法。元文都等以密降为诚实,盛饰宾馆于宣仁门东。皇泰主引见俭等,以俭为司农卿,师誉为尚书右丞,使具导从,列铙吹,还馆,玉帛酒馔,中使相望。册拜密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令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以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军。仍下诏称密忠款,且曰:“其用兵机略,一禀魏公节度。”
元文都等喜于和解,谓天下可定,于上东门置酒作乐,自段达已下皆起舞。王世充作色谓起居侍郎崔长文曰:“朝廷官爵,乃以与贼,其志欲何为邪!”文都等亦疑世充欲以城应化及,由是有隙,然犹外相弥缝,阳为亲善。
秋,七月,皇泰主遣大理卿张权、鸿胪卿崔善福赐李密书曰:“今日以前,咸共刷荡;使至以后,彼此通怀。七政之重,伫公匡弼;九伐之利,委公指挥。”权等既至,密北面拜受诏书。既无西虑,悉以精兵东击化及。密知化及军粮且尽,因伪与和;化及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馈之。会密下有人获罪,亡抵化及,具言其情,化及大怒;其食又尽,乃渡永济渠,与密战于童山之下,自辰达酉;密为流矢所中,堕马闷绝,左右奔散。追兵且至,唯秦叔宝独捍卫之,密由是获免。叔宝复收兵与之力战,化及乃退。化及入汲郡求军粮,又遣使拷掠东郡吏民以责米粟。王轨等不堪其弊,遣通事舍人许敬宗诣密请降;密以轨为滑州总管,以敬宗为元帅府记室,与魏征共掌文翰。敬宗,善心之子也。房公苏威在东郡,随众降密,密以其隋氏大臣,虚心礼之。威见密,初不言帝室艰危,唯再三舞蹈,称“不图今日复睹圣明!”时人鄙之。化及闻王轨叛,大惧,自汲郡引兵欲取以北诸郡,其将陈智略帅岭南骁果万馀人,樊文超帅江淮排,张童儿帅江东骁果数千人,皆降于密。文超,子盖之子也。化及犹有众二万,北趣魏县;密知其无能为,西还巩洛,留徐世勣以备之。
乙巳,宣州刺史周超击硃粲,败之。
丁未,梁师都寇灵州,骠骑将军蔺兴粲击破之。
突厥阙可汗遣使内附。初,阙可汗附于李轨;隋西戎使者曹琼据甘州诱之,乃更附琼,与之拒轨;为轨所败,窜于达斗拔谷,与吐谷浑相表里,至是内附,上厚加慰抚。寻为李轨所灭。
薛举进逼高墌,游兵至于豳、岐,秦王世民深沟高垒不与战。会世民得疟疾,委军事于长史、纳言刘文静、司马殷开山,且戒之曰:“薛举悬军深入,食少兵疲,若来挑战,慎勿应也。俟吾疾愈,为君等破之。”开山退,谓文静曰:“王虑公不能办,故有此言耳。且贼闻王有疾,必轻我,宜曜武以威之。”乃陈于高墌西南,恃众而不设备。举潜师掩其后,壬子,战于浅水原,八总管皆败,士卒死者什五六,大将军慕容罗睺、李安远、刘弘基皆没,世民引兵还长安。举遂拔高墌,收唐兵死者为京观;文静等皆坐除名。
乙卯,榆林贼帅郭子和遣使来降。以为灵州总管。
李密每战胜,辄遣使告捷于皇泰主。隋人皆喜,王世充独谓其麾下曰:“元文都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擒。且吾军士屡与密战,没其父兄子弟,前后已多,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欲以激怒其众。文都闻之,大惧,与卢楚等谋因世充入朝,伏甲诛之。段达性庸懦,恐事不就,遣其婿张志以楚等谋告世充。戊午夜三鼓,世充勒兵袭含嘉门。元文都闻变,入奉皇泰主御乾阳殿,陈兵自卫,命诸将闭门拒守。将军跋野纲将兵出,遇世充,下马降之。将军费曜、田阇战于门外,不利。文都自将宿卫兵欲出玄武门以袭其后,长秋监段瑜称求门钥不获,稽留遂久。天且曙,文都引兵复欲出太阳门逆战,还至乾阳殿,世充已攻太阳门得入。皇甫无逸弃母及妻子,斫右掖门,西奔长安。卢楚匿于太官署,世充之党擒之,至兴教门,见世充,世充令乱斩杀之;进攻紫微宫门。皇泰主使人登紫微观。问:“称兵欲何为?”世充下马谢曰:“元文都、卢楚等横见规图;请杀文都,甘从刑典。”段达乃令将军黄桃树执送文都。文都顾谓皇泰主曰:“臣今朝死,陛下夕及矣!”皇泰主恸哭遣之,出兴教门,乱斩如卢楚,并杀卢、元诸子。段达又以皇泰主命开门纳世充,世充悉遣人代宿卫者,然后入见皇泰主于乾阳殿。皇泰主谓世充曰:“擅相诛杀,曾不闻奏,岂为臣之道乎!公欲肆其强力,敢及我邪!”世充拜伏流涕谢曰:“臣蒙先皇采拔,粉骨非报。文都等苞藏祸心,欲召李密以危社稷,疾臣违异,深积猜嫌;臣迫于救死,不暇闻奏。若内怀不臧,违负陛下,天地日月,实所照临,使臣阖门殄灭,无复遗类。”词泪俱发。皇泰主以为诚,引令升殿,与语久之,因与俱入见皇太后;世充被发为誓,称不敢有贰心。乃以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比及日中,捕获赵长文、郭文懿,杀之。然后巡城,告谕以诛元、卢之意。世充自含嘉城移居尚书省,渐结党援,恣行威福。用兄世恽为内史令,入居禁中,子弟咸典兵马,分政事为十头,悉以其党主之,势震内外,莫不趋附,皇泰主拱手而已。
李密将入朝,至温,闻元文都等死,乃还金墉。东都大饥,私钱滥恶,太半杂以锡环,其细如线,米斛直钱八九万。
初,李密尝受业于儒生徐文远。文远为皇泰主国子祭酒,自出樵采,为密军所执;密令文远南面坐,备弟子礼,北面拜之。文远曰:“老夫既荷厚礼,敢不尽言!未审将军之志欲为伊、霍以继绝扶倾乎?则老夫虽迟暮,犹愿尽力;若为莽、卓,乘危邀利,则无所用老夫矣!”密顿首曰:“昨奉朝命,备位上公,冀竭庸虚,匡济国难,此密之本志也。”文远曰:“将军名臣之子,失涂至此,若能不远而复,犹不失为忠义之臣。”及王世充杀元文都等,密复问计于文远。文远曰:“世充亦门人也,其为人残忍褊隘,既乘此势,必有异图,将军前计为不谐矣。非破世充,不可入朝也。”密曰:“始谓先生儒者,不达时事,今乃坐决大计,何其明也!”文远,孝嗣之玄孙也。
庚申,诏隋氏离宫游幸之所并废之。
戊辰,遣黄台公瑗安抚山南。
己巳,以隋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为刑部尚书。隋河间郡丞王琮守郡城以拒群盗,窦建德攻之,岁馀不下;闻炀帝凶问,帅吏士发丧,乘城者皆哭。建德遣使吊之,琮因使者请降,建德退舍具馔以待之。琮言及隋亡,俯伏流涕,建德亦为之泣。诸将曰:“琮久拒我军,杀伤甚众,力尽乃降,请烹之。”建德曰:“琮,忠臣也,吾方赏之以劝事君,奈何杀之!往在高鸡泊为盗,容可妄杀人;今欲安百姓,定天下,岂得害忠良乎!”乃徇军中曰:“先与王琮有怨敢妄动者,夷三族!”以琮为瀛州刺史。于是河北郡县闻之,争附于建德。
先是,建德陷景城,执户曹河东张玄素,将杀之,县民千馀人号泣请代其死,曰:“户曹清慎无比,大王杀之,何以劝善!”建德乃释之,以为治书侍御史,固辞;及江都败,复以为黄门侍郎,玄素乃起。饶阳令宋正本,博学有才气,说建德以定河北之策,建德引为谋主。建德定都乐寿,命所居曰金城宫,备置百官。
●卷第一百八十六
【唐纪二】 起著雍摄提格八月,尽十二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中武德元年(戊寅,公元六一八年)
八月,薛举遣其子仁果进围宁州,刺史胡演击却之。郝瑗言于举曰:“今唐兵新破,关中骚动,宜乘胜直取长安。”举然之,会有疾而止。辛巳,举卒。太子仁果立,居于折墌城,谥举曰武帝。
上欲与李轨共图秦、陇,遣使潜诣凉州,招抚之,与之书,谓之从弟。轨大喜,遣其弟懋入贡。上以懋为大将军,命鸿胪少卿张俟德册拜轨为凉州总管,封凉王。
初,朝廷以安阳令吕珉为相州刺史,更以相州刺史王德仁为岩州刺史。德仁由是怨愤,甲申,诱山东大使宇文明达入林虑山而杀之,叛归王世充。
已丑,以秦王世民为元帅,击薛仁果。
丁酉,临洮等四郡来降。
隋江都太守陈稜求得炀帝之柩,取宇文化及所留辇辂鼓吹,粗备天子仪卫,改葬于江都宫西吴公台下,其王公以下,皆列瘗于帝茔之侧。宇文化及之发江都也,以杜伏威为历阳太守;伏威不受,仍上表于隋,皇泰主拜伏威为东道大总管,封楚王。沈法兴亦上表于皇泰主。自称大司马、录尚书事、天门公,承制置百官,以陈杲仁为司徒,孙士汉为司空,蒋元超为左仆射,殷芊为左丞,徐令言为右丞,刘子翼为选部侍郎,李百药为府椽。百药,德林之子也。
九月,隋襄国通守陈君宾来降,拜邢州刺史。君宾,伯山之子也。
虞州刺史韦义节攻隋河东通守尧君素,久不下,军数不利;壬子,以工部尚书独孤怀恩代之。
初,李密既杀翟让,颇自骄矜,不恤士众;仓粟虽多,无府库钱帛,战士有功,无以为赏;又厚抚初附之人,众心颇怨。徐世勣尝因宴会刺讥其短;密不怿,使世勣出镇黎阳,虽名委任,实亦疏之。
密开洛口仓散米,无防守典当者,又无文券,取之者随意多少;或离仓之后,力不能致,委弃衢路,自仓城至郭门,米厚数寸,为车马所轥践;群盗来就食者并家属近百万口,无甕盎,织荆筐淘米,洛水两岸十里之间,望之皆如白沙。密喜,谓贾闰甫曰:“此可谓足食矣!”闰甫对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民所以襁负如流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而有司曾无爱吝,屑越如此!窃恐一旦米尽民散,明公孰与成大业哉!”密谢之,即以闰甫判司仓参军事。
密以东都兵数败微弱,而将相自相屠灭,谓朝夕可平。王世充既专大权,厚赏将士,缮治器械,亦阴图取密。时隋军乏食,而密军少衣,世充请交易,密难之;长史邴元真等各求私利,劝密许之。先是,东都人归密者,日以百数;既得食,降者益少,密悔而止。
密破宇文化及还,其劲卒良马多死,士卒疲病。世充欲乘其弊击之,恐人心不壹,乃诈称左军卫士张永通三梦周公,令宣意于世充,当勒兵相助击贼。乃为周公立庙,每出兵,辄先祈祷。世充令巫宣言周公欲令仆射急讨李密,当有大功,不即兵皆疫死。世充兵多楚人,信妖言,皆请战。世充简练精锐得二万馀人,马二千馀匹,壬子,出师击密,旗幡之上皆书永通字,军容甚盛。癸丑,至偃师,营于通济渠南,作三桥于渠上。密留王伯当守金墉,自引精兵出偃师北,阻邙山以待之。
密召诸将会议,裴仁基曰:“世充悉众而至,洛下必虚,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东,简精兵三万,傍河西出以逼东都。世充还,我且按甲;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则我有馀力,彼劳奔命,破之必矣。”密曰:“公言大善。今东都兵有三不可当:兵仗精锐,一也;决计深入,二也;食尽求战,三也。我但乘城固守,蓄力以待之;彼欲斗不得,求走无路,不过十日,世充之头可致麾下。”陈智略、樊文超、单雄信皆曰:“计世充战卒甚少,屡经摧破,悉已丧胆。《兵法》曰‘倍则战’,况不啻倍哉!且江、淮新附之士,望因此机展其勋效;及其锋而用之,可以得志。”于是诸将喧然,欲战者什七八,密惑于众议而从之。仁基苦争不得,击地叹曰:“公后必悔之!”魏征言于长史郑颋曰:“魏公虽骤胜,而骁将锐卒多死,战士心怠,此二者难以应敌。且世充乏食,志在死战,难与争锋,未若深沟高垒以拒之,不过旬月,世充粮尽,必自退,追而击之,蔑不胜矣。”颋曰:“此老生之常谈耳。”征曰:“此乃奇策,何谓常谈!”拂衣而起。
程知节将内马军与密同营在北邙山上,单雄信将外马军营于偃师城北。世充遣数百骑渡通济渠攻雄信营,密遣裴行俨与知节助之。行俨先驰赴敌,中流矢,附于地;知节救之,杀数人,世充军披靡,乃抱行俨重骑而还;为世充骑所逐,刺槊洞过,知节回身捩折其槊,兼斩追者,与行俨俱免。会日暮,各敛兵还营。密骁将孙长乐等十馀人皆被重创。
密新破宇文化及,有轻世充之心,不设壁垒。世充夜遣二百馀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命军士皆秣马蓐食。甲寅旦,将战,世充誓众曰:“今日之战,非直争胜负;死生之分,在此一举。若其捷也,富贵固所不论;若其不捷,必无一人获免。所争者死,非独为国,各宜勉之!”迟明,引兵薄密。密出兵应之,未及成列,世充纵兵击之。世充士卒皆江、淮剽勇,出入如飞。世充先索得一人貌类密者,缚而匿之。战方酣,使牵以过陈前,噪曰:“已获李密矣!”士卒皆呼万岁。其伏兵发,乘高而下,驰压密营,纵火焚其庐舍。密众大溃,其将张童仁、陈智略皆降,密与万馀人驰向洛口。
世充夜围偃师;郑颋守偃师,其部下翻城纳世充。初,世充家属在江都,随宇文化及至滑台,又随王轨入李密,密留于偃师,欲以招世充。及偃师破,世充得其兄世伟、子玄应、虔恕、琼等,又获密将佐裴仁基、郑颋、祖君彦等数十人。世充于是整兵向洛口,得邴元真妻子、郑虔象母及密诸将子弟,皆抚慰之,令潜呼其父兄。
初,邴元真为县吏,坐赃亡命,从翟让于瓦冈;让以其尝为吏,使掌书记。及密开幕府,妙选时英,让荐元真为长史;密不得已用之,行军谋画,未尝参预。密西拒世充,留元真守洛口仓。元真性贪鄙,宇文温谓密曰:“不杀元真,必为公患。”密不应。元真知之,阴谋叛密;杨庆闻之,以告密,密固疑焉。至是,密将入洛口城,元真已遣人潜引世充矣。密知而不发,因与众谋,待世充兵半济洛水,然后击之。世充军至,密候骑不时觉,比将出战,世充军悉已济矣。单雄信等又勒兵自据;密自度不能支,帅麾下轻骑奔虎牢,元真遂以城降。
初,雄信骁捷,善用马槊,名冠诸军,军中号曰“飞将”。彦藻以雄信轻于去就,劝密除之;密爱其才,不忍也。及密失利,雄信遂以所部降世充。
密将如黎阳,或曰:“杀翟让之际,徐世勣几死,今失利而就之,安可保乎!”时王伯当弃金墉保河阳,密自虎牢归之,引诸将共议。密欲南阻河,北守太行,东连黎阳,以图进取。诸将皆曰:“今兵新失利,众心危惧,若更停留,恐叛亡不日而尽。又人情不愿,难以成功。”密曰:“孤所恃者众也,众既不愿,孤道穷矣。”欲自刎以谢众。伯当抱密号绝,众皆悲泣,密复曰:“诸君幸不相弃,当共归关中;密身虽无功,诸君必保富贵。”府掾柳燮曰:“明公与唐公同族,兼有畴昔之好;虽不陪起兵,然阻东都,断隋归路,使唐公不战而据长安,此亦公之功也。”众咸曰:“然。”密又谓王伯当曰:“将军室家重大,岂复与孤俱行哉!”伯当曰:“昔萧何尽帅子弟以从汉王,伯当恨不兄弟俱从,岂以公今日失利遂轻去就乎!纵身分原野,亦所甘心!”左右莫不感激,从密入关者凡二万人。于是密之将帅、州县多降于隋。硃粲亦遣使降隋,皇泰主以粲为楚王。
甲寅,秦州总管窦轨击薛仁果,不利;骠骑将军刘感镇泾州,仁果围之。城中粮尽,感杀所乘马以分将士,感一无所啖,唯煮马骨取汁和木屑食之。城垂陷者数矣,会长平王叔良将士至泾州,仁果乃扬言食尽,引兵南去;乙卯,又遣高墌人伪以城降。叔良遣感帅众赴之,己未,至城下,扣城中人曰:“贼已去,可逾城入。”感命烧其门,城上下水灌之。感知其诈,遣步兵先还,自帅精兵为殿。俄而城上举三烽,仁果兵自南原大下,战于百里细川,唐军大败,感为仁果所擒。仁果复围泾州,令感语城中云:“援军已败,不如早降。”感许之,至城下,大呼曰:“逆贼饥馁,亡在朝夕,秦王帅数十万众,四面俱集,城中勿优,勉之!”仁果怒,执感,于城旁埋之至膝,驰骑射之;至死,声色逾厉。叔良婴城固守,仅能自全。感,丰生之孙也。
庚申,陇州刺史陕人常达击薛仁果于宜禄川,斩首千余级。
上遣从子襄武公琛、太常卿郑元璹以女妓遗始毕可汗。壬戌,始毕复遣骨咄禄特勒来。
癸亥,白马道士傅仁均造《戊寅历》成,奏上,行之。
薛仁果屡攻常达,不能克,乃遣其将仵士政以数百人诈降,达厚抚之。乙丑,士政伺隙以其徒劫达,拥城中二千人降于仁果。达见仁果,词色不屈,仁果壮而释之。奴贼帅张贵谓达曰:“汝识我乎?”达曰:“汝逃死奴贼耳!”贵怒,欲杀之,人救之,获免。
辛未,追谥隋太上皇为炀帝。
宇文化及至魏县,张恺等谋去之;事觉,化及杀之。腹心稍尽,兵势日蹙,兄弟更无他计,但相聚酣宴,奏女乐。化及醉,尤智及曰:“我初不知,由汝为计,强来立我。今所向无成,士马日散,负弑君之名,天下所不容。今者灭族,岂不由汝乎!”持其两子而泣。智及怒曰:“事捷之日,初不赐尤,及其将败,乃欲归罪,何不杀我以降窦建德!”数相斗阋,言无长幼;醒而复饮,以此为恒。其众多亡,化及自知必败,叹曰:“人生固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于是鸩杀秦王浩,即皇帝位于魏县,国号许,改元天寿,署置百官。
冬,十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戊寅,宴突厥骨咄禄,引骨咄禄升御坐以宠之。
李密将至,上遣使迎劳,相望于道。密大喜,谓其徒曰:“我拥众百万,一朝解甲归唐,山东连城数百,知我在此,遣使招之,亦当尽至;比于窦融,功亦不细,岂不以一台司见处乎!”己卯,至长安,有司供待稍薄,所部兵累日不得食,众心颇怨。既而以密为光禄卿、上柱国,赐爵邢国公。密既不满望,朝臣又多轻之,执政者或来求贿,意甚不平;独上亲礼之,常呼为弟,以舅子独孤氏妻之。
庚辰,诏右翊卫大将军淮安王神通为山东道安扶大使,山东诸军并受节度;以黄门侍郎崔民幹为副。
邓州刺史吕子臧与抚慰使马元规击硃粲,破之。子臧言于元规曰:“粲新败,上下危惧,请并力击之,一举可灭。若复迁延,其徒稍集,力强食尽,致死于我,为患方深。”元规不从。子臧请独以所部兵击之,元规不许。既而粲收集余众,兵复大振,自称楚帝于冠军,改元昌达,进攻邓州。子臧抚膺谓元规曰:“老夫今坐公死矣!”粲围南阳,会霖雨城坏,所亲劝子臧降。子臧曰:“安有天子方伯降贼者乎!”帅麾下赴敌而死。俄而城陷,元规亦死。
癸未,王世充收李密美人珍宝及将卒十余万人还东都,陈于阙下。乙酉,皇泰主大赦。丙戌,以世充为太尉、尚书令,内外诸军事,仍使之开太尉府,备置官属,妙选人物。世充以裴仁基父子骁勇,深礼之。徐文远复入东都,见世充,必先拜。或问曰:“君倨见李密而敬王公,何也?”文远曰:“魏公,君子也,能容贤士;王公,小人也,能杀故人,吾何敢不拜!”
李密总管李育德以武陟来降,拜陟州刺史。育德,谔之孙也。其余将佐刘德威、贾闰甫、高季辅等,或以城邑,或帅众,相继来降。
初,北海贼帅綦公顺帅其徒三万攻郡城,已克其外郭,进攻子城;城中食尽,公顺自谓克在旦夕,不为备。明经刘兰成纠合城中骁健百余人袭击之,城中见兵继之,公顺大败,弃营走,郡城获全。于是郡官及望族分城中民为六军,各将之,兰成亦将一军。有宋书佐者,离间诸军曰:“兰成得众心,必为诸人不利,不如杀之。”众不忍杀,但夺其兵以授宋书佐。兰成恐终及祸,亡奔公顺。公顺军中喜噪,欲奉以为主,固辞,乃以为长史,军事咸听焉。居五十余日,兰成简军中骁健者百五十人,往抄北海。距城四十里,留十人,使多芟草,分为百余积;二十里,又留二十人,各执大旗;五六里,又留三十人,伏险要;兰成自将十人,夜,距城一里许潜伏;余八十人分置便处,约闻鼓声即抄取人畜亟去,仍一时焚积草。明晨,城中远望无烟尘,皆出樵牧。日向中,兰成以十人直抵城门,城上钲鼓乱发;伏兵四出,抄掠杂畜千余头及樵牧者而去。兰成度抄者已远,徐步而还。城中虽出兵,恐有伏兵,不敢急追;又见前有旌旗、烟火,遂不敢进而还。既而城中知兰成前者众少,悔不穷追。居月余,兰成谋取郡城,更以二十人直抵城门。城中人竞出逐之,行未十里,公顺将大军总至。郡兵奔驰还城,公顺进兵围之,兰成一言招谕,城中人争出降。兰成抚存老幼,礼遇郡官,见宋书佐,亦礼之如旧,仍资送出境,内外安堵。
时海陵贼帅臧君相闻公顺据北海,帅其众五万来争之;公顺众少,闻之大惧。兰成为公顺画策曰:“君相今去此尚远,必不为备,请将军倍道袭击其营。”公顺从之,自将骁勇五千人,赍熟食,倍道袭之。将至,兰成与敢死士二十人前行,距君相营五十里,见其抄者负担向营,兰成亦与其徒负担蔬米、烧器,诈为抄者,择空而行听察,得其号及主将姓名;至暮,与贼比肩而入,负担巡营,知其虚实,得其更号。乃于空地燃火营食,至三鼓,忽于主将幕前交刀乱下,杀百余人,贼众惊扰;公顺兵亦至,急攻之,君相仅以身免,俘斩数千,收其资粮甲仗以还。由是公顺党众大盛。及李密据洛口,公顺以众附之,密败,亦来降。
隋末群盗起,冠军司兵李袭誉说西京留守阴世师遣兵据永丰仓,发粟以赈穷乏,出库物赏战士,移檄郡县,同心讨贼;世师不能用。乃求募兵山南,世师许之。上克长安,自汉中召还,为太府少卿;乙未,附袭誉籍于宗正。袭誉,袭志之弟也。
丙申,硃粲寇淅州,遣太常卿郑元璹帅步骑一万击之。
是月,纳言窦抗罢为左武候大将军。
十一月,乙巳,凉王李轨即皇帝位,改元安乐。戊申,王轨以滑州来降。
薛仁果之为太子也,与诸将多有隙;及即位,众心猜惧。郝瑗哭举得疾,遂不起,由是国势浸弱。秦王世民至高墌,仁果使宗罗睺将兵拒之;罗侯数挑战,世民坚壁不出。诸将咸请战,世民曰:“我军新败,士气沮丧,贼恃胜而骄,有轻我心,宜闭垒以待之。彼骄我奋,可一战而克也。”乃令军中曰:“敢言战者斩!”相持六十余日,仁果粮尽,其将梁胡郎等帅所部来降。世民知仁果将士离心,命行军总管梁实营于浅水原以诱之。罗侯大喜,尽锐攻之,梁实守险不出;营中无水,人马不饮者数日。罗侯攻之甚急;世民度贼已疲,谓诸将曰:“可以战矣!”迟明,使右武候大将军宠玉陈于浅水原。罗侯并兵击之,玉战,几不能支,世民引大军自原北出其不意,罗侯引兵还战。世民帅骁骑数十先陷陈,唐兵表里奋击,呼声动地。罗侯士卒大溃,斩首数千级。世民帅二千余骑追之,窦轨叩马苦谏曰:“仁果犹据坚城,虽破罗侯,未可轻进,请且按兵以观之。”世民曰“吾虑之久矣,破竹之势,不可失也,舅勿复言!”遂进。仁果陈于城下,世民据泾水临之,仁果骁将浑幹等数人临陈来降。仁果惧,引兵入城拒守。日向暮,大军继至,遂围之。夜半,守城者争自投下。仁果计穷,己酉,出降;得其精兵万馀人,男女五万口。
诸将皆贺,因问曰:“大王一战而胜,遽舍步兵,又无攻具,轻骑直造城下,众皆以为不克,而卒取之,何也?”世民曰:“罗侯所将皆陇外之人,将骁卒悍;吾特出其不意而破之,斩获不多。若缓之,则皆入城,仁果抚而用之,未易克也;急之,则散归陇外。折墌虚弱,仁果破胆,不暇为谋,此吾所以克也。”众皆悦服。世民所得降卒,悉使仁果兄弟及宗罗侯、翟长孙等将之,与之射猎,无所疑间。贼畏威衔恩,皆愿效死。世民闻褚亮名,求访,获之,礼遇甚厚,引为王府文学。
上遣使谓世民曰:“薛举父子多杀我士卒,必尽诛其党以谢冤魂。”李密谏曰:“薛举虐杀不辜,此其所以亡也,陛下何怨焉?怀服之民,不可不抚。”乃命戮其谋首,余皆赦之。
上使李密迎秦王世民于豳州,密自恃智略功名,见上犹有傲色;及见世民,不觉惊服,私谓殷开山曰:“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祸乱乎!”
诏以员外散骑常侍姜謩为秦州刺史,謩抚以恩信,盗贼悉归首,士民安之。
徐世勣据李密旧境,未有所属。魏征随密至长安,乃自请安集山东,上以为秘书丞,乘传至黎阳,遗徐世勣书,劝之早降。世勣遂决计西向,谓长史阳翟郭孝恪曰:“此众土地,皆魏公有也;吾若上表献之,是利主之败,自为功以邀富贵也,吾实耻之。今宜籍郡县户口士马之数以启魏公,使自献之。”乃遣孝恪诣长安,又运粮以饷淮安王神通。上闻世勣使者至,无表,止有启与密,甚怪之。孝恪具言世勣意,上乃叹曰:“徐世勣不背德,不邀功,真纯臣也!”赐姓李。以孝恪为宋州刺史,使与世勣经营虎牢以东,所得州县,委之选补。
癸丑,独孤怀恩攻尧君素于蒲坂。行军总管赵慈景尚帝女桂阳公主,为君素所擒,枭首城外,以示无降意。
癸亥,秦王世民至长安,斩薛仁果于市,上赐常达帛三百段。赠刘感平原郡公,谥忠壮。扑杀仵士政于殿庭。以张贵尤淫暴,腰斩之。上享劳将士,因谓群臣曰:“诸公共相翊戴以成帝业,若天下承平,可共保富贵。使王世充得志,公等岂有种乎!如薛仁果君臣,岂可不以为前鉴也!”己巳,以刘文静为户部尚书,领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复殷开山爵位。
李密骄贵日久,又自负归国之功,朝廷待之不副本望,郁郁不乐。尝遇大朝会,密为光禄卿,当进食,深以为耻;退,以告左武卫大将军王伯当。伯当心亦怏怏,因谓密曰:“天下事在公度内耳。今东海公在黎阳,襄阳公在罗口,河南兵马,屈指可计,岂得久如此也!”密大喜,乃献策于上曰:“臣虚蒙荣宠,安坐京师,曾无报效;山东之众皆臣故时麾下,请往收而抚之。凭藉国威,取王世充如拾地芥耳!”上闻密故将士多不附世充,亦欲遣密往收之。群臣多谏曰:“李密狡猾好反,今遣之,如投鱼于泉,放虎于山,必不返矣!”上曰:“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借使叛去,如以蒿箭射蒿中耳!今使二贼交斗,吾可以坐收其弊。”辛未,遣密诣山东,收其馀众之未下者。密请与贾闰甫偕行,上许之,命密及闰甫同升御榻,赐食,传饮卮酒曰:“吾三人同饮是酒,以明同心;善建功名,以副朕意。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有人确执不欲弟行,朕推赤心于弟,非他人所能间也。”密、闰甫再拜受命。上又以王伯当为密副而遣之。
有大鸟五集于乐寿,群鸟数万从之,经日乃去。窦建德以为己瑞,改元五凤。宗城人有得玄圭献于建德者,宋正本及景城丞会稽孔德绍皆曰:“此天所以赐大禹也,请改国号曰夏。”建德从之,以正本为纳言,德绍为内史侍郎。
初,王须拔掠幽州,中流矢死,其将魏刀儿代领其众,据深泽,掠冀、定之间,众至十万,自称魏帝。建德伪与连和,刀儿弛备,建德袭击破之,遂围深泽;其徒执刀儿降,建德斩之,尽并其众。
易、定等州皆降,唯冀州刺史麹稜不下,稜婿崔履行,暹之孙也,自言有奇术,可使攻者自败,稜信之。履行命守城者皆坐,毋得妄斗,曰:“贼虽登城,汝曹勿怖,吾将使贼自缚。”于是为坛,夜,设章醮,然后自衣衰绖,杖竹登北楼恸哭;又令妇女升屋四向振裙。建德攻之急,稜将战,履行固止之。俄而城陷,履行哭犹未已。建德见稜,曰:“卿忠臣也!”厚礼之,以为内史令。
十二月,壬申,诏以秦王世民为太尉、使持节、陕东道大行台,其蒲州、河北诸府兵马并受节度。
癸酉,西突厥曷娑那可汗自宇文化及所来降。
隋将尧君素守河东,上遣吕绍宗、韦义节、独孤怀恩相继攻之,俱不下。时外围严急,君素为木鹅,置表于颈,具论事势,浮之于河;河阳守者得之,达于东都。皇泰主见而叹息,拜君素金紫光禄大夫。宠玉、皇甫无逸自东都来降,上悉遣诣城下,为陈利害,君素不从。又赐金券,许以不死。其妻又至城下,谓之曰:“隋室已亡,君何自苦!”君素曰:“天下名义,非妇人所知!”引弓射之,应弦而倒。君素亦自知不济,然志在守死,每言及国家,未尝不歔欷。谓将士曰:“吾昔事主上于籓邸,大义不得不死。必若隋祚永终,天命有属,自当断头以付诸君,听君等持取富贵。今城池甚固,仓储丰备,大事犹未可知,不可横生心也!”君素性严明,善御众,下莫敢叛。久之,仓粟尽,人相食;又获外人,微知江都倾覆。丙子,君素左右薛宗、李楚客杀君素以降,传首长安。君素遣朝散大夫解人王行本将精兵七百在它所,闻之,赴救,不及,因捕杀君素者党与数百人,悉诛之,复乘城拒守。独孤怀恩引兵围之。
丁酉,隋襄平太守邓暠以柳城、北平二郡来降;以暠为营州总管。
辛巳,太常卿郑元璹击硃粲于商州,破之。
初,宇文化及遣使招罗艺,艺曰:“我,隋臣也!”斩其使者,为炀帝发丧,临三日。窦建德、高开道各遣使招之,艺曰:“建德、开道,皆剧贼耳。吾闻唐公已定关中,人望归之。此真吾主也,吾将从之,敢沮议者,斩!”会张道源慰抚山东,艺遂奉表,与渔阳、上谷等诸郡皆来降。癸未,诏以艺为幽州总管。薛万均,世雄之子也,与弟万彻俱以勇略为艺所亲待,诏以万均为上柱国、永安郡公,万彻为车骑将军、武安县公。
窦建德既克冀州,兵威益盛,帅众十万寇幽州。艺将逆战,万均曰:“彼众我寡,出战必败。不若使羸兵背城阻水为陈,彼必渡水击我。万均请以精骑百人伏于城旁,俟其半渡击之,蔑不胜矣。”艺从之。建德果引兵渡水,万均邀击,大破之。建德竟不能至其城下,乃分兵掠霍堡及雍奴等县;艺复邀击,败之。凡相拒百余日,建德不能克,乃还乐寿。
艺得隋通直谒者温彦博,以为司马。艺以幽州归国,彦博赞成之;诏以彦博为幽州总管府长史,未几,征为中书侍郎。兄大雅,时为黄门侍郎,与彦博对居近密,时人荣之。
以西突厥曷娑那可汗为归义王。曷娑那献大珠,上曰:“珠诚至宝;然朕宝王赤心,珠无所用。”竟还之。
乙酉,车驾幸周氏陂,过故墅。
初,羌豪旁企地以所部附薛举,及薛仁果败,企地来降,留长安,企地不乐,帅其众数千叛,入南山,出汉川,所过杀掠。武候大将军宠玉击之,为企地所败。行至始州,掠女子王氏,与俱醉卧野外;王氏拔其佩刀,斩首送梁州,其众遂溃。诏赐王氏号崇义夫人。
壬辰,王世充帅众三万围谷州,刺史任瑰拒却之。
上使李密分其麾下之半留华州,将其半出关。长史张宝德预在行中,恐密亡去,罪相及;上封事,言其必叛。上意乃中变,又恐密惊骇,乃降敕书劳来,令密留所部徐行,单骑入朝,更受节度。
密至稠桑,得敕,谓贾闰甫曰:“敕遣我去,无故复召我还,天子向云,‘有人确执不许’,此谮行矣。吾今若还,无复生理,不若破桃林县,收其兵粮,北走渡河。比信达熊州,吾已远矣。苟得至黎阳,大事必成。公意如何?”闰甫曰:“主上待明公甚厚;况国家姓名,著在图谶,天下终当一统。明公既已委质,复生异图,任瑰、史万宝据熊、穀二州,此事朝举,彼兵夕至,虽克桃林,兵岂暇集,一称叛逆,谁复容人!为明公计,不若且应朝命,以明元无异心,自然浸润不行;更欲出就山东,徐思其便可也。”密怒曰:“唐使吾与绛、灌同列,何以堪之!且谶文之应,彼我所共。今不杀我,听使东行,足明王者不死;纵使唐遂定关中,山东终为我有。天与不取,乃欲束手投人!公,吾之心腹,何意如是!若不同心,当斩而后行!”闰甫泣曰:“明公虽云应谶,近察天人,稍已相违。今海内分崩,人思自擅,强者为雄;明公奔亡甫尔,谁相听受!且自翟让受戮之后,人皆谓明公弃恩忘本,今日谁肯复以所有之兵束手委公乎!彼必虑公见夺,逆相拒抗,一朝失势,岂有容足之地哉!自非荷恩殊厚者,讵能深言不讳乎!愿明公熟思之,但恐大福不再。苟明公有所措身,闰甫亦何辞就戮!”密大怒,挥刃欲击之;王伯当等固请,乃释之。闰甫奔熊州。伯当亦止密,以为未可,密不从。伯当乃曰:“义士之志,不以存亡易心。公必不听,伯当与公同死耳,然终恐无益也。”
密因执使者,斩之。庚子旦,密绐桃林县官曰:“奉诏暂还京师,家人请寄县舍。”乃简骁勇数十人,著妇人衣,戴羃,藏刀裙下,诈为妻妾,自帅之入县舍。须臾,变服突出,因据县城。驱掠徒众,直趣南山,乘险而东,遣人驰告故将伊州刺史襄城张善相,令以兵应接。
右翊卫将军史万宝镇熊州,谓行军总管盛彦师曰:“李密,骁贼也,又辅以王伯当,今决策而叛,殆不可当也。”彦师笑曰:“请以数千之众邀之,必枭其首。”万宝曰:“公以何策能尔?”彦师曰:“兵法尚诈,不可为公言之。”即帅众逾熊耳山南,据要道,令弓弩夹路乘高,刀楯伏于溪谷,令之曰:“俟贼半渡,一时俱发。”或问曰:“闻李密欲向洛州,而公入山,何也?”彦师曰:“密声言向洛,实欲出人不意,走襄城,就张善相耳。若贼入谷口,我自后追之,山路险隘,无所施力,一夫殿后,必不能制。今吾先得入谷,擒之必矣。”
李密既渡陕,以为馀不足虑,遂拥众徐行,果逾山南出。彦师击之,密众首尾断绝,不得相救。遂斩密及伯当,俱传首长安。彦师以功赐爵葛国公,仍领熊州。
李世勣在黎阳,上遣使以密首示之,告以反状。世勣北面拜伏号恸,表请收葬;诏归其尸。世勣为之行服,备君臣之礼。大具仪卫,举军缟素,葬密于黎阳山南。密素得士心,哭者多欧血。
隋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守北平,高开道围之,岁余不能克。辽西太守邓暠将兵救之,景帅其众迁于柳城;后将还幽州,于道为盗所杀。开道遂取北平,进陷渔阳郡,有马数千匹,众且万,自称燕王,改元始兴,都渔阳。
怀戎沙门高昙晟因县令设斋,士民大集,昙晟与僧五千人拥斋众而反,杀县令及镇将,自称大乘皇帝,立尼静宣为邪输皇后,改元法轮。遣使招开道,立为齐王。开道帅众五千人归之,居数月,袭杀昙晟,悉并其众。
有犯法不至死者,上特命杀之。监察御史李素立谏曰:“三尺法,王者所与天下共也;法一动摇,人无所措手足。陛下甫创鸿业,奈何弃法!臣忝法司,不敢奉诏。”上从之。自是特承恩遇,命所司授以七品清要官;所司拟雍州司户,上曰:“此官要而不清。”又拟秘书郎。上曰:“此官清而不要。”遂擢授侍御史。素立,义深之曾孙也。
上以舞胡安叱奴为散骑侍郎。礼部尚书李纲谏曰:“古者乐工不与士齿,虽贤如子野、师襄,皆终身继世不易其业。唯齐末封曹妙达为王,安马驹为开府,有国家者以为殷鉴。今天下新定,建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而先擢舞胡为五品,使鸣玉曳组,趋翔廊庙,非所以规模后世也。”上不从,曰:“吾业已授之,不可追也。”
陈岳论曰:受命之主,发号施令,为子孙法;一不中理,则为厉阶。今高祖曰:“业已授之,不可追”,苟授之而是,则已;授之而非,胡不可追欤!君人之道,不得不以“业已授之”为诫哉!
李轨吏部尚书梁硕,有智略,轨常倚之以为谋主。硕见诸胡浸盛,阴劝轨宜加防察,由是与户部尚书安修仁有隙。轨子仲琰尝诣硕,硕不为礼,乃与修仁共谮硕于轨,诬以谋反,轨鸩硕,杀之。有胡巫谓轨曰:“上帝当遣玉女自天而降。”轨信之,发民筑台以候玉女,劳费甚广。河右饥,人相食,轨倾家财以赈之;不足,欲发仓粟,召群臣议之。曹珍等皆曰:“国以民为本,岂可爱仓粟而坐视其死乎!”谢统师等皆故隋官,心终不服,密与群胡为党,排轨故人,乃诟珍曰:“百姓饿者自是羸弱,勇壮之士终不至此。国家仓粟以备不虞,岂可散之以饲羸弱!仆射苟悦人情,不为国计,非忠臣也。”轨以为然,由是士民离怨。
●卷第一百八十七
【唐纪三】 起屠维单阏正月,尽十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下武德二年(己卯、公元六一九年)
春,正月,壬寅,王世充悉取隋朝显官、名士为太尉府官属,杜淹、戴胄皆预焉。胄,安阳人也。
隋将军王隆帅屯卫将军张镇周、都水少监苏世长等以山南兵始至东都。王世充专总朝政,事无大小,悉关太尉府;台省监署,莫不阒然。世充立三牌于府门外,一求文学才识堪济时务者,一求武勇智略能摧锋陷敌者,一求身有冤滞拥抑不申者。于是上书陈事者日有数百,世充悉引见,躬自省览,殷勤慰谕,人人自喜,以为言听计从,然终无所施行。下至士卒厮养,世充皆以甘言悦之,而实无恩施。
隋马军总管独孤武都为世充所亲任,其从弟司隶大夫机与虞部郎杨恭慎、前勃海郡主簿孙师孝、步兵总管刘孝元、李俭、崔孝仁谋召唐兵,使孝仁说武都曰:“王公徒为儿女之态以悦下愚,而鄙隘贪忍,不顾亲旧,岂能成大业哉!图识之文,应归李氏,人皆知之。唐起晋阳,奄有关内,兵不留行,英雄景附。且坦怀待物,举善责功,不念旧恶,据胜势以争天下,谁能敌之!吾属托身非所,坐待夷灭。今任管公兵近在新安,又吾之故人也,若遣间使召之,使夜造城下,吾曹共为内应,开门纳之,事无不集矣。”武都从之。事泄,世充皆杀之。恭慎,达之子也。
癸卯,命秦王世民出镇长春宫。
宇文化及攻魏州总管元宝藏,四旬不克。魏征往说之,丁未,宝藏举州来降。
戊午,淮安王神通击宇文化及于魏县,化及不能抗,东走聊城。神通拔魏县,斩获二千余人,引兵追化及至聊城,围之。
甲子,以陈叔达为纳言。
丙寅,李密所置伊州刺史张善相来降。
硃粲有众二十万,剽掠汉、淮之间,迁徙无常,攻破州县,食其积粟未尽,复他适,将去,悉焚其余资;又不务稼穑,民馁死者如积。粲无可复掠,军中乏食,乃教士卒烹妇人、婴儿敢之,曰:“肉之美者无过于人,但使他国有人,何忧于馁!”隋著作佐郎陆从典、通事舍人颜愍楚,谪官在南阳,粲初引为宾客,其后无食,阖家皆为所敢。愍楚,之推之子也。又税诸城堡细弱以供军食,诸城堡相帅叛之。淮安土豪杨士林、田瓚起兵攻粲,诸州皆应之。粲与战于淮源,大败,帅余众数千奔菊潭。士林家世蛮酋,隋末,士林为鹰扬府校尉,杀郡官而据其郡。既逐硃粲,己巳,帅汉东四郡遣使诣信州总管庐江王瑗请降,诏以为显州道行台。士林以瓚为长史。
初,王世充既杀元、卢,虑人情未服,犹媚事皇泰主,礼甚谦敬。又请为刘太后假子,尊号曰圣感皇太后。既而渐骄横,尝赐食于禁中,还家大吐,疑遇毒,自是不复朝谒。皇泰主知其终不为臣,而力不能制,唯取内库彩物大造幡花;又出诸服玩,令僧散施贫乏以求福。世充使其党张绩、董浚守章善、显福二门,宫内杂物,毫厘不得出。是月,世充使人献印及剑。又言河水清,欲以耀众,为己符瑞云。
上遣金紫光禄大夫武功靳孝谟安集边郡,为梁师都所获。孝谟骂之极口,师都杀之。二月,诏追赐爵武昌县公,谥曰忠。
初定租、庸、调法,每丁租二石,绢二匹,绵三两;自兹以外,不得横有调敛。
丙戌,诏:“诸宗姓居官者在同列之上,未仕者免其徭役;每州置宗师一人以摄总,别为团伍。”
张俟德至凉,李轨召其群臣廷议曰:“唐天子,吾之从兄,今已正位京邑。一姓不可自争天下,吾欲去帝号,受其官爵,可乎?”曹珍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称王称帝者,奚啻一人!唐帝关中,凉帝河右,固不相妨。且已为天子,奈何复自贬黜!必欲以小事大,请依萧察事魏故事。”轨从之。戊戌,轨遣其尚书左丞邓晓入见,奉书称“皇从弟大凉皇帝臣轨”而不受官爵。帝怒,拘晓不遣,始议兴师讨之。
初,隋炀帝自征吐谷浑,吐谷浑可汗伏允以数千骑奔党项,炀帝立其质子顺为主,使统余众,不果入而还。会中国丧乱,伏允复还收其故地。上受禅,顺自江都还长安,上遣使与伏允连和,使击李轨,许以顺还之。伏允喜,起兵击轨,数遣使入贡请顺,上遣之。
闰月,硃粲遣使请降,诏以粲为楚王,听自置官属,以便宜从事。
宇文化及以珍货诱海曲诸贼,贼帅王薄帅众从之,与共守聊城。
窦建德谓其群下曰:“吾为隋民,隋为吾君;今宇文化及弑逆,乃吾仇也,吾不可以不讨!”乃引兵趣聊城。
淮安王神通攻聊城,化及粮尽,请降,神通不许。安抚副使崔世幹劝神通许之,神通曰:“军士暴露日久,贼食尽计穷,克在旦暮,吾当攻取以示国威,且散其玉帛以劳战士;若受其降,将何以为军赏乎!”世幹曰:“今建德方至,若化及未平,内外受敌,吾军必败。夫不攻而下之,为功甚易,奈何贪其玉帛而不受乎!”神通怒,囚世幹于军中。既而宇文士及自济北馈之,化及军稍振,遂复拒战。神通督兵攻之,贝州刺史赵君德攀堞先登,神通心害其功,收兵不战。君德大诟而下,遂不克。建德军且至,神通引兵退。
建德与化及连战,大破之,化及复保聊城。建德纵兵四面急攻,王薄开门纳之。建德入城,生擒化及,先谒隋萧皇后,语皆称臣,素服哭炀帝尽哀;收传国玺及卤簿仪仗,抚存隋之百官,然后执逆党宇文智及、杨士览、元武达、许弘仁、孟景,集隋官而斩之,枭首军门之外。以槛车载化及并二子承基、承趾至襄国,斩之。化及且死,更无馀言,但云:“不负夏王!”
建德每战胜克城,所得资财,悉以分将士,身无所取。又不敢肉,常食蔬,茹粟饭;妻曹氏,不衣纨绮,所役婢妾,才十许人。及破化及,得隋宫人千数,即时散遣之。以隋黄门侍郎裴矩为左仆射,掌选事,兵部侍郎崔君肃为侍中,少府令何稠为工部尚书,右司郎中柳调为左丞,虞世南为黄门侍郎,欧阳询为太常卿。询,纥之子也。自馀随才授职,委以政事。其不愿留,欲诣关中及东都者,亦听之,仍给资粮,以兵援之出境。隋骁果尚近万人,亦各纵遣,任其所之。又与王世充结好,遣使奉表于隋皇泰主,皇泰主封为夏王。建德起于群盗,虽建国,未有文物法度,裴矩为之定朝仪,制律令,建德甚悦,每从之咨访典礼。甲辰,上考第群臣,以李纲、孙伏伽为第一。因置酒高会,谓裴寂等曰:“隋氏以主骄臣谄亡天下,朕即位以来,每虚心求谏,然唯李纲差尽忠款,孙伏伽可谓诚直。馀人犹踵敝风,俯眉而已,岂朕所望哉!朕视卿如爱子,卿当视朕如慈父。有怀必尽,勿自隐也。”因命舍君臣之敬,极欢而罢。
遣前御史大夫段确使于硃粲。
初,上为隋殿内少监,宇文士及为尚辇奉御,上与之善。士及从化及至黎阳,上手诏召之,士及潜遣家僮间道诣长安,又因使者献金环。化及至魏县,兵势日蹙,士及劝之归唐,化及不从,内史令封德彝说士及于济北征督军粮以观其变。化及称帝,立士及为蜀王。化及死,士及与德彝自济北来降。时士及妹为昭仪,由是授上仪同。上以封德彝隋室旧臣,而谄巧不忠,深诮责之,罢遣就舍。德彝以秘策干上,上悦,寻拜内史舍人,俄迁待郎。
甲寅,隋夷陵郡丞安陆许绍帅黔安、武陵、澧阳等诸郡来降。绍幼与帝同学;诏以绍为峡州刺史,赐爵安陆公。
丙辰,以徐世勣为黎州总管。
丁巳,骠骑将军张孝珉以劲卒百人袭王世充汜水城,入其郛,沉米船百五十艘。
己未,世充寇穀州。世充以秦叔宝为龙骧大将军,程知节为将军,待之皆厚。然二人疾世充多诈,知节谓叔宝曰:“王公器度浅狭而多妄语,好为咒誓,此乃老巫妪耳,岂拨乱之主乎!”世充与唐兵战于九曲,叔宝、知节皆将兵在陈,与其徒数十骑,西驰百许步,下马拜世充曰:“仆荷公殊礼,深思报效;公性猜忌,喜信谗言,非仆托身之所,今不能仰事,请从此辞。”遂跃马来降,世充不敢逼。上使事秦王世民,世民素闻其名,厚礼之,以叔宝为马军总管,知节为左三统军。时世充骁将又有骠骑武安李君羡、征南将军临邑田留安,亦恶世充之为人,帅众来降。世民引君羡置左右,以留安为右四统军。
王世充囚李育德之兄厚德于获嘉,厚德与其守将赵君颖逐殷州刺史段大师,以城来降。以厚德为殷州刺史。
窦建德陷邢州,执总管陈君宾。
上遣殿内监窦诞、右卫将军宇文歆助并州总管齐王元吉守晋阳。诞,抗之子也,尚帝女襄阳公主。元吉性骄侈,奴客婢妾数百人,好使之被甲,戏为攻战,前后死伤甚众,元吉亦尝被伤。其乳母陈善意苦谏,元吉醉,怒,命壮士殴杀之。性好田猎,载罔罟三十余车,尝言:“我宁三日不食,不能一日不猎。”常与诞游猎,蹂践人禾稼。又纵左右夺民物,当衢射人,观其避箭。夜,开府门,宣淫他室。百姓愤怨,歆屡谏不纳,乃表言其状。壬戌,元吉坐免官。
癸亥,陟州刺史李育德攻下王世充河内堡聚三十一所。乙丑,世充遣其兄子君廓侵陟州,李育德击走之,斩首千余级。李厚德归省亲疾,使李育德守获嘉,世充并兵攻之,丁卯,城陷,育德及弟三人皆战死。
己巳,李公逸以雍丘来降,拜杞州总管,以其族弟善行为杞州刺史。
隋吏部侍郎杨恭仁,从宇文化及至河北;化及败,魏州总管元宝藏获之,己巳,送长安。上与之有旧,拜黄门侍郎,寻以为凉州总管。恭仁素习边事,晓羌、胡情伪,民夷悦服,自葱岭已东,并入朝贡。
突厥始毕可汗将其众渡河至夏州,梁师都发兵会之,以五百骑授刘武周,欲自句注入寇太原。会始毕卒,子什钵苾幼,未可立,立其弟俟利弗设为处罗可汗。处罗以什钵苾为尼步设,使居东偏,直幽州之北。先是,上遣右武候将军高静奉币使于始毕,至丰州,闻始毕卒,敕纳于所在之库。突厥闻之,怒,欲入寇;丰州总管张长逊遣高静以币出塞为朝廷致赙,突厥乃还。
三月,庚午,梁师都寇灵州,长史杨则击走之。
壬申,王世充寇穀州,刺史史万宝战不利。
庚辰,隋北海通守郑虔符、文登令方惠整及东海、齐郡、东平、任城、平陆、寿张、须昌贼帅王薄等并以其地来降。
王世充之寇新安也。外示攻取,实召文武之附己者议受禅。李世英深以为不可,曰:“四方所以奔驰归附东都者,以公能中兴隋室故也。今九州之地,未清其一,遽正位号,恐远人皆思叛去矣!”世充曰:“公言是也!”长史韦节、杨续等曰:“隋氏数穷,在理昭然。夫非常之事,固不可与常人议之。”太史令乐德融曰:“昔岁长星出,乃除旧布新之征;今岁星在角、亢。亢,郑之分野。若不亟顺天道,恐王气衰息。”世充从之。外兵曹参军戴胄言于世充曰:“君臣犹父子也,休戚同之,明公莫若竭忠徇国,则家国俱安矣。”世充诡辞称善而遣之,世充议受九锡,胄复固谏,世充怒,出为郑州长史,使与兄子行本镇虎牢。乃使段达等言于皇泰主,请加世充九锡。皇泰主曰:“郑公近平李密,已拜太尉,自是以来,未有殊绩,俟天下稍平,议之未晚。”段达曰:“太尉欲之。”皇泰主熟视达曰:“任公!”辛巳,达等以皇泰主之诏,命世充为相国,假黄钺,总百揆,进爵郑王,加九锡,郑国置丞相以下官。
初,宇文化及以隋大理卿郑善果为民部尚书。从至聊城,为化及督战,中流矢。窦建德克聊城,王琮获善果,责之曰:“公名臣之家,隋室大臣,奈何为弑君之贼效命,苦战伤痍至此乎!”善果大惭,欲自杀,宋正本驰往救止之;建德复不为礼,乃奔相州,淮安王神通送之长安。庚午,善果至,上优礼之,拜左庶子、检校内史待郎。
齐王元吉讽并州父老诣阙留己;甲申,复以元吉为并州总管。
戊子,淮南五州皆遣使来降。
辛卯,刘武周寇并州。
壬辰,营州总管邓暠击高开道,败之。
甲午,王世充遣其将高毘寇义州。
东都道士桓法嗣献《孔子闭房记》于王世充,言“相国当代隋为天子”。世充大悦,以法嗣为谏议大夫。世充又罗取杂鸟,书帛系颈,自言符命而纵之。有得鸟来献者,亦拜官爵。于是段达以皇泰主命,加世充殊礼。世充奉表三让,百官劝进,设位于都常。纳言苏威年老,不任朝谒,世充以威隋氏重臣,欲以眩耀士民,每劝进,必冠威名。及受殊礼之日,扶威置百官之上,然后南面正坐受之。
夏,四月,刘武周引突厥之众,军于黄蛇岭,兵锋甚盛。齐王元吉使车骑将军张达以步卒百人尝寇;达辞以兵少不可往,元吉强遣之,至则俱没。达忿恨,庚子,引武周袭榆次,陷之。
散骑常侍段确,性嗜酒,奉诏慰劳硃粲于菊潭。辛丑,乘醉侮粲曰:“闻卿好敢人,人作何味?”粲曰:“敢醉人正如糟藏彘肉。”确怒,骂曰:“狂贼入朝,为一头奴耳,复得敢人乎!”粲于座收确及从者数十人,悉烹之,以敢左右。遂屠菊潭,奔王世充,世充以为龙骧大将军。
王世充令长史韦节、杨续等及太常博士衡水孔颖达,造禅代仪,遣段达、云定兴等十余人入奏皇泰主曰:“天命不常,郑王功德甚盛,愿陛下遵唐、虞之迹。”皇泰主敛膝据案,怒曰:“天下,高祖之天下,若隋祚未亡,此言不应辄发;必天命已改,何烦禅让!公等或祖祢旧臣,或台鼎高位,既有斯言,朕复何望!”颜色凛冽,在廷者皆流汗。退朝,泣对太后。世充更使人谓之曰:“今海内未宁,须立长君,俟四方安集,当复子明辟,必如前誓。”癸卯,世充称皇泰主命,禅位于郑。遣其兄世恽幽皇泰主于含凉殿,虽有三表陈让及敕书敦劝,皇泰主皆不知也。遣诸将引兵入清宫城,又遣术人以桃汤苇火祓除禁省。
隋将帅、郡县及贼帅前后继有降者,诏以王薄为齐州总管,伏德为济州总管,郑虔符为青州总管,綦公顺为淮州总管,王孝师为沧州总管。甲辰,遣大理卿新乐郎楚之安抚山东,秘书监夏侯端安抚淮左。
乙巳,王世充备法驾入宫,即皇帝位。丙午,大赦,改元开明。
丁未,隋御卫将军陈稜以江都来降;以稜为扬州总管。
戊申,王世充立子玄应为太子,玄恕为汉王,余兄弟宗族十九人皆为王。奉皇泰主为潞国公。以苏威为太师,段达为司徒,云定兴为太尉,张仅为司空,杨续为纳言,韦节为内史,王隆为左仆射,韦霁为右仆射,齐王世恽为尚书令,杨汪为吏部尚书,杜淹为少吏部,郑颋为御史大夫。世恽,世充之兄也。又以国子助都吴人陆德明为汉王师,令玄恕就其家行束脩礼。德明耻之,故服巴豆散,卧称病,玄恕入跪床下,对之遗利,竟不与语。德明名朗,以字行。
世充于阙下及玄武门等数处皆设榻,坐无常所,亲受章表。或轻骑游历衢市,亦不清道,民但避路而已。世充按辔徐行,语之曰:“昔时天子深居九重,在下事情无由闻彻。今世充非贪天位,但欲救恤时危,正如一州刺史,亲览庶务,当与士庶共评朝政,尚恐门有禁限,今于门外设坐听朝,宜各尽情。”又令西朝堂纳冤抑,东朝堂纳直谏。于是献策上书者日有数百,条疏既烦,省览难遍,数日后,不复更出。
窦建德闻王世充自立,乃绝之,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下书称诏,追谥隋炀帝为闵帝。齐王暕之死也,有遣腹子政道,建德立以为郧公,然犹依倚突厥,以壮其兵势。隋义成公主遣使迎萧皇后及南阳公主,建德遣千馀骑送之,又传宇文化及首以献义成公主。
丙辰,刘武周围并州,齐王元吉拒却之。戊午,诏太常卿李仲文将兵救并州。
王世充将军丘怀义居门下内省。召越王君度、汉王玄恕、将军郭士衡杂妓妾饮博,侍御史张蕴古弹之。世充大怒,令散手执君度、玄恕,批其耳数十;又命引入东上阁,仗之各数十。怀义、士衡不问。赏蕴古帛百段,迁太子舍人。君度,世充之兄子也。
世充每听朝,殷勤诲谕,言词重复,千端万绪,侍卫之人不胜倦弊,百司奏事,疲于听受。御史大夫苏良谏曰:“陛下语太多而无领要,计云尔即可,何烦许辞也!”世充默然良久,亦不罪良,然性如是,终不能改也。
王世充数攻伊州,总管张善相拒之;粮尽,援兵不至,癸亥,城陷,善相骂世充极口而死。帝闻,叹曰:“吾负善相,善相不负吾也!”赐其子爵襄城郡公。
五月,王世充陷义州,复寇西济州。遣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将兵救之。
李轨将安修仁兄兴贵,仕长安,表请说轨,谕以祸福。上曰:“轨阻兵恃险,连结吐谷浑、突厥,吾兴兵击之,尚恐不克,岂口舌所能下乎!”兴贵曰:“臣家在凉州,奕世豪望,为民夷所附;弟修仁为轨所信任,子弟在机近者以十数。臣往说之,轨听臣固善,若其不听,图之肘腋,易矣!”上乃遣之。
兴贵至武威,轨以为左右卫大将军。兴贵乘间说轨曰:“凉地不过千里,土薄民贫。今唐起太原,取函秦,宰制中原。战必胜,攻必取,此殆天启,非人力也。不若举河西归之,则窦融之功复见于今日矣!”轨曰:“吾据山河之固,彼虽强大,若我何?汝自唐来,为唐游说耳。”兴贵谢曰:“臣闻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臣阖门受陛下荣禄,安肯附唐!但欲效其愚虑,可否在陛下耳。”于是退与修仁阴结诸胡起兵击轨,轨出战而败,婴城自守。兴贵徇曰:“大唐遣我来诛李轨,敢助之者夷三族!”城中人争出就兴贵。轨计穷,与妻子登玉女台,置酒为别。庚辰,兴贵执之以闻,河西悉平。邓晓在长安,舞蹈称庆,上曰:“汝为人使臣,闻国亡,不戚而喜,以求媚于朕。不忠于李轨,肯为朕用乎!”遂废之终身。
轨至长安,并其子弟皆伏诛。以安兴贵为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凉国公,赐帛万段,安修仁为左武候大将军、申国公。
隋末,离石胡刘龙儿拥兵数万,自号刘王,以其子季真为太子;虎贲郎将梁德击斩龙儿。至是,季真与弟六儿复举兵为乱,引刘武周之众攻陷石州,杀刺史王俭。季真自称突利可汗,以六儿为拓定王。六儿隋使请降,诏以为岚州总管。
壬午,以秦王世民为左武候大将军、使持节、凉、甘等九州诸军事、凉州总管,其太尉、尚书令、雍州牧、陕东道行台并如故。遣黄门侍郎杨恭仁安抚河西。
丙戌,刘武周陷平遥。
癸巳,梁州总管、山东道安抚副使陈政为麾下所杀,携其首奔王世充。政,茂之子也。
王世充以礼部尚书裴仁基、左辅大将军裴行俨有威名,忌之。仁基父子知之,亦不自安,乃与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儒童弟尚食直长温、散骑常侍崔德本谋杀世充及其党,复尊立皇泰主;事泄,皆夷三族。齐王世恽言于世充曰:“儒童等谋反,正为皇泰主尚在故也,不如早除之。”世充从之,遣兄子唐王仁则及家奴梁百年鸩皇泰主。皇泰主曰:“更为请太尉,以往者之言,未应至此。”百年欲为启陈,世恽不许;又请与皇太后辞决,亦不许。乃布度焚香礼佛:“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帝王家!”饮药,不能绝,以帛缢杀之。谥曰恭皇帝。世充以其兄楚王世伟为太保,齐王世恽为太傅,领尚书令。
六月,庚子,窦建德陷沧州。
初,易州贼帅宋金刚,有众万余,与魏刀儿连结。刀儿为窦建德所灭,金刚救之,战败,帅众四千西奔刘武周,武周闻其善用兵,得之,甚喜,号曰宋王,委以军事,中分家赀以遗之。金刚亦深自结,出其故妻,纳武周之妹,因说武周图晋阳,南向争天下。武周以金刚为西南道大行台,使将兵三万寇并州。丁未,武周进逼介州,沙门道澄以佛幡缒之入城,遂陷介州;诏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行军总管李仲文击之。武周将黄子英往来雀鼠谷,数以轻兵挑战,兵才接,子英阳不胜而走,如是再三,宝宜、仲文悉众逐之,伏兵发,唐兵大败,宝谊、仲文皆为所虏。既而俱逃归,上复使二人将兵击武周。
己酉,突厥遣使来告始毕可汗之丧,上举哀于长乐门,废朝三日,诏百官就馆吊其使者。又遣内史舍人郑德挺吊处罗可汗,赙帛三万段。
上以刘武周入寇为忧,右仆射裴寂请自行。癸亥,以寂为晋州道行军总管,讨武周,听以便宜从事。
秋,七月,初置十二军,分关内诸府以隶焉,皆取天星为名,以车骑府统之。每军将、副各一人,取威名素重者为之,督以耕战之务。由是士马精强,所向无敌。
海岱贼帅徐圆朗以数州之地请降,拜兗州总管,封鲁国公。
王世充遣其将罗士信寇穀州,士信帅其众千余人来降。先是,士信从李密击世充,兵败,为世充所得,世充厚礼之,与同寝食。既而得邴元真等,待之如士信,士信耻之。士信有骏马,世充兄子赵王道询欲之,不与,世充夺之以赐道询;士信怒,故来降。上闻其来,甚喜,遣使迎劳,赐帛五千段,禀食其所部,以士信为陕州道行军总管。世充左龙骧将军临泾席辩与同列杨虔安、李君义皆帅所部来降。
丙子,王世充遣其将郭士衡寇穀州,刺史任瑰大破之,俘斩且尽。
甲申,行军总管刘弘基遣其将种如愿袭王世充河阳城,毁其河桥而还。
乙酉,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高昌王麹伯雅各遣使入贡。
初,西突厥曷娑那可汗入朝于隋,隋人留之,国人立其叔父,号射匮可汗。射匮者,达头可汗之孙也,既立,拓地东至金山,西至海,遂与北突厥为敌,建庭于龟兹北三弥山。射匮卒,弟统叶护立。统叶护勇而有谋,北并铁勒,控弦数十万,据乌孙故地,又移庭于石国北千泉;西域诸国皆臣之,叶护各遣吐屯监之,督其征赋。
辛卯,宋金刚寇浩州,浃旬而退。
八月,丁酉,酅公薨,谥曰隋恭帝;无后,以族子行基嗣。
窦建德将兵十余万趣洺州,淮安王神通帅诸军退保相州。己亥,建德兵至洺州城下。丙午,将军秦武通军至洛阳,败王世充将葛彦璋。
丁未,窦建德陷洺州,总管袁子幹降之。乙卯,引兵趣相州,淮安王神通闻之。帅诸军就李世勣于黎阳。
梁师都与突厥命数千骑寇延州,行军总管段德操兵少不敌,闭壁不战,伺师都稍怠,九月,丙寅,遣副总管梁礼将兵击之。师都与礼战方酣,德操以轻骑多张旗帜,掩击其后,师都军溃;逐北二百余里,破其魏州,虏男女二千馀口。德操,孝先之子也。
萧铣遣其将杨道生寇峡州,剌史许绍击破之。铣又遣其将陈普环帅舟师上峡,规取巴、蜀。绍遣其子智仁及录事参军李弘节等追至西陵,大破之,擒普环。铣遣兵戍安蜀城及荆门城。
先是,上遣开府李靖诣夔州经略萧铣。靖至峡州,阻铣兵,久不得进。上怒其迟留,阴敕许绍斩之;绍惜其才,为之奏请,获免。
己巳,窦建德陷相州,杀刺史吕珉。
民部尚书鲁公刘文静,自以才略功勋在裴寂之右,而位居其下,意甚不平。每廷议,寂有所是,文静必非之,数侵侮寂,由是有隙。文静与弟通直散骑常侍文起饮,酒酣,怨望,拔刀击柱曰:“会当斩裴寂首!”家数有妖,文起召巫于星下被发衔刀为厌胜。文静有妾无宠,使其兄上变告之。上以文静属吏,遣裴寂、萧瑀问状。文静曰:“建义之初,忝为司马,计与长史位望略同。今寂为仆射,据甲第;臣官赏不异众人,东西征讨,老母留京师,风雨无所庇,实有觖望之心,因醉怨言,不能自保。”上谓群臣曰:“观文静此言,反明白矣。”李纲、萧瑀皆明其不反,秦王世民为之固请曰:“昔在晋阳,文静先定非常之策,始告寂知;及克京城,任遇悬隔,令文静觖望则有之,非敢谋反。”裴寂言于上曰:“文静才略实冠时人,性复粗险,今天下未定,留之必贻后患。”上素亲寂,低回久之,卒用寂言。辛未,文静及文起坐死,籍没其家。
沈法兴既克毘陵,谓江、淮之南指捴可定,自称梁王,都毘陵,改元延康,置百官。性残忍,专尚威刑,将士小有过,即斩之,由是其下离怨。
时杜伏威据历阳,陈稜据江都,李子通据海陵,俱有窥江表之心。法兴军数败;会子通围稜于江都,稜送质求救于法兴及伏威,法兴使其子纶将兵数万,与伏威共救之。伏威军清流,纶军扬子,相去数十里。子通纳言毛文深献策,募江南人诈为纶兵,夜袭伏威营,伏威怒,复遣兵袭纶。由是二人相疑,莫敢先进。子通得尽锐攻江都,克之,稜奔伏威。子通入江都,因纵击纶,大破之,伏威亦引去。子通即皇帝位,国号吴,改元明政。丹杨贼帅乐伯通帅众万馀降之,子通以为左仆射。杜伏威请降;丁丑,以伏威为淮南安抚大使、和州总管。
裴寂至介休,宋金刚据城拒之。寂军于度索原,营中饮涧水,金刚绝之,士卒渴乏。寂欲移营就水,金刚纵兵击之,寂军遂溃,失亡略尽,寂一日一夜驰至晋州。
先是,刘武周屡遣兵攻西河,浩州剌史刘赡拒之;李仲文引兵就之,与共守西河。及裴寂败,自晋州以北城镇俱没,唯西河独存。姜宝谊复为金刚所虏,谋逃归,金刚杀之。裴寂上表谢罪,上慰谕之,复使镇抚河东。
刘武周进逼并州,齐王元吉绐其司马刘德威曰:“卿以老弱守城,吾以强兵出战。”辛巳,元吉夜出兵,携其妻妾弃州奔还长安。元吉始去,武周兵已至城下,晋阳土豪薛深以城纳武周。上闻之,大怒,谓礼部尚书李纲曰:“元吉幼弱,未习时事,故遣窦诞、宇文歆辅之。晋阳强兵数万,食支十年,兴王之基,一旦弃之。闻宇文歆首画此策,我当斩之!”纲曰:“王年少骄逸,窦诞曾无规谏,又掩覆之,使士民愤怨,今日之败,诞之罪也。歆谏,王不悛,寻皆闻奏,乃忠臣也,岂可杀哉!”明日,上召纲入,升御座曰:“我得公,遂无滥刑。元吉自为不善,非二人所能禁也。”并诞赦之。卫尉少卿刘政会在太原,为武周所虏,政会密遣人奉表论武周形势。武周据太原,遣宋金刚攻晋州,拔之,虏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弘基逃归。金刚进逼绛州,陷龙门。
西突厥曷娑那可汗与北突厥有怨;曷娑那在长安,北突厥遣使请杀之,上不许。群臣皆曰:“保一人而失一国,后必为患!”秦王世民曰:“人穷来归我,杀之不义。”上迟回久之,不得己,丙戌,引曷娑那于内殿宴饮,既而送中书省,纵北突厥使者使杀之。
礼部尚书李纲领太子詹事,太子建成始甚礼之。久之,太子渐昵近小人,疾秦王世民功高,颇相猜忌;纲屡谏不听,乃乞骸骨。上骂之曰:“卿为何潘仁长史,乃耻为朕尚书邪!且方使卿辅导建成,而固求去,何也?”纲顿首曰:“潘仁,贼也,每欲妄杀人,臣谏之即止。为其长史,可以无愧。陛下创业明主,臣不才,所言如水投石,言于太子亦然,臣何敢久污天台,辱东朝乎!”上曰:“知公直士,勉留辅吾儿。”戊子,以纲为太子少保,尚书、詹事如故。纲复上书谏太子饮酒无节,及信谗慝,疏骨肉。太子不怿,而所为如故。纲郁郁不得志,是岁,固称老病辞职,诏解尚书,仍为少保。
淮安王神通使慰抚使张道源镇赵州。庚寅,窦建德陷赵州,执总管张志昂及道源。建德以二人及邢州刺史陈君宾不早下,欲杀之。国子祭酒凌敬谏曰:“人臣各为其主用,彼坚守不下,乃忠臣也。今大王杀之,何以励群下乎!”建德怒曰:“吾至城下,彼犹不降,力屈就擒,何可舍也!”敬曰:“今大王使大将高士兴拒罗艺于易水,艺才至,士兴即降,大王之意以为何如?”建德乃悟,即命释之。
乙未,梁师都复寇延州,段德操击破之,斩首二千馀级,师都以百馀骑遁去。德操以功拜柱国,赐爵平原郡公。鄜州刺史鄜城壮公梁礼战没。
冬,十月,己亥,就加凉州总管杨恭仁纳言;赐幽州总管燕公罗艺姓李氏,封燕郡王。
辛丑,李艺破窦建德于衡水。
癸卯,以左武候大将军庞玉为梁州总管。时集州獠反,玉讨之,獠据险自守,军不得进,粮且尽。熟獠与反者皆邻里亲党,争言贼不可击,请玉还。玉扬言:“秋谷将熟,百姓毋得收刈,一切供军,非平贼吾不返。”闻者大惧,曰:“大军不去,吾曹皆将馁死。”其中壮士乃入贼营,与所亲潜谋,斩其渠帅而降,馀党皆散,玉追讨,悉平之。
刘武周将宋金刚进攻浍州,陷之,军势甚锐。裴寂性怯,无将帅之略,唯发使骆驿,趣虞、泰二州收民入城堡,焚其积聚。民惊扰悉怨,皆思为盗。夏县民吕崇茂聚众自称魏王,以应武周,寂讨之,为所败。诏永安王孝基、工部尚书独孤怀恩、陕州总管于筠、内史侍郎唐俭等将兵讨之。
时王行本犹据蒲坂,未下,亦与武周相应,关中震骇。上出手敕曰:“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秦王世民上表曰:“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愿假臣精兵三万,必冀平殄武周,克复汾、晋。”上于是悉发关中兵以益世民所统,使击武周,乙卯,幸华阴,至长春宫以送之。
窦建德引兵趣卫州。建德每行军,常为三道,辎重、细弱居中央,步骑夹左右,相去二里许。建德以千骑前行,过黎阳三十里,李世勣遣骑将丘孝刚将二百骑侦之。孝刚骁勇,善马槊,与建德遇,遂击之,建德败走;右方兵救之,击斩孝刚。建德怒,还攻黎阳,克之,虏淮安王神通、李世勣父盖、魏征及帝妹同安公主。唯李世勣以数百骑走渡河,数日,以其父故,还诣建德降。卫州闻黎阳陷,亦降。建德以李世勣为左骁卫将军,使守黎阳,常以其父盖自随为质。以魏征为起居舍人。滑州刺史王轨奴杀轨,携其首诣建德降。建德曰:“奴杀主大逆,吾何为受之!”立命斩奴,返其首于滑州。吏民感悦,即日请降。于是其旁州县及徐圆朗等皆望风归附。己未,建德还洺州,筑万春宫,徙都之。置淮安王神通于下博,待以客礼。
行军总管罗士信帅勇士夜入洛阳外郭,纵火焚清化里而还。壬戌,士信拔青城堡。王世充自将兵徇地至滑台,临黎阳;尉氏城主时德睿、汴州刺史王要汉、亳州刺史丁叔则遣使降之。以德睿为尉州刺史。要汉,伯当之兄也。
夏侯端至黎阳,李世勣发兵送之,自澶渊济河,传檄州县,东至于海,南至于淮,二十馀州,皆遣使来降。行至谯州,会汴、亳降于王世充,还路遂绝。端素得众心,所从二千人,虽粮尽不忍委去,端坐泽中,杀马以飨士,因歔欷谓曰:“卿等乡里皆已从贼,特以共事之情,未能见委。我奉王命,不可从卿;卿有妻子,无宜效我。可斩吾首归贼,必获富贵。”众皆流涕曰:“公于唐室非有亲属,直以忠义,志不图存。某等虽贱,心亦人也,宁肯害公以求利乎!”端曰:“卿不忍见杀,吾当自刎。”众抱持之,乃复同进,潜行五日,馁死及为贼所击奔溃相失者太半,唯馀五十三人同走,采豆生食之。端持节未尝离身,屡遣从者散,自求生,众又不可。时河南之地皆入世充,唯杞州刺史李公逸为唐坚守,遣兵迎端,馆给之。世充遣使召端,解衣遗之,仍送除书,以端为淮南郡公、尚书少吏部。端对使者焚书毁衣,曰:“夏侯端天子大使,岂受王世充官乎!汝欲吾往,唯可取吾首耳。”因解节旄怀之,置刃于竿,自山中西走,无复蹊径,冒践荆棘,昼夜兼行,得达宜阳,从者附崖溺水,为虎狼所食,又丧其半;其存者鬓发秃落,无复人状。端诣阙见上,但谢无功,初不自言艰苦,上复以为秘书监。
郎楚之至山东,亦为窦建德所获,楚之不屈,竟得还。
王世充遣其从弟世辩以徐、亳之兵攻雍丘。李公逸遣使求救,上以隔贼境,不能救。公逸乃留其属李善行守雍丘,身帅轻骑入朝,至襄城,为世充伊州刺史张殷所获。世充谓曰:“卿越郑臣唐,其说安在?”公逸曰:“我于天下,唯知有唐,不知有郑。”世充怒,斩之。善行亦没。上以公逸子为襄邑公。
甲子,上祠华山。
●卷第一百八十八
【唐纪四】 起屠维单阏十一月,尽重光大荒落二月,凡一年有奇。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中之上武德二年(己卯,公元六一九年)
十一月,己卯,刘武周寇浩州。
秦王世民引兵自龙门乘冰坚渡河,屯柏壁,与宋金刚相持。时河东州县,俘掠之馀,未有仓廪,人情恇扰,聚入城堡,征敛无所得,军中乏食。世民发教谕民,民闻世民为帅而来,莫不归附,自近及远,至者日多,然后渐收其粮食,军食以充。乃休兵秣马,唯令偏裨乘间抄掠,大军坚壁不战,由是贼势日衰。
世民尝自帅轻骑觇敌,骑皆四散,世民独与一甲士登丘而寝。俄而贼兵四合,初不之觉,会有蛇逐鼠,触甲士之面,甲士惊寤,遂白世民,俱上马,驰百馀步,为贼所及,世民以大羽箭射殪其骁将,贼骑乃退。
李世勣欲归唐,恐祸及其父,谋于郭孝恪。孝恪曰:“吾新事窦氏,动则见疑,宜先立效以取信,然后可图也。”世勣从之。袭王世充获嘉,破之,多所俘获,以献建德,建德由是亲之。初,漳南人刘黑闼,少骁勇狡狯,与窦建德善,后为群盗,转事郝孝德、李密、王世充。世充以为骑将,每见世充所为,窃笑之。世充使黑闼守新乡,李世勣击虏之,献于建德。建德署为将军,赐爵汉东公,常使将奇兵东西掩袭,或潜入敌境觇视虚实。黑闼往往乘间奋击,克获而还。
十二月,庚申,上猎于华山。
于筠说永安王孝基急攻吕崇茂,独孤怀恩请先成攻具,然后进,孝基从之。崇茂求救于宋金刚,金刚遣其将善阳尉迟敬德、寻相将兵奄至夏县。孝基表里受敌,军遂大败,孝基、怀恩、筠、唐俭及行军总管刘世让皆为所虏。敬德名恭,以字行。
上征裴寂入朝,责其败军,下吏,既而释之,宠待弥厚。
尉迟敬德、寻相将还浍州,秦王世民遣兵部尚书殷开山、总管秦叔宝等邀之于美良川,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顷之,敬德、寻相潜引精骑援王行本于蒲坂,世民自将步骑三千,从间道夜趋安邑,邀击,大破之,敬德、相仅以身免,悉俘其众,复归柏壁。
诸将咸请与宋金刚战,世民曰:“金刚悬军深入,精兵猛将,咸聚于是。武周据太原,倚金刚为擀蔽。金刚军无蓄积,以虏掠为资,利在速战。我闭营养锐以挫其锋,分兵汾、隰,冲其心腹。彼粮尽计穷,自当遁走。当待此机,未宜速战。”
永安壮王孝基谋逃归,刘武周杀之。
李世勣复遣人说窦建德曰:“曹、戴二州,户口完实,孟海公窃有其地,与郑人外合内离;若以大军临之,指期可取。既得海公,以临徐、兗,河南可不战而定也。”建德以为然,欲自将徇河南,先遣其行台曹旦等将兵五万济河,世勣引兵三千会之。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中之上武德三年(庚辰,公元九二零年)
春,正月,将军秦武通攻王行本于蒲坂。行本出战而败,粮尽援绝,欲突围走,无随之者,戊寅,开门出降。辛巳,上幸蒲州,斩行本。秦王世民轻骑谒上于蒲州。宋金刚围绛州。癸巳,上还长安。
李世勣谋俟窦建德至河南,掩袭其营,杀之,冀得其父并建德土地以归唐。会建德妻产,久之不至。
曹旦,建德之妻兄也,在河南,多所侵扰,诸贼羁属者皆怨之。贼帅魏郡李文相,号李商胡,聚众五千馀人,据孟津中氵单;母霍氏,亦善骑射,自称霍总管。世勣结商胡为昆弟,入拜商胡之母。母泣谓世勣曰:“窦氏无道,如何事之!”世勣曰:“母无忧,不过一月,当杀之,相与归唐耳!”世勣辞去,母谓商胡曰:“东海公许我共图此贼,事久变生,何必待其来,不如速决。”是夜,商胡召曹旦偏裨二十三人,饮之酒,尽杀之。旦别将高雅贤、阮君明尚在河北未济,商胡以巨舟四艘济河北之兵三百人,至中流,悉杀之。有兽医游水得免,至南岸,告曹旦,旦严警为备。商胡既举事,始遣人告李世勣。世勣与曹旦连营,郭孝恪劝世勣袭旦,世勣未决,闻旦已有备,遂与孝恪帅数十骑来奔。商胡复引精兵二千北袭阮君明,破之。高雅贤收众去,商胡追之,不及而还。建德群臣请诛李盖,建德曰:“世勣,唐臣,为我所虏,不忘本朝,乃忠臣也,其父何罪!”遂赦之。
甲午,世勣、孝恪至长安。曹旦遂取济州,复还洺州。
二月,庚子,上幸华阴。
刘武周遣兵寇潞州,陷长子、壶关。潞州刺史郭子武不能御,上以将军河东王行敏助之。行敏与子武不叶,或言子武将叛,行敏斩子武以徇。乙巳,武周复遣兵寇潞州,行敏击破之。
壬子,开州蛮酋冉肇则陷通州。
甲寅,遣将军桑显和等攻吕崇茂于夏县。
初,工部尚书独孤怀恩攻蒲坂,久不下,失亡多,上数以敕书诮让之,怀恩由是怨望。上尝戏谓怀恩曰:“姑之子皆已为天子,次应至舅之子乎?”怀恩亦颇以此自负,或时扼腕曰:“我家岂女独贵乎?”遂与麾下元君宝谋反。会怀恩、君宝与唐俭皆没于尉迟敬德,君宝谓俭曰:“独孤尚书近谋大事,若能早决,岂有此辱哉!”及秦王世民败敬德于美良川,怀恩逃归,上复使之将兵攻蒲坂。君宝又谓俭曰:“独孤尚书遂拔难得还,复在蒲坂,可谓王者不死!”俭恐怀恩遂成其谋,乃说尉迟敬德,请使刘世让还与唐连和,敬德从之,遂以怀恩反状闻。时王行本已降,怀恩入据其城,上方济河幸怀恩营,已登舟矣,世让适至。上大惊曰:“吾得免,岂非天也!”乃使召怀恩,怀恩未知事露,轻舟来至;即执以属吏,分捕党与。甲寅,诛怀恩及其党。
窦建德攻李商胡,杀之。建德洺州劝课农桑,境内无盗,商旅野宿。
突厥处罗可汗迎杨政道,立为隋王。中国士民在北者,处罗悉以配之,有众万人。置百官,皆依隋制,居于定襄。
三月,乙丑,刘武周遣其将张万岁寇浩州,李仲文击走之,俘斩数千人。
改纳言为侍中,内史令为中书令,给事郎为给事中。
甲戌,以内史侍郎卦德彝为中书令。
王世充将帅、州县来降者,时月相继。世充乃峻其法,一人亡叛,举家无少长就戮,父子、兄弟、夫妇许相告而免之。又使五家为保,有举家亡者,四邻不觉,皆坐诛。杀人益多而亡者益甚,至于樵采之人,出入皆有限数;公私愁窘,人不聊生。又以宫城为大狱,意所忌者,并其家属收系宫中;诸将出讨,亦质其家属于宫中,禁止者常不减万口,馁死者日有数十。世充又以台省官为司、郑、管、原、伊、殷、梁、凑、嵩、谷、怀、德等十二州营田使,丞、郎得为此行者,喜若登仙。
甲申,行军副总管张伦败刘武周于浩州,俘斩千馀人。
西河公张纶、真乡公李仲文引兵临石州,刘季真惧而诈降。乙酉,以季真为石州总管,赐姓李氏,封彭山郡王。
蛮酋冉肇则寇信州,赵郡公孝恭与战,不利。李靖将兵八百,袭击,斩之,俘五千馀人;己丑,复开、通二州。孝恭又击萧铣东平王阇提,斩之。
夏,四月,丙申,上祠华山;壬寅,还长安。
置益州道行台,以益、利、会、鄜、泾、遂六总管隶焉。
刘武周数攻浩州,为李仲文所败。宋金刚军中食尽;丁未,金刚北走,秦王世民追之。
罗士信围慈涧,王世充使太子玄应救之,士信刺玄应坠马,人救之,得免。
壬子,以显州道行台杨士林为行台尚书令。
甲寅,加秦王世民益州道行台尚书令。
秦王世民追及寻相于吕州,大破之,乘胜逐北,一昼夜行二百馀里,战数十合。至高壁岭,总管刘弘基执辔谏曰:“大王破贼,逐北至此,功亦足矣。深入不已,不爱身乎!且士卒饥疲,宜留壁于此,俟兵粮毕集,然后复进,未晚也。”世民曰:“金刚计穷而走,众心离沮;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必乘此势取之。若更淹留,使之计立备成,不可复攻矣。吾竭忠徇国,岂顾身乎!”遂策马而进,将士不敢复言饥。追及金刚于雀鼠谷,一日八战,皆破之,俘斩数万人。夜,宿于雀鼠谷西原,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军中止有一羊,世民与将士分而食之。丙辰,陕州总管于筠自金刚所逃来。世民引兵趣介休,金刚尚有众二万,戊午,出西门,背城布陈,南北七里。世民遣总管李世勣等与战,小却,为贼所乘。世民帅精骑击之,出其陈后,金刚大败,斩首三千级。金刚轻骑走,世民追之数十里,至张难堡。浩州行军总管樊伯通、张德政据堡自守,世民免胄示之,堡中喜噪且泣。左右告以王不食,献浊酒、脱粟饭。
尉迟敬德收馀众守介休,世民遣任城王道宗、宇文士及往谕之,敬德与寻相举介休及永安降。世民得敬德,甚喜,以为右一府统军,使将其旧众八千,与诸营相参。屈突通虑其变,骤以为言,世民不听。刘武周闻金刚败,大惧,弃并州走突厥。金刚收其馀众,欲复战,众莫肯从,亦与百馀骑走突厥。
世民至晋阳,武周所署仆射杨伏念以城降。唐俭封府库以待世民,武周所得州县皆入于唐。
未几,金刚谋走上谷,突厥追获,腰斩之。岚州总管刘六儿从宋金刚在介休,秦王世民擒斩之。其兄季真,弃石州,奔刘武周将马邑高满政,满政杀之。
武周之南寇也,其内史令苑君璋谏曰:“唐主举一州之众,直取长安,所向无敌,此乃天授,非人力也。晋阳以南,道路险隘,县军深入,无继于后,君进战不利,何以自还!不如北连突厥,南结唐朝,南面称孤,足为长策。”武周不听,留君璋守朔州。及败,泣谓君璋曰:“不用君言,以至于此。”久之,武周谋亡归马邑,事泄,突厥杀之。突厥又以君璋为大行台,统其馀众,仍令郁射设督兵助镇。
庚申,怀州总管黄君汉击王世充太子玄应于西济州,大破之;熊州行军总管史万宝邀之于九曲,又破之。
辛酉,王世充陷邓州。
上闻并州平,大悦。壬戌,宴群臣,赐缯帛,使自入御府,尽力取之。复唐俭官爵,仍以为并州道安抚大使;所籍独孤怀恩田宅资财,悉以赐之。
世民留李仲文镇并州,刘武周数遣兵入寇,仲文辄击破之,下城堡百馀所。诏仲文检校并州总管。
五月,窦建德遣高士兴击李艺于幽州,不克,退军笼火城。艺袭击,大破之,斩首五千级。建德大将军王伏宝,勇略冠军中,诸将疾之,言其谋反,建德杀之,伏宝曰:“大王奈何听谗言,自斩左右手乎!”
初,尉迟敬德将兵助吕崇茂守夏县,上潜遣使赦崇茂罪,拜夏州刺史,使图敬德,事泄,敬德杀之。敬德去,崇茂馀党复据夏县拒守。秦王世民引军自晋州还攻夏县,壬午,屠之。
辛卯,秦王世民至长安。
是月,突厥遣阿史那揭多献马千匹于王世充,且求婚;世充以宗女妻之,并与之互市。
六月,壬辰,诏以和州总管、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楚王杜伏威为使持节、总管江淮以南诸军事、扬州刺史、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淮南道安抚使,进封吴王,赐姓李氏。以辅公祏为行台左仆射,封舒国公。丙午,立皇子元景为赵王,元昌为鲁王,元亨为鲁王。
显州行台尚书令楚公杨士林,虽受唐官爵,而北结王世充,南通萧铣;诏庐江王瑗与安抚使李弘敏讨之。兵未行,长史田瓚为士林所忌,甲寅,瓚杀士林,降于世充,世充以瓚为显州总管。
秦王世民之讨刘武周也,突厥处罗可汗遣其弟步利设帅二千骑助唐。武周既败,是月,处罗至晋阳,总管李仲文不能制;又留伦特勒,使将数百人,云助仲文镇守,自石岭以北,皆留兵戍之而去。
上议击王世充,世充闻之,选诸州镇骁勇皆集洛阳,置四镇将军,募人分守四城。秋,七月,壬戌,诏秦王世民督诸军击世充。陕东道行台屈突通二子在洛阳,上谓通曰:“今欲使卿东征,如卿二子何?”通曰:“臣昔为俘囚,分当就死,陛下释缚,加以恩礼。当是之时,臣心口相誓,期以更生馀年为陛下尽节,但恐不获死所耳。今得备先驱,二儿何足顾乎!”上叹曰:“徇义之士,一至此乎!”
癸亥,突厥遣使潜诣王世充,潞州总管李袭誉邀击,败之,虏牛羊万计。
骠骑大将军可硃浑定远告:“并州总管李仲文与突厥通谋,欲俟洛阳兵交,引胡骑直入长安。”甲戌,命皇太子镇蒲坂以备之,又遣礼部尚书唐俭安抚并州,暂废并州总管府,征仲文入朝。
壬午,秦王世民至新安。王世充遣魏王弘烈镇襄阳,荆王行本镇虎牢,宋王泰镇怀州,齐王世恽检校南城,楚王世伟守宝城,太子玄应守东城,汉王玄恕守含嘉城,鲁王道徇守曜仪城,世充自将战兵,左辅大将军杨公卿帅左龙骧二十八府骑兵,右游击大将军郭善才帅内军二十八府步兵,左游击大将军跋野纲帅外军二十八府步兵,总三万人,以备唐。弘烈、行本,世伟之子;泰,世充之兄子也。
梁师都引突厥、稽胡兵入寇,行军总管段德操击破之,斩首千馀级。
罗士信将前锋围慈涧,王世充自将兵三万救之。己丑,秦王世民将轻骑前觇世充,猝与之遇,众寡不敌,道路险扼,为世充所围。世民左右驰射,皆应弦而毙,获其左建威将军燕琪,世充乃退。世民还营,埃尘覆面,军不复识,欲拒之,世民免胄自言,乃得入。旦日,帅步骑五万进军慈涧;世充拔慈涧之戍,归于洛阳。世民遣行军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南据龙门,将军刘德威自太行东围河内,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断其饷道,怀州总管黄君汉自河阴攻回洛城;大军屯于北邙,连营以逼之。世充洧州长史繁水张公谨与刺史崔枢以州城来降。
八月,丁酉,南宁西爨蛮遣使入贡。初,隋末蛮酋爨玩反,诛,诸子没为官奴,弃其地。帝即位,以玩子弘达为昆州刺史,令持其父尸归葬;益州刺史段纶因遣使招谕其部落,皆来降。
己亥,窦建德共州县令唐纲杀刺史,以州来降。
邓州土豪执王世充所署剌史来降。
癸卯,梁师都石堡留守张举帅千馀人来降。
甲辰,黄君汉遣校尉张夜叉以舟师袭回洛城,克之,获其将达奚善定,断河阳南桥而还,降其堡聚二十馀。世充使太子玄应帅杨公卿等攻回洛,不克,乃筑月城于其西,留兵戍之。
世充陈于青城宫,秦王世民亦置陈当之。世充隔水谓世民曰:“隋室倾覆,唐帝关中,郑帝河南,世充未尝西侵,王忽举兵东来,何也?”世民使宇文士及应之曰:“四海咸仰皇风,唯公独阻声教,为此而来!”世充曰:“相与息兵讲好,不亦善乎!”又应之曰:“奉诏取东都,不令讲好也!”至暮,各引兵还。
上遣使与窦建德连和,建德遣同安长公主随使者俱还。
乙卯,刘德威袭怀州,入其外郭,下其堡聚。
九月,庚午,梁师都将刘旻以华池来降,以为林州总管。
癸酉,王世充显州总管田瓚以所部二十五州来降;自是襄阳声问与世充绝。
史万宝进军甘泉宫。丁丑,秦王世民遣右武卫将军王君廓攻轘辕,拔之。王世充遣其将魏隐等击君廓,君廓伪遁,设伏,大破之,遂东徇地,至管城而还。先是,王世充将郭士衡、许罗汉掠唐境,君廓以策击却之,诏劳之曰:“卿以十三人破贼一万,自古以少制众,未之有也。”
世充尉州剌史时德睿帅所部杞、夏、陈、随、许、颍、尉七州来降。秦王世民以便宜命州县官并依世充所署,无所变易,改尉州为南汴州,于是河南州县相继来降。
刘武周降将寻相等多叛去。诸将疑尉迟敬德,囚之军中。行台左仆射屈突通、尚书殷开山言于世民曰:“敬德骁勇绝伦,今既囚之,心必怨望,留之恐为后患,不如遂杀之。”世民曰:“不然。敬德若叛,岂在寻相之后邪!”遽命释之,引入卧内,赐之金,曰:“丈夫意气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吾终不信谗言以害忠良,公宜体之。必欲去者,以此金相资,表一时共事之情也。”辛巳,世民以五百骑行战地,登魏宣武陵。王世充帅步骑万馀猝至,围之。单雄信引槊直趋世民,敬德跃马大呼,横刺雄信坠马,世充兵稍却,敬德翼世民出围。世民、敬德更帅骑兵还战,出入世充陈,往返无所碍。屈突通引大兵继至,世充兵大败,仅以身免。擒其冠军大将军陈智略,斩首千馀级,获排槊兵六千。世民谓敬德曰:“公何相报之速也!”赐敬德金银一箧,自是宠遇日隆。
敬德善避槊,每单骑入敌陈中,敌丛槊刺之,终莫能伤,又能夺敌槊返剌之。齐王元吉以善马槊自负,闻敬德之能,请各去刃相与校胜负,敬德曰:“敬德谨当去之,王勿去也。”既而元吉刺之,终不能中。秦王世民问敬德曰:“避槊与夺槊,孰难?”敬德曰:“夺槊难。”乃命敬德夺元吉槊。元吉操槊跃马,志在刺之,敬德须臾三夺其槊;元吉虽面相叹异,内甚耻之。
叛胡陷岚州。
初,王世充以邴元真为滑州行台仆射。濮州刺史杜才幹,李密故将也,恨元真叛密,诈以其众降之。元真恃其官势,自往招慰,才幹出迎,延入就坐,执而数之曰:“汝本庸才,魏化置汝元僚,不建毫发之功,乃构滔天之祸,今来送死,是汝之分!”遂斩之,遣人赍其首至黎阳祭密墓。壬午,以濮州来降。
突厥莫贺咄设寇凉州,总管杨恭仁击之,为所败,掠男女数千人而去。
丙戌,以田瓚为显州总管,赐爵蔡国公。
冬,十月,甲午,王世充大将军张镇周来降。
甲辰,行军总管罗士信袭王世充硖石堡,拔之。士信又围千金堡,堡中人骂之。士信夜遣百馀人抱婴儿数十至堡下,使儿啼呼,诈云“从东都来归罗总管”。既而相谓曰:“此千金堡也,吾属误矣。”即去。堡中以为士信已去,来者洛阳亡人,出兵追之。士信伏兵于道,伺其门开,突入,屠之。
窦建德之围幽州也,李艺告急于高开道,开道帅二千骑救之,建德兵引去,开道因艺遣使来降。戊申,以开道为蔚州总管,赐姓李氏,封北平郡王。开道有矢镞在颊,召医出之,医曰:“镞深,不可出。”开道怒,斩之。别召一医,曰:“出之恐痛。”又斩之。更召一医,医曰:“可出。”乃凿骨,置楔其间,骨裂寸馀,竟出其镞;开道奏妓进膳不辍。
窦建德帅众二十万复攻幽州。建德兵已攀堞,薛万均、薛万彻帅敢死士百人从地道出其背,掩击之,建德兵溃走,斩首千馀级。李艺兵乘胜薄其营,建德陈于营中,填堑而出,奋击,大破之,建德逐北。至其城下,攻之,不克而还。
李密之败也,杨庆归洛阳,复姓杨氏。及王世充称帝,庆复姓郭氏,世充以为管州总管,妻以兄女。秦王世民逼洛阳,庆潜遣人请降,世民遣总管李世勣将兵往据其城。庆欲与其妻偕来,妻曰:“主上使妾侍巾栉者,欲结君之心也。今君既辜付托,徇利求全,妾将如君何!若至长安,则君家一婢耳,君何用为!愿送至洛阳,君之惠也。”庆不许。庆出,妻谓侍者曰:“若唐遂胜郑,则吾家必灭;郑若胜唐,则吾夫必死。人生至此,何用生为!”遂自杀。庚戌,庆来降,复姓杨氏,拜上柱国、郇国公。
时世充太子玄应镇虎牢,军于宋、汴之间,闻之,引兵趣管城,李世勣击却之。使郭孝恪为书说荣州刺史魏陆,陆密请降。玄应遣大将军张志就陆征兵,丙辰,陆擒志等四将,举州来降。阳城令王雄帅诸堡来降,秦王世民使李世勣引兵应之,以雄为嵩州刺史,嵩南之路始通。魏陆使张志诈为玄应书,停其东道之兵,令其将张慈宝且还汴州,又密告汴州刺史王要汉使图慈宝,要汉斩慈宝以降。玄应闻诸州皆叛,大惧,奔还洛阳。诏以要汉为汴州总管,赐爵郳国公。
王弘烈据襄阳,上令金州总管府司马泾阳李大亮安抚樊、邓以图之。十一月,庚申,大亮攻樊城镇,拔之,斩其将国大安,下其城栅十四。
萧铣性褊狭,多猜忌。诸将恃功恣横,好专诛杀,铣患之,乃宣言罢兵营农,实欲夺诸将之权。大司马董景珍弟为将军,怨望,谋作乱;事泄,伏诛。景珍时镇长沙,铣下诏赦之,召还江陵。景珍惧,甲子,以长沙来降;诏峡州刺史许绍出兵应之。
云州总管郭子和,先与突厥、梁师都相连结,既而袭师都宁朔城,克之。又得突厥衅隙,遣使以闻,为突厥候骑所获。处罗可汗大怒,囚其弟子升。子和自以孤危,请帅其民南徙,诏以延州故城处之。
张举、刘旻之降也,梁师都大惧,遣其尚书陆季览说突厥处罗可汗曰:“比者中原丧乱,分为数国,势均力弱,故皆北面归附突厥。今定杨可汗既亡,天下将悉为唐有。师都不辞灰灭,亦恐次及可汗。不若及其未定,南取中原,如魏道武所为,师都请为乡导。”处罗从之,谋使莫贺咄设入自原州,泥步设与师都入自延州,处罗入自并州,突利可汗与奚、、契丹、靺鞨入自幽州,会窦建德之师自滏口西入,会于晋、绛。莫贺咄者,处罗之弟咄苾也;突利者,始毕之子什钵苾也。
处罗又欲取并州以居杨政道,其群臣多谏,处罗曰:“我父失国,赖隋得立,此恩不可忘!”将出师而卒。义成公主以其子奥射设丑弱,废之,更立莫贺咄设,号颉利可汗。乙酉,颉利遣使告处罗之丧,上礼之如始毕之丧。
戊子,安抚大使李大亮取王世充沮、华二州。
是月,窦建德济河击孟海公。
初,王世充侵建德黎阳,建德袭破殷州以报之。自是二国交恶,信使不通。及唐兵逼洛阳,世充遣使求救于建德。建德中书侍郎刘彬说建德曰;“天下大乱,唐得关西,郑得河南,夏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势。今唐举兵临郑,自秋涉冬,唐兵日增,郑地日蹙,唐强郑弱,势必不支。郑亡,则夏不能独立矣。不如解仇除忿,发兵救之,夏击其外,郑攻其内,破唐必矣。唐师既退,徐观其变,若郑可取则取之,并二国之兵,乘唐师之老,天下可取也。”建德从之,遣使诣世充,许以赴援。又遣其礼部侍郎李大师等诣唐,请罢洛阳之兵,秦王世民留之,不答。
十二月,辛卯,王世充许、亳等十一州皆请降。
壬辰,燕郡王李艺又击窦建德军于笼火城,破之。
辛丑,王世充随州总管徐毅举州降。
癸卯,峡州剌史许绍攻萧铣荆门镇,拔之。绍所部与梁、郑邻接,二境得绍士卒,皆杀之,绍得二境士卒,皆资给遣之。敌人愧感,不复侵掠,境内以安。
萧铣遣其齐王张绣攻长沙,董景珍谓绣曰:“‘前年醢彭越,往年杀韩信’,卿不见之乎?何为相攻!”绣不应,进兵围之。景珍欲溃围走,为麾下所杀;铣以绣为尚书令。绣恃功骄横,铣又杀之。由是功臣诸将皆有离心,兵势益弱。
王世充遣其兄子代王琬、长孙安世诣窦建德报聘,且乞师。
突厥伦特勒在并州,大为民患,并州总管刘世让设策擒之。上闻之,甚喜。张道源从窦建德在河南,密遣人诣长安,请出兵攻洺州以震山东。丙午,诏世让为行军总管,使将兵出土门,趣洺州。
己酉,瓜州刺史贺拔行威执骠骑将军达奚暠,举兵反。
是岁,李子通渡江攻沈法兴,取京口。法兴遣其仆射蒋元超拒之,战于庱亭,元超败死,法兴弃毘陵,奔吴郡。于是丹杨、毘陵等郡皆降于子通。子通以法兴府掾李百药为内史侍郎、国子祭酒。
杜伏威遣行台左仆射辅公祏将卒数千攻子通,以将军阚稜、王雄诞为副。公祐渡江攻丹杨,克之,进屯溧水,子通帅众数万拒之。公祐简精甲千人,执长刀为前锋;又使千人踵其后,曰:“有退者即斩之。”自帅馀众,复居其后。子通为方陈而前,公祐前锋千人殊死战,公祐复张左右翼以击之,子通败走,公祐逐之,反为所败,还,闭壁不出。王雄诞曰:“子通无壁垒,又狃于初胜,乘其无备击之,可破也。”公祐不从。雄诞以其私属数百人夜出击之,因风纵火,子通大败,降其卒数千人。子通食尽,弃江都,保京口,江西之地尽入于伏威,伏威徙居丹杨。
子通复东走太湖,收合亡散,得二万人,袭沈法兴于吴郡,大破之。法兴帅左右数百人弃城走,吴郡贼帅闻人遂安遣其将叶孝辩迎之,法兴中涂而悔,欲杀孝辩,更向会稽。孝辩觉之,法兴窘迫,赴江溺死。子通军势复振,帅其群臣徙都馀杭,尽收法兴之地,北自太湖,南至岭,东包会稽,西距宣城,皆有之。
广、新二州贼帅高法澄、沈宝彻杀隋官,据州,附于林士弘,汉阳太守冯盎击破之。既而宝彻兄子智臣复聚兵于新州,盎引兵击之。战始合,盎免胄大呼曰:“尔识我乎?”贼多弃仗肉袒而拜,遂溃,擒宝彻、智臣等,岭外遂定。
窦建德行台尚书令恒山胡大恩请降。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中之上武德四年(辛巳,公元六二一年)
春,正月,癸酉,以大恩为代州总管,封定襄郡王,赐姓李氏。代州石岭之北,自刘武周之乱,寇盗充斥,大恩徙镇雁门,讨击,悉平之。
稽胡酋帅刘屳成部落数万,为边寇;辛巳,诏太子建成统诸军讨之。
王世充梁州总管程嘉会以所部来降。
杜伏威遣其将陈正通、徐绍宗帅精兵二千,来会秦王世民击王世充,甲申,攻梁,克之。
丙戌,黔州刺史田世康攻萧铣五州、四镇,皆克之。
秦王世民选精锐千馀骑,皆皁衣玄甲,分为左右队,使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翟长孙分将之。每战,世民亲被玄甲帅之为前锋,乘机进击,所向无不摧破,敌人畏之。行台仆射屈突通、赞皇公窦轨将兵按行营屯,猝与王世充遇,战不利。秦王世民帅玄甲救之,世充大败,获其骑将葛彦璋,俘斩六千馀人,世充遁归。
李靖说赵郡王孝恭以取萧铣十策,孝恭上之。二月,辛卯,改信州为夔州,以孝恭为总管,使大造舟舰,习水战。以孝恭未更军旅,以靖为行军总管,兼孝恭长史,委以军事。靖说孝恭悉召巴、蜀酋长子弟,量才授任,置之左右,外示引擢,实以为质。
王世充太子玄应将兵数千人,自虎牢运粮入洛阳,秦王世民遣将军李君羡邀击,大破之,玄应仅以身免。
世民使宇文士及奏请进围东都,上谓士及曰:“归语尔王:今取洛阳,止欲息兵。克城之日,乘舆法物,图籍器械,非私家所须者,委汝收之。其馀子女玉帛,并以分赐将士。”
辛丑,世民移军青城宫,壁垒未立,王世充帅众二万自方诸门出,凭故马坊垣堑,临谷水以拒唐兵,诸将皆惧。世民以精骑陈于北邙,登魏宣武陵以望之,谓左右曰:“贼势窘矣,悉众而出,徼幸一战,今日破之,后不敢复出矣!”命屈突通帅步卒五千渡水击之,戒通曰:“兵交则纵烟。”烟作,世民引骑南下,身先士卒,与通合势力战。世民欲知世充陈厚薄,与精骑数十冲之,直出其背,众皆披靡,杀伤甚众。既而限以长堤,与诸骑相失,将军丘行恭独从世民,世充数骑追及之,世民马中流矢而毙。行恭回骑射追者,发无不中,追者不敢前。乃下马以授世民,行恭于马前步执长刀,距跃大呼,斩数人,突陈而出,得入大军。世充亦帅众殊死战,散而复合者数四,自辰至午,世充兵始退。世民纵兵乘之,直抵城下,俘斩七千人,遂围之。骠骑将军段志玄与世充兵力战,深入,马倒,为世充兵所擒,两骑夹持其髻,将渡洛水,志玄踊身而奋,二人俱坠马。志玄驰归,追者数百骑,不敢逼。
初,骠骑将军王怀文为唐军斥候,为世充所获,世充欲慰悦之,引置左右。壬寅,世充出右掖门,临洛水为陈,怀文忽引槊刺世充,世充衷甲,槊折不能入,左右猝出不意,皆愕眙不知所为。怀文走趣唐军,至写口,追获,杀之。世充归,解去衷甲,袒示群臣曰:“怀文以槊刺我,卒不能伤,岂非天所命乎!”
先是,御史大夫郑颋不乐仕世充,多称疾不预事,至是谓世充曰:“臣闻佛有金刚不坏身,陛下真是也!臣实多幸,得生佛世,愿弃官削发为沙门,服勤精进,以资陛下之神武。”世充曰:“国之大臣,声望素重,一旦入道,将骇物听。俟兵革休息,当从公志。”颋固请,不许。退谓其妻曰:“吾束发从官,志慕名节,不幸遭遇乱世,流离至此,侧身猜忌之朝,累足危亡之地,智力浅薄,无以自全。人生会当有死,早晚何殊?姑从吾所好,死亦无憾!”遂削发被僧服。世充闻之,大怒曰:“尔以我为必败,欲苟免邪?不诛之,何以制众!”遂斩颋于市。颋言笑自若,观者壮之。
诏赠王怀文上柱国、朔州刺史。
并州安抚使唐俭密奏:“真乡公李仲文与妖僧志觉有谋反语,又娶陶氏之女以应桃李之谣。谄事可汗,甚得其意,可汗许立为南面可汗。及在并州,赃贿狼藉。”上命裴寂、陈叔达、萧瑀杂鞠之。乙巳,仲文伏诛。
庚戌,王泰弃河阳走,其将赵夐等以城来降。别将单雄信、裴孝达与总管王君廓相持于洛口,秦王世民帅步骑五千援之,至轘辕,雄信等遁去,君廓追败之。
壬子,延州总管段德操击刘屳成,破之,斩首千馀级。
乙卯,王世充怀州刺史陆善宗以城降。
秦王世民围洛阳宫城,城中守御甚严,大砲飞石重五十斤,掷二百步,八弓弩箭如车辐,镞如巨斧,射五百步。世民四面攻之,昼夜不息,旬馀不克。城中欲翻城者凡十三辈,皆不果发而死。唐将士皆疲弊思归,总管刘弘基等请班师。世民曰:“今大举而来,当一劳永逸。东方诸州已望风款服,唯洛阳孤城,势不能久,功在垂成,奈何弃之而去!”乃下令军中曰:“洛阳未破,师必不还,敢言班师者斩!”众乃不敢复言。上闻之,亦密敕世民使还,世民表称洛阳必可克,又遣参谋军事封德彝入朝面论形势。德彝言于上曰:“世充得地虽多,率皆羁属,号令所行,唯洛阳一城而已,智尽力穷,克在朝夕。今若旋师,贼势复振,更相连接,后必难图!”上乃从之。世民遣世充书,谕以祸福;世充不报。
戊午,王世充郑州司兵沈悦遣使诣左武候大将军李世勣请降。左卫将军王群廓夜引兵袭虎牢,悦为内应,遂拔之,获其荆王行本及长史戴胄。悦,君理之孙也。
窦建德克周桥,虏孟海公。
●卷第一百八十九
【唐纪五】 起重光大荒落三月,尽十二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中之中武德四年(辛巳,公元六二一年)
三月,庚申,以靺鞨渠帅突地稽为燕州总管。
太子建成获稽胡千馀人,释其酋帅数十人,授以官爵,使还,招其馀党,刘屳成亦降。建成诈称增置州县,筑城邑,命降胡年二十以上皆集,以兵围而杀之,死者六千馀人。屳成觉变,亡奔梁师都。
行军总管刘世让攻窦建德黄州,拔之。洺州严备,世让不得进。会突厥将入寇,上召世让还。
窦建德所署普乐令平恩程名振来降,上遥除名振永宁令,使将兵徇河北。名振夜袭鄴,俘其男女千馀人。去鄴八十里,阅妇人乳有湩者九十馀人,悉纵遣之。鄴人感其仁,为之饭僧。
突厥颉利可汗承父兄之资,士马雄盛,有凭陵中国之志。妻隋义成公主,公主从弟善经,避乱在突厥,与王世充使者王文素共说颉利曰:“昔启民为兄弟所逼,脱身奔隋。赖文皇帝之力,有此土宇,子孙享之。今唐天子非文皇帝子孙,可汗宜奉杨政道以伐之,以报文皇帝之德。”颉利然之。上以中国未宁,待突厥甚厚,而颉利求请无厌,言辞骄慢。甲戌,突厥寇汾阴。
唐兵围洛阳,掘堑筑垒而守之。城中乏食,绢一匹直粟三升,布一匹直盐一升,服饰珍玩,贱如土芥。民食草根木叶皆尽,相与澄取浮泥,投米屑作饼食之,皆病,身肿脚弱,死者相枕倚于道。皇泰主之迁民入宫城也,凡三万家,至是无三千家。虽贵为公卿,糠核不充,尚书郎以下,亲自负戴,往往馁死。窦建德使其将范愿守曹州,悉发孟海公、徐圆朗之众,西救洛阳。至滑州,王世充行台仆射韩洪开门纳之。己卯,军于酸枣。
壬午,突厥寇石州,刺史王集击却之。
窦建德陷管州,杀刺史郭士安;又陷荥阳、阳翟等县,水陆并进,泛舟运粮,溯河西上。王世充之弟徐州行台世辩遣其将郭士衡,将兵数千会之,合十馀万,号三十万,军于成皋之东原,筑宫板渚,遣使与王世充相闻。
先是,建德遗秦王世民书,请退军潼关,返郑侵地,复修前好。世民集将佐议之,皆请避其锋,郭孝恪曰:“世充穷蹙,垂将面缚,建德远来助之,此天意欲两亡之也。宜据武牢之险以拒之,伺间而动,破之必矣。”记室薛收曰:“世充保据东都,府库充实,所将之兵,皆江、淮精锐,即日之患,但乏粮食耳。以是之故,为我所持,求战不得,守则难久。建德亲帅大众,远来赴援,亦当极其精锐,致死于我。若纵之至此,两寇合从,转河北之粟以馈洛阳,则战争方始,偃兵无日,混一之期,殊未有涯也。今宜分兵守洛阳,深沟高垒,世充出兵,慎勿与战,大王亲帅骁锐,先据成皋,厉兵训士,以待其至,以逸待劳,决可克也。建德既破,世充自下,不过二旬,两主就缚矣。”世民善之。收,道衡之子也。萧瑀、屈突通、封德彝皆曰:“吾兵疲老,世充凭守坚城,未易猝拔,建德席胜而来,锋锐气盛;吾腹背受敌,非完策也,不若退保新安,以承其弊。”世民曰:“世充兵摧食尽,上下离心,不烦力攻,可以坐克。建德新破海公,将骄卒惰,吾据武牢,扼其咽喉。彼若冒险争锋,吾取之甚易。若狐疑不战,旬月之间,世充自溃。城破兵强,气势自倍,一举两克,在此行矣。若不速进,贼入武牢,诸城新附,必不能守;两贼并力,其势必强,何弊之承?吾计决矣!”通等又请解围据险以观其变,世民不许。中分麾下,使通等副齐王元吉围守东都,世民将骁勇三千五百人东趣武牢。时正昼出兵,历北邙,抵河阳,趋巩而去。王世充登城望见,莫之测也,竟不敢出。癸未,世民入武牢;甲申,将骁骑五百,出武牢东二十馀里,觇建德之营。缘道分留从骑,使李世勣、程知节、秦叔宝分将之,伏于道旁,才馀四骑,与之偕进。世民谓尉迟敬德曰:“吾执弓矢,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又曰:“贼见我而还,上策也。”去建德营三里所,建德游兵遇之,以为斥候也。世民大呼曰:“我秦王也。”引弓射之,毙其一将。建德军中大惊,出五六千骑逐之;从者咸失色,世民曰:“汝弟前行,吾自与敬德为殿。”于是按辔徐行,追骑将至,则引弓射之,辄毙一人。追者惧而止,止而复来,如是再三,每来必有毙者,世民前后射杀数人,敬德杀十许人,追者不敢复逼。世民逡巡稍却以诱之,入于伏内,世勣等奋击,大破之,斩首三百馀级,获其骁将殷秋、石瓚以归。乃为书报建德,谕以“赵魏之地,久为我有,为足下所侵夺。但以淮安见礼,公主得归,故相与坦怀释怨。世充顷与足下修好,已尝反覆,今亡在朝夕,更饰辞相诱,足下乃以三军之众,仰哺他人,千金之资,坐供外费,良非上策。今前茅相遇,彼遽崩摧,郊劳未通,能无怀愧!故抑止锋锐,冀闻择善;若不获命,恐虽悔难追。”
立秦王世民之子泰为卫王。
夏,四月,己丑,丰州总管张长逊入朝。时言事者多云,长逊久居丰州,为突厥所厚,非国家之利。长逊闻之,请入朝,上许之。会太子建成北伐稽胡,长逊帅所部会之,因入朝,拜右武候将军。益州行台左仆射窦轨帅巴、蜀兵来会秦王击王世充,以长逊检校益州行台右仆射。
己亥,突厥颉利可汗寇雁门,李大恩击走之。
壬寅,王世充骑将杨公卿、单雄信引兵出战,齐王元吉击之,不利,行军总管卢君谔战死。
太子还长安。
王世充平州刺史周仲隐以城来降。
戊申,突厥寇并州。初,处罗可汗与刘武周相表里,寇并州;上遣太常卿郑元璹往谕以祸福,处罗不从。未几,处罗遇疾卒,国人疑元璹毒之,留不遣。上又遣汉阳公瓖赂颉利可汗以金帛,颉利欲令瑰拜,瑰不从,亦留之。又留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上怒,亦留其使者。瑰,孝恭之弟也。
甲寅,封皇子元方为周王,元礼为郑王,元嘉为宋王,元则为荆王,元茂为越王。
窦建德迫于武牢不得进,留屯累月,战数不利,将士思归。丁巳,秦王世民遣王君廓将轻骑千馀抄其粮运,又破之,获其大将军张青特。凌敬言于建德曰:“大王悉兵济河,攻取怀州、河阳,使重将守之,更鸣鼓建旗,逾太行,入上党,徇汾、晋,趣蒲津,如此有三利:一则蹈无人之境,取胜可以万全;二则拓地收众,形势益强;三则关中震骇,郑围自解。为今之策,无以易此。”建德将从之,而王世充遣使告急相继于道,王琬、长孙安世朝夕涕泣,请救洛阳,又阴以金玉啖建德诸将,以挠其谋。诸将皆曰:“凌敬书生,安知战事,其言岂可用也!”建德乃谢敬曰:“今众心甚锐,天赞我也,因之决战,必将大捷,不得从公言。”敬固争之,建德怒,令扶出。其妻曹氏谓建德曰:“祭酒之言不可违也。今大王自滏口乘唐国之虚,连营渐进,以取山北,又因突厥西抄关中,唐必还师自救,郑围何忧不解!若顿兵于此,老师费财,欲求成功,在于何日?”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吾来救郑,郑今倒悬,亡在朝夕,吾乃舍之而去,是畏敌而弃信也,不可。”
谍者告曰:“建德伺唐军刍尽,牧马于河北,将袭武牢。”五月,戊午,秦王世民北济河,南临广武,察敌形势,因留马千馀匹,牧于河渚以诱之,夕还武牢。己未,建德果悉众而至,自板渚出牛口置陈,北距大河,西薄汜水,南属鹊山,亘二十里,鼓行而进。诸将皆惧,世民将数骑升高丘以望之,谓诸将曰:“贼起山东,未尝见大敌,今度险而嚣,是无纪律,逼城而陈,有轻我心;我按甲不出,彼勇气自衰,陈久卒饥,势将自退,追而击之,无不克者。与公等约,甫过日中,必破之矣!”建德意轻唐军,遣三百骑涉汜水,距唐营一里所止。遣使与世民相闻曰:“请选锐士数百与之剧。”世民遣王君廓将长槊二百以应之,相与交战,乍进乍退,两无胜负,各引还。王琬乘隋炀帝马,铠仗甚鲜,迥出陈前以夸众。世民曰:“彼所乘真良马也!”尉迟敬德请往取之,世民止之曰:“岂可以一马丧猛士?”敬德不从,与高甑生、梁建方三骑直入其陈,擒琬,引其马以归,众无敢当者。世民使召河北马,待其至,乃出战。
建德列陈,自辰至午,士卒饥倦,皆坐列,又争饮水,逡巡欲退。世民命宇文士及将三百骑经建德陈西,驰而南上,戒之曰:“贼若不动,尔宜引归,动则引兵东出。”士及至陈前,陈果动,世民曰:“可击矣!”时河渚马亦至,乃命出战。世民帅轻骑先进,大军继之,东涉汜水,直薄其陈。建德群臣方朝谒,唐骑猝来,朝臣趋就建德,建德召骑兵使拒唐兵,骑兵阻朝臣不得过,建德挥朝臣令却,进退之间,唐兵已至,建德窘迫,退依东陂。窦抗引兵击之,战小不利。世民帅骑赴之,所向皆靡。淮阳王道玄挺身陷陈,直出其后,复突陈而归,再入再出,飞矢集其身如胃毛,勇气不衰,射人,皆应弦而仆。世民给以副马,使从己。于是诸军大战,尘埃涨天。世民帅史大柰、程知节、秦叔宝、宇文歆等卷旆而入,出其陈后,张唐旗帜,建德将士顾见之,大溃;追奔三十里,斩首三千馀级。建德中槊,窜匿于牛口渚。车骑将军白士让、杨武威逐之,建德坠马,士让援槊欲刺之,建德曰:“勿杀我,我夏王也,能富贵汝。”武威下擒之,载以从马,来见世民。世民让之曰:“我自讨王世充,何预汝事,而来越境,犯我兵锋!”建德曰:“今不自来,恐烦远取。”建德将士皆溃去,所俘获五万人,世民即日散遣之,使还乡里。
封德彝入贺,世民笑曰:“不用公言,得有今日。智者千虑,不免一失乎!”德彝甚惭。
建德妻曹氏与左仆射齐善行将数百骑遁归洺州。
甲子,世充偃师、巩县皆降。
乙丑,以太子左庶子郑善果为山东道抚慰大使。
世充将王德仁弃故洛阳城而遁,亚将赵季卿以城降。秦王世民囚窦建德、王琬、长孙安世、郭士衡等至洛阳城下,以示世充。世充与建德语而泣,仍遣安世等入城言败状。世充召诸将议突围,南走襄阳,诸将皆曰:“吾所恃者夏王,夏王今已为擒,虽得出,终必无成。”丙寅,世充素服帅其太子、郡臣、二千馀人诣军门降。世民礼接之,世充俯伏流汗。世民曰:“卿常以童子见处,今见童子,何恭之甚邪?”世充顿首谢罪。于是部分诸军,先入洛阳,分守市肆,禁止侵掠,无敢犯者。
丁卯,世民入宫城,命记室房玄龄先入中书、门下省收隋图籍制诏,已为世充所毁,无所获。命萧瑀、窦轨等封府库,收其金帛,班赐将士。收世充之党罪尤大者段达、王隆、崔洪丹、薛德音、杨汪、孟孝义、单雄信、杨公卿、郭什柱、郭士衡、董睿、张童儿、王德仁、硃粲、郭善才等十馀人斩于洛水之上。
初,李世勣与单雄信友善,誓同生死。及洛阳平,世勣言雄信骁健绝伦,请尽输己之官爵以赎之,世民不许。世勣固请不能得,涕泣而退。雄信曰:“我固知汝不办事!”世勣曰:“吾不惜馀生,与兄俱死;但既以此身许国,事无两遂。且吾死之后,谁复视兄之妻子乎?”乃割股肉以啖雄信,曰:“使此肉随兄为土,庶几犹不负昔誓也!”士民疾硃粲残忍,竞投瓦砾击其尸,须臾如冢。囚韦节、杨续、长孙安世等十馀人送长安。士民无罪为世充所囚者,皆释之,所杀者祭而诔之。
初,秦王府属杜如晦叔父淹事王世充。淹素与如晦兄弟不协,谮如晦兄杀之,又囚其弟楚客,饿几死,楚客终无怨色。及洛阳平,淹当死,楚客涕泣请如晦救之,如晦不从。楚客曰:“曩者叔已杀兄,今兄又杀叔,一门之内,自相残而尽,岂不痛哉!”欲自刭,如晦乃为之请于世民,淹得免死。秦王世民坐阊阖门,苏威请见,称老病不能拜。世民遣人数之曰:“公隋室宰相,危不能扶,使君弑国亡。见李密、王世充皆拜伏舞蹈。今既老病,无劳相见。”及至长安,又请见,不许。既老且贫,无复官爵,卒于家,年八十二。
秦王世民观隋宫殿,叹曰:“逞侈心,穷人欲,无亡得乎!”命撤端门楼,焚乾阳殿,毁则天门及阙;废诸道场,城中僧尼,留有名德者各三十人,馀皆返初。
前真定令周法明,法尚之弟也,隋末结客,袭据黄梅,遣族子孝节攻蕲春,兄子绍则攻安陆,子绍德攻沔阳,皆拔之。庚午,以四郡来降。
壬申,齐善行以洺、相、魏等州来降。时建德馀众走至洺州,欲立建德养子为主,征兵以拒唐;又欲剽掠居民,还向海隅为盗。善行独以为不可,曰:“隋末丧乱,故吾属相聚草野,苟求生耳。以夏王之英武,平定河朔,士马精强,一朝为擒,易如反掌,岂非天命有所属,非人力所能争邪!今丧败如此,守亦无成,逃亦不免;等为亡国,岂可复遗毒于民!不若委心请命于唐。必欲得缯帛者,当尽散府库之物,勿复残民也!”于是运府库之帛数十万段,置万春宫东街,以散将卒,凡三昼夜乃毕。仍布兵守坊巷,得物者即出,无得更入人家。士卒散尽,然后与右仆射裴矩、行台曹旦,帅其百官奉建德妻曹氏及传国八玺,并破宇文化及所得珍宝,请降于唐。上以善行为秦王左二护军,仍厚赐之。
初,窦建德之诛宇文化及也,隋南阳公主有子曰禅师,建德虎贲郎将於士澄问之曰:“化及大逆,兄弟之子皆当从坐,若不能舍禅师,当相为留之。”公主泣曰:“虎贲既隋室贵臣,兹事何须见问!”建德竟杀之。公主寻请为尼。及建德败,公主将归长安,与宇文士及遇于洛阳,士及请与相见,公主不可。士及立于户外,请复为夫妇。公主曰:“我与君仇家,今所以不手刃君者,但谋逆之日,察君不预知耳。”诃令速去。士及固请,公主怒曰:“必欲就死,可相见也!”士及知不可屈,乃拜辞而去。
乙亥,以周法明为黄州总管。
戊寅,王世充徐州行台杞王世辩以徐、宋等三十八州诣河南道安抚大使任襄请降;世充故地悉平。
窦建德博州刺史冯士羡复推淮安王神通为慰抚山东使,徇下三十馀州;建德之地悉平。
己卯,代州总管李大恩击苑君璋,破之。
突厥寇边,长平靖王叔良督五将击之,叔良中流矢;师旋,六月,戊子,卒于道。
戊戌,孟海公馀党蒋善合以郓州,孟啖鬼以曹州来降。啖鬼,海公之从兄也。庚子,营州人石世则执总管晋文衍,举州叛,奉靺鞨突地稽为主。
黄州总管周法明攻萧铣安州,拔之,获其总管马贵迁。
乙巳,以右骁卫将军盛彦师为宋州总管,安抚河南。
乙卯,海州贼帅臧君相以五州来降,拜海州总管。
秋,七月,庚申,王世充行台王弘烈、王泰、左仆射豆卢行褒、右仆射苏世长以襄州来降。上与行褒、世长皆有旧,先是,屡以书招之,行褒辄杀使者;既至长安,上诛行褒而责世长。世长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陛下既得之矣,岂可复忿同猎之徒,问争肉之罪乎!”上笑而释之,以为谏议大夫。尝从校猎高陵,大获禽兽,上顾群臣曰:“今日畋,乐乎?”世长对曰:“陛下游猎,薄废万机,不满十旬,未足为乐!”上变色,既而笑曰:“狂态复发邪?”对曰:“于臣则狂,于陛下甚忠。”尝侍宴披香殿,酒酣,谓上曰:“此殿炀帝之所为邪?”上曰:“卿谏似直而实多诈,岂不知此殿朕所为,而谓之炀帝乎?”对曰:“臣实不知,但见其华侈如倾宫、鹿台,非兴王之所为故也。若陛下为之,诚非所宜。臣昔侍陛下于武功,见所居宅仅庇风雨,当时亦以为足。今因隋之宫室,已极侈矣,而又增之,将何以矫其失乎?”上深然之。
甲子,秦王世民至长安。世民被黄金甲,齐王元吉、李世勣等二十五将从其后,铁骑万匹,甲士三万人,前后部鼓吹,俘王世充、窦建德及隋乘舆、御物献于太庙,行饮至之礼以飨之。
乙丑,高句丽王建武遣使入贡。建武,元之弟也。
上见王世充而数之,世充曰:“臣罪固当诛,然秦王许臣不死。”丙寅,诏赦世充为庶人,与兄弟子侄徙处蜀;斩窦建德于市。
丁卯,以天下略定,大赦。百姓给复一年。陕、鼎、函、虢、虞、芮六州,转输劳费,幽州管内,久隔寇戎,并给复二年。律、令、格、式,且用开皇旧制。赦令既下,而王、窦馀党尚有远徙者,治书侍御史孙伏伽上言:“兵、食可去,信不可去,陛下已赦而复徙之,是自违本心,使臣民何所凭依?且世充尚蒙宽宥,况于馀党,所宜纵释。”上从之。
王世充以防夫未备,置雍州廨舍。独孤机之子定州刺史修德帅兄弟至其所,矫称敕呼郑王;世充与兄世恽趋出,修德等杀之。诏免修德官。其馀兄弟子侄等,于道亦以谋反诛。
隋末钱币滥薄,至裁皮糊纸为之,民间不胜其弊。至是,初行开元通宝钱,径八分,重二铢四参,积十钱重一两,轻重大小最为折衷,远近便之。命给事中欧阳询撰其文并书,回环可读。
以屈突通为陕东道大行台右仆射,镇洛阳;以淮阳王道玄为洛州总管,李世勣父盖竟无恙而还,诏复其官爵。窦轨还益州。轨将兵征讨,或经旬月不解甲。性严酷,将佐有犯,无贵贱立斩之,鞭挞吏民,常流血满庭,所部重足屏息。
癸酉,置钱监于洛、并、幽、益等诸州,秦王世民、齐王元吉赐三炉,裴寂赐一炉,听铸钱。自馀敢盗铸者,身死,家口配没。
河北既平,上以陈君宾为洺州刺史。将军秦武通等将兵屯洺州,欲使分镇东方诸州;又以郑善果等为慰抚大使,就洺州选补山东州县官。
窦建德之败也,其诸将多盗匿库物,及居闾里,暴横为民患,唐官吏以法绳之,或加捶挞,建德故将皆惊惧不安。高雅贤、王小胡家在洺州,欲窃其家以逃,官吏捕之,雅贤等亡命至贝州。会上征建德故将范愿、董康买、曹湛及雅贤等,于是愿等相谓曰:“王世充以洛阳降唐,其将相大臣段达、单雄信等皆夷灭;吾属至长安,必不免矣。吾属自十年以来,身经百战,当死久矣,今何惜馀生,不以之立事。且夏王得淮安王,遇以客礼,唐得夏王即杀之。吾属皆为夏王所厚,今不为之报仇,将无以见天下之士!”乃谋作乱,卜之,以刘氏为主吉,因相与之漳南,见建德故将刘雅,以其谋告之。雅曰:“天下适安定,吾将老于耕桑,不愿复起兵!”众怒,且恐泄其谋,遂杀之。故汉东公刘黑闼,时屏居漳南,诸将往诣之,告以其谋,黑闼欣然从之。黑闼方种蔬,即杀耕牛,与之共饮食定计,聚众得百人。甲戌,袭漳南县据之。是时,诸道有事则置行台尚书省,无事则罢之。朝廷闻黑闼作乱,乃置山东道行台于洺州,魏、冀、定、沧并置总管府。丁丑,以淮安王神通为山东道台右仆射。
辛巳,褒州道安抚使郭行方攻萧铣鄀州,拔之。
孟海公与窦建德同伏诛,戴州刺史孟敢鬼不自安,挟海公之子义以曹、戴二州反,以禹城令蒋善合为腹心;善合与其左右同谋斩之。
八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丁亥,命太子安抚北边。
丁酉,刘黑闼陷鄃县,魏州刺史权威、贝州刺史戴元祥与战,皆败死,黑闼悉收其馀众及器械。窦建德旧党稍稍出归之,众至二千人,为坛于漳南,祭建德,告以举兵之意,自称大将军。诏发关中步骑三千,使将军秦武通、定州总管蓝田李玄通击之;又诏幽州总管李艺引兵会击黑闼。
癸卯,突厥寇代州,总管李大恩遣行军总管王孝基拒之,举军皆没。甲辰,进围崞县。乙巳,王孝基自突厥逃归,李大恩众少,据城自守,突厥不敢逼,月馀引去。
上以南方寇盗尚多,丙午,以左武候将军张镇周为淮南道行军总管,大将军陈智略为岭南道行军总管,镇抚之。
丁未,刘黑闼陷历亭,执屯卫将军王行敏,使之拜,不可,遂杀之。
初,洛阳既平,徐圆朗请降,拜兗州总管,封鲁郡公。刘黑闼作乱,阴与圆朗通谋。上使葛公盛彦师安集河南,行至任城;辛亥,圆朗执彦师,举兵反。黑闼以圆朗为大行台元帅,兗、郓、陈、杞、伊、洛、曹、戴等八州豪右皆应之。圆朗厚礼彦师,使作书与其弟,令举虞城降。彦师为书曰:“吾奉使无状,为贼所擒,为臣不忠,誓之以死;汝善侍老母,勿以吾为念。”圆朗初色动,而彦师自若。圆朗乃笑曰:“盛将军有壮节,不可杀也。”待之如旧。
河南道安抚大使任瑰行至宋州,属圆朗反,副使柳浚劝瑰退保汴州,瑰笑曰:“柳以何怯也!”圆朗又攻陷楚丘,引兵将围虞城,瑰遣部将崔枢、张公谨自鄢陵帅诸州豪右质子百馀人守虞城。濬曰:“枢与公谨皆王世充将,诸州质子父兄皆反,恐必为变。”瑰不应。枢至虞城,分质子使与土人合队共守城。贼稍近,质子有叛者,枢斩其队帅。于是诸队帅皆惧,各杀其质子,枢不禁,枭其首于门外,遣使白瑰。瑰阳怒曰:“吾所以使与质子俱者,欲招其父兄耳,何罪而杀之!”退谓濬曰:“吾固知崔枢能办此也。县人既杀质子,与贼深仇,吾何患乎!”贼攻虞城,果不克而去。
初,窦建德以鄱阳崔元逊为深州刺史,及刘黑闼反,元逊与其党数十人谋于野,伏甲士于车中,以禾覆其上,诈为农人,直入听事,自禾中呼噪而出,执刺史裴晞杀之,传首黑闼。
九月,乙卯,文登贼帅淳于难请降;置登州,以难为刺史。
突厥寇并州;遣左屯卫大将军窦琮等击之。戊午,突厥寇原州;遣行军总管尉迟敬德等击之。
辛酉,徐圆朗自称鲁王。
隋末,歙州贼帅汪华据黟、歙等五州,有众一万,自称吴王。甲子,遣使来降;拜歙州总管。
隋末,弋阳卢祖尚纠合壮士以卫乡里,部分严整,群盗畏之。及炀帝遇弑,乡人奉之为光州刺史;时年十九,奉表于皇泰主。及王世充自立,祖尚来降;丙子,以祖尚为光州总管。
己卯,诏括天下户口。徐圆朗寇济州,治中吴亻及论击走之。
癸未,诏以太常乐工皆前代因罪配没,子孙相承,多历年所,良可哀愍;宜并蠲除为民,且令执事,若仕宦入流,勿更追集。
甲申,灵州总管杨师道击突厥,破之。师道,恭仁之弟也。
诏发巴、蜀兵,以赵郡王孝恭为荆湘道行军总管,李靖摄行军长史,统十二总管,自夔州顺流东下;以庐江王瑗为荆郢道行军元帅,出襄州道,黔州刺史田世康出辰州道,黄州总管周法明出夏口道,以击萧铣。是月,孝恭发夔州。时峡江方涨,诸将请俟水落进军,李靖曰:“兵贵神速。今吾兵始集,铣尚未知,若乘江涨,倏忽抵其城下,掩其不备,此必有擒;不可失也!”孝恭从之。
淮安王神通将关内兵至冀州,与李艺兵合。又发邢、洺、相、魏、恒、赵等州兵合五万馀人,与刘黑闼战于饶阳城南,布陈十馀里;黑闼众少,依堤单行而陈以当之。会风雪,神通乘风击之,既而风返,神通大败,士马军资失亡三分之二。李艺居西偏,击高雅贤,破之,逐奔数里,闻大军不利,退保藁城;黑闼就击之,艺亦败,薛万均、万彻皆为所虏,截发驱之。万均兄弟亡归,艺引兵归幽州。黑闼兵势大振。
上以秦王世民功大,前代官皆不足以称之,特置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上。冬,十月,以世民为天策上将,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增邑二万户,仍开天策府,置官属,以齐王元吉为司空。世民以海内浸平,乃开馆于宫西,延四方文学之士,出教以王府属杜如晦、记室房玄龄、虞世南、文学褚亮、姚思廉、主簿李玄道、参军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咨议典签苏勖、天策府从事中郎于志宇、军咨祭酒苏世长、记室薛收、仓曹李守素、国子助教陆德明、孔颖达、信都盖文达、宋州总管府户曹许敬宗,并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分为三番,更日直宿,供给珍膳,恩礼优厚。世民朝谒公事之暇,辄至馆中,引诸学士讨论文籍,或夜分乃寝。又使库直阎立本图像,褚亮为赞,号十八学士。士大夫得预其选者,时人谓之“登瀛洲”。允恭,大宝之弟子;元敬,收之从子;相时,师古之弟;立本,毘之子也。
初,杜如晦为秦王府兵曹参军,俄迁陕州长史。时府僚多补外官,世民患之。房玄龄曰:“馀人不足惜,至于杜如晦,王佐之才,大王欲经营四方,非如晦不可。”世民惊曰:“微公言,几失之。”即奏为府属。与玄龄常从世民征伐,参谋帷幄,军中多事,如晦剖决如流。世民每破军克城,诸将佐争取宝货,玄龄独收采人物,致之幕府。又将佐有勇略者,玄龄必与之深相结,使为世民尽死力。世民每令玄龄入奏事,上叹曰:“玄龄为吾儿陈事,虽隔千里,皆如面谈。”李玄道尝事李密,为记室,密败,官属为王世充所虏,惧死,皆达曙不寐。独玄道起居自若,曰:“死生有命,非忧可免!”众服其识量。
庚寅,刘黑闼陷瀛州,杀刺史卢士睿。观州人执刺史雷德备,以城降之。
辛卯,萧铣鄂州刺史雷长颖以鲁山来降。
赵郡王孝恭帅战舰二千馀艘东下,萧铣以江水方涨,殊不为备;孝恭等拔其荆门、宜都二镇,进至夷陵。铣将文士弘将精兵数万屯清江,癸巳,孝恭击走之,获战舰三百馀艘,杀溺死者万计;追奔至百里洲,士弘收兵复战,又败之,进入北江。铣江州总管盖彦举以五州来降。
毛州刺史赵元恺,性严急,下不堪命。丁卯,州民董灯明等作乱,杀元恺以应刘黑闼。
盛彦师自徐圆朗所逃归。王薄因说青、莱、密诸州,皆下之。
萧铣之罢兵营农也,才留宿卫数千人,闻唐兵至,文士弘败,大惧,仓猝征兵,皆在江、岭之外,道涂阻远,不能遽集,乃悉见兵出拒战。孝恭将击之,李靖止之曰:“彼救败之师,策非素立,势不能久,不若且泊南岸,缓之一日,彼必分其兵,或留拒我,或归自守;兵分势弱,我乘其懈而击之,蔑不胜矣。今若急之,彼则并力死战,楚兵剽锐,未易当也。”孝恭不从,留靖守营,自帅锐师出战,果败走,趣南岸。铣众委舟收掠军资,人皆负重,靖见其众乱,纵兵奋击,大破之,乘胜直抵江陵,入其外郭。又攻水城,拔之,大获舟舰,李靖使孝恭尽散之江中。诸将皆曰:“破敌所获,当藉其用,奈何弃以资敌?”靖曰:“萧铣之地,南出岭表,东距洞庭。吾悬军深入,若攻城未拔,援兵四集,吾表里受敌,进退不获,虽有舟楫,将安用之?今弃舟舰,使塞江而下,援兵见之,必谓江陵已破,未敢轻进,往来觇伺,动淹旬月,吾取之必矣。”铣援兵见舟舰,果疑不进。其交州总管丘和、长史高士廉、司马杜之松等将朝江陵,闻铣败,悉诣孝恭降。
孝恭勒兵围江陵,铣内外阻绝,问策于中书侍郎岑文本,文本劝铣降。铣乃谓群下曰:“天不祚梁,不可复支矣。若必待力屈,则百姓蒙患,奈何以我一人之故,陷百姓于涂炭乎!”乙巳,铣以太牢告于太庙,下令开门出降,守城者皆哭。铣帅群臣缌缞布帻诣军门,曰:“当死者唯铣耳,百姓无罪,愿不杀掠。”孝恭入据其城,诸将欲大掠,岑文本说孝恭曰:“江南之民,自隋末以来,困于虐政,重以群雄虎争,今之存者,皆锋镝之馀,跂踵延颈以望真主,是以萧氏君臣、江陵父老决计归命,庶几有所息肩。今若纵兵俘掠,使士民失望,恐自此以南,无复向化之心矣!”孝恭称善,遽禁止之。诸将又言:“梁之将帅与官军拒斗死者,其罪既深,请籍没其家,以赏将士。”李靖曰:“王者之师,宜使义声先路。彼为其主斗死,乃忠臣也,岂可同叛逆之科籍其家乎!”于是城中安堵,秋毫无犯。南方州县闻之,皆望风款附。铣降数日,援兵至者十馀万,闻江陵不守,皆释甲而降。
孝恭送铣于长安,上数之。铣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铣无天命,故至此;若以为罪,无所逃死!”竟斩于都市。诏以孝恭为荆州总管;李靖为上柱国,赐爵永康县公,仍使之安抚岭南,得承制拜授。
先是,铣遣黄门侍郎江陵刘洎略地岭表,得五十馀城,未还而铣败,洎以所得城来降;除南康州都督府长史。
戊申,徐圆朗昌州治中刘善行以须昌来降。
庚戌,诏陕东道大行台尚书省自令、仆至郎中、主事,品秩皆与京师同,而员数差少,山东行台及总管府、诸州并隶焉。其益州、襄州、山东、淮南、河北等道令、仆以下,各降京师一等,员数又减焉。行台尚书令得承制补署。其秦王、齐王府官之外,各置左右六护军府,及左右亲事帐内府。
闰月,乙卯,上幸稷州;己未,幸武功旧墅;壬戌,猎于好畤;乙丑,猎于九嵕;丁卯,猎于仲山;戊辰,猎于清水谷,遂幸三原;辛未,幸周氏陂;壬申,还长安。
十一月,甲申,上祀圜丘。
杜伏威使其将王雄诞击李子通,子通以精兵守独松岭。雄诞遣其裨将陈当将千馀人,乘高据险以逼之,多张旗帜,夜则缚炬火于树,布满山泽。子通惧,烧营走保杭州;雄诞追击之,又败之于城下。庚寅,子通穷蹙请降。伏威执子通并其左仆射乐伯通送长安;上释之。
先是,汪华据黟、歙,称王十馀年。雄诞还军击之,华拒之于新安洞口,甲兵甚锐。雄诞伏精兵于山谷,帅羸弱数千犯其陈,战才合,阳不胜,走还营;华进攻之,不能克,会日暮,引还,伏兵已据其洞口,华不得入,窘迫请降。
闻人遂安据昆山,无民属,伏威使雄诞击之。雄诞以昆山险隘,难以力胜,乃单骑造其城下,陈国威灵,示以祸福。遂安感悦,帅诸将出降。于是伏威尽有淮南、江东之地,南至岭,东距海。雄诞以功除歙州总管,赐爵宜春郡公。
壬辰,林州总管刘旻击刘屳成,大破之。屳成仅以身免,部落皆降。
李靖度岭,遣使分道招抚诸州,所至皆下。萧铣桂州总管李袭志帅所部诸州来降,赵郡王孝恭即以袭志为桂州总管,明年入朝。以李靖为岭南抚慰大使,检校桂州总管,引兵下九十六州,得户六十馀万。
壬寅,刘黑闼陷定州,执总管李玄通,黑闼爱其才,欲以为大将,玄通不可。故吏有以酒肉馈之者,玄通曰:“诸君哀吾幽辱,幸以酒肉来相开慰,当为诸君一醉。”酒酣,谓守者曰:“吾能剑舞,愿假吾刀。”守者与之,玄通舞竟,太息曰:“大丈夫受国厚恩,镇抚方面,不能保全所守,亦何面目视息世间哉!”即引刀自刺,溃腹而死。上闻,为之流涕,拜其子伏护为大将。
庚戌,杞人周文举杀刺史王文矩,以城应徐圆朗。
幽州大饥,高开道许以粟赈之。李艺遣老弱诣开道就食,开道皆厚遇之。艺喜,于是发民三千人,车数百乘,驴马千馀匹,往受粟。开道悉留之,告绝于艺。复称燕王,北连突厥,南与刘黑闼相结,引兵攻易州,不克,大掠而去。又遣其将谢稜诈降于艺,请兵授接,艺出兵应之。将至怀戎,稜袭击破之。开道与突厥连兵数入为寇,恒、定、幽、易咸被其患。
十二月,乙卯,刘黑闼陷冀州,杀刺史麹稜。黑闼既破淮安王神通,移书赵、魏,故窦建德将卒争杀唐官吏以应黑闼。庚申,遣右屯卫大将军义安王孝常将兵讨黑闼。黑闼将兵数万进逼宗城,黎州总管李世勣先屯宗城,弃城走保洺州。甲子,黑闼追击世勣等,破之,杀步卒五千人,世勣仅以身免。丙寅,洺州土豪翻城应黑闼。黑闼筑坛于城东南,告天及祭窦建德而后入;后旬日,引兵攻拔相州,执刺史房晃,右武卫将军张士贵溃围走。黑闼南取黎、卫二州,半岁之间,尽复建德旧境。又遣使北连突厥,颉利可汗遣俟斤宋邪那帅胡骑从之。右武卫将军秦武通、洺州刺史陈君宾、永宁令程名振皆自河北遁归长安。
丁卯,命秦王世民、齐王元吉讨黑闼。
昆弥遣使内附。昆弥,即汉之昆明也。巂州治中吉驻纬通南宁,至其国说之,遂来降。
己巳,刘黑闼陷邢州、赵州;庚午,陷魏州,杀总管潘道毅;辛未,陷莘州。
壬申,徙宋王元嘉为徐王。
●卷第一百九十
【唐纪六】 起玄黓敦牂,尽阏逢涒滩五月,凡二年有奇。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中之下武德五年(壬午,公元六二二年)
春,正月,刘黑闼自称汉东王,改元天造,定都洺州。以范愿为左仆射,董康买为兵部尚书,高雅贤为右领军;征王琮为中书令,刘斌为中书侍郎;窦建德时文武悉复本位。其设法行政,悉师建德,而攻战勇决过之。
丙戌,同安贼帅殷恭邃以舒州来降。
丁亥,济州别驾刘伯通执刺史窦务本,以州附徐圆朗。
庚寅,东盐州治中王才艺杀刺史田华,以城应刘黑闼。
秦王世民军至获嘉,刘黑闼弃相州,退保洺州。丙申,世民复取相州,进军肥乡,列营洺水之上以逼之。
萧铣既败,散兵多归林士弘,军势复振。
己酉,岭南俚帅杨世略以循、潮二州来降。
唐使者王义童下泉、睦、建三州。幽州总管李艺将所部兵数万会秦王世民讨刘黑闼,黑闼闻之,留兵万人,使范愿守洺州,自将兵拒艺。夜,宿沙河,程名振载鼓六十具,于城西二里堤上急击之,城中地皆震动。范愿惊惧,驰告黑闼;黑闼遽还,遣其弟十善与行台张君立将兵一万击艺于鼓城。壬子,战于徐河,十善、君立大败,所失亡八千人。
洺水人李去惑据城来降,秦王世民遣彭公王君廓将千五百骑赴之,入城共守。二月,刘黑闼引兵还攻洺水,癸亥,行至列人,秦王世民使秦叔宝邀击破之。
豫章贼帅张善安以虔、吉等五州来降,拜洪州总管。
戊辰,金乡人阳孝诚叛徐圆朗,以城来降。
己巳,秦王世民复取邢州。辛未,并州人冯伯让以城来降。
丙子,李艺取刘黑闼定、栾、廉、赵四州,获黑闼尚书刘希道,引兵与秦王世民会洺州。
刘黑闼攻洺水甚急。城四旁皆有水,广五十馀步,黑闼于城东北筑二甬道以攻之;世民三引兵救之,黑闼拒之,不得进。世民恐王君廓不能守,召诸将谋之,李世勣曰:“若甬道达城下,城必不守。”行军总管郯勇公罗士信请代君廓守之。世民乃登城西南高冢,以旗招君廓,君廓帅其徒力战,溃围而出。士信帅左右二百人乘之入城,代君廓固守。黑闼昼夜急攻,会大雪,救兵不得往,凡八日,丁丑,城陷。黑闼素闻其勇,欲生之,士信词色不屈,乃杀之,时年二十。
戊寅,汴州总管王要汉攻徐圆朗杞州,拔之,获其将周文举。
庚辰,延州道行军总管段德操击梁师都石堡城,师都自将救之;德操与战,大破之,师都以十六骑遁去。上益其兵,使乘胜进攻夏州,克其东城,师都以数百人保西城。会突厥救至,诏德操引还。
辛巳,秦王世民拔洺水。三月,世民与李艺营于洺水之南,分兵屯水北。黑闼数挑战,世民坚壁不应,别遣奇兵绝其粮道。壬辰,黑闼以高雅贤为左仆射,军中高会。李世勣引兵逼其营,雅贤乘醉,单骑逐之,世勣部将潘毛刺之坠马;左右继至,扶归,未至营而卒。甲午,诸将复往逼其营,潘毛为王小胡所擒。黑闼运粮于冀、贝、沧、瀛诸州,水陆俱进,程名振以千馀人邀之,沉其舟,焚其车。
宋州总管盛彦师帅齐州总管王薄攻须昌,征军粮于潭州;刺史李义满与薄有隙,闭仓不与。及须昌降,彦师收义满,系齐州狱,诏释之。使者未至,义满忧愤,死狱中。薄还,过潭州,戊戌夜,义满兄子武意执薄,杀之;彦师亦坐死。
上遣使赂突厥颉利可汗,且许结婚。颉利乃遣汉阳公瑰、郑元璹、长孙顺德等还,庚子,复遣使来修好,上亦遣其使者特勒热寒、阿史那德等还。并州总管刘世让屯雁门,颉利与高开道、苑君璋合众攻之,月馀,乃退。
甲辰,以隋交趾太守丘和为交州总管。和遣司马高士廉奉表请入朝,诏许之,遣其子师利迎之。
秦王世民与刘黑闼相持六十馀日。黑闼潜师袭李世勣营,世民引兵掩其后以救之,为黑闼所围。尉迟敬德帅壮士犯围而入,世民与略阳公道宗乘之得出。道宗,帝之从子也。世民度黑闼粮尽,必来决战,乃使人堰洺水上流,谓守吏曰:“待我与贼战,乃决之。”丁未,黑闼帅步骑二万南度洺水,压唐营而陈。世民自将精骑击其骑兵,破之,乘胜蹂其步兵。黑闼帅众殊死战,自午至昏,战数合,黑闼势不能支。王小胡谓黑闼曰:“智力尽矣,宜早亡去。”遂与黑闼先遁,馀众不知,犹格战。守吏决堰,洺水大至,深丈馀,黑闼众大溃,斩首万馀级,溺死数千人,黑闼与范愿等二百骑奔突厥,山东悉平。
高开道寇易州,杀刺史慕容孝幹。
夏,四月,己未,隋鸿胪卿宁长真以宁越、郁林之地请降于李靖,交、爱之道始通;以长真为钦州总管。
以夔州总管赵郡王孝恭为荆州总管。
徐圆朗闻刘黑闼败,大惧,不知所出。河间人刘复礼说圆朗曰:“有刘世彻者,其人才略不世出,名高东夏,且有非常之相,真帝王之器。将军若自立,恐终无成;若迎世彻而奉之,天下指挥可定。”圆朗然之,使复礼迎世彻于浚仪。或说圆朗曰:“将军为人所惑,欲迎刘世彻而奉之,世彻若得志,将军岂有全地乎!仆不敢远引前古,将军独不见翟让之于李密乎?”圆朗复以为然。世彻至,已有众数千人,顿于城外,以待圆朗出迎;圆朗不出,使人召之。世彻知事变,欲亡走,恐不免,乃入谒;圆朗悉夺其兵,以为司马,使徇谯、杞二州。东人素闻其名,所向皆下,圆朗遂杀之。
秦王世民自河北引兵将击圆朗,会上召之,使驰传入朝,乃以兵属齐王元吉。庚申,世民至长安,上迎之于长乐。世民具陈取圆朗形势,上复遣之诣黎阳,会大军趋济阴。
丁卯,废山东行台。
壬申,代州总管定襄王李大恩为突厥所杀。先是,大恩奏称突厥饥馑,马邑可取,诏殿内少监独孤晟将兵与大恩共击苑郡璋,期以二月会马邑;失期不至,大恩不能独进,顿兵新城。颉利可汗遣数万骑与刘黑闼共围大恩,上遣右骁卫大将军李高迁救之。未至,大恩粮尽,夜遁,突厥邀之,众溃而死,上惜之。独孤晟坐减死徙边。
丙子,行台民部尚书史万宝攻徐圆朗陈州,拔之。
戊寅,广州贼帅邓文进、隋合浦太守宁宣、日南太守李晙并来降。
五月,庚寅,瓜州士豪王幹斩贺拔行威以降,瓜州平。
突厥寇忻州,李高迁击破之。
六月,辛亥,刘黑闼引突厥寇山东,诏燕郡王李艺击之。
癸丑,吐谷浑寇洮、旭、叠三州,岷州总管李长卿击破之。
乙卯,遣淮安王神通击徐圆朗。
丁卯,刘黑闼引突厥寇定州。
秋,七月,甲申,为秦王世民营弘义宫,使居之。世民击徐圆朗,下十馀城,声震淮、泗,杜伏威惧,请入朝。世民以淮、济之间略定,使淮安王神通、行军总管任瑰、李世勣攻圆朗;乙酉,班师。
丁亥,杜伏威入朝,延升御榻,拜太子太保,仍兼行台尚书令,留长安,位在齐王元吉上,以宠异之。以阚稜为左领军将军。李子通谓乐伯通曰:“伏威既来,江东未定,我往收旧兵,可以立大功。”遂相与亡至蓝田关,为吏所获,俱伏诛。
刘黑闼至定州,其故将曹湛、董康买亡命在鲜虞,复聚兵应之。甲午,以淮阳王道玄为河北道行军总管以讨之。
丙申,迁州人邓士政执刺史李敬昂以反。
丁酉,隋汉阳太守冯盎承李靖檄,帅所部来降,以其地为高、罗、春、白、崖、儋、林、振八州,以盎为高州总管,封耿国公。先是,或说盎曰:“唐始定中原,未能及远,公所领二十馀州地,已广于赵佗,宜自称南越王。”盎曰:“吾家居此五世矣,为牧伯者不出吾门,富贵极矣。常惧不克负荷,为先人羞,敢效赵佗自王一方乎!”遂来降。于是岭南悉平。
八月,辛亥,以洺、荆、交、并、幽五州为大总管府。
改葬隋炀帝于扬州雷塘。
甲戌,吐谷浑寇岷州,败总管李长卿。诏益州行台右仆射窦轨、渭州刺史且洛生救之。
乙卯,突厥颉利可汗寇边,遣左武卫将军段德操、云州总管李子和将兵拒之。子和本姓郭,以讨刘黑闼有功,赐姓。丙辰,颉利十五万骑入雁门,己未,寇并州,别遣兵寇原州;庚申,命太子出幽州道,秦王世民出秦州道以御之。李子和趋云中,掩击可汗,段德操趋夏州,邀其归路。
辛酉,上谓群臣曰:“突厥入寇而复求和,和与战孰利?”太常卿郑元璹曰:“战则怨深,不如和利。”中书令封德彝曰:“突厥恃犬羊之众,有轻中国之意,若不战而和,示之以弱,明年将复来。臣愚以为不如击之,既胜而后与和,则恩威兼著矣。”上从之。
己巳,并州大总管襄邑王神符破突厥于汾东;汾州刺史萧顗破突厥,斩首五千馀级。
吐谷浑陷洮州,遣武州刺史贺拔亮御之。
丙子,突厥寇廉州;戊寅,陷大震关。上遣郑元璹诣颉利。是时,突厥精骑数十万,自介休至晋州,数百里间,填溢山谷。元璹见颉利,责以负约,与相辨诘,颉利颇惭。元璹因说颉利曰:“唐与突厥,风俗不同,突厥虽得唐地,不能居也。今虏掠所得,皆入国人,于可汗何有?不如旋师,复修和亲,可无跋涉之劳,坐受金币,又皆入可汗府库,孰与弃昆弟积年之欢,而结子孙无穷之怨乎!”颉利悦,引兵还。元璹自义宁以来,五使突厥,几死者数焉。
九月,癸巳,交州刺史权士通、弘州总管宇文歆、灵州总管杨师道击突厥于三观山,破之。乙未,太子班师。丙申,宇文歆邀突厥于崇岗镇,大破之,斩首千馀级。壬寅,定州总管双士洛等击突厥于恒山之南,丙午,领军将军安兴贵击突厥于甘州,皆破之。
刘黑闼陷瀛州,杀刺史马匡武。盐州人马君德以城叛附黑闼。
高开道寇蠡州。
冬,十月,己酉,诏齐王元吉讨刘黑闼于山东。壬子,以元吉为领军大将军、并州大总管。癸丑,贝州刺史许善护与黑闼弟十善战于鄃县,善护全军皆没。甲寅,右武候将军桑显和击黑闼于晏城,破之。观州刺史刘会以城叛附黑闼。
契丹寇北平。
甲子,以秦王世民领左、右十二卫大将军。
乙丑,行军总管淮阳壮王道玄与刘黑闼战于下博,军败,为黑闼所杀。时道玄将兵三万,与副将史万宝不协;道玄帅轻骑先出犯陈,使万宝将大军继之。万宝拥兵不进,谓所亲曰:“我奉手敕云,淮阳小儿,军事皆委老夫。今王轻脱妄进,若与之俱,必同败没,不如以王饵贼,王败,贼必争进,我坚陈以待之,破之必矣。”由是道玄独进败没。万宝勒兵将战,士卒皆无斗志,军遂大溃,万宝逃归。道玄数从秦王世民征伐,死时年十九,世民深惜之,谓人曰:“道玄常从吾征伐,见吾深入贼陈,心慕效之,以至于此。”为之流涕。世民自起兵以来,前后数十战,常身先士卒,轻骑深入,虽屡危殆而未尝为矢刃所伤。
林士弘遣其弟鄱阳王药师攻循州,刺史杨略与战,斩之,其将王戎以南昌州降。士弘惧,己巳,请降。寻复走保安成山洞,袁州人相聚应之;洪州总管若干则遣兵击破之。会士弘死,其众遂散。
淮阳王道玄之败也,山东震骇,洺州总管庐江王瑗弃城西走,州县皆叛附于刘黑闼,旬日间,黑闼尽复故地,乙亥,进据洺州。十一月,庚辰,沧州刺史程大买为黑闼所迫,弃城走。齐王元吉畏黑闼兵强,不敢进。
上之起兵晋阳也,皆秦王世民之谋,上谓世民曰:“若事成,则天下皆汝所致,当以汝为太子。”世民拜且辞。及为唐王,将佐亦请以世民为世子,上将立之,世民固辞而止。太子建成,性宽简,喜酒色游畋;齐王元吉,多过失;皆无宠于上。世民功名日盛,上常有意以代建成,建成内不自安,乃与元吉协谋,共倾世民,各引树党友。
上晚年多内宠,小王且二十人,其母竞交结诸长子以自固。建成与元吉曲意事诸妃嫔,谄谀赂遗,无所不至,以求媚于上。或言蒸于张婕妤、尹德妃,宫禁深秘,莫能明也。是时,东宫、诸王公、妃主之家及后宫亲戚横长安中,恣为非法,有司不敢诘。世民居承乾殿,元吉居武德殿后院,与上台、东宫昼夜通行,无复禁限。太子、二王出入上台,皆乘马、携弓刀杂物,相遇如家人礼。太子令、秦、齐王教与诏敕并行,有司莫知所从,唯据得之先后为定。世民独不奉事诸妃嫔,诸妃嫔争誉建成、元吉而短世民。
世民平洛阳,上使贵妃等数人诣洛阳选阅隋宫人及收府库珍物。贵妃等私从世民求宝货及为其亲属求官,世民曰:“宝货皆已籍奏,官当授贤才有功者。”皆不许,由是益怨。世民以淮安王神通有功,给田数十顷。张婕妤之父因婕妤求之于上,上手敕赐之,神通以教给在先,不与。婕妤诉于上曰:“敕赐妾父田,秦王夺之以与神通。”上遂发怒,责世民曰:“我手敕不如汝教邪!”他日,谓左仆射裴寂曰:“此儿久典兵在外,为书生所教,非复昔日子也。”尹德妃父阿鼠骄横,秦王府属杜如晦过其门,阿鼠家童数人曳如晦坠马,殴之,折一指,曰:“汝何人,敢过我门而不下马!”阿鼠恐世民诉于上,先使德妃奏云:“秦王左右陵暴妾家。”上复怒责世民曰:“我妃嫔家犹为汝左右所陵,况小民乎!”世民深自辩析,上终不信。
世民每侍宴宫中,对诸妃嫔,思太穆皇后早终,不得见上有天下,或歔欷流涕,上顾之不乐。诸妃嫔因密共谮世民曰:“海内幸无事,陛下春秋高,唯宜相娱乐,而秦王每独涕泣,正是憎疾妾等。陛下万岁后,妾母子必不为秦王所容,无孑遗矣!”因相与泣,且曰:“皇太子仁孝,陛下以妾母子属之,必能保全。”上为之怆然。由是无易太子意,待世民浸疏,而建成、元吉日亲矣。
太子中允王珪、洗马魏征说太子曰:“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殿下但以年长位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服海内。今刘黑闼散亡之馀,众不满万,资粮匮乏,以大军临之,势如拉朽,殿下宜自击之以取功名,因结纳山东豪杰,庶可自安。”太子乃请行于上,上许之。珪,頍之兄子也。甲申,诏太子建成将兵讨黑闼,其陕东道大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元帅、河南、河北诸州并受建成处分,得以便宜从事。
乙酉,封宗室略阳公道宗等十八人为郡王。道宗,道玄从父弟也,为灵州总管,梁师都遣弟洛儿引突厥数万围之,道宗乘间出击,大破之。突厥与师都连结,遣其郁射设入居故五原,道宗逐出之,斥地千馀里。上以道宗武干如魏任城王彰,乃立为任城郡王。
丙申,上幸宜州。
己亥,齐王元吉遣兵击刘十善于魏州,破之。
癸卯,上校猎于富平。
刘黑闼拥兵而南,自相州以北州县皆附之,唯魏州总管田留安勒兵拒守。黑闼攻之,不下,引兵南拔元城,复还攻之。
十二月,庚戌,立宗室孝友等八人为郡王。孝友,神通之子也。
丙辰,上校猎于华池。
戊午,刘黑闼陷恒州,杀刺史王公政。
庚申,车驾至长安。
癸亥,幽州大总管李艺复廉、定二州。
甲子,田留安击刘黑闼,破之,获其莘州刺史孟柱,降将卒六千人。是时,山东豪杰多杀长吏以应黑闼,上下相猜,人益离怨;留安待吏民独坦然无疑,白事者无问亲疏,皆听直入卧内,每谓吏民曰:“吾与尔曹俱为国御贼,固宜同心协力,必欲弃顺从逆者,但自斩吾首去。”吏民皆相戒曰:“田公推至诚以待人,当共竭死力报之,必不可负。”有苑竹林者,本黑闼之党,潜有异志。留安知之,不发其事,引置左右,委以管钥;竹林感激,遂更归心,卒收其用。以功进封道国公。
乙丑,并州刺史成仁重击范愿,破之。
刘黑闼攻魏州未下,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大军至昌乐,黑闼引兵拒之,再陈,皆不战而罢。魏征言于太子曰:“前破黑闼,其将帅皆悬名处死,妻子系虏;故齐王之来,虽有诏书赦其党与之罪,皆莫之信。今宜悉解其囚俘,慰谕遣之,则可坐视其离散矣!”太子从之。黑闼食尽,众多亡,或缚其渠帅以降。黑闼恐城中兵出,与大军表里击之,遂夜遁。至馆陶,永济桥未成,不得度。壬申,太子、齐王以大军至,黑闼使王小胡背水而陈,自视作桥成,即过桥西,众遂大溃,舍仗来降。大军度桥追黑闼,度者才千馀骑,桥坏,由是黑闼得与数百骑亡去。
上以隋末战士多没于高丽,是岁,赐高丽王建武书,使悉遣还;亦使州县索高丽人在中土者,遣归其国。建武奉诏,遣还中国民前后以万数。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中之下武德六年(癸未,公元六二三年)
春,正月,己卯,刘黑闼所署饶州刺史诸葛德威执黑闼,举城降。时太子遣骑将刘弘基追黑闼,黑闼为官军所迫,奔走不得休息,至饶阳,从者才百馀人,馁甚。德威出迎,延黑闼入城,黑闼不可;德威涕泣固请,黑闼乃从之。至城旁市中憩止,德威馈之食;食未毕,德威勒兵执之,送诣太子,并其弟十善斩于洺州。黑闼临刑叹曰:“我幸在家鉏菜,为高雅贤罪所误至此!”
壬午,巂州人王摩沙举兵,自称元帅,改元进通;遣骠骑将军卫彦讨之。
庚子,以吴王杜伏威为太保。
二月,庚戌,上幸骊山温汤;甲寅,还宫。
平阳昭公主薨。戊午,葬公主。诏加前后部鼓吹、班剑四十人,武贲甲卒。太常奏:“礼,妇人无鼓吹。”上曰:“鼓吹,军乐也。公主亲执金鼓,兴义兵以辅成大业,岂与常妇人比乎!”
丙寅,徐圆朗穷蹙,与数骑弃城走,为野人所杀,其地悉平。
林邑王梵志遣使入贡。初,隋人破林邑,分其地为三郡。及中原丧乱,林邑复国,至是始入贡。
幽州总管李艺请入朝;庚午,以艺为左翊卫大将军。
废参旗等十二军。
三月,癸未,高开道掠文安、鲁城,骠骑将军平善政邀击,破之。
庚子,梁师都将贺遂、索同以所部十二州来降。
乙巳,前洪州总管张善安反,遣舒州总管张镇周等击之。
夏,四月,吐谷浑寇芳州,刺史房当树奔松州。
张善安陷孙州,执总管王戎而去。乙丑,鄜州道行军总管段德操击梁师都,至夏州,俘其民畜而还。
丙寅,吐谷浑寇洮、岷二州。
丁卯,南州刺史庞孝恭、南越州民宁道明、高州首领冯暄俱反,陷南越州,进攻姜州;合州刺史宁纯引兵救之。
壬申,立皇子元轨为蜀王、凤为豳王、元庆为汉王。
癸酉,以裴寂为左仆射,萧瑀为右仆射,杨恭仁为吏部尚书兼中书令,封德彝为中书令。
五月,庚辰,遣岐州刺史柴绍救岷州。
庚寅,吐谷浑及党项寇河州,刺史卢士良击破之。
丙申,梁师都将辛獠儿引突厥寇林州。
戊戌,苑君彰将高满政寇代州,骠骑将军李宝言击走之。
癸卯,高开道引奚骑寇幽州,长史王诜击破之。刘黑闼之叛也,突地稽引兵助唐,徙其部落于幽州之昌平城;高开道引突厥寇幽州,突地稽将兵邀击,破之。
六月,戊午,高满政以马邑来降。先是,前并州总管刘世让除广州总管,将之官,上问以备边之策,世让对曰:“突厥比数为寇,良以马邑为之中顿故也。请以勇将戍崞城,多贮金帛,募有降者厚赏之,数出骑兵掠其城下,蹂其禾稼,败其生业,不出岁馀,彼无所食,必降矣。”上然其计,曰:“非公,谁为勇将!”即命世让戍崞城,马邑病之。是时,马邑人多不愿属突厥,上复遣人招谕苑君璋。高满政说君璋尽杀突厥戍兵降唐,君璋不从。满政因众心所欲,夜袭君璋,君璋觉之,亡奔突厥,满政杀君璋之子及突厥戍兵二百人而降。
壬戌,梁师都以突厥寇匡州。
丁卯,苑君璋与突厥吐屯设寇马邑,高满政与战,破之。以满政为朔州总管,封荣国公。
瓜州总管贺若怀广按部至沙州,值州人张护、李通反,怀广以数百人保子城;凉州总管杨恭仁遣兵救之,为护等所败。
癸酉,柴绍与吐谷浑战,为其所围,虏乘高射之,矢下如雨。绍遣人弹胡琵琶,二女子对舞。虏怪之,驻弓矢相与聚观,绍察其无备,潜遣精骑出虏陈后,击之,虏众大溃。
秋,七月,丙子,苑君璋以突厥寇马邑,右武候大将军李高迁及高满政御之,战于腊河谷,破之。张护、李通杀贺若怀广,立汝州别驾窦伏明为主,进逼瓜州;长史赵孝伦击却之。
高开道掠赤岸镇及灵寿、九门、行唐三县而去。
丁丑,岗州刺史冯士翙据新会反,广州总管刘感讨降之,使复其位。
辛巳,高开道所部弘阳、统汉二镇来降。
癸未,突厥寇原州;乙酉,寇朔州。李高迁为虏所败,行军总管尉迟敬德将兵救之。巳亥,遣太子将兵屯北边,秦王世民屯并州,以备突厥。八月,甲辰,突厥寇真州,又寇马邑。
壬子,淮南道行台仆射辅公祏反。初,杜伏威与公祏相友善,公祏年长,伏威兄事之,军中谓之伯父,畏敬与伏威等。伏威浸忌之,乃署其养子阚棱为左将军,王雄诞为右将军,潜夺其兵权。公祏知之,怏怏不平,与其故人左游仙阳为学道辟谷以自晦。及伏威入朝,留公祏守丹杨,令雄诞典兵为之副,阴谓雄诞曰:“吾至长安,苟不失职,勿令公祏为变。”伏威既行,左游仙说公祏谋反;而雄诞握兵,公祏不得发。乃诈称得伏威书,疑雄诞有贰心,雄诞闻之不悦,称疾不视事;公祏因夺其兵,使其党西门君仪谕以反计。雄诞始寤而悔之,曰:“今天下方平定,吴王又在京师,大唐兵威,所向无敌,奈何无故自求族灭乎!雄诞有死而已,不敢闻命。今从公为逆,不过延百日之命耳,大丈夫安能爱斯须之死,而自陷于不义乎!”公祏知不可屈,缢杀之。雄诞善抚士卒,得其死力,又约束严整,每破城邑,秋毫无犯。死之日,江南军中及民间皆为之流涕。公祏又诈称伏威不得还江南,贻书令其起兵,大修铠仗,运粮储。寻称帝于丹杨,国号宋,修陈故宫室而居之。署置百官,以左游仙为兵部尚书、东南道大使、越州总管,与张善安连兵,以善安为西南道大行台。
己未,突厥寇原州。
乙丑,诏襄州道行台仆射赵郡王孝恭以舟师趣江州,岭南道大使李靖以交、广、泉、桂之众趣宣州,怀州总管黄君汉出谯、亳,齐州总管李世勣出淮、泗,以讨辅公祏。孝恭将发,与诸将宴集,命取水,忽变为血,在坐皆失色,孝恭举止自若,曰:“此乃公祏授首之征也!”饮而尽之,众皆悦服。
丙寅,吐谷浑内附。
辛未,突厥陷原州之善和镇;癸酉,又寇渭州。
高开道以奚侵幽州,州兵击却之。
九月,丙子,太子班师。
戊子,辅公祏遣其将徐绍宗寇海州,陈政通寇寿阳。邛州獠反,遣沛公郑元璹讨之。
庚寅,突厥寇幽州。
壬辰,诏以秦王世民为江州道行军元帅。
乙未,窦伏明以沙州降。
高昌王麹伯雅卒,子文泰立。
丙申,渝州人张大智反,刺史薛敬仁弃城走。
壬寅,高开道引突厥二万骑寇幽州。
突厥恶弘农公刘世让为己患,遣其臣曹般陁来,言世让与可汗通谋,欲为乱,上信之。冬,十月,丙午,杀世让,籍其家。
秦王世民犹在并州,己未,诏世民引军还。
上幸华阴。
张大智侵涪州,刺史田世康等讨之,大智以众降。
初,上遣右武候大将军李高迁助朔州总管高满政守马邑,苑君璋引突厥万馀骑至城下,满政击破之。颉利可汗怒,大发兵攻马邑。高迁惧,帅所部二千人斩关宵遁,虏邀之,失亡者半。颉利自帅众攻城,满政出兵御之,或一日战十馀合。上命行军总管刘世让救之,至松子岭,不敢进,还保崞城。会颉利遣使求婚,上曰:“释马邑之围,乃可议婚。”颉利欲解兵,义成公主固请攻之。颉利以高开道善为攻具,召开道,与之攻马邑甚急。颉利诱满政使降,满政骂之。粮且尽,救兵未至,满政欲溃围走朔州,右虞候杜士远以虏兵盛,恐不免,壬戌,杀满政降于突厥,苑君璋复杀城中豪杰与满政同谋者三十馀人。上以满政子玄积为上柱国,袭爵。丁卯,突厥复请和亲,以马邑归唐;上以将军秦武通为朔州总管。
突厥数为边患,并州大总管府长史窦静表请于太原置屯田,以省馈运;议者以为烦扰,不许。静切论不已,敕征静入朝,使与裴寂、萧瑀、封德彝相论难于上前,寂等不能屈,乃从静议,岁收数千斛,上善之,命检校并州大总管。静,抗之子也。十一月,辛巳,秦王世民复请增置屯田于并州之境,从之。
黄州总管周法明将兵击辅公祏,张善安据夏口,拒之。法明屯荆口镇,壬午,法明登战舰饮酒,善安遣刺客数人诈乘鱼鲽而至,见者不以为虞,遂杀法明而去。
甲申,舒州总管张镇周等击辅公祏将陈当世于猷州之黄沙,大破之。
丁亥,上校猎于华阴。己丑,迎劳秦王世民于忠武顿。
十二月,癸卯,安抚使李大亮诱张善安,执之。大亮击善安于洪州,与善安隔水而陈,遥相与语。大亮谕以祸福,善安曰:“善安初无反心,正为将士所误;欲降又恐不免。”大亮曰:“张总管有降心,则与我一家耳。”因单骑渡水入其陈,与善安执手共语,示无猜间。善安大悦,遂许之降。既而善安将数十骑诣大亮营,大亮止其骑于门外,引善安入,与语,久之,善安辞去,大亮命武士执之,从骑皆走。善安营中闻之,大怒,悉众而来,将攻大亮。大亮使人谕之曰:“吾不留总管。总管赤心归国,谓我曰:‘若还营,恐将士或有异同,为其所制。’故自留不去耳,卿辈何怒于我!”其党复大骂曰:“张总管卖我以自媚于人。”遂皆溃去。大亮追击,多所虏获。送善安于长安,善安自称不与辅公祏交通,上赦其罪,善遇之;及公祏败,得所与往还书,乃杀之。
甲寅,车驾至长安。
己巳,突厥寇定州,州兵击走之。
庚申,白简、白狗羌并遣使入贡。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中之下武德七年(甲申,公元六二四年)
春,正月,依周、齐旧制,每州置大中正一人,掌知州内人物,品量望第,以本州门望高者领之,无品秩。
壬午,赵郡王孝恭击辅公祏别将于枞阳,破之。
庚寅,邹州人邓同颖杀刺史李士衡反。
丙申,以白狗等羌地置维、恭二州。
二月,辛丑,辅公祏遣兵围猷州,刺史左难当婴城自守。安抚使李大亮引兵击公祏,破之。赵郡王孝恭攻公祏鹊头镇,拔之。
丁未,高丽王建武遣使来请班历。遣使册建武为辽东郡王、高丽王;以百济王夫馀璋为带方郡王,新罗王金真平为乐浪郡王。
始州獠反,遣行台仆射窦轨讨之。
己酉,诏:“诸州有明一经以上未仕者,咸以名闻;州县及乡皆置学。”
壬子,行军副总管权文诞破辅公祏之党于猷州,拔其枚洄等四镇。
丁巳,上幸国子学,释奠;诏诸王公子弟各就学。
戊午,改大总管为大都督府。
己未,高开道将张金树杀开道来降。开道见天下皆定,欲降,自以数反覆,不敢;且恃突厥之众,遂无降意。其将卒皆山东人,思乡里,咸有离心。开道选勇敢士数百,谓之假子,常直阁内,使金树领之。故刘黑闼将张君立亡在开道所,与金树密谋取开道。金树遣其党数人入阁内,与假子游戏,向夕,潜断其弓弦,藏刀槊于床下,合暝,抱之趋出,金树帅其党大噪,攻开道阁,假子将御之,而弓弦皆绝,刀槊已失,争出降;君立亦举火于外与相应,内外惶扰。开道知不免,乃擐甲持兵坐堂上,与妻妾奏乐酣饮,众惮其勇,不敢逼。天且明,开道缢妻妾及诸子,乃自杀。金树陈兵,悉收假子斩之,并杀君立,死者五百馀人。遣使来降,诏以其地置妫州。壬戌,以金树为北燕州都督。
戊辰,洋、集二州獠反,陷隆州晋城。
是月,太保吴王杜伏威薨。辅公祏之反也,诈称伏威之命以绐其众。及公祏平,赵郡王孝恭不知其诈,以状闻;诏追除伏威名,籍没其妻子。及太宗即位,知其冤,赦之,复其官爵。
三月,初定令,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次尚书、门下、中书、秘书、殿中、内侍为六省,次御史台,次太常至太府为九寺,次将作监,次国子学,次天策上将府,次左、右卫至左、右领卫为十四卫;东宫置三师、三少、詹事及两坊、三寺、十率府;王、公置府佐、国官,公主置邑司,并为京职事官。州、县、镇、戌为外职事官。自开府议同三司至将仕郎二十八队,为文散官;骠骑大将军至陪戎副尉三十一阶,为武散官;上柱国至武骑尉十二等,为勋官。
丙戌,赵郡王孝恭破辅公祏于芜湖,拔梁山等三镇。辛卯,安抚使任瑰拔扬子城,广陵城主龙龛降。
丁酉,突厥寇原州。
戊戌,赵郡王孝恭克丹杨。
先是,辅公祏遣其将冯慧亮、陈当世将舟师三万屯博望山,陈正通、徐绍宗将步骑二万屯青林山,仍于梁山连铁锁以断江路,筑却月城,延袤十馀里,又结垒江西以拒官军。孝恭与李靖帅舟师次舒州,李世勣帅步卒一万渡淮,拔寿阳,次硖石。慧亮等坚壁不战,孝恭遣奇兵绝其粮道,慧亮等军乏食,夜,遣兵薄孝恭营,孝恭安卧不动。孝恭集诸将议军事,皆曰:“慧亮等拥强兵,据水陆之险,攻之不可猝拔,不如直指丹杨,掩其巢穴。丹杨既溃,慧亮等自降矣!”孝恭将从其议,李靖曰:“公祏精兵虽在此水陆二军,然后自将亦为不少,今博望诸栅尚不能拔,公祏保据石头,岂易取哉!进攻丹杨,旬月不下,慧亮等蹑吾后,腹背受敌,此危道也。慧亮、正通皆百战馀贼,其心非不欲战,正以公祏立计使之持重,欲以老我师耳。我今攻其城以挑之,一举可破也!”孝恭然之,使羸兵先攻贼垒而勒精兵结陈以待之。攻垒者不胜而走,贼出兵追之,行数里,遇大军,与战,大破之。阚稜免胄谓贼众曰:“汝曹不识我邪?何敢来与我战!”贼众多稜故部曲,皆无斗志,或有拜者,由是遂败。孝恭、靖乘胜逐北,转战百馀里,博山、青林两戍皆溃,慧亮、正通等遁归,杀伤及溺死者万馀人。李靖兵先至丹杨,公祏大惧,拥兵数万,弃城东走,欲就左游仙于会稽,李世勣追之。公祏至句容,从兵能属者才五百人,夜,宿常州,其将吴骚等谋执之。公祏觉之,弃妻子,独将腹心数十人,斩关走。至武康,为野人所攻,西门君仪战死。执公祏,送丹杨枭首,分捕馀党,悉诛之,江南皆平。
己亥,以孝恭为东南道行台右仆射,李靖为兵部尚书。顷之,废行台,以孝恭为杨州大都督,靖为府长史。上深美靖功,曰:“靖,萧、辅之膏肓也。”
阚稜功多,颇自矜伐。公祏诬稜与己通谋。会赵郡王孝恭籍没贼党田宅,稜及杜伏威、王雄诞田宅在贼境者,孝恭并籍没之;稜自诉理,忤孝恭,孝恭怒,以谋反诛之。
夏,四月,庚子朔,赦天下。
是日,颁新律令,比开皇旧制增新格五十三条。
初定均田租、庸、调法:丁、中之民,给田一顷,笃疾减什之六,寡妻妾减七;皆以什之二为世业,八为口分。每丁岁入租粟二石。调随土地所宜,绫、绢、絁、布。岁役二旬;不役则收其佣,日三尺;有事而加役者,旬有五日,免其调;三旬,租、调俱免。水旱虫霜为灾,什损四以上免租,损六以上免调,损七已上课役俱免。凡民赀业分九等。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四家为邻,四邻为保。在城邑者为坊,田野者为村。食禄之家,无得与民争利;工商杂类,无预士伍。男女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为中,二十为丁,六十为老。岁造计帐,三年造户籍。
丁未,党项寇松州。
庚申,通事舍人李凤起击万州反獠,平之。
五月,辛未,突厥寇朔州。
甲戌,羌与吐谷浑同寇松州。遣益州行台左仆射窦轨自翼州道,扶州刺史蒋善合自芳州道击之。
丙戌,作仁智宫于宜君。
丁亥,窦轨破反獠于方山,俘二万馀口。
●卷第一百九十一
【唐纪七】 起阏逢涒滩六月,尽柔兆阉茂八月,凡二年有奇。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上武德七年(甲申,公元六二四年)
六月,辛丑,上幸仁智宫避暑。
辛亥,泷州、扶州獠作乱,遣南尹州都督李光度等击平之。
丙辰,吐谷浑寇扶州,刺史蒋善合击走之。壬戌,庆州都督杨文幹反。
初,齐王元吉劝太子建成除秦王世民,曰:“当为兄手刃之!”世民从上幸元吉第,元吉伏护军宇文宝于寝内,欲刺世民;建成性颇仁厚,遽止之。元吉愠曰:“为兄计耳,于我何有!”
建成擅募长安及四方骁勇二千馀人为东宫卫士,分屯左、右长林,号长林兵。又密使右虞侯率可达志从燕王李艺发幽州突骑三百,置宫东诸坊,欲以补东宫长上,为人所告。上召建成责之,流可达志于巂州。
杨文幹尝宿卫东宫,建成与之亲厚,私使募壮士送长安。上将幸仁智宫,命建成居守,世民、元吉皆从。建成使元吉就图世民,曰:“安危之计,决在今岁!”又使郎将尔硃焕、校尉桥公山以甲遗文幹。二人至幽州,上变,告太子使文幹举兵,使表里相应;又有宁州人杜凤举亦诣宫言状。上怒,托他事,手诏召建成,令诣行在。建成惧,不敢赴。太子舍人徐师谟劝之据城举兵;詹事主簿赵弘智劝之贬损车服,屏从者,诣上谢罪,建成乃诣仁智宫。未至六十里,悉留其官属于毛鸿宾堡,以十馀骑往见上,叩头谢罪,奋身自掷,几至于绝。上怒不解,是夜,置之幕下,饲以麦饭,使殿中监陈福防守,遣司农卿宇文颖驰召文幹。颖至庆州,以情告之,文幹遂举兵反。上遣左武卫将军钱九陇与灵州都督杨师道击之。
甲子,上召秦王世民谋之,世民曰:“文幹竖子,敢为狂逆,计府僚已应擒戮;若不尔,正应遣一将讨之耳。”上曰:“不然。文幹事连建成,恐应之者众。汝宜自行,还,立汝为太子。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诛其子,当封建成为蜀王。蜀兵脆弱,它日苟能事汝,汝宜全之;不能事汝,汝取之易耳!”
上以仁智宫在山中,恐盗兵猝发,夜,帅宿卫南出山外,行数十里,东宫官属将卒继至者,皆令三十人为队,分兵围守之。明日,复还仁智宫。
世民既行,元吉与妃嫔更迭为建成请,封德彝复为之营解于外,上意遂变,复遣建成还京师居守。惟责以兄弟不睦,归罪于太子中允王珪、左卫率韦挺、天策兵曹参军杜淹,并流于巂州。挺,冲之子也。初,洛阳既平,杜淹久不得调,欲求事建成。房玄龄以淹多狡数,恐其教导建成,益为世民不利,乃言于世民,引入天策府。
突厥寇代州之武周城,州兵击破之。
秋,七月,己巳,苑君璋以突厥寇朔州,总管秦武通击却之。
杨文幹袭陷宁州,驱掠吏民出据百家堡。秦王世民军至宁州,其党皆溃。癸酉,文幹为其麾下所杀,传首京师。获宇文颖,诛之。
丁丑,梁师都行台白伏愿来降。
戊寅,突厥寇原州;遣宁州刺史鹿大师救之,又遣杨师道趋大木根山,邀其归路。庚辰,突厥寇陇州;遣护军尉迟敬德击之。
吐谷浑寇岷州。辛巳,吐谷浑、党项寇松州。癸未,突厥寇阴盘。
甲申,扶州刺史蒋善合击吐谷浑于松州赤磨镇,破之。
己丑,突厥吐利设与苑君璋寇并州。
甲子,车驾还京师。
或说上曰:“突厥所以屡寇关中者,以子女玉帛皆在长安故也。若焚长安而不都,则胡寇自息矣。”上以为然,遣中书侍郎宇文士及逾南山至樊、邓,行可居之地,将徒都之。太子建成、齐王元吉、裴寂皆赞成其策,萧瑀等虽知其不可,而不敢谏。秦王世民谏曰:“戎狄为患,自古有之。陛下以圣武龙兴,光宅中夏,精兵百万,所征无敌,奈何以胡寇扰边,遽迁都以避之,贻四海之羞,为百世之笑乎!彼霍去病汉廷一将,犹志灭匈奴;况臣忝备籓维,愿假数年之期,请系颉利之颈,致之阙下。若其不效,迁都未晚。”上曰:“善。”建成曰:“昔樊哙欲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秦王之言得无似之!”世民曰:“形势各异,用兵不同,樊哙小竖,何足道乎!不出十年,必定漠北,非敢虚言也!”上乃止。建成与妃嫔因共谮世民曰:“突厥虽屡为边患,得赂则退。秦王外托御寇之名,内欲总兵权,成其篡夺之谋耳!”
上校猎城南,太子、秦、齐王皆从,上命三子驰射角胜。建成有胡马,肥壮而喜蹶,以授世民曰:“此马甚骏,能超数丈涧。弟善骑,试乘之。”世民乘以逐鹿,马蹶,世民跃立于数步之外,马起,复乘之,如是者三,顾谓宇文士及曰:“彼欲以此见杀,死生有命,庸何伤乎!”建成闻之,因令妃嫔谮之于上曰:“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为天下主,岂有浪死!”上大怒,先召建成、元吉,然后召世民入,责之曰:“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汝求之一何急邪!”世民免冠顿首,请下法司案验。上怒不解,会有司奏突厥入寇,上乃改容,劳勉世民,命之冠带,与谋突厥。闰月,己未,诏世民、元吉将兵出幽州以御突厥,上饯之于兰池。上每有寇盗,辄命世民讨之,事平之后,猜嫌益甚。
初,隋末,京兆韦仁寿为蜀郡司法书佐,所论囚至市,犹西向为仁寿礼佛,然后死。唐兴,爨弘达帅西南夷内附,朝廷遣使抚之,类皆贪纵,远民患之,有叛者。仁寿时为巂州都督长史,上闻其名,命检校南宁州都督,寄治越巂,使之岁一至其地慰抚之。仁寿性宽厚,有识度,既受命,将兵五百人至西洱河,周历数千里,蛮、夷豪帅皆望风归附,来见仁寿。仁寿承制置七州、十五县,各以其豪帅为刺史、县令,法令清肃,蛮、夷悦服。将还,豪帅皆曰:“天子遣公都督南宁,何为遽去?”仁寿以城池未立为辞。蛮、夷即相帅为仁寿筑城,立廨舍,旬日而就。仁寿乃曰:“吾受诏但令巡抚,不敢擅留。”蛮、夷号泣送之,因各遣子弟入贡。壬戌,仁寿还朝,上大悦,命仁寿徙镇南宁,以兵戍之。
苑君璋引突厥寇朔州。
八月,戊辰,突厥寇原州。
己巳,吐谷浑寇鄯州。
壬申,突厥寇忻州,丙子,寇并州;京师戒严。戊寅,寇绥州,刺史刘大俱击却之。
是时,颉利、突利二可汗举国入寇,连营南上,秦王世民引兵拒之。会关中久雨,粮运阻绝,士卒疲于征役,器械顿弊,朝廷及军中咸以为忧。世民与虏遇于幽州,勒兵将战。己卯,可汗帅万馀骑奄至城西,陈于五陇阪,将士震恐。世民谓元吉曰:“今虏骑凭陵,不可示之以怯,当与之一战,汝能与我俱乎?”元吉惧曰:“虏形势如此,奈何轻出?万一失利,悔可及乎!”世民曰:“汝不敢出,吾当独往。汝留此观之。”世民乃帅骑驰诣虏陈,告之曰:“国家与可汗和亲,何为负约,深入我地!我秦王也,可汗能斗,独出与我斗;若以众来,我直以此百骑相当耳!”颉利不之测,笑而不应。世民又前,遣骑告突利曰:“尔往与我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无香火之情也!”突利亦不应。世民又前,将渡沟水,颉利见世民轻出,又闻香火之言,疑突利与世民有谋,乃遣止世民曰:“王不须渡,我无他意,更欲与王申固盟约耳。”乃引兵稍却。是后霖雨益甚,世民谓诸将曰:“虏所恃者弓矢耳,今积雨弥时,筋胶俱解,弓不可用,彼如飞鸟之折翼;吾屋居火食,刀槊犀利,以逸制劳,此而不乘,将复何待!”乃潜师夜出,冒雨而进,突厥大惊。世民又遣说突利以利害,突利悦,听命。颉利欲战,突利不可,乃遣突利与其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来见世民,请和亲,世民许之。思摩,颉利之从叔也。突利因自托于世民,请结为兄弟。世民亦以恩意抚之,与盟而去。
庚寅,岐州刺史柴绍破突厥于杜阳谷。
壬申,突厥阿史那思摩入见,上引升御榻,慰劳之。思摩貌类胡,不类突厥,故处罗疑其非阿史那种,历处罗、颉利世,常为夹毕特勒,终不得典兵为设。既入朝,赐爵和顺王。
丁酉,遣左仆射裴寂使于突厥。
九月,癸卯,日南人姜子路反,交州都督王志远击破之。
癸卯,突厥寇绥州,都督刘大俱击破之,获特勒三人。
冬,十月,己巳,突厥寇甘州。
辛未,上校猎于鄠之南山;癸酉,幸终南。
吐谷浑及羌人寇叠州,陷合川。
丙子,上幸楼观,谒老子祠;癸未,以太牢祭隋文帝陵。
十一月,丁卯,上幸龙跃宫;庚午,还宫。
太子詹事裴矩权检校侍中。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上武德八年(乙酉,公元六二五年)
春,正月,丙辰,以寿州都督张镇周为舒州都督。镇周以舒州本其乡里,到州,就故宅多市酒肴,召亲戚故人,与之酣宴,散发箕距,如为布衣时,凡十日。既而分赠金帛,泣与之别,曰:“今日张镇周犹得与故人欢饮,明日之后,则舒州都督治百姓耳,君民礼隔,不复得为交游。”自是亲戚故人犯法,一无所纵,境内肃然。
丁巳,遣右武卫将军段德操徇夏州地。
吐谷浑寇叠州。
是月,突厥、吐谷浑各请互市,诏皆许之。先是,中国丧乱,民乏耕牛,至是资于戎狄,杂畜被野。
夏,四月,乙亥,党项寇渭州。
甲申,上幸鄠县,校猎于甘谷,营太和宫于终南山;丙戌,还宫。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使请婚,上谓裴矩曰:“西突厥道远,缓急不能相助,今求婚,何如?”对曰:“今北寇方强,为国家今日计,且当远交而近攻,臣谓宜许其婚以威颉利;俟数年之后,中国完实,足抗北夷,然后徐思其宜。”上从之。遣高平王道立至其国,统叶护大喜。道立,上之从子也。
初,上以天下大定,罢十二军。既而突厥为寇不已,辛亥,复置十二军,以太常卿窦诞等为将军,简练士马,议大举击突厥。
甲寅,凉州胡睦伽陀引突厥袭都督府,入子城;长史刘君杰击破之。
六月,甲子,上幸太和宫。
丙子,遣燕郡王李艺屯华亭县及弹筝峡,水部郎中姜行本断石岭道以备突厥。
丙戌,颉利可汗寇灵州。丁亥,以右卫大将军张瑾为行军总管以御之,以中书侍郎温彦博为长史。先是,上与突厥书用敌国礼,秋,七月,甲辰,上谓侍臣曰:“突厥贪婪无厌,朕将征之,自今勿复为书,皆用诏敕。”
丙午,车驾还宫。
己酉,突厥颉利可汗寇相州。
睦伽陀攻武兴。
丙辰,代州都督蔺謩与突厥战于新城,不利;复命行军总管张瑾屯石岭,李高迁趋大谷以御之。丁巳,命秦王出屯蒲州以备突厥。
八月,壬戌,突厥逾石岭,寇并州;癸亥,寇灵州;丁卯,寇潞、沁、韩三州。
左武候大将军安修仁击睦伽陀于且渠川,破之。
诏安州大都督李靖出潞州道,行军总客任瑰屯太行,以御突厥。颉利可汗将兵十馀万大掠朔州。壬申,并州道行军总管张瑾与突厥战于太谷,全军皆没,瑾脱身奔李靖。行军长史温彦博为虏所执,虏以彦博职在机近,问以国家兵粮虚实,彦博不对,虏迁之阴山。庚辰,突厥寇灵武。甲申,灵州都督任城王道宗击破之。丙戌,突厥寇绥州。丁亥,颉利可汗遣使请和而退。
九月,癸巳,突厥没贺咄设陷并州一县。丙申,代州都督蔺謩击破之。
癸卯,初令太府检校诸州权量。
丙午,右领军将军王君廓破突厥于幽州,俘斩二千馀人。
突厥寇蔺州。
冬,十月,壬申,吐谷浑寇叠州,遣扶州刺史蒋善合救之。
戊寅,突厥寇鄯州,遣霍公柴绍救之。
十一月,辛卯朔,上幸宜州。
权检校侍中裴矩罢判黄门侍郎。
戊戌,突厥寇彭州。
庚子,以天策司马宇文士及权检校侍中。
辛丑,徙蜀王元轨为吴王,汉王元庆为陈王。
癸卯,加秦王世民中书令,齐王元吉侍中。
丙午,吐谷浑寇岷州。
戊申,眉州山獠反。
十二月,辛酉,上还至京师。
庚辰,上校猎于鸣犊泉;辛巳,还宫。
以襄邑王神符检校扬州大都督。始自丹杨徙州府及居民于江北。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上武德九年(丙戌,公元六二六年)
春,正月,己亥,诏太常少卿祖孝孙等更定雅乐。
甲寅,以左仆射裴寂为司空,日遣员外郎一个更直其第。
二月,庚申,以齐王元吉为司徒。
丙子,初令州县祀社稷,又令士民里闬相从立社。各申祈报,用洽乡党之欢。戊寅,上祀社稷。
丁亥,突厥寇原州,遣折威将军杨毛击之。
三月,庚寅,上幸昆明池;壬辰,还宫。
癸巳,吐谷浑、党项寇岷州。戊戌,益州道行台尚书郭行方击眉州叛獠,破之。
壬寅,梁师都寇边,陷静难镇。
丙午,上幸周氏陂。
辛亥,突厥寇灵州。
乙卯,车驾还宫。
癸丑,南海公欧阳胤奉使在突厥,帅其徒五十人谋掩袭可汗牙帐;事泄,突厥囚之。
丁巳,突厥寇凉州,都督长乐王幼良击走之。
戊午,郭行方击叛獠于洪、雅二州,大破之,俘男女五千口。
夏,四月,丁卯,突厥寇朔州;庚午,寇原州;癸酉,寇泾州。
戊寅,安州大都督李靖与突厥颉利可汗战于灵州之硖石,自旦至申,突厥乃退。
太史令傅奕上疏请除佛法曰:“佛在西域,言妖路远;汉译胡书,恣其假托。使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伪启三涂,谬张六道,恐忄曷愚夫,诈欺庸品。乃追忏既往之罪,虚规将来之福;布施万钱,希万倍之报,持斋一日,冀百日之粮。遂使愚迷,妄求功德,不惮科禁,轻犯宪章;有造为恶逆,身坠刑网,方乃狱中礼佛,规免其罪。且生死寿夭,由于自然;刑德威福,关之人主;贫富贵贱,功业所招;而愚僧矫诈,皆云由佛。窃人主之权,擅造化之力,其为害政,良可悲矣!降自羲、农,至于有汉,皆无佛法,君明臣忠,祚长年久。汉明帝始立胡神,西域桑门自传其法。西晋以上,国有严科,不许中国之人辄行髡发之事。洎于苻、石,羌、胡乱华,主庸臣佞,政虐祚短,梁武、齐襄,足为明镜。今天下僧尼,数盈十万,剪刻缯彩,装束泥人,竞为厌魅,迷惑万姓。请令匹配,即成十成馀户,产育男女,十年长养,一纪教训,可以足兵。四海免蚕食之殃,百姓知威福所在,则妖惑之风自革,淳朴之化还兴。窃见齐朝章仇子佗表言:‘僧尼徒众,糜损国家,寺塔奢侈,虚费金帛。’为诸僧附会宰相,对朝谗毁,诸尼依托妃、主,潜行谤讟,子佗竟被囚执,刑于都市。及周武平齐,制封其墓。臣虽不敏,窃慕其踪。”
上诏百官议其事,唯太仆卿张道源称奕言合理。萧瑀曰:“佛,圣人也,而奕非之;非圣人者无法,当治其罪。”奕曰:“人之大伦,莫如君父。佛以世嫡而叛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萧瑀不生于空桑,乃遵无父之教。非孝者无亲,瑀之谓矣!”瑀不能对,但合手曰:“地狱之设,正为是人!”
上亦恶沙门、道士苟避征徭,不守戒律,皆如奕言。又寺观邻接廛邸,混杂屠沽。辛巳,下诏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道士、女冠,其精勤练行者,迁居大寺观,给其衣食,无令阙乏。庸猥粗秽者,悉令罢道,勒还乡里。京师留寺三所,观二所,诸州各留一所,馀皆罢之。
傅奕性谨密,既职在占候,杜绝交游,所奏灾异,悉焚其稿,人无知者。
癸未,突厥寇西会州。
五月,戊子,虔州胡成郎等杀长史,叛归梁师都;都督刘旻追斩之。
壬辰,党项寇廓州。
戊戌,突厥寇秦州。
壬寅,越州人卢南反,杀刺史宁道明。
丙午,吐谷浑、党项寇河州。
突厥寇兰州。
丙辰,遣平道将军柴绍将兵击胡。
六月,丁巳,太白经天。
秦王世民既与太子建成、齐王元吉有隙,以洛阳形胜之地,恐一朝有变,欲出保之,乃以行台工部尚书温大雅镇洛阳,遣秦府车骑将军荥阳张亮将左右王保等千馀人之洛阳,阴结纳山东豪杰以俟变,多出金帛,恣其所用。元吉告亮谋不轨,下吏考验;亮终无言,乃释之,使还洛阳。
建成夜召世民,饮酒而鸩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数升,淮安王神通扶之还西宫。上幸西宫,问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饮,自今无得复夜饮!”因谓世民曰:“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功。吾欲立汝为嗣,汝固辞;且建成年长,为嗣日久,吾不忍夺也。观汝兄弟似不相容,同处京邑,必有纷竞,当遣汝还行台,居洛阳,自陕以东皆王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世民涕泣,辞以不欲远离膝下。上曰:“天下一家,东、西两都,道路甚迩。吾思汝即往,毋烦悲也。”将行,建成、元吉相与谋曰:“秦王若至洛阳,有土地甲兵,不可复制;不如留之长安,则一匹夫耳,取之易矣。”乃密令数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闻往洛阳,无不喜跃,观其志趣,恐不复来。”又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说上。上意遂移,事复中止。
建成、元吉与后宫日夜谮诉世民于上,上信之,将罪世民。陈叔达谏曰:“秦王有大功于天下,不可黜也。且性刚烈,若加挫抑,恐不胜忧愤,或有不测之疾,陛下悔之何及!”上乃止。元吉密请杀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状未著,何以为辞!”元吉曰:“秦王初平东都,顾望不还,散钱帛以树私恩,又违敕命,非反而何!但应速杀,何患无辞!”上不应。
秦府僚属皆忧惧不知所出。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龄谓比部郎中长孙无忌曰:“今嫌隙已成,一旦祸机窃发,岂惟府朝涂地,乃实社稷之忧;莫若劝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国。存亡之机,间不容发,正在今日!”无忌曰:“吾怀此久矣,不敢发口;今吾子所言,正合吾心,谨当白之。”乃入言世民。世民召玄龄谋之,玄龄曰:“大王功盖天地,当承大业;今日忧危,乃天赞也,愿大王勿疑!”乃与府属杜如晦共劝世民诛建成、元吉。
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骁将,欲诱之使为己用,密以金银器一车赠左二副护军尉迟敬德,并以书招之曰:“愿迂长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敬德辞曰:“敬德,蓬户甕牖之人,遭隋末乱离,久沦逆地,罪不容诛。秦王赐以更生之恩,今又策名籓邸,唯当杀身以为报;于殿下无功,不敢谬当重赐。若私交殿下,乃是贰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建成怒,遂与之绝。敬德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岳,虽积金至斗,知公不移。相遗但受,何所嫌也!且得以知其阴计,岂非良策!不然,祸将及公。”既而元吉使壮士夜刺敬德,敬德知之,洞开重门,安卧不动,刺客屡至其庭,终不敢入。元吉乃谮敬德于上,下诏狱讯治,将杀之。世民固请,得免。又谮左一马军总管程知节,出为康州刺史。知节谓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尽矣,身何能久!知节以死不去,愿早决计。”又以金帛诱右二护军段志玄,志玄不从。建成谓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可惮者独房玄龄、杜如晦耳。”皆谮之于上而逐之。
世民腹心唯长孙无忌尚在府中,与其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左候车骑将军三水侯君集及尉迟敬德等,日夜劝世民诛建成、元吉。世民犹豫未决,问于灵州大都督李靖,靖辞;问于行军总管李世勣,世勣辞;世民由是重二人。
会突厥郁射设将数万骑屯河南,入塞,围乌城,建成荐元吉代世民督诸军北征;上从之,命元吉督右武卫大将军李艺、天纪将军张瑾等救乌城。元吉请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及秦府右三统军秦叔宝等与之偕行,简阅秦王帐下精锐之士以益元吉军。率更丞王晊密告世民曰:“太子语齐王:‘今汝得秦王骁将精兵,拥数万之众,吾与秦王饯汝于昆明池,使壮士拉杀之于幕下,奏云暴卒,主上宜无不信。吾当使人进说,令授吾国事。敬德等既入汝手,宜悉坑之,孰敢不服!’”世民以咥言告长孙无忌等,无忌等劝世民先事图之。世民叹曰:“骨肉相残,古今大恶。吾诚知祸在朝夕,欲俟其发,然后以义讨之,不亦可乎!”敬德曰:“人情谁不爱其死!今众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祸机垂发,而王犹晏然不以为忧,大王纵自轻,如宗庙社稷何!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将窜身草泽,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无忌曰:“不从敬德之言,事今败矣。敬德等必不为王有,无忌亦当相随而去,不能复事大王矣!”世民曰:“吾所言亦未可全弃,公更图之。”敬德曰:“王今处事有疑,非智也;临难不决,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养勇士八百馀人,在外者今已入宫,擐甲执兵,事势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世民访之府僚,皆曰:“齐王凶戾,终不肯事其兄。比闻护军薛实尝谓齐王曰:‘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终主唐祀。’齐王喜曰:‘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耳。’彼与太子谋乱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乱心无厌,何所不为!若使二人得志,恐天下非复唐有。以大王之贤,取二人如拾地芥耳,奈何徇匹夫之节,忘社稷之计乎!”世民犹未决,众曰:“大王以舜为何如人?”曰:“圣人也。”众曰:“使舜浚井不出,则为井中之泥;涂廪不下,则为廪上之灰,安能泽被天下,法施后世乎!是以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盖所存者大故也。”世民命卜之,幕僚张公谨自外来,取龟投地,曰:“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卜而不吉,庸得已乎!”于是定计。
世民令无忌密召房玄龄等,曰:“敕旨不听复事王;今若私谒,必坐死,不敢奉教。”世民怒,谓敬德曰:“玄龄、如晦岂叛我邪!”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往观之,若无来心,可断其首以来。”敬德往,与无忌共谕之曰:“王已决计,公宜速入共谋之。吾属四人,不可群行道中。”乃令玄龄、如晦著道士服,与无忌俱入,敬德自它道亦至。
己未,太白复经天。傅奕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上以其状授世民。于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淫乱后宫,且曰:“臣于兄弟无丝毫负,今欲杀臣,似为世充、建德报仇。臣今枉死,永违君亲,魂归地下,实耻见诸贼!”上省之,愕然,报曰:“明当鞫问,汝宜早参。”
庚申,世民帅长孙无忌等入,伏兵于玄武门。张婕妤窃知世民表意,驰语建成。建成召元吉谋之,元吉曰:“宜勒宫府兵,托疾不朝,以观形势。”建成曰:“兵备已严,当与弟入参,自问消息。”乃俱入,趣玄武门。上时已召裴寂、萧瑀、陈叔达等,欲按其事。
建成、元吉至临湖殿,觉变,即跋马东归宫府。世民从而呼之,元吉张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杀之。尉迟敬德将七十骑继至,左右射元吉坠马。世民马逸入林下,为木枝所絓,坠不能起。元吉遽至,夺弓将扼之,敬德跃马叱之。元吉步欲趣武德殿,敬德追射,杀之。翊卫车骑将军冯翊冯立闻建成死,叹曰:“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乎!”乃与副护军薛万彻、屈咥直府左车骑万年谢叔方帅东宫、齐府精兵二千驰趣玄武门。张公谨多力,独闭关以拒之,不得入。云麾将军敬君弘掌宿卫后,屯玄武门,挺身出战,所亲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观变,俟兵集,成列而战,未晚也。”君弘不从,与中郎将吕世衡大呼而进,皆死之。君弘,显俊之曾孙也。守门兵与万彻等力战良久,万彻鼓噪欲攻秦府,将士大惧;尉迟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宫府兵遂溃,万彻与数十骑亡入终南山。冯立既杀敬君弘,谓其徒曰:“亦足以少报太子矣!”遂解兵,逃于野。
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迟敬德入宿卫,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上大惊,问曰:“今日乱者谁邪?卿来此何为?”对曰:“秦王以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之,恐惊动陛下,遣臣宿卫。”上谓裴寂等曰:“不图今日乃见此事,当如之何?”萧瑀、陈叔达曰:“建成、元吉本不预义谋,又无功于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今秦王已讨而诛之,秦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陛下若处以元良,委之国务,无复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时宿卫及秦府兵与二宫左右战犹未已,敬德请降手敕,令诸军并受秦王处分,上从之。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自东上阁门出宣敕,众然后定。上又使黄门侍郎裴矩至东宫晓谕诸将卒,皆罢散。上乃召世民,抚之曰:“近日以来,几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吮上乳,号恸久之。
建成子安陆王承道、河东王承德、武安王承训、汝南王承明、钜鹿王承义,元吉子梁郡王承业、渔阳王承鸾、普安王承奖、江夏王承裕、义阳王承度,皆坐诛,仍绝属籍。
初,建成许元吉以正位之后,立为太弟,故元吉为之尽死。诸将欲尽诛建成、元吉左右百馀人,籍没其家,尉迟敬德固争曰:“罪在二凶,既伏其诛;若及支党,非所以求安也。”乃止。是日,下诏赦天下。凶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自馀党与,一无所问。其僧、尼、道士、女冠并宜仍旧。国家庶事,皆取秦王处分。
辛酉,冯立、谢叔方皆自出;薛万彻亡匿,世民屡使谕之,乃出。世民曰:“此皆忠于所事,义士也。”释之。
癸亥,立世民为皇太子。又诏:“自今军国庶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处决,然后闻奏。”
臣光曰:立嫡以长,礼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隐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势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隐太子有泰伯之贤,太宗有子臧之节,则乱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发,然后应之,如此,则事非获已,犹为愈也。既而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门,推刃同气,贻讥千古,惜哉!夫创业垂统之君,子孙之所仪刑也,彼中、明、肃、代之传继,得非有所指拟以为口实乎!
戊辰,以宇文士及为太子詹事,长孙无忌、杜如晦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龄为右庶子,尉迟敬德为左卫率,程知节为右卫率,虞世南为中舍人,褚亮为舍人,姚思廉为洗马。悉以齐王国司金帛什器赐敬德。
初,洗马魏征常劝太子建成早除秦王,及建成败,世民召征谓曰:“汝何为离间我兄弟!”众为之危惧,征举止自若,对曰:“先太子早从征言,必无今日之祸。”世民素重其才,改容礼之,引为詹事主簿。亦召王珪、韦挺于巂州,皆以为谏议大夫。
世民命纵禁苑鹰犬,罢四方贡献,听百官各陈治道,政令简肃,中外大悦。
以屈突通为陕东大行台左仆射,镇洛阳。
益州行台仆射窦轨与行台尚书韦云起、郭行方不协。云起弟庆俭及宗族多事太子建成,建成死,轨诬云起与建成同反,收斩之。行方惧,逃奔京师,轨追之,不及。
吐谷浑寇岷州。
突厥寇陇州;辛未,寇谓州。遣右卫大将军柴绍击之。
废益州大行台,置大都督府。
壬申,上以手诏赐裴寂等曰:“朕当加尊号为太上皇。”
辛巳,幽州大都督庐江王瑗反,右领军将军王君廓杀之,传首。
初,上以瑗懦怯非将帅才,使君廓佐之。君廓故群盗,勇悍险诈,瑗推心倚伏之,许为昏姻。太子建成谋害秦王,密与瑗相结。建成死,诏遣通事舍人崔敦礼驰驿召瑗。瑗心不自安,谋于君廓。君廓欲取瑗以为功,乃说曰:“大王若入,必无全理。今拥兵为数万,奈何受单使之召,自投罔罟乎!”因相与泣。瑗曰:“我今以命托公,举事决矣。”乃劫敦礼,问以京师机事;敦礼不屈,瑗囚之,发驿征兵,且召燕州剌史王诜赴蓟,与之计事。兵曹参军王利涉说瑗曰:“王君廓反覆,不可委以机柄,宜早除去,以王诜代之。”瑗不能决。君廓知之,往见诜,诜方沐,握发而出,君廓手斩之,持其首告众曰:“李瑗与王诜同反,囚执敕使,擅自征兵。今诜已诛,独有李瑗,无能为也。汝宁随瑗族灭乎,欲从我以取富贵乎?”众皆曰:“愿从公讨贼。”君廓乃帅其麾下千馀人,逾西城而入,瑗不之觉;君廓入狱出敦礼,瑗始知之,遽帅左右数百人被甲而出,遇君廓于门外。君廓谓瑗众曰:“李瑗为逆,汝何为随之入汤火乎!”众皆弃兵而溃。唯瑗独存,骂君廓曰:“小人卖我,行自及矣!”遂执瑗,缢之。壬午,以王君廓为左领军大将军兼幽州都督,以瑗家口赐之。敦礼,仲方之孙也。乙酉,罢天策府。
秋,七月,己丑,柴绍破突厥于秦州,斩特勒一人,士卒首千馀级。
以秦府护军秦叔宝为左卫大将军,又以程知节为右武卫大将军,尉迟敬德为右武候大将军。
壬辰,以高士廉为侍中,房玄龄为中书令,萧瑀为左仆射,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杜如晦为兵部尚书。癸巳,以宇文士及为中书令,封德彝为右仆射;又以前天策府兵曹参军杜淹为御史大夫,中书舍人颜师古、刘林甫为中书侍郎,左卫副率侯君集为左卫将军,左虞候段志玄为骁卫将军,副护军薛万彻为右领军将军,右内副率张公谨为右武候将军,右监门率长孙安业为右监门将军,右内副率李客师为领左右军将军。安业,无忌之兄;客师,靖之弟也。
太子建成、齐王元吉之党散亡在民间,虽更赦令,犹不自安,徼幸者争告捕以邀赏。谏议大夫王珪以启太子。丙子,太子下令:“六月四日已前事连东宫及齐王,十七日前连李瑗者,并不得相告言,违者反坐。”
丁酉,遣谏议大夫魏征宣慰山东,听以便宜从事。征至磁州,遇州县锢送前太子千牛李志安、齐王护军李师行诣京师,征曰:“吾受命之日,前宫、齐府左右皆赦不问;今复送师行等,则谁不自疑!虽遣使者,人谁信之!吾不可以顾身嫌,不为国虑。且既蒙国士之遇,敢不以国士报之乎!”遂皆解纵之。太子闻之,甚喜。
右卫率府铠曹参军唐临出为万泉丞,县有系囚十许人,会春雨,临纵之,使归耕种,皆如期而返。临,令则之弟子也。
八月,丙辰,突厥遣使请和。
壬戌,吐谷浑遣使请和。
癸亥,诏传位于太子。太子固辞,不许。甲子,太宗即皇帝位于东宫显德殿,赦天下;关内及蒲、芮、虞、泰、陕、鼎六州免租调二年,自馀给复一年。
癸未,诏以“宫女众多,幽閟可愍,宜简出之,各归亲戚,任其适人。”
初,稽胡酋长刘屳成帅众降梁师都,师都信谗杀之,由是所部猜惧,多来降者。师都浸衰弱,乃朝于突厥,为之画策,劝令入寇。于是颉利、突利二可汗合兵十馀万骑寇泾州,进至武功,京师戒严。
丙子,立妃长孙氏为皇后。后少好读书,造次必循礼法。上为秦王,与太子建成、齐王元吉有隙,后奉事高祖,承顺妃嫔,弥缝其阙,甚有内助。及正位中宫,务崇节俭,服御取给而已。上深重之,尝与之议赏罚,后辞曰:“‘牝鸡之晨,唯家之索’,妾妇人,安敢豫闻政事!”固问之,终不对。
己卯,突厥进寇高陵。辛巳,泾州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与突厥战于泾阳,大破之,获其俟斤阿史德乌没啜,斩首千馀级。
癸未,颉利可汗进至渭水便桥之北,遣其腹心执失思力入见,以观虚实。思力盛称“颉利、突利二可汗将兵百万,今至矣。”上让之曰:“吾与汝可汗面结和亲,赠遗金帛,前后无算。汝可汗自负盟约,引兵深入,于我无愧?汝虽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夸强盛?我今先斩汝矣!”思力惧而请命。萧瑀、封德彝请礼遣之。上曰:“我今遣还,虏谓我畏之,愈肆凭陵。”乃囚思力于门下省。
上自出玄武门,与高士廉、房玄龄等立骑径诣渭水上,与颉利隔水而语,责以负约。突厥大惊,皆下马罗拜。俄而诸军继至,旌甲蔽野,颉利见执失思力不返,而上挺身轻出,军容甚盛,有惧色。上麾诸军使却而布陈,独留与颉利语。萧瑀以上轻敌,叩马固谏,上曰:“吾筹之已熟,非卿所知。突厥所以敢倾国而来,直抵郊甸者,以我国内有难,朕新即位,谓我不能抗御故也。我若示之心弱,闭门拒守,虏必放兵大掠,不可复制。故朕轻骑独出,示若轻之;又震曜军容,使之必战;出虏不意,使之失图。虏入我地既深,必有惧心,故与战则克,与和则固矣。制服突厥,在此一举,卿第观之!”是日,颉利来请和,诏许之。上即日还宫。乙酉,又幸城西,斩白马,与颉利盟于便桥之上。突厥引兵退。
萧瑀请于上曰:“突厥未和之时,诸将争战,陛下不许,臣等亦以为疑,既而虏自退,其策安在?”上曰:“吾观突厥之众虽多而不整,君臣之志惟贿是求,当其请和之时,可汗独在水西,达官皆来谒我,我若醉而缚之,因袭击其众,势如拉朽。又命长孙无忌、李靖伏兵于幽州以待之,虏若奔归,仗兵邀其前,大军蹑其后,覆之如反掌耳。所以不战者,吾即位日浅,国家未安,百姓未富,且当静以抚之。一与虏战,所损甚多;虏结怨既深,惧而修备,则吾未可以得志矣。故卷甲韬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理当自退,志意骄惰,不复设备,然后养威伺衅,一举可灭也。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谓矣。卿知之乎?”瑀再拜曰:“非所及也。”
●卷第一百九十二
【唐纪八】 起柔兆阉茂九月,尽著雍困敦七月,凡二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下武德九年(丙戌,公元六二六年)
九月,突厥颉利献马三千匹,羊万口;上不受,但诏归所掠中国户口,征温彦博还朝。
丁未,上引诸卫将卒习射于显德殿庭,谕之曰:“戎狄侵盗,自古有之,患在边境少安,则人主逸游忘战,是以寇来莫之能御。今朕不使汝曹穿池筑苑,专习弓矢,居闲无事,则为汝师,突厥入寇,则为汝将,庶几中国之民可以少安乎!”于是日引数百人教射于殿庭,上亲临试,中多者赏以弓、刀、帛,其将帅亦加上考。群臣多谏曰:“于律,以兵刃至御在所者绞。今使卑碎之人张弓挟矢于轩陛之侧,陛下亲在其间,万一有狂夫窃发,出于不意,非所以重社稷也。”韩州刺史封同人诈乘驿马入朝切谏。上皆不听,曰:“王者视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内,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卫之士亦加猜忌乎!”由是人思自励,数年之间,悉为精锐。
上尝言:“吾自少经略四方,颇知用兵之要,每观敌陈,则知其强弱,常以吾弱当其强,强当其弱。彼乘吾弱,逐奔不过数十百步,吾乘其弱,必出其陈后反击之,无不溃败,所以取胜,多在此也。”
己酉,上面定勋臣长孙无忌等爵邑,命陈叔达于殿下唱名示之,且曰:“朕叙卿等勋赏或未当,宜各自言。”于是诸将争功,纷纭不已。淮安王神通曰:“臣举兵关西,首应义旗,今房玄龄,杜如晦等专弄刀笔,功居臣上,臣窃不服。”上曰:“义旗初起,叔父虽首唱举兵,盖亦自营脱祸。及窦建德吞噬山东,叔父全军覆没;刘黑闼再合馀烬,叔父望风奔北。玄龄等运筹帷幄,坐安社稷,论功行赏,固宜居叔父之先。叔父,国之至亲,朕诚无所爱,但不可以私恩滥与勋臣同赏耳!”诸将乃相谓曰:“陛下至公,虽淮安王尚无所私,吾侪何敢不安其分。”遂皆悦服。房玄龄尝言:“秦府旧人未迁官者,皆嗟怨曰:‘吾属奉事左右,几何年矣!今除官,返出前宫、齐府人之后。’”上曰:“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天下之心。朕与卿辈日所衣食,皆取诸民者也。故设官分职,以为民也,当择贤才而用之,岂以新旧为先后哉!必也新而贤,旧而不肖,安可舍新而取旧乎!今不论其贤不肖而直言嗟怨,岂为政之体乎!”
诏:“民间不得妄立妖祠。自非卜筮正术,其馀杂占,悉从禁绝。”
上于弘文殿聚四部书二十馀万卷,置弘文馆于殿侧,精选天下文学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以本官兼学士,令更日宿直,听朝之隙,引入内殿,讲论前言往行,商榷政事,或至夜分乃罢。又取三品已上子孙充弘文馆学生。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诏追封故太子建成为息王,谥曰隐;齐王元吉为剌王,以礼改葬。葬日,上哭之于宜秋门,甚哀。魏征、王珪表请陪送至墓所,上许之,命宫府旧僚皆送葬。
癸亥,立皇子中山王承乾为太子,生八年矣。
庚辰,初定功臣实封有差。
初,萧瑀荐封德彝于上皇,上皇以为中书令。及上即位,瑀为左仆射,德彝为右仆射。议事已定,德彝数反之于上前,由是有隙。时房玄龄、杜如晦新用事,皆疏瑀而亲德彝,瑀不能平,遂上封事论之,辞指寥落,由是忤旨。?猁瑀与陈叔达忿争于上前,庚辰,瑀、叔达皆坐不敬,免官。
甲申,民部尚书裴矩奏“民遭突厥暴践者,请户给绢一匹。”上曰:“朕以诚信御下,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无其实,户有大小,岂得雷同给赐乎!”于是计口为率。
初,上皇欲强宗室以镇天下,故皇再从、三从弟及兄弟之下,虽童孺皆为王,王者数十人。上从容问群臣:“遍封宗子,于天下利乎?”封德彝对曰:“前世唯皇子及兄弟乃为王,自馀非有大功,无为王者。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自两汉以来未有如今之多者。爵命既崇,多给力役,恐非示天下以至公也。”上曰:“然。朕为天子,所以养百姓也,岂可劳百姓以养己之宗族乎!”十一月,庚寅,降宗室郡王皆为县公,惟有功者数人不降。
丙午,上与群臣论止盗。或请重法以禁之,上哂之曰:“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主食有馀,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邪!”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上又尝谓侍臣曰:“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夫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民愁则国危,国危则君丧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纵欲也。”
十二月,己巳,益州大都督窦轨奏称獠反,请发兵讨之。上曰:“獠依阻山林,时出鼠窃,乃其常俗;牧守苟能抚以恩信,自然帅服,安可轻动干戈,渔猎其民,比之禽兽,岂为民父母之意邪!”竟不许。
上谓裴寂曰:“比多上书言事者,朕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览,每思治道,或深夜方寝。公辈亦当恪勤职业,副朕此意。”
上厉精求治,数引魏征入卧内,访以得失;征知无不言,上皆欣然嘉纳。上遣使点兵,封德彝奏:“中男虽未十八,其躯干壮大者,亦可并点。”上从之。敕出,魏征固执以为不可,不肯署敕,至于数四。上怒,召而让之曰:“中男壮大者,乃奸民诈妄以避征役,取之何害,而卿固执至此!”对曰:“夫兵在御之得其道,不在众多。陛下取其壮健,以道御之,足以无敌于天下,何必多取细弱以增虚数乎!且陛下每云:‘吾以诚信御天下,欲使臣民皆无欺诈。’今即位未几,失信者数矣!”上愕然曰:“朕何为失信?”对曰:“陛下初即位,下诏云:‘逋负官物,悉令蠲免。’有司以为负秦府国司者,非官物,征督如故。陛下以秦王升为天子,国司之物,非官物而何!又曰:‘关中免二年租调,关外给复一年。’既而继有敕云:‘已役已输者,以来年为始。’散还之后,方复更征,百姓固已不能无怪。今既征得物,复点为兵,何谓来年为始乎!又,陛下所与共治天下者在于守宰,居常简阅,咸以委之;至于点兵,独疑其诈,岂所谓以诚信为治乎!”上悦曰:“向者朕以卿固执,疑卿不达政事,今卿论国家大体,诚尽其精要。夫号令不信,则民不知所从,天下何由而治乎?朕过深矣!”乃不点中男,赐征金甕一。上闻景州录事参军张玄素名,召见,问以政道,对曰:“隋主好自专庶务,不任群臣;群臣恐惧,唯知禀受奉行而已,莫之敢违。以一人之智决天下之务,借使得失相半,乖谬已多,下谀上蔽,不亡何待!陛下诚能谨择群臣而分任以事,高拱穆清而考其成败以施刑赏,何忧不治!又,臣观隋末乱离,其欲争天下者不过十馀人而已,其馀皆保乡党、全妻子,以待有道而归之耳。乃知百姓好乱者亦鲜,但人主不能安之耳。”上善其言,擢为侍御史。
前幽州记室直中书省张蕴古上《大宝箴》,其略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又曰:“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罗八珍于前,所食不过适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又曰:“勿没没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目而视于未形,虽黈纩塞耳而听于无声。”上嘉之,赐以束帛,除大理丞。
上召傅奕,赐之食,谓曰:“汝前所奏,几为吾祸。然凡有天变,卿宜尽言皆如此,勿以前事为惩也。”上尝谓奕曰:“佛之为教,玄妙可师,卿何独不悟其理?”对曰:“佛乃胡中桀黠,诳耀彼土。中国邪僻之人,取庄、老玄谈,饰以妖幻之语,用欺愚俗。无益于民,有害于国,臣非不悟,鄙不学也。”上颇然之。
上患吏多受赇,密使左右试赂之。有司门令史受绢一匹,上欲杀之,民部尚书裴矩谏曰:“为吏受赂,罪诚当死;但陛下使人遗之而受,乃陷人于法也,恐非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上悦,召文武五品已上告之曰:“裴矩能当官力争,不为面从,倘每事皆然,何忧不治!”
臣光曰: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是岁,进皇子长沙郡王恪为汉王,宜阳郡王祐为楚王。
新罗、百济、高丽三国有宿仇,迭相攻击;上遣国子助教硃子奢往谕指,三国皆上表谢罪。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上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下贞观元年(丁亥,公元六二七年)
春,正月,乙酉,改元。
丁亥,上宴群臣,奏《秦王破陈乐》。上曰:“朕昔受委专征,民间遂有此曲,虽非文德之雍容,然功业由兹而成,不敢忘本。”封德彝曰:“陛下以神武平海内,岂文德之足比!”上曰:“戡乱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随其时。卿谓文不及武,斯言过矣。”德彝顿首谢。
己亥,制:“自今中书、门下及三品以上入阁议事,皆命谏官随之,有失辄谏。”
上命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与学士、法官更议定律令,宽绞刑五十条为断右趾,上犹嫌其惨,曰:“肉刑废已久,宜有以易之。”蜀王法曹参军裴弘献请改为加役流,流三千里,居作三年;诏从之。
上以兵部郎中戴胄忠清公直,擢为大理少卿。上以选人多诈冒资廕,敕令自首,不首者死。未几,有诈冒事觉者,上欲杀之。胄奏:“据法应流。”上怒曰:“卿欲守法而使朕失信乎?”对曰:“敕者出于一时之喜怒,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也。陛下忿选人之多诈,故欲杀之,而既知其不可,复断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上曰:“卿能执法,朕复何忧!”胄前后犯颜执法,言如涌泉,上皆从之,天下无冤狱。
上令封德彝举贤,久无所举。上诘之,对曰:“非不尽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德彝惭而退。御史大夫杜淹奏“诸司文案恐有稽失,请令御史就司检校。”上以问封德彝,对曰:“设官分职,各有所司。果有愆违,御史自应纠举;若遍历诸司,搜括疵颣,太为烦碎。”淹默然。上问淹:“何故不复论执?”对曰:“天下之务,当尽至公,善则从之。德彝所言,真得大体,臣诚心服,不敢遂非。”上悦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复何忧!”
右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受人馈绢,事觉,上曰:“顺德果能有益国家,朕与之共有府库耳,何至贪冒如是乎!”犹惜其有功,不之罪,但于殿庭赐绢数十匹。大理少卿胡演曰:“顺德枉法受财,罪不可赦,奈何复赐之绢?”上曰:“彼有人性,得绢之辱,甚于受刑;如不知愧,一禽兽耳,杀之何益!”
辛丑,天节将军燕郡王李艺据泾州反。
艺之初入朝也,恃功骄倨,秦王左右至其营,艺无故殴之。上皇怒,收艺系狱,既而释之。上即位,艺内不自安。曹州妖巫李五戒谓艺曰:“王贵色已发!”劝之反。艺乃诈称奉密敕,勒兵入朝。遂引兵至幽州,幽州治中赵慈皓驰出谒之,艺入据幽州。诏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为行军总管以讨之。赵慈皓闻官军将至,密与统军杨岌图之,事泄,艺囚慈皓。岌在城外觉变,勒兵攻之,艺众溃,弃妻子,将奔突厥。至乌氏,左右斩之,传首长安。弟寿,为利州都督,亦坐诛。初,隋末丧乱,豪杰并起,拥众据地,自相雄长;唐兴,相帅来归,上皇为之割置州县以宠禄之,由是州县之数,倍于开皇、大业之间。上以民少吏多,思革其弊;二月,命大加并省,因山川形便,分为十道:一曰关内,二曰河南,三曰河东,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陇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剑南,十曰岭南。
三月,癸巳,皇后帅内外命妇亲蚕。
闰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壬申,上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数,自谓无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朕始寤向者辨之未精也。朕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尽,况天下之务,其能遍知乎!”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数延见,问以民间疾苦,政事得失。
凉州都督长乐王幼良,性粗暴,左右百馀人,皆无赖子弟,侵暴百姓;又与羌、胡互市。或告幼良有异志,上遣中书令宇文士及驰驿代之,并按其事。左右惧,谋劫幼良入北虏,又欲杀士及据有河西。复有告其谋者,夏,四月,癸巳,赐幼良死。
五月,苑君璋帅众来降。初,君璋引突厥陷马邑,杀高满政,退保恒安。其众皆中国人,多弃君璋来降。君璋惧,亦降,请捍北边以赎罪,上皇许之。君璋请约契,上皇雁门人元普赐之金券。颉利可汗复遣人招之,君璋犹豫未决,恒安人郭子威说君璋以“恒安地险城坚,突厥方强,且当倚之以观变,未可束手于人。”君璋乃执元普送突厥,复与之合,数与突厥入寇。至是,见颉利政乱,知其不足恃,遂帅众来降。上以君璋为隰州都督、芮国公。
有上书请去佞臣者,上问:“佞臣为谁?”对曰:“臣居草泽,不能的知其人,愿陛下与群臣言,或阳怒以试之,彼执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顺旨者,佞臣也。”上曰:“君,源也;臣,流也;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诚治天下,见前世帝王好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卿策虽善,朕不取也。”
六月,辛巳,右仆射密明公封德彝薨。
壬辰,复以太子少师萧瑀为左仆射。
戊申,上与侍臣论周、秦修短,萧瑀对曰:“纣为不道,武王征之。周及六国无罪,始皇灭之。得天下虽同,人心则异。”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周得天下,增修仁义;秦得天下,益尚诈力;此修短之所以殊也。盖取之或可以逆得,守之不可以不顺故也。”瑀谢不及。山东大旱,诏所在赈恤,无出今年租赋。
秋,七月,壬子,以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右仆射。无忌与上为布衣交,加以外戚,有佐命功,上委以腹心,其礼遇群臣莫及,欲用为宰相者数矣。文德皇后固请曰:“妾备位椒房,家之贵宠极矣,诚不愿兄弟复执国政。吕、霍、上官,可为切骨之戒,幸陛下矜察!”上不听,卒用之。
初,突厥性淳厚,政令质略。颉利可汗得华人赵德言,委用之。德言专其威福,多变更旧俗,政令烦苛,国人始不悦。颉利又好信任诸胡而疏突厥,胡人贪冒,多反覆,兵革岁动;会大雪,深数尺,杂畜多死,连年饥馑,民皆冻馁。颉利用度不给,重敛诸部,由是内外离怨,诸部多叛,兵浸弱。言事者多请击之,上以问萧瑀、长孙无忌曰:“颉利君臣昏虐,危亡可必。今击之,则新与之盟;不击,恐失机会;如何而可?”瑀请击之。无忌对曰:“虏不犯塞而弃信劳民,非王者之师也。”上乃止。
上问公卿以享国久长之策,萧瑀言:“三代封建而久长,秦孤立而速亡。”上以为然,于是始有封建之议。
黄门侍郎王珪有密奏,附侍中高士廉,寝而不言。上闻之,八月,戊戌,出士廉为安州大都督。
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
辛酉,中书令宇文士及罢为殿中监,御史大夫杜淹参豫朝政。他官参豫政事自此始。
淹荐刑部员外郎邸怀道,上问其行能,对曰:“炀帝将幸江都,召百官问行留之计,怀道为吏部主事,独言不可。臣亲见之。”上曰:“卿称怀道为是,何为自不正谏?”对曰:“臣尔日不居重任,又知谏不从,徒死无益。”上曰:“卿知炀帝不可谏,何为立其朝?既立其朝,何得不谏?卿仕隋,容可云位卑;后仕王世充,尊显矣,何得亦不谏?”对曰:“臣于世充非不谏,但不从耳。”上曰:“世充若贤而纳谏,不应亡国;若暴而拒谏,卿何得免祸?”淹不能对。上曰:“今日可谓尊任矣,可以谏未?”对曰:“愿尽死。”上笑。
辛未,幽州都督王君廓谋叛,道死。
君廓在州,骄纵多不法,征入朝。长史李玄道,房玄龄从甥也,凭君廓附书,君廓私发之,不识草书,疑其告己罪,行至渭南,杀驿吏而逃;将奔突厥,为野人所杀。
岭南酋长冯盎、谈殿等迭相攻击,久未入朝,诸州奏称盎反,前后以十数;上命将军蔺謩等发江、岭数十州兵讨之。魏征谏曰:“中国初定,岭南瘴疠险远,不可以宿大兵。且盎反状未成,未宜动众。”上曰:“告者道路不绝,何云反状未成?”对曰:“盎若反,必分兵据险,攻掠州县。今告者已数年,而兵不出境,此不反明矣。诸州既疑其反,陛下又不遣使镇抚,彼畏死,故不敢入朝。若遣信臣示以至诚,彼喜于免祸,可不烦兵而服。”上乃罢兵。冬,十月,乙酉,遣员外散骑侍郎李公掩持节慰谕之,盎遣其子智戴随使者入朝。上曰:“魏征令我发一介之使,而岭表遂安,胜十万之师,不可不赏。”赐征绢五百匹。
十二月,壬午,左仆射萧瑀坐事免。
戊申,利州都督义安王李孝常等谋反,伏诛。孝常因入朝,留京师,与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及其甥统军元弘善、监门将军长孙安业互说符命,谋以宿卫兵作乱。安业,皇后之异母兄也,嗜酒无赖;父晟卒,弟无忌及后并幼,安业斥还舅氏。及上即位,后不以旧怨为意,恩礼甚厚。及反事觉,后涕泣为之固请曰:“安业罪诚当万死。然不慈于妾,天下知之;今置以极刑,人必谓妾所为,恐亦为圣朝之累。”由是得减死,流巂州。
或告右丞魏征私其亲戚,上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按之,无状。彦博言于上曰:“征不存形迹,远避嫌疑,心虽无私,亦有可责。”上令彦博让征,且曰:“自今宜存形迹。”它日,征入见,言于上曰:“臣闻君臣同体,宜相与尽诚;若上下但存形迹,则国之兴丧尚未可知,臣不敢奉诏。”上瞿然曰:“吾已悔之。”征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愿使臣为良臣,勿为忠臣。”上曰:“忠、良有以异乎?”对曰:“稷、契、皋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龙逄、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上悦,赐绢五百匹。
上神采英毅,群臣进见者,皆失举措;上知之,每见人奏事,必假以辞色,冀闻规谏。尝谓公卿曰:“人欲自见其形,必资明镜;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苟其君愎谏自贤,其臣阿谀顺旨,君既失国,臣岂能独全!如虞世基等谄事炀帝以保富贵,炀帝既弑,世基等亦诛。公辈宜用此为戒,事有得失,无毋尽言!”
或上言秦府旧兵,宜尽除武职,追入宿卫。上谓之曰:“朕以天下为家,惟贤是与,岂旧兵之外皆无可信者乎!汝之此意,非所以广朕德于天下也。”
上谓公卿曰:“昔禹凿山治水而民无谤讟者,与人同利故也。秦始皇营宫室而民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夫靡丽珍奇,固人之所欲,若纵之不已,则危亡立至。朕欲营一殿,材用已具,鉴秦而止。王公已下,宜体朕此意。”由是二十年间,风俗素朴,衣无锦绣,公私富给。
上谓黄门侍郎王珪曰:“国家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检察,中书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行驳正。人心所见,互有不同,苟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己从人,亦复何伤!比来或护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顺一人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也。炀帝之世,内外庶官,务相顺从,当是之时,皆自谓有智,祸不及身。及天下大乱,家国两亡,虽其间万一有得免者,亦为时论所贬,终古不磨。卿曹各当徇公忘私,勿雷同也!”
上谓侍臣曰:“吾闻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诸?”侍臣曰:“有之。”上曰:“人皆知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吏受赇抵法,与帝王徇奢欲而亡国者,何以异于彼胡之可笑邪!”魏征曰:“昔鲁哀公谓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孔子曰:‘又有甚者,桀、纣乃忘其身。’亦犹是也。”上曰:“然。朕与公辈宜戮力相辅,庶免为人所笑也!”
青州有谋反者,州县逮捕支党,收系满狱,诏殿中侍御史安喜崔仁师覆按之。仁师至,悉脱去杻械,与饮食汤沐,宽慰之,止坐其魁首十馀人,馀皆释之。还报,敕使将往决之。大理少卿孙伏伽谓仁师曰:“足下平反者多,人情谁不贪生,恐见徒侣得免,未肯甘心,深为足下忧之。”仁师曰:“凡治狱当以平恕为本,岂可自规免罪,知其冤而不为伸邪!万一暗短,误有所纵,以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愿也。”伏伽惭而退。及敕使至,更讯诸囚,皆曰:“崔公平恕,事无枉滥,请速就死。”无一人异辞者。
上好骑射,孙伏伽谏,以为:“天子居则九门,行则警跸,非欲苟自尊严,乃为社稷生民之计也。陛下好自走马射的以娱悦近臣,此乃少年为诸王时所为,非今日天子事业也。既非所以安养圣躬,又非所以仪刑后世,臣窃为陛下不取。”上悦。未几,以伏伽为谏议大夫。
隋世选人,十一月集,至春而罢,人患其期促。至是,吏部侍郎观城刘林甫奏四时听选,随阙注拟,人以为便。
唐初,士大夫以乱离之后,不乐仕进,官员不充。省符下诸州差人赴选,州府及诏使多以赤牒补官。至是尽省之,勒赴省选,集者七千馀人,林甫随才铨叙,各得其所,时人称之。诏以关中米贵,始分人于洛州选。
上谓房玄龄曰:“官在得人,不在员多。”命玄龄并省,留文武总六百四十三员。
隋秘书监晋陵刘子翼,有学行,性刚直,朋友有过,常面责之。李百药常称:“刘四虽复骂人,人终不恨。”是岁,有诏征之,辞以母老,不至。
鄃令裴仁轨私役门夫,上怒,欲斩之。殿中侍御史长安李乾祐谏曰:“法者,陛下所与天下共也,非陛下所独有也。今仁轨坐轻罪而抵极刑,臣恐人无所措手足。”上悦,免仁轨死,以乾祐为侍御史。
上尝语及关中、山东人,意有同异。殿中侍御史义丰张行成跪奏曰:“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有东西之异;恐示人以隘。”上善其言,厚赐之。自是每有大政,常使预议。
初,突厥既强,敕勒诸部分散,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干、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结、阿跌、契苾、白等十五部,皆居碛北,风俗大抵与突厥同;薛延陀于诸部为最强。
西突厥曷萨那可汗方强,敕勒诸部皆臣之。曷萨那征税无度,诸部皆怨。曷萨那诛其渠帅百馀人,敕勒相帅叛之,共推契苾哥楞为易勿真莫贺可汗,居贪于山北。又以薛延陀乙失钵为也咥小可汗,居燕末山北。及射匮可汗兵复振,薛延陀、契苾二部并去可汗之号以臣之。
回纥等六部在郁督军山者,东属始毕可汗。统叶护可汗势衰,乙失钵之孙夷男帅其部落七万馀家,附于颉利可汗。颉利政乱,薛延陀与回纥、拔野古等相帅叛之。颉利遣其兄子欲谷设将十万骑讨之,回纥酋长菩萨将五千骑,与战于马鬣山,大破之。欲谷设走,菩萨追至天山,部众多为所虏,回纥由是大振。薛延陀又破其四设,颉利不能制。
颉利益衰,国人离散。会大雪,平地数尺,羊马多死,民大饥,颉利恐唐乘其弊,引兵入朔州境上,扬言会猎,实设备焉。鸿胪卿郑元璹使突厥还。言于上曰:“戎狄兴衰,专以羊马为侯。今突厥民饥畜瘦,此将亡之兆也,不过三年。”上然之。群臣多劝上乘间击突厥,上曰:“新与人盟而背之,不信;利人之灾,不仁;乘人之危以取胜,不武。纵使其种落尽叛,六畜无馀,朕终不击,必待有罪,然后讨之。”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真珠统俟斤与高平王道立来,献万钉宝钿金带,马五千匹,以迎公主。颉利不欲中国与之和亲,数遣兵入寇,又遣人谓统叶护曰:“汝迎唐公主,要须经我国中过。”统叶护患之,未成昏。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下贞观二年(戊子,公元六二八年)
春,正月,辛亥,右仆射长孙无忌罢。时有密表称无忌权宠过盛者,上以表示之,曰:“朕于卿洞然无疑,若各怀所闻而不言,则君臣之意有不通。”又召百官谓之曰:“朕诸子皆幼,视无忌如子,非他人所能间也。”无忌自惧满盈,固求逊位,皇后又力为之请,上乃许之,以为开府仪同三司。
置六司侍郎,副六尚书;并置左右司郎中各一人。
癸丑,吐谷浑寇岷州,都督李道彦击走之。
丁巳,徙汉王恪为蜀王,卫王泰为越王,楚王祐为燕王。上问魏征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对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欢兜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硃异,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拥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上曰:“善!”
上谓黄门侍郎王珪曰:“开皇十四年大旱,隋文帝不许赈给,而令百姓就食山东,比至末年,天下储积可供五十年。炀帝恃其富饶,侈心无厌,卒亡天下。但使仓廪之积足以备凶年,其馀何用哉!”
二月,上谓侍臣曰:“人言天子至尊,无所畏惮。朕则不然,上畏皇天之监临,下惮群臣之瞻仰,兢兢业业,犹恐不合天意,未副人望。”魏征曰:“此诚致治之要,愿陛下慎终如始,则善矣。”
上谓房玄龄等曰:“为政莫若至公。昔诸葛亮窜廖立、李严于南夷,亮卒而立、严皆悲泣,有死者,非至公能如是乎!又高颎为隋相,公平识治体,隋之兴亡,系颎之存没。朕既慕前世之明君,卿等不可不法前世之贤相也。”
三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壬子,大理少卿胡演进每月囚帐;上命自今大辟皆令中书、门下四品已上及尚书议之,庶无冤滥。既而引囚,至岐州刺史郑善果,上谓胡演曰:“善果虽复有罪,官品不卑,岂可使与诸囚为伍。自今三品以上犯罪,不须引过,听于朝堂俟进止。”
关内旱饥,民多卖子以接衣食;己巳,诏出御府金帛为赎之,归其父母。庚午,诏以去岁霖雨,今兹旱、蝗,赦天下。诏书略曰:“若使年谷丰稔,天下又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会所在有雨,民大悦。
夏,四月,己卯,诏以“隋末乱离,因之饥馑,暴骸满野,伤人心目,宜令所在官司收瘗。”
初,突厥突利可汗建牙直幽州之北,主东偏,奚、等数十部多叛突厥来降,颉利可汗以其失众责之。及薛延陀、回纥等败欲谷设,颉利遣突利讨之,突利兵又败,轻骑奔还。颉利怒,拘之十馀日而挞之,突利由是怨,阴欲叛颉利。颉利数征兵于突利,突利不与,表请入朝。上谓侍臣曰:“向者突厥之强,控弦百万,凭陵中夏,用是骄恣,以失其民。今自请入朝,非困穷,肯如是乎!朕闻之,且喜且惧。何则?突厥衰则边境安矣,故喜。然朕或失道,它日亦将如突厥,能无惧乎!卿曹宜不惜苦谏,以辅朕之不逮也。”颉利发兵攻突利,丁亥,突利遣使来求救。上谋于大臣曰:“朕与突利为兄弟,有急不可不救。然颉利亦与之有盟,奈何?”兵部尚书杜如晦曰:“戎狄无信,终当负约,今不因其乱而取之,后悔无及。夫取乱侮亡,古之道也。”
丙申,契丹酋长帅其部落来降。颉利遣使请以梁师都易契丹,上谓使者曰:“契丹与突厥异类,今来归附,何故索之!师都中国之人,盗我土地,暴我百姓,突厥受而庇之,我兴兵致讨,辄来救之,彼如鱼游釜中,何患不为我有!借使不得,亦终不以降附之民易之也。”
先是,上知突厥政乱,不能庇梁师都,以书谕之,师都不从。上遣夏州都督长史刘旻、司马刘兰成图之,旻等数遣轻骑践其禾稼,多纵反间,离其君臣,其国渐虚,降者相属。其名将李正宝等谋执师都,事泄,来奔,由是上下益相疑。旻等知可取,上表请兵。上遣右卫大将军柴绍、殿中少监薛万均击之,又遣旻等据朔方东城以逼之。师都引突厥兵至城下,刘兰成偃旗卧鼓不出。师都宵遁,兰成追击,破之。突厥大发兵救师都,柴绍等未至朔方数十里,与突厥遇,奋击,大破之,遂围朔方。突厥不敢救,城中食尽。壬寅,师都从父弟洛仁杀师都,以城降,以其地为夏州。
太常少卿祖孝孙以为梁、陈之音多吴、楚,周、齐之音多胡、夷,于是斟酌南北,考以古声,作《唐雅乐》,凡八十四调、三十一曲、十二和。诏协律郎张文收与孝孙同修定。六月,乙酉,孝孙等奏新乐。上曰:“礼乐者,盖圣人缘情以设教耳,治之隆替,岂由于此?”御史大夫杜淹曰:“齐之将亡,作《伴侣曲》,陈之将亡,作《玉树后庭花》,其声哀思,行路闻之皆悲泣,何得言治之隆替不在乐也!”上曰:“不然。夫乐能感人,故乐者闻之则喜,忧者闻之则悲,悲喜在人心,非由乐也。将亡之政,民必愁苦,故闻乐而悲耳。今二曲具存,朕为公奏之,公岂悲乎?”右丞魏征曰:“古人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乐诚在人和,不在声音也。”
臣光曰:“臣闻垂能目制方圆,心度曲直,然不能以教人,其所以教人者,必规矩而已矣。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然不能以授人,其所以授人者,必礼乐而已矣。礼者,圣人之所履也;乐者,圣人之所乐也。圣人履中正而乐和平,又思与四海共之,百世传之,于是乎作礼乐焉。故工人执垂之规矩而施之器,是亦垂之功已;王者执五帝、三王之礼乐而施之世,是亦五帝、三王之治已。五帝、三王,其违世已久,后之人见其礼知其所履,闻其乐知其所乐,炳然若犹存于世焉。此非礼乐之功邪?夫礼乐有本、有文:中和者,本也;容声者,末也;二者不可偏废。先王守礼乐之本,未尝须臾去于心,行礼乐之文,未尝须臾远于身。兴于闺门,著于朝廷,被于乡遂比邻,达于诸侯,流于四海,自祭祀军旅至于饮食起居,未尝不在礼乐之中;如此数十百年,然后治化周浃,凤凰来仪也。苟无其本而徒有其末,一日行之而百日舍之,求以移风易俗,诚亦难矣。是以汉武帝置协律,歌天瑞,非不美也,不能免哀痛之诏。王莽建羲和,考律吕,非不精也,不能救渐台之祸。晋武制笛尺,调金石,非不详也,不能弭平阳之灾。梁武帝立四器、调八音,非不察也,不能免台城之辱。然则韶、夏、濩、武之音,具存于世,苟其馀不足以称之,曾不能化一夫,况四海乎!是犹执垂之规矩而无工与材,坐而待器之成,终不可得也。况齐、陈淫昏之主,亡国之音,暂奏于庭,乌能变一世之哀乐乎!而太宗遽云治之隆替不由于乐,何发言之易而果于非圣人也如此?
夫礼非威仪之谓也,然无威仪则礼不可得而行矣。乐非声音之谓也,然无声音则乐不可得而见矣。譬诸山,取其一土一石而谓之山则不可,然土石皆去,山于何在哉!故曰:“无本不立,无文不行。”奈何以齐、陈之音不验于今世,而谓乐无益于治乱,何异睹拳石而轻泰山乎!必若所言,则是五帝、三五之作乐皆妄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惜哉!
戊子,上谓侍臣曰:“朕观《隋炀帝集》,文辞奥博,亦知是尧、舜而非桀、纣,然行事何其反也!”魏征对曰:“人君虽圣哲,犹当虚己以受人,故智者献其谋,勇者竭其力。炀帝恃其俊才,骄矜自用,故口诵尧、舜之言而身为桀、纣之行,曾不自知,以至覆亡也。”上曰:“前事不远,吾属之师也!”
畿内有蝗。辛卯,上入苑中,见蝗,掇数枚,祝之曰:“民以谷为命,而汝食之,宁食吾之肺肠。”举手欲吞之,左右谏曰:“恶物或成疾。”上曰:“朕为民受灾,何疾之避!”遂吞之。是岁,蝗不为灾。
上曰:“朕每临朝,欲发一言,未尝不三思。恐为民害,是以不多言。”给事中知起居事杜正伦曰:“臣职在记言,陛下之言失,臣必书之,岂徒有害于今,亦恐贻讥于后。”上悦,赐帛二百段。
上曰:“梁武帝君臣惟谈苦空,侯景之乱,百官不能乘马。元帝为周师所围,犹讲《老子》,百官戎服以听。此深足为戒。朕所好者,唯尧、舜、周、孔之道,以为如鸟有翼,如鱼有水,失之则死,不可暂无耳。”
以辰州刺史裴虔通,隋炀帝故人,特蒙宠任,而身为弑逆,虽时移事变,屡更赦令,幸免族夷,不可犹使牧民,乃下诏除名,流欢州。虔通常言“身除隋室以启大唐”,自以为功,颇有觖望之色。及得罪,怨愤而死。
秋,七月,诏宇文化及之党莱州刺史牛方裕、绛州刺史薛世良、广州都督长史唐奉义、隋武牙郎将元礼并除名徙边。
上谓侍臣曰:“古语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岁再赦,善人暗哑。’夫养稂莠者害嘉谷,赦有罪者贼良民,故朕即位以来,不欲数赦,恐小人恃之轻犯宪章故也!”
●卷第一百九十三
【唐纪九】 起著雍困敦九月,尽重光单阏,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中贞观二年(戊子,公元六二八年)
九月,丙午,初令致仕官位在本品之上。
上曰:“比见群臣屡上表贺祥瑞,夫家给人足而无瑞,不害为尧、舜;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害为桀、纣。后魏之世,吏焚连理木,煮白雉而食之,岂足为至治乎!”丁未,诏:“自今大瑞听表闻,自外诸瑞,申所司而已。”尝有白鹊构巢于寝殿槐上,合欢如腰鼓,左右称贺。上曰:“我常笑隋炀帝好祥瑞。瑞在得贤,此何足贺!”命毁其巢,纵鹊于野外。
天少雨,中书舍人李百药上言:“往年虽出宫人,窃闻太上皇宫及掖庭宫人,无用者尚多,岂惟虚费衣食,且阴气郁积,亦足致旱。”上曰:“妇人幽闭深宫,诚为可愍。洒扫之馀,亦何所用,宜皆出之,任求伉俪。”于是遣尚书左丞戴胄、给事中洹水杜正伦于掖庭西门简出之,前后所出三千馀人。
己未,突厥寇边。朝臣或请修古长城,发民乘堡障,上曰:“突厥灾异相仍,颉利不惧而修德,暴虐滋甚,骨肉相攻,亡在朝夕。朕方为公扫清沙漠,安用劳民远修障塞乎!”
壬申,以前司农卿窦静为夏州都督。静在司农,少卿赵元楷善聚敛,静鄙之,对官属大言曰:“隋炀帝奢侈重敛,司农非公不可;今天子节俭爱民,公何所用哉!”元楷大惭。
上问王珪曰:“近世为国者益不及前古,何也?”对曰:“汉世尚儒术,宰相多用经术士,故风俗淳厚;近世重文轻儒,参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上然之。
冬,十月,御史大夫参预朝政安吉襄公杜淹薨。
交州都督遂安公寿以贪得罪,上以瀛州刺史卢祖尚才兼文武,廉平公直,征入朝,谕以“交趾久不得人,须卿镇抚。”祖尚拜谢而出,既而悔之,辞以旧疾。上遣杜如晦等谕旨曰:“匹夫犹敦然诺,奈何既许朕而复悔之!”祖尚固辞。戊子,上复引见,谕之,祖尚固执不可。上大怒曰:“我使人不行,何以为政!”命斩于朝堂,寻悔之。他日,与侍臣论“齐文宣帝何如人?”魏征对曰:“文宣狂暴,然人与之争,事理屈则从之。有前青州长史魏恺使于梁还,除光州长史,不肯行,杨遵彦奏之。文宣怒,召而责之。恺曰:‘文宣顾谓遵彦曰:‘其言有理,卿赦之。’此其所长也。”上曰:“然。向者卢祖尚虽失人臣之义,朕杀之亦为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命复其官廕。
征状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颜苦谏;或逢上怒甚,征神色不移,上亦为之霁威。尝谒告上冢,还,言于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外皆严装已毕,而竟不行,何也?”上笑曰:“初实有此心,畏卿嗔,故中辍耳。”上尝得佳鹞,自臂之,望见征来,匿怀中;征奏事固久不已,鹞竟死怀中。
十一月,辛酉,上祀圜丘。
十二月,壬午,以黄门侍郎王珪为守侍中。上尝闲居,与珪语,有美人侍侧,上指示珪曰:“此庐江王瑗之姬也,瑗杀其夫而纳之。”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纳之为是邪,非邪?”上曰:“杀人而取其妻,卿何问是非!”对曰:“昔齐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由善善而不能用,然弃其所言之人,管仲以为无异于郭公。今此美人尚在左右,臣以为圣心是之也。”上悦,即出之,还其亲族。
上使太常少卿祖孝孙教宫人音乐,不称旨,上责之。温彦博、王珪谏曰:“孝孙雅士,今乃使之教宫人,又从而谴之,臣窃以为不可。”上怒曰:“朕置卿等于腹心,当竭忠直以事我,乃附下罔上,为孝孙游说邪?”彦博拜谢。珪不拜,曰:“陛下责臣以忠直,今臣所言岂私曲邪!此乃陛下负臣,非臣负陛下。”上默然而罢。明日,上谓房玄龄曰:“自古帝王纳谏诚难,朕昨责温彦博、王珪、至今悔之。公等勿为此不尽言也。”
上曰:“为朕养民者,唯在都督、刺史,朕常疏其名于屏风,坐卧观之,得其在官善恶之迹,皆注于名下,以备黜陟。县令尤为亲民,不可不择。”乃命内外五品已上,各举堪为县令者,以名闻。
上曰:“比有奴告其主反者,此弊事。夫谋反不能独为,必与人共之,何患不发,何必使奴告邪!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斩之。”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为其伯父所杀;伯父自立,是为莫贺咄侯屈利俟毘可汗。国人不服,弩矢毕部推泥孰莫贺设为可汗,泥孰不可。统叶护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贺咄之祸,亡在康居,泥孰迎而立之,是为乙毘钵罗肆叶护可汗,与莫贺咄相攻,连兵不息,俱遣使来请婚。上不许,曰:“汝国方乱,君臣未定,何得言婚!”且谕以各守部分,勿复相攻。于是西域诸国及敕勒先役属西突厥者皆叛之。
突厥北边诸姓多叛颉利可汗归薛延陀,共推其俟斤夷男为可汗,夷男不敢当。上方图颉利,遣游击将军乔师望间道赍册书拜夷男为真珠毘伽可汗,赐以鼓纛。夷男大喜,遣使入贡,建牙于大漠之郁督军山下,东至靺鞨,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碛,北至俱伦水;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诸部落皆属焉。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中贞观三年(己丑、公元六二九年)
春,正月,戊午,上祀太庙;癸亥,耕藉于东郊。
沙门法雅坐妖言诛。司空裴寂尝闻其言,辛未,寂坐免官,遣还乡里。寂请留京师,上数之曰:“计公勋庸,安得至此!直以恩泽为群臣第一。武德之际货赂公行,纪纲紊乱,皆公之由也,但以故旧不忍尽法。得归守坟墓,幸已多矣!”寂遂归蒲州。未几,又坐狂人信行言寂有天命,寂不以闻,当死;流静州。会山羌作乱,或言劫寂为主。上曰:“寂当死,我生之,必不然也。”俄闻寂帅家僮破贼。上思其佐命之功,征入朝,会卒。
二月,戊寅,以房玄龄为左仆射,杜如晦为右仆射,以尚书右丞魏征守秘书监,参预朝政。
三月,己酉,上录系囚。有刘恭者,颈有“胜”文,自云“当胜天下”,坐是系狱。上曰:“若天将兴之,非朕所能除;若无天命,‘胜’文何为!”乃释之。
丁巳,上谓房玄龄、杜如晦曰:“公为仆射,当广求贤人,随才授任,此宰相之职也。比闻听受辞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因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唯大事应奏者,乃关仆射。”
玄龄明达吏事,辅以文学,夙夜尽心,惟恐一物失所;用法宽平,闻人有善,若己有之,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己长格物。与杜如晦引拔士类,常如不及。至于台阁规模,皆二人所定。上每与玄龄谋事,必曰:“非如晦不能决。”及如晦至,卒用玄龄之策。盖玄龄善谋,如晦能断故也。二人深相得,同心徇国,故唐世称贤相者,推房、杜焉。玄龄虽蒙宠待,或以事被谴,辄累日诣朝堂,稽颡请罪,恐惧若无所容。
玄龄监修国史,上语之曰:“比见《汉书》载《子虚》、《上林赋》,浮华无用。其上书论事,词理切直者,朕从与不从,皆当载之。”
夏,四月,乙亥,上皇徙居弘义宫,更名大安宫。上始御太极殿,谓侍臣曰:“中书、门下,机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应论执。比来唯睹顺从,不闻违异。若但行文书,则谁不可为,何必择才也!”房玄龄等皆顿首谢。故事:凡军国大事,则中书舍人各执所见,杂署其名,谓之五花判事。中书侍郎、中书令省审之,给事中、黄门侍郎驳正之。上始申明旧制,由是鲜有败事。
茌平人马周,客游长安,舍于中郎将常何之家。六月,壬午,以旱,诏文武官极言得失。何武人不学,不知所言,周代之陈便宜二十馀条。上怪其能,以问何,对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为臣具草耳。”上即召之;未至,遣使督促者数辈。及谒见,与语,甚悦,令直门下省,寻除监察御史,奉使称旨。上以常何为知人,赐绢三百匹。
秋,八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丙子,薛延陀毘伽可汗遣其弟统特勒入贡,上赐以宝刀及宝鞭,谓曰:“卿所部有大罪者斩之,小罪者鞭之。”夷男甚喜。突厥颉利可汗大惧,始遣使称臣,请尚公主,修婿礼。
代州都督张公谨上言突厥可取之状,以为:“颉利纵欲逞暴,诛忠良,昵奸佞,一也。薛延陀等诸部皆叛,二也。突利、拓设、欲谷设皆得罪,无所自容,三也。塞北霜早,糇粮乏绝,四也。颉利疏其族类,亲委诸胡,胡人反覆,大军一临,必生内变,五也,华人入北,其众甚多,比闻所在啸聚,保据山险,大军出塞,自然响应,六也。”上以颉利可汗既请和亲,复援梁师都,丁亥,命兵部尚书李靖为行军总管讨之,以张公谨为副。
九月,丙午,突厥俟斤九人帅三千骑来降。戊午,拔野古、仆骨、同罗、奚酋长并帅众来降。
冬,十一月,辛丑,突厥寇河西,肃州刺史公孙武达、甘州刺史成仁重与战,破之,捕虏千馀口。
上遣使至凉州,都督李大亮有佳鹰,使者讽大亮使献之,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绝畋游而使者求鹰。若陛下之意,深乖昔旨;如其自擅,乃是使非其人。”癸卯,上谓侍臣曰:“李大亮可谓忠直。”手诏褒美,赐以胡瓶及荀悦《汉纪》。
庚申,以并州都督李世勣为通汉道行军总管,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华州刺史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众合十馀万,皆受李靖节度,分道出击突厥。
乙丑,任城王道宗击突厥于灵州,破之。
十二月,戊辰,突利可汗入朝,上谓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常痛心。今单于稽颡,庶几可雪前耻。”
壬午,靺鞨遣使入贡,上曰:“靺鞨远来,盖突厥已服之故也。昔人谓御戎无上策,朕今治安中国,而四夷自服,岂非上策乎!”
癸未,右仆射杜如晦以疾逊位,上许之。
乙酉,上问给事中孔颖达曰:“《论语》:‘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何谓也?”颖达具释其义以对,且曰:“非独匹夫如是,帝王亦然。帝王内蕴神明,外当玄默,故《易》称‘以蒙养正,以明夷莅众。’若位居尊极,炫耀聪明,以才陵人,饰非拒谏,则下情不通,取亡之道也。”上深善其言。
庚寅,突厥郁射设帅所部来降。
闰月,丁未,东谢酋长谢元深、南谢酋长谢强来朝。诸谢皆南蛮别种,在黔州之西。诏以东谢为应州、南谢为庄州,隶黔州都督。
是时远方诸国来朝贡者甚众,服装诡异,中书侍郎颜师古请图写以示后,作《王会图》,从之。
乙丑,牂柯酋长谢能羽及充州蛮入贡,诏以牂柯为牂州;党顷酋长细封步赖来降,以其地为轨州;各以其酋长为刺史。党项地亘三千里,姓别为部,不相统壹,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旁当氏、米擒氏、拓跋氏,皆大姓也。步赖既为唐所礼,馀部相继来降,以其地为崌、奉、岩、远四州。
是岁,户部奏:中国人自塞外归,及四夷前后降附者,男子一百二十馀万口。
房玄龄、珪掌内外官考,治书侍御史万年权万纪奏其不平,上命侯君集推之。魏征谏曰:“玄龄、珪皆朝廷旧臣,素以忠直为陛下所委,所考既多,其间能无一二人不当!察其情,终非阿私。若推得其事,则皆不可信,岂得复当重任!且万纪比来恒在考堂,曾无驳正;及身不得考,乃始陈论。此正欲激陛下之怒,非竭诚徇国也。使推之得实,未足裨益朝廷;若其本虚,徒失陛下委任大臣之意。臣所爱者治体,非敢苟私二臣。”上乃释不问。
濮州刺史庞相寿坐贪污解任,自陈尝在秦王幕府;上怜之,欲听还旧任。魏征谏曰:“秦府左右,中外甚多,恐人人皆恃恩私,是使为善者惧。”上欣然纳之,谓相寿曰:“我昔为秦王,乃一府之主;今居大位,乃四海之主,不得独私故人。大臣所执如是,朕何敢违!”赐帛遣之。相寿流涕而去。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中贞观四年(庚寅,公元六三零年)
春,正月,李靖帅骁骑三千自马邑进屯恶阳岭,夜袭定襄,破之。突厥颉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大惊曰:“唐不倾国而来,靖何敢孤军至此!”其从一日数惊,乃徙牙于碛口。靖复遣谍离其心腹,颉利所亲康苏密以隋萧后及炀帝之孙政道来降。乙亥,至京师。先是,有降胡言“中国人或潜通书启于萧后者”。至是,中书舍人杨文瓘请鞫之,上曰:“天下未定,突厥方强,愚民无知,或有斯事。今天下已安,既往之罪,何须问也!”
李世勣出云中,与突厥战于白道,大破之。
二月,己亥,上幸骊山温汤。
甲辰,李靖破突厥颉利可汗于阴山。
先是,颉利既败,窜于铁山,馀众尚数万;遣执失思力入见,谢罪,请举国内附,身自入朝。上遣鸿胪卿唐俭等慰抚之,又诏李靖将兵迎颉利。颉利外为卑辞,内实犹豫,欲俟草青马肥,亡入漠北。靖引兵与李世勣会白道,相与谋曰:“颉利虽败,其众犹盛,若走度碛北,保依九姓,道阻且远,追之难及。今诏使至彼,虏必自宽,若选精骑一万,赍二十日粮往袭之,不战可擒矣。”以其谋告张公谨,公谨曰:“诏书已许其降,使者在彼,奈何击之!”靖曰:“此韩信所以破齐也。唐俭辈何足惜!”遂勒兵夜发,世勣继之,军至阴山,遇突厥千馀帐,俘以随军。颉利见使者,大喜,意自安。靖使武邑苏定方帅二百骑为前锋,乘雾而行,去牙帐七里,虏乃觉之。颉利乘千里马先走,靖军至,虏众遂溃。唐俭脱身得归。靖斩首万馀级,俘男女十馀万,获杂畜数十万,杀隋义成公主,擒其子叠罗施。颉利帅万馀人欲度碛,李世勣军于碛口,颉利至,不得度,其大酋长皆帅众降,世勣虏五万馀口而还。斥地自阴山北至大漠,露布以闻。
丙午,上还宫。
甲寅,以克突厥赦天下。以御史大夫温彦博为中书令,守侍中王珪为侍中;守户部尚书戴胄为户部尚书,参预朝政;太常少卿萧瑀为御史大夫,与宰臣参议朝政。
三月,戊辰,以突厥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为右武修大将军。
四夷君长诣阙请上为天可汗,上曰:“我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群臣及四夷皆称万岁。是后以玺书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
庚午,突厥思结俟斤帅众四万来降。
丙子,以突利可汗为右卫大将军、北平郡王。
初,始毕可汗以启民母弟苏尼失为沙钵罗设,督部落五万家,牙直灵州西北。及颉利政乱,苏尼失所部独不携贰。突利之来奔也,颉利立之为小可汗。及颉利败走,往依之,将奔吐谷浑。大同道行军总管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使苏尼失执送颉利。颉利以数骑夜走,匿于荒谷。苏尼失惧,驰追获之。庚辰,行军副总管张宝相帅众奄至沙钵罗营,俘颉利送京师,苏尼失举众来降,漠南之地遂空。
蔡成公杜如晦疾笃,上遣太子问疾,又自临视之。甲申,薨。上每得佳物,辄思如晦,遣使赐其家。久之,语及如晦,必流涕,谓房玄龄曰:“公与如晦同佐朕,今独见公,不见如晦矣!”
突厥颉利可汗至长安,夏,四月,戊戌,上御顺天楼,盛陈文物,引见颉利,数之曰:“汝藉父兄之业,纵淫虐以取亡,罪一也;数与我盟而背之,二也;恃强好战,暴骨如莽,三也;蹂我稼穑,掠我子女,四也;我宥汝罪,存汝社稷,而迁延不来,五也。然自便桥以来,不复大入为寇,以是得不死耳。”颉利哭谢而退。诏馆于太仆,厚廪食之。
上皇闻擒颉利,叹曰:“汉高祖困白登,不能报;今我子能灭突厥,吾托付得人,复何忧哉!”上皇召上与贵臣十馀人及诸王、妃、主置酒凌烟阁,酒酣,上皇自弹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为寿,逮夜而罢。
突厥既亡,其部落或北附薛延陀,或西奔西域,其降唐者尚十万口,诏群臣议区处之宜。朝士多言:“北狄自古为中国患,今幸而破亡,宜悉徙之河南兗、豫之间,分其种落,散居州县,教之耕织,可以化胡虏为农民,永空塞北之地。”中书侍郎颜师古以为:“突厥、铁勒皆上古所不能臣,陛下既得而臣之,请皆置之河北。分立酋长,领其部落,则永永无患矣。”礼部侍郎李百药以为:“突厥虽云一国,然其种类区分,各有酋帅。今宜因其离散,各即本部署为君长,不相臣属;纵欲存立阿史那氏,唯可使臣其本族而已。国分则弱而易制,势敌则难相吞灭,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国。仍请于定襄置都护府,为其节度,此安边之长策也。”夏州都督窦静以为:“戎狄之性,有如禽兽,不可以刑法威,不可以仁义教,况彼首丘之情,未易忘也。置之中国,有损无益,恐一旦变生,犯我王略。莫若因其破亡之馀,施以望外之恩,假之王侯之号,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权弱势分,易为羁制,可使常为籓臣,永保边塞。”温彦博以为:“徙于兗、豫之间,则乖违物性,非所以存养之也。请准汉建武故事,置降匈奴于塞下,全其部落,顺其土俗,以实空虚之地,使为中国扞蔽,策之善者也。”魏征以为:“突厥世为寇盗,百姓之仇也;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附,不忍尽杀,宜纵之使还故土,不可留之中国。夫戎狄人面兽心,弱则请服,强则叛乱,固其常性。今降者众近十万,数年之后,蕃息倍多,必为腹心之疾,不可悔也。晋初诸胡与民杂居中国,郭钦、江统,皆劝武帝驱出塞外以绝乱阶,武帝不从。后二十馀年,伊、洛之间,遂为氈裘之域,此前事之明鉴也!”彦博曰:“王者之于万物。天覆地载,靡有所遗。今突厥穷来归我,奈何弃之而不受乎!孔子曰:‘有教无类。’若救其死亡,授以生业,教之礼义,数年之后,悉为吾民。选其酋长,使入宿卫,畏威怀德,何后患之有!”上卒用彦博策,处突厥降众,东自幽州,西至灵州;分突利故所统之地,置顺、祐、化、长四州都督府;又分颉利之地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中都督府,以统其众。
五月,辛未,以突利为顺州都督,使帅其部落之官。上戒之曰:“尔祖启民挺身奔隋,隋立以为大可汗,奄有北荒,尔父始毕反为隋患。天道不容,故使尔今日乱亡如此。我所以不立尔为可汗者,惩启民前事故也。今命尔为都督,尔宜善守国法,勿相侵掠,非徒欲中国久安,亦使尔宗族永全也!”
壬申,以阿史那苏尼失为怀德郡王,阿史那思摩为怀化郡王。颉利之亡也,诸部落酋长皆弃颉利来降,独思摩随之,竟与颉利俱擒,上嘉其忠,拜右武候大将军,寻以为北开州都督,使统颉利旧众。
丁丑,以右武卫大将军史大奈为丰州都督,其馀酋长至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已上百馀人,殆与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长安者近万家。
辛巳,诏:“自今讼者,有经尚书省判不服,听于东宫上启,委太子裁决。若仍不服,然后闻奏。”
丁亥,御史大夫萧瑀劾奏李靖破颉利牙帐,御军无法,突厥珍物,虏掠俱尽,请付法司推科。上特敕勿劾。及靖入见,上大加责让,靖顿首谢。久之,上乃曰:“隋史万岁破达头可汗,有功不赏,以罪致戮。朕则不然,录公之功,赦公之罪。”加靖左光禄大夫,赐绢千匹,加真食邑通前五百户。未几,上谓靖曰:“前有人谗公,今朕意已寤,公勿以为怀。”复赐绢二千匹。
林邑献火珠,有司以其表辞不顺,请讨之,上曰:“好战者亡,如隋炀帝、颉利可汗,皆耳目所亲见也。小国胜之不武,况未可必乎!语言之间,何足介意!”
六月,丁酉,以阿史那苏尼失为北宁州都督,以中郎将史善应为北抚州都督。壬寅,以右骁卫将军康苏密为北安州都督。
乙卯,发卒修洛阳宫以备巡幸,给事中张玄素上书谏,以为:“洛阳未有巡幸之期而预修宫室,非今日之急务。昔汉高祖纳娄敬之说,自洛阳迁长安,岂非洛阳之地不及关中之形胜邪!景帝用晁错之言而七国构祸,陛下今处突厥于中国,突厥之亲,何如七国;岂得不先为忧,而宫室可遽兴,乘舆可轻动哉!臣见隋氏初营宫室,近山无大木,皆致之远方,二千人曳一柱,以木为轮,则戛摩火出,乃铸铁为毂,行一二里,铁彀辄破,别使数百人赍铁彀随而易之,尽日不过行二三十里,计一柱之费,已用数十万功,则其馀可知矣。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上谓玄素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耳。”上叹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顾谓房玄龄曰:“朕以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意欲便民,故使营之。今玄素所言诚有理,宜即为之罢役。后日或以事至洛阳,虽露居亦无伤也。”仍赐玄素彩二百匹。
秋,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乙丑,上问房玄龄、萧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对曰:“文帝勤于为治,每临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论事,卫士传餐而食;虽性非仁厚,亦励精之主也。”上曰:“公得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则照有不通,喜察则多疑于物。事皆自决,不任群臣。天下至广,一日万机,虽复劳神苦形,岂能一一中理!群臣既知主意,唯取决受成,虽有愆违,莫敢谏争,此所以二世而亡也。朕则不然。择天下贤才,置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关由宰相,审熟便安,然后奏闻。有功则赏,有罪则刑,谁敢不竭心力以修职业,何忧天下之不治乎!”因敕百司:“自今诏敕行下有未便者,皆应执奏,毋得阿从,不尽己意。”
癸酉,以前太子少保李纲为太子少师,以兼御史大夫萧瑀为太子少傅。
李纲有足疾,上赐以步舆,使之乘至阁下,数引入禁中,问以政事。每至东宫,太子亲拜之。太子每视事,上令纲与房玄龄侍坐。
先是,萧瑀与宰相参议朝政,瑀气刚而辞辩,房玄龄等皆不能抗,上多不用其言,玄龄、魏征、温彦博尝有微过,瑀劾奏之,上竟不问。瑀由此怏怏自失,遂罢御史大夫,为太子少傅,不复预闻朝政。
西突厥种落散在伊吾,诏以凉州都督李大亮为西北道安抚大使,于碛口贮粮,来者赈给,使者招慰,相望于道。大亮上言:“欲怀远者必先安近,中国如本根,四夷如枝叶,疲中国以奉四夷,犹拔本根以益枝叶也。臣远考秦、汉,近观隋室,外事戎狄,皆致疲弊。今招致西突厥,但见劳费,未见其益。况河西州县萧条,突厥微弱以来,始得耕获;今又供亿此役,民将不堪,不若且罢招慰为便。伊吾之地,率皆沙碛,其人或自立君长,求称臣内属者,羁縻受之,使居塞外,为中国籓蔽,此乃施虚惠而收实利也。”上从之。
八月,丙午,诏以“常服未有差等,自今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服绯,六品、七品服绿,八品服青;妇人从其夫色。”
甲寅,诏以兵部尚书李靖为右仆射。靖性沈厚,每与时宰参议,恂恂似不能言。
突厥既亡,营州都督薛万淑遣契丹酋长贪没折说谕东北诸夷,奚、■、室韦等十馀部皆内附。万淑,万均之兄也。
戊午,突厥欲谷设来降。欲谷设,突利之弟也。颉利败,欲谷设奔高昌,闻突利为唐所礼,遂来降。
九月,戊辰,伊吾城主入朝。隋末,伊吾内属,置伊吾郡;隋乱,臣于突厥。颉利既灭,举其属七城来降,因以其地置伊西州。
思结部落饥贫,朔州刺史新丰张俭招集之,其不来者,仍居碛北,亲属私相往还,俭亦不禁。及俭徙胜州都督,州司奏思结将叛,诏俭往察之。俭单骑入其部落说谕,徙之代州,即以俭检校代州都督,思结卒无叛者。俭因劝之营田,岁大稔。俭恐虏蓄积多,有异志,奏请和籴以充边储。部落喜,营田转力,而边备实焉。
丙子,开南蛮地置费州、夷州。
己卯,上幸陇州。
冬,十一月,壬辰,以右卫大将军侯君集为兵部尚书,参议朝政。
甲子,车驾还京师,上读《明堂针炙书》,云:“人五藏之系,咸附于背。”戊寅,诏自今毋得笞囚背。
十二月,甲辰,上猎于鹿苑;乙巳,还宫。
甲寅,高昌王麹文泰入朝。西域诸国咸欲因文泰使入贡,上遣文泰之臣厌怛纥干往迎之。魏征谏曰:“昔光武不听西域送侍子,置都护,以为不以蛮夷劳中国。今天下初定,前者文泰之来,所过劳费已甚,今借使十国入贡,其徒旅不减千人。边民荒耗,将不胜其弊。若听其商贾往来,与边民交市,则可矣,倘以宾客遇之,非中国之利也。”时厌怛纥干已行,上遽令止之。
诸宰相侍宴,上谓王珪曰:“卿识鉴精通,复善谈论,玄龄以下,卿宜悉加品藻,且自谓与数子何如?”对曰:“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详明,出纳惟允,臣不如温彦博。处繁治剧,众务毕举,臣不如戴胄。耻君不及尧、舜,以谏争为己任,臣不如魏征。至于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臣于数子,亦有微长。”上深以为然,众亦服其确论。
上之初即位也,尝与群臣语及教化,上曰:“今承大乱之后,恐斯民未易化也。”魏征对曰:“不然。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教;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譬犹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也。”上深然之。封德彝非之曰:“三代以还,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邪!魏征书生,未识时务,若信其虚论,必败国家。”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昔黄帝征蚩尤,颛顼诛九黎,汤放桀,武王伐纣,皆能身致太平,岂非承大乱之后邪!若谓古人淳朴,渐至浇讹,则至于今日,当悉化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上卒从征言。
元年,关中饥,米斗直绢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抚之,民虽东西就食,未尝嗟怨。是岁,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米斗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东至于海,南及五岭,皆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路焉。上谓长孙无忌曰:“贞观之初,上书者皆云:‘人主当独运威权,不可委之臣下。’又云:‘宜震耀威武,征讨四夷。’唯魏征劝朕‘偃武修文,中国既安,四夷自服。’朕用其言。今颉利成擒,其酋长并带刀宿卫,部落皆袭衣冠,征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德彝见之耳!”征再拜谢曰:“突厥破灭,海内康宁,皆陛下威德,臣何力焉!”上曰:“朕能任公,公能称所任,则其功岂独在朕乎!”
房玄龄奏:“阅府库甲兵,远胜隋世。”上曰:“甲兵武备,诚不可阙;然炀帝甲兵岂不足邪!卒亡天下。若公等尽力,使百姓乂安,此乃朕之甲兵也。”
上谓秘书监萧璟曰:“卿在隋世数见皇后乎?”对曰:“彼儿女且不得见,臣何人,得见之?”魏征曰:“臣闻炀帝不信齐王,恒有中使察之,闻其宴饮,则曰‘彼营何事得遂而喜!’闻其忧悴,则曰‘彼有他念故尔。’父子之间且犹如是,况他人乎!”上笑曰:“朕今视杨政道,胜炀帝之于齐王远矣。”璟,瑀之兄也。
西突厥肆叶护可汗既先可汗之子,为众所附,莫贺咄可汗所部酋长多归之,肆叶护引兵击莫贺咄,莫贺咄兵败,逃于金山,为泥熟设所杀,诸部共推肆叶护为大可汗。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中贞观五年(辛卯,公元六三一年)
春,正月,诏僧、尼、道士致拜父母。
癸酉,上大猎于昆明池,四夷君长咸从。甲戌,宴高昌王文泰及群臣。丙子,还宫,亲献禽于大安宫。
癸未,朝集使赵郡王孝恭等上表,以四夷咸服,请封禅;上手诏不许。”
有司上言皇太子当冠,用二月吉,请追兵备仪仗。上曰:“东作方兴,宜改用十月。”少傅萧瑀奏:“据阴阳书不若二月。”上曰:“吉凶在人。若动依阴阳,不顾礼义,吉可得乎!循正而行,自与吉会。农时最急,不可失也。”
二月,甲辰,诏:“诸州有京观处,无问新旧,宜悉刬削,加土为坟,掩蔽枯朽,勿令暴露。”
己酉,封皇弟元裕为郐王,元名为谯王,灵夔为魏王,元祥为许王,元晓为密王。庚戌,封皇子愔为梁王,恽为郯王,贞为汉王,治为晋王,慎为申王,嚣为江王,简为代王。
夏,四月,壬辰,代王简薨。
壬寅,灵州斛薛叛,任城王道宗等追击,破之。
隋末,中国人多没于突厥,及突厥降,上遣使以金帛赎之。五月,乙丑,有司奏,凡得男女八万口。
六月,甲寅,太子少师新昌贞公李纲薨。初,周齐王宪女,孀居无子,纲赡恤甚厚。纲薨,其女以父礼丧之。
秋,八月,甲辰,遣使诣高丽,收隋氏战亡骸骨,葬而祭之。
河内人李好德得心疾,妄为妖言,诏按其事。大理丞张蕴古奏:“好德被疾有征,法不当坐。”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劾奏:“蕴古贯在相州,好德之兄厚德为其刺史,情在阿纵,按事不实。”上怒,命斩之于市,既而悔之,因诏:“自今有死罪,虽令即决,仍三覆奏乃行刑。”
权万纪与侍御史李仁发,俱以告讦有宠于上,由是诸大臣数被谴怒。魏征谏曰:“万纪等小人,不识大体,以讦为直,以谗为忠。陛下非不知其无堪,盖取其无所避忌,欲以警策群臣耳。而万纪等挟恩依势,逞其奸谋,凡所弹射,皆非有罪。陛下纵未能举善以厉俗,奈何昵奸以自损乎!”上默然,赐绢五百匹。久之,万纪等奸状自露,皆得罪。九月,上修仁寿宫,更命曰九成宫。又将修洛阳宫,民部尚书戴胄表谏,以“乱离甫尔,百姓凋弊,帑藏空虚,若营造不已,公私劳费,殆不能堪!”上嘉之曰:“戴胄于我非亲,但以忠直体国,知无不言,故以官爵酬之耳。”久之,竟命将作大匠窦璡修洛阳宫,璡凿池筑山,雕饰华靡。上遽命毁之,免璡官。
冬,十月,丙午,上逐兔于后苑,左领军将军执失思力谏曰:“天命陛下为华、夷父母,奈何自轻!”上又将逐鹿,思力脱巾解带,跪而固谏,上为之止。
初,上令群臣议封建,魏征议以为:“若封建诸侯,则卿大夫咸资俸禄,必致厚敛。又,京畿赋税不多,所资畿外,若尽以封国邑,经费顿阙。又,燕、秦、赵、代俱带外夷,若有警急,追兵内地,难以奔赴。”礼部侍郎李百药以为:“运祚修短,定命自天,尧、舜大圣,守之而不能固;汉、魏微贱,拒之而不能却。今使勋戚子孙皆有民有社,易世之后,将骄淫自恣,攻战相残,害民尤深,不若守令之迭居也。”中书侍郎颜师古以为:“不若分王诸子,勿令过大,间以州县,杂错而居,互相维持,使各守其境,协力同心,足扶京室;为置官寮,皆省司选用,法令之外,不得擅作威刑,朝贡礼仪,具为条式。一定此制,万代无虞。”十一月,丙辰,诏:“皇家宗室及勋贤之臣,宜令作镇籓部,贻厥子孙,非有大故,无或黜免,所司明为条列,定等级以闻。”
丁巳,林邑献五色鹦鹉,丁卯,新罗献美女二人;魏征以为不宜受。上喜曰:“林邑鹦鹉犹能自言苦寒,思归其国,况二女远别亲戚乎!”并鹦鹉,各付使者而归之。
倭国遣使入贡,上遣新州刺史高表仁持节往抚之;表仁与其王争礼,不宣命而还。
丙子,上礼圜丘。
十二月,太仆寺丞李世南开党项之地十六州、四十七县。
上谓侍臣曰:“朕以死刑至重,故令三覆奏,盖欲思之详熟故也。而有司须臾之间,三覆已讫。又,古刑人,君为之彻乐减膳。朕庭无常设之乐,然常为之不啖酒肉,但未有著令。又,百司断狱,唯据律文,虽情在可矜,而不敢违法,其间岂能尽无冤乎!”丁亥,制:“决死囚者,二日中五覆奏,下诸州者三覆奏;行刑之日,尚食勿进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举乐。皆令门下覆视。有据法当死而情可矜者,录状以闻。”由是全活甚众。其五覆奏者,以决前一二日,至决日又三覆奏;唯犯恶逆者一覆奏而已。
己亥,朝集使利州都督武士彟等复上表请封禅,不许。
壬寅,上幸骊山温汤;戊申,还宫。
上谓执政曰:“朕常恐因喜怒妄行赏罚,故欲公等极谏。公等亦宜受人谏,不可以己之所欲,恶人违之。苟自不能受谏,安能谏人?”康国求内附。上曰:“前代帝王,好招来绝域,以求服远之名,无益于用而糜弊百姓。今康国内附,傥有急难,于义不得不救。师行万里,岂不疲劳!劳百姓以取虚名,朕不为也。”遂不受。
谓侍臣曰:“治国如治病,病虽愈,尤宜将护,倘遽自放纵,病复作,则不可救矣。今中国幸安,四夷俱服,诚自古所希,然朕日慎一日,唯惧不终,故欲数闻卿辈谏争也。”魏征曰:“内外治安,臣不以为喜,唯喜陛下居安思危耳。”
上尝与侍臣论狱,魏征曰:“炀帝时尝有盗发,帝令于士澄捕之,少涉疑似,皆拷讯取服,凡二千馀人,帝悉令斩之。大理丞张元济怪其多,试寻其状,内五人尝为盗,馀皆平民;竟不敢执奏,尽杀之。”上曰:“此岂唯炀帝无道,其臣亦不尽忠。君臣如此,何得不亡?公等宜戒之!”
是岁,高州总管冯盎入朝。未几,罗窦诸洞獠反,敕盎帅部落二万,为诸军前锋。獠数万人,屯据险要,诸军不得进。盎持弩谓左右曰:“尽吾此矢,足知胜负矣。”连发七矢,中七人。獠皆走,因纵兵乘之,斩首千馀级。上美其功,前后赏赐,不可胜数。盎所居地方二千里,奴婢万馀人,珍货充积;然为治勤明,所部爱之。
新罗王真平卒,无嗣,国人立其女善德为王。
●卷第一百九十四
【唐纪十】 起玄黓执徐,尽强圉作噩四月,凡五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贞观六年(壬辰,公元六三二年)
春,正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癸酉,静州獠反,将军李子和讨平之。
文武官复请封禅,上曰:“卿辈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群臣犹请之不已,上亦欲从之,魏征独以为不可。上曰:“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邪?”曰:“高矣。”“德未厚邪?”曰:“厚矣。”“中国未安邪?”曰:“安矣。”“四夷未服邪?”曰:“服矣。”“年谷未丰邪?”曰:“丰矣。”“符瑞未至邪?”曰:“至矣。”然则何为不可封禅?”对曰:“陛下虽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而车驾东巡,千乘万骑,其供顿劳费,未易任也。且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远夷君长,皆当扈从;今自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希,灌莽极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况赏赉不赀,未厌远人之望;给复连年,不偿百姓之劳;崇虚名而受实害,陛下将焉用之!”会河南、北数州大水,事遂寝。
上将幸九成宫,通直散骑常侍姚思廉谏。上曰:“朕有气疾,暑辄顿剧,往避之耳。”赐思廉绢五十匹。
监察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东宫在宫城之中,而大安宫乃在宫城之西,制度比于宸居,尚为卑小,于四方观听,有所不足。宜增修高大,以称中外之望。又,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今九成宫去京师三百馀里,太上皇或时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又,车驾此行,欲以避暑;太上皇尚留暑中,而陛下独居京处,温清之礼,窃所未安。今行计已成,不可复止,愿速示返期,以解众惑。又,王长通、白明达皆乐工,韦槃提、斛斯正止能调马,纵使技能出众,正可赉之金帛,岂得超授官爵,鸣玉曳履,与士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臣窃耻之。”上深纳之。
上以新令无三师官,二月,丙戌,诏特置之。
三月,戊辰,上幸九成宫。
庚午,吐谷浑寇兰州,州兵击走之。
长乐公主将出降,上以公主皇后所生,特爱之,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长公主。魏征谏曰;“昔汉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皆令半楚、淮阳。今资送公主,倍于长主,得无异于明帝之意乎!”上然其言,入告皇后。后叹曰:“妾亟闻陛下称重魏征,不知其故,今观其引礼义以抑人主之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妾与陛下结发为夫妇,曲承恩礼,每言必先候颜色,不敢轻犯威严;况以人臣之疏远,乃能抗言如是,陛下不可不从也。”因请遣中使赍钱四百缗、绢四百匹以赐征,且语之曰:“闻公正直,乃今见之,故以相赏。公宜常秉此心,勿转移也。”上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后问为谁,上曰:“魏征每廷辱我。”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后曰:“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征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上乃悦。
夏,四月,辛卯,襄州都督邹襄公张公谨卒。明日,上出次发哀。有司奏,辰日忌哭。上曰:“君之于臣,犹父子也,情发于衷,安避辰日!”遂哭之。
六月,己亥,金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辛亥,江王嚣薨。
秋,七月,丙辰,焉耆王突骑支遣使入贡。初,焉耆入中国由碛路,隋末闭塞,道由高昌;突骑支请复开碛路以便往来,上许之。由是高昌恨之,遣兵袭焉耆,大掠而去。
辛未,宴三品已上于丹霄殿。上从容言曰:“中外又安,皆公卿之力。然隋炀帝威加夷、夏,颉利跨有北荒,统叶护雄据西域,今皆覆亡,此乃朕与公等所亲见,勿矜强盛以自满也!”
西突厥肆叶护可汗发兵击薛延陀,为薛延陀所败。肆叶护性猜狠,信谗;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叶护以非其族类,诛灭之,由是诸部皆不自保。肆叶护又忌莫贺设之子泥孰,阴欲图之,泥孰奔焉耆。设卑达官与弩失毕二部攻之,肆叶护轻骑奔康居,寻卒。国人迎泥孰于焉耆而立之,是为咄陆可汗,遣使内附。丁酉,遣鸿胪少卿刘善因立咄陆为奚利邲咄陆可汗。
闰月,乙卯,上宴近臣于丹霄殿,长孙无忌曰;“王珪、魏征,昔为仇雠,不谓今日得同此宴。”上曰:“征、珪尽心所事,故我用之。然征每谏,我不从,我与之言辄不应,何也?”魏征对曰:“臣以事为不可,故谏;若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上曰:“且应而复谏,庸何伤!”对曰:“昔舜戒郡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邪!”上大笑曰:“人言魏征举止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正为此耳!”征起,拜谢曰:“陛下开臣使言,故臣得尽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数犯颜色乎!”
戊辰,秘书少监虞世南上《圣德论》,上赐手诏,称:“卿论太高。朕何敢拟上古!但比近世差胜耳。然卿适睹其始,未知其终。若朕能慎终如始,则此论可传;如或不然,恐徒使后世笑卿也。”
九月,己酉,幸庆善宫,上生时故宅也,因与贵臣宴,赋诗。起居郎清平吕才被之管弦,命曰:“《功成庆善乐》,使童子八佾为《九功之舞》,大宴会,与《破陈舞》偕奏于庭。同州刺史尉迟敬德预宴,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何功,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谕解之。敬德拳殴道宗,目几眇。上不怿而罢,谓敬德曰:“朕见汉高祖诛灭功臣,意常尤之,故欲与卿等共保富贵,令子孙不绝。然卿居官数犯法,乃知韩、彭菹醢,非高祖之罪也。国家纲纪,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得,勉自修饬,无贻后悔!”敬德由是始惧而自戢。
冬,十月,乙卯,车驾还京师。帝侍上皇宴于大安宫,帝与皇后更献饮膳及服御之物,夜久乃罢。帝亲为上皇捧舆至殿门,上皇不许,命太子代之。
突厥颉利可汗郁郁不得意,数与家人相对悲泣,容貌羸惫。上见而怜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游猎,乃以颉利为虢州刺史;颉利辞,不愿往。癸未,复以为右卫大将军。
十一月,辛巳,契苾酋长何力帅部落六千馀家诣沙州降,诏处之于甘、凉之间,以何力为左领军将军。
庚寅,以左光禄大夫陈叔达为礼部尚书。帝谓叔达曰:“卿武德中有谠言,故以此官相报。”对曰:“臣见隋室父子相残,以取乱亡,当日之言,非为陛下,乃社稷之计耳。”
十二月,癸丑,帝与侍臣论安危之本。中书令温彦博曰:“伏愿陛下常如贞观初,则善矣。”帝曰:“朕比来怠于为政乎?”魏征曰:“贞观之初,陛下志在节俭,求谏不倦。比来营缮微多,谏者颇有忤旨,此其所以异耳。”帝拊掌大笑曰:“诚有是事!”
辛未,帝亲录系囚,见应死者,闵之,纵使归家,期以来秋来就死。仍敕天下死囚,皆纵遣,使至期来诣京师。
是岁,党项等羌前后内属者三十万口。
公卿以下请封禅者首尾相属,上谕以“旧有气疾,恐登高增剧,公等勿复言。”
上谓侍臣曰:“朕比来决事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辈以为事小,不复执奏。夫事无不由小以致大,此乃危亡之端也。昔关龙逄忠谏而死,朕每痛之。炀帝骄暴而亡,公辈所亲见也。公辈常宜为朕思炀帝之亡,朕常为公辈念关龙逄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
上谓魏征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对曰:“然。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贞观七年(癸巳,公元六三三年)
春,正月,更名《破陈乐》曰《七德舞》。癸巳,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蛮夷酋长于玄武门,奏《七德》、《九功》之舞。太常卿萧瑀上言:“《七德舞》形容圣功,有所未尽,请写刘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擒获之状。”上曰:“彼皆一时英雄,今朝廷之臣往往尝北面事之,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状,能不伤其心乎?”瑀谢曰:“此非臣愚虑所及。”魏征欲上偃武修文,每侍宴,见《七德舞》辄俯首不视,见《九功舞》则谛观之。
三月,戊子,侍中王珪坐漏泄禁中语,左迁同州刺史。庚寅,以秘书监魏征为侍中。
直太史雍人李淳风奏灵台候仪制度疏略,但有赤道,请更造浑天黄道仪,许之。癸巳,成而奏之。
夏,五月,癸未,上幸九成宫。
雅州道行军总管张士贵击反獠,破之。秋,八月,乙丑,左屯卫大将军谯敬公周范卒。上行幸,常令范与房玄龄居守。范为人忠笃严正,疾甚,不肯出外,竟终于内省,与玄龄相抱而诀曰:“所恨不获再奉圣颜!”
辛未,以张士贵为龚州道行军总管,使击反獠。
九月,山东、河南四十馀州水,遣使赈之。
去岁所纵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无人督帅,皆如期自诣朝堂,无一人亡匿者;上皆赦之。
冬,十月,庚申,上还京师。
十一月,壬辰,以开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为司空,无忌固辞曰:“臣忝预外戚,恐天下谓陛下为私。”上不许,曰:“吾为官择人,惟才是与。苟或不才,虽亲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如其有才,虽仇不充,魏征等是也。今日之举,非私亲也。”
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园;丙辰,校猎少陵原。戊午,还宫,从上皇置酒故汉未央宫。上皇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帝奉觞上寿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非臣智力所及。昔汉高祖亦从太上皇置酒此宫,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上皇大悦。殿上皆呼万岁。
帝谓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曰:“朕年十八,犹在民间,民之疾苦情伪,无不知之。及居大位,区处世务,犹有差失。况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耳目所未涉,能无骄逸乎?卿等不可不极谏。”太子好嬉戏,颇亏礼法,志宁与右庶子孔颖达数直谏,上闻而嘉之,各赐金一斤,帛五百匹。
工部尚书段纶奏征巧工杨思齐,上令试之。纶使先造傀儡。上曰:“得巧工庶供国事,卿令先造戏具,岂百工相戒无作淫巧之意邪!”乃削纶阶。
嘉、陵州獠反,命邗江府统军牛进达击破之。
上问魏征曰:“群臣上书可采,及召对多失次,何也?”对曰:“臣观百司奏事,常数日思之,及至上前,三分不能道一。况谏者拂意触忌,非陛下借之辞色,岂敢尽其情哉!”上由是接群臣辞色愈温,尝曰:“炀帝多猜忌,临朝对群臣多不语。朕则不然,与群臣相亲如一体耳。”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贞观八年(甲午,公元六三四年)
春,正月,癸未,突厥颉利可汗卒。命国人从其俗,焚尸葬之。
辛丑,行军总管张士贵讨东、西王洞反獠,平之。
上欲分遣大臣为诸道黜陟大使,未得其人;李靖荐魏征。上曰:“征箴规朕失,不可一日离左右。”乃命靖与太常卿萧瑀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察长吏贤不肖,问民间疾苦,礼高年,赈穷乏,起滞淹,俾使者所至,如朕亲睹。”
三月,庚辰,上幸九成宫。
夏,五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初,吐谷浑可汗伏允遣使入贡,未返,大掠鄯州而去。上遣使让之,征伏允入朝,称疾不至,仍为其子尊王求婚;上许之,令其亲迎,尊王又不至,乃绝婚,伏允复遣兵寇兰、廓二州。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谋,数犯边;又执唐使者赵德楷,上遣使谕之,十返;又引其使者,临轩亲谕以祸福,伏允终无悛心。六月,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樊兴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将边兵及契苾、党项之众以击之。
秋,七月,山东、河南、淮、海之间大水。
上屡请上皇避暑九成宫,上皇以隋文帝终于彼,恶之。冬,十月,营大明宫,以为上皇清暑之所。未成而上皇寝疾,不果居。
辛丑,段志玄击吐谷浑,破之,追奔八百馀里,去青海三十馀里,吐谷浑驱牧马而遁。
甲子,上还京师。
右仆射李靖以疾逊位,许之。十一月,辛未,以靖为特进,封爵如故,禄赐、吏卒并依旧给,俟疾小瘳,每三两日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
甲申,吐蕃赞普弃宗弄赞遣使入贡,仍请婚。吐蕃在吐谷浑西南,近世浸强,蚕食它国,土宇广大,胜兵数十万,然未尝通中国。其王称赞普,俗不言姓,王族皆曰论,宦族皆曰尚。弃宗弄赞有勇略,四邻畏之。上遣使者冯德遐往慰抚之。
丁亥,吐谷浑寇凉州。己丑,下诏大举讨吐谷浑。上欲得李靖为将,为其老,重劳之。靖闻之,请行;上大悦。十二月,辛丑,以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节度诸军。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刑部尚书任城王道宗为鄯善道、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并突厥、契苾之众击吐谷浑。
帝聘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为充华,诏已行,册使将发,魏征闻其尝许嫁士人陆爽,遽上表谏。帝闻之,大惊,手诏深自克责,命停册使。房玄龄等奏称:“许嫁陆氏,无显状,大礼既行,不可中止。”爽亦表言初无婚姻之议。帝谓征曰:“群臣或容希合;爽亦自陈,何也?”对曰:“彼以陛下为外虽舍之,或阴加罪谴,故不得不然。”帝笑曰:“外人意或当如是。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此邪?”
中牟丞皇甫德参上言:“修洛阳宫,劳人;收地租,厚敛;俗好高髻,盖宫中所化。”上怒,谓房玄龄等曰:“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不收斗租,宫人皆无发,乃可其意邪!”欲治其谤讪之罪。魏征谏曰:“贾谊当汉文帝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自古上书不激切,不能动人主之心,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唯陛下裁察。”上曰:“朕罪斯人,则谁复敢言?”乃赐绢二十匹。他日,征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虽勉强含容,非曩时之豁如。”上乃更加优赐,拜监察御史。
中书舍人高季辅上言:“外官卑品,犹未得禄,饥寒切身,难保清白,今仓廪浸实,宜量加优给,然后可责以不贪,严设科禁。又,密王元晓等皆陛下之弟,比见帝子拜诸叔,叔皆答拜,紊乱昭穆,宜训之以礼。”书奏,上善之。
西突厥咄陆可汗卒,其弟同娥设立,是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贞观九年(乙未,公元六三五年)
春,正月,党项先内属者皆叛归吐谷浑。三月,庚辰,洮州羌叛入吐谷浑,杀刺史孔长秀。
壬辰,赦天下。
乙酉,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击叛羌,破之。
庚寅,诏:民赀分三等未尽其详,宜分九等。
上谓魏征曰:“齐后主、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譬如馋人自敢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也!然二主孰为优劣?”对曰:“齐后主懦弱,政出多门;周天元骄暴,威福在己;虽同为亡国,齐主尤劣也。”
夏,闰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败吐谷浑于库山。吐谷浑可汗伏允悉烧野草,轻兵走入碛。诸将以为“马无草,疲瘦,未可深入。”侯君集曰:“不然。向者段志玄军还,才及鄯州,虏已至其城下。盖虏犹完实,众为之用故也。今一败之后,鼠逃鸟散,斥候亦绝,君臣携离,父子相失,取之易于拾芥。此而不乘,后必悔之。”李靖从之。中分其军为两道:靖与薛万均、李大亮由北道,君集与任城王道宗由南道。戊子,靖部将薛孤儿败吐谷浑于曼头山,斩其名王,大获杂畜,以充军食。癸巳,靖等败吐谷浑于牛心堆,又败诸赤水原。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无人之境二千馀里,盛夏降霜,经破逻真谷,其地无水,人龁冰,马啖雪。五月,追及伏允于乌海,与战,大破之,获其名王。薛万均、薛万彻又败天柱王于寺海。
上皇自去秋得风疾,庚子,崩于垂拱殿。甲辰,群臣请上准遗诰视军国大事,上不许。乙巳,诏太子承乾于东宫平决庶政。
赤水之战,薛万均、薛万彻轻骑先进,为吐谷浑所围,兄弟皆中枪,失马步斗,从骑死者什六七,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将数百骑救之,竭力奋击,所向披靡,万均、万彻由是得免。李大亮败吐谷浑于蜀浑山,获其名王二十人。将军执失思力败吐谷浑于居茹川。李靖督诸军经积石山河源,至且末,穷其西境。闻伏允在突伦川,将奔于阗,契苾何力欲追袭之。薛万均惩其前败,固言不可。何力曰:“虏非有城郭,随水草迁徙,若不因其聚居袭取之,一朝云散,岂得复倾其巢穴邪!”自选骁骑千馀,直趣突伦川,万均乃引兵从之。碛中乏水,将士刺马血饮之。袭破伏允牙帐,斩首数千级,获杂畜二十馀万,伏允脱身走,俘其妻子。侯君集等进逾星宿川,至柏海,还与李靖军合。
大宁王顺,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为侍子于隋,久不得归,伏允立它子为太子,及归,意常怏怏。会李靖破其国,国人穷蹙,怨天柱王;顺因众心,斩天柱王,举国请降。伏允帅千馀骑逃碛中,十馀日,众散稍尽,为左右所杀。国人立顺为可汗。壬子,李靖奏平吐谷浑。乙卯,诏复其国,以慕容顺为西平郡王、趉故吕乌甘豆可汗。上虑顺未能服其众,仍命李大亮将精兵数千为其声援。
六月,己丑,群臣复请听政,上许之,其细务仍委太子,太子颇能听断。是后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监国。
秋,七月,庚子,盐泽道行军副总管刘德敏击叛羌,破之。
丁巳,诏:“山陵依汉长陵故事,务存隆厚。”期限既促,功不能及。秘书监虞世南上疏,以为:“圣人薄葬其亲,非不孝也,深思远虑,以厚葬适足为亲之累,故不为耳。昔张释之言:‘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刘向言:‘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其言深切,诚合至理。伏惟陛下圣德度越唐、虞,而厚葬其亲乃以秦、汉为法,臣窃为陛下不取。虽复不藏金玉,后世但见丘垄如此其大,安知其中无金玉邪!且今释服已依霸陵,而丘垄之制独依长陵,恐非所宜。伏愿依《白虎通》为三仞之坟,器物制度,率皆节损,仍刻石立之陵旁,别书一通,藏之宗庙,用为子孙永久之法。”疏奏,不报。世南复上疏,以为:“汉天子即位即营山陵,远者五十馀年;今以数月之间为数十年之功,恐于人力有所不逮。”上乃以世南疏授有司,令详处其宜。房玄龄等议,以为:“汉长陵高九丈,原陵高六丈,今九丈则太崇,三仞则太卑,请依原陵之制。”从之。
辛亥,诏:“国初草创,宗庙之制未备,今将迁祔,宜令礼官详议。”谏议大夫硃子奢请立三昭三穆而虚太祖之位。于是增修太庙,祔弘农府君及高祖并旧神主四为六室。房玄龄等议以凉武昭王为始祖。左庶子于志宁议以为武昭王非王业所因,不可为始祖;上从之。
党项寇叠州。
李靖之击吐谷浑也,厚赂党项,使为乡导。党项酋长拓跋赤辞来,谓诸将曰:“隋人无信,喜暴掠我。今诸军苟无异心,我请供其资粮;如或不然,我将据险以塞诸军之道。”诸将与之盟而遣之。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行至阔水,见赤辞无备,袭之,获牛羊数千头。于是群羌怨怒,屯野狐峡,道彦不得进;赤辞击之,道彦大败,死者数万,退保松州。左骁卫将军樊兴逗遛失军期,士卒失亡多。乙卯,道彦、兴皆坐减死徙边。
上遣使劳诸将于大斗拔谷,薛万均排毁契苾何力,自称己功。何力不胜忿,拔刀起,欲杀万均,诸将救止之。上闻之,以让何力,何力具言其状,上怒,欲解万均官以授何力,何力固辞,曰:“陛下以臣之故解万均官,群胡无知,以陛下为重胡轻汉,转相诬告,驰竞必多。且使胡人谓诸将皆如万均,将有轻汉之心。”上善之而止。寻令宿卫北门,检校屯营事,尚宗女临洮县主。
岷州都督、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后军期,李靖按之。甑生恨靖,诬告靖谋反,按验无状。八月,庚辰,甑生坐减死徙边。或言:“甑生,秦府功臣,宽其罪。”上曰:“甑生违李靖节度,又诬其反,此而可宽,法将安施!且国家自起晋阳,功臣多矣,若甑生获免,则人人犯法,安可复禁乎!我于旧勋,未尝忘也,为此不敢赦耳。”李靖自是阖门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见也。
上欲自诣园陵,群臣以上哀毁羸瘠,固谏而止。
冬,十月,乙亥,处月初遣使入贡。处月、处密,皆西突厥之别部也。
庚寅,葬太武皇帝于献陵,庙号高祖;以穆皇后祔葬,加号太穆皇后。
十一月,庚戌,诏议于太原立高祖庙。秘书监颜师古议,以为:“寝庙庆在京师,汉世郡国立庙,非礼。”乃止。
戊午,以光禄大夫萧瑀为特进,复令参预政事。上曰:“武德六年以后,高祖有废立之心而未定,我不为兄弟所容,实有功高不赏之惧。斯人也,不可以利诱,不可以死胁,真社稷臣也!”因赐瑀诗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又谓瑀曰:“卿之忠直,古人不过;然善恶太明,亦有时而失。”瑀再拜谢。魏征曰:“瑀违众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劲,向不遇圣明,求免难矣!”
特进李靖上书,请依遗诰,御常服,临正殿;弗许。
吐谷浑甘豆可汗久质中国,国人不附,竟为其下所杀。子燕王诺曷钵立。诺曷钵幼,大臣争权,国中大乱。十二月,诏兵部尚书侯君集等将兵援之;先遣使者谕解,有不奉诏者,随宜讨之。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贞观十年(丙申,公元六三六年)
春,正月,甲午,上始亲听政。
辛丑,以突厥拓设阿史那社尔为左骁卫大将军。社尔,处罗可汗之子也,年十一,以智略闻。可汗以为拓设,建牙于碛北,与欲谷设分统敕勒诸部,居官十年,未尝有所赋敛。诸设或鄙其不能为富贵,社尔曰:“部落苟丰,于我足矣。”诸设惭服。及薛延陀叛,攻破欲谷设,社尔兵亦败,将其馀众走保西陲。颉利可汗既亡,西突厥亦乱,咄陆可汗兄弟争国。社尔诈往降之,引兵袭破西突厥,取其地几半,有众十馀万,自称答布可汗。社尔乃谓诸部曰:“首为乱破我国者,薛延陀也,我当为先可汗报仇击灭之。”诸部皆谏曰:“新得西方,宜且留镇抚。今遽舍之远去,西突厥必来取其故地。”社尔不从,击薛延陀于碛北,连兵百馀日。会咥利失可汗立,社尔之众苦于久役,多弃社尔逃归。薛延陀纵兵击之,社尔大败,走保高昌,其旧兵在者才万馀家,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帅众来降。敕处其部落于灵州之北,留社尔于长安,尚皇妹南阳长公主,典屯兵于苑内。
癸丑,徙赵王元景为荆王,鲁王元昌为汉王,郑王元礼为徐王,徐王元嘉为韩王,荆王元则为彭王,滕王元懿为郑王,吴王元轨为霍王,豳王元凤为虢王,陈王元庆为道王,魏王灵夔为燕王,蜀王恪为吴王,越王泰为魏王,燕王祐为齐王,梁王愔为蜀王,郯王恽为蒋王,汉王贞为越王,申王慎为纪王。
二月,乙丑,以元景为荆州都督,元昌为梁州都督,元礼为徐州都督,元嘉为潞州都督,元则为遂州都督,灵夔为幽州都督,恪为潭州都督,泰为相州都督,祐为齐州都督,愔为益州都督,恽为安州都督,贞为扬州都督。泰不之官,以金紫光禄大夫张亮,行都督事。上以泰好文学,礼接士大夫,特命于其府别置文学馆,听自引召学士。
三月,丁酉,吐谷浑王诺曷钵遣使请颁历,行年号,遣子弟入侍;并从之。丁未,以诺曷钵为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
癸丑,诸王之籓,上与之别曰:“兄弟之情,岂不欲常共处邪!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尔。诸子尚可复有,兄弟不可复得。”因流涕呜咽不能止。
夏,六月,壬申,以温彦博为右仆射,太常卿杨师道为侍中。
侍中魏征屡以目疾求为散官,上不得已,以征为特进,仍知门下事,朝章国典,参议得失,徒流以上罪,详事闻奏;其禄赐、吏卒并同职事。长孙皇后性仁孝俭素,好读书,常与上从容商略古事,因而献替,裨益弘多。上或以非罪谴怒宫人,后亦阳怒,请自推鞫,因命囚系,俟上怒息,徐为申理,由是宫壶之中,刑无枉滥。豫章公主早丧其母,后收养之,慈爱逾于所生。妃嫔以下有疾,后亲抚视,辍己之药膳以资之,宫中无不爱戴。训诸子,常以谦俭为先,太子乳母遂安夫人尝白后,以东宫器用少,请奏益之。后不许,曰:“为太子,患在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邪!”
上得疾,累年不愈,后侍奉,昼夜不离侧。常系毒药于衣带,曰:“若有不讳,义不独生!”后素有气疾,前年从上幸九成宫,柴绍等中夕告变,上擐甲出阁问状,后扶疾以从,左右止之,后曰:“上既震惊,吾何心自安!”由是疾遂甚。太子言于后曰:“医药备尽而疾不瘳,请奏赦罪人及度人入道,庶获冥福。”后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移。若为善有福,则吾不为恶;如其不然,妄求何益!赦者国之大事,不可数下。道、释异端之教,蠹国病民,皆上素所不为,奈何以吾一妇人使上为所不为乎?必行汝言,吾不如速死!”太子不敢奏,私以语房玄龄,玄龄白上,上哀之,欲为之赦,后固止之。
及疾笃,与上诀。时房玄龄以谴归第,后言于上曰:“玄龄事陛下久,小心慎密,奇谋秘计,未尝宣泄,苟无大故,愿勿弃之。妾之本宗,因缘葭莩,以致禄位,既非德举,易致颠危,欲使其子孙保全,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足矣。妾生无益于人,不可以死害人,愿勿以丘垄劳费天下,但因山为坟,器用瓦木而已。仍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屏谗慝,省作役,止游畋,妾虽没于九泉,诚无所恨!儿女辈不必令来,见其悲哀,徒乱人意。”因取衣中毒药以示上曰:“妾于陛下不豫之日,誓以死从乘舆,不能当吕后之地耳。”己卯,崩于立政殿。
后尝采自古妇人得失事,为《女则》三十卷,又尝著论驳汉明德马后以不能抑退外亲,使当朝贵盛,徒戒其车如流水马如龙,是开其祸败之源而防其末流也。及崩,宫司并《女则》奏之,上览之悲恸,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乃召房玄龄,使复其位。
秋,八月,丙子,上谓群臣曰:“朕开直言之路,以利国也,而比来上封事者多讦人细事,自今复有为是者,朕当以谗人罪之。”
冬,十一月,庚午,葬文德皇后于昭陵。将军段志玄、宇文士及分统士众出肃章门。帝夜使宫官至二人所,士及开营内之;志玄闭门不纳,曰:“军门不可夜开。”使者曰:“此有手敕。”志玄曰:“夜中不辨真伪。”竟留使者至明。帝闻而叹曰:“真将军也!”
帝复为文刻之石,称“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以为‘盗贼之心,止求珍货,既无珍货,复何所求。’朕之本志,亦复如此。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为己有。今因九嵕山为陵,凿石之工才百馀人,数十日而毕。不藏金玉,人马、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几奸盗息心,存没无累。当使百世子孙奉以为法。”
上念后不已,于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征同登,使视之。征熟视之曰:“臣昏眊,不能见。”上指示之,征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上泣,为之毁观。
十二月,戊寅,硃俱波、甘棠遣使入贡。硃俱波在葱岭之北,去瓜州三千八百里。甘棠在大海南。上曰:“中国既安,四夷自服。然朕不能无惧,昔秦始皇威振胡、越,二世而亡,唯诸公匡其不逮耳。”
魏王泰有宠于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轻魏王。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让之曰:“隋文帝时,一品以下皆为诸王所顿踬,彼岂非天子儿邪!朕但不听诸子纵横耳,闻三品以上皆轻之,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辈乎!”房玄龄等皆惶惧流汗拜谢。魏征独正色曰:“臣窃计当今群臣,心无敢轻魏王者。在礼,臣、子一也。《春秋》: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礼,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圣明在上,魏王必无顿辱群臣之理。隋文帝骄其诸子,使多行无礼,卒皆夷灭,又足法乎?”上悦,曰:“理到之语,不得不服。朕以私爱忘公义,向者之忿,自谓不疑,及闻征言,方知理屈。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
上曰:“法令不可数变,数变则烦,官长不能尽记;又前后差违,吏得以为奸。自今变法,皆宜详慎而行之。”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言:“宣、饶二州银大发采之,岁可得数百万缗。”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与其多得数百万缗,何如得一贤才!卿未尝进一贤,退一不肖,而专言税银之利。昔尧、舜抵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私藏,卿欲以桓、灵俟我邪!”是日。黜万纪,使还家。
是岁,更命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凡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关内二百六十一,皆隶诸卫及东宫六率。凡上府兵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五十人为队,队有正;十人为火,火有长。每人兵甲粮装各有数,皆自备,输之库,有征行则给之。年二十为兵,六十而免。其能骑射者为越骑,其馀为步兵。每岁季冬,折冲都尉帅其属教战,当给马者官予其直市之。凡当宿卫者番上,兵部以远近给番,远疏、近数,皆一月而更。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
春,正月,徙郐王元裕为邓王,谯王元名为舒王。
辛卯,以吴王恪为安州都督,晋王治为并州都督,纪王慎为秦州都督。将之官,上赐书戒敕曰:“吾欲遗汝珍玩,恐益骄奢,不如得此一言耳。”
上作飞山宫。庚子,特进魏征上疏,以为:“炀帝恃其富强,不虞后患,穷奢极欲,使百姓困穷,以至身死人手,社稷为墟。陛下拨乱返正,宜思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于卑宫;若因基而增广,袭旧而加饰,此则以乱易乱,殃咎必至,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房玄龄等先受诏定律令,以为:“旧法,兄弟异居,廕不相及,而谋反连坐皆死;祖孙有廕,而止应配流。据礼论情,深为未惬。今定律,祖孙与兄弟缘坐者俱配役。”从之。自是比古死刑,除其太半,天下称赖焉。玄龄等定律五百条,立刑名二十等,比隋律减大辟九十二条,减流入徙者七十一条,凡削烦去蠹,变重为轻者,不可胜纪。又定令一千五百九十馀条。武德旧制,释奠于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飨;玄龄等建议停祭周公,以孔子为先圣,颜回配飨。又删武德以来敕格,定留七百条,至是颁行之。又定枷、杻、钳、锁、杖、笞,皆有长短广狭之制。
自张蕴古之死,法官以出罪为戒;时有失入者,又不加罪。上尝问大理卿刘德威曰:“近日刑网稍密,何也?”对曰:“此在主上,不在群臣,人主好宽则宽,好急则急。律文:失入减三等,失出减五等。今失入无辜,失出更获大罪,是以吏各自免,竞就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罪故耳。陛下倘一断以律,则此风立变矣。”上悦,从之。由是断狱平允。
上以汉世豫作山陵,免子孙苍猝劳费,又志在俭葬,恐子孙从欲奢靡;二月,丁巳,自为终制,因山为陵,容棺而已。
甲子,上行幸洛阳宫。
上至显仁宫,官吏以缺储偫,有被谴者。魏征谏曰:“陛下以储偫谴官吏,臣恐承风相扇,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昔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此陛下所亲见,奈何欲效之乎!”上惊曰:“非公不闻此言。”因谓长孙无忌等曰:“朕昔过此,买饭而食,僦舍而宿;今供顿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
三月,丙戌朔,日有食之。庚子,上宴洛阳宫西宛,泛积翠池,顾谓侍臣曰:“炀帝作此宫苑,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
房玄龄、魏征上所定《新礼》一百三十八篇;丙午,诏行之。
以礼部尚书王珪为魏王泰师,上谓泰曰:“汝事珪当如事我。”泰见珪,辄先拜,珪亦以师道自居。子敬直尚南平公主。先是,公主下嫁,皆不以妇礼事舅姑,珪曰:“今主上钦明,动循礼法,吾受公主谒见,岂为身荣,所以成国家之美耳。”乃与其妻就席坐,令公主执{弁},行盥馈之礼。是后公主始行妇礼,自珪始。
群臣复请封禅,上使秘书监颜师古等议其礼,房玄龄裁定之。
夏,四月,己卯,魏征上疏,以为:“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撙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壅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固可以无为而治,又何必劳神苦体以代百司之任哉!”
●卷第一百九十五
【唐纪十一】 起强圉作噩五月,尽上章困敦,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上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
五月,壬申,魏征上疏,以为:“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谴罚积多,威怒微厉。乃知贵不期骄,富不期侈,非虚言也。且以隋之府库、仓廪、户口、甲兵之盛,考之今日,安得拟伦!然隋以富强动之而危,我以寡弱静之而安;安危之理,皎然在目。昔隋之未乱也,自谓必无乱;其未亡也,自谓必无亡。故赋役无穷,征伐不息,以至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夫鉴形莫如止水,鉴败莫如亡国。伏愿取鉴于隋,去奢从约,亲忠远佞,以当今之无事,行畴昔之恭俭,则尽善尽美,固无得而称焉。夫取之实难,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难,岂不能保其所易乎!”
六月,右仆射虞恭公温彦博薨。彦博久掌机务,知无不为。上谓侍臣曰:“彦博以忧国之故,精神耗竭,我见其不逮,已二年矣,恨不纵其安逸,竟夭天年!”
丁巳,上幸明德宫。
己未,诏荆州都督荆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咸令子孙世袭。戊辰,又以功臣长孙无忌等十四人为刺史,亦令世袭,非有大故,无得黜免。己巳,徙许王元祥为江王。
秋,七月,癸未,大雨,穀、洛溢入洛阳宫,坏官寺、民居,溺死者六千馀人。
魏征上疏,以为:“《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诚在令外。’自王道休明,十有馀年,然而德化未洽者,由待下之情未尽诚信故也。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轻而狎;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有败;况内怀奸宄,其祸岂不深乎!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苟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既谓之君子而复疑其不信,何异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陛下诚能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上赐手诏褒美曰:“昔晋武帝平吴之后,志意骄怠,何曾位极台司,不能直谏,乃私语子孙,自矜明智,此不忠之大者也。得公之谏,朕知过矣。当置之几案以比弦、韦。”
乙未,车驾还洛阳,诏:“洛阳宫为水所毁者,少加修缮,才令可居。自外众材,给城中坏庐舍者。令百官各上封事,极言朕过。”壬寅,废明德宫及飞山之玄圃院,给遭水者。
八月,甲子,上谓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频;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朕时与左右猎于后苑,无一事烦民,夫亦何伤!”魏征曰:“先王惟恐不闻其过。陛下既使之上封事,止得恣其陈述。苟其言可取,固有益于国;若其无取,亦无所损。”上曰:“公言是也。”皆劳而遣之。
侍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馀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陛下当隆禹、汤、文、武之业,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得但持当年而已!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陛下虽加恩诏,使之裁损,然营缮不休,民安得息!故有司徒行文书,曾无事实。昔汉之文、景,恭俭养民,武帝承其丰富之资,故能穷奢极欲而不至于乱。向使高祖之后即传武帝,汉室安得久存乎!又,京师及四方所造乘舆器用及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夫昧爽丕显,后世犹怠,陛下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尚复如此,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臣观自古以来,百姓愁怨,聚为盗贼,其国未有不亡者,人主虽欲追改,不能复全。故当修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也。盖幽、厉尝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齐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今比年丰穰,匹绢得粟十馀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畜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夫畜积固不可无,要当人有馀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敛以资寇敌也。夫俭以息人,陛下已于贞观之初亲所履行,在于今日为之,固不难也。陛下必欲为久长之谋,不必远求上古,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陛下宠遇诸王,颇有过厚者,万代之后,不可不深思也。且魏武帝爱陈思王,及文帝即位,囚禁诸王,但无缧绁耳。然则武帝爱之,适所以苦之也。又,百姓所以治安,唯在刺史、县令,苟选用得人,则陛下可以端拱无为。今朝廷唯重内官而轻州县之选,刺史多用武人,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边远之处,用人更轻。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疏奏,上称善久之。谓侍臣曰:“刺史,朕当自选;县令,宜诏京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
冬,十月,癸丑,诏勋戚亡者皆陪葬山陵。
上猎于洛阳苑,有群豕突出林中,上引弓四发,殪四豕。有豕突前,及马镫;民部尚书唐俭投马搏之,上拔剑斩豕,顾笑曰:“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邪,何惧之甚!”对曰:“汉高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治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上悦,为之罢猎,寻加光禄大夫。
安州都督吴王恪数出畋猎,颇损居人;侍御史柳范奏弹之。丁丑,恪坐免官,削户三百。上曰:“长史权万纪事吾儿,不能匡正,罪当死。”柳范曰:“房玄龄事陛下,犹不能止畋猎,岂得独罪万纪!”上大怒,拂衣而入。久之,独引范谓曰:“何面折我?”对曰:“陛下仁明,臣不敢不尽愚直。”上悦。
十一月,辛卯,上幸怀州;丙午,还洛阳宫。
故荆州都督武士彟女,年十四,上闻其美,召入后宫,为才人。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上贞观十二年(戊戌,公元六三八年)
春,正月,乙未,礼部尚书王珪奏:“三品已上遇亲王于路皆降乘,非礼。”上曰:“卿辈苟自崇贵,轻我诸子。”特进魏征曰:“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皆九卿、八座,为王降乘,诚非所宜当。”上曰:“人生寿夭难期,万一太子不幸,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何得轻之!”对曰:“自周以来,皆子孙相继,不立兄弟,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此为国者所深戒也。”上乃从珪奏。
吏部尚书高士廉、黄门侍郎韦挺、礼部侍郎令狐德葇、中书侍郎岑文本撰《氏族志》成,上之。先是,山东人士崔、卢、李、郑诸族,好自矜地望,虽累叶陵夷,苟他族欲与为昏姻,必多责财币,或舍其乡里而妄称名族,或兄弟齐列而更以妻族相陵。上恶之,命士廉等遍责天下谱谍,质诸史籍,考其真伪,辨其昭穆,第其甲乙,褒进忠贤,贬退奸逆,分为九等。士廉等以黄门侍郎崔民幹为第一。上曰:“汉高祖与萧、曹、樊、灌皆起闾阎布衣,卿辈至今推仰,以为英贤,岂在世禄乎!高氏偏据山东,梁、陈僻在江南,虽有人物,盖何足言?况其子孙才行衰薄,官爵陵替,而犹卬然以门地自负,贩鬻松槚,依托富贵,弃廉忘耻,不知世人何为贵之!今三品以上,或以德行,或以勋劳,或以文学,致位贵显。彼衰世旧门,诚何足慕!而求与为昏,虽多输金帛,犹为彼所偃蹇,我不知其解何也!今欲厘正讹谬,舍名取实,而卿曹犹以崔民幹为第一,是轻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乃更命刊定,专以今朝品秩为高下。于是以皇族为首,外戚次之。降崔民幹为第三。凡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颁于天下。
二月,乙卯,车驾西还;癸亥,幸河北,观砥柱。
甲子,巫州獠反,夔州都督齐善行败之,俘男女三千馀口。
乙丑,上祀禹庙。丁卯,至柳谷,观盐池。庚午,至蒲州,刺史赵元楷课父老服黄纱单衣迎车驾,盛饰廨舍楼观,又饲羊百馀口、鱼数百头以馈贵戚。上数之曰:“朕巡省河、洛,凡有所须,皆资库物。卿所为乃亡隋之弊俗也。”甲戌,幸长春宫。
戊寅,诏曰:“隋故鹰击郎将尧君素,虽桀犬吠尧,有乖倒戈之志,而疾风劲草,实表岁寒之心;可赠蒲州刺史,仍访其子孙以闻。”
闰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丁未,车驾至京师。
三月,辛亥,著作佐郎邓世隆表请集上文章。上曰:“朕之辞令,有益于民者,史皆书之,足为不朽。若其无益,集之何用!梁武帝父子、陈后主、隋炀帝皆有文集行于世,何救于亡!为人主患无德政,文章何为!”遂不许。
丙子,以皇孙生,宴五品以上于东宫。上曰:“贞观之前,从朕经营天下,玄龄之功也。贞观以来,绳愆纠缪,魏征之功也。”皆赐之佩刀。上谓征曰:“朕政事何如往年?”对曰:“威德所加,比贞观之初则远矣;人悦服则不逮也。”上曰:“远方畏威慕德,故来服;若其不逮,何以致之?”对曰:“陛下往以未治为忧,故德义日新;今以既治为安,故不逮。”上曰:“今所为,犹往年也,何以异?”对曰:“陛下贞观之初,恐人不谏,常导之使言,中间悦而从之。今则不然,虽勉从之,犹有难色。所以异也。”上曰:“其事可闻欤?”对曰:“陛下昔欲杀元律师,孙伏伽以为法不当死,陛下赐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或云:‘赏太厚。’陛下云:‘朕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故赏之。’此导之使言也。司户柳雄妄诉隋资,陛下欲诛之,纳戴胄之谏而止。是悦而从之也。近皇甫德参上书谏修洛阳宫,陛下恚之,虽以臣言而罢,勉从之也。”上曰:“非公不能及此。人苦不自知耳!”
夏,五月,壬申,弘文馆学士永兴文懿公虞世南卒,上哭之恸。世南外和柔而内忠直,上尝称世南有五绝:一德行,二忠直,三博学,四文辞,五书翰。
秋,七月,癸酉,以吏部尚书高士廉为右仆射。
乙亥,吐蕃寇弘州。
八月,霸州山獠反,烧杀刺史向邵陵及吏民百馀家。
初,上遣使者冯德遐抚慰吐蕃,吐蕃闻突厥、吐谷浑皆尚公主,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上未之许。使者还,言于赞普弃宗弄赞曰:“臣初至唐,唐待我甚厚,许尚公主。会吐谷浑王入朝,相离间,唐礼遂衰,亦不许婚。”弄赞遂发兵击吐谷浑。吐谷浑不能支,遁于青海之北,民畜多为吐蕃所掠。
吐蕃进破党项、白兰诸羌,帅众二十馀万屯松州西境,遣使贡金帛,云来迎公主。寻进攻松州,败都督韩威;羌酋阎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步利并以州叛归之。连兵不息,其大臣谏不听而自缢者凡八辈。壬寅,以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甲辰,以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督步骑五万击之。
吐蕃攻城十馀日,进达为先锋,九月,辛亥,掩其不备,败吐蕃于松州城下,斩首千馀级。弄赞惧,引兵退,遣使谢罪,因复请婚;上许之。
甲寅,上问侍臣:“帝王创业与守成孰难?”房玄龄曰:“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创业难矣。”魏征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上曰:“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征与吾共安天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难。然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玄龄等拜曰:“陛下及此言,四海之福也。”
初,突厥颉利既亡,北方空虚,薛延陀真珠可汗帅其部落建庭于都尉犍山北、独逻水南,胜兵二十万,立其二子拔酌、颉利苾主南、北部。上以其强盛,恐后难制,癸亥,拜其二子皆为小可汗,各赐鼓纛,外示优崇,实分其势。
冬,十月,乙亥,巴州獠反。
己卯,畋于始平;乙未,还京师。
钧州獠反;遣桂州都督张宝德讨平之。十一月,丁未,初置左、右屯营飞骑于玄武门,以诸将军领之。又简飞骑才力骁健、善骑射者,号百骑,衣五色袍,乘骏马,以虎皮为鞯,凡游幸则从焉。
己巳,明州獠反;遣交州都督李道彦讨平之。
十二月,辛巳,左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反獠于壁州,大破之,虏男女万馀口。
是岁,以给事中马周为中书舍人。周有机辩,中书侍郎岭岑文本常称:“马君论事,援引事类,扬榷古今,举要删烦,会文切理,一字不可增,亦不可减,听之靡靡,令人忘倦。”
霍王元轨好读书,恭谨自守,举措不妄。为徐州刺史,与处士刘玄平为布衣交。人问玄平王所长,玄平曰:“无长。”问者怪之。玄平曰:“夫人有所短乃见所长,至于霍王,无所短,吾何以称其长哉!”
初,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分其国为十部,每部有酋长一人,仍各赐一箭,谓之十箭。又分左、右厢,左厢号五咄陆,置五大啜,居碎叶以东;右厢号五弩失毕,置五大俟斤,居碎叶以西;通谓之十姓。咥利失失众心,为其臣统吐屯所袭。咥利失兵败,与其弟步利设走保焉耆。统吐屯等将立欲谷设为大可汁,会统吐屯为人所杀,欲谷设兵亦败,咥利失复得故地。至是,西部竟立欲谷设为乙毘咄陆可汗。乙毘咄陆既立,与咥利失大战,杀伤甚众。因中分其地,自伊列水以西属乙咄陆,以东属咥利失。
处月、处密与高昌共攻拔焉耆五城,掠男女一千五百人,焚其庐舍而去。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上贞观十三年(己亥,公元六三九年)
春,正月,乙巳,车驾谒献陵;丁未,还宫。
戊午,加左仆射房玄龄太子少师。玄龄自以居端揆十五年,男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女为韩王妃,深畏满盈,上表请解机务;上不许。玄龄固请不已,诏断表,乃就职。太子欲拜玄龄,设仪卫待之,玄龄不敢谒见而归,时人美其有让。玄龄以度支系天下利害,尝有阙,求其人未得,乃自领之。
礼部尚书永宁懿公王珪薨。珪性宽裕,自奉养甚薄。于今,三品已上皆立家庙,珪通贵已久,独祭于寝。为法司所劾,上不问,命有司为之立庙以愧之。
二月,庚辰,以光禄大夫尉迟敬德为鄜州都督。
上尝谓敬德曰:“人或言卿反,何也?”对曰:“臣反是实!臣从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今之存者,皆锋镝之馀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痍。上为之流涕,曰:“卿复服,朕不疑卿,故语卿,何更恨邪!”
上又尝谓敬德曰:“朕欲以女妻卿,何如?”敬德叩头谢曰:“臣妻虽鄙陋,相与共贫贱久矣。臣虽不学,闻古人富不易妻,此非臣所愿也。”上乃止。
戊戌,尚书奏:“近世掖庭之选,或微贱之族,礼训蔑闻;或刑戮之家,忧怨所积。请自今后宫及东宫内职有阙,皆选良家有才行者充,以礼聘纳;其没官口及素微贱之人,皆不得补用。”上从之。
上既诏宗室群臣袭封刺史,左庶子于志宁以为古今事殊,恐非久安之道,上疏争之。侍御史马周亦上疏,以为:“尧、舜之父,犹有硃、均之子。倘有孩童嗣职,万一骄愚,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正欲绝之也,则子文之治犹在;正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明矣。然则向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
会司空、赵州刺史长孙无忌等皆不愿之国,上表固让,称:“承恩以来,形影相吊,若履春冰;宗戚忧虞,如置汤火。缅惟三代封建,盖由力不能制,因而利之,礼乐节文,多非己出。两汉罢侯置守,蠲除曩弊,深协事宜,今因臣等,复有变更,恐紊圣朝纲纪;且后世愚幼不肖之嗣,或抵冒邦宪,自取诛夷,更因延世之赏,致成剿绝之祸,良可哀愍。愿停涣汗之旨,赐其性命之恩。”无忌又因子妇长乐公主固请于上,且言:“臣披荆棘事陛下,今海内宁一,奈何弃之外州,与迁徙何异!”上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义,意欲公之后嗣,辅朕子孙,共传永久;而公等乃复发言怨望,朕岂强公等以茅土邪!”庚子,诏停世封刺史。
高昌王麹文泰多遏绝西域朝贡,伊吾先臣西突厥,既而内属,文泰与西突厥共击之。上下书切责,征其大臣阿史那矩,欲与议事,文泰不遣,遣其长史麹雍来谢罪。颉利之亡也,中国人在突厥者或奔高昌,诏文泰归之,文泰蔽匿不遣。又与西突厥共击破焉耆,焉耆诉之。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问状,且谓其使者曰:“高昌数年以来,朝贡脱略,无籓臣礼,所置官号,皆准天朝,筑城掘沟,预备攻讨。我使者至彼,文泰语之云:‘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邪!’又遣使谓薛延陀云:‘既为可汗,则与天子匹敌,何为拜其使者!’事人无礼,又间邻国,为恶不诛,善何以劝!明年当发兵击汝。”三月,薛延陀可汗遣使上言:“奴受恩思报,请发所部为军导以击高昌。”上遣民部尚书唐俭、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赍缯帛赐薛延陀,与谋进取。
夏,四月,戊寅,上幸九成宫。
初,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结社率从突利入朝,历位中郎将。居家无赖,怨突利斥之,乃诬告其谋反,上由是薄之,久不进秩。结社率阴结故部落,得四十馀人,谋因晋王治四鼓出宫,开门辟仗,驰入宫门,直指御帐,可有大功。甲申,拥突利之子贺逻鹘夜伏于宫外,会大风,晋王未出,结社率恐晓,遂犯行宫,逾四重幕,弓矢乱发,卫士死者数十人。折冲孙武开等帅众奋击,久之,乃退,驰入御厩,盗马二十馀匹,北走,度渭,欲奔其部落,追获,斩之,原贺逻鹘投于岭表。
庚寅,遣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巴、壁、洋、集四州反獠,平之,虏男女六千馀口。
五月,旱。甲寅,诏五品以上上封事。魏征上疏,以为:“陛下志业,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其间一条以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此恐非兴邦之至言。”上深加奖叹,云:“已列诸屏障,朝夕瞻仰,并录付史官。”仍赐征黄金十斤。厩马二匹。
六月,渝州人侯弘仁自牂柯开道,经西赵,出邕州,以通交、桂,蛮、俚降者二万八千馀户。
丙申,立皇弟元婴为滕王。
自结社率之反,言事者多云突厥留河南不便,秋,七月,庚戌,诏右武候大将军、化州都督、怀化郡王李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苾可汗,赐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并令渡河,还其旧部,俾世作籓屏,长保边塞。突厥咸惮薛延陀,不肯出塞。上遣司农卿郭嗣本赐薛延陀玺书,言“颉利既败,其部落咸来归化,我略其旧过,嘉其后善,待其达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中国贵尚礼义,不灭人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害,实不贪其土地,利其人畜,恒欲更立可汗,故置所降部落于河南,任其畜牧。今户口蕃滋,吾心甚喜。既许立之,不可失信。秋中将遣突厥渡河,复其故国。尔薛延陀受册在前,突厥受册在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尔在碛北,突厥在碛南,各守土疆,镇抚部落。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则发兵,各问其罪。”薛延陀奉诏。于是遣思摩帅所部建牙于河北,上御齐政殿饯之,思摩涕泣,奉觞上寿曰:“奴等破亡之馀,分为灰壤,陛下存其骸骨,复立为可汗,愿万世子孙恒事陛下。”又遣礼部尚书赵郡王孝恭等赍册书,就其种落,筑坛于河上而立之。上谓侍臣曰:“中国,根幹也;四夷,枝叶也;割根幹以奉枝叶,木安得滋荣!朕不用魏征言,几致狼狈。”又以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熟为右贤王。忠,苏尼失之子也,上遇之甚厚,妻以宗女;及出塞,怀慕中国,见使者必泣涕请入侍;诏许之。
八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诏以“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比来诉讼者或自毁耳目,自今有犯,先笞四十,然后依法。”
冬,十月,甲申,车驾还京师。
十一月,辛亥,以侍中杨师道为中书令。
戊辰,尚书左丞刘洎为黄门侍郎、参知政事。
上犹冀高昌王文泰悔过,复下玺书,示以祸福,征之入朝;文泰竟称疾不至。十二月,壬申,遣交河行军大总管、吏部尚书侯君集,副总管兼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将兵击之。
乙亥,立皇子福为赵王。
己丑,吐谷浑王诺曷钵来朝,以宗女为弘化公主,妻之。
壬辰,上畋于咸阳,癸巳,还宫。
太子承乾颇以游畋废学,右庶子张玄素谏,不听。
是岁,天下州府凡三百五十八,县一千五百一十一。
太史令傅奕精究术数之书,而终不之信,遇病,不呼医饵药。有僧自西域来,善咒术,能令人立死,复咒之使苏。上择飞骑中壮者试之,皆如其言;以告奕,奕曰:“此邪术也。臣闻邪不干正,请使咒臣,必不能行。”上命僧咒奕,奕初无所觉,须臾,僧忽僵仆,若为物所击,遂不复苏。又有婆罗门僧,言得佛齿,所击前无坚物。长安士女辐凑如市。奕时卧疾,谓其子曰:“吾闻有金刚石者,性至坚,物莫能伤,唯羚羊角能破之,汝往试焉。”其子往见佛齿,出角叩之,应手而碎,观者乃止。奕临终,戒其子无得学佛书,时年八十五。又集魏、晋以来驳佛教者为《高识传》十卷,行于世。
西突厥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发与乙毘咄陆可汗通谋作乱,咥利失穷蹙,逃奔汗而死。弩失毕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是为乙毘沙钵罗叶护可汗。沙钵罗叶护既立,建庭于虽合水北,谓之南庭,自龟兹、鄯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国皆附之。咄陆建牙于镞曷山西,谓之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火燖、触水昆等国皆附之,以伊列水为境。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上贞观十四年(庚子,公元六四零年)
春,正月,甲寅,上幸魏王泰第,赦雍州长安系囚大辟以下,免延康里今年租赋,赐泰府僚属及同里老人有差。
二月,丁丑,上幸国子监,观释奠,命祭酒孔颖达讲《孝经》,赐祭酒以下至诸生高第帛有差。是时上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数幸国子监,使之讲论,学生能明一大经已上皆得补官。增筑学舍千二百间,增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自屯营飞骑,亦给博士,使授以经,有能通经者,听得贡举。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乃至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诸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升讲筵者至八千馀人。上以师说多门,章句繁杂,命孔颖达与诸儒撰定《五经》疏,谓之《正义》,令学者习之。
壬午,上幸骊山温汤;辛卯,还宫。
乙未,诏求近世名儒梁皇甫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陈沈文阿、周弘正、张讥,隋何妥、刘炫等子孙以闻,当加引擢。
三月,窦州道行军总管党仁弘击罗窦反獠,破之,俘七千馀口。
辛丑,流鬼国遣使入贡。去京师万五千里,滨于北海,南邻靺鞨,未尝通中国,重三译而来。上以其使者佘志为骑都尉。
丙辰,置宁朔大使以护突厥。
夏,五月,壬寅,徙燕王灵夔为鲁王。
上将幸洛阳,命将作大匠阎立德行清暑之地。秋,八月,庚午,作襄城宫于汝州西山。立德,立本之兄也。
高昌王文泰闻唐兵起,谓其国人曰:“唐去我七千里,沙碛居其二千里,地无水草,寒风如刀,热风如烧,安能致大军乎!往吾入朝,见秦、陇之北,城邑萧条,非复有隋之比。今来伐我,发兵多则粮运不给;三万已下,吾力能制之。当以逸待劳,坐收其弊。若顿兵城下,不过二十日,食尽必走,然后从而虏之。何足忧也!”及闻唐兵临碛口,忧惧不知所为,发疾卒,子智盛立。
军至柳谷,诇者言文泰刻日将葬,国人咸集于彼,诸将请袭之,侯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无礼,故使吾讨之,今袭人于墟墓之间,非问罪之师也。”于是鼓行而进,至田城,谕之,不下,诘朝攻之,及午而克,虏男女七千馀口。以中郎将辛獠儿为前锋,夜,趋其都城,高昌逆战而败,大军继至,抵其城下。
智盛致书于君集曰:“得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天罚所加,身已物故。智盛袭位未几,惟尚书怜察。”君集报曰:“苟能悔过,当束手军门。”智盛犹不出。君集命填堑攻之,飞石雨下,城中人皆室处。又为巢车,高十丈,俯瞰城中。有行人及飞石所中,皆唱言之。先是,文泰与西突厥可汗相结,约有急相助;可汗遣其叶护屯可汗浮图城,为文泰声援。及君集至,可汗惧而西走千馀里,叶护以城降。智盛穷蹙,癸酉,开门出降。君集分兵略地,下其二十二城,户八千四十六,口一万七千七百,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上欲以高昌为州县,魏征谏曰:“陛下初即位,文泰夫妇首来朝,其后稍骄倨,故王诛加之。罪止文泰可矣,宜抚其百姓,存其社稷,复立其子,则威德被于遐荒,四夷皆悦服矣。今若利其土地以为州县,则常须千馀人镇守,数年一易,往来死者什有三四,供办衣资,违离亲戚,十年之后,陇右虚耗矣。陛下终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国,所谓散有用以事无用。臣未见其可。”上不从,九月,以其地为西州,以可汗浮图城为庭州,各置属县,乙卯,置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留兵镇之。
君集虏高昌王智盛及其群臣豪杰而还。于是唐地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州县,凡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
侯君集之讨高昌也,遣使约焉耆与之合势,焉耆喜,听命。及高昌破,焉耆王诣军门谒见君集,且言焉耆三城先为高昌所夺,君集奏并高昌所掠焉耆民悉归之。
冬,十月,甲戌,荆王元景等复表请封禅,上不许。
初,陈仓折冲都尉鲁宁坐事系狱,自恃高班,慢骂陈仓尉尉氏刘仁轨,仁轨杖杀之。州司以闻。上怒,命斩之,怒犹不解,曰:“何物县尉,敢杀吾折冲!”命追至长安面诘之。仁轨曰:“鲁宁对臣百姓辱臣如此,臣实忿而杀之。”辞色自若。魏征侍侧,曰:“陛下知隋之所以亡乎?”上曰:“何也?”征曰:“隋末,百姓强而陵官吏,如鲁宁之比是也。”上悦,擢仁轨为栎阳丞。
上将幸同州校猎,仁轨上言:“今秋大稔,民收获者才一二,使之供承猎事,治道葺桥,动费一二万功,实妨农事。愿少停銮舆旬日,俟其毕务,则公私俱济。”上赐玺书嘉纳之,寻迁新安令。闰月,乙未,行幸同州;庚戌,还宫。
丙辰,吐蕃赞普遣其相禄东赞献金五千两及珍玩数百,以请婚。上许以文成公主妻之。
十一月,甲子朔,冬至,上祀南郊。时《戊寅历》以癸亥为朔,宣义郎李淳风表称:“古历分日起于子半,今岁甲子朔冬至,而故太史令傅仁均减馀稍多,子初为朔,遂差三刻,用乖天正,请更加考定。”众议以仁均定朔微差,淳风推校精密,请如淳风议,从之。
丁卯,礼官奏请加高祖父母服齐衰五月,嫡子妇服期,嫂、叔、弟妻、夫兄、舅皆服小功;从之。
丙子,百官复表请封禅,诏许之。更命诸儒详定仪注;以太常卿韦挺等为封禅使。
司门员外郎韦元方给给使过所稽缓,给使奏之;上怒,出元方为华阴令。魏征谏曰:“帝王震怒,不可妄发。前为给使,遂夜出敕书,事如军机,谁不惊骇!况宦者之徒,古来难养,轻为言语,易生患害,独行远使,深非事宜,渐不可长,所宜深慎。”上纳其言。
尚书左丞韦悰句司农木橦价贵于民间,奏其隐没。上召大理卿孙伏伽书司农罪。伏伽曰:“司农无罪。”上怪,问其故,对曰:“只为官橦贵,所以私橦贱。向使官橦贱,私橦无由贱矣。但见司农识大体,不知其过也。”上悟,屡称其善;顾谓韦悰曰:“卿识用不逮伏伽远矣。”
十二月,丁酉,侯君集献俘于观德殿。行饮至礼,大酺三日。寻以智盛为左武卫将军、金城郡公。上得高昌乐工,以付太常,增九部乐为十部。
君集之破高昌也,私取其珍宝;将士知之,竞为盗窃,君集不能禁,为有司所劾,诏下君集等狱。中书侍郎岑文本上疏,以为:“高昌昏迷,陛下命君集等讨而克之,不逾旬日,并付大理。虽君集等自挂网罗,恐海内之人疑陛下唯录其过,而遗其功也。臣闻命将出师,主于克敌,苟能克敌,虽贪可赏;若其败绩,虽廉可诛。是以汉之李广利、陈汤,晋之王浚,隋之韩擒虎,皆负罪谴,人主以其有功,咸受封赏。由是观之,将帅之臣,廉慎者寡,贪求者众。是以黄石公《军势》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急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伏愿录其微劳,忘其大过,使君集重升朝列,复备驱驰,虽非清贞之臣,犹得贪愚之将,斯则陛下虽屈法而德弥显,君集等虽蒙宥而过更彰矣。”上乃释之。
又有告薛万均私通高昌妇女者,万均不服,内出高昌妇女付大理,与万均对辩,魏征谏曰:“臣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今遣大将军与亡国妇女对辩帷箔之私,实则所得者轻,虚则所失者重。昔秦穆饮盗马之士,楚庄赦绝缨之罪,况陛下道高尧、舜,而曾二君之不逮乎!”上遽释之。
侯君集马病蚛颡,行军总管赵元楷亲以指沾其脓而嗅之,御史劾奏其谄,左迁括州刺史。
高昌之平也,诸将皆即受赏,行军总管阿史那社尔以无敕旨,独不受,及别敕既下,乃受之,所取唯老弱故弊而已。上嘉其廉慎,以高昌所得宝刀及杂彩千段赐之。
癸卯,上猎于樊川;乙巳,还宫。
魏征上疏,以为:“在朝群臣,当枢机之寄者,任之虽重,信之未笃,是以人或自疑,心怀苟且。陛下宽于大事,急于小罪,临时责怒,未免爱憎。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治之道也。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致治,其可得乎!若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苟求免祸,矫伪成俗矣。”上纳之。
上谓侍臣曰:“朕虽平定天下,其守之甚难。”魏征对曰:“臣闻战胜易,守胜难,陛下之及此言,宗庙社稷之福也!”
上闻右庶子张玄素在东宫数谏争,擢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左庶子。太子尝于宫中击鼓,玄素叩阁切谏;太子出其鼓,对玄素毁之。太子久不出见官属,玄素谏曰:“朝廷选俊贤以辅至德,今动经时月,不见宫臣,将何以裨益万一!且宫中唯有妇人,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太子不听。
玄素少为刑部令史,上尝对朝臣问之曰:“卿在隋何官?”对曰:“县尉。”又问:“未为尉时何官?”对曰:“流外。”又问:“何曹?”玄素耻之,出阁殆不能步,色如死灰。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君能礼其臣,乃能尽其力。玄素虽出寒微,陛下重其才,擢至三品,翼赞皇储,岂可复对群臣穷其门户!弃宿昔之恩,成一朝之耻,使之郁结于怀,何以责其伏节死义乎!”上曰:“朕亦悔此问,卿疏深会我心。”遂良,亮之子也。孙伏伽与玄素在隋皆为令史,伏伽或于广坐自陈往事,一无所隐。
戴州刺史贾崇以所部有犯十恶者,御史劾之。上曰:“昔唐、虞大圣,贵为天子,不能化其子;况崇为刺史,独能使其民比屋为善乎!若坐是贬黜,则州县互相掩蔽,纵舍罪人。自今诸州有犯十恶者,勿劾刺史,但令明加纠察,如法施罪,庶以肃清奸恶耳。”
上自临治兵,以部陈不整,命大将军张士贵杖中郎将等;怒其杖轻,下士贵吏。魏征谏曰:“将军之职,为国爪牙;使之执杖,已非后法,况以杖轻下吏乎!”上亟释之。
言事者多请上亲览表奏,以防壅蔽。上以问魏征,对曰:“斯人不知大体,必使陛下一一亲之,岂惟朝堂,州县之事亦当亲之矣。”
●卷第一百九十六
【唐纪十二】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中贞观十五年(辛丑,公元六四一年)
春,正月,甲戌,以吐蕃禄东赞为右卫大将军。上嘉禄东赞善应对,以琅邪公主外孙段氏妻之。辞曰:“臣国中自有妇,父母所聘,不可弃也。且赞普未得谒公主,陪臣何敢先娶!”上益贤之,然欲抚以厚恩,竟不从其志。丁丑,命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持节送文成公主于吐蕃。赞普大喜,见道宗,尽子婿礼,慕中国衣服、仪卫之美,为公主别筑城郭宫室而处之,自服纨绮以见公主。其国人皆以赭涂面,公主恶之,赞普下令禁之;亦渐革其猜暴之性,遣子弟入国学,受《诗》、《书》。
乙亥,突厥侯利苾可汗始帅部落济河,建牙于故定襄城,有户三万,胜兵四万,马九万匹,仍奏言:“臣非分蒙恩,为部落之长,愿子子孙孙为国家一犬,守吠北门。若薛延陀侵逼,请从家属入长城。”诏许之。
上将幸洛阳,命皇太子监国,留右仆射高士廉辅之。辛巳,行及温汤,卫士崔卿、刁文懿惮于行役,冀上惊而止,乃夜射行宫,矢及寝庭者五;皆以大逆论。三月,戊辰,幸襄城宫,地既烦热,复多毒蛇;庚午,罢襄城宫,分赐百姓,免阎立德官。
夏,四月,辛卯朔,诏以来年二月有事于泰山。
上以近世阴阳杂书,讹伪尤多,命太常博士吕才与诸术士刊定可行者,凡四十七卷。己酉,书成,上之;才皆为之叙,质以经史。其叙《宅经》,以为:“近世巫觋妄分五姓,如张、王为商,武、庾为羽,似取谐韵;至于以柳为宫,以赵为角,又复不类。或同出一姓,分属宫商;或复姓数字,莫辨征羽。此则事不稽古,义理乖僻者也。”叙《禄命》,以为:“禄命之书,多言或中,人乃信之。然长平坑卒,未闻共犯三刑;南阳贵士,何必俱当六合!今亦有同年同禄而贵贱悬殊,共命共胎而寿夭更异。按鲁庄公法应贫贱,又尪弱短陋,惟得长寿;秦始皇法无官爵,纵得禄,少奴婢,为人无始有终;汉武帝、后魏孝文帝皆法无官爵;宋武帝禄与命并当空亡,唯宜长子,虽有次子,法当早夭;此皆禄命不验之著明者也。”其叙《葬》,以为:“《孝经》云:‘卜其宅兆而安厝之。’盖以窀穸既终,永安体魄,而朝市迁变,泉石交侵,不可前知,故谋之龟筮。近代或选年月,或相墓田,以为一事失所,祸及死生。按《礼》,天子、诸侯、大夫葬皆有月数。是古人不择年月也。《春秋》:‘九月丁巳,葬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是不择日也。郑葬简公,司墓之室当路,毁之则朝而窆,不毁则日中而窆,子产不毁,是不择时也。古之葬者皆于国都之北,兆域有常处,是不择地也。今葬书以为子孙富贵、贫贱、寿夭,皆因卜葬所致。夫子文为令尹而三已,柳下惠为士师而三黜,计其丘陇,未尝改移。而野俗无识,妖巫妄言,遂于擗踊之际,择葬地而希官爵;荼毒之秋,选葬时而规财利。或云辰日不可哭泣,遂莞尔而对吊客;或云同属忌于临圹,遂吉服不送其亲。伤教败礼,莫斯为甚!”术士皆恶其言,而识者皆以为确论。
丁巳,果毅都尉席君买帅精骑百二十,袭击吐谷浑丞相宣王,破之,斩其兄弟三人。初,丞相宣王专国政,阴谋袭弘化公主,劫其王诺曷钵奔吐蕃。诺曷钵闻之,轻骑奔鄯善城,其臣威信王以兵迎之,故君买为之讨诛宣王。国人犹惊扰,遣户部尚书唐俭等慰抚之。
五月,壬申,并州父老诣阙请上封泰山毕,还幸晋阳,上许之。
丙子,百济来告其王扶馀璋之丧,遣使册命其嗣子义慈。
己酉,有星孛于太微,太史令薛颐上言‘未可东封’。辛亥,起居郎褚遂良亦言之。丙辰,诏罢封禅。太子詹事于志宁遭母丧,寻起复就职。太子治宫室,妨农功;又好郑、卫之乐;志宁谏,不听。又宠昵宦官,常在左右,志宁上书,以为:“自易牙以来,宦官覆亡国家者非一。今殿下亲宠此属,使陵易衣冠,不可长也。”太子役使司驭等,半岁不许分番,又私引突厥达哥友入宫,志宁上书切谏,太子大怒,遣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杀之。二人入其第,见志宁寝处苫塊,竟不忍杀而止。
西突厥沙钵罗叶护可汗数遣使入贡。秋,七月,甲戌,命左领军将军张大师持节即其所号立为可汗,赐以鼓纛。上又命使者多赍金帛,历诸国市良马,魏征谏曰:“可汗位未定而先市马,彼必以为陛下志在市马,以立可汗为名耳。使可汗得立,荷德必浅;若不得立,为怨实深。诸国闻之,亦轻中国。市或不得,得亦非美。苟能使彼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矣。”上欣然止之。
乙毘咄陆可汗与沙钵罗叶护互相攻,乙毘咄陆浸强大,西域诸国多附之。未几,乙毘咄陆使石国吐屯击沙钵罗叶护,擒之以归,杀之。
丙子,上指殿屋谓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营构既成,勿数改移;苟易一榱,正一瓦,践履动摇,必有所损。若慕奇功,变法度,不恒其德,劳扰实多。”
上遣职方郎中陈大德使高丽;八月,己亥,自高丽还。大德初入其境,欲知山川风俗,所至城邑,以绫绮遗其守者,曰:“吾雅好山水,此有胜处,吾欲观之。”守者喜,导之游历,无所不至,往往见中国人,自云“家在某郡,隋末从军,没于高丽,高丽妻以游女,与高丽错居,殆将半矣。”因问亲戚存没,大德绐之曰:“皆无恙。”咸涕泣相告。数日后,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大德言于上曰:“其国闻高昌亡,大惧,馆候之勤,加于常数。”上曰:“高丽本四郡地耳,吾发卒数万攻辽东,彼必倾国救之。别遣舟师出东莱,自海道趋平壤,水陆合势,取之不难。但山东州县凋瘵未复,吾不欲劳之耳。”
乙巳,上谓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惧。比年丰稔,长安斗粟直三、四钱,一喜也;北虏久服,边鄙无虞,二喜也。治安则骄侈易生,骄侈则危亡立至,此一惧也。”
冬,十月,辛卯,上校猎伊阙;壬辰,幸嵩阳;辛丑,还宫。
并州大都督长史李世勣在州十六年,令行禁止,民夷怀服。上曰:“隋炀帝劳百姓,筑长城以备突厥,卒无所益。朕唯置李世勣于晋阳而边尘不惊,其为长城,岂不壮哉!”十一月,庚申,以世勣为兵部尚书。
壬申,车驾西归长安。
薛延陀真珠可汗闻上将东封,谓其下曰:“天子封泰山,士马皆从,边境必虚,我以此时取思摩,如拉朽耳。”乃命其子大度设发同罗、仆骨、回纥、靺鞨、等兵合二十万,度漠南,屯白道川,据善阳岭以击突厥。俟利苾可汗不能御,帅部落入长城,保朔州,遣使告急。
癸酉,上命营州都督张俭帅所部骑兵及奚、、契丹压其东境;以兵部尚书李世勣为朔州道行军总管,将兵六万,骑千二百,屯羽方;右卫大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总管,将兵四万,骑五千,屯灵武;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将兵一万七千,为庆州道行军总管,出云中;凉州都督李袭誉为凉州道行军总管,出其西。
诸将辞行,上戒之曰:“薛延陀负其强盛,逾漠而南,行数千里,马已疲瘦。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速退。薛延陀不能掩思摩不备,急击之,思摩入长城,又不速退。吾已敕思摩烧剃秋草,彼粮糗日尽,野无所获。顷侦者来,云其马啮林木枝皮略尽。卿等当与思摩共为掎角,不须速战,俟其将退,一时奋击,破之必矣。”
十二月,戊子,车驾至京师。
己亥,薛延陀遣使入见,请与突厥和亲。甲辰,李世勣败薛延陀于诺真水。初,薛延陀击西突厥沙钵罗及阿史那社尔,皆以步战取胜;及将入寇,乃大教步战,使五人为伍,一人执马,四人前战,战胜则授以马追奔。于是大度设将三万骑逼长城,欲击突厥,而思摩已走,知不可得,遣人登城骂之。会李世勣引唐兵至,尘埃涨天,大度设惧,将其众自赤柯泺北走。世勣选麾下及突厥精骑六千自直道邀之,逾白道川,追及于青山。大度设走累日,至诺真水,勒兵还战,陈亘十里。突厥先与之战,不胜,还走。大度设乘胜追之,遇唐兵。薛延陀万矢俱发,唐马多死。世勣命士卒皆下马,执长槊直前冲之。薛延陀众溃,副总管薛万彻以数千骑收其执马者。薛延陀失马,不知所为,唐兵纵击,斩首三千馀级,捕虏五万馀人。大度设脱身走,万彻追之不及。其众至漠北,值大雪,人畜冻死者什八九。
李世勣还军定襄,突厥思结部居五台者叛走,州兵追之;会世勣军还,夹击,悉诛之。
丙子,薛延陀使者辞还,上谓之曰:“吾约汝与突厥以大漠为界,有相侵者,我则讨之。汝自恃其强,逾漠攻突厥。李世勣所将才数千骑耳,汝已狼狈如此!归语可汗:凡举措利害,可善择其宜。”
上问魏征:“比来朝臣何殊不论事!”对曰:“陛下虚心采纳,必有言者。凡臣徇国者寡,爱身者多,彼畏罪,故不言耳。”上曰:“然。人臣关说忤旨,动及刑诛,与夫蹈汤火冒白刃者亦何异哉!是以禹拜昌言,良为此也。”房玄龄、高士廉遇少府少监窦德素于路,问:“北门近何营缮?”德素奏之。上怒,让玄龄等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门小营缮,何预君事!”玄龄等拜谢。魏征进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责玄龄等,而玄龄等亦何所谢!玄龄等为陛下股肱耳目,于中外事岂有不应知者!使所营为是,当助陛下成之;为非,当请陛下罢之。问于有司,理则宜然。不知何罪而责,亦何罪而谢也!”上甚愧之。
上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禹不矜伐而天下莫与之争。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望清光;然不必临朝言之。以万乘之尊,乃与群臣校功争能,臣窃为陛下不取。”上甚善之。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中贞观十六年(壬寅,公元六四二年)
春,正月,乙丑,魏王泰上《括地志》。泰好学,司马苏勖说泰,以古之贤王皆招士著书,故泰奏请修之。于是大开馆舍,广延时俊,人物辐凑,门庭如市。泰月给逾于太子,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圣人制礼,尊嫡卑庶,世子用物不会,与王者共之。庶子虽爱,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渐,除祸乱之源也。若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乘机而动矣。昔汉窦太后宠梁孝王,卒以忧死;宣帝宠淮阳宪王,亦几至于败。今魏王新出阁,宜示以礼则,训以谦俭,乃为良器,此所谓‘圣人之教不肃而成’者也。”上从之。
上又令泰徙居武德殿。魏征上疏,以为:“陛下爱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每抑其骄奢,不处嫌疑之地。今移居此殿,乃在东宫之西,海陵昔尝居之,时人不以为可;虽时异事异,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上曰:“几致此误。”遽遣泰归第。
辛未,徙死罪者实西州,其犯流徒则充戍,各以罪轻重为年限。
敕天下括浮游无籍者,限来年末附华。
以兼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专知机密。
夏,四月,壬子,上谓谏议大夫褚遂良曰;“卿犹知起居注,所书可得观乎?”对曰:“史官书人君言动,备记善恶,庶几人君不敢为非,未闻自取而观之也!”上曰:“朕有不善,卿亦记之邪?”对曰:“臣职当载笔,不敢不记。”黄门侍郎刘洎曰:“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皆记之。”上曰:“诚然。”
六月,庚寅,诏息隐王可追复皇太子,海陵剌王元吉追封巢王,谥并依旧。
甲辰,诏自今皇太子出用库物,所司勿为限制。于是太子发取无度,左庶子张玄素上书,以为:“周武帝平定山东,隋文帝混一江南,勤俭爱民,皆为令主;有子不肖,卒亡宗祀。圣上以殿下亲则父子,事兼家国,所应用物不为节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过七万,骄奢之极,孰云过此!况宫臣正士,未尝在侧;群邪淫巧,昵近深宫。在外瞻仰,已有此失;居中隐密,宁可胜计!苦药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太子恶其书,令户奴伺玄素早朝,密以大马棰击之,几毙。
秋,七月,戊午,以长孙无忌为司徒,房玄龄为司空。
庚申,制:“自今有自伤残者,据法加罪,仍从赋役。”隋末赋役重数,人往往自折支体,谓之“福手”、“福足”;至是遗风犹存,故禁之。
特进魏征有疾,上手诏问之,且言:“不见数日,朕过多矣。今欲自往,恐益为劳。若有闻见,可封状进来。”征上言:“比者弟子陵师,奴婢忽主,下多轻上,皆有为而然,渐不可长。”又言:“陛下临朝,常以至公为言,退而行之,未免私僻。或畏人知,横加威怒,欲盖弥彰,竟有何益!”征宅无堂,上命辍小殿之材以构之,五日而成,仍赐以素屏风、素褥、几、杖等以遂其所尚。征上表谢,上手诏称:“处卿至此,盖为黎元与国家,岂为一人,何事过谢!”
八月,丁酉,上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谏议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无虞,唯太子、诸王宜有定分最急。”上曰:“此言是也。”时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宠,群臣日有疑议,上闻而恶之,谓侍臣曰:“方今群臣,忠直无逾魏征,我遣傅太子,用绝天下之疑。”九月,丁巳,以魏征为太子太师。征疾小愈,诣朝堂表辞,上手诏谕以“周幽、晋献,废嫡立庶,危国亡家。汉高祖几废太子,赖四皓然后安。我今赖公,即其义也。知公疾病,可卧护之。”征乃受诏。
癸亥,薛延陀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钵罗泥孰俟斤来请昏,献马三千,貂皮三万八千,马脑镜一。
癸酉,以凉州都督郭孝恪行安西都护、西州刺史,高昌旧民与镇兵及谪徙者杂居西州,孝恪推诚抚御,咸得其欢心。
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既杀沙钵罗叶护,并其众,又击吐火罗,灭之。自恃强大,遂骄倨,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遣兵寇伊州;郭孝恪将轻骑二千自乌骨邀击,败之。乙毘咄陆又遣处月、处密二部围天山;孝恪击走之,乘胜进拔处月俟斤所居城,追奔至遏索山,降处密之众而归。
初,高昌既平,岁发兵千馀人戍守其地。褚遂良上疏,以为:“圣王为治,先华夏而后夷狄。陛下兴兵取高昌,数郡萧然,累年不复;岁调千馀人屯戍,远去乡里,破产办装。又谪徙罪人,皆无赖子弟,适足骚扰边鄙,岂能有益行陈!所遣多复逃亡,徒烦追捕。加以道涂所经,沙碛千里,冬风如割,夏风如焚,行人往来,遇之多死。设使张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岂得高昌一夫斗粟之用?终当发陇右诸州兵食以赴之耳。然则河西者,中国之心腹;高昌者,他人之手足;奈何糜弊本根以事无用之土乎!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浑,皆不有其地,为之立君长以抚之,高昌独不得与为比乎!叛而执之,服而封之,刑莫威焉,德莫厚焉。愿更择高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国,子子孙孙,负荷大恩,永为唐室籓辅,内安外宁,不亦善乎!”上弗听。及西突厥入寇,上悔之,曰:“魏征、褚遂良劝我复立高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
乙毘咄陆西击康居,道过米国,破之。虏获甚多,不分与其下,其将泥孰啜辄夺取之,乙毘咄陆怒,斩泥孰啜以徇,众皆愤怨。泥孰啜部将胡禄屋袭击之,乙毘咄陆众散,走保白水胡城。于是弩失毕诸部及乙毘咄陆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诣阙,请废乙毘咄陆,更立可汗。上遣使赍玺书,立莫贺咄之子为乙毘射匮可汗。乙毘射匮既立,悉礼遣乙毘咄陆所留唐使者,帅诸部击乙毘咄陆于白水胡城。乙毘咄陆出兵击之,乙毘射匮大败。乙毘咄陆遣使招其故部落,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战死,一人独存,亦不汝从!”乙毘咄陆自知不为众所附,乃西奔吐火罗。
冬,十月,丙申,殿中监郢纵公宇文士及卒。上尝止树下,爱之,士及从而誉之不已,上正色曰:“魏征常劝我远佞人,我不知佞人为谁,意疑是汝,今果不谬!”士及叩头谢。
上谓侍臣曰:“薛延陀屈强漠北,今御之止有二策,苟非发兵殄灭之,则与之婚姻以抚之耳。二者何从?”房玄龄对曰:“中国新定,兵凶战危,臣以为和亲便。”上曰:“然。朕为民父母,苟可利之,何爱一女!”
先是,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母姑臧夫人及弟贺兰州都督沙门皆在凉州,上遣何力归觐,且抚其部落。时薛延陀方强,契苾部落皆欲归之,何力大惊曰:“主上厚恩如是,奈何遽为叛逆!”其徒曰:“夫人、都督先已诣彼,若之何不往!”何力曰:“沙门孝于亲,我忠于君,必不汝从。”其徒执之诣薛延陀,置真珠牙帐前。何力箕踞,拔佩刀东向大呼曰:“岂有唐烈士而受屈虏庭,天地日月,愿知我心!”因割左耳以誓。真珠欲杀之,其妻谏而止。
上闻契苾叛,曰:“必非何力之意。”左右曰:“戎狄气类相亲,何力入薛延陀,如鱼趋水耳。”上曰:“不然。何力心如铁石,必不叛我!”会有使者自薛延陀来,具言其状,上为之下泣,谓左右曰:“何力果如何!”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礼持节谕薛延陀,以新兴公主妻之,以求何力。何力由是得还,拜右骁卫大将军。
十一月,丙辰,上校猎于武功。丁巳,营州都督张俭奏高丽东部大人泉盖苏文弑其王武。盖苏文凶暴,多不法,其王及大臣议诛之。盖苏文密知之,悉集部兵若校阅者,并盛陈酒馔于城南,召诸大臣共临视,勒兵尽杀之,死者百馀人。因驰入宫,手弑其王,断为数段,弃沟中,立王弟子藏为王;自为莫离支,其官如中国吏部兼兵部尚书也。于是号令远近,专制国事。盖苏文状貌雄伟,意气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每上下马,常令贵人、武将伏地而履之。出行必整队伍,前导者长呼,则人皆奔迸,不避坑谷,路绝行者,国人甚苦之。
壬戌,上校猎于岐阳,因幸庆善宫,召武功故老宴赐,极欢而罢。庚午,还京师。
壬申,上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若教以礼义,使之少敬长、妇敬夫,则皆贵矣。轻徭薄敛,使之各治生业。则皆富矣。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弦,乐在其中矣。”
亳州刺史裴庄奏请伐高丽,上曰:“高丽王武职贡不绝,为贼臣所弑,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但因丧乘乱而取之,虽得之不贵。且山东凋弊,吾未忍言用兵也。”
高祖之入关也,隋武勇郎将冯翊党仁弘将兵二千馀人,归高祖于蒲坂,从平京城,寻除陕州总管,大军东讨,仁弘转饷不绝,历南宁、戎、广州都督。仁弘有才略,所至著声迹,上甚器之。然性贪,罢广州,为人所讼,赃百馀万,罪当死。上谓侍臣曰:“吾昨见大理五奏诛仁弘,哀其白首就戮,方晡食,遂命撤案;然为之求生理,终不可得。今欲曲法就公等乞之。”十二月,壬午朔,上复召五品已上集太极殿前,谓曰:“法者,人君所受于天,不可以私而失信。今朕私党仁弘而欲赦之,是乱其法,上负于天。欲席藁于南郊,日一进蔬食,以谢罪于天三日。”房玄龄等皆曰:“生杀之柄,人主所得专也,何至自贬责如此!”上不许,群臣顿首固请于庭,自旦至日昃,上乃降手诏,自称:“朕有三罪:知人不明,一也;以私乱法,二也;善善未赏,恶恶未诛,三也。以公等固谏,且依来请。”于是黜仁弘为庶人,徙钦州。
癸卯,上幸骊山温汤;甲辰,猎于骊山。上登山,见围有断处,顾谓左右曰:“吾见其不整而不刑,则堕军法;刑之,则是吾登高临下以求人之过也。”乃托以道险,引辔入谷以避之。乙巳,还宫。
刑部以反逆缘坐律兄弟没官为轻,请改从死。敕八座议之,议者皆以为“秦、汉、魏、晋之法,反者皆夷三族,今宜如刑部请为是。”给事中崔仁师驳曰:“古者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奈何以亡秦酷法变隆周中典!且诛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顾,何爱兄弟!”上从之。
上问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愈?”魏征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苟为不治,纵暴愎谏,虽有良臣,将安所施!”上曰:“齐文宣得杨遵彦,非君乱而臣治乎?”对曰:“彼才能救亡耳,乌足为治哉!”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中贞观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
春,正月,丙寅,上谓群臣曰:“闻外间士民以太子有足疾,魏王颖悟,多从游幸,遽生异议,徼幸之徒,已有附会者。太子虽病足,不废步履。且《礼》:嫡子死,立嫡孙。太子男已五岁,朕终不以孽代宗,启窥窬之源也。”
郑文贞公魏征寝疾,上遣使者问讯,赐以药饵,相望于道。又遣中郎将李安俨宿其第,动静以闻。上复与太子同至其第,指衡山公主,欲以妻其子叔玉。戊辰,征薨,命百官九品以上皆赴丧,给羽葆鼓吹,陪葬昭陵。其妻裴氏曰:“征平生俭素,今葬以一品羽仪,非亡者之志。”悉辞不受,以布车载柩而葬。上登苑西楼,望哭尽哀。上自制碑文,并为书石。上思征不已,谓侍臣曰:“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魏征没,朕亡一镜矣!”
鄠尉游文芝告代州都督刘兰成谋反,戊申,兰成坐腰斩。右武侯将军丘行恭探兰成心肝食之;上闻而让之曰:“兰成谋反,国有常刑,何至如是!若以为忠孝,则太子诸王先食之矣,岂至卿邪!”行恭惭而拜谢。
二月,壬午,上问谏议大夫褚遂良曰:“舜造漆器,谏者十馀人。此何足谏?”对曰:“奢侈者,危亡之本;漆器不已,将以金玉为之。忠臣爱君,必防其渐,若祸乱已成,无所复谏矣。”上曰:“然。朕有过,卿亦当谏其渐。朕见前世帝王拒谏者,多云‘业已为之’,或云‘业已许之’,终不为改。如此,欲无危亡,得乎?”
时皇子为都督、刺史者多幼稚,遂良上疏,以为:“汉宣帝云:‘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今皇子幼稚,未知从政,不若且留京师,教以经术,俟其长而遣之。”上以为然。
壬辰,以太子詹事张亮为洛州都督。侯君集自以有功而下吏,怨望,有异志。亮出为洛州,君集激之曰:“何人相排?”亮曰:“非公而谁!”君集曰:“我平一国来,逢嗔如屋大,安能仰排!”因攘袂曰:“郁郁殊不聊生!公能反乎?与公反!”亮密以闻。上曰:“卿与君集皆功臣,语时旁无它人,若下吏,君集必不服。如此,事未可知,卿且勿言。”待君集如故。
鄜州都督尉迟敬德表乞骸骨;乙巳,以敬德为开府仪同三司,五日一参。
丁未,上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
戊申,上命图画功臣赵公长孙无忌、赵郡元王孝恭、莱成公杜如晦、郑文贞公魏征、梁公房玄龄、申公高士廉、鄂公尉迟敬德、卫公李靖、宋公萧瑀、褒忠壮公段志玄、夔公刘弘基、蒋忠公屈突通、郧节公殷开山、谯襄公柴绍、邳襄公长孙顺德、郧公张亮、陈公侯君集、郯襄公张公谨、卢公程知节、永兴文懿公虞世南、渝襄公刘政会、莒公唐俭、英公李世勣、胡壮公秦叔宝等于凌烟阁。
齐州都督齐王祐,性轻躁,其舅尚乘直长阴弘智说之曰:“王兄弟既多,陛下千秋万岁后,宜得壮士以自卫。”祐以为然。弘智因荐妻兄燕弘信,祐悦之,厚赐金玉,使阴募死士。
上选刚直之士以辅诸王,为长史、司马,诸王有过以闻。祐昵近群小,好畋猎,长史权万纪骤谏,不听。壮士昝君謩、梁猛彪得幸于祐,万纪皆劾逐之,祐潜召还,宠之逾厚。上数以书切责祐,万纪恐并获罪,谓祐曰:“王审能自新,万纪请入朝言之。”乃条祐过失,迫令表首,祐惧而从之。万纪至京师,言祐必能悛改。上甚喜,勉万纪,而数祐前过,以敕书戒之。祐闻之,大怒曰:“长史卖我!劝我而自以为功,必杀之。”上以校尉京兆韦文振谨直,用为祐府典军,文振数谏,祐亦恶之。
万纪性褊,专以刻急拘持祐,城门外不听出,悉解纵鹰犬,斥君谟、猛彪不得见祐。会万纪宅中有塊夜落,万纪以为君謩、猛彪谋杀己,悉收系,发驿以闻,并劾与祐同为非者数十人。上遣刑部尚书刘德威往按之,事颇有验,诏祐与万纪俱入朝。祐既积忿,遂与燕弘信兄弘亮等谋杀万纪。万纪奉诏先行,祐遣弘亮等二十馀骑追射杀之。祐党共逼韦文振欲与同谋,文振不从,驰走数里,追及,杀之。寮属股栗,稽首伏地,莫敢仰视。祐因私署上柱国、开府等官,开库物行赏,驱民入城,缮甲兵、楼堞,置拓东王、拓西王等官。吏民弃妻子夜缒出亡者相继,祐不能禁。三月,丙辰,诏兵部尚书李世勣等发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兵讨之。上赐祐手敕曰:“吾常戒汝勿近小人,正为此耳。”
祐召燕弘亮等五人宿于卧内,馀党分统士众,巡城自守。祐每夜与弘亮等对妃宴饮,以为得志;戏笑之际,语及官军,弘亮等曰:“王不须忧!弘亮等右手持酒卮,左手为王挥刀拂之!”祐喜,以为信然。传檄诸县,皆莫肯从。时李世勣兵未至,而青、淄等数州兵已集其境。齐府兵曹杜行敏等阴谋执祐,祐左右及吏民非同谋者无不响应。庚申,夜,四面鼓噪,声闻数十里。祐党有居外者,众皆攒刃杀之。祐问何声,左右绐云:“英公统飞骑已登城矣。”行敏分兵凿垣而入,祐与弘亮等被甲执兵之室,闭扉拒战,行敏等千馀人围之,自旦至日中,不克。行敏谓祐曰:“王昔为帝子,今乃国贼,不速降,立为煨烬矣。”因命积薪,欲焚之。祐自牖间谓行敏曰:“即启扉,独虑燕弘亮兄弟死耳。”行敏曰:“必相全。”祐等乃出。或抉弘亮目,投睛于地,馀皆挝折其股而杀之。执祐出牙前示吏民,还,锁之于东厢,齐州悉平。乙丑,敕李世勣等罢兵。祐至京师,赐死于内侍省,同党诛者四十四人,馀皆不问。
祐之初反也,齐州人罗石头面数其罪,援枪前,欲刺之,为燕弘亮所杀。祐引骑击高村,村人高君状遥责祐曰:“主上提三尺剑取天下,亿兆蒙德,仰之如天。王忽驱城中数百人欲为逆乱以犯君父,无异一手摇泰山,何不自量之甚也!”祐纵击,虏之,惭不能杀。敕赠石头亳州刺史。以君状为榆社令,以杜行敏为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其同谋执祐者官赏有差。
上检祐家文疏,得记室郏城孙处约谏书,嗟赏之,累迁中书舍人。庚午,赠权万纪齐州都督,赐爵武都郡公,谥曰敬;韦文振左武卫将军,赐爵襄阳县公。
初,太子承乾喜声色及畋猎,所为奢靡,畏上知之,对宫臣常论忠孝,或至于涕泣,退归宫中,则与群小相亵狎。宫臣有欲谏者,太子先揣知其意,辄迎拜,敛容危坐,引咎自责,言辞辩给,宫臣拜答不暇。宫省秘密,外人莫知,故时论初皆称贤。
太子作八尺铜炉、六隔大鼎,募亡奴盗民间马牛,亲临烹者,与所幸厮役共食之。又好效突厥语及其服饰,选左右貌类突厥者五人为一落,辫发羊裘而牧羊,作五狼头纛及幡旗,设穹庐,太子自处其中,敛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啖。又尝谓左右曰:“我试作可汗死,汝曹效其丧仪。”因僵卧于地,众悉号哭,跨马环走,临其身,剺面。良久,太欻起,曰:“一朝有天下,当帅数万骑猎于金城西,然后解发为突厥,委身思摩,若当一设,不居人后矣。”
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孔颖达数谏太子,上嘉之,赐二人金帛以风励太子,仍迁志宁为詹事。志宁与左庶子张玄素数上书切谏,太子阴使人杀之,不果。
汉王元昌所为多不法,上数谴责之,由是怨望。太子与之亲善,朝夕同游戏,分左右为二队,太子与元昌各统其一,被氈甲,操手槊,布陈大呼交战,击刺流血,以为娱乐。有不用命者,披树挝之,至有死者。且曰:“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于苑中置万人营,与汉王分将,观其战斗,岂不乐哉!”又曰:“我为天子,极情纵欲,有谏者辄杀之,不过杀数百人,众自定矣。”
魏王泰多艺能,有宠于上,见太子有足疾,潜有夺嫡之志,折节下士以求声誉。上命黄门侍郎韦挺摄泰府事,后命工部尚书杜楚客代之,二人俱为泰要结朝士。楚客或怀金以赂权贵,因说以魏王聪明,宜为上嗣;文武之臣,各有附托,潜为朋党。太子畏其逼,遣人诈为泰府典签上封事,其中皆言泰罪恶,敕捕之,不获。
太子私幸太常乐童称心,与同卧起。道士秦英、韦灵符挟左道,得幸太子。上闻之,大怒,悉收称心等杀之,连坐死者数人,诮让太子甚至。太子意泰告之,怨怒逾甚,思念称心不已,于宫中构室,立其像,朝夕奠祭,徘徊流涕。又于苑中作冢,私赠官树碑。上意浸不怿,太子亦知之,称疾不朝谒者动涉数月;阴养刺客纥干承基等及壮士百馀人,谋杀魏王泰。
吏部尚书侯君集之婿贺兰楚石为东宫千牛,太子知君集怨望,数令楚石引君集入东宫,问以自安之术。君集以太子暗劣,欲乘衅图之,因劝之反,举手谓太子曰:“此好手,当为殿下用之。”又曰:“魏王为上所爱,恐殿下有庶人勇之祸,若有敕召,宜密为之备。”太子大然之。太子厚赂君集及左屯卫中郎将顿丘李安俨,使诇上意,动静相语。安俨先事隐太子,隐太子败,安俨为之力战,上以为忠,故亲任之,使典宿卫。安俨深自托于太子。
汉王元昌亦劝太子反,且曰:“比见上侧有美人,善弹琵琶,事成,愿以垂赐。”太子许之。洋州刺史开化公赵节,慈景之子也,母曰长广公主;驸马都尉杜荷,如晦之子也,尚城阳公主;皆为太子所亲昵,预其反谋。凡同谋者皆割臂,以帛拭血,烧灰和酒饮之,誓同生死,潜谋引兵入西宫。杜荷谓太子曰:“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殿下但称暴疾危笃,主上必亲临视,因兹可以得志。”太子闻齐王祐反于齐州,谓纥干承基等曰:“我宫西墙,去大内正可二十步耳,与卿为大事,岂比齐王乎!”会治祐反事,连承基,承基坐系大理狱,当死。
●卷第一百九十七
【唐纪十三】 趣昭阳单阏四月,尽旃蒙大荒落五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下贞观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
夏,四月,庚辰朔,承基上变,告太子谋反。敕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勣与大理、中书、门下参鞫之,反形已具。上谓侍臣:“将何以处承乾?”群臣莫敢对,通事舍人来济进曰:“陛下不失为慈父,太子得尽天年,则善矣!”上从之。济,护儿之子也。
乙酉,诏废太子承乾为庶人,幽于右领军府。上欲免汉王元昌死,群臣固争,乃赐自尽于家,而宥其母、妻、子。侯君集、李安俨、赵节、杜荷等皆伏诛。左庶子张玄素、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等以不能谏争,皆坐免为庶人。馀当连坐者,悉赦之。詹事于志宁以数谏,独蒙劳勉。以纥干承基为祐川府折冲都尉,爵平棘县公。
侯君集被收,贺兰楚石复诣阙告其事,上引君集谓曰:“朕不欲令刀笔吏辱公,故自鞫公耳。”君集初不承。引楚石具陈始未,又以所与承乾往来启示之,君集辞穷,乃服。上谓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群臣以为不可。上乃谓君集曰:“与公长诀矣!”因泣下,君集亦自投于地;遂斩之于市。君集临刑,谓监刑将军曰:“君集蹉跌至此!然事陛下于籓邸,击取二国,乞全一子以奉祭祀。”上乃原其妻及子,徙岭南。籍没其家,得二美人,自幼饮人乳而不食。
初,上使李靖教君集兵法,君集言于上曰:“李靖将反矣。”上问其故,对曰:“靖独教臣以其粗而匿其精,以是知之。”上以问靖,靖对曰:“此乃君集欲反耳。今诸夏已定,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君集固求尽臣之术,非反而何!”江夏王道宗尝从容言于上曰:“君集志大而智小,自负微功,耻在房玄龄、李靖之下,虽为吏部尚书,未满其志。以臣观之,必将为乱。”上曰:“君集材器,亦何施不可!朕岂惜重位,但次第未至耳,岂可亿度,妄生猜贰邪!”及君集反诛,上乃谢道宗曰:“果如卿言!”
李安俨父,年九十馀,上愍之,赐奴婢以养之。
太子承乾既获罪,魏王泰日入侍奉,上面许立为太子,岑文本、刘洎亦劝之;长孙无忌固请立晋王治。上谓侍臣曰:“昨青雀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臣有一子,臣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传位晋王。’人谁不爱其子,朕见其如此,甚怜之。”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言大失。愿审思,勿误也!安有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肯杀其爱子,传位晋王者乎!陛下日者既立承乾为太子,复宠魏王,礼秩过于承乾,以成今日之祸。前事不远,足以为鉴。陛下今立魏王,愿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上流涕曰:“我不能尔!”因起,入宫。魏王泰恐上立晋王治,谓之曰:“汝与元昌善,元昌今败,得无忧乎?”治由是忧形于色,上怪,屡问其故,治乃以状告;上怃然,始悔立泰之言矣。上面责承乾,承乾曰:“臣为太子,复何所求!但为泰所图,时与朝臣谋自安之术,不逞之人遂教臣为不轨耳。今若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
承乾既废,上御两仪殿,群臣俱出,独留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褚遂良,谓曰:“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是,我心诚无聊赖!”因自投于床,无忌等争前扶抱;上又抽佩刀欲自刺,遂良夺刀以授晋王治。无忌等请上所欲,上曰:“我欲立晋王。”无忌曰:“谨奉诏;有异议者,臣请斩之!”上谓治曰:“汝舅许汝矣,宜拜谢。”治因拜之。上谓无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议何如?”对曰:“晋王仁孝,天下属心久矣,乞陛下试召问百官,有不同者,臣负陛下万死。”上乃御太极殿,召文武六品以上,谓曰:“承乾悖逆,泰亦凶险,皆不可立。朕欲选诸子为嗣,谁可者?卿辈明言之。”众皆欢呼曰:“晋王仁孝,当为嗣。”上悦,是日,泰从百馀骑至永安门;敕门司尽辟其骑,引泰入肃章门,幽于北苑。丙戌,诏立晋王治为皇太子,御承天门楼,赦天下,酺三日。上谓侍臣曰:“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自今太子失道,籓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且泰立,则承乾与治皆不全;治立,则承乾与泰皆无恙矣。”
臣光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爱,以杜祸乱之原,可谓能远谋矣!
丁亥,以中书令杨师道为吏部尚书。初,长广公主适赵慈景,生节;慈景死,更适师道。师道与长孙无忌等共鞫承乾狱,阴为赵节道地,由是获谴。上至公主所,公主以首击地,泣谢子罪,上亦拜泣曰:“赏不避仇雠,罚不阿亲戚,此天下至公之道,不敢违也,以是负姊。”
己丑,诏以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李世勣为詹事,瑀、世勣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三品自此始。又以左卫大将军李大亮领右卫率,前詹事于志宁、中书侍郎马周为左庶子,吏部侍郎苏勖、中书舍人高季辅为右庶子,刑部侍郎张行成为少詹事,谏议大夫褚遂良为宾客。
李世勣尝得暴疾,方云“须灰可疗”;上自剪须,为之和药。世勣顿首出血泣谢。上曰:“为社稷,非为卿也,何谢之有!”世勣尝侍宴,上从容谓曰:“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无以逾公,公往不负李密,岂负朕哉!”世勣流涕辞谢,啮指出血,因饮沉醉;上解御服以覆之。
癸巳,诏解魏王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侯大将军,降爵为东莱郡王。泰府僚属为泰所亲狎者,皆迁岭表;以杜楚客兄如晦有功,免死,废为庶子。给事中崔仁师尝密请立魏王泰为太子,左迁鸿胪少卿。
庚子,定太子见三师仪:迎于殿门外,先拜,三师答拜;每门让于三师。三师坐,太子乃坐。其与三师书,前后称名、“惶恐”。
五月,癸酉,太子上表,以“承乾、泰衣服不过随身,饮食不能适口,幽忧可愍,乞敕有司,优加供给。”上从之。
黄门侍郎刘洎上言,以“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今入侍宫闱,动逾旬朔,师保以下,接对甚希,伏愿少抑下流之爱,弘远大之规,则海内幸甚!”上乃命洎与岑文本、褚遂良、马周更日诣东宫,与太子游处谈论。
六月,己卯朔,日有食之。
丁亥,太常丞邓素使高丽还,请于怀远镇增戍兵以逼高丽。上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未闻一二百戍兵能威绝域者也!”丁酉,右仆射高士廉逊位,许之,其开府仪同三司、勋封如故,仍同门下中书三品,知政事。闰月,辛亥,上谓侍臣曰:“朕自立太子,遇物则诲之,见其饭,则曰:‘汝知稼穑之艰难,则常有斯饭矣。’见其乘马,则曰:‘汝知其劳逸,不竭其力,则常得乘之矣。’见其乘舟,则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民犹水也,君犹舟也。’见其息于木下,则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丁巳,诏太子知左、右屯营兵马事,其大将军以下并受处分。
薛延陀真珠可汗使其侄突利设来纳币,献马五万匹,牛、橐驼万头,羊十万口。庚申,突利设献馔,上御相思殿,大飨群臣,设十部乐,突利设再拜上寿,赐赉甚厚。
契苾何力上言:“薛延陀不可与昏。”上曰:“吾已许之矣,岂可为天子而食言乎!”何力对曰:“臣非欲陛下遽绝之也,愿且迁延其事。臣闻古有亲迎之礼,若敕夷男使亲迎,虽不至京师,亦应至灵州;彼必不敢来,则绝之有名矣。夷男性刚戾,既不成昏,其下复携贰,不过一二年必病死,二争立,则可以坐制之矣!”上从之,乃征真珠可汁使亲迎,仍发诏将幸灵州与之会。真珠大喜,欲诣灵州,其臣谏曰:“脱为所留,悔之无及!”真珠曰:“吾闻唐天子有圣德,我得身往见之,死无所恨,且漠北必当有主。我行决矣,勿复多言!”上发使三道,受其所献杂蓄。薛延陀先天库厩,真珠调敛诸部,往返万里,道涉沙碛,无水草,耗死将半,失期不至。议者或以为聘财未备而与为昏,将使戎狄轻中国,上乃下诏绝其昏,停幸灵州,追还三使。
褚遂良上疏,以为:“薛延陀本一俟斤,陛下荡平沙塞,万里萧条,馀寇奔波,须有酋长,玺书鼓纛,立为可汗。比者复降鸿私,许其姻媾,西告吐蕃,北谕思摩,中国童幼,靡不知之。御幸北门,受其献食,群臣四夷,宴乐终日。咸言陛下欲安百姓,不爱一女,凡在含生,孰不怀德。今一朝生进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为国家惜兹声听;所顾甚少,所失殊多,嫌隙既生,必构边患。彼国蓄见欺之怒,此民怀负约之惭,恐非所以服远人、训戎士也。陛下君临天下十有七载,以仁恩结庶类,以信义抚戎夷,莫不欣然,负之无力,何惜不使有始有卒乎!夫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诛之,终不能尽,当怀之以德,使为恶者在夷不在华,失信者在彼不在此,则尧、舜、禹、汤不及陛下远矣!”上不听。
是时,群臣多言:“国家既许其昏,受其聘币,不可失信戎狄,更生边患。”上曰:“卿曹皆知古而不知今。昔汉初匈奴强,中国弱,故饰子女、捐金絮以饵之,得事之宜。今中国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薛延陀所以匍匐稽颡,惟我所欲,不敢骄慢者,以新为君长,杂姓非其种族,欲假中国之势以威服之耳。彼同罗、仆骨、回纥等十馀部,兵各数万,并力攻之,立可破灭,所以不敢发者,畏中国所立故也。今以女妻之,彼自恃大国之婿,杂姓谁敢不服!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今吾绝其昏,杀其礼,杂姓知我弃之,不日将瓜剖之矣,卿曹第志之。”
臣光曰:孔子称去食、去兵,不可去信。唐太宗审知薛延陀不可妻,则初勿许其昏可也;既许之矣,乃复恃强弃信而绝之,虽灭薛延陀,犹可羞也。王者发言出令,可不慎哉!”
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而专国政,诚不可忍。以今日兵力,取之不难,但不欲劳百姓,吾欲且使契丹、靺鞨扰之,何如?”长孙无忌曰:“盖苏文自知罪大,畏大国之讨,必严设守备,陛下姑为之隐忍,彼得以自安,必更骄惰,愈肆其恶,然后讨之,未晚也。”上曰:“善!”戊辰,诏以高丽王藏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遣使持节册命。
丙子,徙东莱王泰为顺阳王。
初,太子承乾失德,上密谓中书侍郎兼左庶子杜正伦曰:“吾儿足疾乃可耳,但疏远贤良,狎昵群小,卿可察之。果不可教示,当来告我。”正伦屡谏,不听,乃以上语告之。太子抗表以闻,上责正伦漏泄,对曰:“臣以此恐之,冀其迁善耳。”上怒,出正伦为穀州刺史。及承乾败,秋,七月,辛卯,复左迁正伦为交州都督。初,魏征尝荐正伦及侯君集有宰相材,请以君集为仆射,且曰:“国家安不忘危,不可无大将,诸卫兵马宜委君集专知。”上以君集好夸诞,不用。及正伦以罪黜,君集谋反诛,上始疑征阿党。又有言征自录前后谏辞以示起居郎褚遂良者,上愈不悦,乃罢叔玉尚主,而踣所撰碑。
初,上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前世史官所记,皆不令人主见之,何也?”对曰:“史官不虚美,不隐恶,若人主见之必怒,故不敢献也。”上曰:“朕之为心,异于前世帝王。欲自观国史,知前日之恶,为后来之戒,公可撰次以闻。”谏议大夫硃子奢上言:“陛下圣德在躬,举无过事,史官所述,义归尽善。陛下独览《起居》,于事无失,若以此法传示子孙,窃恐曾、玄之后或非上智,饰非护短,史官必不免刑诛。如此,则莫不希风顺旨,全身远害,悠悠千载,何所信乎!所以前代不观,盖为此也。”上不从。玄龄乃与给事中许敬宗等删为《高祖》、《今上实录》;癸巳,书成,上之。上见书六月四日事,语多微隐,谓玄龄曰:“昔周公诛管、蔡以安周,季友鸩叔牙以存鲁。朕之所以,亦类是耳,史官何讳焉!”即命削去浮词,直书其事。
八月,庚戌,以洛州都督张亮为刑部尚书,参预朝政;以左卫大将军、太子右卫率李大亮为工部尚书。大亮身居三职,宿卫两宫,恭俭忠谨,每宿直,必坐寐达旦。房玄龄甚重之,每称大亮有王陵、周勃之节,可当大位。
初,大亮为庞王兵曹,为李密所获,同辈皆死,贼帅张弼见而释之,遂与定交。及大亮贵,求弼,欲报其德,弼时为将作丞,自匿不言。大亮遇诸途而识之,持弼而泣,多推家赀以遣弼,弼拒不受。大亮言于上,乞悉以其官爵授弼,上为之擢弼为中郎将。时人皆贤大亮不负恩,而多弼之不伐也。
九月,庚辰,新罗遣使言百济攻取其国四十馀城,复与高丽连兵,谋绝新罗入朝之路,乞兵救援。上命司农丞相里玄奖赍玺书赐高丽曰:“新罗委质国家,朝贡不乏,尔与百济各宜戢兵;若更攻之,明年发兵击尔国矣!”
癸未,徙承乾于黔州。甲午,徙顺阳王泰于均州。上曰:“父子之情,出于自然。朕今与泰生离,亦何心自处!然朕为天下主,但使百姓安宁,私情亦可割耳。”又以泰所上表示近臣曰:“泰诚为俊才,朕心念之,卿曹所知;但以社稷之故,不得不断之以义,使之居外者,亦所以两全之耳。”
先是,诸州长官或上佐岁首亲奉贡物入京师,谓之朝集使,亦谓之考使;京师无邸,率僦屋与商贾杂居。上始命有司为之作邸。
冬,十一月,己卯,上礼圜丘。
初,上与隐太子、巢剌王有隙,密明公赠司空封德彝阴持两端。杨文幹之乱,上皇欲废隐太子而立上,德彝固谏而止。其事甚秘,上不之知,薨后乃知之。壬辰,治书侍御史唐临始追劾其事,请黜官夺爵。上命百官议之,尚书唐俭等议:“德彝罪暴身后,恩结生前,所历众官,不可追夺,请降赠改谥。”诏黜其赠官,改谥曰缪,削所食实封。
敕选良家女以实东宫;癸巳,太子遣左庶子于志宁辞之。上曰:“吾不欲使子孙生于微贱耳。今既致辞,当从其意。”上疑太子仁弱,密谓长孙无忌曰:“公劝我立雉权,雉奴懦,恐不能守社稷,奈何!吴王恪英果类我,我欲立之,何如?”无忌固争,以为不可。上曰:“公以恪非己之甥邪?”无忌曰:“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储副至重,岂可数易?愿陛下熟思之。”上乃止。十二月,壬子,上谓吴王恪曰:“父子虽至亲,及其有罪,则天下之法不可私也。汉已立昭帝,燕王旦不服,阴图不轨,霍光折简诛之。为人臣子,不可不戒!”
庚申,车贺幸骊山温汤;庚午,还宫。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下贞观十八年(甲辰,公元六四四年)
春,正月,乙未,车驾幸钟官城;庚子,幸鄠县;壬寅,幸骊山温汤。
相里玄奖至平壤,莫离支已将兵击新罗,破其两城,高丽王使召之,乃还。玄奖谕使勿攻新罗,莫离支曰:“昔隋人入寇,新罗乘衅侵我地五百里,自非归我侵地,恐兵未能已。”玄奖曰:“既往之事,焉可追论!至于辽东诸城,本皆中国郡县,中国尚且不言,高丽岂得必求故地!”莫离支竟不从。
二月,乙巳朔,玄奖还,且言其状。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贼其大臣,残虐其民,今又违我诏命,侵暴邻国,不可以不讨。”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指麾则中原清晏,顾眄则四夷詟服,威望大矣。今乃渡海远征小夷,若指期克捷,犹可也。万一蹉跌,伤威损望,更兴忿兵,则安危难测矣。”李世勣曰:“间者薛延陀入寇,陛下欲发兵穷讨,魏征谏而止,使至今为患。向用陛下之策,北鄙安矣。”上曰:“然。此诚征之失,朕寻悔之而不欲言,恐塞良谋故也。”
上欲自征高丽,褚遂良上疏,以为:“天下譬犹一身:两京,心腹也;州县,四支也;四夷,身外之物也。高丽罪大,诚当致讨,但命二、三猛将将四五万众,仗陛下威灵,取之如反掌耳。今太子新立,年尚幼稚,自馀籓屏,陛下所知,一旦弃金汤之全,逾辽海之险,以天下之君,轻行远举,皆愚臣之所甚忧也。”上不听。时群臣多谏征高丽者,上曰:“八尧、九舜,不能冬种,野夫、童子,春种而生,得时故也。夫天有其时,人有其功。盖苏文陵上虐下,民延颈待救,此正高丽可亡之时也。议者纷纭,但不见此耳。”
己酉,上幸灵口;乙卯,还宫。
三月,辛卯,以左卫将军薛万彻守石卫大将军。上尝谓侍臣曰:“于今名将,惟世勣、道宗、万彻三人而已,世勣、道宗不能大胜,亦不大败,万彻非大胜则大败。”
夏,四月,上御两仪殿,皇太子侍。上谓群臣曰:“太子性行,外人亦闻之乎?”司徒无忌曰:“太子虽不出宫门,天下无不钦仰圣德。”上曰:“吾如治年时,颇不能御常度。治自幼宽厚,谚曰:‘生子如狼,犹恐如羊。’冀其稍壮,自不同耳。”无忌对曰:“陛下神武,乃拨乱之才,太子仁恕,实守文之德;趣尚虽异,各当其分,此乃皇天所以祚大唐而福苍生者也。
辛亥,上幸九成宫。壬子,至太平宫,谓侍臣曰:“人臣顺旨者多,犯颜则少,今朕欲自闻其失,诸公其直言无隐。”长孙无忌等皆曰:“陛下无失。”刘洎曰:“顷有上书不称旨者,陛下皆面加穷诘,无不惭惧而退,恐非所以广言路。马周曰:“陛下比来赏罚,微以喜怒有所高下,此外不见其失。”上皆纳之。
上好文学而辩敏,群臣言事者,上引古今以折之,多不能对。刘洎上书谏曰:“帝王之与凡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拟伦斯绝。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徒思自强,不可得也。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扬;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引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应答!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须为社稷自爱,岂为性好自伤乎!至如秦政强辩,失人心于自矜;魏文宏才,亏从望于虚说。此才辩之累,较然可知矣。”上飞白答之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心气,非此为劳。今闻谠言,虚怀以改。”己未,至显仁宫。
上将征高丽,秋,七月,辛卯,敕将作大监阎立德等诣洪、饶、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载军粮。甲午,下诏遣营州都督张俭等帅幽、营二都督兵及契丹、奚、靺鞨先击辽东以观其势。以太常卿韦挺为馈运使,以民部侍郎崔仁师副之,自河北诸州皆受挺节度,听以便宜从事。又命太仆卿萧锐运河南诸州粮入海。锐,瑀之子也。
八月,壬子,上谓司徒无忌等曰:“人若不自知其过,卿可为朕明言之。”对曰:“陛下武功文德,臣等将顺之不暇,又何过之可言!”上曰:“朕问公以己过,公等乃曲相谀悦,朕欲面举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皆拜谢。上曰:“长孙无忌善避嫌疑,应物敏速,决断事理,古人不过;而总兵攻战,非其所长。高士廉涉猎古今,必术明达,临难不改节,当官无朋党;所乏者骨鲠规谏耳。唐俭言辞辩捷,善和解人;事朕三十年,遂无言及于献替。杨师道性行纯和,自无愆违;而情实怯懦,缓急不可得力。岑文本性质敦厚,文章华赡;而持论恒据经远,自当不负于物。刘洎性最坚贞,有利益;然其意尚然诺,私于朋友。马周见事敏速,性甚贞正,论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称意。褚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每写忠诚,亲附于朕,譬如飞鸟依人,人自怜之。”
甲子,上还京师。
丁卯,以散骑常侍刘洎为侍中,行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令,太子左庶子中书侍郎马周守中书令。
文本既拜,还家,有忧色。母问其故,文本曰:“非勋非旧,滥荷宠荣,位高责重,所以忧惧。”亲宾有来贺者,文本曰:“今受吊,不受贺也。”
文本弟文昭为校书郎,喜宾客,上闻之不悦;尝从容谓文本曰:“卿弟过尔交结,恐为卿累;朕欲出为外官,何如?”文本泣曰:“臣弟少孤,老母特所钟爱,未尝信宿离左右。今若出外,母必愁悴,倘无元此弟,亦无老母矣。”因歔欷呜咽。上愍其意而止,惟召文昭严戒之,亦卒无过。九月,以谏议大夫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预朝政。
焉耆贰于西突厥,西突厥大臣屈利啜为其弟娶焉耆王女,由是朝贡多阙;安西都护郭孝恪请讨之。诏以孝恪为西州道行军总管,帅步骑三千出银山道以击之。全焉耆王弟颉鼻兄弟三人至西州,孝恪以颉鼻弟栗婆准为乡导。焉耆城四面皆水,恃险而不设备,孝恪倍道兼行,夜,至城下,命将士浮水而渡,比晓,登城,执其王突骑支,获首虏七千级,留栗婆准摄国事而还。孝恪去三日,屈利啜引兵救焉耆,不及,执栗婆准,以劲骑五千,追孝恪至银山,孝恪还击,破之,追奔数十里。
辛卯,上谓侍臣曰:“孝恪近奏称八月十一日往击焉耆,二十日应至,必以二十二日破之。朕计其道里,使者今日至矣!”言未毕,驿骑至。
西突厥处那啜使其吐屯摄焉耆,遣使入贡。上数之曰:“我发兵击得焉耆,汝何人而据之!”吐屯惧,返其国。焉耆立栗婆准从父兄薛婆阿那支为王,仍附于处那啜。
乙未,鸿胪奏“高丽莫离支贡白金。”褚遂良曰:“莫离支弑其君,九夷所不容,今将讨之而纳其金,此郜鼎之类也,臣谓不可受。”上从之。上谓高丽使者曰:“汝曹皆事高武,有官爵。莫离支弑逆,汝曹不能复仇,今更为之游说以欺大国,罪孰大焉!”悉以属大理。
冬,十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甲寅,车驾行幸洛阳,以房玄龄留守京师,右卫大将军、工部尚书李大亮副之。
郭孝恪锁焉耆王突骑支及其妻子诣行在,敕宥之。丁巳,上谓太子曰:“焉耆王不求贤辅,不用忠谋,自取灭亡,系颈束手,漂摇万里;人以此思惧,则惧可知矣。”
己巳,畋于渑池之天池;十一月,壬申,至洛阳。
前宜州刺史郑元璹,已致仕,上以其尝从隋炀帝伐高丽,召诣行在;问之,对曰:“辽东道远,粮运艰阻;东夷善守城,攻之不可猝下。”上曰:“今日非隋之比,公但听之。”
张俭等值辽水涨,久不得济,上以为畏懦,召俭诣洛阳。至,具陈山川险易,水草美恶;上悦。
上闻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召问方略,嘉其才敏,劳勉之,曰:“卿有将相之器,朕方将任使。”名振失不拜谢,上试责怒,以观其所为,曰:“山东鄙夫,得一刺史,以为富贵极邪!敢于天子之侧,言语粗疏;又复不拜!”名振谢曰:“疏野之臣,未尝亲奉圣问,适方心思所对,故忘拜耳。”举止自若,应对愈明辩。上乃叹曰:“房玄龄处朕左右二十馀年,每见朕谴责馀人,颜色无主。名振平生未尝见朕,朕一旦责之,曾无震慑,辞理不失,真奇士也!”即日拜右骁卫将军。
甲午,以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帅江、淮、岭、硖兵四万,长安、洛阳募士三千,战舰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壤;又以太子詹事、左卫率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帅步骑六万及兰、河二州降胡趣辽东,两军合势并进。庚子,诸军大集于幽州,遣行军总管姜行本、少府少监丘行淹先督众工造梯冲于安萝山。时远近勇士应募及献攻城器械者不可胜数,上皆亲加损益,取其便易。又手诏谕天下,以“高丽盖苏文弑主虐民,情何可忍!今欲巡幸幽、蓟,问罪辽、碣,所过营顿,无为劳费。”且言:“昔隋炀帝残暴其下,高丽王仁爱其民,以思乱之军击安和之众,故不能成功。今略言必胜之道有五:一曰以大击小,二曰以顺讨逆,三曰以治乘乱,四曰以逸敌劳,五曰以悦当怨,何忧不克!布告元元,勿为疑惧!”于是凡顿舍供费之县,减者太半。
十二月,辛丑,武阳懿公李大亮卒于长安,遗表请罢高丽之师。家馀米五斛,布三十匹。亲戚早孤为大亮所养,丧之如父者十有五人。
壬寅,故太子承乾卒于黔州,上为之废朝,葬以国公礼。
甲寅,诏诸军及新罗、百济、奚、契丹分道击高丽。
初,上遣突厥俟利苾可汗北渡河,薛延陀直珠可汗恐其部落翻动,意甚恶之,豫蓄轻骑于漠北,欲击之。上遣使戒敕无得相攻。真珠可汗对曰:“至尊有命,安敢不从!然突厥翻覆难期,当其未破之时,岁犯中国,杀人以千万计。臣以为至尊克之,当剪为奴婢,以赐中国之人;乃反养之如子,其恩德至矣,而结社率竟反。此属兽心,安可以人理待也!臣荷恩深厚,请为至尊诛之。”自是数相攻。
俟利苾之北渡也,有众十万,胜兵四万人,俟利苾不能抚御,众不惬服。戊午,悉弃俟利苾南渡河,请处于胜、夏之间;上许之。群臣皆以为:“陛下方远征辽左,而置突厥于河南,距京师不远,岂得不为后虑!愿留镇洛阳,遣诸将东征。”上曰:“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猜忌多,则骨肉不免为仇乱。炀帝无道,失人已久,辽东之役,人皆断手足以避征役,玄感以运卒反于黎阳,非戎狄为患也。朕今征高丽,皆取愿行者,募十得百,募百得千,其不得从军者,皆愤叹郁邑,岂比隋之行怨民哉!突厥贫弱,吾收而养之,计其感恩,入于骨髓,岂肯为患!且彼与薛延陀嗜欲略同,彼不北走薛延陀而南归我,其情可见矣。”顾谓褚遂良曰:“尔知起居,为我志之,自今十五年,保无突厥之患。”俟利苾既失众,轻骑入朝,上以为右武卫将军。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下贞观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
春,正月,韦挺坐不先行视漕渠,运米六百馀艘至卢思台侧,浅塞不能进,械送洛阳;丁酉,除名,以将作少监李道裕代之。崔仁师亦坐免官。
沧州刺史席辩坐赃污,二月,庚子,诏朝集使临观而戮之。
庚戌,上自将诸军发洛阳,以特进萧瑀为洛阳宫留守。乙卯,诏:“朕发定州后,宜令皇太子监国。”开府仪同三司致仕尉迟敬德上言:“陛下亲征辽东,太子在定州,长安、洛阳心腹空虚,恐有玄感之变。且边隅小夷,不足以勤万乘,愿遣偏师征之,指期可殄。”上不从。以敬德为左一马军总管,使从行。
丁巳,诏谥殷太师比干曰忠列,所司封其墓,春秋祠以少牢,给随近五户供洒扫。
上之发京师也,命房玄龄得以便宜从事,不复奏请。或诣留台称有密,玄龄问密谋所在,对曰:“公则是也。”玄龄驿送行在。上闻留守有表送告密人,上怒,使人持长刀于前而后见之,问告者为谁,曰:“房玄龄。”上曰:“果然。”叱令腰斩。玺书让玄龄以不能自信,“更有如是者,可专决之。”
癸亥,上至鄴,自为文祭魏太祖,曰:“临危制变,料敌设奇,一将之智有馀,万乘之才不足。”
是月,李世勣军至幽州。
三月,丁丑,车驾至定州。丁亥,上谓侍臣曰:“辽东本中国之地,隋氏四出师而不能得;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丽雪君父之耻耳。且方隅大定,惟此未平,故及朕之未老,用士大夫馀力以取之。朕自发洛阳,唯啖肉饭,虽春蔬亦不之进,惧其烦忧故也。”上见病卒,召至御榻前存慰,付州县疗之,士卒莫不感悦。有不预征名,自愿以私装从军,动以千讨,皆曰:“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上不许。
上将发,太子悲泣数日,上曰:“今留汝镇守,辅以俊贤,欲使天下识汝风采。夫为国之要,在于进贤退不肖,赏善罚恶,至公无私,汝当努力行此,悲泣何为!”命开府仪同三司高士廉摄太子太傅,与刘洎、马周、少詹事张行成、右庶子高季辅同掌机务,辅太子。长孙无忌、岑文本与吏部尚书杨师道从行。壬辰,车驾发定州,亲佩弓矢,手结雨衣于鞍后。命长孙元忌摄侍中,杨师道摄中书令。
李世勣军发柳城,多张形势,若出怀远镇者,而潜师北趣甬道,出高丽不意。夏,四月,戊戌朔,世勣自通定济辽水,至玄菟。高丽大骇,城邑皆闭门自守。壬寅,辽东道副大总管江夏王道宗将兵数千至新城,折冲都尉曹三良引十馀骑直压城门,城中惊扰,无敢出者。营州都督张俭将胡兵为前锋,进渡辽水,趋建安城,破高丽兵,斩首数千级。太子引高士廉同榻视事,又令更为士廉设案,士廉固辞。
丁未,车驾发幽州。上悉以军中资粮、器械、簿书委岑文本,文本凤夜勤力,躬自料配,筹、笔不去手,精神耗竭,言辞举措,颇异平日。上见而忧之,谓左右曰:“文本与我同行,恐不与我同返。”是日,遇暴疾而薨。其夕,上闻严鼓声,曰:“文本殒没,所不忍闻,命撤之。”时右庶子许敬宗在定州,与高士廉等共知机要,文本薨,上召敬宗,以本官检校中书侍郎。
壬子,李世勣、江夏王道宗攻高丽盖牟城。丁巳,车驾至北平。癸亥,李世勣等拔盖牟城,获二万馀口,粮十馀万石。
张亮帅舟师自东莱渡海,袭卑沙城,其城四面悬绝,惟西门可上。程名振引兵夜至,副总管王大度先登,五月,己巳,拔之,获男女八千口。分遣总管丘孝忠等曜兵于鸭绿水。
李世勣进至辽东城下。庚午,车驾至辽泽,泥淖二百馀里,人马不可通,将作大匠阎立德布土作桥,军不留行。壬申,渡泽东。乙亥,高丽步骑四万救辽东,江夏王道宗将四千骑逆击之,军中皆以为众寡悬绝,不若深沟高垒以俟车驾之至。道宗曰:“贼恃众,有轻我心,远来疲顿,击之必败。且吾属为前军,当清道以待乘舆,乃更以贼遗君父乎!”李世勣以为然。果毅都尉马文举曰:“不遇劲敌,何以显壮士!”策马趋敌,所向皆靡,众心稍安。既合战,行军总管张君乂退走,唐兵不利,道宗收散卒,登高而望,见高丽陈乱,与骁骑数十冲之,左右出入;李世勣引兵助之,高丽大败,斩首千馀级。
丁丑,车驾渡辽水,撤桥,以坚士卒之心,军于马首山,劳赐江夏王道宗,超拜马文举中郎将,斩张君乂。上自将数百骑至辽东城下,见土卒负土填堑,上分其尤重者,于马上持之,从官争负土致城下。李世勣攻辽东城,昼夜不息,旬有二日,上引精兵会之,围其城数百重,鼓噪声震天地。甲申,南风急,上遣锐卒登冲竿之末,爇其西南楼,火延烧城中,因麾将士登城,高丽力战不能敌,遂克之,所杀万馀人,得胜兵万馀人,男女四万口,以其城为辽州。
乙未,进军白岩城。丙申,右卫大将军李思摩中弩矢,上亲为之吮血;将士闻之,莫不感动。乌骨城遣兵万馀为白岩声援,将军契苾何力以劲骑八百击之,何力挺身陷陈,槊中其腰;尚辇奉御薛万备单骑往救之,拔何力于万众之中而还。何力气益愤,束疮而战,从骑奋击,遂破高丽兵,追奔数十里,斩首千馀级,会暝而罢。万备,万彻之弟也。
●卷第一百九十八
【唐纪十四】 起旃蒙大荒落六月,尽著雍涒滩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上贞观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
六月,丁酉,李世勣攻白岩城西南,上临其西北。城主孙代音潜遣腹心请降,临城,投刀钺为信,且曰:“奴愿降,城中有不从者。”上以唐帜与其使,曰:“必降者,宜建之城上。”代音建帜,城中人以为唐兵已登城,皆从之。
上之克辽东也,白岩城请降,既而中悔。上怒其反覆,令军中曰:“得城当悉以人、物赏战士。”李世勣见上将受其降,帅甲士数十人请曰:“士卒所以争冒矢石、不顾其死者,贪虏获耳;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战士之心!”上下马谢曰:“将军言是也。然纵兵杀人而虏其妻孥,朕所不忍。将军麾下有功者,朕以库物赏之,庶因将军赎此一城。”世勣乃退。得城中男女万馀口,上临水设幄受其降,仍赐之食,八十以上赐帛有差。他城之兵在白岩者悉慰谕,给粮仗,任其所之。
先是,辽东城长史为部下所杀,其省事奉其妻子奔白岩。上怜其有义,赐帛五匹,为长史造灵舆,归之平壤。以白岩城为岩州,以孙代音为刺史。契苾何力疮重,上自为傅药,推求得刺何力者高突勃,付何力使自杀之。何力奏称:“彼为其主冒白刃刺臣,乃忠勇之士也,与之初不相识,非有怨仇。”遂舍之。
初,莫离支遣加尸城七百人戍盖牟城,李世勣尽虏之,其人请从军自效。上曰:“汝家皆在加尸,汝为我战,莫离支必杀汝妻子。得一人之力而灭一家,吾不忍也。”戊戌,皆廪赐遣之。
己亥,以盖牟城为盖州。
丁未,车驾发辽东,丙辰,至安市城,进兵攻之。丁巳,高丽北部耨萨延寿、惠真帅高丽、靺鞨兵十五万救安市。上谓侍臣曰:“今为延寿策有三:引兵直前,连安市城为垒,据高山之险,食城中之粟,纵靺鞨掠吾牛马,攻之不可猝下,欲归则泥潦为阻,坐困吾军,上策也;拔城中之众,与之宵遁,中策也;不度智能,来与吾战,下策也。卿曹观之,彼必出下策,成擒在吾目中矣。”
高丽有对卢,年老习事,谓延寿曰:“秦王内芟群雄,外服戎狄,独立为帝,此命世之材,今举海内之众而来,不可敌也。为吾计者,莫若顿兵不战,旷日持久,分遣奇兵断其运道;粮食既尽,求战不得,欲归无路,乃可胜也。”延寿不从,引军直进,去安市城四十里。上犹恐其低徊不至,命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将突厥千骑以诱之,兵始交而伪走。高丽相谓曰:“易与耳!”竞进乘之,至安市城东南八里,依山而陈。
上悉召诸将问计,长孙无忌对曰:“臣闻临敌将战,必先观士卒之情。臣适行经诸营,见士卒闻高丽至,皆拔刀结旆,喜形于色,此必胜之兵也。陛下未冠,身亲行陈,凡出奇制胜,皆上禀圣谋,诸将奉成算而已。今日之事,乞陛下指踪。”上笑曰:“诸公以此见让,朕当为诸公商度。”乃与无忌等从数百骑乘高望之,观山川形势,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高丽、靺鞨合兵为陈,长四十里。江夏王道宗曰:“高丽倾国以拒王师,平壤之守必弱,愿假臣精卒五千,覆其本根,则数十万之众可不战而降。”上不应,遣使绐延寿曰:“我以尔国强臣弑其主,故来问罪;至于交战,非吾本心。入尔境,刍粟不给,故取尔数城,俟尔国修臣礼,则所失必复矣。”延寿信之,不复设备。
上夜召文武计事,命李世勣将步骑万五千陈于西岭;长孙无忌将精兵万一千为奇兵,自山北出于狭谷以冲其后。上自将步骑四千,挟鼓角,偃旗帜,登北山上,敕诸军闻鼓角齐出奋击。因命有司张受降幕于朝堂之侧。戊午,延寿等独见李世勣布陈,勒兵欲战。上望见无忌军尘起,命作鼓角,举旗帜,诸军鼓噪并进,延寿等大惧,欲分兵御之,而其陈已乱。会有雷电,龙门人薛仁贵著奇服,大呼陷陈,所向无敌;高丽兵披靡,大军乘之,高丽兵大溃,斩首二万馀级。上望见仁贵,召见,拜游击将军。仁贵,安都之六世孙,名礼,以字行。
延寿等将馀众依山自固,上命诸军围之,长孙无忌悉撤桥梁,断其归路。己未,延寿、惠真帅其众三万六千八百人请降,入军门,膝行而前,拜伏请命。上语之曰:“东夷少年,跳梁海曲,至于摧坚决胜,故当不及老人,自今复敢与天子战乎?”皆伏地不能对。上简耨萨已下酋长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迁之内地,馀皆纵之,使还平壤;皆双举手以颡顿地,欢呼闻数十里外。收靺鞨三千三百人,悉坑之。获马五万匹,牛五万头,铁甲万领,他器械称是。高丽举国大骇,后黄城、银城皆自拔遁去,数百里无复人烟。
上驿书报太子,仍与高士廉等书曰:“朕为将如此,何如?”更名所幸山曰驻骅山。
秋,七月,辛未,上徙营安市城东岭。己卯,诏标识战死者尸,俟军还与之俱归。戊子,以高延寿为鸿胪卿,高惠真为司农卿。
张亮军过建安城下,壁垒未固,士卒多出樵牧,高丽兵奄至,军中骇扰。亮素怯,踞胡床,直视不言,将士见之,更以为勇。总管张金树等鸣鼓勒兵击高丽,破之。
八月,甲辰,候骑获莫离支谍者高竹离,反接诣军门。上召见,解缚问曰:“何瘦之甚?”对曰:“窍道间行,不食数日矣。”命赐之食,谓曰:“尔为谍,宜速反命。为我寄语莫离支:欲知军中消息,可遣人径诣吾所,何必间行辛苦也!”竹离徒跣,上赐屩而遣之。
丙午,徙营于安市城南。上在辽外,凡置营,但明斥候,不为堑垒,虽逼其城,高丽终不敢出为寇抄,军士单行野宿如中国焉。
上之将伐高丽也,薛延陀遣使入贡,上谓之曰:“语尔可汗:今我父子东征高丽,汝能为寇,宜亟来!”真珠可汗惶恐,遣使致谢,且请发兵助军;上不许。及高丽败于驻骅山,莫离支使靺鞨说真珠,啖以厚利,真珠慑服不敢动。九月,壬申,真珠卒,上为之发哀。
初,真珠请以其庶长子曳莽为突利失可汗,居东方,统杂种;嫡子拔灼为肆叶护可汗,居西方,统薛延陀;诏许之,皆以礼册命。曳莽性躁扰,轻用兵,与拔灼不协。真珠卒,来会丧。既葬,曳莽恐拔灼图己,先还所部,拔灼追袭杀之,自立为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
上之克白岩也,谓李世勣曰:“吾闻安市城险而兵精,其城主材勇,莫离支之乱,城守不服,莫离支击之不能下,因而与之。建安兵弱而粮少,若出其不意,攻之必克。公可先攻建安,建安下,则安市在吾腹中,此兵法所谓‘城有所不攻’者也。”对曰:“建安在南,安市在北,吾军粮皆在辽东;今逾安市而攻建安,若贼断吾运道,将若之何?不如先攻安市,安市下,则鼓行而取建安耳。”上曰:“以公为将,安得不用公策。勿误吾事!”世勣遂攻安市。
安市人望见上旗盖,辄乘城鼓噪,上怒,世勣请克城之日,男子皆坑之。安市人闻之,益坚守,攻久不下。高延寿、高惠真请于上曰:“奴既委身大国,不敢不献其诚,欲天子早成大功,奴得与妻子相见。安市人顾惜其家,人自为战,未易猝拔。今奴以高丽十馀万众,望旗沮溃,国人胆破,乌骨城耨萨老耄,不能坚守,移兵临之,朝至夕克。其馀当道小城,必望风奔溃。然后收其资粮,鼓行而前,平壤必不守矣。”群臣亦言:“张亮兵在沙城,召之信宿可至,乘高丽凶惧,并力拔乌骨城,渡鸭绿水,直取平壤,在此举矣。”上将从之,独长孙无忌以为:“天子亲征,异于诸将,不可乘危徼幸。今建安、新城之虏,众犹十万,若向乌骨,皆蹑吾后,不如先破安市,取建安,然后长驱而进,此万全之策也。”上乃止。
诸军急攻安市,上闻城中鸡彘声,谓李世勣曰:“围城积久,城中烟火日微,今鸡彘甚喧,此必飨士,欲夜出袭我,宜严兵备之。”是夜,高丽数百人缒城而下。上闻之,自至城下,召兵急击,斩首数十级,高丽退走。
江夏王道宗督众筑土山于城东南隅,浸逼其城,城中亦增高其城以拒之。士卒分番交战,日六、七合,冲车砲石,坏其楼堞,城中随立木栅以塞其缺。道宗伤足,上亲为之针。筑山昼夜不息,凡六旬,用功五十万,山顶去城数丈,下临城中,道宗使果毅傅伏爱将兵屯山顶以备敌。山颓,压城,城崩,会伏爱私离所部,高丽数百人从城缺出战,遂夺据土山,堑而守之。上怒,斩伏爱以徇,命诸将攻之,三日不能克。道宗徒跣诣旗下请罪,上曰:“汝罪当死,但朕以汉武杀王恢,不如秦穆用孟明,且有破盖牟、辽东之功,故特赦汝耳。”
上以辽左早寒,草枯水冻,士马难久留,且粮食将尽,癸未,敕班师。先拔辽、盖二州户口渡辽,乃耀兵于安市城下而旋,城中皆屏迹不出。城主登城拜辞,上嘉其固守,赐缣百匹,以励事君。命李世勣、江夏王道宗将步骑四万为殿。
乙酉,至辽东。丙戌,渡辽水。辽泽泥潦,车马不通,命长孙无忌将万人,剪草填道,水深处以车为梁,上自系薪于马鞘以助役。冬,十月,丙申朔,上至蒲沟驻马,督填道诸军渡渤错水,暴风雪,士卒沾湿多死者,敕然火于道以待之。
凡征高丽,拔玄菟、横山、盖牟、磨米、辽东、白岩、卑沙、麦谷、银山、后黄十城,徙辽、盖、岩三州户口入中国者七万人。新城、建安、驻跸三大战,斩首四万馀级,战士死者几二千人,战马死者什七、八。上以不能成功,深悔之,叹曰:“魏征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命驰驿祀征以少牢,复立所制碑,召其妻子诣行在,劳赐之。
丙午,至营州。诏辽东战亡士卒骸骨并集柳城东南,命有司设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临哭尽哀。其父母闻之,曰:“吾儿死而天子哭之,死何所恨!”上谓薛仁贵曰:“朕诸将皆老,思得新进骁勇者将之,无如卿者;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
丙辰,上闻太子奉迎将至,从飞骑三千人驰入临渝关,道逢太子。上之发定州也,指所御褐袍谓太子曰:“俟见汝,乃易此袍耳。”在辽左,虽盛暑流汗,弗之易。及秋,穿败,左右请易之,上曰:“军士衣多弊,吾独御新衣,可乎?”至是,太子进新衣,乃易之。
诸军所虏高丽民万四千口,先集幽州,将以赏军士,上愍其父子夫妇离散,命有司平其直,悉以钱布赎为民,欢呼之声,三日不息。十一月,辛未,车驾至幽州,高丽民迎于城东,拜舞号呼,宛转于地,尘埃弥望。
庚辰,过易州境,司马陈元璹使民于地室蓄火种蔬而进之;上恶其谄,免元璹官。
丙戌,车驾至定州。
丁亥,吏部尚书杨师道坐所署用多非其才,左迁工部尚书。
壬辰,车驾发定州。十二月,辛丑,上病痈,御步辇而行。戊申,至并州,太子为上吮痈,扶辇步从者数日。辛亥,上疾瘳,百官皆贺。
上之征高丽也,使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将突厥屯夏州之北,以备薛延陀。薛延陀多弥可汗既立,以上出征未还,引兵寇河南,上遣左武候中郎将长安田仁会与思力合兵击之。思力羸形伪退,诱之深入,及夏州之境,整陈以待之。薛延陀大败,追奔六百馀里,耀威碛北而还。多弥复发兵寇夏州,己未,敕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发朔、并、汾、箕、岚、代、忻、蔚、云九州兵镇朔州;右卫大将军代州都督薛万彻,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发胜、夏、银、绥、丹、延、鄜、坊、石、隰十州兵镇胜州;胜州都督宋君明,左武候将军薛孤吴,发灵、原、宁、盐、庆五州兵镇灵州;又令执失思力发灵、胜二州突厥兵,与道宗等相应。薛延陀至塞下,知有备,不敢进。
初,上留侍中刘洎辅皇太子于定州,仍兼左庶子、检校民部尚书,总吏、礼、户部三尚书事。上将行,谓洎曰:“我今远征,尔辅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识我意。”对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罪者,臣谨即行诛。”上以其言妄发,颇怪之,戒曰:“卿性疏而太健,必以此败,深宜慎之!”及上不豫,洎从内出,色甚悲惧,谓同列曰:“疾势如此,圣躬可忧!”或谮于上曰:“洎言国家事不足忧,但当辅幼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异志者诛之,自定矣。”上以为然,庚申,下诏称:“洎与人窃议,窥窬万一,谋执朝衡,自处伊、霍,猜忌大臣,皆欲夷戮。宜赐自尽,免其妻孥。”
中书令马周摄吏部尚书,以四时选为劳,请复以十一月选,至三月毕;从之。
是岁,右亲卫中郎将裴行方讨茂州叛羌黄郎弄,大破之,穷其馀党,西至乞习山,临弱水而归。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上贞观二十年(丙午,公元六四六年)
春,正月,辛未,夏州都督乔师望、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等击薛延陀,大破之,虏获二千馀人。多弥可汗轻骑遁走,部内骚然矣。
丁丑,遣大理卿孙伏伽等二十二人以六条巡察四方,刺史、县令以下多所贬黜,其人诣阙称冤者,前后相属。上令褚遂良类状以闻,上亲临决,以能进擢者二十人,以罪死者七人,流以下除免者数百千人。
二月,乙未,上发并州。三月,己巳,车驾还京师。上谓李靖曰:“吾以天下之众困于小夷,何也?”靖曰:“此道宗所解。”上顾问江夏王道宗,具陈在驻骅时乘虚取平壤之言。上怅然曰:“当时匆匆,吾不忆也。”
上疾未全平,欲专保养,庚午,诏军国机务并委皇太子处决。于是太子间日听政于东宫,既罢,则入侍药膳,不离左右。上命太子暂出游观,太子辞不愿出;上乃置别院于寝殿侧,使太子居之。褚遂良请遣太子旬日一还东宫,与师傅讲道义;从之。
上尝幸未央宫,辟仗已过,忽于草中见一人带横刀,诘之,曰:“闻辟仗至,惧不敢出,辟仗者不见,遂伏不敢动。”上遽引还,顾谓太子:“兹事行之,则数人当死,汝于后速纵遣之。”又尝乘腰舆,有三卫误拂御衣,其人惧,色变。上曰:“此间无御史,吾不汝罪也。”
陕人常德玄告刑部尚书张亮养假子五百人,与术士公孙常语,云“名应图谶”,又问术士程公颖云:“吾臂有龙鳞起,欲举大事,可乎?”上命马周等按其事,亮辞不服。上曰:“亮有假子五百人,养此辈何为?正欲反耳!”命百官议其狱,皆言亮反,当诛。独将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罪不当死。”上遣长孙无忌、房玄龄就狱与亮诀曰:“法者天下之平,与公共之。公自不谨,与凶人往还,陷入于法,今将奈何!公好去。”己丑,亮与公颖俱斩西市,籍没其家。
岁馀,刑部侍郎缺,上命执政妙择其人,拟数人,皆不称旨,既而曰:“朕得其人矣。往者李道裕议张亮狱云‘反形未具’,此言当矣,朕虽不从,至今悔之。”遂以道裕为刑部侍郎。
闰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戊戌,罢辽州都督府及岩州。
夏,四月,甲子,太子太保萧瑀解太保,乃同中书门下三品。
五月,甲寅,高丽王藏及莫离支盖金遣使谢罪,并献二美女,上还之。金,即苏文也。
六月,丁卯,西突阙乙毘射匮可汗遣使入贡,且请婚;上许之,且使割龟兹、于阗、疏勒、硃俱波、葱岭五国以为聘礼。
薛延陀多弥可汗,性褊急,猜忌无恩,废弃父时贵臣,专用己所亲昵,国人不附。多弥多所诛杀,人不自安。回纥酋长吐迷度与仆骨、同罗共击之,多弥大败。乙亥,诏以江夏王道宗、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为瀚海安抚大使;又遣右领卫大将军执失思力将突厥兵,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将凉州及胡兵,代州都督薛万彻、营州都督张俭各将所部兵,分道并进,以击薛延陀。
上遣校尉宇文法诣乌罗护、靺鞨,遇薛延陀阿波设之兵于东境,法帅靺鞨击破之。薛延陀国中惊扰,曰:“唐兵至矣!”诸部大乱。多弥引数千骑奔阿史德时健部落,回纥攻而杀之,并其宗族殆尽,遂据其地。诸俟斤互相攻击,争遣使来归命。
薛延陀馀众西走,犹七万馀口,共立真珠可汗兄子咄摩支为伊特勿失可汗,归其故地。寻去可汗之号,遣使奉表,请居郁督军山之北;使兵部尚书崔敦礼就安集之。
敕勒九姓酋长,以其部落素服薛延陀种,闻咄摩支来,皆恐惧,朝议恐其为碛北之患,乃更遣李世勣与九姓敕勒共图之。上戒世勣曰:“降则抚之,叛则讨之。”己丑,上手诏,以“薛延陀破灭,其敕勒诸部,或来降附,或未归服,今不乘机,恐贻后悔,朕当自诣灵州招抚。其去岁征辽东兵,皆不调发。”
时太子当从行,少詹事张行成上疏,以为:“皇太子从幸灵州,不若使之监国,接对百寮,明习庶政,既为京师重镇,且示四方盛德。宜割私爱,俯从公道。”上以为忠,进位银青光禄大夫。
李世勣至郁督军山,其酋长梯真达官帅众来降。薛延陀咄摩支南奔荒谷,世勣遣通事舍人萧嗣业往招慰,咄摩支诣嗣业降。其部落犹持两端,世勣纵兵追击,前后斩五千馀级,虏男女三万馀人。秋,七月,咄摩支至京师,拜右武卫大将军。
八月,甲子,立皇孙忠为陈王。
己巳,上行幸灵州。江夏王道宗兵既渡碛,遇薛延陀阿波达官众数万拒战,道宗击破之,斩首千馀级,追奔二百里。道宗与薛万彻各遣使招谕敕勒诸部,其酋长皆喜,顿首请入朝。庚午,车驾至浮阳。回纥、拔野古、同罗、仆骨、多滥葛、思结、阿跌、契苾、跌结、浑、斛薛等十一姓各遣使入贡,称:“薛延陀不事大国,暴虐无道,不能与奴等为主,自取败死,部落鸟散,不知所之。奴等各有分地,不从薛延陀去,归命天子。愿赐哀怜,乞置官司,养育奴等。”上大喜。辛未,诏回纥等使者宴乐,颁赉拜官,赐其酋长玺书;遣右领军中郎将安永寿报使。
壬申,上幸汉故甘泉宫,诏以“戎、狄与天地俱生,上皇并列,流殃构祸,乃自运初。朕聊命偏师,遂擒颉利;始弘庙略,已灭延陀。铁勒百馀万户,散处北溟,远遣使人,委身内属,请同编列,并为州郡;混元以降,殊未前闻,宜备礼告庙,仍颁示普天。”
庚辰,至泾州;丙戌,逾陇山,至西瓦亭,观马牧。九月,上至灵州,敕勒诸部俟斤遣使相继诣灵州者数千人,咸云:“愿得天至尊为奴等天可汗,子子孙孙常为天至尊奴,死无所恨。”甲辰,上为诗序其事曰:“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公卿请勒石于灵州;从之。
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宋公萧瑀,性狷介,与同寮多不合,尝言于上曰:“房玄龄与中书门下众臣,朋党不忠,执权胶固。陛下不详知,但未反耳。”上曰:“卿言得无太甚!人君选贤才以为股肱心膂,当推诚任之。人不可以求备,必舍其所短,取其所长。朕虽不能聪明,何至顿迷臧否,乃至于是!”瑀内不自得,既数忤旨,上亦衔之,但以其忠直居多,未忍废也。
上尝谓张亮曰:“卿既事佛,何不出家?”瑀因自请出家。上曰:“亦知公雅好桑门,今不违公意。”瑀须臾复进曰:“臣适思之,不能出家。”上以瑀对群臣发言反覆,尤不能平;会称足疾不朝,或至朝堂而不入见。上知瑀意终怏怏,冬,十月,手诏数其罪曰:“朕于佛教,非意所遵。求其道者未验福于将来,修其教者翻受辜于既往。至若梁武穷心于释氏,简文锐意于法门,倾帑藏以给僧礻氐,殚人力以供塔庙。及乎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假馀息于熊蹯,引残魂于雀鷇,子孙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顷而为墟,报施之征,何其谬也!瑀践覆车之馀轨,袭亡国之遗风;弃公就私,未明隐显之际;身俗口道,莫辨邪正之心。修累叶之殃源,祈一躬之福本,上以违忤君主,下则扇习浮华。自请出家,寻复违异。一回一惑,在乎瞬息之间;自可自否,变于帷扆之所。乖栋梁之体,岂具瞻之量乎!朕隐忍至今,瑀全无悛改。可商州刺史,仍除其封。”上自高丽还,盖苏文益骄恣,虽遣使奉表,其言率皆诡诞;又待唐使者倨慢,常窥伺边隙。屡敕令勿攻新罗,而侵陵不止。壬申,诏勿受其朝贡,更议讨之。
丙戌,车驾还京师。
冬,十月,己丑,上以幸灵州往还,冒寒疲顿,欲于岁前专事保摄。十一月,己丑,诏祭祀、表疏、胡客、兵马、宿卫,行鱼契给驿、授五品以上官及除解、决死罪皆以闻,馀并取皇太子处分。
十二月,己丑,群臣累请封禅;从之。诏造羽卫送洛阳宫。
戊寅,回纥俟利发吐迷度、仆骨俟利发歌滥拔延、多滥葛俟斤末、拔野古俟利发屈利失、同罗俟利发时健啜、思结酋长乌碎及浑、斛薛、奚结、阿跌、契苾、白酋长皆来朝。庚辰,上赐宴于芳兰殿,命有司厚加给待,每五日一会。
癸未,上谓长孙无忌等曰:“今日吾生日,世俗皆为乐,在朕翻成伤感。今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而承欢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所以有负米之恨也。《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奈何以劬劳之日更为宴乐乎!”因泣数行下,左右皆悲。
房玄龄尝以微谴归第,褚遂良上疏,以为:“玄龄自义旗之始翼赞圣功,武德之季冒死决策,贞观之初选贤立政,人臣之勤,玄龄为最。自非有罪在不赦,搢绅同尤,不可遐弃。陛下若以其衰老,亦当讽谕使之致仕,退之以礼;不可以浅鲜之过,弃数十年之勋旧。”上遽召出之。顷之,玄龄复避位还家。久之,上幸芙蓉园,玄龄敕子弟汛扫门庭,曰:“乘舆且至!”有顷,上果幸其第,因载玄龄还宫。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上贞观二十一年(丁未,公元六四七年)
春,正月,开府仪同三司申文献公高士廉疾笃;辛卯,上幸其第,流涕与诀;壬辰,薨。上将往哭之,房玄龄以上疾新愈,固谏,上曰:“高公非徒君臣,兼以故旧姻戚,岂得闻其丧不往哭乎?公勿复言!”帅左右自兴安门出。长孙无忌在士廉丧所,闻上将至,辍哭,迎谏于马首曰:“陛下饵金石,于方不得临丧,奈何不为宗庙苍生自重!且臣舅临终遗言,深不欲以北首、夷衾,辄屈銮驾。”上不听。无忌中道伏卧,流涕固谏,上乃还入东苑,南望而哭,涕下如雨。及柩出横桥,上登长安故城西北楼,望之恸哭。
丙申,诏以回纥部为瀚海府,仆骨为金微府,多滥葛为燕然府,拔野古为幽陵府,同罗为龟林府,思结为卢山府,浑为皋兰州,斛薛为高阙州,奚结为鸡鹿州,阿跌为鸡田州,契苾为榆溪州,思结别部为蹛林州,白为置颜州;各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各赐金银缯帛及锦袍。敕勒大喜,捧戴欢呼拜舞,宛转尘中。及还,上御天成殿宴,设十部乐而遣之。诸酋长奏称:“臣等既为唐民,往来天至尊所,如诣父母,请于回纥以南、突厥以北开一道,谓之参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驿,各有马及酒肉以供过使,岁贡貂皮以充租赋,仍请能属文人,使为表疏。”上皆许之。于是北荒悉平,然回纥吐迷度已私自称可汗,官号皆如突厥故事。
丁酉,诏以明年仲春有事泰山,禅社首;馀并依十五年议。
二月,丁丑,太子释奠于国学。
上将复伐高丽,朝议以为:“高丽依山为城,攻之不可猝拔。前大驾亲征,国人不得耕种,所克之城,悉收其谷,继以旱灾,民太半乏食。今若数遣偏师,更迭扰其疆场,使彼疲于奔命,释耒入堡,数年之间,千里萧条,则人心自离,鸭绿之北,可不战而取矣。”上从之。三月,以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候将军李海岸副之,发兵万馀人,乘楼船自莱州泛海而入。又以太子詹事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将军孙贰朗等副之,将兵三千人,因营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两军皆选习水善战者配之。
辛卯,上曰:“朕于戎、狄所以能取古人所不能取,臣古人所不能臣者,皆顺众人之所欲故也。昔禹帅九州之民,凿山槎木,疏百川注之海,其劳甚矣,而民不怨者,因人之心,顺地之势,与民同利故也。”
是月,上得风疾,苦京师盛暑,夏,四月,乙丑,命修终南山太和废宫为翠微宫。
丙寅,置燕然都护府,统瀚海等六都督、皋兰等七州,以扬州都督府司马李素立为之。素立抚以恩信,夷落怀之,共率马牛为献;素立唯受其酒一杯,馀悉还之。
五月,戊子,上幸翠微宫。冀州进士张昌龄献《翠微宫颂》,上爱其文,命于通事舍人里供奉。
初,昌龄与进士王公治皆善属文,名振京师,考功员外郎王师旦知贡举,黜之,举朝莫晓其故。及奏第,上怪无二人名,诘之。师旦对曰:“二人虽有辞华,然其体轻薄,终不成令器。若置之高第,恐后进效之,伤陛下雅道。”上善其言。
壬辰,诏百司依旧启事皇太子。
庚辰,上御翠微殿,问侍臣曰:“自古帝王虽平定中夏,不能服戎、狄。朕才不逮古人而成功过之,自不谕其故,诸公各率意以实言之。”群臣皆称:“陛下功德如天地,万物不得而名言。”上曰:“不然。朕所以能及此者,止由五事耳。自古帝王多疾胜己者,朕见人之善,若己有之。人之行能,不能兼备,朕常弃其所短,取其所长。人主往往进贤则欲置诸怀,退不肖则欲推诸壑,朕见贤者则敬之,不肖者则怜之,贤不肖各得其所。人主多恶正直,阴诛显戮,无代无之,朕践祚以来,正直之士,比肩于朝,未尝黜责一人。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此五者,朕所以成今日之功也。”顾谓褚遂良曰:“公尝为史官,如朕言,得其实乎?”对曰:“陛下盛德不可胜载,独以此五者自与,盖谦谦之志耳。”
李世勣军既渡辽,历南苏等数城,高丽多背城拒战,世勣击破其兵,焚其罗郭而还。
六月,癸亥,以司徒长孙无忌领扬州都督,实不之任。
丁丑,诏以“隋末丧乱,边民多为戎、狄所掠,今铁勒归化,宜遣使诣燕然等州,与都督相知,访求没落之人,赎以货财,给粮递还本贯;其室韦、乌罗护、靺鞨三部人为薛延陀所掠者,亦令赎还。”
癸未,以司农卿李纬为户部尚书。时房玄龄留守京师,有自京师来者,上问:“玄龄何言?”对曰:“玄龄闻李纬拜尚书,但云李纬美髭鬓。”帝遽改除纬洛州刺史。
秋,七月,牛进达、李海岸入高丽境,凡百馀战,无不捷。攻石城,拔之。进至积利城下,高丽兵万馀人出战,海岸击破之,斩首二千级。
上以翠微宫险隘,不能容百官,庚子,诏更营玉华宫于宜春之凤皇谷。庚戌,车驾还宫。
八月,壬戌,诏以薛延陀新降,土功屡兴,加以河北水灾,停明年封禅。
辛未,骨利幹遣使入贡;丙戌,以骨利幹为玄阙州,拜其俟斤为刺史。骨利幹于铁勒诸部为最远,昼长夜短,日没后,天色正曛,煮羊脾适熟,日已复出矣。
己丑,齐州人段志冲上封事,请上致政于皇太子;太子闻之,忧形于色,发言流涕。长孙无忌等请诛志冲。上手诏曰:“五岳陵霄,四海亘地,纳污藏疾,无损高深。志冲欲以匹夫解位天子,朕若有罪,是其直也;若其无罪,是其狂也。譬如尺雾障天,不亏于大;寸云点日,何损于明!”
丁酉,立皇子明为曹王。明母杨氏,巢剌王之妃也,有宠于上;文德皇后之崩也,欲立为皇后。魏征谏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乃止。寻以明继元吉后。
戊戌,敕宋州刺史王波利等发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数百艘,欲以征高丽。
冬,十月,庚辰,奴剌啜匐俟友帅其所部万馀人内附。
十一月,突厥车鼻可汗遣使入贡。车鼻名斛勃,本突厥同族,世为小可汗。颉利之败,突厥馀众欲奉以为大可汗,时薛延陀方强,车鼻不敢当,帅其众归之。或说薛延陀:“车鼻贵种,有勇略,为众所附,恐为后患,不如杀之。”车鼻知之,逃去。薛延陀遣数千骑追之,车鼻勒兵与战,大破之,乃建牙于金山之北,自称乙注车鼻可汗,突厥馀众稍稍归之,数年间胜兵三万人,时出抄掠薛延陀。及薛延陀败,车鼻势益张,遣其子沙钵罗特勒入见,又请身自入朝。诏遣将军郭广敬征之。车鼻特为好言,初无来意,竟不至。
癸卯,徙顺阳王泰为濮王。
壬子,上疾愈,三日一视朝。
十二月,壬申,西赵酋长赵磨帅万馀户内附,以其地为明州。
龟兹王伐叠卒,弟诃黎布失毕立,浸失臣礼,侵渔邻国。上怒,戍寅,诏使持节、昆丘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副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安西都护郭孝恪等将兵击之,仍命铁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谷浑连兵进讨。
高丽王使其子莫离支任武入谢罪,上许之。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上贞观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
春,正月,己丑,上作《帝范》十二篇以赐太子,曰《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戒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且曰:“修身治国,备在其中。一旦不讳,更无所言矣。”又曰:“汝当更求古之哲王以为师,如吾,不足法也。夫取法于上,仅得其中;取法于中,不免为下。吾居位已来,不善多矣,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顿烦劳,此皆吾之深过,勿以为是而法之。顾我弘济苍生,其益多;肇造区夏,其功大。益多损少,故人不怨;功大过微,故业不堕;然比之尽美尽善,固多愧矣。汝无我之功或而承我之富贵,竭力为善,则国家仅安;骄惰奢纵,则一身不保。且成迟败速者,国也;失易得难者,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惜哉!”
中书令兼右庶子马周病,上亲为调药,使太子临问;庚寅,薨。
戊戌,上幸骊山温汤。
己亥,以中书舍人崔仁师为中书侍郎,参知机务。
新罗王金善德卒,以善德妹真德为柱国,封乐浪郡王,遣使册命。
丙午,诏以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卫将军裴行方副之,将兵三万馀人及楼船战舰自莱州泛海以击高丽。
长孙无忌检校中书令、知尚书门下省事。
戊申,上还宫。结骨自古未通中国,闻铁勒诸部皆服,二月,其俟利发失钵屈阿栈入朝。其国人皆长大,赤发绿睛,有黑发者以为不祥。上宴之于天成殿,谓侍臣曰:“昔渭桥斩三突厥首,自谓功多,今斯人在席,更不以为怪邪!”失钵屈阿栈请除一官,“执笏而归,诚百世之幸。”戊午,以结骨为坚昆都督府,以失钵屈阿栈为右屯卫大将军、坚昆都督,隶燕然都护。又以阿史德时健俟斤部落置祁连州,隶灵州都督。
是时四夷大小君长争遣使入献见,道路不绝,每元正朝贺,常数百千人。辛酉,上引见诸胡使者,谓侍臣曰:“汉武帝穷兵三十馀年,疲弊中国,所获无几;岂如今日绥之以德,使穷发之地尽为编户乎!”
上营玉华宫,务令俭约,惟所居殿覆以瓦,馀皆茅茨;然备设太子宫、百司,苞山络野,所费已巨亿计。乙亥,上行幸玉华宫;己卯,畋于华原。
中书侍郎崔仁师坐有伏阁自诉者,仁师不奏,除名,流连州。
三月,己丑,分瀚海都督俱罗勃部置烛龙州。
甲午,上谓侍臣曰:“朕少长兵间,颇能料敌;今昆丘行师,处月、处密二部及龟兹用事者羯猎颠、那利每怀首鼠,必先授首,弩失毕其次也。”
庚子,隋萧后卒。诏复其位号,谥曰愍;使三品护葬,备卤簿仪卫,送至江都,与炀帝合葬。
充容长城徐惠以上东征高丽,西讨龟兹,翠微、玉华,营缮相继,又服玩颇华靡,上疏谏,其略曰:“以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昔秦皇并吞六国,反速危亡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覆败之业;岂非矜功恃大,弃德轻邦,图利忘危,肆情纵欲之所致乎!是知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也。”又曰:“虽复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又曰:“珍玩伎巧,乃丧国之斧斤;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鸩毒。”又曰:“作法于俭,犹恐其奢;作法于奢,何以制后!”上善其言,甚礼重之。
●卷第一百九十九
【唐纪十五】 起著雍涒滩四月,尽阏蒙单阏九月,凡七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下贞观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
夏,四月,丁巳,右武候将军梁建方击松外蛮,破之。
初,巂州都督刘伯英上言:“松外诸蛮暂降复叛,请出师讨之,以通西洱、天竺之道。”敕建方发巴蜀十二州兵讨之。蛮酋双舍帅众拒战,建方击败之,杀获千馀人。群蛮震慑,亡窜山谷。建方分遣使者谕以利害,皆来归附,前后至者七十部,户十万九千三百,建方署其酋长蒙和等为县令,各统所部,莫不感悦。因遣使诣西洱河,其帅杨盛大骇,具船将遁,使者晓谕以威信,盛遂请降。其地有杨、李、赵、董等数十姓,各据一州,大者六百,小者二、三百户,无大君长,不相统壹,语虽小讹,其生业、风俗,大略与中国同,自云本皆华人,其所异者以十二月为岁首。
己未,契丹辱纥主曲据帅众内附。以其地置玄州,以曲据为刺史,隶营州都督府。
甲子,乌胡镇将古神感将兵浮海击高丽,遇高丽步骑五千,战于易山,破之。其夜,高丽万馀人袭神感船,神感设伏,又破之而还。初,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以阿史那贺鲁为叶护,居多逻斯水,在西州北千五百里,统处月、处密、始苏、歌逻禄、失毕五姓之众。乙毘咄陆奔吐火罗,乙毘射匮可汗遣兵迫逐之,部落亡散。乙亥,贺鲁帅其馀众数千帐内属,诏处之于庭州莫贺城,拜左骁卫将军。贺鲁闻唐兵讨龟兹,请为乡导,仍从数十骑入朝。上以为昆丘道行军总管,厚宴赐而遣之。
五月,庚子,右卫率长史王玄策击帝那伏帝王阿罗那顺,大破之。
初,中天竺王尸罗逸多兵最强,四天竺皆臣之,玄策奉使至天竺,诸国皆遣使入贡。会尸罗逸多卒,国中大乱,其臣阿罗那顺自立,发胡兵攻玄策;玄策帅从者三十人与战,力不敌,悉为所擒,阿罗那顺尽掠诸国贡物。玄策脱身宵遁,抵吐蕃西境,以书征邻国兵,吐蕃遣精锐千二百人、泥婆国遣七千馀骑赴之。玄策与其副蒋师仁帅二国之兵,进至中天竺所居茶馎和罗城,连战三日,大破之,斩首三千馀级,赴水溺死者且万人。阿罗那顺弃城走,更收馀众,还与师仁战;又破之,擒阿罗那顺。馀众奉其妃及王子,阻乾陀卫江,师仁进击之,众溃,获其妃及王子,虏男女万二千人。于是天竺响震,城邑聚落降者五百八十馀所,俘阿罗那顺以归。以玄策为朝散大夫。
六月,乙丑,以白别部为居延州。
癸酉,特进宋公萧瑀卒,太常议谥曰“德”,尚书议谥曰“肃”。上曰:“谥者,行之迹,当得其实,可谥曰贞褊公。”子锐嗣,尚上女襄城公主。上欲为之营第,公主固辞,曰:“妇事舅姑,当朝夕侍侧,若居别第,所阙多矣。”上乃命即瑀第而营之。
上以高丽困弊,议以明年发三十万众,一举灭之。或以为大军东征,须备经岁之粮,非畜乘所能载,宜具舟舰为水运。隋末剑南独无寇盗,属者辽东之役,剑南复不预及,其百姓富庶,宜使之造舟舰。上从之。秋,七月,遣右领左右府长史强伟于剑南道伐木造舟舰,大者或长百尺,其广半之。别遣使行水道,自巫峡抵江、扬,趣莱州。
庚寅,西突厥相屈利啜请帅所部从讨龟兹。
初,左武卫将军武连县公武安李君羡直玄武门,时太白屡昼见,太史占云:“女主昌。”民间又传《秘记》云:“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上恶之。会与诸武臣宴宫中,行酒令,使各言小名。君羡自言名五娘,上愕然,因笑曰:“何物女子,乃尔勇健!”又以君羡官称封邑皆有“武”字,深恶之,后出为华州刺史。有布衣员道信,自言能绝粒,晓佛法,君羡深敬信之,数相从,屏人语。御史奏君羡与妖人交通,谋不轨。壬辰,君羡坐诛,籍没其家。
上密问太史令李淳风:“《秘记》所云,信有之乎?”对曰:“臣仰稽天象,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为亲属,自今不过三十年,当王天下,杀唐子孙殆尽,其兆既成矣。”上曰:“疑似者尽杀之,何如?”对曰:“天之所命,人不能违也。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且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庶几颇有慈心,为祸或浅。今借使得而杀之,天或生壮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孙,无遗类矣。”上乃止。
司空梁文昭公房玄龄留守京师,疾笃,上微赴玉华宫,肩舆入殿,至御座侧乃下,相对流涕,因留宫下,闻其小愈则喜形于色,加剧则忧悴。玄龄谓诸子曰:“吾受主上厚恩,今天下无事,唯东征未已,群臣莫敢谏,吾知而不言,死有馀责。”乃上表谏,以为:“《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陛下功名威德亦可足矣,拓地开疆亦可止矣。且陛下每决一重囚,必令三覆五奏,进素膳,止音乐者,重人命也。今驱无罪之士卒,委之锋刃之下,使肝脑涂地,独不足愍乎!向使高丽违失臣节,诛之可也;侵扰百姓,灭之可也;他日能为中国患,除之可也。今无此三条而坐烦中国,内为前代雪耻,外为新罗报仇,岂非所存者小,所损者太乎!愿陛下许高丽自新,焚陵波之船,罢应募之众,自然华、夷庆赖,远肃迩安。臣旦夕入地,傥蒙录此哀鸣,死且不朽!”玄龄之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上谓公主曰:“彼病笃如此,尚能忧我国家。”上自临视,握手与诀,悲不自胜。癸卯,薨。
柳芳曰:玄龄佐太宗定天下,及终相位,凡三十二年,天下号为贤相;然无迹可寻,德亦至矣。故太宗定祸乱而房、杜不言功,王、魏善谏诤而房、杜让其贤,英、卫善将兵而房、杜行其道,理致太平,善归人主。为唐宗臣,宜哉!
八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丁丑,敕越州都督府及婺、洪等州造海船及双舫千一百艘。
辛未,遣左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出金山道击薛延陀馀寇。
九月,庚辰,昆丘道行军大总管阿史那社尔击处月、外密,破之,馀众悉降。
癸未,薛万彻等伐高丽还。万彻在军中,使气陵物,裴行方奏其怨望,坐除名,流象州。
己丑,新罗奏为百济所攻,破其十三城。
己亥,以黄门侍郎褚遂良为中书令。
强伟等发民造船,役及山獠,雅、邛、眉三州獠反。壬寅,遣茂州都督张士贵、右卫将军梁建方发陇右、峡中兵二万馀人以击之。蜀人苦造船之役,或乞输直雇潭州人造船;上许之。州县督迫严急,民至卖田宅、鬻子女不能供,谷价踊贵,剑外骚然。上闻之,遣司农少卿长孙知人驰驿往视之。知人奏称:“蜀人脆弱,不耐劳剧。大船一艘,庸绢二千二百三十六匹。山谷已伐之木,挽曳未毕,复征船庸,二事并集,民不能堪,宜加存养。”上乃敕潭州船庸皆从官给。
冬,十月,癸丑,车驾还京师。
回纥吐迷度兄子乌纥蒸其叔母。乌纥与俱陆莫贺达官俱罗勃,皆突厥车鼻可汗之婿也,相与谋杀吐迷度以归车鼻。乌纥夜引十馀骑袭吐迷度,杀之。燕然副都护元礼臣使人诱乌纥,许奏以为瀚海都督,乌纥轻骑诣礼臣谢,礼臣执而斩之,以闻。上恐回纥部落离散,遣兵部尚书崔敦礼往安抚之。久之,俱罗勃入见,上留之不遣。
阿史那社尔既破处月、处密,引兵自焉耆之西趋龟兹北境,分兵为五道,出其不意,焉耆王薛婆阿那支弃城奔龟兹,保其东境。社尔遣兵追击,擒而斩之,立其从父弟先那准为焉耆王,使修职贡。龟兹大震,守将多弃城走。社尔进屯碛口,去其都城三百里,遣伊州刺史韩威帅千馀骑为前锋,骁卫将军曹继叔次之。至多褐城,龟兹王诃利布失毕、其相那利、羯猎颠帅众五万拒战。锋刃甫接,威引兵伪遁,龟兹悉众追之,行三十里,与继叔军合。龟兹惧,将却,继叔乘之,龟兹大败,逐北八十里。
甲戌,以回纥吐迷度子翊左郎将婆闰为左骁卫大将军、大俟利发、瀚海都督。
十一月,庚子,契丹帅窟哥、奚帅可度者并帅所部内属。以契丹部为松漠府,以窟哥为都督;又以其别帅达稽等部为峭落等九州,各以其辱纥主为刺史。以奚部为饶乐府,以可度者为都督;又以其别帅阿会等部为弱水等五州,亦各以其辱纥主为刺史。辛丑,置东夷校尉官于营州。
十二月,庚午,太子为文德皇后作大慈恩寺成。
龟兹王布失毕既败,走保都城,阿史那社尔进军逼之,布失毕轻骑西走。社尔拔其城,使安西都护郭孝恪守之。沙州刺史苏海政、尚辇奉御薛万备帅精骑追布失毕,行六百里,布失毕窘急,保拨换城,社尔进军攻之四旬,闰月,丁丑,拔之,擒布失毕及羯猎颠。那利脱身走,潜引西突厥之众并其国兵万馀人,袭击孝恪。孝恪营于城外,龟兹人或告之,孝恪不以为意。那利奄至,孝恪帅所部千馀人将入城,那利之众已登城矣。城中降胡与之相应,共击孝恪,矢刃如雨。孝恪不能敌,将复出,死于西门。城中大扰,仓部郎中崔义超召募得二百人,卫军资财物,与龟兹战于城中,曹继叔、韩威亦营于城外,自城西北隅击之。那利经宿乃退,斩首三千馀级,城中始定。后旬馀日,那利复引山北龟兹万馀人趣都城,继叔逆击,大破之,斩首八千级。那利单骑走,龟兹人执之,以诣军门。
阿史那社尔前后破其大城五,遣左卫郎将权祗甫诣诸城,开示祸福,皆相帅请降,凡得七百馀城,虏男女数万口。社尔乃召其父老,宣国威灵,谕以伐罪之意,立其王之弟叶护为主,龟兹人大喜。西域震骇,西突厥、于阗、安国争馈驼马军粮,社尔勒石纪功而还。
戊寅,以昆丘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阿史那贺鲁为泥伏沙钵罗叶护,赐以鼓纛,使招讨西突厥之未服者。
癸未,新罗相金春秋及其子文王入见。春秋,真德之弟也。上以春秋为特进,文王为左武卫将军。春秋请改章服从中国,内出冬服赐之。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下贞观二十三年(己酉,公元六四九年)
春,正月,辛亥,龟兹王布失毕及其相那利等至京师,上责让而释之,以布失毕为左武卫中郎将。
西南徒莫祗等蛮内附,以其地为傍、望、览、丘四州,隶朗州都督府。
上以突厥车鼻可汗不入朝,遣右骁卫郎将高侃发回纥、仆骨等兵袭击之。兵入其境,诸部落相继来降。拔悉密吐屯肥罗察降,以其地置新黎州。
二月,丙戌,置瑶池都督府,隶安西都护;戊子,以左卫将军阿史那贺鲁为瑶池都督。
三月,丙辰,置丰州都督府,使燕然都护李素立兼都督。
去冬旱,至是始雨。辛酉,上力疾至显道门外,赦天下。丁卯,敕太子于金液门听政。
夏,四月,乙亥,上行幸翠微宫。
上谓太子曰:“李世勣才智有馀,然汝与之无恩,恐不能怀服。我今黜之,若其即行,俟我死,汝于后用为仆射,亲任之;若徘徊顾望,当杀之耳。”五月,戊午,以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世勣为叠州都督;世勣受诏,不至家而去。
辛酉,开府仪同三司卫景武公李靖薨。
上苦利增剧,太子昼夜不离侧,或累日不食,发有变白者。上泣曰:“汝能孝爱如此,吾死何恨!”丁卯,疾笃,召长孙无忌入含风殿。上卧,引手扪无忌颐,无忌哭,悲不自胜;上竟不得有所言,因令无忌出。己巳,复召无忌及褚遂良入卧内,谓之曰:“朕今悉以后事付公辈。太子仁孝,公辈所知,善辅导之!”谓太子曰:“无忌、遂良在,汝勿忧天下!”又谓遂良曰:“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多其力也。我死,勿令谗人间之。”仍令遂良草遗诏。有顷,上崩。
太子拥无忌颈,号恸将绝。无忌揽涕,请处分众事以安内外。太子哀号不已,无忌曰:“主上以宗庙社稷付殿下,岂得效匹夫唯哭泣乎!”乃秘不发丧。庚午,无忌等请太子先还,飞骑、劲兵及旧将皆从。辛未,太子入京城;大行御马舆,侍卫如平日,继太子而至,顿于两仪殿。以太子左庶子于志宁为侍中,少詹事张行成兼侍中,以检校刑部尚书、右庶子、兼吏部侍郎高季辅兼中书令。壬申,发丧太极殿,宣遗诏,太子即位。军国大事,不可停阙;平常细务,委之有司。诸王为都督、刺史者,并听奔丧,濮王泰不在来限。罢辽东之役及诸土木之功。四夷之人入仕于朝及来朝贡者数百人,闻丧皆恸哭,剪发、剺面、割耳,流血洒地。
六月,甲戌朔,高宗即位,赦天下。
丁丑,以叠州都督李勣为特进、检校洛州刺史、洛阳宫留守。
先是,太宗二名,令天下不连言者勿避;至是,始改官名犯先帝讳者。
癸未,以长孙无忌为太尉,兼检校中书令,知尚书、门下二省事。无忌固辞知尚书省事,帝许之,仍令以大尉同中书门下三品。
癸巳,以李勣为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
阿史那社尔之破龟兹也,行军长史薛万备请因兵威说于阗王伏阇信入朝,社尔从之。秋,七月,己酉,伏阇信随万备入朝,诏入谒梓宫。
八月,癸酉,夜,地震,晋州尤甚,压杀五千馀人。
庚寅,葬文皇帝于昭陵,庙号太宗。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请杀身殉葬,上遣人谕以先旨不许。蛮夷君长为先帝所擒服者颉利等十四人,皆琢石为其像,刻名列于北司马门内。
丁酉,礼部尚书许敬宗奏弘农府君庙应毁,请藏主于西夹室;从之。
九月,乙卯,以李勣为左仆射。
冬,十月,以突厥诸部置舍利等五州隶云中都督府,苏农等六州隶定襄都督府。
乙亥,上问大理卿唐临系囚之数,对曰:“见囚五十馀人,唯二人应死。”上悦。上尝录系囚,前卿所处者多号呼称冤,临所处者独无言。上怪,问其故。囚曰:“唐卿所处,本自无冤。”上叹息良久,曰:“治狱者不当如是邪!”
上以吐蕃赞普弄赞为驸马都尉,封西海郡王。赞普致书于长孙无忌等云:“天子初即位,臣下有不忠者,当勒兵赴国讨除之。”
十二月,诏濮王泰开府置僚属,车服珍膳,特加优异。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上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下永徽元年(庚戌,公元六五零年)
春,正月,辛丑朔,改元。
丙午,立妃王氏为皇后。后,思政之孙也。以后父仁祐为特进、魏国公。
己未,以张行成为侍中。
辛酉,上召朝集使,谓曰:“朕初即位,事有不便于百姓者悉宜陈,不尽者更封奏。”自是日引刺史十人入阁,问以百姓疾苦,及其政治。
有洛阳人李弘泰诬告长孙无忌谋反,上立命斩之。无忌与褚遂良同心辅政,上亦尊礼二人,恭己以听之,故永徽之政,百姓阜安,有贞观之遗风。
太宗女衡山公主应适长孙氏,有司以为服既公除,欲以今秋成昏。于志宁上言:“汉文立制,本为天下百姓。公主服本斩衰,纵使服随例除,岂可情随例改,请俟三年丧毕成昏。”上从之。
二月,辛卯,立皇子孝为许王,上金为杞王,素节为雍王。
夏,五月,壬戌,吐蕃赞普弄赞卒,其嫡子早死,立其孙为赞普。赞普幼弱,政事皆决于国相禄东赞。禄东赞性明达严重,行兵有法,吐蕃所以强大,威服氐、羌,皆其谋也。
六月,高侃击突厥,至阿息山。车鼻可汗召诸部兵皆不赴,与数百骑遁去。侃帅精骑追至金山,擒之以归,其众皆降。
初,阿史那社尔虏龟兹王布失毕,立其弟为王。唐兵既还,其酋长争立,更相攻击。秋,八月,壬午,诏复以布失毕为龟兹王,遣归国,抚其众。
九月,庚子,高侃执车鼻可汗至京师,释之,拜左武卫将军,处其馀众于郁督军山,置狼山都督府以统之。以高侃为卫将军。于是突厥尽为封内之臣,分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单于领狼山、云中、桑干三都督,苏农等一十四州;瀚海领瀚海、金徽、新黎等七都督,仙萼等八州;各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
癸亥,上出畋,遇雨,问谏议大夫昌乐谷那律曰:“油衣若为则不漏?”对曰:“以瓦为之,必不漏。”上悦,为之罢猎。
李勣固求解职;冬,十月,戊辰,解勣左仆射,以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
己未,监察御史阳武韦思谦劾奏中书令褚遂良抑买中书译语人地。大理少卿张睿册以为准估无罪。思谦奏曰:“估价之设,备国家所须,臣下交易,岂得准估为定!睿册舞文,附下罔上,罪当诛。”是日,左迁遂良为同刺史,睿册循州刺史。思谦名仁约,以字行。
十二月,庚午,梓州都督谢万岁、兗州都督谢法兴与黔州都督李孟尝讨琰州叛獠;万岁、法兴入洞招慰,为獠所杀。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下永徽二年(辛亥,公元六五一年)
春,正月,乙巳,以黄门侍郎宇文节、中书侍郎柳奭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奭,亨之兄子,王皇后之舅也。
左骁卫将军、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招集离散,庐帐渐盛,闻太宗崩,谋袭取西、庭二州。庭州刺史骆弘义知其谋,表言之,上遣通事舍人桥宝明驰往慰抚。宝明说贺鲁,令长子咥运入宿卫,授右骁卫中郎将,寻复遣归。咥运乃说其父拥众西走,击破乙毘射匮可汗,并其众,建牙于双河及千泉,自号沙钵罗可汗,咄陆五啜、努失毕五俟斤皆归之,胜兵数十万,与乙毘咄陆可汗连兵,处月、处密及西域诸国多附之。以咥运为莫贺咄叶护。
焉耆王婆伽利卒,国人表请复立故王突骑支;夏,四月,诏加突骑支右武卫将军,遣还国。
金州刺史滕王元婴骄奢纵逸,居亮阴中,畋游无节,数夜开城门,劳扰百姓,或引弹弹人,或埋人雪中以戏笑。上赐书切让之,且曰:“取适之方,亦应多绪,晋灵荒君,何足为则!朕以王至亲,不能致王于法,今书王下上考以愧王心。”
元婴与蒋王恽皆好聚敛,上尝赐诸王帛各五百段,独不及二王,敕曰:“滕叔、蒋兄自能经纪,不须赐物;给麻两车以为钱贯。”二王大惭。
秋,七月,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寇庭州,攻陷金岭城及蒲类县,杀略数千人。诏左武候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高德逸、右武候将军薛孤吴仁为副,发秦、成、岐、雍府兵三万人及回纥五万骑以讨之。
癸巳,诏诸礼官学士议明堂制度,以高祖配五天帝,太宗配五人帝。
八月,己巳,以于志宁为左仆射,张行成为右仆射,高季辅为侍中;志宁、行成仍同中书门下三品。
己卯,郎州白水蛮反,寇麻州,遣左领军将军赵孝祖等发兵讨之。
九月,癸巳,废玉华宫为佛寺。戊戌,更命九成宫为万年宫。
庚戌,左武候引驾卢文操逾墙盗左藏物,上以引驾职在纠绳,乃自为盗,命诛之。谏议大夫萧钧谏曰:“文操情实难原,然法不至死。”上乃免文操死,顾侍臣曰:“此真谏议也!”闰月,长孙无忌等上所删定律令式,甲戌,诏颁之四方。
上谓宰相曰:“闻所在官司,行事犹互观颜面,多不尽公。”长孙无忌对曰:“此岂敢言无;然肆情曲法,实亦不敢。至于小小收取人情,恐陛下尚不能免。”无忌以元舅辅政,凡有所言,上无不嘉纳。
冬,十一月,辛酉,上祀南郊。
癸酉,诏:“自今京官及外州有献鹰隼及犬马者,罪之。”
戊寅,特浪羌酋董悉奉求、辟惠羌酋卜檐莫各帅种落万馀户诣茂州内附。
窦州、义州蛮酋李宝诚等反,桂州都督刘伯英讨平之。
郎州道总管赵孝祖讨白水蛮,蛮酋秃磨蒲及俭弥于帅众据险拒战,孝祖皆击斩之。会大雪,蛮饥冻,死亡略尽。孝祖奏言:“贞观中讨昆州乌蛮,始开青蛉、弄栋为州县。弄栋之西有小勃弄、大勃弄二川,恒扇诱弄栋,欲使之反。其勃弄以西与黄瓜、叶榆、西洱河相接,人众殷实,多于蜀川,无大酋长,好结仇怨,今因破白水之兵,请随便四讨,抚而安之。”敕许之。
十二月,壬子,处月硃邪孤注杀招慰使单道惠,与突厥贺鲁相结。
是岁,百济遣使入贡,上戒之,使“勿与新罗、高丽相攻,不然,吾将发兵讨汝矣。”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下永徽三年(壬子,公元六五二年)
春,正月,己未朔,吐谷浑、新罗、高丽、百济并遣使入贡。
癸亥,梁建方、契苾何力等大破处月硃邪孤注于牢山。孤注夜遁,建方使副总管高德逸轻骑追之,行五百馀里,生擒孤注,斩首九千级。军还,御史劾奏梁建方兵力足以追讨,而逗留不进;高德逸敕令市马,自取骏者。上以建方等有功,释不问。大理卿李道裕奏言:“德逸所取之马,筋力异常,请实中厩。”上谓侍臣曰:“道裕法官,进马非其本职,妄希我意;岂朕行事不为臣下所信邪!朕方自咎,故不复黜道裕耳。”
己巳,以同州刺史褚遂良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丙子,以飨太庙;丁亥,飨先农,躬耕籍田。
二月,甲寅,上御安福门楼,观百戏。乙卯,上谓侍臣曰:“昨登楼,欲以观人情及风谷奢俭,非为声乐。朕闻胡人善为击鞠之戏,尝一观之。昨初升楼,即有群胡击鞠,意谓朕笃好之也。帝王所为,岂宜容易。朕已焚此鞠,冀杜胡人窥望之情,亦因以自诫。”
三月,辛巳,以宇文节为侍中,柳奭为中书令,以兵部侍郎三原韩瑷守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夏,四月,赵孝祖大破西南蛮,斩小勃弄酋长殁盛,擒大勃弄酋长杨承颠。自馀皆屯聚保险,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人,孝祖皆破降之,西南蛮遂定。
甲午,澧州刺史彭思王元则薨。
六月,戊申,遣兵部尚书崔敦礼等将并、汾步骑万人往茂州。发薛延陀馀众渡河,置祁连州以处之。
秋,七月,丁巳,立陈王忠为皇太子,赦天下。王皇后无子,柳奭为后谋,以忠母刘氏微贱,劝后立忠为太子,冀其亲己;外则讽长孙无忌等使请于上。上从之。乙丑,以于志宁兼太子少师,张行成兼少傅,高季辅兼少保。
丁丑,上问户部尚书高履行:“去年进户多少?”履行奏:“去年进户总一十五万。”因问隋代及今日见户,履行奏:“隋开皇中,户八百七十万,即今户三百八十万。”履行,士廉之子也。
九月,守中书侍郎来济同中书门下三品。
冬,十一月,庚寅,弘化长公主自吐谷浑来朝。
癸巳,濮恭王泰薨于均州。
散骑常侍房遗爱尚太宗女高阳公主,公主骄恣甚,房玄龄薨,公主教遗爱与兄遗直异财,既而反谮遗直。遗直自言,太宗深责让主,由是宠衰,主怏怏不悦。会御史劾盗,得浮屠辩机宝枕,云主所赐。主与辩机私通,饷遗亿计,更以二女子侍遗爱。太宗怒,腰斩辩机,杀奴婢十馀人;主益怨望,太宗崩,无戚容。上即位,主又令遗爱与遗直更相讼,遗爱坐出为房州刺史,遗直为隰州刺史。又,浮屠智勖等数人私侍主,主使掖庭令陈玄运伺宫省禨祥。
先是,驸马都尉薛万彻坐事除名,徙宁州刺史,入朝,与遗爱款昵,对遗爱有怨望语,且曰:“今虽病足,坐置京师,鼠辈犹不敢动。”因与遗爱谋:“若国家有变,当奉司徒荆王元景为主。”元景女适遗爱弟遗则,由是与遗爱往来。元景尝自言,梦手把日月。驸马都尉柴令武,绍之子也,尚巴陵公主,除卫州刺史,托以主疾留京师求医,因与遗爱谋议相结。高阳公主谋黜遗直,夺其封爵,使人诬告遗直无礼于己。遗直亦言遗爱及主罪,云:“罪盈恶稔,恐累臣私门。”上令长孙无忌鞫之,更获遗爱及主反状。
司空、安州都督吴王恪母,隋炀帝女也。恪有文武才,太宗常以为类己,欲立为太子,无忌固争而止,由是与无忌相恶。恪名望素高,为物情所向,无忌深忌之,欲因事诛恪以绝众望。遗爱知之,因言与恪同谋,冀如纥干承基得免死。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下永徽四年(癸丑,公元六五三年)
春,二月,甲申,诏遗爱、万彻、令武皆斩,元景,恪、高阳、巴陵公主并赐自尽。上润谓侍臣曰:“荆王,朕之叔父,吴王,朕兄,欲匄其死,可乎?”兵部尚书崔敦礼以为不可,乃杀之。万彻临刑大言曰:“薛万彻大健儿,留为国家效死力,岂不佳,乃坐房遗爱杀之乎!”吴王恪且死,骂曰:“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不久!”
乙酉,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节,特进、太常卿江夏王道宗、左骁卫大将军驸马都尉执失思力并坐与房遗爱交通,流岭表。节与遗爱亲善,及遗爱下狱,节颇左右之。江夏王道宗素与长孙无忌、褚遂良不协,故皆得罪。戊子,废恪母弟蜀王愔为庶人,置巴州;房遗直贬春州铜陵尉,万彻弟万备流交州;罢房玄龄配飨。
开府仪同三司李勣为司空。
初,林邑王范头利卒,子真龙立,大臣伽独弑之,尽灭范氏。伽独自立,国人弗从,乃立头利之婿婆罗门为王。国人咸思范氏,复罢婆罗门,立头利之女为王。女不能治国,有诸葛地者,头利之姑子也,父为头利所杀,南奔真腊,大臣可伦翁定遣使迎而立之,妻以女王,众然后定。夏,四月,戊子,遣使入贡。
秋,九月,壬戌,右仆射北平定公张行成薨。甲戌,以褚遂良为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仍知选事。
冬,十月,庚子,上幸骊山温汤;乙巳,还宫。
初,睦州女子陈硕贞以妖言惑众,与妹夫章叔胤举兵反,自称文佳皇帝,以叔胤为仆射。甲子夜,叔胤帅众攻桐庐,陷之。硕真撞钟焚香,引兵二千攻陷睦州及於潜,进攻歙州,不克。敕扬州刺史房仁裕发兵讨之。硕真遣其党童文宝将四千人寇婺州,刺史崔义玄发兵拒之。民间讹言硕真有神,犯其兵者必灭族,士众凶惧。司功参军崔玄籍曰:“起兵仗顺,犹且无成,况凭妖妄,其能久乎!”义玄以玄籍为前锋,自将州兵继之,至下淮戍,遇贼,与战。左右以楯蔽义玄,义玄曰:“刺史避箭,人谁致死!”命撤之。于是士卒齐奋,贼众大溃,斩首数千级。听其馀众归首;进至睦州境,降者万计。十一月,庚戌,房仁裕军合,获硕真、叔胤,斩之,馀党悉平。义玄以功拜御史大夫。
癸丑,以兵部尚书崔敦礼为侍中。
十二月,庚子,侍中蓚宪公高季辅薨。
是岁,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卒,其子颉苾达度设号真珠叶护,始与沙钵罗可汗有隙,与五弩失毕共击沙钵罗,破之,斩首千馀级。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下永徽五年(甲寅,公元六五四年)
春,正月,壬戌,羌酋冻就内附,以其地置剑州。
三月,戊午,上行幸万年宫。
庚申,加赠武德功臣屈突通等十三人官。
初,王皇后无子,萧淑妃有宠,王后疾子。上之为太子也,入侍太宗,见才人武氏而悦之。太宗崩,武氏随众感业寺为尼。忌日,上诣寺行香,见之,武氏泣,上亦泣。王后闻之,阴令武氏长发,劝上内之后宫,欲以间淑妃之宠。武氏巧慧,多权数,初入宫,卑辞屈体以事后。后爱之,数称其美于上。未几大幸,拜为昭仪,后及淑妃宠皆衰,更相与共谮之,上皆不纳。昭仪欲追赠其父而无名,故托以褒赏功臣,遍赠屈突通等,而武士彟预焉。
乙丑,上幸凤泉汤;己巳,还万年宫。
夏,四月,大食发兵击波斯,杀波斯王伊嗣侯,伊嗣侯之子卑路斯奔吐火罗。大食兵去,吐火罗发兵立卑路斯为波斯王而还。
闰月,丙子,以处月部置金满州。
丁丑,夜,大雨,山水涨溢,冲玄武门,宿卫士皆散走。右领军郎将薛仁贵曰:“安有宿卫之士,天子有急而敢畏死乎!”乃登门桄大呼以警宫内。上遽出乘高,俄而水入寝殿,水漂溺卫士及麟游居人,死者三千馀人。
壬辰,新罗女王金真德卒,诏立其弟春秋为新罗王。
六月,丙午,恒州大水,呼沱溢,漂溺五千三百家。
中书令柳奭以王皇后宠衰,内不自安,请解政事;癸亥,罢为吏部尚书。
秋,九月,丁酉,车驾至京师。
戊戌,上谓五品以上曰:“顷在先帝左右,见五品以上论事,或仗下面陈,或退上封事,终日不绝;岂今日独无事邪,何公等皆不言也?”
冬,十月,雇雍州四万一千人筑长安外郭,三旬而毕。癸丑,雍州参军薛景宣上封事,言:“汉惠帝城长安,寻晏驾;今复城之,必有大咎。”于志宁等以景宣言涉不顺,请诛之。上曰:“景宣虽狂妄,若因上封事得罪,恐绝言路。”遂赦之。
高丽遣其将安固将高丽、靺鞨兵击契丹;松漠都督李窟哥御之,大败高丽于新城。
是岁大稔,洛州粟米斗两钱半,粳米斗十一钱。
王皇后、萧淑妃与武昭仪更相谮诉,上不信后、淑妃之语,独信昭仪。后不能曲事上左右,母魏国夫人柳氏及舅中书令柳奭入见六宫,又不为礼。武昭仪伺后所不敬者,必倾心与相结,所得赏赐分与之。由是后及淑妃动静,昭仪必知之,皆以闻于上。
后宠虽衰,然上未有意废也。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覆之以被。上至,昭仪阳欢笑,发被观之,女已死矣,即惊啼。问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适来此。”上大怒曰:“后杀吾女!”昭仪因泣诉其罪。后无以自明,上由是有废立之志。又畏大臣不从,乃与昭仪幸太尉长孙无忌第,酣饮极欢,席上拜无忌宠姬子三人皆为朝散大夫,仍载金宝缯锦十车以赐无忌。上因从容言皇后无子以讽无忌,无忌对以他语,竟不顺旨,上及昭仪皆不悦而罢。昭仪又令母杨氏诣无忌第,屡有祈请,无忌终不许。礼部尚书许敬宗亦数劝无忌,无忌厉色折之。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下永徽六年(乙卯,公元六五五年)
春,正月,壬申朔,上谒昭陵;甲戌,还宫。
己丑,巂州道行军总管曹继叔破胡丛、显养、车鲁等蛮于斜山,拔十余城。
庚寅,立皇子弘为代王,贤为潞王。
高丽与百济、靺鞨连兵,侵新罗北境,取三十三城;新罗王春秋遣使求援。二月,乙丑,遣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发兵击高丽。
夏,五月,壬午,名振等渡辽水,高丽见其兵少,开门渡贵端水逆战。名振等奋击,大破之,杀获千馀人,焚其外郭及村落而还。
癸未,以右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以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壬辰,以韩瑗为侍中,来济为中书令。
六月,武昭仪诬王后与其母魏国夫人柳氏为厌胜,敕禁后母柳氏不得入宫。秋,七月,戊寅,贬吏部尚书柳奭为遂州刺史。奭行至扶风,岐州长史于承素希旨奏奭漏泄禁中语,复贬荣州刺史。
唐因隋制,后宫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皆视一品。上欲特置宸妃,以武昭仪为之,韩瑗、来济谏,以为故事无之,乃止。
中书舍人饶阳李义府为长孙无忌所恶,左迁壁州司马。敕未至门下,义府密知之,问计于中书舍人幽州王德俭,德俭曰:“上欲立武昭仪为后,犹豫未决者,直恐宰臣异议耳。君能建策立之,则转祸为福矣。”义府然之,是日,代德俭直宿,叩阁上表,请废皇后王氏,立武昭仪,以厌兆庶之心。上悦,召见,与语,赐珠一斗,留居旧职。昭仪又密遣使劳勉之,寻超拜中书侍郎。于是卫尉卿许敬宗、御义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皆潜布腹心于武昭仪矣。乙酉,以侍中崔敦礼为中书令。
八月,尚药奉御蒋孝璋员外特置,仍同正员。员外同正自孝璋始。
长安令裴行俭闻将立武昭仪为后,以国家之祸必由此始,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私议其事。袁公瑜闻之,以告昭仪母杨氏,行俭坐左迁西州都督府长史。行俭,仁基之子也。
九月,戊辰,以许敬宗为礼部尚书。
上一日退朝,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入内殿。遂良曰:“今日之召,多为中宫,上意既决,逆之必死。太尉元舅,司空功臣,不可使上有杀元舅及功臣之名。遂良起于草茅,无汗马之劳,致位至此,且受顾托,不以死争之,何以下见先帝!”勣称疾不入。无忌等至内殿,上顾谓无忌曰:“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昭仪为后,何如?”遂良对曰:“皇后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臣不敢曲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上不悦而罢。明日又言之,遂良曰:“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万代之后,谓陛下为如何!愿留三思!臣今忤陛下,罪当死!”因置笏于殿阶,解巾叩头流血曰:“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上大怒,命引出。昭仪在帘中大言曰:“何不扑杀此獠!”无忌曰:“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于志宁不敢言。
韩瑗因间奏事,涕泣极谏,上不纳。明日又谏,悲不自胜,上命引出。瑗又上疏谏曰:“匹夫匹妇,犹相选择,况天子乎!皇后母仪万国,善恶由之,故嫫母辅佐黄帝,妲己倾覆殷王,《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每览前古,常兴叹息,不谓今日尘黩圣代。作而不法,后嗣何观!愿陛下详之,无为后人所笑!使臣有以益国,菹醢之戮,臣之分也!昔吴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于姑苏。臣恐海内失望,棘荆生于阙庭,宗庙不血食,期有日矣!”来济上表谏曰:“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择礼教名家,幽闲令淑,副四海之望,称神礻氏之意。是故周文造舟以迎太姒,而兴《关雎》之化,百姓蒙祚;孝成纵欲,以婢为后,使皇统亡绝,社稷倾沦。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汉之祸又如此,惟陛下详察!”上皆不纳。
它日,李勣入见,上问之曰:“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遂良既顾命大臣,事当且已乎?”对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上意遂决。许敬宗宣言于朝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欲立一后,何豫诸人事而妄生异议乎!”昭仪令左右以闻。庚午,贬遂良为潭州都督。
●卷第二百
【唐纪十六】 起旃蒙单瘀十月,尽玄勣阉茂七月,凡六年有奇。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下永徽六年(乙卯,公元六五五年)
冬,十月,己酉,下诏称:“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许敬宗奏:“故特进赠司空王仁祐告身尚存,使逆乱馀孽犹得为廕,并请除削。”从之。
乙卯,百官上表请立中宫,乃下诏曰:“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待从,弗离朝夕,宫壸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丁巳,赦天下。是日,皇后上表称:“陛下前以妾为宸妃,韩瑗、来济面折庭争,此既事之极难,岂非深情为国!乞加褒赏。”上以表示瑗等,瑗等弥忧惧,屡请去位,上不许。
十一月,丁卯朔,临轩命司空李勣赍玺绶册皇后武氏。是日,百官朝皇后于肃义门。
故后王氏、故淑妃萧氏,并囚于别院,上尝念之,间行至其所,见其室封闭极密,惟窍壁以通食器,恻然伤之,呼曰:“皇后、淑妃安在?”王氏泣对曰:“妾等得罪为宫婢,何得更有尊称!”又曰:“至尊若念畴昔,使妾等再见日月,乞名此院为回心院。”上曰:“朕即有处置。”武后闻之,大怒,遣人杖王氏及萧氏各一百,断去手足,捉酒甕中,曰:“令二妪骨醉!”数日而死,又斩之。王氏初闻宣敕,再拜曰:“愿大家万岁!昭仪承恩,死自吾分。”淑妃骂曰:“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由是宫中不畜猫。寻又改王氏姓为蟒氏,萧氏为枭氏。武后数见王、萧为祟,被发沥血如死时状。后徙居蓬莱宫,复见之,故多在洛阳,终身不归长安。
己巳,许敬宗奏曰:“永徽爰始,国本未生,权引彗星,越升明两。近者元妃载诞,正胤降神,重光日融,爝晖宜息。安可反植枝干,久易位于天庭;倒袭裳衣,使违方于震位!又,父子之际,人所难言,事或犯鳞,必婴严宪,煎膏染鼎,臣亦甘心。”上召见,问之,对曰:“皇太子,国之本也,本犹未正,万国无所系心。且在东宫者,所出本微,今知国家已有正嫡,必不自安。窃位而怀自疑,恐非宗庙之福,愿陛下熟计之。”上曰:“忠已自让。”对曰:“能为太伯,愿速从之。”
西突厥颉苾达度设数遣使请兵讨沙钵罗可汗。甲戌,遣丰州都督元礼臣册拜颉苾达度设为可汗。礼臣至碎叶城,沙钵罗发兵拒之,不得前。颉苾达度设部落多为沙钵罗所并,馀众寡弱,不为诸姓所附,礼臣竟不册拜而归。
中书侍郎李义府参知政事。义府容貌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狡险忌克,故时人谓义府笑中有刀;又以其柔而害物,谓之李猫。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下显庆元年(丙辰,公元六五六年)
春,正月,辛未,以皇太子忠为梁王、梁州刺史,立皇后子代王弘为皇太子,生四年矣。忠既废,官属皆惧罪亡匿,无敢见者;右庶子李安仁独候忠,泣涕拜辞而去。安仁,纲之孙也。
壬申,赦天下,改元。
二月,辛亥,赠武士彟司徒,赐爵周国公。
三月,以度支侍郎杜正伦为黄门侍郎、同三品。
夏,四月,壬子,矩州人谢无灵举兵反,黔州都督李子和讨平之。
己未,上谓侍臣曰:“朕思养人之道,未得其要,公等为朕陈之。”来济对曰:“昔齐桓公出游,见老而饥寒者,命赐之食,老人曰:‘愿赐一国之饥者。’赐之衣,曰:‘愿赐一国之寒者。’公曰:‘寡人之廪府安足以周一国之饥寒!’老人曰‘君不夺农时,则国人皆有馀食矣;不夺蚕要,则国人皆有馀衣矣!’故人君之养人,在省其征役而已。今山东役丁,岁别数万,役之则人大劳,取庸则人大费。臣愿陛下量公家所须外,馀悉免之。”上从之。
六月,辛亥,礼宫奏停太祖、世祖配祀,以高祖配昊天于圜丘,太宗配五帝于明堂;从之。
秋,七月,乙丑,西洱蛮酋长杨栋附、显和蛮酋长王罗祁、郎、昆、梨、盘四州酋长王伽冲等帅众内附。
癸未,以中书令崔敦礼为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
八月,丙申,固安昭公崔敦礼薨。
辛丑,葱山道行军总管程知节击西突厥,与歌逻、处月二部战于榆慕谷,大破之,斩首千馀级。副总管周智度攻突骑施、处木昆等部于咽城,拔之,斩首三万级。
乙巳,龟兹王布失毕入朝。
李义府恃宠用事。洛州妇人淳于氏,美色,系大理狱,义府属大理寺丞毕正义枉法出之,将纳为妾,大理卿段宝玄疑而奏之。上命给事中刘仁轨等鞫之,义府恐事泄,逼正义自缢于狱中。上知之,原义府罪不问。
侍御史涟水王义方欲奏弹之,先白其母曰:“义方为御史,视奸臣不纠则不忠,纠之则身危而忧及于亲为不孝,二者不能自决,奈何?”母曰:“昔王陵之母,杀身以成子之名。汝能尽忠以事君,吾死不恨!”义方乃奏称:“义府于辇毂之下,擅杀六品寺丞;就云正义自杀,亦由畏义府威,杀身以灭口。如此,则生杀之威,不由上出,渐不可长,请更加勘当!”于是对仗,叱义府令下;义府顾望不退。义方三叱,上既无言,义府始趋出,义方乃读弹文。上释义府不问,而谓义方毁辱大臣,言辞不逊,贬莱州司户。
九月,括州暴风,海溢,溺四千馀家。
冬,十一月,丙寅,生羌酋长浪我利波等帅众内附,以其地置柘、栱二州。
十二月,程知节引军至鹰娑川,遇西突厥二万骑,别部鼠尼施等二万馀骑继至,前军总管苏定方帅五百骑驰往击之,西突厥大败,追奔二十里,杀获千五百馀人,获马及器械,绵亘山野,不可胜计。副大总管王文度害其功,言于知节曰:“今兹虽云破贼,官军亦有死伤,乘危轻脱,乃成败之法耳,何急而为此!自今当结方陈,置辎重在内,遇贼则战,此万全策也。”又矫称别得旨,以知节恃勇轻敌,委文度为之节制,遂收军不许深入。士卒终日跨马被甲结陈,不胜疲顿,马多瘦死。定方言于知节曰:“出师欲以讨贼,今乃自守,坐自困敝,若遇贼必败;懦怯如此,何以立功!且主上以公为大将,岂可更遣军副专其号令,事必不然。请囚文度,飞表以闻。”知节不从。至恒笃城,有群胡归附,文度曰“此属伺我旋师,还复为贼,不如尽杀之,取其资财。”定方曰:“如此乃自为贼耳,何名伐叛!”文度竟杀之,分其财,独定方不受。师旋,文度坐矫诏当死,特除名;知节亦坐逗遛追贼不及,减死免官。
是岁,以太常卿驸马都尉高履行为益州长史。
韩瑗上疏,为褚遂良讼冤曰:“遂良体国忘家,捐身徇物,风霜其操,铁石其心,社稷之旧臣,陛下之贤佐。无闻罪状,斥去朝廷,内外黎,咸嗟举措。臣闻晋武弘裕,不贻刘毅之诛;汉祖深仁,无恚周昌之直。而遂良被迁,已经寒暑,违忤陛下,其罚塞焉。伏愿缅鉴无辜,稍宽非罪,俯矜微款,以顺人情。”上谓瑗曰:“遂良之情,朕亦知之。然其悖戾好犯上,故以此责之,卿何言之深也!”对曰:“遂良社稷忠臣,为谗谀所毁。昔微子去而殷国以亡,张华存而纲纪不乱。陛下无故弃逐旧臣,恐非国家之福!”上不纳。瑗以言不用,乞归田里,上不许。
刘洎之子讼其父冤,称贞观之末,为褚遂良所谮而死,李义府复助之。上以问近臣,众希义府之旨,皆言其枉。给事中长安乐彦玮独曰:“刘洎大臣,人主暂有不豫,岂得遽自比伊、霍!今雪洎之罪,谓先帝用刑不当乎!”上然其言,遂寝其事。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下显庆二年(丁巳,公元六五七年)
春,正月,癸巳,分哥逻禄部置阴山、大漠二都督府。
闰月,壬寅,上行幸洛阳。
庚戌,以右屯卫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总管,帅燕然都护渭南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发回纥等兵,自北道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嗣业,钜之子也。
初,右卫大将军阿史那弥射及族兄左屯卫大将军步真,皆西突厥酋长,太宗之世,帅众来降;至是,诏以弥射、步真为流沙安抚大使,自南道招集旧众。
二月,辛酉,车驾至洛阳宫。
庚午,立皇子显为周王。壬申,徙雍王素节为郇王。
三月,甲辰,以潭州都督褚遂良为桂州都督。
癸丑,以李义府兼中书令。
夏,五月,丙申,上幸明德宫避暑。上自即位,每日视事;庚子,宰相奏天下无虞,请隔日视事;许之。
秋,七月,丁亥朔,上还洛阳宫。
王玄策之破天竺也,得方士那罗迩娑婆寐以归,自言有长生之术。太宗颇信之,深加礼敬,使合长生药。发使四方求奇药异石,又发使诣婆罗门诸国采药。其言率皆迂诞无实,苟欲以延岁月,药竟不就,乃放还。上即位,复诣长安,又遣归。玄策时为道王友,辛亥,奏言:“此婆罗门实能合长年药,自诡必成,今遣归,可惜失之。”玄策退,上谓侍臣曰:“自古安有神仙!秦始皇、汉武帝求之,疲弊生民,卒无所成。果有不死之人,今皆安在!”李对曰:“诚如圣言。此婆罗门今兹再来,容发衰白,已改于前,何能长生!陛下遣之,内外皆喜。”娑婆寐竟死于长安。
许敬宗、李义府希皇后旨,诬奏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与褚遂良潜谋不轨,以桂州用武之地,授遂良桂州都督,欲以为外援。八月,丁卯,瑗坐贬振州刺史,济贬台州刺史,终身不听朝觐。又贬褚遂良为爱州刺史,荣州刺史柳奭为象州刺史。
遂良至爱州,上表自陈:“往者濮王、承乾交争之际,臣不顾死亡,归心陛下。时岑文本、刘洎奏称‘承乾恶状已彰,身在别所,其于东宫,不可少时虚旷,请且遣濮王往居东宫。’臣又抗言固争,皆陛下所见。卒与无忌等四人共定大策。及先朝大渐,独臣与无忌同受遗诏。陛下在草土之辰,不胜哀恸,臣以社稷宽譬,陛下手抱臣颈。臣与无忌区处众事,咸无废阙,数日之间,内外宁谧。力小任重,动罹愆过,蝼蚁馀齿,乞陛下哀怜。”表奏,不省。
己巳,礼官奏:“四郊迎气,存太微五帝之祀;南郊明堂,废纬书六天之义。其方丘祭地之外,别有神州,亦请合为一祀。”从之。
辛未,以礼部尚书许敬宗为侍中,兼度支尚书杜正伦为兼中书令。
冬,十月,戊戌,上行幸许州。乙巳,畋于滍水之南。壬子,至祀水曲。十二月,乙卯朔,车驾还洛阳宫。
苏定方击西突厥沙钵罗可汗,至金山北,先击处木昆部,大破之,其俟斤懒独禄等帅万馀帐来降,定方抚之,发其千骑与俱。
右领军郎将薛仁贵上言:“泥孰部素不伏贺鲁,为贺鲁所破,虏其妻子。今唐兵有破贺鲁诸部得泥孰妻子者,宜归之,仍加赐赉,使彼明知贺鲁为贼而大唐为之父母,则人致其死,不遗力矣。”上从之。泥孰喜,请从军共击贺鲁。
定方至曳咥河西,沙钵罗帅十姓兵且十万来拒战。定方将唐兵及回纥万馀人击之。沙钵罗轻定方兵少,直进围之。定方令步兵据南原,攒槊外向,自将骑兵陈于北原。沙钵罗先攻步军,三冲不动,定方引骑兵击之,沙钵罗大败,追奔三十里,斩获数万人;明日,勒兵复进。于是胡禄屋等五弩失毕悉众来降,沙钵罗独与处木昆屈律啜数百骑西走。时阿史那步真出南道,五咄陆部落闻沙钵罗败,皆诣步真降。定方乃命萧嗣业、回纥婆闰将胡兵趋邪罗斯川,追沙钵罗,定方与任雅相将新附之众继之。会大雪,平地二尺,军中咸请俟晴而行,定方曰:“虏恃雪深,谓我不能进,必休息士马。亟追之可及,若缓之,彼遁逃浸远,不可复追,省日兼功,在此时矣!”乃蹋雪昼夜兼行,所过收其部众,至双河,与弥射、步真兵合,去沙钵罗所居二百里,布陈长驱,径至其牙帐。沙钵罗与其徒将猎,定方掩其不备,纵兵击之,斩获数万人,得其鼓纛,沙钵罗与其子咥运、婿阎啜等脱走,趣石国。定方于是息兵,诸部各归所居,通道路,置邮驿,掩骸骨,问疾苦,画疆场,复生业,凡为沙钵罗所掠者,悉括还之,十姓安堵如故。乃命萧嗣业将兵追沙钵罗,定方引军还。
沙钵罗至石国西北苏咄城,人马饥乏,遣人赍珍宝入城市马。城主伊沮达官诈以酒食出迎,诱之入,闭门执之,送于石国。萧嗣业至石国,石国人以沙钵罗授之。
乙丑,分西突厥地置濛池、昆陵二都护府,以阿史那弥射为左卫大将军、昆陵都护、兴昔亡可汗,押五咄陆部落;阿史那步真为右卫大将军、濛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遣光禄卿卢承庆持节册命,仍命弥射、步真与承庆据诸姓降者,准其部落大小,位望高下,授刺史以下官。
丁卯,以洛阳宫为东都,洛州官吏员品并如雍州。
是岁,诏:“自今僧尼不得受父母及尊者礼拜,所司明有法制禁断。”
以吏部侍郎刘祥道为黄门侍郎,仍知吏部选事。祥道以为:“今选司取士伤滥,每年入流之数,过一千四百,杂色入流,曾不铨简。即日内外文武官一品至九品,凡万三千四百六十五员,约准三十年,则万三千馀人略尽矣。若年别入流者五百人,足充所须之数。望有厘革。”既而杜正伦亦言入流人太多。上命正伦与祥道详议,而大臣惮于改作,事遂寝。祥道,杜甫之子也。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下显庆三年(戊午,公元六五八年)
春,正月,戊子,长孙无忌等上所修新礼;诏中外行之。先是,议者谓贞观礼节文未备,故命无忌等修之。时许敬宗、李义府用事,所损益多希旨,学者非之。太常博士萧楚材等以为豫备凶事,非臣子所宜言;敬宗、义府深然之,遂焚《国恤》一篇,由是凶礼遂阙。
初,龟兹王布失毕妻阿史那氏与其相那利私通,布失毕不能禁,由是君臣猜阻,各有党与,互来告难。上两召之,既至,囚那利,遣左领军郎将雷文成送布失毕归国。至龟兹东境泥师城,龟兹大将羯猎颠发众拒之,仍遣使降于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布失毕据城自守,不敢进。诏左屯卫大将军杨胄发兵讨之。会布失毕病卒,胄与羯猎颠战,大破之,擒羯猎颠及其党,尽诛之,乃以其地为龟兹都督府。戊申,立布失毕之子素稽为龟兹王兼都督。
二月,丁巳,上发东都;甲戌,至京师。
夏,五月,癸未,徙安西都护府于龟兹,以旧安西夏为西州都督府,镇高昌故地。
六月,营州都督兼东夷都护程名振、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将兵攻高丽之赤烽镇,拔之,斩首四百馀级,捕虏百馀人。高丽遣其大将豆方娄帅众三万拒之,名振以契丹逆击,大破之,斩首二千五百级。
秋,八月,甲寅,播罗哀獠酋长多胡桑等帅众内附。
冬,十月,庚申,吐蕃赞普来请婚。
中书令李义府有宠于上,诸子孩抱者并列清贵。而义府贪冒无厌,母、妻及诸子、女婿,卖官鬻狱,其门如市,多树朋党,倾动朝野。中书令杜正伦每以先进自处,义府恃恩,不为之下,由是有隙,与义府讼于上前。上以大臣不和,两责之。十一月,乙酉,贬正伦横州刺史,义府普州刺史。正伦寻卒于横州。
阿史那贺鲁既被擒,谓萧嗣业曰:“我本亡虏,为先帝所存,先帝遇我厚而我负之,今日之败,天所怒也。吾闻中国刑人必于市,愿刑我于昭陵之前以谢先帝。”上闻而怜之。贺鲁至京师,甲午,献于昭陵。敕免其死,分其种落为六都督府,其所役属诸国皆置州府,西尽波斯,并隶安西都护府。贺鲁寻死,葬于颉利墓侧。
戊戌,以许敬宗为中书令,大理卿辛茂将为兼侍中。
开府仪同三司鄂忠武公尉迟敬德薨。敬德晚年闲居,学延年术,修饰池台,奏清商乐以自奉养,不交通宾客,凡十六年。年七十四,以病终,朝廷恩礼甚厚。
是岁,爱州刺史褚遂良卒。
雍州司士许祎与来济善,侍御史张伦与李义府有怨,吏部尚书唐临奏以祎为江南道巡察使,伦为剑南道巡察使。是时义府虽在外,皇后常保护之。以临为挟私选授。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下显庆四年(己未,公元六五九年)
春,二月,乙丑,免临官。
三月,壬午,西突厥兴昔亡可汗与真珠叶护战于双河,斩真珠叶护。
夏,四月,丙辰,以于志宁为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三品;乙丑,以黄门侍郎许圉师参知政事。
武后以太尉赵公长孙无忌受重赐而不助己,深怨之。及议废王后,燕公于志宁中立不言,武后亦不悦。许敬宗屡以利害说无忌,无忌每面折之,敬宗亦怨。武后既立,无忌内不自安,后令敬宗伺其隙而陷之。
会洛阳人李奉节告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朋党事,敕敬宗与辛茂将鞫之。敬宗按之急,季方自刺,不死,敬宗因诬奏季方欲与无忌构陷忠臣近戚,使权归无忌,伺隙谋反,今事觉,故自杀。上惊曰:“岂有此邪!舅为小人所间,小生疑阻则有之,何至于反!”敬宗曰:“臣始末推究,反状已露,陛下犹以为疑,恐非社稷之福。”上泣曰“我家不幸,亲戚间屡有异志,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今元舅复然,使朕惭见天下之人。兹事若实,如之何?”对曰:“遗爱乳臭儿,与一女子谋反,势何所成!无忌与先帝谋取天下,天下服其智;为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若一旦窃发,陛下遣谁当之?今赖宗庙之灵,皇天疾恶,因按小事,乃得大奸,实天下之庆也。臣窃恐无忌知季方自刺,窘急发谋,攘袂一呼,同恶云集,必为宗庙之忧。臣昔见宇文化及父述为炀帝所亲任,结以昏烟,委以朝政;述卒,化及复典禁兵,一夕于江都作乱,先杀不附己者,臣家亦豫其祸,于是大臣苏威、裴矩之徒,皆舞蹈马首,唯恐不及,黎明遂倾隋室。前事不远,愿陛下速决之!”上命敬宗更加审察。明日,敬宗复奏曰:“去夜季方已承与无忌同反,臣又问季方:‘无忌与国至亲,累朝宠任,何恨而反?’季方答云:‘韩瑗尝语无忌云:“柳奭、褚遂良劝公立梁王为太子,今梁王既废,上亦疑公,故出高履行于外。”自此无忌忧恐,渐为自安之计。后见长孙祥又出,韩瑗得罪,日夜与季方等谋反。’臣参验辞状,咸相符合,请收捕准法。”上又泣曰:“舅若果尔,朕决不忍杀之;若果杀之,天下将谓朕何!后世将谓朕何!”敬宗对曰:“薄昭,汉文帝之舅也,文帝从代来,昭亦有功,所坐止于杀人,文帝遣百官素服哭而杀之,至今天下以文帝为明主。今无忌忘两朝之大恩,谋移社稷,其罪与薄昭不可同年而语也。幸而奸状自发,逆徒引服,陛下何疑,犹不早决!古人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安危之机,间不容发。无忌今之奸雄,王莽、司马懿之流也;陛下少更迁延,臣恐变生肘腋,悔无及矣!”上以为然,竟不引问无忌。戊辰,下诏削无忌太尉及封邑,以为扬州都督,于黔州安置,准一品供给。祥,无忌之从父兄子也,前此自工部尚书出为荆州长史,故敬宗以此诬之。
敬宗又奏:“无忌谋逆,由褚遂良、柳奭、韩瑗构扇而成;奭仍潜通宫掖,谋行鸩毒,于志宁亦党附无忌。”于是诏追削遂良官爵,除奭、瑗名,免志宁官。遣使发道次兵援送无忌诣黔州。无忌子秘书监驸马都尉冲等皆除名,流岭表。遂良子彦甫、彦冲流爱州,于道杀之。益州长史高履行累贬洪州都督。
五月,丙申,兵部尚书任雅相、度支尚书卢承庆并参知政事。承庆,思道之孙也。
凉州刺史赵持满,多力善射,喜任侠,其从母为韩瑗妻,其舅驸马都尉长孙铨,无忌之族弟也,铨坐无忌,流巂州。许敬宗恐持满作难,诬云无忌同反,驿召至京师,下狱,讯掠备至,终无异辞,曰:“身可杀也,辞不可更!”吏无如之何,乃代为狱辞结奏。戊戌,诛之,尸于城西,亲戚莫敢视。友人王方翼叹曰:“栾布哭彭越,义也;文王葬枯骨,仁也。下不失义,上不失仁,不亦可乎!”乃收而葬之。上闻之,不罪也。方翼,废后之从祖兄也。长孙铨至流所,县令希旨杖杀之。
六月,丁卯,诏改《氏族志》为《姓氏录》。
初,太宗命高士廉等修《氏族志》,升降去取,时称允当。至是,许敬宗等以其书不叙武氏本望,奏请改之,乃命礼部郎中礼志约等比类升降,以后族为第一等,其馀悉以仕唐官品高下为准,凡九等。于是士卒以军功致位五品,豫士流,时人谓之“勋格”。
许敬宗议封禅仪,己巳,奏:“请以高祖、太宗俱配昊天上帝,太穆、文德二皇后俱配皇地祇。”从之。
秋,七月,命御史往高州追长孙恩,象州追柳奭,振州追韩瑗,并枷锁诣京师,仍命州县簿录其家。恩,无忌之族弟也。
壬寅,命李勣、许敬宗、辛茂将与任雅相、卢承庆更共覆按无忌事。许敬宗又遣中书舍人袁公瑜等诣黔州,再鞫无忌反状,至则逼无忌令自缢。诏柳奭、韩瑗所至斩决。使者杀柳奭于象州。韩瑗已死,发验而还。籍没三家,近亲皆流岭南为奴婢。常州刺史长孙祥坐与无忌通书,处绞。长孙恩流檀州。
八月,壬子,以普州刺史李义府兼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义府既贵,自言本出赵郡,与诸李叙昭穆;无赖之徒藉其权势,拜伏为兄叔者甚众。给事中李崇德初与同谱,及义府出为普州,即除之。义府闻而衔之,及复为相,使人诬构其罪,下狱,自杀。
乙卯,长孙氏、柳氏缘无忌、奭贬降者十三人。高履行贬永州刺史。于志宁贬荣州刺史,于氏贬者九人。自是政归中宫矣。
九月,诏以石、米、史、大安、小安、曹、拔汗那、北拔汗那、悒怛、疏勒、硃驹半等国置州县府百二十七。
冬,十月,丙午,太子加元服,赦天下。初,太宗疾山东士人自矜门地,昏姻多责资财,命修《氏族志》例降一等;王妃、主婿皆取勋臣家,不议山东之族。而魏征、房玄龄、李勣家皆盛与为昏,常左右之,由是旧望不减,或一姓之中,更分某房某眷,高下悬隔。李义府为其子求昏不获,恨之,故以先帝之旨,劝上矫其弊。壬戌,诏后魏陇西李宝、太原王琼、荥阳郑温、范阳卢子迁、卢浑、卢辅、清河崔宗伯、崔元孙、前燕博陵崔懿、晋赵郡李楷等子孙,不得自为昏姻。仍定天下嫁女受财之数,毋得受陪门财。然族望为时俗所尚,终不能禁,或载女窃送夫家,或女老不嫁,终不与异姓为昏。其衰宗落谱,昭穆所不齿者,往往反自称禁婚家,益增厚价。
闰月,戊寅,上发京师,令太子监国。太子思慕不已,上闻之,遽召赴行在。戊戌,车驾至东都。
十一月,丙午,以许圉师为散骑常侍、检校侍中。
戊午,侍中兼左庶子辛茂将薨。
思结俟斤都曼帅疏勒、硃俱波、谒般陀三国反,击破于阗。癸亥,以左骁卫大将军苏定方为安抚大使以讨之。
以卢承庆同中书门下三品。
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等与高丽将温沙门战于横山,破之。
苏定方军至业叶水,思结保马头川。定方选精兵万人、骑三千匹驰往袭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诘旦,至城下,都曼大惊。战于城外,都曼败,退保其城。及暮,诸军继至,遂围之,都曼惧而出降。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下显庆五年(庚申,公元六六零年)
春,正月,定方献俘于乾阳殿。法司请诛都曼,定方请曰:“臣许以不死,故都曼出降,愿丐其馀生。”上曰:“朕屈法以全卿之信。”乃免之。
甲子,上发东都;二月,辛巳,至并州。三月,丙午,皇后宴亲戚故旧邻里于朝堂,妇人于内殿,班赐有差。诏:“并州妇人年八十以上,绵版授郡君。”
百济恃高丽之援,数侵新罗;新罗王春秋上表求救。辛亥,以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帅左骁卫将军刘伯英等水陆十万以伐百济。以春秋为嵎夷道行军总管,将新罗之众,与之合势。
夏,四月,戊寅,上发并州;癸巳,至东都。五月,作合璧宫。壬戌,上幸合璧宫。
戊辰,以定襄都督阿史德枢宾、左武候将军延陀梯真、居延州都督李合珠并为冷岍道行军总管,各将所部兵以讨叛奚,仍命尚书右丞崔馀庆充使总护三部兵,奚寻遣使降。更以枢宾等为沙砖道行军总管,以讨契丹,擒契丹松漠都督阿卜固送东都。
六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早午,车驾还洛阳宫。
房州刺史梁王忠,年浸长,颇不自安,或私衣妇人服以备刺客;又数自占吉凶。或告其事,秋,七月,乙巳,废忠为庶人,徙黔州,囚于承乾故宅。
丁卯,度支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卢承庆坐科调失所免官。
八月,吐蕃禄东赞遣其子起政将兵击吐谷浑,以吐谷浑内附故也。
苏定方引军自成山济海,百济据熊津江口以拒之。定方进击破之,百济死者数千人,馀皆溃走。定方水陆齐进,直趣其都城。未至二十馀里,百济倾国来战,大破之,杀万馀人,追奔,入其郭。百济王义慈及太子隆逃于北境,定方进围其城;义慈次子泰自立为王,帅众固守。隆子文思曰:“王与太子皆在,而叔遽拥兵自王,借使能却唐兵,我父子必不全矣。”遂师左右逾城来降,百姓皆从之,泰不能止。定方命军士登城立帜,泰窘迫,开门请命。于是义慈、隆及诸城主皆降。百济故有五部,分统三十七郡、二百城、七十六万户,诏以其地置熊津等五都督府,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
壬午,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将兵讨思结、拔也固、仆骨、同罗四部,三战皆捷,追奔百馀里,斩其酋长而还。
冬,十月,上初苦凤眩头重,目不能视,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后决之。后性明敏,涉猎文史,处事皆称旨。由是始委以政事,权与人主侔矣。
十一月,戊戌朔,上御则天门楼,受百济俘,自其王义慈以下皆释之。苏定方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赦天下。
甲寅,上幸许州。十二月,辛未,畋于长社。己卯,还东都。
壬午,以左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浿江道行军大总管,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将军刘伯英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蒲州刺史程名振为镂方道总管,将兵分道击高丽。青州刺史刘仁轨坐督海运覆船,以白衣从军自效。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下龙朔元年(辛酉,公元六六一年)
春,正月,乙卯,募河南北、淮南六十七州兵,得四万四千馀人,诣平壤、镂方行营。戊午,以鸿胪卿萧嗣业为夫馀道行军总管,帅回纥等诸部兵诣平壤。
二月,乙未晦,改元。
三月,丙申朔,上与群臣及外夷宴于洛城门,观屯营新教之舞,谓之《一戎大定乐》。时上欲亲征高丽,以象用武之势也。
初,苏定方即平百济,留郎将刘仁愿镇守百济府城,又以左卫中郎将王文度为熊津都督,抚其馀众。文度济海而卒,百济僧道琛、故将福信聚众据周留城,迎故王子丰于倭国而立之,引兵围仁愿于府城。诏起刘仁轨检校带方州刺史,将王文度之众,便道发新罗兵以救仁愿。仁轨喜曰:“天将富贵此翁矣!”于州司请《唐历》及庙讳以行,曰:“吾欲扫平东夷,颁大唐正朔于海表!”仁轨御军严整,转斗而前,所向皆下。百济立两栅于熊津江口,仁轨与新罗兵合击,破之,杀溺死者万馀人。道琛等乃释府城之围,退保任存城;新罗粮尽,引还。道琛自称领军将军,福信自称霜岑将军,招集徒众,其势益张。仁轨众少,与仁愿合军,休息士卒。上表诏新罗出兵,新罗王春秋奉诏,遣其将金钦将兵救仁轨等,至古泗,福信邀击,败之。钦自葛岭道遁还新罗,不敢复出。福信寻杀道琛,专总国兵。
夏,四月,丁卯,上幸合璧宫。
庚辰,以任雅相为浿江道行军总管,契苾何力为辽东道行军总管,苏定方为平壤道行军总管,与萧嗣业及诸胡兵凡三十五军,水陆分道并进。上欲自将大军继之;癸巳,皇后抗表谏亲征高丽;诏从之。
六月,癸未,以吐火罗、嚈哒、罽宾、波斯等十六国置都督府八,州七十六,县一百一十,军府一百二十六,并隶安西都护府。
秋,七月,甲戌,苏定方破高丽于浿江,屡战皆捷,遂围平壤城。
九月,癸巳朔,特进新罗王春秋卒;以其子法敏为乐浪郡王、新罗王。
壬子,徙潞王贤为沛王。贤闻王勃善属文,召为修撰。勃,通之孙也。时诸王斗鸡,勃戏为《檄周王鸡文》。上见之,怒曰:“此乃交构之渐。”斥勃出沛府。
高丽盖苏文遣其子男生以精兵数万守鸭绿水,诸军不得渡。契苾何力至,值冰大合,何力引众乘冰渡水,鼓噪而进,高丽大溃,追奔数十里,斩首三万级,馀众悉降,男生仅以身免。会有诏班师,乃还。
冬,十月,丁卯,上畋于陆浑;戊申,又畋于非山;癸酉,还宫。
回纥酋长婆闰卒,侄比粟毒代领其众,与同罗、仆固犯边,诏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为铁勒道行军大总管,燕然都护刘审礼、左武卫将军薛仁贵为副,鸿胪卿萧嗣业为仙萼道行军总管,右屯卫将军孙仁师为副,将兵讨之。审礼,德威之子也。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下龙朔二年(壬戌,公元六六二年)
春,正月,辛亥,立波斯都督卑路斯为波斯王。二月,甲子,改百官名:以门下省为东台,中书省为西台,尚书省为中台;侍中为左相,中书令为右相,仆射为匡政,左、右丞为肃机,尚书为太常伯,侍郎为少常伯;其馀二十四司、御史台、九寺、七监、十六卫,并以义训更其名,而职任如故。
甲戌,浿江道大总管任雅相薨于军。雅相为将,未尝奏亲戚故吏从军,皆移所司补授,谓人曰:“官无大小,皆国家公器,岂可苟便其私!”由是军中赏罚皆平,人服其公。
戊寅,左骁卫将军白州刺史沃沮道总管庞孝泰,与高丽战于蛇水之上,军败,与其子十三人皆战死。苏定方围平壤久不下,会大雪,解围而还。
三月,郑仁泰等败铁勒于天山。
铁勒九姓闻唐兵将至,合众十馀万以拒之,选骁健者数十人挑战。薛仁贵发三矢,杀三人,馀皆下马请降。仁贵悉坑之,度碛北,击其馀众,获叶护兄弟三人而还。军中歌之曰:“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思结、多滥葛等部落先保天山,闻仁泰等将至,皆迎降;仁泰等纵兵击之,掠其家以赏军士。虏相帅远遁,将军杨志追之,为虏所败。候骑告仁泰:“虏辎重在近,往可取也。”仁泰将轻骑万四千,倍道赴之,遂逾大碛,至仙萼河,不见虏,粮尽而还。值大雪,士卒饥冻,弃捐甲兵,杀马食之,马尽,人自相食,比入塞,馀兵才八百人。
军还,司宪大夫杨德裔劾奏:“仁泰等诛杀已降,使虏逃散,不抚士卒,不计资粮,遂使骸骨蔽野,弃甲资寇。自圣朝开创以来,未有如今日之丧败者。仁贵于所监临,贪淫自恣,虽矜所得,不补所丧。并请付法司推科。”诏以功赎罪,皆释之。
以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铁勒道安抚使,左卫将军姜恪副之,以安辑其馀众。何力简精骑五百,驰入九姓中,虏大惊,何力乃谓曰:“国家知汝皆胁从,赦汝之罪,罪在酋长,得之则已。”其部落大喜,共执其叶护及设、特勒等二百馀人以授何力,何力数其罪而斩之,九姓遂定。
甲午,车驾发东都;辛亥,幸蒲州;夏,四月,庚申朔,至京师。
辛巳,作蓬莱宫。
五月,丙申,以许圉师为左相。
六月,乙丑,初令僧、尼、道士、女官致敬父母。
秋,七月,戊子朔,赦天下。
丁巳,熊津都督刘仁愿、带方州刺史刘仁轨大破百济于熊津之东,拔真岘城。
初,仁愿、仁轨等屯熊津城,上与之敕书,以“平壤军回,一城不可独固,宜拔就新罗。若金法敏借卿留镇,宜且停彼;若其不须,即宜泛海还也。”将士咸欲西归。仁轨曰:“人臣徇公家之利,有死无贰,岂得先念其私!主上欲灭高丽,故先诛百济,留兵守之,制其心腹;虽馀寇充斥而守备甚严,宜厉兵秣马,击其不意,理无不克。既捷之后,士卒心安,然后分兵据险,开张形势,飞表以闻,更求益兵。朝廷知其有成,必命将出师,声援才接,凶丑自歼。非直不弃成功,实亦永清海表。今平壤之军既还,熊津又拔,则百济馀烬,不日更兴,高丽逋寇,何时可灭!且今以一城之地居敌中央,苟或动足,即为擒虏,纵入新罗,亦为羁客,脱不如意,悔不可追。况福信凶悖残虐,君臣猜离,行相屠戮;正宜坚守观变,乘便取之,不可动也。”众从之。时百济王丰与福信等以仁愿等孤城无援,遣使谓之曰:“大使等何时西还,当遣相送。”仁愿、仁轨知其无备,忽出击之,拔其支罗城及尹城、大山、沙井等栅,杀获甚众,分兵守之。福信等以真岘城险要,加兵守之。仁轨伺其稍懈,引新罗兵夜傅城下,攀草而上,比明,入据其城,遂通新罗运粮之路。仁愿乃奏请益兵,诏发淄、青、莱、海之兵七千人以赴熊津。
福信专权,与百济王丰浸相猜忌。福信称疾,卧于窟室,欲俟丰问疾而杀之。丰知之,帅亲信袭杀福信,遣使诣高丽、倭国乞师以拒唐兵。
●卷第二百一
【唐纪十七】 起玄勣阉茂八月,尽上章困敦,凡八年有奇。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上龙朔二年(壬戌,公元六六二年)
八月,壬寅,以许敬宗为太子少师、同东西台三品、知西台事。
九月,戊寅,初令八品、九品衣碧。
冬,十月,丁酉,上幸骊山温汤,太子监国;丁未,还宫。
庚戌,西台侍郎陕人上官仪同东西台三品。
癸丑,诏以四年正月有事于泰山,仍以来年二月幸东都。
左相许圉师之子奉辇直长自然,游猎犯人田,田主怒,自然以鸣镝射之。圉师杖自然一百而不以闻。田主诣司宪讼之,司宪大夫杨德裔不为治。西台舍人袁公瑜遣人易姓名上封事告之,上曰:“圉师为宰相,侵陵百姓,匿而不言,岂非作威作福!”圉师谢曰:“臣备位枢轴,以直道事陛下,不能悉允众心,故为人所攻讦。至于作威福者,或手握强兵,或身居重镇;臣以文吏,奉事圣明,惟知闭门自守,何敢作威福!”上怒曰:“汝恨无兵邪!”许敬宗曰:“人臣如此,罪不容诛。”遽令引出。诏特免官。癸酉,立皇子旭轮为殷王。
十二月,戊申,诏以方讨高丽、百济,河北之民,劳于征役,其封泰山、幸东都并停。
风海道总管苏海政受诏讨龟兹,敕兴昔亡、继往绝二可汗发兵与之俱。至兴昔亡之境,继往绝素与兴昔亡有怨,密谓海政曰:“弥射谋反,请诛之。”时海政兵才数千,集军吏谋曰:“弥射若反,我辈无噍类,不如先事诛之。”乃矫称敕,令大总管赍帛数万段赐可汗及诸酋长,兴昔亡帅其徒受赐,海政悉收斩之。其鼠尼施、拔塞干两部亡走,海政与继往绝追讨,平之。军还,至疏勒南,弓月部复引吐蕃之众来,欲与唐兵战;海政以师老不敢战,以军资赂吐蕃,约和而还。由是诸部落皆以兴昔亡为冤,各有离心。继往绝寻卒,十姓无主,有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收其馀众附于吐蕃。
是岁,西突厥寇庭州,刺史来济将兵拒之,谓其众曰:“吾久当死,幸蒙存全以至今日,当以身报国!”遂不释甲胄,赴敌而死。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上龙朔三年(癸亥,公元六六三年)
春,正月,左武卫将军郑仁泰讨铁勒叛者馀种,悉平之。
乙酉,以李义府为右相,仍知选事。
二月,徙燕然都护府于回纥,更名瀚海都护;徙故瀚海都护于云中古城,更名云中都护。以碛为境,碛北州府皆隶瀚海,碛南隶云中。
三月,许圉师再贬虔州刺史,杨德裔以阿党流庭州,圉师子文思、自然并免官。
右相河间郡公李义府典选,恃中宫之势,专以卖官为事,铨综无次,怨讟盈路,上颇闻之,从容谓义府曰:“卿子及婿颇不谨,多为非法。我尚为卿掩覆,卿宜戒之!”义府勃然变色,颈、颊俱张,曰:“谁告陛下?”上曰:“但我言如是,何必就我索其所从得邪!”义府殊不引咎,缓步而去。上由是不悦。
望气者杜元纪谓义府所居第有狱气,宜积钱二十万缗以厌之,义府信之,聚敛尤急。义府居母丧,朔望给哭假,辄微服与元纪出城东,登古冢,候望气色,或告义府窥觇灾眚,阴有异图。又遣其子右司议郎津召长孙无忌之孙延,受其钱七百缗,除延司津监,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告之。夏,四月,乙丑,下义府狱,遣司刑太常伯刘祥道与御史、详刑共鞫之,仍命司空李勣监焉。事皆有实。戊子,诏义府除名,流巂州;津除名,流振州;诸子及婿并除名,流庭州。朝野莫不称庆。
或作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膀之通衢。义府多取人奴婢,及败,各散归其家,故其露布云:“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乙未,置鸡林大都督府于新罗国,以金法敏为之。
丙午,蓬莱宫含元殿成,上始移仗居之,更命故宫曰西内。戊申,始御紫宸殿听政。
五月,壬午,柳州蛮酋吴君解反;遣冀州长史刘伯英、右武卫将军冯士翙发岭南兵讨之。
吐蕃与吐谷浑互相攻,各遣使上表论曲直,更来求援;上皆不许。
吐谷浑之臣素和贵有罪,逃奔吐蕃,具言吐谷浑虚实,吐蕃发兵击吐谷浑,大破之,吐谷浑可汗曷钵与弘化公主帅数千帐弃国走依凉州,请徙居内地。上以凉州都督郑仁泰为青海道行军大总管,帅右武卫将军独狐卿云、辛文陵等分屯凉、鄯二州,以备吐蕃。六月,戊申,又以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安集大使,节度诸军,为吐谷浑之援。
吐蕃禄东赞屯青海,遣使者论仲琮入见,表陈吐谷浑之罪,且请和亲。上不许,遣左卫郎将刘文祥使于吐蕃,降玺书责让之。
秋,八月,戊申,上以海东累岁用兵,百姓困于征调,士卒战溺死者甚众,诏罢三十六州所造船,遣司元太常伯窦德玄等分诣十道,问人疾苦,黜陟官吏。德玄,毅之曾孙也。
九月,戊午,熊津道行军总管、右威卫将军孙仁师等破百济馀众及倭兵于白江,拔其周留城。
初,刘仁愿、刘仁轨既克真岘城,诏孙仁师将兵浮海助之。百济王丰南引倭人以拒唐兵。仁师与仁愿、仁轨合兵,势大振。诸将以加林城水陆之冲,欲先攻之,仁轨曰:“加林险固,急攻则伤士卒,缓之则旷日持久。周留城,虏之巢穴,群凶所聚,除恶务本,宜先攻之,若克周留,诸城自下。”于是仁师、仁愿与新罗王法敏将陆军以进,仁轨与别将杜爽、抚馀隆将水军及粮船自熊津入白江,以会陆军,同趣周留城。遇倭兵于白江口,四战皆捷,焚其舟四百艘,烟炎灼天,海水皆赤。百济王丰脱身奔高丽,王子忠胜、忠志等帅众降,百济尽平,唯别帅迟受信据任存城,不下。
初,百济西部人黑齿常之,长七尺馀,骁勇有谋略,仕百济为达率兼郡将,犹中国刺史也。苏定方克百济,常之帅所部随众降。定方絷其王及太子,纵兵劫掠,壮者多死。常之惧,与左右十馀人遁归本部,收集亡散,保任存山,结栅以自固,旬月间归附者三万馀人。定方遣兵攻之,常之拒战,唐兵不利;常之复取二百馀城,定方不能克而还。常之与别部将沙吒相如各据险以应福信,百济既败,皆帅其众降。刘仁轨使常之、相如自将其众,取任存城,仍以粮仗助之。孙仁帅曰:“此属兽心,何可信也!”仁轨曰:“吾观二人皆忠勇有谋,敦信重义;但向者所托,未得其人,今正是其感激立效之时,不用疑也。”遂给其粮仗,分兵随之,攻拔任存城,迟受信弃妻子,奔高丽。
诏刘仁轨将兵镇百济,召孙仁帅、刘仁愿还。百济兵火之馀,比屋凋残,僵尸满野。仁轨始命瘗骸骨,籍户口,理村聚,署官长,通道涂,立桥梁,补堤堰,复陂塘,课耕桑,赈贫乏,养孤老,立唐社稷,颁正朔及庙讳;百济大悦,阖境各安其业。然后修屯田,储糗粮,训士卒,以图高丽。
刘仁愿至京帅,上问之曰:“卿在海东,前后奏事,皆合机宜,复有文理。卿本武人,何能如是?”仁愿曰:“此皆刘仁轨所为,非臣所及也。”上悦,加仁轨六阶,正除带方州刺史,为筑第长安,厚赐其妻子,遣使赍玺书劳勉之。上官仪曰:“仁轨遭黜削而能尽忠,仁愿秉节制而能推贤,皆可谓君子矣。”
冬,十月,辛巳朔,诏太子每五日于光顺门内视诸司奏事,其事之小者,皆委太子决之。
十二月,庚子,诏改来年元。
壬寅,以安西都护高贤为行军总管,将兵击弓月以救于阗。
是岁,大食击波斯、拂菻,破之;南侵婆罗门,吞灭诸胡,胜兵四十馀万。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上麟德元年(甲子,公元六六四年)
春,正月,甲子,改云中都护府为单于大都护府,以殷王旭轮为单于大都护。
初,李靖破突厥,迁三百帐于云中城,阿史德氏为其长。至是,部落渐众,阿史德氏诣阙,请如胡法立亲王为可汗以统之。上召见,谓曰:“今之可汗,古之单于也。”故更为单于都护府,而使殷王遥领之。
二月,戊子,上行幸万年宫。
夏,四月,壬子,卫州刺史道孝王元庆薨。
丙午,魏州刺史郇公孝协坐赃,赐死。司宗卿陇西王傅义等奏孝协父叔良死王事,孝协无兄弟,恐绝嗣。上曰:“画一之法,不以亲疏异制,苟害百姓,虽皇太子亦所不赦。孝协有一子,何忧乏祀乎!”孝协竟自尽于第。
五月,戊申朔,遂州刺史许悼王孝薨。
乙卯,于昆明之弄栋川置姚州都督府。
秋,七月,丁未朔,诏以三年正月有事于岱宗。
八月,丙子,车驾还京师,幸旧宅,留七月;壬午,还蓬莱宫。
丁亥,以司列太常伯刘祥道兼右相,大司宪窦德玄为司元太常伯、检校左相。冬,十月,庚辰,检校熊津都督刘仁轨上言:“臣伏睹所存戍兵,疲羸者多,勇健者少,衣服贫敝,唯思西归,无心展效。臣问以‘往在海西,见百姓人人应募,争欲从军,或请自办衣粮,谓之“义征”,何为今日士卒如此?’咸言:‘今日官府与曩时不同,人心亦殊。曩时东西征役,身没王事,并蒙敕使吊祭,追赠官爵,或以死者官爵回授之弟,凡渡辽海者,皆赐勋一转。自显庆五年以来,征人屡经渡海,官不记录,其死者亦无人谁何。州县每发百姓为兵,其壮而富者,行钱参逐,皆亡匿得免;贫者身虽老弱,被发即行。顷者破百济及平壤苦战,当是时,将帅号令,许以勋赏,无所不至;及达西岸,惟闻枷锁推禁,夺赐破勋,州县追呼,无以自存,公私因弊,不可悉言。以是昨发海西之日,已有逃亡自残者,非独至海外而然也。又,本因征役勋级以为荣宠;而比年出征,皆使勋官挽引,劳苦与白丁无殊,百姓不愿从军,率皆由此。’臣又问:‘曩日士卒留镇五年,尚得支济,今尔等始经一年,何为如此单露?’咸言:‘初发家日,惟令备一年资装;今已二年,未有还期。’臣检校军士所留衣,今冬仅可充事,来秋以往,全无准拟。陛下留兵海外,欲殄灭高丽。百济、高丽,旧相党援,倭人虽远,亦共为影响,若无镇兵,还成一国。今既资戍守,又置屯田,所借士卒同心同德,而众有此议,何望成功!自非有所更张,厚加慰劳,明赏重罚以起士心,若止如今日已前处置,恐师众疲老,立效无日。逆耳之事,或无人为陛下尽言,故臣披露肝胆,昧死奏陈。”
上深纳其言,遣右威卫将军刘仁愿将兵渡海以代旧镇之兵,仍敕仁轨俱还。仁轨谓仁愿曰:“国家悬军海外,欲以经略高丽,其事非易。今收获未毕,而军吏与士卒一时代去,军将又归;夷人新服,众心未安,必将生变。不如且留旧兵,渐令收获,办具资粮,节级遣还;军将且留镇抚,未可还也。”仁愿曰:“吾前还海西,大遭谗谤,云吾多留兵众,谋据海东,几不免祸。今日唯知准敕,岂敢擅有所为!”仁轨曰:“人臣苟利于国,知无不为,岂恤其私!”乃上表陈便宜,自请留镇海东。上从之。仍以扶馀隆为熊津都尉,使招辑其馀众。
初,武后能屈身忍辱,奉顺上意,故上排群议而立之;及得志,专作威福,上欲有所为,动为后所制,上不胜其忿。有道士郭行真,出入禁中,尝为厌胜之术,宦者王伏胜发之。上大怒,密召西召侍郎、同东西台三品上官仪议之。仪因言:“皇后专恣,海内所不与,请废之。”上意亦以为然,即命仪草诏。
左右奔告于后,后遽诣上自诉。诏草犹在上所,上羞缩不忍,复待之如初;犹恐后怨怒,因绐之曰:“我初无此心,皆上官仪教我。”仪先为陈王咨议,与王伏胜俱事故太子忠,后于是使许敬宗诬奏仪、伏胜与忠谋大逆。十二月,丙戌,仪下狱,与其子庭芝、王伏胜皆死,籍没其家。戊子,赐忠死于流所。右相刘祥道坐与仪善,罢政事,为司礼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等朝士流贬者甚众,皆坐与仪交通故也。
自是上每视事,则后垂帘于后,政无大小皆与闻之。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生杀,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谓之二圣。
太子右中护、检校西台侍郎乐彦玮、西台侍郎孙处约并同东西台三品。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上麟德二年(乙丑,公元六六五年)
春,正月,丁卯,吐蕃遣使入见,请复与吐谷浑和亲,仍求赤水地畜牧,上不许。
二月,壬午,车驾发京师,丁酉,至合璧宫。
上语及隋炀帝,谓侍臣曰:“炀帝拒谏而亡,朕常以为戒,虚心求谏;而竟无谏者,何也?”李勣对曰:“陛下所为尽善,群臣无得而谏。”
三月,甲寅,以兼司戎太常伯姜恪同东西台三品。恪,宝谊之子也。
辛未,东都乾元殿成。闰月,壬申朔,车驾至东都。
疏勒弓月引吐蕃侵于阗。敕西州都督崔知辩、左武卫将军曹继叔将兵救之。
夏,四月,戊辰,左侍极陆敦信检校右相;西台侍郎孙处约、太子右中护、检校西台侍郎乐彦玮并罢政事。
秘阁郎中李淳风以傅仁均《戊寅历》推步浸疏,乃增损刘焯《皇极历》,更撰《麟德历》;五月,辛卯,行之。
秋,七月,己丑,兗州都督邓康王元裕薨。
上命熊津都尉扶馀隆与新罗王法敏释去旧怨;八月,壬子,同盟于熊津城。刘仁轨以新罗、百济、耽罗、倭国使者浮海西还,会祠泰山,高丽亦遣太子福男来侍祠。
冬,十月,癸丑,皇后表称“封禅旧仪,祭皇地礻氏,太后昭配,而令公卿行事,礼有未发,至日,妾请帅内外命妇奠献。”诏:“禅社首以皇后为亚献,越国太妃燕氏为终献。”壬戌,诏:“封禅坛所设上帝、后土位,先用藁秸、陶匏等,并宜改用茵褥、罍爵,其诸郊祀亦宜准此。”又诏:“自今郊庙享宴,文舞用《功成庆善之乐》,武舞用《神功破陈之乐》。”
丙寅,上发东都,从驾文武仪仗,数百里不绝。列营置幕,弥亘原野。东自高丽,西至波斯、乌长诸国朝会者,各帅其属扈从,穹庐毳幕,牛羊驼马,填咽道路。时比岁丰稔,米斗至五钱,麦、豆不列于市。
十一月,戊子,上至濮阳,窦德玄骑从。上问:“濮阳谓之帝丘,何也?”德玄不能对。许敬宗自后跃马而前曰:“昔颛顼居此,故谓之帝丘。”上称善。敬宗退,谓人曰:“大臣不可以无学;吾见德玄不能对,心实羞之。”德玄闻之,曰:“人各有能有不能,吾不强对以所不知,此吾所能也。”李勣曰:“敬宗多闻,信美矣;德玄之言亦善也。”
寿张人张公艺九世同居,齐、隋、唐皆旌表其门。上过寿张,幸其宅,问所以能共居之故,公艺书“忍”字百馀以进。上善之,赐以缣帛。
十二月,丙午,车驾至齐州,留十日。丙辰,发灵岩顿,至泰山下,有司于山南为圆坛,山上为登封坛,社首山上为降禅方坛。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上乾封元年(丙寅,公元六六六年)
春,正月,戊辰朔,上祀昊天上帝于泰山南。己巳,登泰山,封玉牒,上帝册藏以玉匮,配帝册藏以金匮,皆缠以金绳,封以金泥,印以玉玺,藏以石感。庚午,降禅于社首,祭皇地祇。上初献毕,执事者皆趋下。宦者执帷,皇后升坛亚献,帷帟皆以锦绣为之;酌酒,实俎豆,登歌,皆用宫人。壬申,上御朝觐坛,受朝贺;赦天下,改元。文武官三品已上赐爵一等,四品已下加一阶。先是阶无泛加,皆以劳考叙进,至五品三品,仍奏取进止,至是始有泛阶,比及末年,服绯者满朝矣。
时大赦,惟长流人不听还,李义府忧愤发病卒。自义府流窜,朝士日忧其复入,及闻其卒,众心乃安。
丙戌,车驾发泰山;辛卯,至曲阜,赠孔子太师,以少牢致祭。癸未,至亳州,谒老君庙,上尊号曰太上玄元皇帝。丁丑,至东都,留六日;甲申,幸合璧宫;夏,四月,甲辰,至京师,谒太庙。
庚戌,左侍极兼检校右相陆敦信以老疾辞职,拜大司成,兼左侍极,罢政事。
五月,庚寅,铸乾封泉宝钱,一当十,俟期年尽废旧钱。
高丽泉盖苏文卒,长子男生代为莫离支,初知国政,出巡诸城,使其弟男建、男产知留后事。或谓二弟曰:“男生恶二弟之逼,意欲除之,不如先为计。”二弟初未之信。又有告男生者曰:“二弟恐兄还夺其权,欲拒兄不纳。”男生潜遣所亲往平壤伺之,二弟收掩,得之,乃以王命召男生。男生惧,不敢归;男建自为莫离支,发兵讨之。男生走保别城,使其子献诚诣阙求救。六月,壬寅,以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辽东道安抚大使,将兵救之;以献诚为右武卫将军,使为乡导。又以右金吾卫将军庞同善、营州都督高侃为行军总管,同讨高丽。
秋,七月,乙丑朔,徙殷王旭轮为豫王。以大司宪兼检校太子左中护刘仁轨为右相。
初,仁轨为给事中,按毕正义事,李义府怨之,出为青州刺史。会讨百济,仁轨当浮海运粮,时未可行,义府督之,遭风失船,丁夫溺死甚众,命监察御史袁异式往鞫之。义府谓异式曰:“君能办事,勿忧无官。”异式至,谓仁轨曰:“君与朝廷何人为仇,宜早自为计。”仁轨曰:“仁轨当官不职,国有常刑,公以法毙之,无所逃命。若使遽自引决以快仇人,窃所未甘!”乃具狱以闻。异式将行,仍自掣其锁。狱上,义府言于上曰:“不斩仁轨,无以谢百姓。”舍人源直心曰:“海风暴起,非人力所及。”上乃命除名,以白衣从军自效。义府又讽刘仁愿使害之,仁愿不忍杀。及为大司宪,异式惧,不自安,仁轨沥觞告之曰:“仁轨若念畴昔之事,有如此觞!”仁轨既知政事,异式寻迁詹事丞;时论纷然,仁轨闻之,遽荐为司元大夫。监察御史杜易简谓人曰:“斯所谓矫枉过正矣!”
八月,辛丑,司元太常伯兼检校左相窦德玄薨。
初,武士彟娶相里氏,生男元庆、元爽;又娶杨氏,生三女,长适越王府法曹贺兰越石,次皇后,次适郭孝慎。士彟卒,元庆、元爽及士彟兄子惟良、怀运皆不礼于杨氏,杨氏深衔之。越石、孝慎及孝慎妻并早卒,越石妻生敏之及一女而寡。后既立,杨氏号荣国夫人,越石妻号韩国夫人,惟良自始州长史超迁司卫少卿,怀运自瀛州长史迁淄州刺史,元庆自右卫郎将为宗正少卿,元爽自安州户曹累迁少府少监。荣国夫人尝置酒,谓惟良等曰:“颇忆畴昔之事乎?今日之荣贵复何如?”对曰:“惟良等幸以功臣子弟,早登宦籍,揣分量才,不求贵达,岂意以皇后之故,曲荷朝恩,夙夜忧惧,不为荣也。”荣国不悦。皇后乃上疏,请出惟良等为远州刺史,外示廉抑,实恶之也。于是以惟良检校始州刺史,元庆为龙州刺史,元爽为濠州刺史。元庆至州,以忧卒。元爽坐事流振州而死。
韩国夫人及其女以后故出入禁中,皆得幸于上。韩国寻卒,其女赐号魏国夫人。上欲以魏国为内职,心难后,未决,后恶之。会惟良、怀运与诸州刺史诣泰山朝觐,从至京师,惟良等献食。后密置毒醢中,使魏国食之,暴卒,因归罪于惟良、怀运,丁未,诛之,改其姓为蝮式。怀运兄怀亮早卒,其妻善氏尤不礼于荣国,坐惟良等没入掖庭,荣国令后以他事束棘鞭之,肉尽见骨而死。
九月,庞同善大破高丽兵,泉男生帅众与同善合。诏以男生为特进、辽东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封玄菟郡公。
戊子,金紫光禄大夫致仕广平宣公刘祥道薨,子齐贤嗣,齐贤为人方正,上甚重之,为晋州司马。将军史兴宗尝从上猎苑中,因言晋州产佳鹞,刘齐贤今为司马,请使捕之。上曰:“刘齐贤岂捕鹞者邪!卿何以此待之!”
冬,十二月,己酉,以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兼安抚大使,以司列少常伯安陆郝处俊副之,以击高丽。庞同善、契苾何力并为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兼安抚大使如故;其水陆诸军总管并运粮使窦义积、独孤卿云、郭待封等,并受勣处分。河北诸州租赋悉诣辽东给军用。待封,孝恪之子也。
勣欲与其婿京兆杜怀恭偕行,以求勋效。怀恭辞以贫,勣赡之;复辞以无奴马,又赡之。怀恭辞穷,乃亡匿岐阳山中,谓人曰:“公欲以我立法耳。”勣闻之,流涕曰:“杜郎疏放,此或有之。”乃止。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上乾封二年(丁卯,公元六六七年)
春,正月,上耕籍田,有司进耒耜,加以雕饰。上曰:“耒耜农夫所执,岂宜如此之丽!”命易之。既而耕之,九推乃止。
自行乾封泉宝钱,谷帛踊贵,商贾不行,癸未,诏罢之。
二月,丁酉,涪陵悼王愔薨。
辛丑,复以万年宫为九成宫。生羌十二州为吐蕃所破,三月,戊寅,悉废之。
上屡责侍臣不进贤,众莫敢对。司列少常伯李安期对曰:“天下未尝无贤,亦非群臣敢蔽贤也。比来公卿有所荐引,为谗者已指为朋党,滞淹者未获伸,而在位者先获罪矣,是以各各杜口耳。陛下果推至诚以待之,其谁不愿举所知!此在陛下,非在群臣也。”上深以为然。安期,百药之子也。
夏,四月,乙卯,西台侍郎杨弘武、戴至德、正谏大夫兼东台侍郎李安期、东台舍人昌乐张文瓘、司列少常伯兼正谏大夫河北赵仁本并同东西台三品。弘武,素之弟子;至德,胄之兄子也。时造蓬莱、上阳、合璧等宫,频征伐四夷,厩马万匹,仓库渐虚,张文瓘谏曰:“隋鉴不远,愿勿使百姓生怨。”上纳其言,减厩马数千匹。
秋,八月,己丑朔,日有食之。
辛亥,东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李安期出为荆州长史。
九月,庚申,上以久疾,命太子弘监国。
辛未,李勣拔高丽之新城,使契苾何力守之。勣初度辽,谓诸将曰:“新城,高丽西边要害,不先得之,馀城未易取也。”遂攻之,城人师夫仇等缚城主开门降。勣引兵进击,一十六城皆下之。庞同善、高侃尚在新城,泉男建遣兵袭其营,左武卫将军薛仁贵击破之。侃进至金山,与高丽战,不利,高丽乘胜逐北,仁贵引兵横击之,大破高丽,斩首五万馀级,拔南苏、木底、苍岩三城,与泉男生军合。
郭待封以水军自别道趣平壤,勣遣别将冯师本载粮仗以资之。师本船破,失期,待封军中饥窘,欲作书与勣,恐为虏所得,知其虚实,乃作离合诗以与勣。勣怒曰:“军事方急,何以诗为?必斩之!”行军管记通事舍人河南元万顷为释其义,勣乃更遣粮仗赴之。万顷作《檄高丽文》,曰“不知守鸭绿之险。”泉男建报曰:“谨闻命矣!”即移兵据鸭绿津,唐兵不得渡。上闻之,流万顷于岭南。
郝处俊在高丽城下,未及成列,高丽奄至,军中大骇。处俊据胡床,方食干Я,潜简精锐,击败之,将士服其胆略。
冬,十二月,甲午,诏:“自今祀昊天上帝、五帝、皇地礻氏、神州地礻氏,并以高祖、太宗配,仍合祀昊天上帝、五帝于明堂。”
是岁,海南獠陷琼州。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上总章元年(戊辰,公元六六八年)
春,正月,壬下,以右相刘仁轨为辽东道副大总管。
二月,壬午,李勣等拔高丽扶馀城。薛仁贵既破高丽于金山,乘胜将三千人将攻扶馀城,诸将以其兵少,止之。仁贵曰:“兵不必多,顾用之何如耳。”遂为前锋以进,与高丽战,大破之,杀获万馀人,遂拔扶馀城。扶馀川中四十馀城皆望风请服。
侍御史洛阳贾言忠奉使自辽东还,上问以军事,言忠对曰:“高丽必平。”上曰:“卿何以知之?”对曰:“隋炀帝东征而不克者,人心离怨故也;先帝东征而不克者,高丽未有衅也。今高藏微弱,权臣擅命,盖苏文死,男建兄弟内相攻夺,男生倾心内附,为我乡导,彼之情伪,靡不知之。以陛下明圣,国家富强,将士尽力,以乘高丽之乱,其势必克,不俟再举矣。且高丽连年饥馑,妖异屡降,人心危骇,其亡可翘足待也。”上又问:“辽东诸将孰贤?”对曰:“薛仁贵勇冠三军;庞同善虽不善斗,而持军严整;高侃勤俭自处,忠果有谋;契苾何力沉毅能断,虽颇忌前,而有统御之才;然夙夜小心,忘身忧国,皆莫及李勣也。”上深然其言。
泉男建复遣兵五万人救扶馀城,与李勣等遇于薛贺水,合战,大破之,斩获三万馀人,进攻大行城,拔之。
朝廷议明堂制度略定,三月,庚寅,赦天下,改元。
戊寅,上幸九成宫。夏,四月,丙辰,彗星见于五车。上避正殿,减常膳,撤乐。许敬宗等奏请复常,曰:“彗见东北,高丽将灭之兆也。”上曰:“朕之不德,谪见于天,岂可归咎小夷!且高丽百姓,亦朕之百姓也。”不许。戊辰,彗星见。
辛巳,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杨弘武薨。
八月,辛酉,卑列道行军总管、右威卫将军刘仁愿坐征高丽逗留,流姚州。
癸酉,车驾还京师。
九月,癸巳,李勣拔平壤。勣既克大行城,诸军出他道者皆与勣会,进至鸭绿栅,高丽发兵拒战,勣等奋击,大破之,追奔二百馀里,拔辰夷城,诸城遁逃及降者相继。契苾何力先引兵至平壤城下,勣军继之,围平壤月馀,高丽王藏遣泉男产帅首领九十八人,持白幡诣勣降,勣以礼接之。泉男建犹闭门拒守,频遣兵出战,皆败。男建以军事委僧信诚,信诚密遣人诣勣,请为内应。后五日,信诚开门,勣纵兵登城鼓噪,焚城四周,男建自刺,不死,遂擒之。高丽悉平。
冬,十月,戊午,以乌茶国婆罗门卢迦逸多为怀化大将军。逸多自言能合不死药,上将饵之。东台侍郎郝处俊谏曰:“修短有命,非药可延。贞观之末,先帝服那罗迩娑婆寐药,竟无效;大渐之际,名医不知所为,议者归罪娑婆寐,将加显戮,恐取笑戎狄而止。前鉴不远,愿陛下深察。”上乃止。
李勣将至,上命先以高藏等献于昭陵,具军容,奏凯歌,入京师,献于太庙。十二月,丁巳,上受俘于含元殿。以高藏政非己出,赦以为司平太常伯、员外同正。以泉男产为司宰少卿,僧信诚为银青光禄大夫,泉男生为右卫大将军。李勣以下,封赏有差。泉男建流黔州,扶馀丰流岭南,分高丽五部、百七十六城、六十九万馀户,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百县,置安东都护府于平壤以统之。擢其酋帅有功者为都督、刺史、县令,与华人参理。以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检校安东都护,总兵二万人以镇抚之。
丁卯,上祀南郊,告平高丽,以李勣为亚献。己巳,谒太庙。
渭南尉刘延祐,弱冠登进士第,政事为畿县最。李勣谓之曰:“足下春秋甫尔,遽擅大名,宜稍自贬抑,无为独出人右也。”
时有敕,征辽军士逃亡,限内不首及首而更逃者,身斩,妻子籍没。太子上表,以为:“如此之比,其数至多。或遇病不及队伍,怖惧而逃;或因樵采为贼所掠;或渡海漂没;或深入贼庭,为所伤杀。军法严重,同队恐并获罪,即举以为逃,军旅之中,不暇勘当,直据队司通状关移所属,妻子没官,情实可哀。《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伏愿逃亡之家,免其配没。”从之。甲戌,司戎太常伯姜恪兼检校左相,司平太常伯阎立本守右相。
是岁,京师及山东、江、淮旱、饥。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上总章二年(己巳,公元六六九年)
春,二月,辛酉,以张文瓘为东台侍郎,以右肃机、检校太子中护谯人李敬玄为西台侍郎,并同东西台三品。先是同三品不入衔,至是始入衔。
癸亥,以雍州长史卢承庆为司刑太常伯。承庆尝考内外官,有一官督运,遭风失米,承庆考之曰:“监运损粮,考中下。”其人容色自若,无言而退。承庆重期雅量,改注曰:“非力所及,考中中。”既无喜容,亦无愧词。又改曰:“宠辱不惊,考中上。”
三月,丙戌,东台侍郎郝处俊同东、西台三品。
丁亥,诏定明堂制度:其基八觚,其宇上圆,覆以清阳玉叶,其门墙阶级,窗棂楣柱,枊楶枅栱,皆法天地阴阳律历之数。诏下之后,众议犹未决,又会饥馑,竟不果立。
夏,四月,己酉朔,上幸九成宫。
高丽之民多离叛者,敕徙高丽户三万八千二百于江、淮之南,及山南、京西诸州空旷之地,留其贫弱者,使守安东。
六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秋,八月,丁未朔,诏以十月幸凉州。时陇右虚耗,议者多以为未宜游幸。上闻之,辛亥,御延福殿,召五品已上谓曰:“自古帝王,莫不巡守,故朕欲巡视远俗。若果为不可,何不面陈,而退有后言,何也?”自宰相以下莫敢对。详刑大夫来公敏独进曰:“巡守虽帝王常事,然高丽新平,馀寇尚多,西边经略,亦未息兵。陇右户口凋弊,銮舆所至,供亿百端,诚为未易。外间实有窃议,但明制已行,故群臣不敢陈论耳。”上善其言,为之罢西巡。未几,擢公敏为黄门侍郎。
甲戌,改瀚海都护府为安北都护府。
九月,丁丑朔,诏徙吐谷浑部落就凉州南山。议者恐吐蕃侵暴,使不能自存,欲先发兵击吐蕃。右相阎立本以为去岁饥歉,未可兴师。议久不决,竟不果徙。
庚寅,大风,海溢,漂永嘉、安固六千馀家。
冬,十月,丁巳,车驾还京师。
十一月,丁亥,徙豫王旭轮为冀王,更名轮。
司空、太子太师、英贞武公李勣寝疾,上悉召其子弟在外者,使归侍疾。上及太子所赐药,勣则饵之;子弟为之迎医,皆不听进,曰:“吾本山东田夫,遭值圣明,致位三公,年将八十,岂非命邪!修短有期,岂能复就医工求活!”一旦,忽谓其弟司卫少卿弼曰:“吾今日小愈,可共置酒为乐。”于是子孙悉集,酒阑,谓弼曰:“吾自度必不起,故欲与汝曹为别耳。汝曹勿悲泣,听我约束。我见房、杜平生勤苦,仅能立门户,遭不肖子,荡覆无馀。吾有此子孙,今悉付汝。葬毕,汝即迁入我堂,抚养孤幼,谨察视之。其有志气不伦,交游非类者,皆先挝杀,然后以闻。”自是不复更言。十二月,戊申,薨。上闻之悲泣,葬日,幸未央宫,登楼望輀车恸哭。起冢象阴山、铁山、乌德鞬山,以旌其破突厥、薛延陀之功。
勣为将,有谋善断;与人议事,从善如流。战胜则归功于下,所得金帛,悉散之将士,故人思致死,所向克捷。临事选将,必訾相其状貌丰厚者遣之。或问其故,勣曰:“薄命之人,不足与成功名。”闺门雍睦而严。其姊尝病,勣已为仆射,亲为之煮粥。风回,爇其须鬓。姊曰:“仆妾幸多,何自苦如是!”勣曰:“非为无人使令也,顾姊老,勣亦老,虽欲久为姊煮粥,其可得乎!”勣常谓人:“我年十二三时为亡赖贼,逢人则杀。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惬则杀人。十七八为佳贼,临陈乃杀之。二十为大将,用兵以救人死。”勣长子震早卒,震子敬业袭爵。
时承平既久,选人益多,是岁,司列少常伯裴行俭始与员外郎张仁礻韦,设长名姓历榜,引铨注之法。又定州县升降、官资高下。其后遂为永制,无能革之者。
大略唐之选法,取人以身、言、书、判,计资量劳而拟官。始集而试,观其书、判;已试而铨,察其身、言;已铨而注,询其便利;已注而唱,集众告之。然后类以为甲,先简仆射,乃上门下,给事中读,侍郎省,侍中审之,不当者驳下。既审,然后上闻,主者受旨奉行,各给以符,谓之告身。兵部武选亦然。课试之法,以骑射及翘关、负米。人有格限未至,而能试文三篇,谓之宏词,试判三条,谓之拔萃,入等者得不限而授。其黔中、岭南、闽中州县官,不由吏部,委都督选择士人补授。凡居官以年为考,六品以下,四考为满。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上咸亨元年(庚午,公元六七零年)
春,正月,丁丑,右相刘仁轨请致仕;许之。
三月,甲戌朔,以旱,赦天下,改元。
丁丑,改蓬莱宫为含元宫。
壬辰,太子少师许敬宗请致仁;许之。
敕突厥酋长子弟事东宫。西台舍人徐齐聃上疏,以为:“皇太子当引文学端良之士置左右,岂可使戎狄丑类入侍轩闼!”又奏:“齐献公即陛下外祖,虽子孙有犯,岂应上延祖祢!今周忠孝公庙甚修,而齐献公庙毁废,不审陛下何以垂示海内,彰孝理之风!”上皆从之。齐聃,充容之弟也。
夏,四月,吐蕃陷西域十八州,又与于阗袭龟兹拨换城,陷之。罢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辛亥,以右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左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左卫将军郭待封副之,以讨吐蕃,且援送吐谷浑还故地。
庚午,上幸九成宫。
高丽酋长剑牟岑反,立高藏外孙安舜为主。以左监门大将军高侃为东州道行军总管,发兵讨之,安舜杀剑牟岑,奔新罗。
六月,壬寅朔,日有食之。
秋,八月,丁巳,车驾还京师。
郭待封先与薛仁贵并列,及征吐蕃,耻居其下,仁贵所言,待封多违之。军至大非川,将趣乌海,仁贵曰:“乌海险远,军行甚难,辎重自随,难以趋利;宜留二万人,为两栅于大非岭上,辎重悉置栅内,吾属帅轻锐,倍道兼行,掩其未备,破之必矣。”仁贵帅所部前行,击吐蕃于河口,大破之,斩获甚众,进屯乌海以俟待封。待封不用仁贵策,将辎重徐进,未至乌海,遇吐蕃二十馀万,待封军大败,还走,悉弃辎重。仁贵退屯大非川,吐蕃相论钦陵将兵四十馀万就击之,唐兵大败,死伤略尽。仁贵、待封与阿史那道真并脱身免,与钦陵约和而还。敕大司宪乐彦玮即军中按其败状,械送京师,三人皆免死除名。
钦陵,禄东赞之子也,与弟赞婆、悉多于、勃论皆有才略。禄东赞卒,钦陵代之秉政,三弟将兵居外,邻国畏之。
关中旱,饥。九月,丁丑,诏以明年正月幸东都。
甲申,皇后母鲁国忠烈夫人杨氏卒,敕文武九品以上及外命妇并诣宅吊哭。
闺月,癸卯,皇后以久旱,请避位;不许。
壬子,加赠司徒周忠孝公武士彟为太尉、太原王,夫人为王妃。
甲寅,以左相姜恪为凉州道行军大总管,以御吐蕃。
冬,十月,乙未,太子右中护、同东西台三品赵仁本为左肃机,罢政事。
庚寅,诏官名皆复旧。
●卷第二百二
【唐纪十八】 起重光协洽,尽重光大荒落,凡十一年。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下咸亨二年(辛未,公元六七一年)
春,正月,甲子,上幸东都。
夏,四月,甲申,以西突厥阿史那都支为左骁卫大将军兼匐延都督,以安集五咄陆之众。
初,武元庆等既死,皇后奏以其姊子贺兰敏之为士彟之嗣,袭爵周公,改姓武氏,累迁弘文馆学士、左散骑常侍。魏国夫人之死也,上见敏之,悲泣曰:“向吾出视朝犹无恙,退朝已不救,何仓卒如此!”敏之号哭不对。后闻之,曰:“此儿疑我!”由是恶之。敏之貌美,蒸于太原王妃;及居妃丧,释衰绖,奏妓。司卫少卿杨思俭女,有殊色,上及后自选以为太子妃,昏有日矣,敏之逼而淫之。后于是表言敏之前后罪恶,请加窜逐。六月,丙子,敕流雷州,复其本姓。至韶州,以马缰绞死。朝士坐与敏之交游,流岭南者甚众。
秋,七月,乙未朔,高侃破高丽馀众于安市城。九月,丙申,潞州刺史徐王元礼薨。
冬,十一月,甲午朔,日有食之。
车驾自东都幸许、汝;十二月,癸酉,校猎于叶县;丙戌,还东都。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下咸亨三年(壬申,公元六七二年)
春,正月,辛丑,以太子右卫副率梁积寿为姚州道行军总管,将兵讨叛蛮。
庚戌,昆明蛮十四姓二万三千户内附,置殷、敦、总三州。
二月,庚午,徙吐谷浑于鄯州浩亹水南。吐谷浑畏吐蕃之强,不安其居,又鄯州地狭,寻徙灵州,以其部落置安乐州,以可汗诺曷钵为刺史。吐谷浑故地皆入于吐蕃。
己卯,侍中永安郡公姜恪薨。
夏,四月,庚午,上幸合璧宫。
吐蕃遣其大臣仲琮入贡,上问以吐蕃风俗,对曰:“吐蕃地薄气寒,风俗朴鲁;然法令严整,上下一心,议事常自下而起,因人所利而行之,斯所以能持久也。”上诘以吞灭吐谷浑、败薛仁贵、寇逼凉州事,对曰:“臣受命贡献而已,军旅之事,非所闻也。”上厚赐而遣之。癸未,遣都水使者黄仁素使于吐蕃。
秋,八月,壬午,特进高阳郡公许敬宗卒。太常博士袁思古议:“敬宗弃长子于荒徼,嫁少女于夷貊。按《谥法》,‘名与实爽曰缪,’请谥为缪。”敬宗孙太子舍人彦伯讼思古与许氏有怨,请改谥。太常博士王福畤议,以为:“谥者得失一朝,荣辱千载。若嫌隙有实,当据法推绳;如其不然,义不可夺。”户部尚书戴至德谓福畤曰:“高阳公任遇如是,保以谥之为缪?”对曰:“昔晋司空何曾既忠且孝,徒以日食万钱,秦秀谥之曰‘缪’。许敬宗忠孝不逮于曾,而饮食男女之累过之,谥之曰‘缪’,无负许氏矣。”诏集五品已上更议,礼部尚书阳思敬议:“按《谥法》,既过能改曰恭。请谥曰恭。”诏从之。敬宗尝奏流其子昂于岭南,又以女嫁蛮酋冯盎之子,多纳其货,故思古议及之。福畤,勃之父也。
九月,癸卯,徙沛王贤为雍王。
冬,十月,己未,诏太子监国。
壬戌,车驾发东都。
十一月,戊子朔,日有食之。
甲辰,车驾至京师。
十二月,高侃与高丽馀众战于白水山,破之。新罗遣兵救高丽,侃击破之。
癸卯,以左庶子刘仁轨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子罕接宫臣,典膳丞全椒邢文伟辄减所供膳,并上书谏太子。太子复书,谢以多疾及入侍少暇,嘉纳其意。顷之,右史缺,上曰:“邢文伟事吾子,能撤膳进谏,此直士也。”擢为右史。太子因宴集,命宫臣掷倒,次至左奉裕率王及善,及善曰:“掷倒自有伶官,臣若奉令,恐非所以羽翼殿下也。”太子谢之。上闻之,赐及善缣百匹,寻迁左千牛卫将军。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下咸亨四年(癸酉,公元六七三年)
春,正月,丙辰,绛州刺史郑惠王元懿薨。
三月,丙申,诏刘仁轨等改修国史,以许敬宗等所记多不实故也。
夏,四月,丙子,车驾幸九成宫。
闰五月,燕山道总管、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大破高丽叛者于瓠芦河之西,俘获数千人,馀众皆奔新罗。时谨行妻刘氏留伐奴城,高丽引靺鞨攻之,刘氏擐甲帅众守城,久之,虏退。上嘉其功,封燕国夫人。谨行,靺鞨人突地稽之子也,武力绝人,为众夷所惮。
秋,七月,辛巳,婺州大水,溺死者五千人。
八月,辛丑,上以疟疾,令太子于延福殿受诸司启事。
冬,十月,壬午,中书令阎立本薨。
乙巳,车驾还京师。
十二月,丙午,弓月、疏勒二王来降。西突厥兴昔亡可汗之世,诸部离散,弓月及阿悉吉皆叛。苏定方之西讨也,擒阿悉吉以归。弓月南结吐蕃,北招咽面,共攻疏勒,降之。上遣鸿胪卿萧嗣业发兵讨之。嗣业兵未至,弓月惧,与疏勒皆入朝;上赦其罪,遣归国。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下上元元年(甲戌,公元六七四年)
春,正月,壬午,以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刘仁轨为鸡林道大总管,卫尉卿李弼、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副之,发兵讨新罗。时新罗王法敏既纳高丽叛众,又据百济故地,使人守之。上大怒,诏削法敏官爵;其弟右骁卫员外大将军、临海郡公仁问在京师,立以为新罗王,使归国。
三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贺兰敏之既得罪,皇后奏召武元爽之子承嗣于岭南,袭爵周公,拜尚衣奉御;夏,四月,辛卯,迁宗正卿。
秋,八月,壬辰,追尊宣简公为宣皇帝,妣张氏为宣庄皇后;懿王为光皇帝,妣贾氏为光懿皇后;太武皇帝为神尧皇帝,太穆皇后为太穆神皇后;文皇帝为太宗文武圣皇帝,文德皇后为文德圣皇后。皇帝称天皇,皇后称天后,以避先帝、先后之称。改元,赦天下。
戊戌,敕:“文武官三品以上服紫,金玉带;四品服深绯,金带;五品服浅绯,金带;六品服深绿,七品服浅绿,并银带;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浅青,并钅俞石带;庶人服黄,铜铁带。自非庶人,不听服黄。”
九月,癸丑,诏追复长孙晟、长孙无忌官爵,以无忌曾孙翼袭爵赵公,听无忌丧归,陪葬昭陵。
甲寅,上御翔鸾阁,观大甫。分音乐为东西朋,使雍王贤主东朋,周王显主西朋,角胜为乐。郝处俊谏曰:“二王春秋尚少,志趣未定,当推梨让枣,相亲如一。今分二朋,递相夸竞,俳优小人,言辞无度,恐其交争胜负,讥诮失礼,非所以崇礼义,劝敦睦也。”上瞿然曰:“卿远识,非众人所及也。”遽止之。是日,卫尉卿李弼暴卒于宴所,为之废甫一日。
冬,十一月,丙午朔,车驾发京师;己酉,校猎华山之曲武原;戊辰,至东都。
箕州录事参军张君澈等诬告刺史蒋王恽及其子汝南郡王炜谋反,敕通事舍人薛思贞驰传往按之。十二月,癸未,恽惶惧,自缢死。上知其非罪,深痛惜之,斩君澈等四人。
戊子,于阗王伏阇雄来朝。
辛卯,波斯王卑路斯来朝。
壬寅,天后上表,以为:“国家圣绪,出自玄元皇帝,请令王公以下皆习《老子》,每岁明经,准《孝经》、《论语》策试。”又请“自今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又,京官八品以上,宜量加俸禄。”及其馀便宜,合十二条。诏书褒美,皆行之。
是岁,有刘晓者,上疏论选,以为:“今选曹以检勘为公道,书判为得人,殊不知考其德行才能。况书判借人者众矣。又,礼部取士,专用文章为甲乙,故天下之士,皆舍德行而趋文艺,有朝登甲科而夕陷刑辟者,虽日诵万言,何关理体!文成七步,未足化人。况尽心卉木之间,极笔烟霞之际,以斯成俗,岂非大谬!夫人之慕名,如水趋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若取士以德行为先,文艺为末,则多士雷奔,四方风动矣!”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下上元二年(乙亥,公元六七五年)
春,正月,丙寅,以于阗国为毘沙都督府,分其境内为十州,以于阗王尉迟伏阇雄为毘沙都督。
辛末,吐蕃遣其大臣论吐浑弥来请和,且请与吐谷浑复修邻好;上不许。
二月,刘仁轨大破新罗之众于七重城,又使靺鞨浮海略新罗之南境,斩获甚众。仁轨引兵还。诏以李谨行为安东镇抚大使,屯新罗之买肖城以经略之,三战皆捷,新罗乃遣使入贡,且谢罪;上赦之,复新罗王法敏官爵。金仁问中道而还,改封临海郡公。
三月,丁巳,天后祀先蚕于邙山之阳,百官及朝集使皆陪位。
上苦风眩甚,议使天后摄知国政。中书侍郎同三品郝处俊曰:“天子理外,后理内,天之道也。昔魏文帝著令,虽有幼主,不许皇后临朝,所以杜祸乱之萌也。陛下奈何以高祖、太宗之天下,不传之子孙而委之天后乎!”中书侍郎昌乐李义琰曰:“处俊之言至忠,陛下宜听之。”上乃止。
天后多引文学之士著作郎元万顷、左史刘祎之等,使之撰《列女传》、《臣轨》、《百僚新戒》、《乐书》,几千馀卷。朝廷奏议及百司表疏,时密令参决,以分宰相之权,时人谓之北门学士。祎之,子翼之子也。
夏,四月,庚辰,以司农少卿韦弘机为司农卿。弘机兼知东都营田,受诏完葺宫苑。有宦者于苑中犯法,弘机杖之,然后奏闻。上以为能,赐绢数十匹,曰:“更有犯者,卿即杖之,不必奏也。”
初,左千牛将军长安赵瑰尚高祖女常乐公主,生女为周王显妃。公主颇为上所厚,天后恶之。辛巳,妃坐废,幽闭于内侍省,食料给生者,防人候其突烟,已而数日烟不出,开视,死腐矣。瑰自定州刺史贬括州刺史,令公主随之官,仍绝其朝谒。
太子弘仁孝谦谨,上甚爱之;礼接士大夫,中外属心。天后方逞其志,太子奏请,数迕旨,由是失爱于天后。义阳、宣城二公主,萧淑妃之女也,坐母得罪,幽于掖庭,年逾三十不嫁。太子见之惊恻,遽奏请出降,上许之。天后怒,即日以公主配当上翊卫权毅、王遂古。己亥,太子薨于合璧宫,时人以为天后鸩之也。
壬寅,车驾还洛阳宫。五月,戊申,下诏:“朕方欲禅位皇太子,而疾遽不起,宜申往命,加以尊名,可谥为孝敬皇帝。”
六月,戊寅,立雍王贤为皇太子,赦天下。
天后恶慈州刺史杞王上金,有司希旨奏其罪;秋,七月,上金坐解官,澧州安置。
八月,庚寅,葬孝敬皇帝于恭陵。
戊戌,以戴至德为右仆射,庚子,以刘仁轨为左仆射,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张文瓘为侍中,郝处俊为中书令,李敬玄为吏部尚书兼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刘仁轨、戴志德更日受牒诉,仁轨常以美言许之,至德必据理难诘,未尝与夺,实有冤结者,密为奏辨。由是时誉皆归仁轨。或问其故,至德曰:“威福者人主之柄,人臣安得盗取之!”上闻,深重之。有老妪欲诣仁轨陈牒,误诣至德,至德览之未终,妪曰:“本谓是解事仆射,乃不解事仆射邪!归我牒!”至德笑而授之。时人称其长者。文瓘时兼大理卿,囚闻改官,皆恸哭。文瓘性严正,诸司奏议,多所纠驳,上甚委之。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下仪凤元年(丙子,公元六七六年)
春,正月,壬戌,徙冀王轮为相王。
纳州獠反,敕黔州都督发兵讨之。
二月,甲戌,徙安东都护府于辽东故城;先是有华人任安东官者,悉罢之。徙熊津都督府于建安故城;其百济户口先徙於徐、兗等州者,皆置于建安。
天后劝上封中岳;癸未,诏以今冬有事于嵩山。
丁亥,上幸汝州之温汤。
三月,癸卯,黄门侍郎来恒、中书侍郎薛元超并同中书门下三品。恒,济之兄;元超,收之子也。
甲辰,上还东都。
闰月,吐蕃寇鄯、廓、河、芳等州,敕左监门卫中郎将令狐智通发兴、凤等州兵以御之。
己卯,诏以吐蕃犯塞,停封中岳。乙酉,以洛州牧周王显为洮州道行军元帅,将工部尚书刘审礼等十二总管,并州大都督相王轮为凉州道行军元帅,将左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等,以讨吐蕃。二王皆不行。
庚寅,车驾西还。
甲寅,中书侍郎李义琰同中书门下三品。
戊午,车驾至九成宫。
六月,癸亥,黄门侍郎晋陵高智周同中书门下三品。
秋,八月,乙未,吐蕃寇叠州。
壬寅,敕:“桂、广、交、黔等都督府,比来注拟土人,简择未精,自今每四年遣五品已上清正官充使,仍令御史同往注拟。”时人谓之南选。
九月,壬申,大理奏左威卫大将军权善才、右监门中郎将范怀义误斫昭陵柏,罪当除名;上特命杀之。大理丞太原狄仁杰奏:“二人罪不当死。”上曰:“善才等斫陵柏,我不杀则为不孝。”仁杰固执不已,上作色,令出,仁杰曰:“犯颜直谏,自古以为难。臣以为遇桀、纣则难,遇尧、舜则易。今法不至死而陛下特杀之,是法不信于人也,人何所措其手足!且张释之有言:‘设有盗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处之?’今以一株柏杀二将军,后代谓陛下为何如矣?臣不敢奉诏者,恐陷陛下于不道,且羞见释之于地下故也。”上怒稍解,二人除名,流岭南。后数日,擢仁杰为侍御史。
初,仁杰为并州法曹,同僚郑崇质当使绝域。崇质母老且病,仁杰曰:“彼母如此,岂可使之有万里之忧!”诣长史蔺仁基,请代之行。仁基素与司马李孝廉不叶,因相谓曰:“吾辈岂可不自愧乎!”遂相与辑睦。
冬,十月,车驾还京师。
丁酉,祫享太庙,用太学博士史璨议,禘后三年而祫,祫后二年而禘。
郇王素节,萧淑妃之子也,警敏好学。天后恶之,自岐州刺史左迁申州刺史。乾封初,敕曰:“素节既有旧疾,不须入朝。”而素节实无疾,自以久不得入觐,乃著《忠孝论》。王府仓曹参军张柬之因使潜封其论以进。后见之,诬以赃贿,丙午,降封翻阳王,袁州安置。
十一月,壬申,改元,赦天下。
庚寅,以李敬玄为中书令。
十二月,戊午,以来恒为河南道大使,薛元超为河北道大使,尚书左丞鄢陵崔知悌、国子司业郑祖玄为江南道大使,分道巡抚。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下仪凤二年(丁丑,公元六七七年)
春,正月,乙亥,上耕籍田。
初,刘仁轨引兵自熊津还,扶馀隆畏新罗之逼,不敢留,寻亦还朝。二月,丁巳,以工部尚书高藏为辽东州都督,封朝鲜王,遣归辽东,安辑高丽馀众;高丽先在诸州者,皆遣与藏俱归。又以司农卿扶馀隆为熊津都督,封带方王,亦遣归安辑百济馀众,仍移安东都护府于新城以统之。时百济荒残,命隆寓居高丽之境。藏至辽东,谋叛,潜与靺鞨通;召还,徙邛州而死,散徙其人于河南、陇右诸州,贫者留安东城傍。高丽旧城没于新罗,馀众散入靺鞨及突厥,隆亦竟不敢还故地,高氏、扶馀氏遂亡。
三月,癸亥朔,以郝处俊、高智周并为左庶子,李义琰为右庶子。
夏,四月,左庶子张大安同中书门下三品。大安,公谨之子也。
诏以河南、北旱,遣御史中丞崔谧等分道存问赈给。侍御史宁陵刘思立上疏,以为:“今麦秀蚕老,农事方殷,敕使抚巡,人皆竦扌卞,忘其家业,冀此天恩,聚集参迎,妨废不少。既缘赈给,须立簿书,本欲安存,更成烦扰。望且委州县赈给,待秋深务闲,出使褒贬。”疏奏,谧等遂不行。
五月,吐蕃寇扶州之临河镇,擒镇将杜孝升,令赍书说松州都督武居寂使降,考升固执不从。吐蕃军还,舍孝升而去,孝升复帅馀众拒守。诏以孝升为游击将军。
秋,八月,徙周王显为英王,更名哲。
命刘仁轨镇洮河军。冬,十二月,乙卯,诏大发兵讨吐蕃。
诏以显庆新礼,多不师古,其五礼并依《周礼》行事。自是礼官益无凭守,每有大礼,临时撰定。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下仪凤三年(戊寅,公元六七八年)
春,正月,辛酉,百官及蛮夷酋长朝天后于光顺门。
刘仁轨镇洮河,每有奏请,多为李敬玄所抑,由是怨之。仁轨知敬玄非将帅才,欲中伤之,奏言:“西边镇守,非敬玄莫可。”敬玄固辞,上曰:“仁轨须朕,朕亦自往,卿安得辞!”丙子,以敬玄代仁轨为洮河道大总管兼安抚大使,仍检校鄯州都督。又命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李孝逸等发剑南、山南兵以赴之。孝逸,神通之子也。
癸未,遣左金吾将军曹怀舜等分往河南、北募猛士,不问布衣及仕宦。
夏,四月,戊申,赦天下,改来年元为通乾。
五月,壬戌,上幸九成宫。丙寅,山中雨,大寒,从兵有冻死者。
秋,七月,李敬玄奏破吐蕃于龙支。
上初即位,不忍观《破阵乐》,命撤之。辛酉,太常少卿韦万石奏:“久寝不作,惧成废缺。请自今大宴会复奏之。”上从之。
九月,辛酉,车驾还京师。
上将发兵讨新罗,侍中张文瓘卧疾在家,自舆入见,谏曰:“今吐蕃为寇,方发兵西讨;新罗虽云不顺,未尝犯边,若又东征,臣恐公私不堪其弊。”上乃止。癸亥,文瓘薨。
丙寅,李敬玄将兵十八万与吐蕃将论钦陵战于青海之上,兵败,工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彭城僖公刘审礼为吐蕃所虏。时审礼将前军深入,顿于濠所,为虏所攻,敬玄懦怯,按兵不救。闻审礼战没,狼狈还走,顿于承风岭,阻泥沟以自固,虏屯兵高冈以压之。左领军员外将军黑齿常之,夜帅敢死之士五百人袭击虏营,虏众溃乱,其将跋地设引兵遁去,敬玄乃收馀众还鄯州。
审礼诸子自缚诣阙,请入吐蕃赎其父;敕听次子易从诣吐蕃省之。比至,审礼已病卒,易从昼夜号哭不绝声;吐蕃哀之,还其尸,易从徒跣负之以归。上嘉黑齿常之之功,擢拜左武卫将军,充河源军副使。
李敬玄之西征也,监察御史原武娄师德应猛士诏从军,及败,敕师德收集散亡,军乃复振。因命使于吐蕃,吐蕃将论赞婆迎之赤岭。师德宣导上意,谕以祸福,赞婆甚悦,为之数年不犯边。师德迁殿中侍御史,充河源军司马,兼知营田事。
上以吐蕃为忧,悉召侍臣谋之,或欲和亲以息民;或欲严设守备,俟公私富实而讨之;或欲亟发兵击之。议竟不决,赐食而遣之。
太学生宋城魏元忠上封事,言御吐蕃之策,以为:“理国之要,在文与武。今言文者则以辞华为首而不及经纶,言武者则以骑射为先而不知方略,是皆何益于理乱哉!故陆机著《辨亡》之论,无救河桥之败,养由基射穿七札,不济鄢陵之师,此已然之明效也。古语有之:‘人无常俗,政有理乱;兵无强弱,将有巧拙。’故选将当以智略为本,勇力为末。今朝廷用人,类取将门子弟及死事之家,彼皆庸人,岂足当阃外之任!李左车、陈汤、吕蒙、孟观,皆出贫贱而立殊功,未闻其家代为将也。
“夫赏罚者,军国之切务,苟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以致理。议者皆云:‘近日征伐,虚有赏格而无事实。’盖由小才之吏不知大体,徒惜勋庸,恐虚仓库。不知士不用命,所损几何!黔首虽微,不可欺罔。岂得悬不信之令,设虚赏之科,而望其立功乎!自苏定方征辽东,李勣破平壤,赏绝不行,勋仍淹滞,不闻斩一台郎,戮一令史,以谢勋人。大非川之败,薛仁贵、郭待封等不即重诛,向使早诛仁贵等,则自馀诸将岂敢失利于后哉!臣恐叶蕃之平,非旦夕可冀也。
“又,出师之要,全资马力。臣请开畜马之禁,使百姓皆得畜马;若官军大举,委州县长吏以官钱增价市之,则皆为官有。彼胡虏恃马力以为强,若听人间市而畜之,乃是损彼之强为中国之利也。”先是禁百姓畜马,故元忠言之。上善其言,召见,令直中书省,仗内供奉。
冬,十月,丙午,徐州刺史密贞王元晓薨。
十一月,壬子,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来恒薨。
十二月,诏停来年通乾之号,以反语不善故也。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下调露元年(己卯,公元六七九年)
春,正月,己酉,上幸东都。
司农卿韦弘机作宿羽、高山、上阳等宫,制度壮丽。上阳宫临洛水,为长廊亘一里。宫成,上移御之。侍御史狄仁杰劾奏弘机导上为奢泰,弘机坐免官。左司郎中王本立恃恩用事,朝廷畏之。仁杰奏其奸,请付法回,上特原之,仁杰曰:“国家虽乏英才,岂少本立辈!陛下何惜罪人,以亏王法。必欲曲赦本立,请弃臣于无人之境,为忠贞将来之诫!”本立竟得罪,由是朝廷肃然。
庚戌,右仆射、太子宾客道恭公戴至德薨。
二月,壬戌,吐蕃赞普卒,子器弩悉弄立,生八年矣。时器弩悉弄与其舅麹萨若诣羊同发兵,有弟生六年,在论钦陵军中。国人畏钦陵之强,欲立之,钦陵不可,与萨若共立器弩悉弄。
上闻赞普卒,嗣主未定,命裴行俭乘间图之。行俭曰:“钦陵为政,大臣辑睦,未可图也。”乃止。
夏,四月,辛酉,郝处俊为侍中。
偃师人明崇俨,以符呪幻术为上及天后重,官至正谏大夫。五月,壬午,崇俨为盗所杀,求贼,竟不得。赠崇俨侍中。
丙戌,命太子监国。太子处事明审,时人称之。
戊戌,作紫桂宫于渑池之西。
六月,辛亥,赦天下,改元。
初,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及其别帅李遮匐与吐蕃连和,侵逼安西,朝议欲发兵讨之。吏部侍郎裴行俭曰:“吐蕃为寇,审礼覆没,干戈未息,岂可复出师西方!今波斯王卒,其子泥洹师为质在京师,宜遣使者送归国,道过二虏,以便宜取之,可不血刃而擒也。”上从之,命行俭册立波斯王,仍为安抚大食使。行俭奏肃州刺史王方翼以为己副,仍令检校安西都护。
秋,七月,己卯朔,诏以今年冬至有事于嵩山。
初,裴行俭尝为西州长史,及奉使过西州,吏人郊迎,行俭悉召其豪杰子弟千馀人自随,且扬言天时方热,未可涉远,须稍凉乃西上。阿史那都支觇知之,遂不设备。行俭徐召四镇诸胡酋长谓曰:“昔在西州,纵猎甚乐,今欲寻旧赏,谁能从吾猎者?”诸胡子弟争请从行,近得万人。行俭阳为畋猎,校勒部伍,数日,遂倍道西进。去都支部落十馀里,先遣都支所亲问其安否,外示闲暇,似非讨袭,续使人促召相见。都支先与李遮匐约,秋中拒汉使,猝闻军至,计无所出,帅其子弟迎谒,遂擒之。因传其契箭,悉召诸部酋长,执送碎叶城。简其精骑,轻赍,昼夜进掩遮匐,途中,获都支还使与遮匐使者同来;行俭释遮匐使者,使先往谕遮匐以都支已就擒,遮匐亦降。于是囚都支、遮匐以归,遣波斯王自还其国,留王方翼于安西,使筑碎叶城。
冬,十月,单于大都护府突厥阿史德温傅、奉职二部俱反,立阿史那泥熟匐为可汗,二十四州酋长皆叛应之,众数十万。遣鸿胪卿单于大都护府长史萧嗣业、右领军卫将军花大智、右千牛卫将军李景嘉等将兵讨之。嗣业等先战屡捷,因不设备;会大雪,突厥夜袭其营,嗣业狼狈拔营走,众遂大乱,为虏所败,死者不可胜数。大智、景嘉引步兵且行且战,得入单于都护府。嗣业减死,流桂州,大智、景嘉并免官。
突厥寇定州,刺史霍王元轨命开门偃旗,虏疑有伏,惧而宵遁。州人李嘉运与虏通谋,事泄,上令元轨穷其党与,元轨曰:“强寇在境,人心不安。若多所逮系,是驱之使叛也。”乃独杀嘉运,馀无所问,因自劾违制。上览表大喜,谓使者曰:“朕亦悔之,向无王,失定州矣。”自是朝廷有大事,上多密敕问之。
壬子,遣左金吾卫将军曹怀舜屯井陉。右武卫将军崔献屯龙门,以备突厥。突厥扇诱奚、契丹侵掠营州,都督周道务遣户曹始平唐休璟将兵击破之。
庚申,诏以突厥背诞,罢封嵩山。
癸亥,吐蕃文成公主遣其大臣论塞调傍来告丧,并请和亲,上遣郎将宋令文诣吐蕃会赞普之葬。
十一月,戊寅朔,以太子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高智周为御史大夫,罢知政事。
癸未,上宴裴行俭,谓之曰:“卿有文武兼资,今授卿二职。”乃除礼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甲辰,以行俭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将兵十八万,并西军检校丰州都督程务挺、东军幽州都督李文暕总三十馀万以讨突厥,并受行检节度。务挺,名振之子也。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下永隆元年(庚辰,公元六八零年)
春,二月,癸丑,上幸汝州之温汤;戊午,幸嵩山处士三原田游岩所居;己未,幸道士宗城潘师正所居,上及天后、太子皆拜之。乙丑,还东都。
三月,裴行俭大破突厥于黑山,擒其酋长奉职,可汗泥熟匐为其下所杀,以其首来降。
初,行俭行至朔川,谓其下曰:用兵之道,抚士贵诚,制敌尚诈。前日萧嗣业粮运为突厥所掠,士卒冻馁,故败。今突厥必复为此谋,宜有以诈之。”乃诈为粮车三百乘,每车伏壮士五人,各持陌刀、劲弩,以羸兵数百为之援,且伏精兵于险要以待之;虏果至,羸兵弃车散走。虏驱车就水草,解鞍牧马,欲取粮,壮士自车中跃出,击之,虏惊走,复为伏兵所邀,杀获殆尽,自是粮草运行者,虏莫敢近。
军至单于府北,抵暮,下营,掘堑已周,行俭遽命移就高冈;诸将皆言士卒已安堵,不可复动,行俭不从,趣使移。是夜,风雨暴至,前所营地,水深丈馀。诸将惊服,问其故,行俭笑曰:“自今但从我命,不必问其所由知也。”
奉职既就擒,馀党走保狼山。诏户部尚书崔知悌驰传诣定襄宣慰将士,且区处馀寇,行俭引军还。
夏,四月,乙丑,上幸紫桂宫。
戊辰,黄门侍郎闻喜、裴炎、崔知温、中书侍郎京兆王德真并同中书门下三品。知温,知悌之弟也。
秋,七月,吐蕃寇河源,左武卫将军黑齿常之击却之。擢常之为河源军经略大使。常之以河源冲要,欲加兵戍之,而转输险远,乃广置烽戍七十馀所,开屯田五千馀顷,岁收五百馀万石,由是战守有备焉。
先是,剑南募兵于茂州西南筑安戎城,以断吐蕃通蛮之路。吐蕃以生羌为乡导,攻陷其城,以兵据之,由是西洱诸蛮皆降于吐蕃。吐蕃尽据羊同、党项及诸羌之地,东接凉、松、茂、巂等州;南邻天竺,西陷龟兹、疏勒等四镇,北抵突厥,地方万馀里,诸胡之盛,莫与为比。
丙申,郑州刺史江王元祥薨。
突厥馀众围云州,代州都督窦怀悊、右领军中郎将程务挺将兵击破之。
八月,丁未,上还东都。
中书令、检校鄯州都督李敬玄,军既败,屡称疾请还;上许之。既至,无疾,诣中书视事;上怒,丁巳,贬衡州刺史。
太子贤闻宫中窃议,以贤为天后姊韩国夫人所生,内自疑惧。明崇俨以厌胜之术为天后所信,尝密称“太子不堪承继,英王貌类太宗”。又言“相王相最贵”。天后尝命北门学士撰《少阳正范》及《孝子传》以赐太子,又数作书诮让之,太子愈不自安。
及崇俨死,贼不得,天后疑太子所为。太子颇好声色,与户奴赵道生等狎昵,多赐之金帛。司议郎韦承庆上书谏,不听。天后使人告其事。诏薛元超、裴炎与御史大夫高智周等杂鞫之,于东宫马坊搜得皁甲数百领,以为反具;道生又款称太子使道生杀崇俨。上素爱太子,迟回欲宥之,天后曰:“为人子怀逆谋,天地所不容;大义灭亲,何可赦也!”甲子,废太子贤为庶人,遣右监门中郎将令狐智通等送贤诣京师,幽于别所,党与皆伏诛,乃焚其甲于天津桥南以示士民。承庆,思谦之子也。
乙丑,立左卫大将军、雍州牧英王哲为皇太子,改元,赦天下。
太子洗马刘讷言尝撰《俳谐集》以献贤,贤败,搜得之,上怒曰:“以《六经》教人,犹恐不化,乃进俳谐鄙说,岂辅导之义邪!”流讷言于振州。左卫将军高真行之子政为太子典膳丞,事与贤连,上以付其父,使自训责。政入门,真行以佩刀刺其喉,真行兄户部侍郎审行又刺其腹,真行兄子璿断其首,弃之道中。上闻之,不悦,贬真行为睦州刺史,审行为渝州刺史。真行,士廉之子也。
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张大安坐阿附太子,左迁普州刺史,其馀宫僚,上皆释其罪,使复位,左庶子薛元超等皆舞蹈拜恩;右庶子李义琰独引咎涕泣,时论美之。
九月,甲申,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王德真为相王府长史,罢政事。
冬,十月,壬寅,苏州刺史曹王明、沂州刺史嗣蒋王炜,皆坐故太子贤之党,明降封零陵郡王,黔州安置;炜除名,道州安置。
丙午,文成公主薨于吐蕃。
己酉,车驾西还。
十一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下开耀元年(辛巳,公元六八一年)
春,正月,突厥寇原、庆等州。乙亥,遣右卫将军李知十等将兵屯泾、庆二州以备突厥。
庚辰,以初立太子,敕宴百官及命妇于宣政殿,引九部伎及散乐自宣政门入。太常博士袁利贞上疏,以为:“正寝非命妇宴会之地,路门非倡优进御之所,请命妇会于别殿,九部伎自东西门入,其散乐伏望停省。”上乃更命置宴于麟德殿;宴日,赐利贞帛百段。利贞,昂之曾孙也。
利贞族孙谊为苏州刺史,自以其先自宋太尉淑以来,尽忠帝室,谓琅邪王氏虽奕世台鼎,而为历代佐命,耻与为比,尝曰:“所贵于名家者,为其世笃忠贞,才行相继故也。彼鬻婚姻求禄利者,又乌足贵乎!”时人是其言。
裴行俭军既还,突厥阿史那伏念复自立为可汗,与阿史德温傅连兵为寇。癸巳,以行俭为定襄道大总管,以右武卫将军曹怀舜、幽州都督李文暕为副,将兵讨之。
二月,天后表请赦杞王上金、鄱阳王素节之罪;以上金为沔州刺史,素节为岳州刺史,仍不听朝集。
三月,辛卯,以刘仁轨兼太子少傅,馀如故。以侍中郝处俊为太子少保,罢政事。
少府监裴匪舒,善营利,奏卖苑中马粪,岁得钱二十万缗。上以问刘仁轨,对曰:“利则厚矣,恐后代称唐家卖马粪,非嘉名也。”乃止。匪舒又为上造镜殿,成,上与仁轨观之,仁轨惊趋下殿。上问其故,对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适视四壁有数天子,不祥孰甚焉!”上遽令剔去。曹怀舜与裨将窦义昭将前军击突厥。或告“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在黑沙北,左右才二十骑以下,可径往取也。”怀舜等信之,留老弱于瓠芦泊,帅轻锐倍道进,至黑沙,无所见,人马疲顿,乃引兵还。
会薛延陀部落欲西诣伏念,遇怀舜军,因请降。怀舜等引兵徐还,至长城北,遇温傅,小战,各引去。至横水,遇伏念,怀舜、义昭与李文暕及裨将刘敬同四军合为方陈,且战且行;经一日,伏念乘便风击之,军中扰乱,怀舜等弃军走,军遂大败,死者不可胜数。怀舜等收散卒,敛金帛以赂伏念,与之约和,杀牛为盟。伏念北去,怀舜等乃得还。夏。五月,丙戌,怀舜免死,流岭南。
己丑,河源道经略大使黑齿常之将兵击吐蕃论赞婆于良非川,破之,收其粮畜而还。常之在军七年,吐蕃深畏之,不敢犯边。
初,太原王妃之薨也,天后请以太平公主为女官以追福。及吐蕃求和亲,请尚太平公主,上乃为之立太平观,以公主为观主以拒之。至是,始选光禄卿汾阴薛曜之子绍尚焉。绍母,太宗女城阳公主也。
秋,七月,公主适薛氏,自兴安门南至宣阳坊西。燎炬相属,夹路槐木多死。绍史顗以公主宠盛,深忧之,以问族祖户部郎中克构,克构曰:“帝甥尚主,国家故事,苟以恭慎行之,亦何伤!然谚曰:‘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不得不为之惧也。
天后以顗妻萧氏及顗弟绪妻成氏非贵族,欲出之,曰:“我女岂可使与田舍女为妯娌邪!或曰:“萧氏,瑀之侄孙,国家旧姻。”乃止。
夏州群牧使安元寿奏:“自调露元年九月以来,丧马一十八万馀匹,监牧吏卒为虏所杀掠者八百馀人。”
薛延陀达浑等五州四万馀帐来降。
甲午,左仆射兼太子少傅、同中书门下三品刘仁轨固请解仆射;许之。
闰七月,丁未,裴炎为侍中,崔知温、薛元超并守中书令。
上征田游岩为太子洗马,在东宫无所规益。右卫副率蒋俨以书责之曰:“足下负巢、由之俊节,傲唐、虞之圣主,声出区宇,名流海内。主上屈万乘之重,申三顾之荣,遇子以商山之客,待子以不臣之礼,将以辅导储贰,渐染芝兰耳。皇太子春秋鼎盛,圣道未周,仆以不才,犹参庭诤,足下受调护之寄,是可言之秋,唯唯而无一谈,悠悠以卒年岁。向使不餐周粟,仆何敢言!禄及亲矣,以何酬塞?想为不达,谨书起予。”游岩竟不能答。
庚申,上以服饵,令太子监国。裴行俭军于代州之陉口,多纵反间,由是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浸相猜贰。伏念留妻子辎重于金牙山,以轻骑袭曹怀舜。行俭遣裨将何迦密自通漠道,程务挺自石地道掩取之。伏念与曹怀舜等约和而还,比至金牙山,失其妻子辎重,士卒多疾疫,乃引兵北走保细沙,行俭又使副总管刘敬同、程务挺等将单于府兵追蹑之。伏念请执温傅以自效,然尚犹豫,又自恃道远,唐兵必不能至,不复设备。敬同等军到,伏念狼狈,不能整其众,遂执温傅,从间道诣行俭降。候骑告以尘埃涨天而至,将士皆震恐。行俭曰:“此乃伏念执温傅来降,非他盗也。然受降如受敌,不可无备。”乃命严备,遣单使迎前劳之。少选,伏念果帅酋长缚温傅诣军门请罪。行俭尽平突厥馀党,以伏念、温傅归京师。
冬,十月,丙寅朔,日有食之。
壬戌,裴行俭等献定襄之俘。乙丑,改元。丙寅,斩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等五十四人于都市。
初,行俭许伏念以不死,故降。裴炎疾行俭之功,奏言:“伏念为副将张虔勖、程务挺所逼,又回纥等自碛北南向逼之,穷窘而降耳。”遂诛之。行俭叹曰:“浑、浚争功,古今所耻。但恐杀降,无复来者。”因称疾不出。
丁亥,新罗王法敏卒,遣使立其子政明。
十一月,癸卯,徙故太子贤于巴州。
●卷第二百三
【唐纪十九】 起玄黓敦牂,尽柔兆阉茂,凡五年。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下永淳元年(壬午,公元六八二年)
春,二月,作万泉宫于蓝田。
癸未,改元,赦天下。
戊午,立皇孙重照为皇太孙。上欲令开府置僚属,问吏部郎中王方庆,对曰:“晋及齐皆尝立太孙,其太子官属即为太孙官属,未闻太子在东宫而更立太孙者也。”上曰:“自我作古,可乎?”对曰:“三王不相袭礼,何为不可!”乃奏置师傅等官。既而上疑其非法,竟不补授。方庆,裒之曾孙也,名纟林,以字行。
西突厥阿史那车簿帅十姓反。
夏,四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上以关中饥馑,米斗三百,将幸东都;丙寅,发京师,留太子监国,使刘仁轨、裴炎、薛元超辅之。时出幸仓猝,扈从之士有饿死于中道者。上虑道路多草窃,使监察御史魏元忠检校车驾前后。元忠受诏,即阅视赤县狱,得盗一人,神采语言异于众,命释桎梏,袭冠带,乘驿以从,与之共食宿,托以诘盗,其人笑许诺。比及东都,士马万数,不亡一钱。
辛未,以礼部尚书闻喜宪公裴行俭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帅右金吾将军阎怀旦等三总管分道讨西突厥。师未行,行俭薨。
行俭有知人之鉴,初为吏部侍郎,前进士王勮、咸阳尉栾城苏味道皆未知名。行俭一见,谓之曰:“二君后当相次常铨衡,仆有弱息,愿以为托。”是时勮弟勃与华阴杨炯、范阳卢照邻、义乌骆宾王皆以文章有盛名,司列少常伯李敬玄尤重之,以为必显达。行俭曰:“士之致远者,当先器识而后才艺。勃等虽有文华,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邪!杨子稍沈静,应至令长;馀得令终幸矣。”既而勃渡海堕水,炯终于盈川令,照邻恶疾不愈,赴水死,宾王反诛,勮、味道皆典选,如行俭言。行俭为将帅,所引偏裨如程务挺、张虔勖、王方翼、刘敬同、李多祚、黑齿常之,后多为名将。
行俭尝命左右取犀角、麝香而失之。又敕赐马及鞍,令史辄驰骤,马倒,鞍破。二人皆逃去,行俭使人召还,谓曰:“尔曹皆误耳,何相轻之甚邪!”待之如故。破阿史那都支,得马脑盘,广二尺馀,以示将士,军吏王休烈捧盘升阶,跌而碎之,惶恐,叩头流血。行俭笑曰:“尔非故为,何至于是!”不复有追惜之色。诏赐都支等资产金器三千馀物,杂畜称是,并分给亲故及偏裨,数日而尽。
阿史那车薄围弓月城,安西都护王方翼引军救之,破虏众于伊丽水,斩首千馀级。俄而三姓咽面与车薄合兵拒方翼,方翼与战于热海,流矢贯方翼臂,方翼以佩刀截之,左右不知。所将胡兵谋执方翼以应车薄,方翼知之,悉召会议,阳出军资赐之,以次引出斩之,会大风,方翼振金鼓以乱其声,诛七十馀人,其徒莫之觉。既而分遣裨将袭车薄、咽面,大破之,擒其酋长三百人,西突厥遂平。阎怀旦等竟不行。方翼寻迁夏州都督,征入,议边事。上见方翼衣有血渍,问之,方翼具对热海苦战之状,上视疮叹息;竟以废后近属,不得用而归。
乙酉,车驾至东都。
丁亥,以黄门侍郎颍川郭待举、兵部侍郎岑长倩、秘书员外少监、检校中书侍郎鼓城郭正一、吏部侍郎鼓城魏玄同并与中书门下同承受进止平章事。上欲用待举等,谓崔知温曰:“待举等资任尚浅,且令预闻政事,未可与卿等同名。”自是外司四品已下知政事者,始以平章事为名。长倩,文本之兄子也。
先是,玄同为吏部侍郎,上言铨选之弊,以为:“人君之体,当委任而责成功,所委者当,则所用者自精矣。故周穆王命伯冏为太仆正,曰:‘慎简乃僚。’是使群司各自求其小者,而天子命其大者也。乃至汉氏,得人皆自州县补署,五府辟召,然后升于天朝,自魏、晋以来,始专委选部。夫以天下之大,士人之众,而委之数人之手,用刀笔以量才,按簿书而察行,借使平如权衡,明如水镜,犹力有所极,照有所穷,况所委非人而有愚暗阿私之弊乎!愿略依周、汉之规以救魏、晋之失。”疏奏,不纳。
五月,丙午,东都霖雨。乙卯,洛水溢,溺民居千馀家。关中先水后旱、蝗,继以疾疫,米斗四百,两京间死者相枕于路,人相食。
上既封泰山,欲遍封五岳,秋,七月,作奉天宫于嵩山南。监察御史里行李善感谏曰:“陛下封泰山,告太平,致群瑞,与三皇、五帝比隆矣。数年已来,菽粟不稔,饿殍相望,四夷交侵,兵车岁驾;陛下宜恭默思道以禳灾谴,乃更广营宫室,劳役不休,天下莫不失望。臣忝备国家耳目,窃以此为忧!”上虽不纳,亦优容之。自褚遂良、韩瑗之死,中外以言为讳,无敢逆意直谏,几二十年;及善感始谏,天下皆喜,谓之“凤鸣朝阳”。
上遣宦者缘江徙异竹,欲植苑中。宦者科舟载竹,所在纵暴;过荆州,荆州长史苏良嗣囚之,上疏切谏,以为:“致远方异物,烦扰道路,恐非圣人爱人之意。又,小人窃弄威福,亏损皇明。”上谓天后曰:“吾约束不严,果为良嗣所怪。”手诏慰谕良嗣,令弃竹江中。良嗣,世长之子也。
黔州都督谢祐希天后意,逼零陵王明令自杀,上深惜之,黔府官属皆坐免官。祐后寝于平阁,与婢妾十馀人共处,夜,失其首。垂拱中,明子零陵王俊、黎国公杰为天后所杀,有司籍其家,得祐首,漆为秽器,题云谢祐,乃知明子使刺客取之也。
太子留守京师,颇事游畋,薛元超上疏规谏;上闻之,遣使者慰劳元超,仍召赴东都。
吐蕃将论钦陵寇柘、松、翼等州。诏左骁卫郎将李孝逸、右卫郎将卫蒲山发秦、渭等州兵分道御之。
冬,十月,丙寅,黄门侍郎刘景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是岁,突厥馀党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等招集亡散,据黑沙城反,入寇并州及单于府之北境,杀岚州刺史王德茂。右领军卫将军、检校代州都督薛仁贵将兵击元珍于云州,虏问唐大将为谁,应之曰:“薛仁贵!”虏曰:“吾闻仁贵流象州,死久矣,何以绐我!。仁贵免胄示之面,虏相顾失色,下马列拜,稍稍引去。仁贵因奋击,大破之,斩首万馀级,捕虏二万馀人。
吐蕃入寇河源军,军使娄师德将兵击之于白水涧,八战八捷。上以师德为比部员外郎、左骁卫郎将、河源军经略副使,曰:“卿有文武材,勿辞也!”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下弘道元年(癸未,公元六八三年)
春,正月,甲午朔,上行幸奉天宫。
二月,庚午,突厥寇定州,刺史霍王元轨击却之。乙亥,复寇妫州。三月,庚寅,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围单于都护府,执司马张行师,杀之。遣胜州都督王本立、夏州都督李崇义将兵分道救之。
太子右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义琰改葬父母,使其舅氏迁旧墓;上闻之,怒曰:“义琰倚势,乃陵其舅家,不可复知政事!”义琰闻之,不自安,以足疾乞骸骨。庚子,以义琰为银青光禄大夫,致仕。
癸丑,守中书令崔知温薨。
夏,四月,己未,车驾还东都。
绥州步落稽白铁余,埋铜佛于地中,久之,草生其上,绐其乡人曰:“吾于此数见佛光。”择日集众掘地,果得之,因曰:“得见圣佛者,百疾皆愈。”远近赴之。铁余以杂色囊盛之数十重,得厚施,乃去一囊。数年间,归信者众,遂谋作乱。据城平县,自称光明圣皇帝,置百官,进攻绥德、大斌二县,杀官吏,焚民居。遣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与夏州都督王方翼讨之,甲申,攻拔其城,擒铁余,馀党悉平。
五月,庚寅,上幸芳桂宫,至合璧宫,遇大雨而还。
乙巳,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寇蔚州,杀刺史李思俭,丰州都督崔智辩将兵邀之于朝那山北,兵败,为虏所擒。朝议欲废丰州,迁其百姓于灵、夏。丰州司马唐休璟上言,以为:“丰州阻河为固,居贼冲要,自秦、汉已来,列为郡县,土宜耕牧。隋季丧乱,迁百姓于宁、庆二州,致胡虏深侵,以灵、夏为边境。贞观之末,募人实之,西北始安。今废之则河滨之地复为贼有,灵、夏等州人不安业,非国家之利也!”乃止。
六月,突厥别部寇掠岚州,偏将杨玄基击走之。
秋,七月,己丑,立皇孙重福为唐昌王。
庚辰,诏以今年十月有事于嵩山;寻以上不豫,改用来年正月。
甲辰,徙相王轮为豫王,更名旦。
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薛元超病喑,乞骸骨;许之。
八月,己丑,以将封嵩山,召太子赴东都;留唐昌王重福守京师,以刘仁轨为之副。冬,十月,己卯,太子至东都。
癸亥,车驾幸奉天宫。十一月,丙戌,诏罢来年封嵩山,上疾甚故也。上苦头重,不能视,召侍医秦鸣鹤诊之,鸣鹤请刺头出血,可愈。天后在帘中,不欲上疾愈,怒曰:“此可斩也,乃欲于天子头刺血!”鸣鹤叩头请命。上曰:“但刺之,未必不佳。”乃刺百会、脑户二穴。上曰:“吾目似明矣。”后举手加额曰:“天赐也!”自负彩百匹以赐鸣鹤。
戊戌,以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招讨阿史那骨笃禄等。
诏太子监国,以裴炎、刘景先、郭正一兼东宫平章事。
上自奉天宫疾甚,宰相皆不得见。丁未,还东都,百官见于天津桥南。
十二月,丁巳,改元,赦天下。上欲御则天门楼宣赦,气逆不能乘马,乃召百姓入殿前宣之。是夜,召裴炎入,受遗诏辅政,上崩于贞观殿。遗诏太子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废万泉、芳桂、奉天等宫。庚申,裴炎奏太子未即位,未应宣敕,有要速处分,望宣天后令于中书、门下施行。甲子,中宗即位,尊天后为皇太后,政事咸取决焉。太后以泽州刺史韩王元嘉等,地尊望重,恐其为变,并加三公等官以慰其心。
甲戌,以刘仁轨为左仆射,裴炎为中书令;戊寅,以刘景先为侍中。
故事,宰相于门下省议事,谓之政事堂,故长孙无忌为司空,房玄龄为仆射,魏征为太子太师,皆知门下省事。及裴炎迁中书令,始迁政事堂于中书省。
壬午,遣左威卫将军王果、左监门将军令狐智通、右金吾将军杨玄俭、右千牛将军郭齐宗分往并、益、荆、扬四大都督府,与府司相知镇守。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郭正一为国子祭酒,罢政事。
则天顺圣皇后上之上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下光宅元年(甲申,公元六八四年)
春,正月,甲申朔,改元嗣圣,赦天下。
立太子妃韦氏为皇后;擢后父玄贞自普州参军为豫州刺史。
癸巳,以左散骑常侍杜陵韦弘敏为太府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中宗欲以韦玄贞为侍中,又欲授乳母之子五品官;裴炎固争,中宗怒曰:“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炎惧,白太后,密谋废立。二月,戊午,太后集百官于乾元殿,裴炎与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勒兵入宫,宣太后令,废中宗为庐陵王,扶下殿。中宗曰:“我何罪?”太后曰:“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乃幽于别所。己未,立雍州牧豫王旦为皇帝。政事决于太后,居睿宗于别殿,不得有所预。立豫王妃刘氏为皇后。后,德威之孙也。有飞骑十馀人饮于坊曲,一人言:“向知别无勋赏,不若奉庐陵。”一人起,出诣北门告之。座未散,皆捕得,系羽林狱,言者斩,馀以知反不告皆绞,告者除五品官。告密之端自此兴矣。
壬子,以永平郡王成器为皇太子,睿宗之长子。赦天下,改元文明。
庚申,废皇太孙重照为庶人,命刘仁轨专知西京留守事。流韦玄贞于钦州。
太后与刘仁轨书曰:“昔汉以关中之事委萧何,今托公亦犹是矣。”仁轨上疏,辞以衰老不堪居守,因陈吕后祸败之事以申规戒。太后使秘书监武承嗣赍玺书慰谕之曰:“今以皇帝谅闇不言,眇身且代亲政;远劳劝戒,复辞衰疾。又云‘吕氏见嗤于后代,禄、产贻祸于汉朝’,引喻良深,愧慰交集。公忠贞之操,终始不渝,劲直之风,古今罕比。初闻此语,能不罔然;静而思之,是为龟镜。况公先朝旧德,遐迩具瞻,愿以匡救为怀,无以暮年致请。”
辛酉,太后命左金吾将军丘神勣诣巴州,检校故太子贤宅,以备外虞,其实风使杀之。神勣,行恭之子也。
甲子,太后御武成殿,皇帝帅王公以下上尊号。丁卯,太后临轩,遣礼部尚书武承嗣册嗣皇帝。自是太后常御紫宸殿,施惨紫帐以视朝。
丁丑,以太常卿、检校豫王府长史王德真为侍中;中书侍郎、检校豫王府司马刘祎之同中书门下三品。
三月,丁亥,徙杞王上金为毕王,鄱阳王素节为葛王。
丘神勣至巴州,幽故太子贤于别室,逼令自杀。太后乃归罪于神勣,戊戌,举哀于显福门,贬神勣为叠州刺史。己亥,追封贤为雍王。神勣寻复入为左金吾将军。
夏,四月,开府仪同三司、梁州都督滕王元婴薨。
辛酉,徙毕王上金为泽王,拜苏州刺史;葛王素节为许王,拜绛州刺史。
癸酉,迁庐陵王于房州;丁丑,又迁于均州故濮王宅。
五月,丙申,高宗灵驾西还。
闰月,以礼部尚书武承嗣为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秋,七月,戊午,广州都督路元睿为昆仑所杀。元睿暗懦,僚属恣横,有商舶至,僚属侵渔不已。商胡诉于元睿,元睿索枷,欲系治之。群胡怒,有昆仑袖剑直登听事,杀元睿及左右十馀人而去,无敢近者,登舟入海,追之不及。
温州大水,流四千馀家。
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寇朔州。八月,庚寅,葬天皇大帝于乾隆,庙号高宗。
初,尚书左丞冯元常为高宗所委,高宗晚年多疾,百司奏事,每曰:“朕体中不佳,可与元常平章以闻。”元常尝密言:“中宫威权太重,宜稍抑损。”高宗虽不能用,深以其言为然。及太后称制,四方争言符瑞;嵩阳令樊文献瑞石,太后命于朝堂示百官,元常奏:“状涉谄诈,不可诬罔天下。”太后不悦,出为陇州刺史。元常,子琮之曾孙也。
丙午,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武承嗣罢为礼部尚书。
括州大水,流二千馀家。
九月,甲寅,赦天下,改元。旗帜皆从金色。八品以下,旧服青者更服碧。改东都为神都,宫名太初。又改尚书省为文昌台,左、右仆射为左、右相,六曹为天、地、四时六官;门下省为鸾台,中书省为凤阁,侍中为纳言,中书令为内史;御史台为左肃政台,增置右肃政台;其馀省、寺、监、率之名,悉以义类改之。
以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以备突厥。
武承嗣请太后追王其祖,立武氏七庙,太后从之。裴炎谏曰:“太后母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可私于所亲。独不见吕氏之败乎!”太后曰:“吕后以权委生者,故及于败。今吾追尊亡者,何伤乎!”对曰:“事当防微杜渐,不可长耳。”太后不从。己巳,追尊太后五代祖克己为鲁靖公,妣为夫人;高祖居常为太尉、北平恭肃王,曾祖俭为太尉、金城义康王,祖华为太尉、太原安成王,考士彟为太师、魏定王;祖妣皆为妃。裴炎由是得罪。又作五代祠堂于文水。
时诸武用事,唐宗室人人自危,众心愤惋。会眉州刺史英公李敬业及弟盩厔令敬猷、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簿骆宾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皆坐事,敬业贬柳州司马,敬猷免官,之奇贬括苍令,宾王贬临海丞,求仁贬黟令。求仁,正伦之侄也。盩厔尉魏思温尝为御史,复被黜。皆会于扬州,各自以失职怨望,乃谋作乱,以匡复庐陵王为辞。
思温为之谋主,使其党监察御史薛仲璋求奉使江都,令雍州人韦超诣仲璋告变,云“扬州长史陈敬之谋反”。仲璋收敬之系狱。居数日,敬业乘传而至,矫称扬州司马来之官,云“奉密旨,以高州酋长冯子猷谋反,发兵讨之。”于是开府库,令士曹参军李宗臣就钱坊,驱囚徒、工匠数百,授以甲。斩敬之于系所;录事参军孙处行拒之,亦斩以徇,僚吏无敢动者。遂起一州之兵,复称嗣圣元年。开三府,一曰匡复府,二曰英公府,三曰扬州大都督府。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以之奇、求仁为左、右长史,宗臣、仲璋为左、右司马,思温为军师,宾王为记室,旬日间得胜兵十馀万。移檄州县,略曰:“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又曰:“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又曰:“包藏祸心,窃窥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又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又曰:“试观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太后见檄,问曰:“谁所为?”或对曰:“骆宾王。”太后曰:“宰相之过也。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
敬业求得人貌类故太子贤者,绐众云:“贤不死,亡在此城中,令吾属举兵。”因奉以号令。
楚州司马李崇福帅所部三县应敬业。盱眙人刘行举独据县不从,敬业遣其将尉迟昭攻盱眙,行举拒却之。诏以行举为游击将军,以其弟行实为楚州刺史。
甲申,以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将兵三十万,以将军李知士、马敬臣为之副,以讨李敬业。
武承嗣与从父弟右卫将军三思以韩王元嘉、鲁王灵夔属尊位重,屡劝太后因事诛之。太后谋于执政,刘祎之、韦思谦皆无言;内史裴炎独固争,太后愈不悦。三思,元庆之子也。
及李敬业举兵,薛仲璋,炎之甥也,炎欲示闲暇,不汲汲议诛讨。太后问计于炎,对曰:“皇帝年长,不亲政事,故竖子得以为辞。若太后返政,则不讨自平矣。”监察御史蓝田崔詧闻之,上言:“炎受顾托,大权在己,若无异图,何故请太后归政?”太后命左肃政大夫金城骞味道、侍御史栎阳鱼承晔鞫之,收炎下狱。炎被收,辞气不屈。或劝炎逊辞以免,炎曰:“宰相下狱,安有全理!”
凤阁舍人李景谌证炎必反。刘景先及凤阁侍郎义阳胡元范皆曰:“炎,社稷元臣,有功于国,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敢明其不反。”太后曰:“炎反有端,顾卿不知耳。”对曰:“若裴炎为反,则臣等亦反也。”太后曰:“朕知裴炎反,知卿等不反。”文武间证炎不反者甚众,太后皆不听。俄并景先、元范下狱。丁亥,以骞味道检校内史同凤阁鸾台三品,李景谌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魏思温说李敬业曰:“明公以匡复为辞,宜帅大众鼓行而进,直指洛阳,则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面响应矣。”薛仲璋曰:“金陵有王气,且大江天险,足以为固,不如先取常、润,为定霸之基,然后北向以图中原,进无不利,退有所归,此良策也!”思温曰:“山东豪杰以武氏专制,愤惋不平,闻公举事,皆自蒸麦饭为粮,伸锄为兵,以俟南军之至。不乘此势以立大功,乃更蓄缩,欲自谋巢穴,远近闻之,其谁不解体!”敬业不从,使唐之奇守江都,将兵渡江攻润州。思温谓杜求仁曰:“兵势合则强,分则弱,敬业不并力渡淮,收山东之众以取洛阳,败在眼中矣!”
壬辰,敬业陷润州,执刺史李思文,以李宗臣代之。思文,敬业之叔父也,知敬业之谋,先遣使间道上变,为敬业所攻,拒守久之,力屈而陷。思温请斩以徇,敬业不许,谓思文曰:“叔党于武氏,宜改姓武。”润州司马刘延嗣不降,敬业将斩之,思温救之,得免,与思文皆囚于狱中。刘延嗣,审礼从父弟也。曲阿令河间尹元贞引兵救润州,战败,为敬业所擒,临以白刃,不屈而死。
丙申,斩裴炎于都亭。炎将死,顾兄弟曰:“兄弟官皆自致,炎无分毫之力,今坐炎流窜,不亦悲乎!”籍没其家,无甔石之储。刘景先贬普州刺史,又贬辰州刺史,胡元范流琼州而死。裴炎弟子太仆寺丞伷先,年十七,上封事请见言事。太后召见,诘之曰:“汝伯父谋反,尚何言?”伷先曰:“臣为陛下画计耳,安敢诉冤!陛下为李氏妇,先帝弃天下,遽揽朝政,变易嗣子,疏斥李氏,封崇诸武。臣伯父忠于社稷,反诬以罪,戮及子孙。陛下所为如是,臣实惜之!陛下早宜复子明辟,高枕深居,则宗族可全;不然,天下一变,不可复救矣!”太后怒曰:“胡白,小子敢发此言!”命引出。伷先反顾曰:“今用臣言,犹未晚!”如是者三。太后命于朝堂杖之一百,长流瀼州。炎之下狱也,郎将姜嗣宗使至长安,刘仁轨问以东都事,嗣宗曰:“嗣宗觉裴炎有异于常久矣。”仁轨曰:“使人觉之邪?”嗣宗曰:“然。”仁轨曰:“仁轨有奏事,愿附使人以闻。”嗣宗曰:“诺。”明日,受仁轨表而还,表言:“嗣宗知裴炎反不言。”太后览之,命拉嗣宗于殿庭,绞于都亭。
丁酉,追削李敬业祖考官爵,发冢斫棺,复姓徐氏。
李景谌罢为司宾少卿,以右史武康沈君谅、著作郎崔詧为正谏大夫、同平章事。
徐敬业闻李孝逸将至,自润州回军拒之,屯高邮之下阿溪;使徐敬猷逼淮阴,别将韦超、尉迟昭屯都梁山。
李孝逸军至临淮,偏将雷仁智与敬业战,不利,孝逸惧,按兵不进。监军殿中侍御史魏元忠谓孝逸曰:“天下安危,在兹一举。四方承平日久,忽闻狂狡,注心倾耳以俟其诛。今大军久留不进,远近失望,万一朝廷更命它将以代将军,将军何辞以逃逗挠之罪乎!”孝逸乃引军而前。壬寅,马敬臣击斩尉迟昭于都梁山。
十一月,辛亥,以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大总管,讨敬业。
韦超拥众据都梁山,诸将皆曰:“超凭险自固,士无所施其勇,骑无所展其足;且穷寇死战,攻之多杀士卒,不如分兵守之,大军直趣江都,覆其巢穴。”支度使薛克构曰:“超虽据险,其众非多。今多留兵则前军势分,少留兵则终为后患,不如先击之,其势必举,举都梁,则淮阴、高邮望风瓦解矣。”魏元忠请先击徐敬猷,诸将曰:“不如先攻敬业,敬业败,则敬猷不战自擒矣。若击敬猷,则敬业引兵救之,是腹背受敌也。”元忠曰:“不然。贼之精兵,尽在下阿,乌合而来,利在一决,万一失利,大事去矣!敬猷出于博徒,不习军事,其众单弱,人情易摇,大军临之,驻马可克。敬业虽欲救之,计程必不能及。我克敬猷,乘胜而进,虽有韩、白不能当其锋矣。今不先取弱者而遽攻其强,非计也。”孝逸从之,引兵击超,超夜遁;进击敬猷,敬猷脱身走。
庚申,敬业勒兵阻溪拒守,后军总管苏孝祥夜将五千人,以小舟渡溪先击之,兵败,孝祥死,士卒赴溪溺死者过半。左豹韬卫果毅渔阳成三朗为敬业所擒。唐之奇绐其众曰:“此李孝逸也!”将斩之,三朗大呼曰:“我果毅成三朗,非李将军也。官军今大至矣,尔曹破在朝夕。我死,妻子受荣,尔死,妻子籍没,尔终不及我!”遂斩之。
孝逸等诸军继至,战数不利。孝逸惧,欲引退,魏元忠与行军管记刘知柔言于孝逸曰:“风顺荻干,此火攻之利。”固请决战。敬业置阵既久,士卒多疲倦顾望,阵不能整;孝逸进击之,因风纵火,敬业大败,斩首七千级,溺死者不可胜纪。敬业等轻骑走入江都,挈妻子奔润州,将入海奔高丽;孝逸进屯江都,分遣诸将追之。乙丑,敬业至海陵界,阻风,其将王那相斩敬业、敬猷及骆宾王首来降。馀党唐之奇、魏思温皆捕得,传首神都,扬、润、楚三州平。
陈岳论曰:敬业苟能用魏思温之策,直指河、洛,专以匡复为事,纵军败身戮,亦忠义在焉。而妄希金陵王气,是真为叛逆,不败何待!
敬业之起也,名敬猷将兵五千,循江西上,略地和州。前弘文馆直学士历阳高子贡帅乡里数百人拒之,敬猷不能西。以功拜朝散大夫、成均助教。
丁卯,郭待举罢为左庶子;以鸾台侍郎韦方质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方质,云起之孙也。
十二月,刘景先又贬吉州员外长史,郭待举贬岳州刺史。
初,裴炎下狱,单于道安抚大使、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密表申理,由是忤旨。务挺素以唐之奇、杜求仁善,或谮之曰:“务挺与裴炎、徐敬业通谋。”癸卯,遣左鹰扬将军裴绍业即军中斩之,籍没其家。突厥闻务挺死,所在宴饮相庆;又为务挺立祠,每出师,必祷之。
太后以夏州都督王方翼与务挺连职,素相亲善,且废后近属,征下狱,流崖州而死。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下垂拱元年(乙酉,公元六八五年)
春,正月,丁未朔,赦天下,改元。
太后以徐思文为忠,特免缘坐,拜司仆少卿。谓曰:“敬业改卿姓武,朕今不复夺也。”
庚戌,以骞味道守内史。
戊辰,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乐城文献公刘仁轨薨。
二月,癸未,制:“朝堂所置登闻鼓及肺石,不须防守,有挝鼓立石者,令御史受状以闻。”
乙巳,以春官尚书武承嗣、秋官尚书裴居道、右肃政大夫韦思谦并同凤阁鸾台三品。
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数寇边;以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为阳曲道行军总管,击之。
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沈君谅罢。
三月,正谏大夫、同平章事崔詧罢。
丙辰,迁庐陵王于房州。
辛酉,武承嗣罢。
辛未,颁《垂拱格》。
朝士有左迁诣宰相自诉者,内史骞味道曰:“此太后处分。”同中书门下三品刘祎之曰:“缘坐改官,由臣下奏请。”太后闻之,夏,四月,丙子,贬味道为青州刺史,加祎之太中大夫。谓侍臣曰:“君臣同体,岂得归恶于君,引善自取乎!”
癸未,突厥寇代州;淳于处平引兵救之,至忻州,为突厥所败,死者五千馀人。
五月,丙午,以裴居道为内史。纳言王德真流象州。
己酉,以冬官尚书苏良嗣为纳言。
壬戌,制内外九品以上及百姓,咸令自举。
壬申,韦方质同凤阁鸾台三品。
六月,天官尚书韦待价同凤阁鸾台三品。待价,万石之兄也。
同罗、仆固等诸部叛;遣左豹韬卫将军刘敬同发河西骑士出居延海以讨之,同罗、仆固等皆败散。敕侨置安北都护府于同城以纳降者。
秋,七月,己酉,以文昌左丞魏玄同为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诏自今祀天地,高祖、太宗、高宗皆配坐;用凤阁舍人元万顷等之议也。
九月,丁卯,广州都督王果讨反獠,平之。
冬,十一月,癸卯,命天官尚书韦待价为燕然道行军大总管,以讨突厥。初,西突厥兴昔亡、继往绝可汗既死,十姓无主,部落多散亡,太后乃擢兴昔亡之子左豹韬卫翊府中郎将元庆为左玉钤卫将军,兼崐陵都护,袭兴昔亡可汗押出咄陆部落。
麟台正字射洪陈子昂上疏,以为:“朝廷遣使巡察四方,不可任非其人,及刺史、县令,不可不择。比年百姓疲于军旅,不可不安。”其略曰:“夫使不择人,则黜陡不明,刑罚不中,朋党者进,贞直者退;徒使百姓修饰道路,送往迎来,无所益也。谚曰:‘欲知其人,观其所使。’不可不慎也。”又曰:“宰相,陛下之腹心;刺史、县令,陛下之手足;未有无腹心手足而能独理者也。”又曰:“天下有危机,祸福因之而生,机静则有福,机动则有祝,百姓是也。百姓安则乐其生,不安则轻其死,轻其死则无所不至,祆逆乘衅,天下乱矣!”又曰:“隋炀帝不知天下有危机,而信贪佞之臣,冀收夷狄之利,卒以灭亡,其为殷鉴,岂不大哉!”
太后修故白马寺,以僧怀义为寺主。怀义,鄠人,本姓冯,名小宝,卖药洛阳市,因千金公主以进,得幸于太后;太后欲令出入禁中,乃度为僧,名怀义。又以其家寒微,令与驸马都尉薛绍合族,命绍以季父事之。出入乘御马,宦者十馀人侍从,士民遇之者皆奔避,有近之者,辄挝其首流血,委之而去,任其生死。见道士则极意殴之,仍髡其发而去。朝贵皆匍匐礼谒,武承嗣、武三思皆执僮仆之礼以事之,为之执辔,怀义视之若无人。多聚无赖少年,度为僧,纵横犯法,人莫敢言。右台御史冯思勖屡以法绳之,怀义遇思勖于途,令从者殴之,几死。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下垂拱二年(丙戌,公元六八六年)
春,正月,太后下诏复政于皇帝。睿宗知太后非诚心,奉表固让;太后复临朝称制。辛酉,赦天下。
二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右卫大将军李孝逸既克徐敬业,声望甚重;武承嗣等恶之,数谮于太后,左迁施州刺史。
三月,戊申,太后命铸铜为匦,置之朝堂,以受天下表疏铭。其东曰“延恩”,献赋颂、求仕进者投之;南曰:“招谏”,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者投之。命正谏、补阙、拾遗一人掌之,先责识官,乃听投表疏。
徐敬业之反也,侍御史鱼承晔之子保家教敬业作刀车及弩,敬业败,仅得免。太后欲周知人间事,保家上书,请铸铜为匦以受天下密奏。其器共为一室,中有四隔,上各有窍,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太后善之。未几,其怨家投匦告保家为敬业作兵器,杀伤官军甚众,遂伏诛。
太后自徐敬业之反,疑天下人多图己,又自以久专国事,且内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欲大诛杀以威之。乃盛开告密之门,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使诣行在。虽农夫樵人,皆得召见,廪于客馆,所言或称旨,则不次除官,无实者不问。于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
有胡人索元礼,知太后意,因告密召见,擢为游击将军,令案制狱。元礼性残忍,推一人必令引数十百人,太后数召见赏赐以张其权。于是尚书都事长安周兴、万年人来俊臣之徒效之,纷纷继起。兴累迁至秋官侍郎,俊臣累迁至御史中丞,相与私畜无赖数百人,专以告密为事;欲陷一人,辄令数处俱告,事状如一。俊臣与司刑评事洛阳万国俊共撰《罗织经》数千言,教其徒网罗无辜,织成反状,构造布置,皆有支节。太后得告密者,辄令元礼等推之,竞为讯囚酷法,作大枷,有“定百脉”、“突地吼”、“死猪愁”、“求破家”、“反是实”等名号,或以椽关手足而转之,谓之“凤皇晒翅”;或以物绊其腰,引枷向前,谓之“驴驹拔撅”;或使跪捧枷,累甓其上,谓之“仙人献果”;或使立高木之上,引枷尾向后,谓之“玉女登梯”;或倒悬石缒其首,或以醋灌鼻,或以铁圈毂其首而加楔,至有脑裂髓出者。每得囚,辄先陈其械具以示之,皆战栗流汗,望风自诬。每有赦令,俊臣辄令狱卒先杀重囚,然后宣示。太后以为忠,益宠任之。中外畏此数人,甚于虎狼。
麟台正字陈子昂上疏,以为:“执事者疾徐敬业首乱唱祸,将息奸源,究其党与,遂使陛下大开诏狱,重设严刑,有迹涉嫌疑,辞相逮引,莫不穷捕考按。至有奸人荧惑,乘险相诬,纠告疑似,冀图爵赏,恐非伐罪吊人之意也。臣窃观当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故扬州构逆,殆有五旬,而海内晏然,纤尘不动,陛下不务玄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臣愚暗昧,窃有大惑。伏见诸方告密,囚累百千辈,乃其究竟,百无一实。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遂使奸恶之党快意相仇,睚眦之嫌即称有密,一人被讼,百人满狱,使者推捕,冠盖如市。或谓陛下爱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宁所。臣闻隋之末代,天下犹平,杨玄感作乱,不逾月而败。天下之弊,未至土崩,蒸人之心,犹望乐业。炀帝不悟,遂使兵部尚书樊子盖专行屠戮,大穷党与,海内豪士,无不罹殃;遂至杀人如麻,流血成泽,天下靡然,始思为乱,于是雄杰并起而隋族亡矣。夫大狱一起,不能无滥,冤人吁嗟,感伤和气,群生疠疫,水旱随之。人既失业,则祸乱之心怵然而生矣。古者明王重慎刑法,盖惧此也。昔汉武帝时巫蛊狱起,使太子奔走,兵交宫阙,无辜被害者以千万数,宗庙几覆,赖武帝得壶关三老书,廓然感悟,夷江充三族,馀狱不论,天下以安尔。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伏愿陛下念之!”太后不听。
夏,四月,太后铸大仪,置北阙。
以岑长倩为内史。六月,辛未,以苏良嗣为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待价为右相。己卯,以韦思谦为纳言。
苏良嗣遇僧怀义于朝堂,怀义偃蹇不为礼;良嗣大怒,命左右捽曳,批其颊数十。怀义诉于太后,太后曰:“阿师当于北门出入,南牙宰相所往来,勿犯也。”
太后托言怀义有巧思,故使入禁营造。补阙长社王求礼上表,以为:“太宗时,有罗黑黑善弹琵琶,太宗阉为给使,使教宫人。陛下若以怀义有巧性,欲宫中驱使者,臣请阉之,庶不乱宫闱。”表寝不出。
秋,九月,丁未,以西突阙继往绝可汗之子斛瑟罗为右玉钤卫将军,袭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
己巳,雍州言新丰县东南有山踊出,改新丰为庆山县。四方毕贺。江陵人俞文俊上书:“天气不和而寒暑并,人气不和而疣赘生,地气不和而塠阜出。今陛下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塞隔而山变为灾。陛下谓之‘庆山”,臣以为非庆也。臣愚以为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不然,殃祸至矣!”太后怒,流于岭外,后为六道使所杀。
突厥入寇,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拒之;至两井,遇突厥三千馀人,见唐兵,皆下马擐甲,常之以二百馀骑冲之,皆弃甲走。日暮,突厥大至,常之令营中燃火,东南又有火起,虏疑有兵相应,遂夜遁。
狄仁杰为宁州刺史。右台监察御史晋陵郭翰巡察陇右,所至多所按劾,入宁州境,耆老歌刺史德美者盈路;翰荐之于朝,征为冬官侍郎。
●卷第二百四
【唐纪二十】 起强圉大渊献,尽重光单阏,凡五年。
则天顺圣皇后上之下垂拱三年(丁亥,公元六八七年)
春,闰正月,丁卯,封皇子成美为恒王,隆基为楚王,隆范为卫王,隆业为赵王。
二月,丙辰,突厥骨笃禄等寇昌平,命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帅诸军讨之。
三月,乙丑,纳言韦思谦以太中大夫致仕。
夏,四月,命苏良嗣留守西京。时尚方监裴匪躬检校京苑,将鬻苑中蔬果以收其利。良嗣曰:“昔公仪休相鲁,犹能拔葵、去织妇,未闻万乘之主鬻蔬果也。”乃止。
壬戌,裴居道为纳言。五月,丙寅,夏官侍郎京兆张光辅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刘祎之窃谓凤阁舍人永年贾大隐曰:“太后既废昏立明,安用临朝称制!不如返政,以安天下之心。”大隐密奏之,太后不悦,谓左右曰:“祎之我所引,乃复叛我!”或诬祎之受归诚州都督孙万荣金,又与许敬宗妾有私,太后命肃州刺史王本立推之。本立宣敕示之,祎之曰:“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太后大怒,以为拒捍制使;庚午,赐死于家。祎之初下狱,睿宗为之上疏申理,亲友皆贺之,祎之曰:“经乃所以速吾死也。”临刑,沐浴,神色自若,自草谢表,立成数纸。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学周思均称叹其文。太后闻之,左迁翰巫州司法,思钧播州司仓。
秋,七月,壬辰,魏玄同检校纳言。
岭南俚户旧输半课,交趾都护刘延祐使之全输,俚户不从,延祐诛其魁首。其党李思慎等作乱,攻破安南府城,杀延祐。桂州司马曹玄静将兵讨思慎等,斩之。
突厥骨笃禄、元珍寇朔州;遣燕然道大总管黑齿常之击之,以右鹰扬大将军李多祚为之副,大破突厥于黄花堆,追奔四十馀里,突厥皆散走碛北。多祚世为靺鞨酋长,以军功得入宿卫。黑齿常之每得赏赐,皆分将士;有善马为军士所损,官属请笞之,常之曰:“奈何以私马笞官兵乎!”卒不问。
九月,己卯,虢州人杨初成诈称郎将,矫制于都市募人迎庐陵王于房州;事觉,伏诛。
冬,十月,庚子,右监门卫中郎将爨宝璧与突厥骨笃禄、元珍战,全军皆没,宝璧轻骑遁归。
宝璧见黑齿常之有功,表请穷追馀寇。诏与常之计议,遥为声援。宝璧欲专其功,不待常之,引精兵万三千人先行,出塞二千馀里,掩击其部落;既至,又先遣人告之,使得严备,与战,遂败。太后诛宝璧;改骨笃禄曰不卒禄。
命魏玄同留守西京。
武承嗣又使人诬李孝逸自云“名中有兔,兔,月中物,当有天分。”太后以孝逸有功,十一月,戊寅,减死除名,流儋州而卒。
太后欲遣韦待价将兵击吐蕃,凤阁侍郎韦方质奏,请如旧制遣御史监军。太后曰:“古者名君遣将,阃外之事悉以委之。比闻御史监军,军中事无大小皆须承禀。以下制上,非令典也;且何以责其有功!”遂罢之。
是岁,天下大饥,山东、关内尤甚。
则天顺圣皇后上之下垂拱四年(戊子,公元六八八年)
春,正月,甲子,于神都立高祖、太宗、高宗三庙,四时享祀如西庙之仪。又立崇先庙以享武氏祖考。太后命有司议崇先庙室数,司礼博士周悰请为七室,又减唐太庙为五室。春官侍郎贾大隐奏:“礼,天子七庙,诸侯五庙,百王不易之义。今周悰别引浮议,广异述文,直崇临朝权仪,不依国家常度。皇太后亲承顾托,光显大猷,其崇先庙室应如诸侯之数,国家宗庙不应辄有变移。”太后乃止。
太宗、高宗之世,屡欲立明堂,诸儒议其制度,不决而止。及太后称制,独与北门学士议其制,不问诸儒。诸儒以为明堂当在国阳丙己之地,三里之外,七里之内。太后以为去宫太远。二月,庚午,毁乾元殿,于其地作明堂,以僧怀义为之使,凡役数万人。
夏,四月,戊戌,杀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象贤,处俊之孙也。
初,太后有憾于处俊,会奴诬告象贤反,太后命周兴鞫之,致象贤族罪。象贤家人诣朝堂,讼冤于监察御史乐安任玄殖。玄殖奏象贤无反状,玄殖坐免官。象贤临刑,极口骂太后,发扬宫中隐慝,夺市人柴以击刑者;金吾兵共格杀之。太后命支解其尸,发其父祖坟,毁棺焚尸。自是终太后之世,法官每刑人,先以木丸塞其口。
武承嗣使凿白石为文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末紫石杂药物填之。庚午,使雍州人唐同泰奉表献之,称获之于洛水。太后喜,命其石曰“宝图”,擢同泰为游击将军。五月,戊辰,诏当亲拜洛,受“宝图”;有事南郊,先谢昊天;礼毕,御明堂,朝群臣。命诸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以拜洛前十日集神都。乙亥,太后加尊号为圣母神皇。
六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壬寅,作神皇三玺。
东阳大长公主削封邑,并二子徙巫州。公主适度履行,太后以高氏长孙无忌之舅族,故恶之。
河南道巡抚大使、冬官侍郎狄仁杰以吴、楚多淫祠,奏焚其一千七百馀所,独留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员四祠。
秋,七月,丁巳,赦天下。更命“宝图”为“天授圣图”;洛水为永昌洛水,封其神为显圣侯,加特进,禁渔钓,祭祀比四渎。名图所出曰“圣图泉”,泉侧置永昌县。又改嵩山为神岳,封其神为天中王,拜太师、使持节、神岳大都督,禁刍牧。又以先于汜水得瑞石,改汜水为广武。
太后潜谋革命,稍除宗室。绛州刺史韩王元嘉、青州刺史霍王元轨、刑州刺史鲁王灵夔、豫州刺史越王贞及元嘉子通州刺史黄公譔、元轨子金州刺史江都王绪、虢王凤子申州刺史东莞公融、灵夔子范阳王蔼、贞子博州刺史琅邪王冲,在宗室中皆以才行有美名,太后尤忌之。元嘉等内不自安,密有匡复之志。
譔谬为书与贞云:“内人病浸重,当速疗之,若至今冬,恐成痼疾。”及太后召宗室朝明堂,诸王因递相惊曰:“神皇欲于大飨之际,使人告密,尽收宗室,诛之无遗类。”譔诈为皇帝玺书与冲云:“朕遭幽絷,诸王宜各发兵救我。”冲又诈为皇帝玺书云:“神皇欲移李氏社稷,以授武氏。”八月,壬寅,冲召长史萧德琮等令募兵,分告韩、霍、鲁、越及贝州刺史纪王慎,各令起兵共趣神都。太后闻之,以左金吾将军丘神勣为清平道行军大总管以讨之。
冲募兵得五千馀人,欲渡河取济州;先击武水,武水令郭务悌诣魏州求救。莘令马玄素将兵千七百人中道邀冲,恐力不敌,入武水,闭门拒守。冲推草车塞其南门,因风纵火焚之,欲乘火突入;火作而风回,冲军不得进,由是气沮。堂邑董玄寂为冲将兵击武水,谓人曰:“琅邪王与国家交战,此乃反也。”冲闻之,斩玄寂以徇,众惧而散入草泽,不可禁止,惟家僮左右数十人在。冲还走博州,戊申,至城门,为守门者所杀,凡起兵七日而败。丘神勣至博州,官吏素服出迎,神勣挥刃尽杀之,凡破千馀家。
越王贞闻冲起,亦举兵于豫州,遣兵陷上蔡。九月,丙辰,命左豹韬大将军麹崇裕为中军大总管,岑长倩为后军大总管,将兵十万以讨之,又命张光辅为诸军节度。削贞、冲属籍,更姓虺氏。贞闻冲败,欲自锁诣阙谢罪,会所署新蔡令傅延庆募得勇士二千馀人,贞乃宣言于众曰:“琅邪已破魏、相数州,有兵二十万,朝夕至矣。”发属县兵共得五千,分为五营,使汝阳县丞裴守德等将之,署九品以上官五百馀人。所署官皆受迫胁,莫有斗志,惟安德与之同谋,贞以其女妻之,署大将军,委以腹心。贞使道士及僧诵经以求事成,左右及战士皆带辟兵符。麹崇裕等军至豫州城东四十里,贞遣少子规及裴守德拒战,兵溃而归。贞大惧,闭阁自守。崇裕等至城下,左右谓贞曰:“王岂可坐待戮辱!”贞、规、守德及其妻皆自杀。与冲皆枭首东都阙下。
初,范阳王蔼遣使语贞及冲曰:“若四方诸王一时并起,事无不济。”诸王往来相约结,未定而冲先发,惟贞狼狈应之,诸王皆不敢发,故败。
贞之将起兵也,遣使告寿州刺史越环,环妻常乐公主谓使者曰:“为我语越王:昔隋文帝将篡周室,尉迟迥,周之甥也,犹能举兵匡救社稷。功虽不成,威震海内,足为忠烈。况汝诸王,先帝之子,岂得不以社稷为心!今李氏危若朝露,汝诸王不舍生取义,尚犹豫不发,欲何须邪!祸且至矣,大丈夫当为忠义鬼,无为徒死也。”
及贞败,太后欲悉诛韩、鲁等诸王,命监察御史蓝田苏珦按其密状。珦讯问,皆无明验,或告珦与韩、鲁通谋,太后召珦诘之,珦抗论不回。太后曰:“卿大雅之士,朕当别有任使,此狱不必卿也。”乃命珦于河西监军,更使周兴等按之。于是收韩王元喜、鲁王灵夔、黄公譔、常乐公主于东都,迫胁皆自杀,更其姓曰“虺”,亲党皆诛。
以文昌左丞狄仁杰为豫州刺史。时治越王贞党与,当坐者六七百家,籍没者五千口,司刑趣使行刑。仁杰密奏:“彼皆诖误,臣欲显奏,似为逆人申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仁恤之旨。”太后特原之,皆流丰州。道过宁州,宁州父老迎劳之曰:“我狄使君活汝邪?”相携哭于德政碑下,设斋三日而后行。
时张光辅尚在豫州,将士恃功,多所求取,仁杰不之应。光辅怒曰:“州将轻元帅邪?”仁杰曰:“乱河南者,一越王贞耳,今一贞死,万贞生!”光辅诘其语,仁杰曰:“明公总兵三十万,所诛者止于越王贞。城中闻官军至,逾城出降者四面成蹊,明公纵将士暴掠,杀已降以为功,流血丹野,非万贞而何!恨不得尚方斩马剑,加于明公之颈,虽死如归耳!”光辅不能诘,归,奏仁杰不逊,左迁复州刺史。
丁卯,左肃政大夫骞味道、夏官侍郎王本立并同平章事。
太后之召宗室朝明堂也,东莞公融密遣使问成均助教高子贡,子贡曰:“来必死。”融乃称疾不赴。越王贞起兵,遣使约融,融仓猝不能应,为官属所逼,执使者以闻,擢拜右赞善大夫。未几,为支党所引,冬,十月,己亥,戮于市,籍没其家。高子贡亦坐诛。
济州刺史薛顗、顗弟绪、绪弟驸马都尉绍,皆与琅邪王冲通谋。顗闻冲起兵,作兵器,募人;冲败,杀录事参军高纂以灭口。
十一月,辛酉,顗、绪伏诛,绍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饿死于狱。
十二月,乙酉,司徒、青州刺史霍王元轨坐与越王连谋,废徙黔州,载以槛车,行至陈仓而死。江都王绪、殿中监成公裴承先皆戮于市。承先,寂之孙也。
命裴居道留守西京。
左肃政大夫、同平章事骞味道素不礼于殿中侍御史周矩,屡言其不能了事。会有罗告味道者,敕矩按之。矩谓味道曰:“公常责矩不了事,今日为公了之。”乙亥,味道及其子辞玉皆伏诛。
己酉,太后拜洛受图,皇帝、皇太子皆从,内外文武百官、蛮夷酋长各依方叙立,珍禽、奇兽、杂宝列于坛前,文物卤簿之盛,唐兴以来未之有也。
辛亥,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凡三层:下层法四时,各随方色。中层法十二辰;上为圆盖,九龙捧之。上层法二十四气;亦为圆盖,上施铁凤,高一丈,饰以黄金。中有巨木十围,上下通贯,栭栌棤藉以为本。下施铁渠,为辟雍之象。号曰万象神宫。宴赐君臣,赦天下,纵民入观。改河南为合宫县。又于明堂北起天堂五级以贮大像;至三级,则俯视明堂矣。僧怀义以功拜左威卫大将军、梁国公。
侍御史王求礼上书曰:“古之明堂,茅茨不剪,采椽不斫。今者饰以珠玉,图以丹青,铁鷟入云,金龙隐雾,昔殷辛琼台,夏癸瑶室,无以加也。”太后不报。太后欲发梁、凤、巴蜑,自雅州开山能道,出击生羌,因袭吐蕃。正字陈子昂上书,以为:“雅州边羌,自国初以来未尝为盗。今一旦无罪戮之,其怨必甚;且惧诛灭,必蜂起为盗。西山盗起,则蜀之边邑不得不连兵备守,兵久不解,臣愚以为西蜀之祸,自此结矣。臣闻吐蕃爱蜀富饶,欲盗之久矣,徒以山川阻绝,障隘不通,势不能动。今国家乃乱边羌,开隘道,使其收奔亡之种,为乡导以攻边,是借寇兵而为贼除道,举全蜀以遗之也。蜀者国家之宝库,可以兼济中国。今执事者乃图侥幸之利以事西羌,得其地不足以稼穑,财不足以富国,徒为糜费,无益圣德,况其成败未可知哉!夫蜀之所恃者险也,人之所以安者无役也;今国家乃开其险,役其人,险开则便寇,人役则伤财,臣恐未见羌戎,已有奸盗在其中矣。且蜀人尪劣,不习兵战,山川阻旷,去中夏远,今无故生西羌、吐蕃之患,臣见其不及百年,蜀为戎矣。国家近废安北,拔单于,弃龟兹,放疏勒,天下翕然谓之盛德者,盖以陛下务在养人,不在广地也。今山东饥,关、陇弊,而徇贪夫之议,谋动甲兵,兴大役,自古国亡家败,未尝不由黩兵,愿陛下熟计之。”既而役不果兴。
则天顺圣皇后上之下永昌元年(己丑,公元六八九年)
春,正月,乙卯朔,大飨万象神宫,太后服衮冕,搢大圭,执镇圭为初献,皇帝为亚献,太子为终献。先诣昊天上帝座,次高祖、太宗、高宗,次魏国先王,次五方帝座。太后御则天门,赦天下,改元。丁巳,太后御明堂,受朝贺。戊午,布政于明堂,颁九条以训百官。己未,御明堂,飨群臣。
二月,丁酉,尊魏忠孝王曰周忠孝太皇,妣曰忠孝太后,文水陵曰章德陵,咸阳陵曰明义陵。置崇先府官。戊戌,尊鲁公曰太原靖王,北平王曰赵肃恭王,金城王曰魏义康王,太原王曰周安成王。
三月,甲子,张光辅守纳言。
壬申,太后问正字陈子昂当今为政之要。子昂退,上疏,以为:“宜缓刑崇德,息兵革,省赋役,抚慰宗室,各使自安。”辞婉意切,其论甚美,几三千言。
癸酉,以天官尚书武承嗣为纳言,张光辅守内史。
夏,四月,甲辰,杀辰州别驾汝南王炜、连州别驾鄱阳公諲等宗室十二人,徙其家于巂州。炜,恽之子;諲,元庆之子也。
己酉,杀天官侍郎蓝田邓玄挺。玄挺女为諲妻,又与炜善。諲谋迎中宗于庐陵,以问玄挺,炜又尝谓玄挺曰:“欲为急计,何如?”玄挺皆不应。故坐知反不告,同诛。
五月,丙辰,命文昌右相韦待价为安息道行军大总管,击吐蕃。浪穹州蛮酋傍时昔等二十五部,先附吐蕃,至是来降;以傍时昔为浪穹州刺史,令统其众。
己巳,以僧怀义为新平军大总管,北讨突厥。行至紫河,不见虏,于单于台刻石纪功而还。
诸王之起兵也,贝州刺史纪王慎独不预谋,亦坐系狱;秋,七月,丁巳,槛车徙巴州,更姓虺氏,行及蒲州而卒。八男徐州刺史东平王续等,相继被诛,家徙岭南。
女东光县主楚媛,幼以孝谨称,适司议郎裴仲将,相敬如宾;姑有疾,亲尝药膳;接遇娣姒,皆得欢心。时宗室诸女皆以骄奢相尚,诮楚媛独俭素,曰:“所贵于富贵者,得适志也;今独守勤苦,将以何求?”楚媛曰:“幼而好礼,今而行之,非适志欤!观自古女子,皆以恭俭为美,纵侈为恶。辱亲是惧,何所求乎;富贵倘来之物,何足骄人!”众皆惭服。及慎凶问至,楚媛号恸,呕血数升;免丧,不御膏沐者垂二十年。
韦待价军至寅识迦河,与吐蕃战,大败。会大雪,粮运不继。待价既无将领之才,狼狈失据,士卒冻馁,死亡甚众,乃引军还。太后大怒,丙子,待价除名,流绣州,斩副大总管安西大都护阎温古。安西副都护唐休璟收其馀众,抚安西土,太后以休璟为西州都督。
戊寅,以王本立同凤阁鸾台三品。
徐敬业之败也,弟敬真流绣州,逃归,将奔突厥,过洛阳,洛州司马弓嗣业、洛阳令张嗣明资遣之;至定州,为吏所获,嗣业缢死。嗣明、敬真多引海内知识,云有异图,冀以免死;于是朝野之士为所连引坐死者甚众。嗣明诬内史张光辅,云“征豫州日,私论图谶、天文,阴怀两端。”八月,甲申,光辅与敬真、嗣明等同诛,籍没其家。
乙未,秋官尚书太原张楚金、陕州刺史郭正一、凤阁侍郎元万顷、洛阳令魏元忠,并免死流岭南。楚金等皆为敬直所引,云与敬业通谋。临刑,太后使凤阁舍人王隐客驰骑传声赦之。声达于市,当刑者皆喜跃欢呼,宛转不已;元忠独安坐自如,或使之起,元忠曰:“虚实未知。”隐客至,又使起,元忠曰:“俟宣敕已。”既宣敕,乃徐起,舞蹈再拜,竟无忧喜之色。是日,阴云四塞,既释楚金等,天气晴霁。
九月,壬子,以僧怀义为新平道行军大总管,将兵二十万以讨突厥骨笃禄。
初,高宗之世,周兴以河阳令召见,上欲加擢用,或奏以非清流,罢之。兴不知,数于明堂俟命。诸相皆无言,地官尚书、检校纳言魏玄同,时同平章事,谓之曰:“周明府可去矣。”兴以为玄同沮己,衔之。玄同素与裴炎善,时人以其终始不渝,谓之耐久朋。周兴奏诬玄同言:“太后老矣,不若奉嗣君为耐久。”太后怒,闰月,甲午,赐死于家。监刑御史房济谓玄同曰:“丈人何不告密,冀得召见,可以自直!”玄同叹曰:“人杀鬼杀,亦复何殊,岂能作告密人邪!”乃就死。又杀夏官侍郎崔詧于隐处。自馀内外大臣坐死及流贬甚众。
彭州长史刘易从亦为徐敬真所引;戊申,就州诛之。易从为人,仁孝忠谨,将刑于市,吏民怜其无辜,远近奔赴,竞解衣投地曰:“为长史求冥福。”有司平准,直十馀万。
周兴等诬右武卫大将军燕公黑齿常之谋反,征下狱。冬,十月,戊午,常之缢死。
己未,杀宗室鄂州剌史嗣郑王璥等六人。庚申,嗣滕王修琦等六人免死,流岭南。
丁卯,春官尚书范履冰、凤阁侍郎邢文伟并同平章事。
己卯,诏太穆神皇后、文德圣皇后宜配皇地礻氏,忠孝太后从配。
右卫胄曹参军陈子昂上疏,以为:“周颂成、康,汉称文、景,皆以能措刑故也。今陛下之政,虽尽善矣,然太平之朝,上下乐化,不宜有乱臣贼子,日犯天诛。比者大狱增多,逆徒滋广,愚臣顽昧,初谓皆实,乃去月十五日,陛下特察系囚李珍等无罪,百僚庆悦,皆贺圣明,臣乃知亦有无罪之人挂于疏网者。陛下务在宽典,狱官务在急刑,以伤陛下之仁,以诬太平之政,臣窃恨之。又,九月二十一日敕免楚金等死,初有风雨,变为景云。臣闻阴惨者刑也,阳舒者德也;圣人法天,天亦助圣。天意如此,陛下岂可不承顺之哉!今又阴雨,臣恐过在狱官。凡系狱之囚,多在极法,道路之议,或是或非,陛下何不悉召见之,自诘其罪。罪有实者显示明刑,滥者严惩狱吏,使天下咸服,人知政刑,岂非至德克明哉!”
则天顺圣皇后上之下天授元年(庚寅,公元六九零年)
十一月,庚辰朔,日南至。太后享万象神宫,赦天下。始用周正,改永昌元年十一月为载初元年正月,以十二月为腊月,夏正月为一月。以周、汉之后为二王后,舜、禹、成汤之后为三恪,周、隋之嗣同列国。
凤阁侍郎河东宗秦客,改造“天”“地”等十二字以献,丁亥,行之。太后自名“曌”,改诏曰制。秦客,太后从父姊之子也。
乙未,司刑少卿周兴奏除唐亲属籍。
腊月,辛未,以僧怀义为右卫大将军,赐爵鄂国公。
春,一月,戊子,武承嗣迁文昌左相,岑长倩迁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凤阁侍郎武攸宁为纳言,邢文伟守内史,左肃政大夫、同凤阁鸾台三品王本立罢为地官尚书。攸宁,士彟之兄孙也。
时武承嗣、三思用事,宰相皆下之。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韦方质有疾,承嗣、三思往问之,方质据床不为礼。或谏之,方质曰:“死生有命,大丈夫安能曲事近戚以求苟免乎!”寻为周兴等所构,甲午,流儋州,籍没其家。
二月,辛酉,太后策贡士于洛城殿。贡士殿试自此始。
丁卯,地官尚书王本立薨。
三月,丁亥,特进、同凤阁鸾台三品苏良嗣薨。
夏,四月,丁巳,春官尚书、同平章事范履冰坐尝举犯逆者,下狱死。
醴泉人侯思止,始以卖饼为业,后事游击将军高元礼为仆,素诡谲无赖。恒州刺史裴贞杖一判司,判司使思止告贞与舒王元名谋反,秋,七月,辛巳,元名坐废,徙和州,壬午,杀其子豫章王亶;贞亦族灭。擢思止为游击将军。时告密者往往得五品,思止求为御史,太后曰:“卿不识字,岂堪御史!”对曰:“獬豸何尝识字?但能触邪耳。”太后悦,即以为朝散大夫、侍御史。他日,太后以先所籍没宅赐之,思止不受,曰:“臣恶反逆之人,不愿居其宅。”太后益赏之。
衡水人王弘义,素无行,尝从邻舍乞瓜,不与,乃告县官瓜田中有白兔。县官使人搜捕,蹂践瓜田立尽。又游赵、贝,见闾里耆老作邑斋,遂告以谋反,杀二百馀人,擢授游击将军,俄迁殿中侍御史。或告胜州都督王安仁谋反,敕弘义按之。安仁不服,弘义即于枷上刎其首;又捕其子,适至,亦刎其首,函之以归。道过汾州,司马毛公与之对食,须臾,叱毛公下阶,斩之,枪揭其首入洛,见者无不震栗。时置制狱于丽景门内,入是狱者,非死不出,弘义戏呼为“例竟门”。朝士人人自危,相见莫敢交言,道路以目。或因入朝密遭掩捕,每朝,辄与家人诀曰:“未知复相见否?”
时法官竞为深酷,唯司刑丞徐有功、杜景俭独存平恕,被告者皆曰:“遇来、侯必死,遇徐、杜必生。”
有功,文远之孙也,名弘敏,以字行。初为蒲州司法,以宽为治,不施敲朴,吏相约有犯徐司法杖者,众共斥之。迨官满,不杖一人,职事亦修。累迁司刑丞,酷吏所诬构者,有功皆为直之,前后所活数十百家。尝廷争狱事,太后厉色诘之,左右为战栗,有功神色不挠,争之弥切。太后虽好杀,知有功正直,甚敬惮之。景俭,武邑人也。
司刑丞荥阳李日知亦尚平恕。少卿胡元礼欲杀一囚,日知以为不可,往复数日,元礼怒曰:“元礼不离刑曹,此囚终无生理!”日知曰:“日知不离刑曹,此囚终无死法!”竟以两状列上,日知果直。东魏国寺僧法明等撰《大云经》四卷,表上之,言太后乃弥勒佛下生,当代唐为阎浮提主;制颁于天下。
武承嗣使周兴罗告隋州刺史泽王上金、舒州刺史许王素节谋反,征诣行在。素节发舒州,闻遭丧哭者,叹曰:“病死何可得,乃更哭邪!”丁亥,至龙门,缢杀之。上金自杀。悉诛其诸子及支党。
太后欲以太平公主妻其伯父士让之孙攸暨,攸暨时为右卫中郎将,太后潜使人杀其妻而妻之。公主方额广颐,多权略,太后以为类己,宠爱特厚,常与密议天下事。旧制,食邑,诸王不过千户,公主不过三百五十户;太平食邑独累加至三千户。
八月,甲寅,杀太子少保、纳言裴居道;癸亥,杀尚书左丞张行廉。辛未,杀南安王颍等宗室十二人,又鞭杀故太子贤二子,唐之宗室于是殆尽矣,其幼弱存者亦流岭南,又诛其亲党数百家。惟千金长公主以巧媚得全,自请为太后女,仍改姓武氏;太后爱之,更号延安大长公主。
九月,丙子,侍御史汲人傅游艺帅关中百姓九百馀人诣阙上表,请改国号曰周,赐皇帝姓武氏,太后不许;擢游艺为给事中。于是百官及帝室宗戚、远近百姓、四夷酋长、沙门、道士合六万馀人,俱上表如游艺所请,皇帝亦上表自请赐姓武氏。戊寅,群臣上言:“有凤皇自明堂飞入上阳宫,还集左台梧桐之上,久之,飞东南去;及赤雀数万集朝堂。
庚辰,太后可皇帝及群臣之请。壬午,御则天数,赦天下,以唐为周,改元。乙酉,上尊号曰圣神皇帝,以皇帝为皇嗣,赐姓武氏;以皇太子为皇孙。
丙戌,立武氏七庙于神都,追尊周文王曰始祖文皇帝,妣姒氏曰文定皇后,平王少子武曰睿祖康皇帝,妣姜氏曰康惠皇后;太原靖王曰严祖成皇帝,妣曰成庄皇后;赵肃恭王曰肃祖章敬皇帝,魏义康王曰烈祖昭安皇帝,周安成王曰显祖文穆皇帝,忠孝太皇曰太祖孝明高皇帝,妣皆如考谥,称皇后。立武承嗣为魏王,三思为梁王,攸宁为建昌王,士彟兄孙攸归、重规、载德、攸暨、懿宗、嗣宗、攸宜、攸望、攸绪、攸止皆为郡王,诸姑姊皆为长公主。
又以司宾卿溧阳史务滋为纳言,凤阁侍郎宗秦客检校内史,给事中傅游艺为鸾台侍郎、平章事。游艺与岑长倩、右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左金吾大将军丘神勣、侍御史来子珣等并赐姓武。秦客潜劝太后革命,故首为内史。游艺期年之中历衣青、绿、硃、紫,时人谓之四时仕宦。
敕改州为郡;或谓太后曰:“陛下始革命而废州,不祥。”太后遽追止之。命史务滋等十人存抚诸道。癸卯,太后立兄孙延基等六人为郡王。
冬,十月,甲子,检校内史宗秦客坐赃贬遵化尉,弟楚客、晋卿亦以奸赃流岭外。
丁卯,杀流人韦方质。
辛未,内史邢文伟坐附会宗秦客贬珍州刺史。顷之,有制使至州,文伟以为诛己,遽自缢死。
壬申,敕两京诸州各置大云寺一区,藏《大云经》,使僧升高座讲解,其撰疏僧云宣等九人皆赐爵县公,仍赐紫袈裟、银龟袋。
制天下武氏咸蠲课役。
西突厥十姓,自垂拱以来,为东突厥所侵掠,散亡略尽。濛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斛瑟罗收其馀众六七万人入居内地,拜左卫大将军,改号竭忠事主可汗。
道州刺史李行褒兄弟为酷吏所陷,当族,秋官郎中徐有功固争不能得。秋官侍郎周兴奏有功故出反囚,当斩,太后虽不许,亦免有功官;然太后雅重有功,久之,复起为侍御史。有功伏地流涕固辞曰:“臣闻鹿走山林而命悬疱厨,势使之然也。陛下以臣为法官,臣不敢枉陛下法,必死是官矣。”太后固授之,远近闻者相贺。
是岁,以右卫大将军泉献诚为左卫大将军。太后出金宝,命选南北牙善射者五人赌之,献诚第一,以让右玉钤卫大将军薛咄摩,咄摩复让献诚。献诚乃奏言:“陛下令选善射者,今多非汉官,窃恐四夷轻汉,请停此射。”太后善而从之。
则天顺圣皇后上之下天授二年(辛卯,公元六九一年)
正月,癸酉朔,太后始受尊号于万象神宫,旗帜尚赤。甲戌,改置社稷于神都。辛巳,纳武氏神主于太庙;唐太庙之在长安者,更命曰享德庙。四时唯享高祖已下三庙,馀四室皆闭不享。又改长安崇先庙为崇尊庙。乙酉,日南至,大享明堂,祀昊天上帝,百神从祀,武氏祖宗配享,唐三帝亦同配。
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真以酷吏纵横,上疏,以为:“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恐有凶慝阴谋离间陛下君臣。古者狱成,公卿参听,王必三宥,然后行刑。比日狱官单车奉使,推鞫既定,法家依断,不令重推;或临时专决,不复闻奏。如此,则权由臣下,非审慎之法,倘有冤滥,何由可知!况以九品之官专命推覆,操杀生之柄,窃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审复不由门下,国之利器,轻以假人,恐为社稷之祸。”太后不听。
饶阻尉姚贞亮等数百人表请上尊号曰上圣大神皇帝,不许。
侍御史来子珣诬尚衣奉御刘行感兄弟谋反,皆坐诛。春,一月,地官尚书武思文及朝集使二千八百人表请封中岳。
己亥,废唐兴宁、永康、隐陵署官,唯量置守户。
左金吾大将军丘神勣以罪诛。
纳言史务滋与来俊臣同鞫刘行感狱,俊臣奏务滋与行感亲密,意欲寝其反状。太后命俊臣并推之,庚子,务滋恐惧自杀。
或告文昌右丞周兴与丘神勣通谋,太后命来俊臣鞫之,俊臣与兴方推事对食,谓兴曰:“囚多不承,当为何法?”兴曰:“此甚易取。取大甕,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甕,火围如兴法,因起谓兴曰:“有内状推史,请兄入此甕。”兴惶恐,叩头服罪。法当死,太后原之。二月,流行岭南,在道,为仇家所杀。
兴与索元礼、来俊臣竞为暴刻,兴、元礼所杀各数千人,俊臣所破千馀家。元礼残酷尤甚,太后亦杀之以慰人望。
徙左卫大将军千乘王武攸暨为定王。
立故太子贤之子光顺为义丰王。
甲子,太后命始祖墓曰德陵,睿祖墓曰乔陵,严祖墓曰节陵,肃祖墓曰简陵,烈祖墓曰靖陵,显祖墓曰永陵,改章德陵为昊陵,显义陵为顺陵。
追复李君羡官爵。
夏,四月,壬寅朔,日有食之。
癸卯,制以释教开革命之阶,升于道教之上。
命建安王攸宜留守长安。
丙辰,铸大钟,置北阙。
五月,以岑长倩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击吐蕃,中道召还,军竟不出。
六月,以左肃政大夫格辅元为地官尚书,与鸾台侍郎乐思晦、凤阁侍郎任知古并同平章事。思晦,彦之子也。
秋,七月,徙关内户数十万以实洛阳。
八月,戊申,纳言武攸宁罢为左羽林大将军;夏官尚书欧阳通为司礼卿兼判纳言事。
庚申,杀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来俊臣鞫虔勖狱,虔勖自讼于徐有功;俊臣怒,命卫士以刀乱斫杀之,枭首于市。
义丰王光顺、嗣雍王守礼、永安王守义、长信县主等皆赐姓武氏,与睿宗诸子皆幽闭宫中,不出门庭者十馀年。守礼、守义,光顺之弟也。或告地官尚书武思文初与徐敬业通谋;甲子,流思文于岭南,复姓徐氏。
九月,乙亥,杀岐州刺史云弘嗣。来俊臣鞫之,不问一款,先断其首,乃伪立案奏之。其杀张虔勖亦然。敕旨皆依,海内钳口。
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傅游艺梦登湛露殿,以语所亲,所亲告之;壬辰,下狱,自杀。
癸巳,以左羽林卫大将军建昌王武攸宁为纳言,洛州司马狄仁杰为地官侍郎,与冬官侍郎裴行本并同平章事。太后谓仁杰曰:“卿在汝南,甚有善政,卿欲知谮卿者名乎!”仁杰谢曰:“陛下以臣为过,臣请改之;知臣无过,臣之幸也,不愿知谮者名。”太后深叹美之。
先是,凤阁舍人修武张嘉福使洛阳人王庆之等数百人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岑长倩以皇嗣在东宫,不宜有此议,奏请切责上书者,告示令散。太后又问地官尚书、同平章事格辅元,辅元固称不可。由是大忤诸武意,故斥长倩令西征吐蕃,未至,征还,下制狱。承嗣又谮辅元。来俊臣又胁长倩子灵原,令引司礼卿兼判纳言事欧阳通等数十人,皆云同反。通为俊臣所讯,五毒备至,终无异词,俊臣乃诈为通款。冬,十月,己酉,长倩、辅元、通等皆坐诛。
王庆之见太后,太后曰:“皇嗣我子,奈何废之?”对曰:“‘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今谁有天下,而以李氏为嗣乎!”太后谕遣之。庆之伏地,以死泣请,不去。太后乃以印纸遗之曰:“欲见我,以此示门者。”自是庆之屡求见,太后颇怒之,命凤阁侍郎李昭德赐庆之杖。昭德引出光政门外,以示朝士曰:“此贼欲废我皇嗣,立武承嗣!”命扑之,耳目皆血出,然后杖杀之,其党乃散。
昭德因言于太后曰:“天皇,陛下之夫;皇嗣,陛下之子。陛下身有天下,当传之子孙为万代业,岂得以侄为嗣乎!自古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者也!且陛下受天皇顾托,若以天下与承嗣,则天皇不血食矣。”太后亦以为然。昭德,乾祐之子也。
壬辰,杀鸾台侍郎、同平章事乐思晦、右卫将军李安静。安静,纲之孙也。太后将革命,王公百官皆上表劝进,安静独正色拒之。及下制狱,来俊臣诘其反状,安静曰:“以我唐家老臣,须杀即杀!若问谋反,实无可对!”俊臣竟杀之。
太学生王循之上表,乞假还乡,太后许之。狄仁杰曰:“臣闻君人者唯杀生之柄不假人,自馀皆归之有司。故左、右丞,徒以下不句;左、右相,流以上乃判,为其渐贵故也。彼学生求假,丞、簿事耳,若天子为之发敕,则天下之事几敕可尽乎!必欲不违其愿,请普为立制而已。”太后善之。
●卷第二百五
【唐纪二十一】 起玄黓执徐,尽柔兆涒滩,凡五年。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上长寿元年(壬辰,公元六九二年)
正月,戊辰朔,太后享万象神宫。
腊月,立故于阗王尉迟伏阇雄之子瑕为于阗王。
春,一月,丁卯,太后引见存抚使所举人,无问贤愚,悉加擢用,高者试凤阁舍人、给事中,次试员外郎、侍御史、补阙、拾遗、校书郎。试官自此始。时人为之语曰:“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欋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有举人沈全交续之曰:“心存抚使,眯目圣神皇。”为御史纪先知所擒,劾其诽谤朝政,请杖之朝堂,然后付法,太后笑曰:“但使卿辈不滥,何恤人言!宜释其罪。”先知大惭。太后虽滥以禄位收天下人心,然不称职者,寻亦黜之,或加刑诛。挟刑赏之柄以驾御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断,故当时英贤亦竞为之用。
宁陵丞庐江郭霸以诌谀干太后,拜监察御史。中丞魏元忠病,霸往问之,因尝其粪,喜曰:“大夫粪甘则可忧;今苦,无伤也。”元忠大恶之,遇人辄告之。戊辰,以夏官尚书杨执柔同平章事。执柔,恭仁弟之孙也,太后以外族用之。
初,隋炀帝作东都,无外城,仅有短垣而已,至是,凤阁侍郎李昭德始筑之。
左台中丞来俊臣罗告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农卿裴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谋反。先是,来俊臣奏请降敕,一问即承反者得减死。及知古等下狱,俊臣以此诱之,仁杰对曰:“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俊臣乃少宽之。判官王德寿谓仁杰曰:“尚书定减死矣。德寿业受驱策,欲求少阶级,烦尚书引杨执柔,可乎?”仁杰曰:“皇天后土遣狄仁杰为如此事!”以头触柱,血流被面;德寿惧而谢之。
侯思止鞫魏元忠,元忠辞气不屈;思止怒,命倒曳之。元忠曰:“我薄命,譬如坠驴,足絓于镫,为所曳耳。思止愈怒,更曳之,元忠曰:“侯思止,汝若须魏元忠头则截取,何必使承反也!”
狄仁杰既承反,有司待报行刑,不复严备。仁杰裂衾帛书冤状,置绵衣中,谓王德寿曰:“天时方热,请授家人去其绵。”德寿许之。仁杰子光远得书,持之称变,得召见。则天览之,以问俊臣,对曰:“仁杰等下狱,臣未尝褫其巾带,寝处甚安,苟无事实,安肯承反!”太后使通事舍人周纟林往视之,俊臣暂假仁杰等巾带,罗立于西,使纟林视之;纟林不敢视,唯东顾唯诺而已。俊臣又诈为仁杰等谢死表,使纟林奏之。
乐思晦男未十岁,没入司农,上变,得召见。太后问状,对曰:“臣父已死,臣家已破,但惜陛下法为俊臣等所弄。陛下不信臣言,乞择朝臣之忠清、陛下素所信任者,为反状以付俊臣,无不承反矣。”太后意稍寤,召见仁杰等,问曰:“卿承反何也?对曰:“不承,则已死于拷掠矣。”太后曰:“何为作谢死表?”对曰:“无之。”出表示之,乃知其诈,于是出此七族。庚午,贬知古江夏令,仁杰彭泽令,宣礼夷陵令,元忠涪陵令,献西乡令;流行本、嗣真于岭南。
俊臣与武承嗣等固请诛之,太后不许。俊臣乃独称行本罪尤重,请诛之;秋官郎中徐有功驳之,以为:“明主有更生之恩,俊臣不能将顺,亏损恩信。”殿中侍御史贵乡霍献可,宣礼之甥也,言于太后曰:“陛下不杀裴宣礼,臣请陨命于前。”以头触殿阶,血流沾地,以示为人臣不私其亲。太后皆不听。献可常以绿帛裹其伤,微露之于幞头下,冀太后见之以为忠。
甲戌,补阙薛谦光上疏,以为:“选举之法,宜得实才,取舍之间,风化所系。今之选人,咸称觅举,奔竞相尚,喧诉无惭。至于才应经邦,惟令试策;武能制敌,止验弯弧。昔汉武帝见司马相如赋,恨不同时,及置之朝廷,终文园令,知其不堪公卿之任故也。吴起将战,左右进剑,起曰:‘将者提鼓挥桴,临敌决疑,一剑之任,非将事也。’然则虚文岂足以佐时,善射岂足以克敌!要在文吏察其行能,武吏观其勇略,考居官之臧否,行举者赏罚而已。”
来俊臣求金于左卫大将军泉献诚,不得,诬以谋反,下狱。乙亥,缢杀之。
庚辰,司刑卿、检校陕州刺史李游道为冬官尚书、同平章事。
二月,己亥,吐蕃党项部落万馀人内附,分置十州。
戊午,以秋官尚书袁智弘同平章事。
夏,四月,丙申,赦天下,改元如意。
五月,丙寅,禁天下屠杀及捕鱼虾。江淮旱,饥,民不得采鱼虾,饿死者甚众。右拾遗张德,生男三日,私杀羊会同僚,补阙杜肃怀一餤,上表告之。明日,太后对仗,谓德曰:“闻卿生男,甚喜。”德拜谢。太后曰:“何从得肉?”德叩头服罪。太后曰:“朕禁屠宰,吉凶不预。然卿自今召客,亦须择人。”出肃表示之。肃大惭,举朝欲唾其面。
吐蕃酋长曷苏帅部落请内附,以右玉钤卫将军张玄遇为安抚使,将精卒二万迎之。六月,军至大渡水西,曷苏事泄,为国人所擒。别部酋长昝捶帅羌蛮八千馀人内附,玄遇以其部落置莱川州而还。
辛亥,万年主簿徐坚上疏,以为:“书有五听之道,令著三覆之奏。窃见比有敕推按反者,令使者得实,即行斩决。人命至重,死不再生,万一怀枉,吞声赤族,岂不痛哉!此不足肃奸逆而明典刑,适所以长威福而生疑惧。臣望绝此处分,依法覆奏。又,法官之任,宜加简择,有用法宽平,为百姓所称者,愿亲而任之;有处事深酷,不允人望者,愿疏而退之。”坚,齐聃之子也。
夏官侍郎李昭德密言于太后曰:“魏王承嗣权太重。”太后曰:“吾侄也,故委以腹心。”昭德曰:“侄之于姑,其亲何如子之于父?子犹有篡弑其父者,况侄乎!今承嗣既陛下之侄,为亲王,又为宰相,权侔人主,臣恐陛下不得久安天位也!”太后矍然曰:“朕未之思。”秋,七月,戊寅,以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为特进,纳言武攸宁为冬官尚书,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杨执柔为地官尚书,并罢政事;以秋官侍郎新郑崔元综为鸾台侍郎,夏官侍郎李昭德为凤阁侍郎,检校天官侍郎姚璹为文昌左丞,检校地官侍郎李元素为文昌右丞,与司宾卿崔神基并同平章事。璹,思廉之孙;元素,敬玄之弟也。辛巳,以营缮大匠王璿为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承嗣亦毁昭德于太后,太后曰:“吾任昭德,始得安眠,此代吾劳,汝勿言也。”是时,酷吏恣横,百官畏之侧足,昭德独廷奏其奸。太后好祥瑞,有献白石赤文者,执政诘其异,对曰:“以其赤心。”昭德怒曰:“此石赤心,他石尽反邪?”左右皆笑。襄州人胡庆以丹漆书龟腹曰:“天子万万年。”谐阙献之。昭德以刀刮尽,奏请付法。太后曰:“此心亦无恶。”命释之。
太后习猫,使与鹦鹉共处,出示百官。传观未遍,猫饥,搏鹦鹉食之,太后甚惭。
太后自垂拱以来,任用酷吏,先诛唐宗室贵戚数百人,次及大臣数百家,其刺史、郎将以下,不可胜数。每除一官,户婢窃相谓曰:“鬼朴又来矣。”不旬月,辄遭掩捕、族诛。监察御史朝邑严善思,公直敢言。时告密者不可胜数,太后亦厌其烦,命善思按问,引虚伏罪者八百五十馀人。罗织之党为之不振,乃相与共构陷善思,坐流欢州。太后知其枉,寻复召为浑仪监丞。善思名譔,以字行。
右补阙新郑硃敬则以太后本任威刑以禁异议,今既革命,众心已定,宜省刑尚宽,乃上疏,以为:“李斯相秦,用刻薄变诈以屠诸侯,不知易之以宽和,卒至土崩,此不知变之祸也。汉高祖定天下,陆贾、叔孙通说之以礼义,传世十二,此知变之善也。自文明草昧,天地屯蒙,三叔流言,四凶构难,不设钩距,无以应天顺人,不切刑名,不可摧奸息暴。故置神器,开告端,曲直之影必呈,包藏之心尽露,神道助直,无罪不除,苍生晏然,紫宸易主。然而急趋无善迹,促柱少和声,向时之妙策,乃当今之刍狗也。伏愿览秦、汉之得失,考时事之合宜,审糟粕之可遗,觉蘧庐之须毁,去萋菲之牙角,顿奸险之锋芒,窒罗织之源,扫朋党之迹,使天下苍生坦然大悦,岂不乐哉!”太后善之,赐帛三百段。
侍御史周矩上疏曰:“推劾之吏皆相矜以虐,泥耳笼头,枷研楔A191,摺膺签爪,悬发薰耳,号曰‘狱持’。或累日节食,连宵缓问,昼夜摇撼,使不得眠,号曰‘宿囚’。此等既非木石,且救目前,苟求赊死。臣窃听舆议,皆称天下太平,何苦须反!岂被告者尽是英雄,欲求帝王邪?但不胜楚毒自诬耳。愿陛下察之。今满朝侧息不安,皆以为陛下朝与之密,夕与之仇,不可保也。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愿陛下缓刑用仁,天下幸甚!”太后颇采其言,制狱稍衰。
太后春秋虽高,善自涂泽,虽左右不觉其衰。丙戌,敕以齿落更生,九月,庚子,御则天门,赦天下,改元。更以九月为社。制于并州置北都。
癸丑,同平章事李游道、王璿、袁智弘、崔神基、李元素、春官侍郎孔思元、益州长史任令辉,皆为王弘义所陷,流岭南。
左羽林中郎将来子珣坐事流爱州,寻卒。初,新丰王孝杰从刘审礼击吐蕃,为副总管,与审礼皆没于吐蕃。赞普见孝杰泣曰:“貌类吾父。”厚礼之,后竟得归,累迁右鹰扬卫将军。孝杰久在吐蕃,知其虚实。会西州都督唐休璟请复取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敕以孝杰为武威军总管,与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将兵击吐蕃。冬,十月,丙戌,大破吐蕃,复取四镇,置安西都护府于龟兹,发兵戍之。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上长寿二年(癸巳,公元六九三年)
正月,壬辰朔,太后享万象神宫,以魏王承嗣为亚献,梁王三思为终献。太后自制神宫乐,用舞者九百人。
户婢团儿为太后所宠信,有憾于皇嗣,乃谮皇嗣妃刘氏、德妃窦氏为厌咒。癸巳,妃与德妃朝太后于嘉豫殿,既退,同时杀之,瘗于宫中,莫知所在。德妃,抗之曾孙也。皇嗣畏忤旨,不敢言,居太后前,容止自如。团儿复欲害皇嗣,有言其情于太后者,太后乃杀团儿。
是时,告密者皆诱人奴婢告其主,以求功赏。德妃父孝谌为润州刺史,有奴妄为妖异以恐德妃母庞氏,庞氏惧,奴请夜祠祷解,因发其事。下监察御史龙门薛季昶按之,季昶诬奏,以为与德妃同祝诅,先涕泣不自胜,乃言曰:“庞氏所为,臣子所不忍道。”太后擢季昶为给事中。庞氏当斩,其子希瑊诣侍御史徐有功讼冤,有功牒所司停刑,上奏论之,以为无罪;季昶奏有功阿党恶逆,请付法,法司处有功罪当绞。令史以白有功,有功叹曰:“岂我独死,诸人永不死邪!”既食,掩扇而寝。人以为有功苟自强,必内忧惧,密伺之,方熟寝。太后召有功,迎谓曰:“卿比按狱,失出何多?”对曰:“失出,人臣之小过;好生,圣人之大德。”太后默然。由是庞氏得减死,与其三子皆流岭南,孝谌贬罗州司马,有功亦除名。
戊申,姚璹奏请令宰相撰《时政记》,月送史馆;从之。《时政记》自此始。
腊月,丁卯,降皇孙成器为寿春王,恒王成义为衡阳王,楚王隆基为临淄王,卫王隆范为巴陵王,赵王隆业为彭城王,皆睿宗之子也。
春,一月,庚子,以夏官侍郎娄师德同平章事。师德宽厚清慎,犯而不校。与李昭德俱入朝,师德体肥行缓,昭德屡待之不至,怒骂曰:“田舍夫!”师德徐笑曰:“师德不为田舍夫,谁当为之!”其弟除代州刺史,将行,师德谓曰:“吾备位宰相,汝复为州牧,荣宠过盛,人所疾也,将何以自免?”弟长跪曰:“自今虽有人唾某面,某拭之而已,庶不为兄忧。”师德愀然曰:“此所以为吾忧也!人唾汝面,怒汝也;汝拭之,乃逆其意,所以重其怒。夫唾,不拭自干,当笑而受之。”甲寅,前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坐私谒皇嗣,腰斩于市。自是公卿以下皆不得见。又有告皇嗣潜有异谋者,太后命来俊臣鞫其左右,左右不胜楚毒,皆欲自诬。太常工人京兆安金藏大呼谓俊臣曰:“公既不信金藏之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藏皆出,流血被地。太后闻之,令轝入宫中,使医内五藏,以桑皮线缝之,傅以药,经宿始苏。太后亲临视之,叹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既命俊臣停推。睿宗由是得免。
罢举人习《老子》,更习太后所造《臣轨》。
二月,丙子,新罗王政明卒,遣使立其子理洪为王。
乙亥,禁人间锦。侍御史侯思止私畜锦,李照德按之,杖杀于朝堂。
或告岭南流人谋反,太后遣司刑评事万国俊摄监察御史就按之。国俊至广州,悉召流入,矫制赐自尽。流人号呼不服,国俊驱就水曲,尽斩之,一朝杀三百馀人。然后诈为反状,还奏,因言诸道流人,亦必有怨望谋反者,不可不早诛。太后喜,擢国俊为朝散大夫、行侍御史。更遣右翊卫兵曹参军刘光业、司刑评事王德寿、苑南面监丞鲍思恭、尚辇直长王大贞、右武威卫兵曹参军屈贞筠皆摄监察御史,诣诸道按流人。光业等以国俊多杀蒙赏,争效之,光业杀七百人,德寿杀五百人,自馀少者不减百人,其远年杂犯流人亦与之俱毙。太后颇知其滥,制:“六道流人未死者并家属皆听还乡里。”国俊等亦相继死,或得罪流窜。
来俊臣诬冬官尚书苏干,云在魏州与琅邪王冲通谋,夏,四月,乙未,杀之。
五月,癸丑,棣州河溢,流二千馀家。
秋,九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魏王承嗣等五千人表请加尊号曰金轮圣神皇帝。
乙未,太后御卫象神宫,受尊号,赦天下。作金轮等七宝,每朝会,陈之殿庭。
庚子,追尊昭安皇帝曰浑元昭安皇帝,文穆皇帝曰立极文穆皇帝,孝明高皇帝曰无上孝明高皇帝,皇后从帝号。
辛丑,以文昌左丞、同平章事姚璹为司宾卿,罢政事;以司宾卿万年豆卢钦望为内史,文昌左丞韦巨源同平章事,秋官侍郎吴人陆元方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巨源,孝宽之玄孙也。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上延载元年(甲午,公元六九四年)
正月,丙戌,太后享万象神宫。
突厥可汗骨笃禄卒,其子幼,弟默啜自立为可汗。腊月,甲戌,默啜寇灵州。室韦反,遣右鹰扬卫大将军李多祚击破之。
春,一月,以娄师德为河源等军检校营田大使。
二月,武威道总管王孝杰破吐蕃孛攵论赞刃、突厥可汗俀子等于泠泉及大岭,各三万馀人,碎叶镇守使韩思忠破泥熟俟斤等万馀人。
庚午,以僧怀义为代北道行军大总管,以讨默啜。
三月,甲申,以凤阁舍人苏味道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昭德检校内史,更以僧怀义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以李昭德为长史,苏味道为司马,帅契苾明、曹仁师、沙吒忠义等十八将军以讨默啜,未行,虏退而止。昭德尝与怀义议事,失其旨,怀义挞之,昭德惶惧请罪。
夏,四月,壬戌,以夏官尚书、武威道大总管王孝杰同凤阁鸾台三品。
五月,魏王承嗣等二万六千馀人上尊号曰越古金轮圣神皇帝。甲午,御则天门楼受尊号,赦天下,改元。
天授中,遣监察御史寿春裴怀古安集西南蛮。六月,癸丑,永昌蛮酋薰期帅部落二十馀万户内附。
河内有老尼居神都麟趾寺,与嵩山人韦什方等以妖妄惑众。尼自号净光如来,云能知未然;什方自云吴赤乌元年生。又有老胡亦自言五百岁,云见薛师已二百年矣,容貌愈少。太后甚信重之,赐什方姓武氏。秋,七月,癸未,以什方为正谏大夫、同平章事,制云:“迈轩代之广成,逾汉朝之河上。”八月,什方乞还山,制罢遣之。
戊辰,以王孝杰为瀚海道行军总管,仍受朔方道行军大总管薛怀义节度。
己巳,以司宾少卿姚璹为纳言;左肃政中丞原武杨再思为鸾台侍郎,洛州司马杜景俭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豆卢钦望请京官九品已上输两月俸以赡军,转帖百官,令拜表。百官但赴拜,不知何事。拾遗王求礼谓钦望曰:“明公禄厚,输之无伤;卑官贫迫,奈何不使其知而欺夺之乎?”钦望正色拒之。既上表,求礼进言曰:“陛下富有四海,军国有储,何藉贫官九品之俸而欺夺之!”姚璹曰:“求礼不识大体。”求礼曰:“如姚璹,为识大体者邪?”事遂寝。
戊寅,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崔元综坐事流振州。
武三思帅四夷酋长请铸铜铁为天枢,立于端门之外,铭纪功德,黜唐颂周;以姚璹为督作使。诸胡聚钱百万亿,买铜铁不能足,赋民间农器以足之。
九月,壬午朔,日有食之。殿中丞来俊臣坐赃贬同州参军。王弘义流琼州,诈称敕追还,至汉北,侍御史胡元礼遇之,按验,得其奸状,杖杀之。
内史李昭德恃太后委遇,颇专权使气,人多疾之。前鲁王府功曹参军丘愔上疏攻之,其略曰:“陛下天授以前,万机独断。自长寿以来,委任昭德,参奉机密,献可替否;事有便利,不预咨谋,要待画日将行,方乃别生驳异。扬露专擅,显示于人,归美引愆,义不如此。”又曰:“臣观其胆,乃大于身,鼻息所冲,上拂云汉。”又曰:“蚁穴坏堤,针芒写气,权重一去,收之极难。”长上果毅邓注,又著《石论》数千言,述昭德专权之状。凤阁舍人逄弘敏取奏之,太后由是恶昭德。壬寅,贬昭德为南宾尉,寻又免死流窜。
太后出梨花一枝以示宰相,宰相皆以为瑞。杜景俭独曰:“今草木黄落,而此更发荣,阴阳不时,咎在臣等。”因拜谢。太后曰:“卿真宰相也!”
冬,十月,壬申,以文昌右丞李元素为凤阁侍郎,右肃政中丞周允元检校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允元,豫州人也。
岭南獠反,以容州都督张玄遇为桂、永等州经略大使以讨之。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上天册万岁元年(乙未,公元六九五年)
正月,辛巳朔,太后加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赦天下,改元证圣。
周允元与司刑少卿皇甫文备奏内史豆卢钦望、同平章事韦巨源、杜景俭、苏味道、陆元方附会李昭德,不能匡正,钦望贬赵州,巨源贬麟州,景俭贬溱州,味道贬集州,元方贬绥州刺史。
初,明堂既成,太后命僧怀义作夹纟宁大像,其小指中犹容数十人,于明堂北构天堂以贮之。堂始构,为风所摧,更构之,日役万人,采木江岭,数年之间,所费以万亿计,府藏为之耗竭。怀义用财如粪土,太后一听之,无所问。每作无遮会,用钱万缗;士女云集,又散钱十车,使之争拾,相蹈践有死者。所在公私田宅,多为僧有。怀义颇厌入宫,多居白马寺,所度力士为僧者满千人。侍御史周矩疑有奸谋,固请按之。太后曰:“卿姑退,朕即令往。”矩至台,怀义亦至,乘马就阶而下,坦腹于床。矩召吏将按之,遽跃马而去。矩具奏其状,太后曰:“此道人病风,不足诘,所度僧,惟卿所处。”悉流远州。迁矩天官员外郎。
乙未,作无遮会于朝堂,凿地为坑,深五丈,结彩为宫殿,佛像皆于坑中引出之,云自地涌出。又杀牛取血,画大像,首高二百尺,云怀义刺膝血为之。丙申,张像于天津桥南,设斋。时御医沈南翏亦得幸于太后,怀义心愠,是夕,密烧天堂,延及明堂。火照城中如昼,比明皆尽,暴风裂血像为数百段。太后耻而讳之,但云内作工徒误烧麻主,遂涉明堂。时方酺宴,左拾遗刘承庆请辍朝停酺以答天谴,太后将从之。姚璹曰:“昔成周宣榭,卜代愈隆;汉武建章,盛德弥永。今明堂布政之所,非宗庙也,不应自贬损。”太后乃御端门,观酺如平日。命更造明堂、天堂,仍以怀义充使。又铸铜为九州鼎及十二神,皆高一丈,各置其方。
先是,河内老尼昼食一麻一米,夜则烹宰宴乐,畜弟子百馀人,淫秽靡所不为。武什方自言能合长年药,太后遣乘驿于岭南采药。及明堂火,尼入唁太后,太后怒叱之,曰:“汝常言能前知,何以不言明堂火?”因斥还河内,弟子及老胡等皆逃散。又有发其奸者,太后乃复召尼还麟趾寺,弟子毕集,敕给使掩捕,尽获之,皆没为官婢。什方还,至偃师,闻事露,自绞死。
庚子,以明堂火告庙,下制求直言。刘承庆上疏,以为:“火发既从麻主,后及总章,所营佛舍,恐劳无益,请罢之。又,明堂所以统和天人,一旦焚毁,臣下何心犹为酺宴!忧喜相争,伤于情性。又,陛下垂制博访,许陈至理,而左史张鼎以为今既火流王屋,弥显大周之祥,通事舍人逄敏奏称,弥勒成道时有天魔烧宫,七宝台须臾散坏,斯实谄妄之邪言,非君臣之正论。伏愿陛下乾乾翼翼,无戾天人之心而兴不急之役,则兆人蒙赖,福禄无穷。”
获嘉主簿彭城刘知几表陈四事。其一以为:“皇业权舆,天地开辟,嗣君即位,黎元更始,则时藉非常之庆,以申再造之恩。今六合清晏而赦令不息,近则一年再降,远则每岁无遗,至于违法悖礼之徒,无赖不仁之辈,编户则寇攘为业,当官则赃贿是求。而元日之朝,指期天泽,重阳之节,伫降皇恩,如其忖度,咸果释免。或有名垂结正,罪将断决,窃行货贿,方便规求,故致稽延,毕沾宽宥。用使俗多顽悖,时罕廉隅,为善者不预恩光,作恶者独承徼幸。古语曰:‘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斯之谓也。望陛下而今而后,颇节于赦,使黎氓知禁,奸宄肃清。”其二以为:“海内具僚九品以上,每岁逢赦,必赐阶勋,至于朝野宴集,公私聚会,绯服众于青衣,象板多于木笏;皆荣非德举,位罕才升,不知何者为妍蚩,何者为美恶。臣望自今以后,稍息私恩,使有善者逾效忠勤,无才者咸知勉励。”其三以为:“陛下临朝践极,取士太广,六品以下职事清官,遂乃方之土芥,比之沙砾,若遂不加沙汰,臣恐有秽皇风。”其四以为:“今之牧伯迁代太速,倏来忽往,蓬转萍流,既怀苟县之谋,何暇循良之政!望自今刺史非三岁以上不可迁官,仍明察功过,尤甄赏罚。”疏奏,太后颇嘉之。是时官爵易得而法网严峻,故人竞为趋进而多陷刑戮,知几乃著《思慎赋》以刺时见志焉。丙午,以王孝杰为朔方道行军总管,击突厥。
春,二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僧怀义益骄恣,太后恶之。既焚明堂,心不自安,言多不顺;太后密选宫人有力者百馀人以防之。壬子,执之于瑶光殿前树下,使建昌王武攸宁师壮士殴杀之,送尸白马寺,焚之以造塔。
甲子,太后去“慈氏越古”之号。
三月,丙辰,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周允王薨。
夏,四月,天枢成,高一百五尺,径十二尺,八面,各径五尺。下为铁山,周百七十尺,以铜为蟠龙麒麟萦绕之;上为腾云承露盘,径三丈,四龙人立捧火珠,高一丈。工人毛婆罗造模,武三思为文,刻百官及四夷酋长名,太后自书其榜曰“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秋,七月,辛酉,吐蕃寇临洮,以王孝杰为肃边道行军大总管以讨之。
九月,甲寅,太后合祭天地于南郊,加号天册金轮大圣皇帝,赦天下,改元。
冬,十月,突厥默啜遣使请降,太后喜,册授左卫大将军、归国公。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上万岁通天元年(丙申,公元六九六年)
腊月,甲戌,太后发神都;甲申,封神岳;赦天下,改元万岁登封,天下百姓无出今年租税;大酺九日。丁亥,禅于少室;己丑,御朝觐坛受贺;癸巳,还宫;甲午,谒太庙。
右千牛卫将军安平王武攸绪,少有志行,恬澹寡欲,扈从封中岳还,即求弃官,隐于嵩山之阳。太后疑其诈,许之,以观其所为。攸绪遂优游岩壑,冬居茅椒,夏居石室,一如山林之士。太后所赐及王公所遗野服器玩,攸绪一皆置之不用,尘埃凝积。买田使奴耕种,与民无异。
春,一月,甲寅,以娄师德为肃边道行军副总管,击吐蕃。己巳,以师德为左肃政大夫,知政事如故。
改长安崇尊庙为太庙。
二月,辛巳,尊神岳天中王为神岳天中黄帝,灵妃为天中黄后;启为齐圣皇帝;封启母神为玉京太后。
三月,壬寅,王孝杰、娄师德与吐蕃将论钦陵赞婆战于素罗汗山,唐兵大败;孝杰坐免为庶人,师德贬原州员外司马。师德因署移牒,惊曰:“官爵尽无邪?”既而曰:“亦善,亦善!”不复介意。丁巳,新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规模率小于旧。上施金涂铁凤,高二丈,后为大风所损;更为铜火珠,群龙捧之,号曰通天宫。赦天下,改元万岁通天。
大食请献师子。姚璹上疏,以为:“师子专食肉,远道传致,肉既难得,极为劳费。陛下鹰犬不蓄,渔猎悉停,岂容菲薄于身而厚给于兽!”乃却之。
以检校夏官侍郎孙元亨同平章事。
夏,五月,壬子,营州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举兵反,攻陷营州,杀都督赵文翙。尽忠,万荣之妹夫也,皆居于营州城侧。文翙刚愎,契丹饥不加赈给,视酋长如奴仆,故二人怨而反。乙丑,遣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二十八将讨之。秋,七月,辛亥,以春官尚书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姚璹副之,以备契丹。改李尽忠为李尽灭,孙万荣为孙万斩。
尽忠录自称无上可汗,据营州,以万荣为前锋,略地,所向皆下,旬日,兵至数万,进围檀州,清边前军副总管张九节击却之。
八月,丁酉,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与契丹战于硖石谷,唐兵大败。先是,契丹破营州,获唐俘数百,囚之地牢,闻唐兵将至,使守牢绐之曰:“吾辈家属,饥寒不能自存,唯俟官军至即降耳。”既而契丹引出其俘,饲以糠粥,慰劳之曰:“吾养汝则无食,杀汝又不忍,今纵汝去。”遂释之。俘至幽州,具言其状,诸军闻之,争欲先入。至黄麞谷,虏又遣老弱迎降,故遗老牛瘦马于道侧。仁师等三军弃步卒,将骑兵轻进。契丹设伏横击之,飞索以纟玄遇、仁节,生获之,将卒死者填山谷,鲜有脱者。契丹得军印,诈为牒,令玄遇等署之,牒总管燕匪石、宗怀昌等云:“官军已破贼,若至营州,军将皆斩,兵不叙勋。”匪石等得牒,昼夜兼行,不遑寝食以赴之,士马疲弊;契丹伏兵于中道邀之,全军皆没。
九月,制:“天下系囚及士庶家奴骁勇者,官偿其直,发以击契丹。”初令山东近边诸州置武骑团兵,以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充清边道行军大总管,以讨契丹。
右拾遗陈子昂为攸宜府参谋,上疏曰:“恩制免天下罪人及募诸色奴充兵讨击契丹,此乃捷急之计,非天子之兵。且比来刑狱久清,罪人全少,奴多怯弱,不惯征行,纵其募集,未足可用。况当今天下忠臣勇士,万分未用其一,契丹小孽,假命待诛,何劳免罪赎奴,损国大体!臣恐此策不可威示天下。”
丁巳,突厥寇凉州,执都督许钦明。钦明,绍之曾孙也;时出按部,突厥数万奄至城下,钦明拒战,为所虏。
钦明兄钦寂,时为龙山军讨击副使,与契丹战于崇州,军败,被擒。虎将围安东,令钦寂说其属城未下者。安东都护裴玄珪在城中,钦寂谓曰:“狂贼天殃,灭在朝夕,公但励兵谨守以全忠节。”虏杀之。
吐蕃复遣使请和亲,太后遣右武卫胄曹参军贵乡郭元振往察其宜。吐蕃将论钦陵请罢安西四镇戍兵,并求分十姓突厥之地。元振曰:“四镇、十姓与吐蕃种类本殊,今请罢唐兵,岂非有兼并之志乎?”钦陵曰:“吐蕃苟贪土地,欲为边患,则东侵甘、凉,岂肯规利于万里之外邪!”乃遣使者随元振入请之。
朝廷疑未决,元振上疏,以为:“钦陵求罢兵割地,此乃利害之机,诚不可轻举措也。今若直拒其善意,则为边患必深。四镇之利远,甘、凉之害近,不可不深图也。宜以计缓之,使其和望未绝则善矣。彼四镇、十姓,吐蕃之所甚欲也,而青海、吐谷浑,亦国家之要地也,今报之宜曰:‘四镇、十姓之地,本无用于中国,所以遣兵戍之,欲以镇抚西域,分吐蕃之势,使不得并力东侵也。今若果无东侵之志,当归我吐谷浑诸部及青海故地,则五俟斤部亦当以归吐蕃。’如此则足以塞钦陵之口,而亦未与之绝也。若钦陵小有乖违,则曲在彼矣。且四镇、十姓款附岁久,今未察其情之向背,事之利害,遥割而弃之,恐伤诸国之心,非所以御四夷也。”太后从之。
元振又上言:“吐蕃百姓疲于徭戍,早愿和亲;钦陵利于统兵专制,独不欲归款。若国家岁发和亲使,而钦陵常不从命,则彼国之人怨钦陵日深。望国恩日甚,设欲大举其徒,固亦难矣。斯亦离间之渐,可使其上下猜阻,祸乱内兴矣。”太后深然之。元振名震,以字行。
庚申,以并州长史王方庆为鸾台侍郎,与殿中监万年李道广并同平章事。
突厥默啜请为太后子,并为其女求昏,悉归河西降户,帅其部众为国讨契丹。太后遣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左卫郎将摄司宾卿田归道册授默啜左卫大将军、迁善可汗。知微,立德之孙;归道,仁会之子也。
冬,十月,辛卯,契丹李尽忠卒,孙万荣代领其众。突厥默啜乘间袭松漠,虏尽忠、万荣妻子而去。太后进拜默啜为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
孙万荣收合馀众,军势复振,遣别帅骆务整、何阿小为前锋,攻陷冀州,杀刺史陆宝积,屠吏居数千人;又攻瀛州,河北震动。制起彭泽令狄仁杰为魏州刺史。前刺史独孤思庄畏契丹猝至,悉驱百姓入城,缮修守备。仁杰至,悉遣还农,曰:“贼犹在远,何烦如是!万一贼来,吾自当之。”百姓大悦。时契丹入寇,军书填委,夏官郎中硖石姚元崇剖析如流,皆有条理,太后奇之,擢为夏官侍郎。
太后思徐有功用法平,擢拜左台殿中侍御史,远近闻者无不相贺。鹿城主簿宗城潘好礼著论,称有功蹈道依仁,固守诚节,不以贵贱死生易其操履。设客问曰:“徐公于今谁与为比?”主人曰:“四海至广,人物至多,或匿迹韬光,仆不敢诬,若所闻见,则一人而已,当于古人中求之。”客曰:“何如张释之?”主人曰:“释之所行者甚易,徐公所行者甚难。难易之间,优劣见矣。张公逢汉文之时,天下无事,至如盗高庙玉环及渭桥惊马,守法而已,岂不易哉!徐公逢革命之秋,属惟新之运,唐朝遗老,或包藏祸心,使人主有疑。如周兴、来俊臣,乃尧年之四凶也,崇饰恶言以诬盛德;而徐公守死善道,深相明白,几陷囹圄,数挂网罗,此吾子所闻,岂不难哉!”客曰:“使为司刑卿,乃得展其才矣。”主人曰:“吾子徒见徐公用法平允,谓可置司刑;仆睹其人,方寸之地,何所不容,若其用之,何事不可,岂直司刑而已哉!
●卷第二百六
【唐纪二十二】 起强圉作噩,尽上章困敦六月,凡三年有奇。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下神功元年(丁酉,公元六九七年)
正月,己亥朔,太后享通天宫。
突厥默啜寇灵州,以许钦明自随。钦明至城下大呼,求美酱、粱米及墨,意欲城中选良将,引精兵、夜袭虏营,而城中无谕其意者。
箕州刺史刘思礼学相人于术士张憬藏,憬藏谓思礼当历箕州,位至太师。思礼念太师人臣极贵,非佐命无以致之,乃与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谋反,阴结朝士,托相术,许人富贵,俟其意悦,因说以“綦连耀有天命,公必因之以得富贵。”凤阁舍人王勮兼天官侍郎事,用思礼为箕州刺史。
明堂尉河南吉顼闻其谋,以告合宫尉来俊臣,使上变告之。太后使河内王武懿宗推之。懿宗令思礼广引朝士,许免其死,凡小忤意者皆引之。于是思礼引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孙元亨、知天官侍郎事石抱忠、刘奇、给事中周譒及王勃兄泾州刺史勔、弟监察御史助等,凡三十六家,皆海内名士,穷楚毒以成其狱。壬戌,皆族诛之,亲旧连坐流窜者千馀人。
初,懿宗宽思礼于外,使诬引诸人。诸人既诛,然后收思礼,思礼悔之。懿宗自天授以来,太后数使之鞫狱,喜诬陷人,时人以为周、来之亚。
来俊臣欲擅其功,复罗告吉顼;顼上变,得召见,仅免。俊臣由是复用,而顼亦以此得进。俊臣党人罗告司刑府史樊惎谋反,诛之。惎子讼冤于朝堂,无敢理者,乃援刀自刳其腹。秋官侍郎上邽刘如璿见之,窃叹而泣。俊臣奏如璿党恶逆,下狱,处以绞刑;制流绞州。
尚乘奉御张易之,行成之族孙也,年少,美姿容,善音律。太平公主荐易之弟昌宗入侍禁中,昌宗复荐易之,兄弟皆得幸于太后,常傅硃粉,衣锦绣。昌宗累迁散骑常侍,易之为司卫少卿;拜其母韦氏、臧氏为太夫人,赏赐不可胜纪,仍敕凤阁侍郎李迥秀为臧氏私夫。迥秀,大亮之族孙也。武承嗣、三思、懿宗、宗楚客、晋卿皆侯易之门庭,争执鞭辔,谓易之为五郎,昌宗为六郎。
癸亥,突厥默啜寇胜州,平狄军副使安道买击破之。
甲子,以原州司马娄师德守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春,三月,戊申,清边道总管王孝杰、苏宏晖等将兵十七万与孙万荣战于东硖石谷,唐兵大败,孝杰死之。
孝杰遇契丹,帅精兵为前锋,力战。契丹引退,孝杰追之,行背悬崖,契丹回兵薄之,宏晖先遁,孝杰坠崖死,将士死亡殆尽。管记洛阳张说驰奏其事。太后赠孝杰官爵,遣使斩宏晖以徇;使者未至,宏晖以立功得免。
武攸宜军渔阳,闻孝杰等败没,军中震恐,不敢进。契丹乘胜寇幽州,攻陷城邑,剽掠吏民,攸宜遣将击之,不克。
阎知微、田归道同使突厥,册默啜为可汗。知微中道遇默啜使者,辄与之绯袍、银带,且上言:“虏使至都,宜大为供张。”归道上言:“突厥背诞积年,方今悔过,宜待圣恩宽宥。今知微擅与之袍带,使朝廷无以复加;宜令反初服以俟朝恩。又,小虏使臣,不足大为供张。”太后然之。知微见默啜,舞蹈,吮其靴鼻;归道长揖不拜。默啜囚归道,将杀之,归道辞色不挠,责其无厌,为陈祸福。阿波达干元珍曰:“大国使者,不可杀也。”默啜怒稍解,但拘留不遣。
初,咸亨中,突厥有降者,皆处之丰、胜、灵、夏、朔、代六州,至是,默啜求六州降户及单于都护府之地,并谷种、缯帛、农器、铁,太后不许。默啜怒,言辞悖慢。姚璹、杨再思以契丹未平,请依默啜所求给之。麟台少监、知凤阁侍郎赞皇李峤曰:“戎狄贪而无信,此所谓‘借寇兵资盗粮’也,不如治兵以备之。”璹、再思固请与之,乃悉驱六州降户数千帐以与默啜,并给谷种四万斛,杂彩五万段,农器三千事,铁数万斤,并许其昏。默啜由是益强。
田归道始得还,与阎知微争论于太后前。归道以为默啜必负约,不可恃和亲,宜为之备。知微以为和亲必可保。
夏,四月,铸九鼎成,徙置通天宫。豫州鼎高丈八尺,受千八百石;馀州高丈四尺,受千二百石;各图山川物产于其上,共用铜五十六万七百馀斤。太后欲以黄金千两涂之,姚璹曰:“九鼎神器,贵于天质自然。且臣观其五采焕炳相杂,不待金色以为炫耀。”太后从之。自玄武门曳入,令宰相、诸王帅南北牙宿卫兵十馀万人并仗内大牛、白象共曳之。
前益州长史王及善已致仕,会契丹作乱,山东不安,起为滑州刺史。太后召见,问以朝廷得失,及善陈治乱之要十馀条。太后曰:“外州末事,此为根本,卿不可出。”癸酉,留为内史。
癸未,以右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与右豹韬卫将军何迦密将兵击契丹。五月,癸卯,又以娄师德为清边道副大总管,右武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前军总管,将兵二十万击契丹。
先是,有硃前疑者,上书云:“臣梦陛下寿满八百。”即拜拾遗。又自言“梦陛下发白再玄,齿落更生。”迁驾部郎中。出使还,上书云:“闻嵩山呼万岁。”赐以绯算袋,时未五品,于绿衫上佩之。会发兵讨契丹,敕京官出马一匹供军,酬以五品。前疑买马输之,屡抗表求进阶;太后恶其贪鄙,六月,乙丑,敕还其马,斥归田里。
右司郎中冯翊乔知之有美妾曰碧玉,知之为之不昏。武承嗣借以教诸姬,遂留不还。知之作《绿珠怨》诗以寄之,碧玉赴井死。承嗣得诗于裙带,大怒,讽酷吏罗告,族之。
司仆少卿来俊臣倚势贪淫,士民妻妾有美者,百方取之;或使人罗告其罪,矫称敕以取其妻,前后罗织诛人,不可胜计。自宰相以下,籍其姓名而取之。自言才比石勒。监察御史李昭德素恶俊臣,又尝庭辱秋官侍郎皇甫文备,二人共诬昭德谋反,下狱。
俊臣欲罗告武氏诸王及太平公主,又欲诬皇嗣及庐陵王与南北牙同反,冀因此盗国权,河东人卫遂忠告之。诸武及太平公主恐惧,共发其罪,系狱,有司处以极刑。太后欲赦之,奏上三日,不出。王及善曰:“俊臣凶狡贪暴,国之元恶,不去之,必动摇朝廷。”太后游苑中,吉顼执辔,太后问以外事,对曰:“外人唯怪来俊臣奏不下。”太后曰:“俊臣有功于国,朕方思之。”顼曰:“于安远告虺贞反,既而果反,今止为成州司马。俊臣聚结不逞,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冤魂塞路,国之贼也,何足惜哉!”太后乃下其奏。
丁卯,昭德、俊臣同弃市,时人无不痛昭德而快俊臣。仇家争啖俊臣之肉,斯须而尽,抉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蹋成泥。太后知天下恶之,乃下制数其罪恶,且曰:“宜加赤族之诛,以雪苍生之愤,可准法籍没其家。”士民皆相贺于路曰:“自今眠者背始帖席矣!”
俊臣以告綦连耀功,赏奴婢十人。俊臣阅司农婢,无可者,以西突厥可汗斛瑟罗家有细婢,善歌舞,欲得以为赏口,乃使人诬告斛瑟罗反。诸酋长诣阙割耳剺面讼冤者数十人。会俊臣诛,乃得免。
俊臣方用事,选司受其属请不次除官者,每铨数百人。俊臣败,侍郎皆自首。太后责之,对曰:“臣负陛下,死罪!臣乱国家法,罪止一身;违俊臣语,立见灭族。”太后乃赦之。
上林令侯敏素谄事俊臣,其妻董氏谏之曰:“俊臣国贼,指日将败,君宜远之。”敏从之。俊臣怒,出为武龙令。敏欲不住,妻曰:“速去勿留!”俊臣败,其党皆流岭南,敏独得免。
太后征于安远为尚食奉御,擢吉顼为右肃政中丞。
以检校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
武懿宗军至赵州,闻契丹将骆务整数千骑将至冀州,懿宗惧,欲南遁。或曰:“虏无辎重,以抄掠为资,若按兵拒守,势必离散,从而击之,可有大功。”懿宗不从,退据相州,委弃军资器仗甚众。契丹遂屠赵州。
甲午,孙万荣为奴所杀。
万荣之破王孝杰也,于柳城西北四百里依险筑城,留其老弱妇女、所获器仗资财,使妹夫乙冤羽守之,引精兵寇幽州。恐突厥默啜袭其后,遣五人至黑沙,语默啜曰:“我已破王孝杰百万之人,唐人破胆,请与可汗乘胜共取幽州。”三人先至,默啜喜,赐以绯袍。二人后至,默啜怒其稽缓,将杀之,二人曰:“请一言而死。”默啜问其故,二人以契丹之情告。默啜乃杀前三人而赐二人绯,使为乡导,发兵取契丹新城,杀所获凉州都督许钦明以祭天;围新城三日,克之,尽俘以归。使乙冤羽驰报万荣。
时万荣方与唐兵相持,军中闻之,恟惧。奚人叛万荣,神兵道总管杨玄基击其前,奚兵击其后,获其将何阿小。万荣军大溃,帅轻骑数千东走。前军总管张九节遣兵邀之于道,万荣穷蹙,与其奴逃至潞水东,息于林下,叹曰:“今欲归唐,罪已大。归突厥亦死,归新罗亦死。将安之乎!”奴斩其首以降,枭之四方馆门。其馀众及奚、皆降于突厥。
戊子,特进武承嗣、春官尚书武三思并同凤阁鸾台三品。
辛卯,制以契丹初平,命河内王武懿宗、娄师德及魏州刺史狄仁杰分道安抚河北。懿宗所至残酷,民有为契丹所胁从复来归者,懿宗皆以为反,生刳取其胆。先是,何阿小嗜杀人,河北人为之语曰:“唯此两何,杀人最多。”
秋,七月,丁酉,昆明内附,置窦州。
武承嗣、武三思并罢政事。
庚午,武攸宜自幽州凯旋。武懿宗奏河北百姓从贼者请尽族之,左拾遗王求礼庭折之曰:“此属素无武备,力不胜贼,苟从之以求生,岂有叛国之心!懿宗拥强兵数十万,望风退走,贼徒滋蔓,又欲移罪于草野诖误之人,为臣不忠,请先斩懿宗以谢河北!”懿宗不能对。司刑卿杜景俭亦奏:“此皆胁从之人,请悉原之。”太后从之。
八月,丙戌,纳言姚璹坐事左迁益州长史,以太子宫尹豆卢钦望为文昌右相、凤阁鸾台三品。
九月,壬辰,大享通天宫,赦天下,改元。
庚戌,娄师德守纳言。
甲寅,太后谓侍臣曰:“顷者周兴、来俊臣按狱,多连引朝臣,云其谋反;国有常法,朕安敢违!中间疑其不实,使近臣就狱引问,得其手状,皆自承服,朕不以为疑。自兴、俊臣死,不复闻有反者,然则前死者不有冤邪?”夏官侍郎姚元崇对曰:“自垂拱以来坐谋反死者,率皆兴等罗织,自以为功。陛下使近臣问之,近臣亦不自保,何敢动摇!所问者若有翻覆,惧遭惨毒,不若速死。赖天启圣心,兴等伏诛,臣以百口为陛下保,自今内外之臣无复反者;若微有实状,臣请受知而不告之罪。”太后悦曰:“向时宰相皆顺成其事,陷朕为淫刑之主;闻卿所言,深合朕心。”赐元崇钱千缗。
时人多为魏元忠讼冤者,太后复召为肃政中丞。元忠前后坐弃市流窜者四。尝侍宴,太后问曰:“卿往者数负谤,何也?”对曰:“臣犹鹿耳,罗织之徒欲得臣肉为羹,臣安所避之!”
冬,闰十月,甲寅,以幽州都督狄仁杰为鸾台侍郎,司刑卿杜景俭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仁杰上疏,以为:“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略之外,故东拒沧海,西阻流沙,北横大漠,南阻五岭,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纪,声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国家尽兼之矣。诗人矜薄伐于太原,美化行于江、汉,则三代之远裔,皆国家之域中也。若乃用武荒外,邀功绝域,竭府库之实以争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增赋,获其土不可耕织,苟求冠带远夷之称,不务固本安人之术,此秦皇、汉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王之事业也。始皇穷兵极武,务求广地,死者如麻,至天下溃叛。汉武征伐四夷,百姓困穷,盗贼蜂起;末年悔悟,息兵罢役,故能为天所祐。近者国家频岁出师,所费滋广,西戍西镇,东戍安东,调发日加,百姓虚弊。今关东饥馑,蜀、汉逃亡,江、淮已南,征求不息,人不复业,相率为盗,本根一摇,忧患不浅。其所以然者,皆以争蛮貊不毛之地,乖子养苍生之道也。昔汉元纳贾捐之之谋而罢硃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弃车师之田,岂不欲慕尚虚名,盖惮劳人力也。近贞观年中克平九姓,立李思摩为可汗,使统诸部者,盖以夷狄叛则伐之,降则抚之,得推亡固存之义,无远戍劳人之役,此近日之令典,经边之故事也。窃谓宜立阿史那斛瑟罗为可汗,委之四镇,继高氏绝国,使守安东。省军费于远方,并甲兵于塞上,使夷狄无侵侮之患则可矣,何必穷其窟穴,与蝼蚁校长短哉!但当敕边兵,谨守备,远斥侯,聚资粮,待其自致,然后击之。以逸待劳则战士力倍,以主御客则我得其便,坚壁清野则寇无所得;自然贼深入则有颠踬之虑,浅入必无虏获之益。如此数年,可使二虏不击而服矣。”事虽不行,识者是之。
凤阁舍人李峤知天官选事,始置员外官数千人。
先是历官以是月为正月,以腊月为闰。太后欲正月甲子朔冬至,乃下制以为:“去晦仍见月,有爽天经。可以今月为闰月,来月为正月。”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下圣历元年(戊戌,公元六九八年)
正月,甲子朔,冬至,太后享通天宫;赦天下,改元。
夏官侍郎宗楚客罢政事。
春,二月,乙未,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豆卢钦望罢为太子宾客。
武承嗣、三思营求为太子,数使人说太后曰:“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太后意未决。狄仁杰每从容言于太后曰:“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太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太后曰:“此朕家事,卿勿预知。”仁杰曰:“王者为四海为家,四海之内,孰非臣妾,何者不为陛下家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义同一体,况臣备位宰相,岂得不预知乎!”又劝太后召还庐陵王。王方庆、王及善亦劝之。太后意稍寤。他日,又谓仁杰曰:“朕梦大鹦鹉两翅皆折,何也?”对曰:“武者,陛下之姓,两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则两翼振矣。”太后由是无立承嗣、三思之意。
孙万荣之围幽州也,移檄朝廷曰:“何不归我庐陵王?”吉顼与张易之、昌宗皆为控鹤监供奉,易之兄弟亲狎之。顼从容说二人曰:“公兄弟贵宠如此,非以德业取之也,天下侧目切齿多矣。不有大功于天下,何以自全?窃为公忧之!”二人惧,涕泣问计。顼曰:“天下士庶未忘唐德,咸复思庐陵王。主上春秋高,大业须有所付;武氏诸王非所属意。公何不从容劝主上立庐陵王以系苍生之望!如此,岂徒免祸,亦可以长保富贵矣。”二人以为然,承间屡为太后言之。太后知谋出于顼,乃召问之,顼复为太后具陈利害,太后意乃定。
三月,己巳,托言庐陵王有疾,遣职方员外郎瑕丘徐彦伯召庐陵王及其妃、诸子诣行在疗疾。戊子,庐陵王至神都。
夏,四月,庚寅朔,太后祀太庙。
辛丑,以娄师德充陇右诸军大使,仍检校营田事。
六月,甲午,命淮阳王武延秀下突厥,纳默啜女为妃;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摄春官尚书,右武卫郎将杨齐庄摄司宾卿,赍金帛巨亿以送之。延秀,承嗣之子也。
凤阁舍人襄阳张柬之谏曰:“自古未有中国亲王娶夷狄女者。”由是忤旨,出为合州刺史。
秋,七月,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杜景俭罢为秋官尚书。
八月,戊子,武延秀至黑沙南庭。突厥默啜谓阎知微等曰:“我欲以女嫁李氏,安用武氏儿邪!此岂天子之子乎!我突厥世受李氏恩,闻李氏尽灭,唯两儿在,我今将兵辅立之。”乃拘延秀于别所,以知微为南面可汗,言欲使之主唐民也。遂发兵袭静难、平狄、清夷等军,静难军使慕容玄崱以兵五千降之。虏势大振,进寇妫、檀等州。前从阎知微入突厥者,默啜皆赐之五品、三品之服,太后悉夺之。
默啜移书数朝廷曰:“与我蒸谷种,种之不生,一也。金银器皆行滥,非真物,二也。我与使者绯紫皆夺之,三也。缯帛皆疏恶,四也。我可汗女当嫁天子儿,武氏小姓,门户不敌,罔冒为昏,五也。我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
监察御史裴怀古从阎知微入突厥,默啜欲官之,不受。囚,将杀之,逃归;抵晋阳,形容羸瘁。突骑噪聚,以为间谍,欲取其首以求功。有果毅尝为人所枉,怀古按直之,大呼曰:“裴御史也!”救之,得全。至都,引见,迁祠部员外郎。
时诸州闻突厥入寇,方秋,争发民修城。卫州刺史太平敬晖谓僚属曰:“吾闻金汤非粟不守,奈何舍收获而事城郭乎?悉罢之,使归田,百姓大悦。
甲午,鸾台侍郎、同平章事王方庆罢为麟台监。
太子太保魏宣王武承嗣,恨不得为太子,意怏怏,戊戌,病薨。
庚子,以春官尚书武三思检校内史,狄仁杰兼纳言。
太后命宰相各举尚书郎一人,仁杰举其子司府丞光嗣,拜地官员外郎,已而称职。太后喜曰:“卿足继祁奚矣!”
通事舍人河南元行冲,博学多通,仁杰重之。行冲数规谏仁杰,且曰:“凡为家者必有储蓄脯醢以适口,参术以攻疾。仆窃计明公之门,珍味多矣,行冲请备药物之末。”仁杰笑曰:“吾药笼中物,何可一日无也!”行冲名澹,以字行。
以司属卿武重规为天兵中道大总管,右武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天兵西道总管,幽州都督下邽张仁愿为天兵东道总管,将兵三十万以讨突厥默啜;又以左羽林卫大将军阎敬容为天兵西道后军总管,将兵十五万为后援。
癸丑,默啜寇飞狐,乙卯,陷定州,杀刺史孙彦高及吏民数千人。
九月,甲子,以夏官尚书武攸宁同凤阁鸾台三品。
改突厥默啜为斩啜。
默啜使阎知微招谕赵州,知微与虏连手蹋《万岁乐》于城下。将军陈令英在城上谓曰:“尚书位任非轻,乃为虏蹋歌,独无惭乎!知微微吟曰:“不得已,《万岁乐》。”
戊辰,默啜围赵州,长史唐般若翻城应之。刺史高睿与妻秦氏仰药诈死,虏舆之诣默啜,默啜以金师子带、紫袍示之曰:“降则拜官,不降则死!”睿顾其妻,妻曰:“酬报国恩,正在今日!”遂俱闭目不言。经再宿,虏知不可屈,乃杀之。虏退,唐般若族诛;赠睿冬官尚书,谥曰节。睿,颎之孙也。
皇嗣固请逊位于庐陵王,太后许之。壬申,立庐陵王哲为皇太子,复名显。赦天下。
甲戌,命太子为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先是,募人月馀不满千人,及闻太子为帅,应募者云集,未几,数盈五万。
戊寅,以狄仁杰为河北道行军副元帅,右丞宋玄爽为长史,右台中丞崔献为司马,左台中丞吉顼为监军使。时太子不行,命仁杰知元帅事,太后亲送之。
蓝田令薛讷,仁贵之子也,太后擢为左威卫将军、安东道经略。将行,言于太后曰:“太子虽立,外议犹疑未定;苟此命不易,丑虏不足平也。”太后深然之。王及善请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从之。以天官侍郎苏味道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味道前后在相位数岁,依阿取容,尝谓人曰:“处事不宜明白,但摸稜持两端可矣。”时人谓之“苏摸稜”。
癸未,突厥默啜尽杀所掠赵、定等州男女万馀人,自五回道去,所过,杀掠不可胜纪。沙吒忠义等但引兵蹑之,不敢逼。狄仁杰将兵十万追之,无所及。默啜还漠北,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西北诸夷皆附之,甚有轻中国之心。
冬,十月,制:都下屯兵,命河内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归领之。
癸卯,以狄仁杰为河北道安抚大使。时河北人为突厥所驱逼者,虏退,惧诛,往往亡匿。仁杰上疏,以为:“朝廷议者皆罪契丹、突厥所胁从之人,言其迹虽不同,心则无别。诚以山东近缘军机调发伤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重以官典侵渔,因事而起,枷杖之下,痛切肌肤,事迫情危,不循礼义。愁苦之地,不乐其生,有利则归,且图赊死,此乃君子之愧辱,小人之常行也。又,诸城入伪,或待天兵,将士求功,皆云攻得,臣忧滥赏,亦恐非辜。以经与贼同,是为恶地,至有污辱妻子,劫掠货财,兵士信知不仁,簪笏未能以免,乃是贼平之后,为恶更深。且贼务招携,秋毫不犯,今之归正,即是平人,翻被破伤,岂不悲痛!夫人犹水也,壅之则为泉,疏之则为川,通塞随流,岂有常性!今负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潜窜山泽,赦之则出,不赦则狂,山东群盗,缘兹聚结。臣以边尘暂起,不足为忧,中土不安,此为大事。罪之则众情恐惧,恕之则反侧自安。伏愿曲赦河北诸州,一无所问。”制从之。仁杰于是抚慰百姓,得突厥所驱掠者,悉递还本贯。散粮运以赈贫乏,修邮驿以济旋师。恐诸将及使者妄求供顿,乃自食蔬粝,禁其下无得侵扰百姓,犯者必斩。河北遂安。
以夏官侍郎姚元崇、秘书少监李峤并同平章事。
突厥默啜离赵州,乃纵阎知微使还。太后命磔于天津桥南,使百官共射之,既乃C061其肉,剉其骨,夷其三族,疏亲有先未相识而同死者。
褒公段瓚,志玄之子也,先没于突厥。突厥在赵州,瓚邀杨齐庄与之俱逃,齐庄畏怯,不敢发。瓚先归,太后赏之。齐庄寻至,敕河内王武懿宗鞫之;懿宗以为齐庄意怀犹豫,遂与阎知微同诛。既射之如胃,气殜殜未死,乃决其腹,割心,投于地,犹趌々然跃不止。
擢田归道为夏官侍郎,甚见亲委。
蜀州每岁遣兵五百人戍姚州,路险远,死亡者多。蜀州刺史张柬之上言,以为:“姚州本哀牢之国,荒外绝域,山高水深。国家开以为州,未尝得其盐布之税,甲兵之用,而空竭府库,驱率平人,受役蛮夷,肝脑涂地,臣窃为国家惜之。请废姚州以隶巂州,岁时朝觐,同之蕃国。泸南诸镇亦皆废省,于泸北置关,百姓非奉使,无得交通往来。”疏奏,不纳。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下圣历二年(己亥,公元六九九年)
正月,丁卯朔,告朔于通天宫。
壬戌,以皇嗣为相王,领太子右卫率。
甲子,置控鹤临丞、主簿等官,率皆嬖宠之人,颇用才能文学之士以参之。以司卫卿张易之为控鹤监,银青光禄大夫张昌宗、左台中丞吉顼、殿中监田归道、夏官侍郎李迥秀、凤阁舍人薛稷、正谏大夫临汾员半千皆为控鹤监内供奉。稷,元超之从子也。半千以古无此官,且所聚多轻薄之士,上疏请罢之;由是忤旨,左迁水部郎中。
腊月,戊子,以左台中丞吉顼为天官侍郎,右台中丞魏元忠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文昌左丞宗楚客与弟司农卿晋卿,坐赃贿满万馀缗级第舍过度,楚客贬播州司马,晋卿流峰州。太平公主观其第,叹曰:“见其居处,吾辈乃虚生耳!”
辛亥,赐太子姓武氏;赦天下。
太后生重眉,成八字,百官皆贺。
河南、北置武骑团以备突厥。
春,一月,庚申,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攸宁罢为冬官尚书。
二月,己丑,太后幸嵩山,过缑氏,谒升仙太子庙。壬辰,太后不豫,遣给事中栾城阎朝隐祷少室山。朝隐自为牺牲,沐浴伏俎上,请代太后命。太后疾小愈,厚赏之。丁酉,自缑氏还。
初,吐蕃赞普器弩悉弄尚幼,论钦陵兄弟用事,皆有勇略,诸胡畏之。钦陵居中秉政,诸弟握兵分据方面,赞婆常居东边,为中国患者三十馀年。器弩悉弄浸长,阴与大臣论岩谋诛之。会钦陵出外,赞普诈云出畋,集兵执钦陵亲党二千馀人,杀之,遣使召钦陵兄弟,钦陵等举兵不受命。赞普将兵讨之,钦陵兵溃,自杀。夏,四月,赞婆帅所部千馀人来降,太后命右武卫铠曹参军郭元振与河源军大使夫蒙令卿将骑迎之,以赞婆为特进、归德王。钦陵子弓仁,以所统吐谷浑七千帐来降,拜左玉钤卫将军、酒泉郡公。
壬辰,以魏元忠检校并州长史,充天兵军大总管,以备突厥。娄师德为天兵军副大总管,仍充陇右诸军大使,专掌怀抚吐蕃降者。
太后春秋高,虑身后太子与诸武不相容。壬寅,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与武攸暨等为誓文,告天地于明堂,铭之铁券,藏于史馆。
秋,七月,命建安王武攸宜留守西京,代会稽王武攸望。
丙辰,吐谷浑部落一千四百帐内附。
八月,癸丑,突骑施乌质勒遣其子遮弩入见。遣侍御史元城解琬安抚乌质勒及十姓部落。
制:“州县长吏,非奏有敕旨,毋得擅立碑。”
内史王及善虽无学术,然清正难夺,有大臣之节。张易之兄弟每侍内宴,无复人臣礼;及善屡奏以为不可。太后不悦,谓及善曰:“卿既高年,不宜更侍游宴,但检校阁中可也。”及善因称病,谒假月馀;太后不问。及善叹曰:“岂有中书令而天子可一日不见乎?事可知矣!”乃上疏乞骸骨,太后不许。庚子,以及善为文昌左相,太子宫尹豆卢钦望为文昌右相,仍并同凤阁鸾台三品。鸾台侍郎、同平章事杨再思罢为左台大夫。丁未,相王兼检校安北大都护。以天官侍郎陆元方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
纳言、陇右诸军大使娄师德薨。
师德在河陇,前后四十馀年,恭勤不怠,民夷安之。性沉厚宽恕,狄仁杰之入相也,师德实荐之;而仁杰不知,意颇轻师德,数挤之于外。太后觉之,尝问仁杰曰:“师德贤乎?”对曰:“为将能谨守边陲,贤则臣不知。”又曰:“师德知人乎?”对曰:“臣尝同僚,未闻其知人也。”太后曰:“朕之知卿,乃师德所荐也,亦可谓知人矣。”仁杰既出,叹曰:“娄公盛德,我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窥其际也。”是时罗织纷纭,师德久为将相,独能以功名终,人以是重之。
戊申,以武三思为内史。
九月,乙亥,太后幸福昌;戊寅,还神都。
庚子,邢贞公王及善薨。
河溢,漂济源百姓庐舍千馀家。
冬,十月,丁亥,论赞婆至都,太后宠待赏赐甚厚,以为右卫大将军,使将其众守洪源谷。
太子、相王诸子复出阁。
太后自称制以来,多以武氏诸王及驸马都尉为成均祭酒,博士、助教亦多非儒士。又因郊丘,明堂,拜洛,封嵩,取弘文国子生为斋郎,因得选补。由是学生不复习业,二十年间,学校殆废,而向时酷吏所诬陷者,其亲友流离,未获原宥。凤阁舍人韦嗣立上疏,以为:“时俗侵轻儒学,先王之道,弛废不讲。宜令王公以下子弟,皆入国学,不听以它岐仕进。又,自扬、豫以来,制狱渐繁,酷吏乘间,专欲杀人以求进。赖陛下圣明,周、丘、王、来相继诛殛,朝野庆泰,若再睹阳和。至如仁杰、元忠,往遭按鞫,亦皆自诬,非陛下明察,则已为菹醢矣;今陛下升而用之,皆为良辅。何乃前非而后是哉?诚由枉陷与甄明耳。臣恐向之负冤得罪者甚众,亦皆如是。伏望陛下弘天地之仁,广雷雨之施,自垂拱以来,罪无轻重,一皆昭洗,死者追复官爵,生者听还乡里。如此,则天下皆知昔之枉滥,非陛下之意,皆狱吏之辜,幽明欢欣,感通和气。”太后不能从。
嗣立,承庆之异母弟也。母王氏,遇承庆甚酷,每杖承庆,嗣立必解衣请代;母不许,辄私自杖,母乃为之渐宽。承庆为凤阁舍人,以疾去职。嗣立时为莱芜令,太后召谓曰:“卿父尝言:‘臣有两儿,堪事陛下。’卿兄弟在官,诚如父言。朕今以卿代兄,更不用它人。”即日拜凤阁舍人。
是岁,突厥默啜立其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笃禄子默矩为右厢察,各主兵二万馀人;其子匐俱为小可汗,位在两察上,主处木昆等十姓,兵四万馀人,又号为拓西可汗。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下久视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
正月,戊寅,内史武三思罢为特进、太子少保。天官侍郎、平章事吉顼贬安固尉。
太后以顼有干略,故委以腹心。顼与武懿宗争赵州之功于太后前。顼魁岸辩口,懿宗短小伛偻,顼视懿宗,声气凌厉。太后由是不悦,曰:“顼在朕前,犹卑我诸武,况异时讵可倚邪!”他日,顼奏事,方援古引今,太后怒曰:“卿所言,朕饫闻之,无多言!太宗有马名师子骢,肥逸无能调驭者。朕为宫女侍侧,言于太宗曰:‘妾能制之,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楇,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楇楇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太宗壮朕之志。今日卿岂足污朕匕首邪!”顼惶惧流汗,拜伏求生,乃止。诸武怨其附太子,共发其弟冒官事,由是坐贬。
辞日,得召见,涕泣言曰:“臣今远离阙庭,永无再见之期,愿陈一言。”太后命之坐,问之,顼曰:“合水土为泥,有争乎?”太后曰:“无之。”又曰:“分半为佛,半为天尊,有争乎?”曰:“有争矣。”顼顿首曰:“宗室、外戚各当其分,则天下安。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犹为王,此陛下驱之使他日必争,两不得安也。”太后曰:“朕亦知之。然业已如是,不可何如。”
腊月,辛巳,立故太孙重润为邵王,其弟重茂为北海王。
太后问鸾台侍郎、同平章事陆元方以外事,对曰:“臣备位宰相,有大事不敢不以闻;人间细事,不足烦圣听。”由是忤旨。庚寅,罢为司礼卿。
元方为人清谨,再为宰相,太后每有迁除,多访之,元方密封以进,未尝漏露。临终,悉取奏稿焚之,曰:“吾于人多阴德,子孙其未衰乎!”
以西突厥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罗为平西军大总管,镇碎叶。
丁酉,以狄仁杰为内史。
庚子,以文昌左丞书巨源为纳言。
乙巳,太后幸嵩山;春,一月,丁卯,幸汝州之温汤;戊寅,还神都。作三阳宫于告成之石淙。
二月,乙未,同凤阁鸾台三品豆卢钦望罢为太子宾客。
三月,以吐谷浑青海王宣超为乌地也拔勤忠可汗。
夏,四月,戊申,太后幸三阳宫避暑,有胡僧邀车驾观葬舍利,太后许之。狄仁杰跪于马前曰:“佛者戎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彼胡僧诡谲,直欲邀致万乘,以惑远近之人耳。山路险狭,不容侍卫,非万乘所宜临也。”太后中道而还,曰:“以成吾直臣之气。”
五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太后使洪州僧胡超合长生药,三年而成,所费巨万。太后服之,疾小瘳。癸丑,赦天下,改元久视;去天册金轮大圣之号。
六月,改控鹤为奉宸府,以张易之为奉宸令。太后每内殿曲宴,辄引诸武、易之及弟秘书监昌宗饮博嘲谑。太后欲掩其迹,乃命易之、昌宗与文学之士李峤等修《三教珠英》于内殿。武三思奏昌宗乃王子晋后身。太后命昌宗衣羽衣,吹笙,乘木鹤于庭中;文士皆赋诗以美之。太后又多选美少年为奉宸内供奉,右补阙硃敬则谏曰:“陛下内宠有易之、昌宗,足矣。近闻左监门卫长史侯祥等,明自媒衒,丑慢不耻,求为奉宸内供奉,无礼无仪,溢于朝听。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太后劳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赐彩百段。
易之、昌宗竞以豪侈相胜。弟昌仪为洛阳令,请属无不从。尝早朝,有选人姓薛,以金五十两并状邀其马而赂之。昌仪受金,至朝堂,以状授天官侍郎张锡。数日,锡失其状,以问昌仪,昌仪骂曰:“不了事人!我亦不记,但姓薛者即与之。”锡惧,退,索在铨姓薛者六十馀人,悉留注官。锡,文瓘之兄之子也。
初,契丹将李楷固,善用纟索及骑射、舞槊,每陷陈,如鹘入乌群,所向披靡。黄麞之战,张玄遇、麻仁节皆为所纟。又有骆务整者,亦为契丹将,屡败唐兵。及孙万荣死,二人来降。有司责其后至,奏请族之。狄仁杰曰:“楷固等并骁勇绝伦,能尽力于所事,必能尽力于我。若抚之以德,皆为我用矣。”奏请赦之。所亲皆止之,仁杰曰:“苟利于国,岂为身谋!”太后用其言,赦之。又请与之官,太后以楷固为左玉钤卫将军,务整为右武威卫将军,使将兵击契丹馀党,悉平之。
●卷第二百七
【唐纪二十三】 起上章困敦七月,尽旃蒙大荒落正月,凡四年有奇。
则天顺圣皇后下久视元年(庚子,公元七零零年)
秋,七月,献俘于含枢殿。太后以楷固为左玉钤卫大将军、燕国公,赐姓武氏。召公卿合宴,举觞属仁杰曰:“公之功也。”将赏之,对曰:“此乃陛下威灵,将帅尽力,臣何功之有!”固辞不受。
闰月,戊寅,车驾还宫。
己丑,以天官侍郎张锡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鸾台侍郎、同平章事李峤罢为成均祭酒。锡,峤之舅也,故罢峤政事。
丁酉,吐蕃将麹莽布支寇凉州,围昌松,陇右诸军大使唐休璟与战于洪源谷。麹莽布支兵甲鲜华,休璟谓诸将曰:“诸论既死,麹莽布支新为将,不习军事,诸贵臣子弟皆从之,望之虽如精锐,实易与耳,请为诸君破之。”乃被甲先陷陈,六战皆捷,吐蕃大奔,斩首二千五百级,获二裨将而还。
司府少卿杨元亨,尚食奉御杨元禧,皆弘武之子也。元禧尝忤张易之,易之言于太后:“元禧,杨素之族;素父子,隋之逆臣,子孙不应供奉。”太后从之,壬寅,制:“杨素及其兄弟子孙皆不得任京官。”左迁元亨睦州刺史,元禧贝州刺史。
庚戌,以魏元忠为陇右诸军大使,击吐蕃。
庚申,太后欲造大像,使天下僧尼日出一钱以助其功。狄仁杰上疏谏,其略曰:“今之伽蓝,制过宫阙。功不使鬼,止在役人,物不天来,终须地出,不损百姓,将何以求!”又曰:“游僧皆托佛法,诖误生人;里陌动有经坊,阛阓亦立精舍。化诱所急,切于官征;法事所须,严于制敕。”又曰:“梁武、简文舍施无限,及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列刹盈衢,无救危亡之祸,缁衣蔽路,岂有勤王之师!”又曰:“虽敛僧钱,百未支一。尊容既广,不可露居,覆以百层,尚忧未遍,自馀廊宇,不得全无。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岂欲劳人,以存虚饰?”又曰:“比来水旱不节,当今边境未宁,若费官财,又尽人力,一隅有难,将何以救之!”太后曰:“公教朕为善,何得相违!”遂罢其役。
阿悉吉薄露叛,遣左金吾将军田扬名、殿中侍御史封思业讨之。军至碎叶,薄露夜于城傍剽掠而去,思业将骑追之,反为所败。扬名引西突厥斛瑟罗之众攻其城,旬馀,不克。九月,薄露诈降,思业诱而斩之,遂俘其众。
太后信重内史梁文惠公狄仁杰,群臣莫及,常谓之国老而不名。仁杰好面引廷争,太后每屈意从之。尝从太后游幸,遇风吹仁杰巾坠,而马惊不能止,太后命太子追执其鞚而系之。仁杰屡以老疾乞骸骨,太后不许。入见,常止其拜,曰:“每见公拜,朕亦身痛。”仍免其宿直,戒其同僚曰:“自非军国大事,勿以烦公。”辛丑,薨,太后泣曰:“朝堂空矣!”自是朝廷有大事,众或不能决,太后辄叹曰:“天夺吾国老何太早邪!”
太后尝问仁杰:“朕欲得一佳士用之,谁可者?”仁杰曰:“未审陛下欲何所用之?”太后曰:“欲用为将相。”仁杰对曰:“文学缊藉,则苏味道、李峤固其选矣。必欲取卓荦奇才,则有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宰相才也。”太后擢柬之为洛州司马。数日,又问仁杰,对曰:“前荐柬之,尚未用也。”太后曰:“已迁矣。”对曰:“臣所荐者可为宰相,非司马也。”乃迁秋官侍郎;久之,卒用为相。仁杰又尝荐夏官侍郎姚元崇、监察御史曲阿桓彦范、太州刺史敬晖等数十人,率为名臣。或谓仁杰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仁杰曰:“荐贤为国,非为私也。”
初,仁杰为魏州刺史,有惠政,百姓为之立生祠。后其子景晖为魏州司功参军,贪暴为人患,人遂毁其像焉。冬,十月,辛亥,以魏元忠为萧关道大总管,以备突厥。
甲寅,制复以正月为十一月,一月为正月,赦天下。
丁巳,纳言韦巨源罢,以文昌右丞韦安石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安石,津之孙也。时武三思、张易之兄弟用事,安石数面折之。尝侍宴禁中,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数人在座同博。安石跪奏曰:“商贾贱类,不应得预此会。”顾左右逐出之,座中皆失色;太后以其言直,劳勉之,同列皆叹服。
丁卯,太后幸新安;壬申,还宫。
十二月,甲寅,突厥掠陇右诸监马万馀匹而去。
时屠禁尚未解,凤阁舍人全节崔融上言,以为:“割烹牺牲,弋猎禽兽,圣人著之典礼,不可废阙。又,江南食鱼,河西食肉,一日不可无;富者未革,贫者难堪,况贫贱之人,仰屠为生,日戮一人,终不能绝,但资恐喝,徒长奸欺。为政者苟顺月令,合礼经,自然物遂其生,人得其性矣。”戊午,复开屠禁,祠祭用牲牢如故。
则天顺圣皇后下长安元年(辛丑,公元七零一年)
春,正月,丁丑,以成州言佛迹见,改元大足。
二月,己酉,以鸾台侍郎柏人李怀远同平章事。
三月,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张锡坐知选漏泄禁中语、赃满数万,当斩,临刑释之,流循州。时苏味道亦坐事与锡俱下司刑狱,锡乘马,气色自若,舍于三品院,帷屏食饮,无异平居。味道步至系所,席地而卧,蔬食而已。太后闻之,赦味道,复其位。
是月,大雪,苏味道以为瑞,帅百官入贺。殿中侍御史王求礼止之曰:“三月雪为瑞雪,腊月雷为瑞雷乎?”味道不从。既入,求礼独不贺,进言曰:“今阳和布气,草木发荣,而寒雪为灾,岂得诬以为瑞!贺者皆谄谀之士也。”太后为之罢朝。
时又有献三足牛者,宰相复贺。求礼扬言曰:“凡物反常皆为妖。此鼎足非其人,政教不行之象也。”太后为之愀然。
夏,五月,乙亥,太后幸三阳宫。
以魏元忠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以备突厥。
天官侍郎盐官顾琮同平章事。
六月,庚申,以夏官尚书李迥秀同平章事。
迥秀性至孝,其母本微贱,妻崔氏常叱媵婢,母闻之不悦,迥秀即时出之。或曰:“贤室虽不避嫌疑,然过非七出,何遽如是!”迥秀曰:“娶妻本以养亲,今乃违忤颜色,安敢留也!”竟出之。秋,七月,甲戌,太后还宫。
甲申,李怀远罢为秋官尚书。
八月,突厥默啜寇边,命安北大都护相王为天兵道元帅,统诸军击之,未行而虏退。
丙寅,武邑人苏安恒上疏曰:“陛下钦先圣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敬天顺人,二十年矣。岂不闻帝舜褰裳,周公复辟!舜之于禹,事只族亲;旦与成王,不离叔父。族亲何如子之爱,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身!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繁重,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自昔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也,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承陛下之廕覆,并得封王。臣谓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臣请黜为公侯,任以闲简。臣又闻陛下有二十馀孙,今无尺寸之封,此非长久之计也。臣请分土而王之,择立师傅,教其孝敬之道,以夹辅周室,屏籓皇家,斯为美矣。”疏奏,太后召见,赐食,慰谕而遣之。
太后春秋高,政事多委张易之兄弟;邵王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主婿魏王武延基窃议其事。易之诉于太后,九月,壬申,太后皆逼令自杀。延基,承嗣之子也。
丙申,以相王知左、右羽林卫大将军事。
冬,十月,壬寅,太后西入关,辛酉,至京师;赦天下,改元。
十一月,戊寅,改含元宫为大明宫。
天官侍郎安平崔玄,性介直,未尝请谒。执政恶之,改文昌左丞。月馀,太后谓玄曰:“自卿改官以来,闻令史设斋自庆。此欲盛为奸贪耳,今还卿旧任。”乃复拜天官侍郎,仍赐彩七十段。
以主客郎中郭元振为凉州都督、陇右诸军大使。
先是,凉州南北境不过四百馀里,突厥、吐蕃频岁奄至城下,百姓苦之。元振始于南境硖口置和戎城,北境碛中置白亭军,控其冲要,拓州境千五百里,自是寇不复至城下。元振又令甘州刺史李汉通开置屯田,尽水陆之利。旧凉州粟麦斛至数千,及汉通收率之后,一缣籴数十斛,积军粮支数十年。元振善于抚御,在凉州五年,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遗。
则天顺圣皇后下长安二年(壬寅,公元七零二年)
春,正月,乙酉,初设武举。
空厥寇盐、夏二州。三月,庚寅,突厥破石岭,寇并州。以雍州长史薛季昶摄右台大夫,充山东防御军大使,沧、瀛、幽、易、恒、定等州诸军皆受季昶节度。夏,四月,以幽州刺史张仁愿专知幽、平、妫、檀防御,仍与季昶相知,以拒突厥。
五月,壬申,苏安恒复上疏曰:“臣闻天下者,神尧、文武之天下也。陛下虽居正统,实因唐氏旧基。当今太子追回,年德俱盛,陛下贪其宝位而忘母子深恩,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陛下何故日夜积忧,不知钟鸣漏尽!臣愚以为天意人事,还归李家。陛下虽安天位,殊不知物极则反,器满则倾。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万乘之国哉!”太后亦不之罪。
乙未,以相王为并州牧,充安北道行军元帅,以魏元忠为之副。
六月,壬戌,召神都留守韦巨源诣京师,以副留守李峤代之。
秋,七月,甲午,突厥寇代州。
司仆卿张昌宗兄弟贵盛,势倾朝野。八月,戊午,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上表请封昌宗为王,制不许;壬戌,又请,乃赐爵鄴国公。
敕:“自今有告言扬州及豫、博馀党,一无所问,内外官司无得为理。”
九月,乙丑朔,日有食之,不尽如钩,神都见其既。
壬申,突厥寇忻州。
己卯,吐蕃遣其臣论弥萨来求和。
庚辰,以太子宾客武三思为大谷道大总管,洛州长史敬晖为副;辛巳,又以相王旦为并州道元帅,三思与武攸宜、魏元忠为之副;姚元崇为长史,司礼少卿郑杲为司马;然竟不行。
癸未,宴论弥萨于麟德殿。时凉州都督唐体璟入朝,亦预宴。弥萨屡窥之。太后问其故,对曰:“洪源之战,此将军猛厉无故,故欲识之。”太后擢休璟为右武威、金吾二卫大将军。休璟练习边事,自碣石以西逾四镇,绵亘万里,山川要害,皆能记之。
冬,十月,甲辰,天官侍郎、同平章事顾琮薨。
戊申,吐蕃赞普将万馀人寇茂州,都督陈大慈与之四战,皆破之,斩首千馀级。
十一月,辛未,监察御史魏靖上疏,以为:“陛下既知来俊臣之奸,处以极法,乞详覆俊臣等所推十狱,伸其枉滥。”太后乃命监察御史苏颋按覆俊臣等旧狱,由是雪免者甚众。颋,夔之曾孙也。
戊子,太后祀南郊,赦天下。
十二月,甲午,以魏元忠为安东道安抚大使,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检校幽州都督,右羽林卫将军薛讷、左武卫将军骆务整为之副。
戊申,置北庭都护府于庭州。侍御史张循宪为河东采访使,有疑事不能决,病之,问侍吏曰:“此有佳客,可与议事者乎?”吏言前平乡尉猗氏张嘉贞有异才,循宪召见,询以事;嘉贞为条析理分,莫不洗然。循宪因请为奏,皆意所未及。循宪还,见太后,太后善其奏,循宪具言嘉贞所为,且请以己之官授之。太后曰:“朕宁无一官自进贤邪!”因召嘉贞,入见内殿,与语,大悦,即拜监察御史;擢循宪司勋郎中,赏其得人也。
则天顺圣皇后下长安三年(癸卯,公元七零三年)
春,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吐蕃遣使献马千匹、金二千两以求昏。
闰月,丁丑,命韦安石留守神都。
己卯,改文昌台为中台。以中台左丞李峤知纳言事。
新罗王金理洪卒,遣使立其弟崇基为王。
六月,辛酉,突厥默啜遣其臣莫贺干来,请以女妻皇太子之子。
宁州大水,溺杀二千馀人。
秋,七月,癸卯,以正谏大夫硃敬则同平章事。
戊申,以并州牧相王旦为雍州牧。
庚戌,以夏官尚书、检校凉州都督唐休璟同凤阁鸾台三品。时突骑施酋长乌质勒与西突厥诸部相攻,安西道绝。太后命休璟与诸宰相议其事,顷之,奏上,太后即依其议施行。后十馀日,安西诸州请兵应接,程期一如休璟所画,太后谓休璟曰:“恨用卿晚!”谓诸宰相曰:“休璟练习边事,卿曹十不当一。”
时西突厥可汗斛瑟罗用刑残酷,诸部不服。乌质勒本隶斛瑟罗,号莫贺达干,能抚其众,诸部归之,斛瑟罗不能制。乌质勒置都督二十员,各将兵七千人,屯碎叶西北;后攻陷碎叶,徙其牙帐居之。斛瑟罗部众离散,因入朝,不敢复还,乌质勒悉并其地。
九月,庚寅朔,日有食之,既。
初,左台大夫、同凤阁鸾台三品魏元忠为洛州长史,洛阳令张昌仪恃诸兄之势,每牙,直上长史听事;元忠到官,叱下之。张易之奴暴乱都市,元忠杖杀之。及为相,太后召易之弟岐州刺史昌期,欲以为雍州长史,对仗,问宰相曰:“谁堪雍州者?”元忠对曰:“今之朝臣无以易薛季昶。”太后曰:“季昶久任京府,朕欲别除一官;昌期何如?”诸相皆曰:“陛下得人矣。”元忠独曰:“昌期不堪!”太后问其故,元忠曰:“昌期少年,不闲吏事,向在岐州,户口逃亡且尽。雍州帝京,事务繁剧,不若季昶强干习事。”太后默然而止。元忠又尝面奏:“臣自先帝以来,蒙被恩渥,今承乏宰相,不能尽忠死节,使小人在侧,臣之罪也!”太后不悦,由是诸张深怨之。
司礼丞高戬,太平公主之所爱也。会太后不豫,张昌宗恐太后一日晏驾,为元忠所诛,乃谮元忠与戬私议云“太后老矣,不若挟太子为久长。”太后怒,下元忠、戬狱,将使与昌宗廷辨之。昌宗密引凤阁舍人张说,赂以美官,使证元忠,说许之。明日,太后召太子、相王及诸宰相,使元忠与昌宗参对,往复不决。昌宗曰:“张说闻元忠言,请召问之。”
太后召说。说将入,凤阁舍人南和宋璟谓说曰:“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若获罪流窜,其荣多矣。若事有不测,璟当叩阁力争,与子同死。努力为之,万代瞻仰,在此举也!”殿中侍御史济源张廷珪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左史刘知几曰:“无污青史,为子孙累!”
及入,太后问之,说未对。元忠惧,谓说曰:“张说欲与昌宗共罗织魏元忠邪!”说叱之曰:“元忠为宰相,何乃效委巷小人之言!”昌宗从旁迫趣说,使速言。说曰:“陛下视之,在陛下前,犹逼臣如是,况在外乎!臣今对广朝,不敢不以实对。臣实不闻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诬证之耳!”易之、昌宗遽呼曰:“张说与魏元忠同反!”太后问其状。对曰:“说尝谓元忠为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摄王位,非欲反而何?”说曰:“易之兄弟小人,徒闻伊、周之语,安知伊、周之道!日者元忠初衣紫,臣以郎官往贺,元忠语客曰:‘无功受庞,不胜惭惧。’臣实言曰:‘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彼伊尹、周公皆为臣至忠,古今慕仰。陛下用宰相,不使学伊、周,当使学谁邪?且臣岂不知今日附昌宗立取台衡,附元忠立致族灭!但臣畏元忠冤魂,不敢诬之耳。”太后曰:“张说反覆小人,宜并系治之。”他日,更引问,说对如前。太后怒,命宰相与河内王武懿宗共鞫之,说所执如初。
硃敬则抗疏理之曰:“元忠素称忠正,张说所坐无名,若令抵罪,失天下望。”苏安恒亦上疏,以为:“陛下革命之初,人以为纳谏之主;暮年以来,人以为受佞之主。自元忠下狱,里巷恟恟,皆以为陛下委信奸宄,斥逐贤良。忠臣烈士,皆抚髀于私室而钳口于公朝,畏迕易之等意,徒取死而无益。方今赋役烦重,百姓凋弊,重以谗慝专恣,刑赏失中,窃恐人心不安,别生它变,争锋于硃雀门内,问鼎于大明殿前,陛下将何以谢之,何以御之?”易之等见其疏,大怒,欲杀之,赖硃敬则及凤阁舍人桓彦范、著作郎陆泽魏知古保救得免。
丁酉,贬元忠为高要尉,戬、说皆流岭表。元忠辞日,言于太后曰:“臣老矣,今向岭南,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时。”太后问其故,时易之、昌宗皆侍侧,元忠指之曰:“此二小儿,终为乱阶。”易之等下殿,叩膺自掷称冤。太后曰:“元忠去矣!”
殿中侍御史景城王晙复奏申理元忠,宋璟谓之曰:“魏公幸已得全,今子复冒威怒,得无狼狈乎!”晙曰:“魏公以忠获罪,晙为义所激,颠沛无恨。”璟叹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负朝廷矣!”
太子仆崔贞慎等八人饯元忠于郊外,易之诈为告密人柴明状,称贞慎等与元忠谋反。太后使监察御史丹徒马怀素鞫之,谓怀素曰:“兹事皆实,略问,速以闻。”顷之,中使督趣者数四,曰:“反状皎然,何稽留如此?”怀素请柴明对质,太后曰:“我自不知柴明处,但据状鞫之,安用告者?”怀素据实以闻,太后怒曰:“卿欲纵反者邪?”对曰:“臣不敢纵反者。元忠以宰相谪官,贞慎等以亲故追送,若诬以为反,臣实不敢。昔栾布奏事彭越头下,汉祖不以为罪,况元忠之刑未如彭越,而陛下欲诛其送者乎!且陛下操生杀之柄,欲加之罪,取决圣衷可矣;若命臣推鞫,臣敢不以实闻!”太后曰:“汝欲全不罪邪?”对曰:“臣智识愚浅,实不见其罪!”太后意解。贞慎等由是获免。
太后尝命朝贵宴集,易之兄弟皆位在宋璟上。易之素惮璟,欲悦其意,虚位揖之曰:“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坐?”璟曰:“才劣位卑,张卿以为第一,何也?”天官侍郎郑杲谓璟曰:“中丞奈何卿五郎?”璟曰:“以官言之,正当为卿。足下非张卿家奴,何郎之有!”举坐悚惕。时自武三思以下,皆谨事易之兄弟,璟独不为之礼。诸张积怒,常欲中伤之;太后知之,故得免。
丁未,以左武卫大将军武攸宜充西京留守。
冬,十月,丙寅,车驾发西京;乙酉,至神都。
十一月,己丑,突厥遣使谢许昏。丙申,宴于宿羽台,太子预焉。宫尹崔神庆上疏,以为:“今五品以上所以佩龟者,为别敕征召,恐有诈妄,内出龟合,然后应命。况太子国本,古来征召皆用玉契。此诚重慎之极也。昨缘突厥使见,太子应预朝参,直有文符下宫,曾不降敕处分,臣愚谓太子非朔望朝参、应别召者,望降墨敕及玉契。”太后甚然之。
始安獠欧阳倩拥众数万,攻陷州县,朝廷思得良吏以镇之。硃敬则称司封郎中裴怀古有文武才;制以怀古为桂州都督,仍充招慰讨击使。怀古才及岭上,飞书示以祸福,倩等迎降,且言“为吏所侵逼,故举兵自救耳。”怀古轻骑赴之。左右曰:“夷獠无信,不可忽也。”怀古曰:“吾仗忠信,可通神明,而况人乎!”遂诣其营,贼众大喜,归所掠货财;诸洞酋长素持两端者,皆来款附,岭外悉定。
是岁,分命使者以六条察州县。
吐蕃南境诸部皆叛,赞普器弩悉弄自将击之,卒于军中。诸子争立,久之,国人立其子弃隶蹜赞为赞普,生七年矣。
则天顺圣皇后下长安四年(甲辰,公元七零四年)
春,正月,丙申,册拜右武卫将军阿史那怀道为西突厥十姓可汗。怀道,斛瑟罗之子也。
丁未,毁三阳宫,以其材作兴泰宫于万安山。二宫皆武三思建议为之,请太后每岁临幸,功费甚广,百姓苦之。左拾遗卢藏用上疏,以为:“左右近臣多以顺意为忠,朝廷具僚皆以犯忤为戒,致陛下不知百姓失业,伤陛下之仁。陛下诚能以劳人为辞,发制罢之,则天下皆知陛下苦己而爱人也。”不从。藏用,承庆之弟孙也。
壬子,以天官侍郎韦嗣立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夏官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李迥秀颇受贿赂,监察御史马怀素劾奏之。二月,癸亥,迥秀贬庐州刺史。
壬申,正谏大夫、同平章事硃敬则以老疾致仕。敬则为相,以用人为先,自馀细务不之视。
太后尝与宰相议及刺史、县令。三月,己丑,李峤、唐休璟等奏:“窃见朝廷物议,远近人情,莫不重内官,轻外职,每除授牧伯,皆再三披诉。比来所遣外任,多是贬累之人;风俗不澄,实由于此。望于台、阁、寺、监妙简贤良,分典大州,共康庶绩。臣等请辍近侍,率先具僚。”太后命书名探之,得韦嗣立及御史大夫杨再思等二十人。癸巳,制各以本官检校刺史,嗣立为汴州刺史。其后政迹可称者,唯常州刺史薛谦光、徐州刺史司马钅皇而已。
丁亥,徙平恩王重福为谯王。
以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苏味道谒归葬其父,制州县供葬事。味道因之侵毁乡人墓田,役使过度。监察御史萧至忠劾奏之,左迁坊州刺史。至忠,引之玄孙也。
夏,四月,壬戌,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安石知纳言,李峤知内史事。
太后幸兴泰宫。
太后复税天下僧尼,作大像于白司马阪,令春官尚书武攸宁检校,糜费巨亿。李峤上疏,以为:“天下编户,贫弱者众。造像钱见有一十七万馀缗,若将散施,人与一千,济得一十七万馀户。拯饥寒之弊,省劳役之勤,顺诸佛慈悲之心,沾圣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悦,功德无穷。方作过后因缘,岂如见在果报!”监察御史张廷珪上疏谏曰:“臣以时政论之,则宜先边境,蓄府库,养人力;以释教论之,则宜救苦厄,灭诸相,崇无为。伏愿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务以理为上,不以人废言。”太后为之罢役,仍召见廷珪,深赏慰之。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姚元崇以母老固请归侍;六月,辛酉,以元崇行相王府长史,秩位并同三品。
乙丑,以天官侍郎崔玄同平章事。
召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检校汴州刺史韦嗣立赴兴泰宫。
丁丑,以李峤同凤阁鸾台三品。峤自请解内史。
壬午,以相王府长史姚元崇兼知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
秋,七月,丙戌,以神都副留守杨再思为内史。
再思为相,专以谄媚取容。司礼少卿张同休,易之兄也,尝召公卿宴集,酒酣,戏再思曰:“杨内史面似高丽。”再思欣然,即剪纸帖巾,反披紫袍,为高丽舞,举坐大笑。时人或誉张昌宗之美曰:“六郎面似莲花。”再思独曰:“不然。”昌宗问其故,再思曰:“乃莲花似六郎耳。”
甲午,太后还宫。
乙未,司礼少卿张同休、汴州刺史张昌期、尚方少监张昌仪皆坐赃下狱,命左右台共鞫之;丙申,敕,张易之、张昌宗作威作福,亦命同鞫。辛丑,司刑正贾敬言奏:“张昌宗强市人田,应征铜二十斤。”制“可”。乙巳,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彦范奏:“张同休兄弟赃共四千馀缗,张昌宗法应免官。”昌宗奏:“臣有功于国,所犯不至免官。”太后问诸宰相:“昌宗有功乎?”杨再思曰:“昌宗合神丹,圣躬服之有验,此莫大之功。”太后悦,赦昌宗罪,复其官。左补阙戴令言作《两脚狐赋》,以讥再思,再思出令言为长社令。
丙午,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宗楚客有罪,左迁原州都督,充灵武道行军大总管。
癸丑,张同休贬岐山丞,张昌仪贬博望丞。
鸾台侍郎、知纳言事、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安石举奏张易之等罪,敕付安石及右庶子、同凤阁鸾台三品唐休璟鞫之,未竟而事变。八月,甲寅,以安石兼检校扬州长史,庚申,以休璟兼幽营都督、安东都护。休璟将行,密言于太子曰:“二张恃宠不臣,必将之乱。殿下宜备之。”相王府长史兼知夏官尚书事、同凤阁鸾台三品姚元崇上言:“臣事相王,不宜典兵马。臣不敢爱死,恐不益于王。”辛酉,改春官尚书,馀如故。元崇字元之,时突厥叱列元崇反,太后命元崇以字行。
突厥默啜既和亲,戊寅,始遣淮阳王武延秀还。
九月,壬子,以姚元之充灵武道行军大总管;辛酉,以元之为灵武道安抚大使。
元之将行,太后令举外司堪为宰相者。对曰:“张柬之沉厚有谋,能断大事,且其人已老。惟陛下急用之。”冬,十月,甲戌,以秋官侍郎张柬之同平章事,时年且八十矣。
乙亥,以韦嗣立检校魏州刺史,馀如故。
壬午,以怀州长史河南房融同平章事。
太后命宰相各举堪为员外郎者,韦嗣立荐广武令岑羲曰:“但恨其伯父长倩为累。”太后曰:“苟或有才,此何所累!”遂拜天官员外郎。由是诸缘坐者始得进用。
十一月,丁亥,以天官侍郎韦承庆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癸卯,成均祭酒、同凤阁鸾台三品李峤罢为地官尚书。
十二月,甲寅,敕大足已来新置官并停。
丙辰,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韦嗣立罢为成均祭酒,检校魏州刺史如故;以兄承庆入相故也。
太后寝疾,居长生院,宰相不得见者累月,惟张易之、昌宗侍侧。疾少间,崔玄奏言:“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汤药。宫禁事重,伏愿不令异姓出入。”太后曰:“德卿厚意。”易之、昌宗见太后疾笃,恐祸及己,引用党援,阴为之备。屡有人为飞书及榜其事于通衢,云“易之兄弟谋反”,太后皆不问。
辛未,许州人杨元嗣,告“昌宗尝召术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劝于定州造佛寺,则天下归心。”太后命韦承麇庆及司刑卿崔神庆、御史中丞宋璟鞫之。神庆,神基之弟也。承庆、神庆奏言:“昌宗款称‘弘泰之语,寻已奏闻”,准法首原;弘泰妖言,请收行法。”璟与大理丞封全祯奏:“昌宗庞荣如是,复召术士占相,志欲何求!弘泰称筮得纯《乾》,天子之卦。昌宗倘以弘泰为妖妄,何不即执送有司!虽云奏闻,终是包藏祸心,法当处斩破家。请收付狱,穷理其罪!”太后久之不应,璟又曰:“傥不即收系,恐其摇动众心。”太后曰:“卿且停推,俟更检详文状。”璟退,左拾遗江都李邕进曰:“向观宋璟所奏,志安社稷,非为身谋,愿陛下可其奏。”太后不听。寻敕璟扬州推按,又敕璟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赃污,又敕璟副李峤安抚陇、蜀;璟皆不肯行,奏曰:“故事,州县官有罪,品高则侍御史、卑则监察御史按之,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使。今陇、蜀无变,不识陛下遣臣出外何也?臣皆不敢奉制。”
司刑少卿桓彦范上疏,以为:“昌宗无功荷宠,而包藏祸心,自招其咎,此乃皇天降怒;陛下不忍加诛,则违天不祥。且昌宗既云奏讫,则不当更与弘泰往还,使之求福禳灾,是则初无悔心;所以奏者,拟事发则云先已奏陈,不发则俟时为逆。此乃奸臣诡计,若云可舍,谁为可刑!况事已再发,陛下皆释不问,使昌宗益自负得计,天下亦以为天命不死,此乃陛下养成其乱也。苟逆臣不诛,社稷亡矣。请付鸾台凤阁三司,考竟其罪!”疏奏,不报。
崔玄亦屡以为言,太后令法司议其罪。玄弟司刑少卿昪,处以大辟。宋璟复奏收昌宗下狱。太后曰:“昌宗已自奏闻。”对曰:“昌宗为飞书所逼,穷而自陈,势非得已。且谋反大逆,无容首免。若昌宗不伏大刑,安用国法!”太后温言解之。璟声色逾厉曰:“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祸从,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太后不悦,杨再思恐其忤旨,遽宣敕令出,璟曰:“圣主在此,不烦宰相擅宣敕命!”太后乃可其奏,遣昌宗诣台,璟庭立而按之;事未毕,太后遣中使召昌守特敕赦之。璟叹曰:“不先击小子脑裂,负此恨矣!”太后乃使昌宗诣璟谢,璟拒不见。
左台中丞桓彦范、右台中丞东光袁恕己共荐詹事司直阳峤为御史。杨再思曰:“峤不乐搏击之任如何?”彦范曰:“为官择人,岂必待其所欲!所不欲者,尤须与之,所以长难进之风,抑躁求之路。”乃擢为右台侍御史。峤,休之之玄孙也。
先是李峤、崔玄奏:“往属革命之时,人多逆节,遂致刻薄之吏,恣行酷法。其周兴等所劾破家者,并请雪免。”司刑少卿桓彦范又奏陈之,表疏前后十上,太后乃从之。
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上
则天顺圣皇后下神龙元年(乙巳,公元七零五年)
春,正月,壬午朔,赦天下,改元。自文明以来得罪者,非扬、豫、博三州及诸反逆魁首,咸赦除之。
太后疾甚,麟台监张易之、春官侍郎张昌宗居中用事,张柬之、崔玄与中台右丞敬晖、司刑少卿桓彦范、相王府司马袁恕己谋诛之。柬之谓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曰:“将军今日富贵,谁所致也?”多祚泣曰:“大帝也。”柬之曰:“今大帝之子为二竖所危,将军不思报大帝之德乎?”多祚曰:“苟利国家,惟相公处分,不敢顾身及妻子!”因指天地以自誓。遂与定谋。
初,柬之与荆府长史閺乡杨元琰相代,同泛江,至中流,语及太后革命事,元琰慨然有匡复之志。及柬之为相,引元琰为右羽林将军,谓曰:“君颇记江中之言乎?今日非轻授也。”柬之又用彦范、晖及右散骑侍郎李湛皆为左、右羽林将军,委以禁兵。易之等疑惧,乃更以其党武攸宜为右羽林大将军,易之等乃安。
俄而姚元之自灵武至都,柬之、彦范相谓曰:“事济矣!”遂以其谋告之。彦范以事白其母,母曰:“忠孝不两全,先国后家可也。”时太子于北门起居,彦范、晖谒见,密陈其策,太子许之。
癸卯,柬之、玄、彦范与左威卫将军薛思行等,帅左右羽林兵五百馀人至玄武门,遣多祚、湛及内直郎、驸马都尉安阳王同皎诣东宫迎太子。太子疑,不出,同皎曰:“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横遭幽废,人神同愤,二十三年矣!今天诱其衷,北门、南牙,同心协力,以今日诛凶竖,复李氏社稷,愿殿下暂至玄武门,以副众望。”太子曰:“凶竖诚当夷灭,然上体不安,得无惊怛!诸公更为后图。”李湛曰:“诸将相不顾家族以徇社稷,殿下奈何欲纳之鼎镬乎!请殿下自出止之。”太子乃出。
同皎扶抱太子上马,从至玄武门,斩关而入。太后在迎仙宫,柬之等斩易之、昌宗于庑下,进至太后所寝长生殿,环绕侍卫。太后惊起,问曰:“乱者谁邪?”对曰:“张易之、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诛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闻。称兵宫禁,罪当万死!”太后见太子曰:“乃汝邪?小子既诛,可还东宫!”彦范进曰:“太子安得更归!昔天皇以爱子托陛下,今年齿已长,久居东宫,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诛贼臣。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李湛,义府之子也。太后见之,谓曰:“汝亦为诛易之将军邪?我于汝父子不薄,乃有今日!”湛惭不能对。又谓崔玄曰:“他人皆因人以进,惟卿朕所自擢,亦在此邪?”对曰:“此乃所以报陛下之大德。”
于是收张昌期、同休、昌仪等,皆斩之,与易之、昌宗枭首天津南。是日,袁恕己从相王统南牙兵以备非常,收韦承庆、房融及司礼卿崔神庆系狱,皆易之之党也。初,昌仪新作第,甚美,逾于王主。或夜书其门曰:“一日丝能作几日络?”灭去,复书之,如是六七。昌仪取笔注其下曰:“一日亦足。”乃止。
甲辰,制太子监国,赦天下。以袁恕己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分遣十使赍玺书宣慰诸州。乙巳,太后传位于太子。
丙午,中宗即位。赦天下,惟张易之党不原;其为周兴等所枉者,咸令清雪,子女配没者皆免之。相王加号安国相王,拜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太平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皇族先配没者,子孙皆复属籍,仍量叙官爵。
丁未,太后徙居上阳宫,李湛留宿卫。戊申,帝帅百官诣上阳宫,上太后尊号曰则天大圣皇帝。
庚戌,以张柬之为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崔玄为内史,袁恕己同凤阁鸾台三品,敬晖、桓彦范皆为纳言;并赐爵郡公。李多祚赐爵辽阳郡王,王同皎为右千牛将军、琅邪郡公,李湛为右羽林大将军、赵国公;自馀官赏有差。
张柬之等之讨张易之也,殿中监田归道将千骑宿玄武门,敬晖遣使就索千骑,归道先不预谋,拒而不与。事宁,晖欲诛之,归道以理自陈,乃免归私第;帝嘉其忠壮,召拜太仆少卿。
●卷第二百八
【唐纪二十四】 起旃蒙大荒落二月,尽强圉协洽,凡二年有奇。
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中神龙元年(乙巳,公元七零五年)
二月,辛亥,帝帅百官诣上阳宫问太后起居;自是每十日一往。
甲寅,复国号曰唐。郊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文字皆如永淳以前故事。复以神都为东都,北都为并州,老君为玄元皇帝。
乙卯,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韦承庆贬高要尉;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房融除名,流高州;司礼卿崔神庆流钦州。杨再思为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西京留守。
太后之迁上阳宫也,太仆卿、同中书门下三品姚元之独呜咽流涕。桓彦范、张柬之谓曰:“今日岂公涕泣时邪!恐公祸由此始。”元之曰:“元之事则天皇帝久,乍此辞违,悲不能忍。且元之前日从公诛奸逆,人臣之义也;今日别旧君,亦人臣之义也,虽获罪,实所甘心。”是日,出为亳州刺史。
甲子,立妃韦氏为皇后,赦天下。追赠后父玄贞为上洛王、母崔氏为妃。左拾遗贾虚己上疏,以为:“异姓不王,古今通制。今中兴之始,万姓喁喁以观陛下之政;而先王后族,非所以广德美于天下也。且先朝赠后父太原王,殷鉴不远,须防其渐。若以恩制已行,宜令皇后固让,则益增谦冲之德矣。”不听。
初,韦后生邵王重润、长宁、安乐二公主,上之迁房陵也,安乐公主生于道中,上特爱之。上在房陵与后同幽闭,备尝艰危,情爱甚笃。上每闻敕使至,辄惶恐欲自杀,后止之曰:“祸福无常,宁失一死,何遽如是!”上尝与后私誓曰:“异时幸复见天日,当惟卿所欲,不相禁御。”及再为皇后,遂干预朝政,如武后在高宗之世。桓彦范上表,以为:“《易》称‘无攸遂,在中馈,贞吉’,《书》称‘牝鸡之辰,惟家之索’,伏见陛下每临朝,皇后必施帷幔坐殿上,预闻政事。臣窃观自古帝王,未有与妇人共政而不破国亡身者也。且以阴乘阳,违天也;以妇陵夫,违人也。伏愿陛下览古今之戒,以社稷苍生为念,令皇后专居中宫,治阴教,勿出外朝干国政。”
先是,胡僧慧范以妖妄游权贵之门,与张易之兄弟善,韦后亦重之。及易之诛,复称慧范预其谋,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赐爵上庸县公,出入宫掖,上数微行幸其舍。彦范复表言慧范执左道以乱政,请诛之。上皆不听。
初,武后诛唐宗室,有才德者先死,惟吴王恪之子郁林侯千里褊躁无才,又数献符瑞,故独得免。上即位,立为成王,拜左金吾大将军。武后所诛唐诸王、妃、主、驸马等,皆无人葬埋,子孙或流窜岭表,或拘囚历年,或逃匿民间,为人佣保。至是,制州县求访其柩,以礼改葬,追复官爵,召其子孙,使之承袭,无子孙者为择后置之。既而宗室子孙相继而至,皆召见,涕泣舞蹈,各以亲疏袭爵拜官有差。
二张之诛也,洛州长史薛季昶谓张柬之、敬晖曰:“二凶虽除,产、禄犹在,去草不去根,终当复生。”二人曰:“大事已定,彼犹机上肉耳,夫何能为!所诛已多,不可复益也。”季昶叹曰:“吾不知死所矣!”朝邑尉武强刘幽求亦谓桓彦范、敬晖曰:“武三思尚存,公辈终无葬地;若不早图,噬脐无及。”不从。
上女安乐公主适三思子崇训。上官婉儿者,仪之女孙也,仪死,没入掖庭,辩慧善属文,明习吏事。则天爱之,自圣历以后,百司表奏多令参决;及上即位,又使专掌制命,益委任之,拜为婕妤,用事于中。三思通焉,故党于武氏,又荐三思于韦后,引入禁中,上遂与三思图议政事,张柬之等皆受制于三思矣。上使韦后与三思双陆,而自居旁为之点筹;三思遂与后通,由是武氏之势复振。
张柬之等数劝上诛诸武,上不听。柬之等曰:“革命之际,宗室诸李,诛夷略尽;今赖天地之灵,陛下返正,而武氏滥官僭爵,按堵如故,岂远近所望邪!愿颇抑损其禄位以慰天下!”又不听。柬之等或抚床叹愤,或弹指出血,曰:“主上昔为英王,时称勇烈,吾所以不诛诸武者,欲使上自诛之,以张天子之威耳。今反如此,事势已去,知复奈何!”
上数微服幸武三思第,监察微史清河崔皎密疏谏曰:“国命初复,则天皇帝在西宫,人心犹有附会;周之旧臣,列居朝廷,陛下奈何轻有外游,不察豫且之祸!”上泄之,三思之党切齿。
丙寅,以太子宾客武三思为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
左散骑常侍谯王重福,上之庶子也;其妃,张易之之甥。韦后恶之,谮于上曰:“重润之死,重福为之也。”由是贬濮州员外刺史,又改均州刺史,常令州司防守之。
丁卯,以右散骑常侍安定王武攸暨为司徒、定王。
辛未,相王固让太尉及知政事,许之;又立为皇太弟,相王固辞而止。
甲戌,以国子祭酒始平祝钦明同中书门下三品,黄门侍郎、知侍中事韦安石为刑部尚书,罢知政事。
丁丑,武三思、武攸暨固辞新官爵及政事,许之,并加开府仪同三司。
立皇子义兴王重俊为卫王,北海王重茂为温王,仍以重俊为洛州牧。
三月,甲申,制:“文明已来破家子孙皆复旧资廕,唯徐敬业、裴炎不在免限。”
丁亥,制:“酷吏周兴、来俊臣等,已死者追夺官爵,存者皆流岭南恶地。”
己丑,以袁恕己为中书令。
以安车征安平王武攸绪于嵩山,既至,除太子宾客;固请还山,许之。
制:“枭氏、蟒氏皆复旧姓。”
术士郑普思、尚衣奉御叶静能皆以妖妄为上所信重,夏,四月,墨敕以普思为秘书监,静能为国子祭酒。桓彦范、崔玄固执不可,上曰:“已用之,无容遽改。”彦范曰:“陛下初即位,下制云:‘政令皆依贞观故事。’贞观中,魏征、虞世南、颜师古为秘书监,孔颖达为国子祭酒,岂普思、静能之比乎!”庚戌,左拾遗李邕上疏,以为:“《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若有神仙能令人不死,则秦始皇、汉武帝得之矣;佛能为人福利,则梁武帝得之矣。尧、舜所以为帝王首者,亦修人事而已。尊宠此属,何补于国!”上皆不听。
上即位之日,驿召魏元忠于高要;丁卯,至都,拜卫尉卿、同平章事。
甲戌,以魏元忠为兵部尚书,韦安石为吏部尚书,李怀远为右散骑常侍,唐休璟为辅国大将军,崔玄检校益府长史,杨再思检校杨府长史,祝钦明为刑部尚书,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元忠等皆以东宫旧僚褒之也。乙亥,以张柬之为中书令。
戊寅,追赠故邵王重润为懿德太子。
五月,壬午,迁周庙七主于西京崇尊庙。制:“武氏三代讳,奏事者皆不得犯。”
乙酉,立太庙、社稷于东都。
以张柬之等及武攸暨、武三思、郑普思等十六人皆为立功之人,赐以铁券,自非反逆,各恕十死。
癸巳,敬晖等帅百官上表,以为:“五运迭兴,事不两大。天授革命之际,宗室诛窜殆尽,岂得与诸武并封!今天命惟新,而诸武封建如旧,并居京师,开辟以来未有斯理。愿陛下为社稷计,顺遐迩心,降其王爵,以安内外。”上不许。
敬晖等畏武三思之谗,以考功员外郎崔湜为耳目,伺其动静。湜见上亲三思而忌晖等,乃悉以晖等谋告三思,反为三思用;三思引为中书舍人。湜,仁师之孙也。
先是,殿中侍御史南皮郑愔谄事二张,二张败,贬宣州司士参军,坐赃,亡入东都,私谒武三思。初见三思,哭甚哀,既而大笑。三思素贵重,甚怪之,愔曰:“始见大王而哭,哀大王将戮死而灭族也。后乃大笑,喜大王之得愔也。大王虽得天子之意,彼五人皆据将相之权,胆略过人,废太后如反掌。大王自视势位与太后孰重?彼五人日夜切齿,欲噬大王之肉,非尽大王之族不足以快其志。大王不去此五人,危如朝露,而晏然尚自以为泰山之安,此愔所以为大王寒心。”三思大悦,与之登楼,问自安之策,引为中书舍人,与崔湜皆为三思谋主。
三思与韦后日夜谮晖等,云“恃功专权,将不利于社稷。”上信之。三思等因为上画策:“不若封晖等为王,罢其政事,外不失尊宠功臣,内实夺之权。”上以为然。甲午,以侍中齐公敬晖为平阳王,谯公桓彦范为扶阳王,中书令汉阳公张柬之为汉阳王,南阳公袁恕己为南阳王,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博陵公崔玄为博陵王,罢知政事,赐金帛鞍马,令朝朔望;仍赐彦范姓韦氏,与皇后同籍。寻又以玄检校益州长史、知都督事,又改梁州刺史。三思令百官复修则天之政,不附武氏者斥之。为五王所逐者复之,大权尽归三思矣。
五王之请削武氏诸王也,求人为表,众莫肯为。中书舍人岑羲为之,语甚激切;中书舍人偃师毕构次当读表,辞色明厉。三思既得志,羲改秘书少监,出构为润州刺史。
易州刺史赵履温,桓彦范之妻兄也。彦范之诛二张,称履温预其谋,召为司农少卿,履温以二婢遗彦范;及彦范罢政事,履温复夺其婢。
上嘉宋璟忠直,屡迁黄门侍郎。武三思尝为事属璟,璟正色拒之曰:“今太后既复子明辟,王当以侯就第,何得尚干朝政!独不见产、禄之事乎?”
以韦安石兼检校中书令,魏元忠兼检校侍中,又以李湛为右散骑常侍,赵承恩为光禄卿,杨元琰为卫尉卿。
先是,元琰知三思浸用事,请弃官为僧,上不许。敬晖闻之,笑曰:“使我早知,劝上许之,髡去胡头,岂不妙哉!”元琰多须,类胡,故晖戏之。元琰曰:“功成名遂,不退将危。此乃由衷之请,非徒然也。”晖知其意,瞿然不悦。及晖等得罪,元琰独免。
上官婕妤劝韦后袭则天故事,上表请天下士庶为出母服丧三年,又请百姓年二十三为丁,五十九免役,改易制度以收时望。制皆许之。
癸卯,制:降诸武,梁王三思为德静王,定王攸暨为乐寿王,河内王懿宗等十二人皆降为公,以厌人心。
甲辰,以唐休璟为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豆卢钦望为右仆射。
六月,壬子,以左骁卫大将军裴思说充灵武军大总管,以备突厥。
癸亥,命右仆射豆卢钦望,有军国重事,中书门下可共平章。
先是,仆射为正宰相,其后多兼中书门下之职,午前决朝政,午后决省事。至是,钦望专为仆射,不敢预政事,故有是命。是后专拜仆射者,不复为宰相矣。
又以韦安石为中书令,魏元忠为侍中,杨再思检校为中书令。
丁卯,祔孝敬皇帝于太庙,号义宗。
戊辰,洛水溢,流二千馀家。
秋,七月,辛巳,以太子宾客韦巨源同中书门下三品,西京留守如故。
特进汉阳王张柬之表请归襄州养疾;乙未,以柬之为襄州刺史,不知州事,给全俸。
河南、北十七州大水。八月,戊申,以水灾求直言。右卫骑曹参军西河宋务光上疏,以为:“水阴类,臣妾之象,恐后庭有干外朝之政者,宜杜绝其萌。今霖雨不止,乃闭坊门以禳之,至使里巷谓坊门为宰相,言朝廷使之燮理阴阳也。又,太子国本,宜早择贤能而立之。又,外戚太盛,如武三思等,宜解其机要,厚以禄赐。又,郑普思、叶静能以小技窃大位,亦朝政之蠹也。”疏奏,不省。
壬戌,追立妃赵氏为恭皇后,孝敬皇帝妃裴氏为哀皇后。
九月,壬午,上祀昊天上帝、皇地礻氏于明堂,以高宗配。
初,上在房陵,州司制约甚急;刺史河东张知謇、灵昌崔敬嗣独待遇以礼,供给丰赡,上德之,擢知謇自贝州刺史为左卫将军,赐爵范阳公。敬嗣已卒,求得其子汪,嗜酒,不堪厘职,除五品散官。
改葬上洛王韦玄贞,其仪皆如太原王故事。
癸巳,太子宾客、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巨源罢为礼部尚书,以其从父安石为中书令故也。
以左卫将军上邽纪处讷兼检校太府卿,处讷娶武三思之妻姊故也。
冬,十月,命唐休璟留守京师。
癸亥,上幸龙门;乙丑,猎于新安而还。
辛未,以魏元忠为中书令,杨再思为侍中。
十一月,戊寅,群臣上皇帝尊号曰应天皇帝,皇后曰顺天皇后。壬午,上与后谒谢太庙,赦天下;相王、太平公主加实封,皆满万户。
己丑,上御洛城南楼,观泼寒胡戏。清源尉吕元泰上疏,以为“谋时寒若,何必裸身挥水,鼓舞衢路以索之!”疏奏,不纳。
壬寅,则天崩于上阳宫,年八十二。遗制:“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王、萧二族及褚遂良、韩瑗、柳奭亲属皆赦之。”
上居谅阴,以魏元忠摄冢宰三日。元忠素负忠直之望,中外赖之;武三思惮之,矫太后遗制,慰谕元忠,赐实封百户。元忠捧制,感咽涕泗,见者曰:“事去矣!”
十二月,丁卯,上始御同明殿见群臣。
太后将合葬乾陵,给事中严善思上疏,以为:“乾陵玄宫以石为门,铁锢其缝,今启其门,必须镌凿。神明之道,体尚幽玄,动众加功,恐多惊黩。况合葬非古,汉时诸陵,皇后多不合陵,魏、晋已降,始有合者。望于乾陵之傍更择吉地为陵,若神道有知,幽涂自当通会;若其无知,合之何益!”不从。
是岁,户部奏天下户六百一十五万,口三千七百一十四万有畸。
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中神龙二年(丙午,公元七零六年)
春,正月,戊戌,以吏部尚书李峤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侍郎于惟谦同平章事。
闰月,丙午,制:“太平、长安、安乐、宜城、新都、定安、金城公主并开府,置官属。”
武三思以敬晖、桓彦范、袁恕己尚在京师,忌之,乙卯,出为滑、洺、豫三州刺史。
赐閺乡僧万回号法云公。甲戌,以突骑施酋长乌质勒为怀德郡王。
二月,乙未,以刑部尚书韦巨源同中书门下三品,仍与皇后叙宗族。
丙申,僧慧范等九人并加五品阶,赐爵郡、县公;道士史崇恩等三人加五品阶,除国子祭酒,同正;叶静能加金紫光禄大夫。
选左、右台及内外五品以上官二十人为十道巡察使,委之察吏抚人,荐贤直狱,二年一代,考其功罪而进退之。易州刺史魏人姜师度、礼部员外郎马怀素、殿中侍御史临漳源乾曜、监察御史灵昌卢怀慎、卫尉少卿滏阳李杰皆预焉。
三月,甲辰,中书令韦安石罢为户部尚书;户部尚书苏瑰为侍中、西京留守。瑰,颋之父也。唐休璟致仕。
初,少府监丞弘农宋之问及弟兗州司仓之逊皆坐附会张易之贬岭南,逃归东都,匿于友人光禄卿、驸马都尉王同皎家。同皎疾武三思及韦后所为,每与所亲言之,辄切齿。之逊于帘下闻之,密遣其子昙及甥校书郎李悛告三思,欲以自赎。三思使昙、悛及抚州司仓冉祖雍上书告同皎与洛阳人张仲之、祖延庆、武当丞寿春周憬等潜结壮士,谋杀三思,因勒兵诣阙,废皇后。上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监察御史姚绍之按其事,又命杨再思、李峤、韦巨源参验。仲之言三思罪状,事连宫壸。再思、巨源阳寐不听;峤与绍之命反接送狱。仲之还顾,言不已。绍之命挝之,折其臂。仲之大呼曰:“吾已负汝,死当讼汝于天!”庚戌,同皎等皆坐斩,籍没其家。周憬亡入比干庙中,大言曰:“比干古之忠臣,知吾此心!三思与皇后淫乱,倾危国家,行当枭首都市,恨不及见耳!”遂自刭。之问、之逊、昙、悛、祖雍并除京官,加朝散大夫。
武三思与韦后日夜谮敬晖等不已,复左迁晖为朗州刺史,崔玄为均州刺史,桓彦范为亳州刺史,袁恕己为郢州刺史;与晖等同立功者谢思行等皆以为党与,坐贬。
大置员外官,自京司及诸州凡二千馀人,宦官超迁七品以上员外官者又将千人。
魏元忠自端州还,为相,不复强谏,惟与时俯仰,中外失望。酸枣尉袁楚客致书元忠,以为:“主上新服厥命,惟新厥德,当进君子,退小人,以兴大化,岂可安其荣宠,循默而已!今不早建太子,择师傅而辅之,一失也。公主开府置僚属,二失也。崇长缁衣,使游走权门,借势纳赂,三失也。俳优小人,盗窃品秩,四失也。有司选进贤才,皆以货取势求,五失也。宠进宦者,殆满千人,为长乱之阶,六失也。王公贵戚,赏赐无度,竞为侈靡,七失也。广置员外官,伤财害民,八失也。先朝宫女,得自便居外,出入无禁,交通请谒,九失也。左道之人,荧惑主听,盗窃禄位,十失也。凡此十失,君侯不正,谁正之哉!”元忠得书,愧谢而已。夏,四月,改赠后父韦玄贞为酆王,后四弟皆赠郡王。
己丑,左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怀远致仕。
处士京兆韦月将上书告武三思潜通宫掖,必为逆乱;上大怒,命斩之。黄门侍郎宋璟奏请推按,上益怒,不及整巾,屣履出侧门,谓璟曰:“朕谓已斩,乃犹未邪!”命趋斩之。璟曰:“人言中宫私于三思,陛下不问而诛之,臣恐天下必有窃议。”固请按之,上不许。璟曰:“必欲斩月将,请先斩臣!不然,臣终不敢奉诏!”上怒少解。左御史大夫苏珦、给事中徐坚、大理卿长安尹思贞皆以为方夏行戮,有违时令。上乃命与杖,流岭南。过秋分一日,平晓,广州都督周仁轨斩之。
御史大夫李承嘉附武三思,诋尹思贞于朝,思贞曰:“公附会奸臣,将图不轨,先除忠臣邪!”承嘉怒,劾奏思贞,出为青州刺史。或谓思贞曰:“公平日讷于言,及廷折承嘉,何其敏邪?”思贞曰:“物不能鸣者,激之则鸣。承嘉恃威权相陵,仆义不受屈,亦不知言之从何而至也。”
武三思恶宋璟,出之检校贝州刺史。
五月,庚申,葬则天大圣皇后于乾陵。
武三思使郑愔告朗州刺史敬晖、亳州刺史韦彦范、襄州刺史张柬之、郢州刺史袁恕己、均州刺史崔玄与王同皎通谋。六月,戊寅,贬晖崖州司马,彦范泷州司马,柬之新州司马,恕己窦州司马,玄白州司马,并员外置,仍长任,削其勋封;复彦范姓桓氏。
初,韦玄贞流钦州而卒,蛮酋宁承基兄弟逼取其女,妻崔氏不与,承基等杀之,及其四男洵、浩、洞、泚,上命广州都督周仁轨使将兵二万讨之。承基等亡入海,仁轨追斩之,以其首祭崔氏墓,杀掠其部众殆尽。上喜,加仁轨镇国大将军,充五府大使,赐爵汝南郡公。韦后隔帘拜仁轨,以父事之。及韦后败,仁轨以党与诛。
秋,七月,戊申,立卫王重俊为皇太子。太子性明果,而官属率贵游子弟,所为多不法;左庶子姚珽屡谏,不听,珽,璹之弟也。
丙寅,以李峤为中书令。
上将还西京,辛未,左散骑常侍李怀远同中书门下三品,充东都留守。
武三思阴令人疏皇后秽行,榜于天津桥,请加废黜。上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穷核其事。承嘉奏言:“敬晖、桓彦范、张柬之、袁恕己、崔玄使人为之,虽云废后,实谋大逆,请族诛之。”三思又使安乐公主谮之于内,侍御史郑愔言之于外,上命法司结竟。大理丞三原李朝隐奏称:“晖等未经推鞫,不可遽就诛夷。”大理丞裴谈奏称:“晖等宜据制书处斩籍没,不应更加推鞫。”上以晖等尝赐铁券,许以不死,乃长流晖于琼州,彦范于瀼州,柬之于泷州,恕己于环州,玄于古州,子弟年十六以上,皆流岭外。擢承嘉为金紫光禄大夫,进爵襄武郡公,谈为刑部尚书;出李朝隐为闻喜令。
三思又讽太子上表,请夷晖等三族,上不许。
中书舍人崔湜说三思曰:“晖等异日北归,终为后患,不如遣使矫制杀之。”三思问谁可使者,湜荐大理正周利用。利用先为五王所恶,贬嘉州司马,乃以利用摄右台侍御史,奉使岭外。比至,柬之、玄已死,遇彦范于贵州,令左右缚之,曳于竹槎之上,肉尽至骨,然后杖杀。得晖,呙而杀之。恕己素服黄金,利用逼之使饮野葛汁,尽数升不死,不胜毒愤,掊地,爪甲殆尽,仍捶杀之。利用还,擢拜御史中丞。薛季昶累贬儋州司马。饮药死。
三思既杀五王,权倾人主,常言:“我不知代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耳。”
时兵部尚书宗禁客、将作大匠宗晋卿、太府卿纪处讷、鸿胪卿甘元柬皆为三思羽翼。御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仆丞李俊、光禄丞宋之逊、监察御史姚绍之皆为三思耳目,时人谓之五狗。
九月,戊午,左散骑常侍、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怀远薨。
初,李峤为吏部侍郎,欲树私恩,再求入相,奏大置员外官,广引贵势亲识。既而为相,铨衡失序,府库减耗,乃更表言滥官之弊,且请逊位;上慰谕不许。
冬,十月,己卯,车驾发东都,以前检校并州长史张仁愿检校左屯卫大将军兼洛州长史。戊戌,车驾至西京。十一月,乙巳,赦天下。
丙辰,以蒲州刺史窦从一为雍州刺史。从一,德玄之子也,初名怀贞,避皇后父讳,更名从一,多谄附权贵。太平公主与僧寺争碾硙,雍州司户李元纮判归僧寺。从一大惧,亟命元纮改判。元纮大署判后曰:“南山可移,此判无动!”从一不能夺。元纮,道广之子也。
初,秘书监郑普思纳其女于后宫,监察御史灵昌崔日用劾奏之,上不听。普思聚党于雍、岐二州,谋作乱。事觉,西京留守苏瑰收系,穷治之。普思妻第五氏以鬼道得幸于皇后,上敕瑰勿治。及车驾还西京,瑰廷争之,上抑瑰而佑普思;侍御史范献忠进曰:“请斩苏瑰!”上曰:“何故?”对曰:“瑰为留守大臣,不能先斩普思,然后奏闻,使之荧惑圣听,其罪大矣。且普思反状明白,而陛下曲为申理。臣闻王者不死,殆谓是乎!臣愿先赐死,不能北面事普思。”魏元忠曰:“苏瑰长者,用刑不枉。普思法当死。”上不得已,戊午,流普思于儋州,馀党皆伏诛。
十二月,己卯,突厥默啜寇鸣沙,灵武军大总管沙吒忠义与战,军败,死者六千馀人。丁巳,突厥进寇原、会等州,掠陇右牧马万馀匹而去。免忠义官。
安西大都护郭元振诣突骑施乌质勒牙帐议军事,天大风雪,元振立于帐前,与乌质勒语。久之,雪深,元振不移足;乌质勒老,不胜寒,会罢而卒。其子娑葛勒兵将攻元振,副使御之中丞解琬知之,劝元振夜逃去。元振曰:“吾以诚心待人,何所疑惧!且深在寇庭,逃将安适!”安卧不动。明旦,入哭,甚哀。娑葛感其义,待元振如初。戊戌,以娑葛袭嗢鹿州都督、怀德王。
安乐公主恃宠骄恣,卖官鬻狱,势倾朝野。或自为制敕,掩其文,令上署之;上笑而从之,竟不视也。自请为皇太女,上虽不从,亦不谴责。
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中景龙元年(丁未,公元七零七年)
春,正月,庚戌,制以突厥默啜寇边,命内外官各进平突厥之策。右补阙卢俌上疏,以为:“郤谷悦礼乐,敦诗书,为晋元帅;杜预射不穿礼,建平吴之勋。是知中权制谋,不取一夫之勇。如沙吒忠义,骁将之材,本不足以当大任。又,鸣沙之役,主将先逃,宜正邦宪;赏罚既明,敌无不服。又,边州刺史,宜精择其人,使之蒐卒乘,积资粮,来则御史,去则备之。去岁四方旱灾,未易兴师。当理内以及外,绥近以来远,俟仓廪实,士卒练,然后大举以讨之。”上善之。
二月,丙戌,上遣武攸暨、武三思诣乾陵祈雨。既而雨降,上喜,制复武氏崇恩庙及昊陵、顺陵,因名酆王庙曰褒德,陵曰荣先;又制崇恩庙斋郎取五品子充。太常博士杨孚曰:“太庙皆取七品已下子为斋郎,今崇恩庙取五品子,未知太庙当如何?”上命太庙亦准崇恩庙。孚曰:“以臣准君,犹为僭逆,况以君准臣乎!”上乃止。
庚寅,敕改诸州中兴寺、观为龙兴,自今奏事不得言中兴。右补阙权若讷上疏,以为:“天、地、日、月等字皆则天能事,贼臣敬晖等轻紊前规;今削之无益于淳化,存之有光于孝理。又,神龙元年制书,一事以上,并依贞观故事,岂可近舍母仪,远尊祖德!”疏奏,手制褒美。
三月,庚子,吐蕃遣其大臣悉薰热入贡。
夏,四月,辛巳,以上所养雍王守礼女金城公主妻吐蕃赞普。
五月,戊戌,以右屯卫大将军张仁愿为朔方道大总管,以备突厥。
上以岁旱谷贵,召太府卿纪处讷谋之。明日,武三思使知太史事迦叶志忠奏:“是夜,摄提入太微宫,至帝座,主大臣宴见纳忠于天子。”上以为然,敕称处讷忠诚,彻于玄象,赐衣一袭,帛六十段。
六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姚巂道讨击使、监察御史晋昌唐九征击姚州叛蛮,破之,斩获三千馀人。
皇后以太子重俊非其所生,恶之;特进德静王武三思尤忌太子。上官婕妤以三思故,每下制敕,推尊武氏。安乐公主与驸马左卫将军武崇训常陵侮太子,或呼为奴。崇训又教公主言于上,请废太子,立己为皇太女。太子积不能平。
秋,七月,辛丑,太子与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将军李思冲、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矫制发羽林千骑兵三百馀人,杀三思、崇训于其第,并亲党十馀人。又使左金吾大将军成王千里及其子天水王禧分兵守宫城诸门,太子与多祚引兵自肃章门斩关而入,叩阁索上官婕妤。婕妤大言曰:“观其意欲先索婉儿,次索皇后,次及大家。”上乃与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婕妤登玄武门楼以避兵锋,使左羽林大将军刘景仁帅飞骑百馀人屯于楼下以自卫。杨再思、苏瑰、李峤与兵部尚书宗楚客、左卫将军纪处讷拥兵二千馀人屯太极殿前,闭门自守。多祚先至玄武楼下,欲升楼,宿卫拒之。多祚与太子狐疑,按兵不战,冀上问之。宫闱令石城杨思勖在上侧,请击之。多祚婿羽林中郎将野呼利为前锋总管,思勖挺刃斩之,多祚军夺气。上据槛俯谓多祚所将千骑曰:“汝辈皆朕宿卫之士,何为从多祚反?苟能斩反者,勿患不富贵。”于是千骑斩多祚、承况、祎之、忠义,馀众皆溃。成王千里、天水王禧攻右延明门,将杀宗楚客、纪处讷,不克而死。太子以百骑走终南山,至鄠西,能属者才数人,憩于林下,为左右所杀。上以其首献太庙及祭三思、崇训之柩,然后枭之朝堂。更成王千里姓曰蝮氏,同党皆伏诛。
东宫僚属无敢近太子尸者,唯永和县丞宁嘉勖解衣裹太子首号哭,贬兴平丞。
太子兵所经诸门守者皆坐流;韦氏之党奏请悉诛之,上更命法司推断。大理卿宋城郑惟忠曰:“大狱始决,人心未安,若复有改推,则反仄者众矣。”上乃止。
以杨思勖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内常侍。癸卯,赦天下。
赠武三思太尉、梁宣王,武崇训开府仪同三司、鲁忠王。安乐公主请用永泰公主故事,以崇训墓为陵。给事中卢粲驳之,以为:“永泰事出特恩,今鲁王主婿,不可为比。”上手敕曰:“安乐与永泰无异,同穴之义,今古不殊。”粲又奏,以为:“陛下以膝下之爱施及其夫,岂可使上下无辨,君臣一贯哉!”上乃从之。公主怒,出粲为陈州刺史。
襄邑尉襄阳席豫闻安乐公主求为太女,叹曰:“梅福讥切王氏,独何人哉!”乃上书请立太子,言甚深切。太平公主欲表为谏官。豫耻之,逃去。
八月,戊寅,皇后及王公已下表上尊号曰应天神龙皇帝,改玄武门为神武门,楼为制胜楼。宗楚客又帅百官表请加皇后尊号曰顺天翊圣皇后。上并许之。
初,右台大夫苏珦治太子重俊之党,囚有引相王者,珦密为之申理,上乃不问。自是安乐公主及兵部尚书宗楚客日夜谋谮相王,使侍御史冉祖雍等诬奏相王及太平公主,云“与重俊通谋,请收付制狱。”上召吏部侍郎兼御史中丞萧至忠,使鞫之。至忠泣曰:“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罗织害之乎!相王昔为皇嗣,固请于则天,以天下让陛下,累日不食,此海内所知。奈何以祖雍一言而疑之!”上素友爱,遂寝其事。
右补阙浚仪吴兢闻祖雍之谋,上疏,以为:‘自文明以来,国之祚胤,不绝如线,陛下龙兴,恩及九族,求之瘴海,升之阙庭。况相王同气至亲,六合无贰,而贼臣日夜连谋,乃欲陷之极法;祸乱之根,将由此始。夫任以权则虽疏必重,夺其势则虽亲必轻。自古委信异姓,猜忌骨肉,以覆国亡家者,几何人矣!况国家枝叶无几,陛下登极未久,而一子以弄兵受诛,一子以愆违远窜,惟馀一弟朝夕左右,尺布斗粟之讥,不可不慎,《青蝇》之诗,良可畏也!”
相王宽厚恭谨,安恬好让,故经武、韦之世,竟免于难。
初,右仆射、中书令魏元忠以武三思擅权,意常愤郁。及太子重俊起兵,遇元忠子太仆少卿升于永安门,胁以自随,太子死,升为乱兵所杀。元忠扬言曰:“元恶已死,虽鼎镬何伤!但惜太子陨没耳!”上以其有功,且为高宗、武后所重,故释不问。兵部尚书宗楚客、太府卿纪处讷等共证元忠,云“与太子通谋,请夷其三族。”制不许。元忠惧,表请解官爵,以散秩还第。丙戌,上手敕听解仆射,以特进、齐公致仕,仍朝朔望。
九月,丁卯,以吏部侍郎萧至忠为黄门侍郎,兵部尚书宗楚客为左卫将军,兼太府卿纪处讷为太府卿,并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于惟谦罢为国子祭酒。
庚子,赦天下,改元。
宗楚客等引右卫郎将姚廷筠为御史中丞,使劾奏魏元忠,以为:“侯君集社稷元勋,及其谋反,太宗就群臣乞其命而不得,竟流涕斩之。其后房遗爱、薛万彻、齐王祐等为逆,虽复懿亲,皆从国法。元忠功不逮君集,身又非国戚,与李多祚等谋反,男入逆徒,是宜赤族污宫。但有朋党饰辞营救,以惑圣听,陛下仁恩,欲掩其过。臣所以犯龙鳞、忤圣意者,正以事关宗社耳。”上颇然之。元忠坐系大理,贬渠州司马。
宗楚客令给事中冉祖雍奏言:“元忠既犯大逆,不应出佐渠州。”杨再思、李峤亦赞之。上谓再思等曰:“元忠驱使日久,朕特矜容,制命已行,岂宜数改!轻重之权,应自朕出。卿等频奏,殊非朕意!”再思等惶惧拜谢。
监察御史袁守一复表弹元忠曰:“重俊乃陛下之子,犹如昭宪;元忠非勋非戚,焉得独漏严刑!”甲辰,又贬元忠务川尉。
顷之,楚客又令袁守一奏言:“则天昔在三阳宫不豫,狄仁杰奏请陛下监国,元忠密奏以为不可,此则元忠怀逆日久,请加严诛!”上谓杨再思等曰:“以朕思之,人臣事主,必在一心;岂有主上小疾,遽请太子知事!此乃仁杰欲树私恩,未见元忠有失。守一欲借前事以陷元忠,其可乎!”楚客乃止。
元忠行至涪陵而卒。
银青光禄大夫、上庸公、圣善、中天、西明三寺主慧范于东都作圣善寺,长乐坡作大像,府库为之虚耗。上及韦后皆重之,势倾内外,无敢指目者。戊申,侍御史魏传弓发其奸赃四十馀万,请置极法。上欲宥之,传弓曰:“刑赏国之大事,陛下赏已妄加,岂宜刑所不及!”上乃削黜慧范,放于家。
宦官左监门大将军薛思简等有庞于安乐公主,纵暴不法,传弓奏请诛之,御史大夫窦从一惧,固止之。时宦官用事,从一为雍州刺史及御史大夫,误见讼者无须,必曲加承接。
以杨再思为中书令,韦巨源、纪处讷并为侍中。
壬戌,改左、右羽林千骑为万骑。
冬,十月,丁丑,命左屯卫将军张仁愿充朔方道大总管,以击突厥。比至,虏已退,追击,大破之。
习艺馆内教苏安恒,矜高好奇,太子重俊之诛武三思也,安恒自言“此我之谋”。太子败,或告之;戊寅,伏诛。
十二月,乙丑朔,日有食之。
是岁,上遣使者分道诣江、淮赎生。中书舍人房子李又上疏谏曰:“江南乡人采捕为业,鱼鳖之利,黎元所资。虽云雨之私有沾于末类;而生成之惠未洽于平人。何则?江湖之饶,生育无限,府库之用,支供易殚。费之若少,则所济何成!用之倘多,则常支有阙。在于拯物,岂若忧人!,且鬻生之徒,唯利斯视,钱刀日至,网罟年滋,施之一朝,营之百倍。未若回救赎之钱物,减贫无之徭赋,活国爱人,其福胜彼。”
●卷第二百九
【唐纪二十五】 起著雍涒滩,尽上章阉茂七月,凡二年有奇。
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下景龙二年(戊申,公元七零八年)
春,二月,庚寅,宫有言皇后衣笥裙上有五色云起,上令图以示百官。韦巨源请布之天下;从之,乃赦天下。
迦叶志忠奏:“昔神尧皇帝未受命,天下歌《桃李子》;文武皇帝未受命,天下歌《秦王破阵乐》;天皇大帝未受命,天下歌《堂堂》;则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娬媚娘》;应天皇帝未受命,天下歌《英王石州》。顺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桑条韦》,盖天意以为顺天皇后宜为国母,主蚕桑之事。谨上《桑韦歌》十二篇,请编之乐府,皇后祀先蚕则奏之。”太常卿郑愔又引而申之。上悦,皆受厚赏。
右补阙赵延禧上言:“周、唐一统,符命同归,故高宗封陛下为周王;则天时,唐同泰献《洛水图》。孔子曰:‘其或继周者,虽百代可知也。’陛下继则天,子孙当百代王天下。”上悦,擢延禧为谏议大夫。
丁亥,萧至忠上疏,以为:“恩幸者止可富之金帛,食之梁肉,不可以公器为私用。今列位已广,冗员倍之,干求未厌,日月增数。陛下降不赀之泽,近戚有无涯之请,卖官利己,鬻法徇私。台寺之内,硃紫盈满,忽事则不存职务,恃势则公违宪章,徒忝官曹,无益时政。”上虽嘉其意,竟不能用。
三月,丙辰,朔方道大总管张仁愿筑三受降城于河上。
初,朔方军与突厥以河为境,河北有拂云祠,突厥将入寇,必先诣祠祈祷,牧马料兵而后度河。时默啜悉众西击突骑施,仁愿请乘虚夺取漠南地,于河北筑三受降城,首尾相应,以绝其南寇之路。太子少师唐休璟以为:“两汉以来皆北阻大河,今筑城寇境,恐劳人费功,终为虏有。”仁愿固请不已,上竟从之。
仁愿表留岁满镇兵以助其功,咸阳兵二百馀人逃归,仁愿悉擒之,斩于城下,军中股栗,六旬而成。以拂云祠为中城,距东西两城各四百馀里,皆据津要,拓地三百馀里。于牛头朝那山北,置烽候千八百所,以左玉钤卫将军论弓仁为朔方军前锋游弈使,戍诺真水为逻卫。自是突厥不敢度山畋牧,朔方无复寇掠,减镇兵数万人。
仁愿建三城,不置壅门及备守之具。或问之,仁愿曰:“兵贵进取,不利退守。寇至此,当并力出战,回首望城者,犹应斩之,安用守备,生其退恧之心也!”其后常元楷为朔方军总管,始筑壅门。人以是重仁愿而轻元楷。
夏,四月,癸未,置修文馆大学士四员,直学士八员,学士十二员,选公卿以下善为文者李峤等为之。每游幸禁苑,或宗戚宴集,学士无不毕从,赋诗属和,使上官昭容第其甲乙,优者赐金帛;同预宴者,惟中书、门下及长参王公、亲贵数人而已,至大宴,方召八座、九列、诸司五品以上预焉。于是天下靡然,争以文华相尚,儒学中谠之士莫得进矣。
秋,七月,癸巳,以左屯卫大将军、朔方道大总管张仁愿同中书门下三品。
甲午,清源尉吕元泰上疏,以为:“边境未宁,镇戍不息,士卒困苦,转输疲弊,而营建佛寺,月广岁滋,劳人费财,无有穷极。昔黄帝、尧、舜、禹、汤、文、武惟以俭约仁义立德垂名,晋、宋以降,塔庙竞起,而丧乱相继,由其好尚失所,奢靡相高,人不堪命故也。伏愿回营造之资,充疆场之费,使烽燧永息,群生富庶,则如来慈悲之施,平等之心,孰过于此?”疏奏,不省。
安乐、长宁公主及皇后妹成国夫人、上官婕妤、婕妤母沛国夫人郑氏、尚宫柴氏、贺娄氏、女巫第五英儿、陇西夫人赵氏,皆依势用事,请谒受赇,虽屠沽臧获,用钱三十万,则别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书,时人谓之“斜封官”;钱三万则度为僧尼。其员外、同正、试、摄、检校、判、知官凡数千人。西京、东都各置两吏部侍郎,为四铨,选者岁数万人。
上官婕妤及后宫多立外第,出入无节,朝士往往从之游处,以求进达。安乐公主尤骄横,宰相以下多出其门。与长乐公主竞起第舍,以侈丽相高,拟于宫掖,而精巧过之。安乐公主请昆明池,上以百姓蒲鱼所资,不许。公主不悦,乃更夺民田作定昆池,延袤数里,累石象华山,引水象天津,欲以胜昆明,故名定昆。安乐有织成裙,直钱一亿,花卉鸟兽,皆如粟粒,正视旁视,日中影中,各为一色。上好击毯,由是风俗相尚,驸马武崇训、杨慎交洒油以筑毯场。慎交,恭仁曾孙也。
上及皇后、公主多营佛寺。左拾遗京兆辛替否上疏谏,略曰:“臣闻古之建官,员不必备,士有完行,家有廉节,朝廷有馀俸,百姓有馀食。伏惟陛下百倍行赏,十倍增官,金银不供其印,束帛不充于锡,遂使富商豪贾,居尽缨冕之流;鬻伎行巫,或涉膏腴之地。”又曰:“公主,陛下之爱女,然而用不合于古义,行不根于人心,将恐变爱成憎,翻福为祸。何者?竭人之力,费人之财,夺人之家;爱数子而取三怨,使边疆之士不尽力,朝廷之士不尽忠,人之散矣,独持所爱,何所恃乎!君以人为本,本固则邦宁,邦宁则陛下之夫妇母子长相保也。”又曰:“若以造寺必为理体,养人不足经邦,则殷、周已往皆暗乱,汉、魏已降皆圣明,殷、周已往为不长,汉、魏已降为不短矣。陛下缓其所急,急其所缓,亲未来而疏见在,失真实而冀虚无,重俗人之为,轻天子之业,虽以阴阳为炭,万物以铜,役不食之人,使不衣之士,犹尚不给,况资于天生地养,风动雨润,而后得之乎!一旦风尘再扰,霜雹荐臻,沙弥不可操干戈,寺塔不足攘饥馑,臣窃惜之。”疏奏,不省。
时斜封官皆不由两省而授,两省莫敢执奏,即宣示所司。吏部员外郎李朝隐前后执破一千四百馀人,怨谤纷然,朝隐一无所顾。
冬,十月,己酉,修文馆直学士、直居舍人武平一上表请抑损外戚权宠;不敢斥言韦氏,但请抑损己家。上优制不许。平一名甄,以字行,载德之子也。
十一月,庚申,突骑施酋长娑葛自立为可汗,杀唐使者御史中丞冯嘉宾,遣其弟遮努等帅众犯塞。
初,娑葛既代乌质勒统众,父时故将阙啜忠节不服,数相攻击。忠节众弱不能支,金山道行军总管郭元振奏追忠节入朝宿卫。忠节行至播仙城,经略使、右威卫将军周以悌说之曰:“国家不爱高官显爵以待君者,以君有部落之众故也。今脱身入朝,一老胡耳。岂惟不保宠禄,死生亦制于人手。方今宰相宗楚客、纪处讷用事,不若厚赂二公,请留不行,发安西兵及引吐蕃以击娑葛,求阿史那献为可汗以招十姓,使郭虔瓘发拔汗那兵以自助;既不失部落,又得报仇,比于入朝,岂可同日语哉!”郭虔瓘者,历城人,时为西边将。忠节然其言,遣间使赂楚客、处讷,请如以悌之策。
元振闻其谋,上疏,以为:“往岁吐蕃所以犯边,正为求十姓、四镇之地不获故耳。比者息兵请和,非能慕悦中国之礼义也,直以国多内难,人畜疫疠,恐中国乘其弊,故且屈志求自昵。使其国小安,岂能忘取十姓、四镇之地哉!今忠节不论国家大计,直欲为吐蕃乡导,恐四镇危机,将从此始。顷缘默啜凭陵,所应者多,兼四镇兵疲弊,势未能为忠节经略,非怜突骑施也。忠节不体国家中外之意而更求吐蕃;吐蕃得志,则忠节在其掌握,岂得复事唐也!往年吐蕃无恩于中国,犹欲求十姓、四镇之地;今若破娑葛有功,请分于阗、疏勒,不知以何理抑之!又,其所部诸蛮及婆罗门等方不服,若借唐兵助讨之,亦不知以何词拒之!是以古之智者皆不愿受夷狄之惠,盖豫忧其求请无厌、终为后患故也。又,彼请阿史那献者,岂非以献为可汗子孙,欲依之以招怀十姓乎?按献父元庆,叔父仆罗,兄俀子及斛瑟罗、怀道等,皆可汗子孙也。往者唐及吐蕃遍曾立之以为可汗,欲以招抚十姓,皆不能致,寻自破灭。何则?此属非有过人之才,恩威不足以动众,虽复可汗旧种,众心终不亲附,况献又疏远于其父兄乎?若使忠节兵力自能诱胁十姓,则不必求立可汗子孙也。又,欲令郭虔瓘入拔汗都,发其兵。虔瓘前此已尝与忠书擅入拔汗那发兵,不能得其片甲匹马,而拔汗那不胜侵扰,常引此番,奉俀子,还侵四镇。时拔汗那四旁无强寇为援,虔瓘等恣为侵掠,如独行无人之境,犹引俀子为患。今北有娑葛,急则与之并力,内则诸胡坚壁拒守,外则突厥伺隙邀遮。臣料虔瓘等此行,必不能如往年之得志;内外受敌,自陷危亡,徒与虏结隙,令四镇不安。以臣愚揣之,实为非计。”
楚客等不从,建议:“遣冯嘉宾持节安抚忠节,侍御史吕守素处置四镇,以将军牛师奖为安西副都护,发甘、凉以西兵,兼征吐蕃,以讨娑葛。”娑葛遣使娑腊献马在京师,闻其谋,驰还报娑葛。于是娑葛发五千骑出安西,五千骑出拨换,五千骑出焉耆,五千骑出疏勒,入寇。元振在疏勒,栅于河口,不敢出。忠节逆嘉宾于计舒河口,娑葛遣兵袭入,生擒忠节,杀嘉宾,擒吕守素于僻城,缚于驿柱,C061而杀之。
上以安乐公主将适左卫中郎将武延秀,遣使召太子宾客武攸绪于嵩山。攸绪将至,上敕礼官于两仪殿设别位,欲行问道之礼,听以山服葛巾入见,不名不拜。仗入,通事舍人引攸绪就位;攸绪趋立辞见班中,再拜如常仪。上愕然,竟不成所拟之礼。上屡延之内殿,频烦宠锡,皆谢不受;亲贵谒侯,寒温之外,不交一言。
初,武崇训之尚公主也,延秀数得侍宴。延秀美姿仪,善歌舞,公主悦之。及崇训死,遂以延秀尚焉。
己卯,成礼,假皇后仗,分禁兵以盛其仪卫,命安国相王障车。庚辰,赦天下。以延秀为太常卿,兼右卫将军。辛巳,宴群臣于两仪殿,命公主出拜公卿,公卿皆伏地稽首。
癸未,牛师奖与突骑施娑葛战于火烧城,师奖兵败没。娑葛遂陷安西,断四镇路,遣使上表,求宗楚客头。楚客又奏以周以悌代郭元振统众,征元振入朝;以阿史那献为十姓可汗,置军焉耆以讨娑葛。
娑葛遗元振书,称:“我与唐初无恶,但仇阙啜。宗尚书受阙啜金,欲枉破奴部落,冯中丞、牛都护相继而来,奴岂得坐而待死!又闻史献欲来,徒扰军师,恐未有宁日。乞大使商量处置。”元振奏娑葛书。楚客怒,奏言元振有异图,召,将罪之。元振使其子鸿间道具奏其状,乞留定西土,不敢归。周以悌竟坐流白州,复以元振代以悌,赦娑葛罪,册为十四姓可汗。
以婕妤上官氏为昭容。
十二月,御史中丞姚廷筠奏称:“比见诸司不遵律令格式,事无大小皆悉闻奏。臣闻为君者任臣,为臣者奉法。万机丛委,不可遍览,岂有修一水窦,伐一枯木,皆取断宸衷!自今若军国大事及条式无文者,听奏取进止,自馀各准法处分。其有故生疑滞,致有稽失,望令御史纠弹。”从之。
丁巳晦,敕中书、门下与学士、诸王、驸马入阁守岁,设庭燎,置酒,奏乐。酒酣,上谓御史大夫窦从一曰:“闻卿久无伉俪,朕每忧之。今夕岁除,为卿成礼。”从一但唯唯拜谢。俄而内侍引烛笼、步障、金缕罗扇自西廊而上,扇后有人衣礼衣,花钗,令与从一对坐。上命从一诵《却扇诗》数首。扇却,去花易服而出,徐视之,乃皇后老乳母王氏,本蛮婢也。上与侍臣大笑。诏封莒国夫人,嫁为从一妻。俗谓乳母之婿曰:“阿冲”,从一每谒见及进表状,自称“翊圣皇后阿冲”,时人谓之:“国冲”,从一欣然有自负之色。
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下景龙三年(己酉,公元七零九年)
春,正月,丁卯,制广东都圣善寺,居民失业者数十家。
长宁、安乐诸公主多纵僮奴掠百姓子女为奴婢,侍御史袁从之收系狱,治之。公主诉于上,上手制释之。从之奏称:“陛下纵奴掠良人,何以理天下!”上竟释之。
二月,己丑,上幸玄武门,与近臣观宫女拔河。又命宫女为市肆,公卿为商旅,与之交易,因为忿争,言辞亵慢,上与后临观为乐。丙申,监察御史崔琬对仗弹宗楚客、纪处讷潜通戎狄,受其货赂,致生边患。故事,大臣被弹,俯偻趋出,立于朝堂待罪。至是,楚客更愤怒作色,自陈忠鲠,为琬所诬。上竟不穷问,命琬与楚客结为兄弟以和解之,时人谓之“和事天子”。
壬寅,以韦巨源为左仆射,杨再思为右仆射,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上数与近臣学士宴集,令各效伎艺以为乐。工部尚书张锡舞《谈容娘》,将作大匠宗晋卿舞《浑脱》,左卫将军张洽舞《黄麞》,左金吾将军杜元谈诵《婆罗门咒》,中书舍人卢藏用效道士上章。国子司业河东郭山恽独曰:“臣无所解,请歌古诗。”上许之。山恽乃歌《鹿鸣》、《蟋蟀》。明日,上赐山恽敕,嘉美其意,赐时服一袭。
上又尝宴侍臣,使各为《回波辞》。众皆为谄语,或自求荣禄。谏议大夫李景伯曰:“回波尔时酒卮。微臣职在箴规。侍宴既过三爵,喧哗窃恐非仪。”上不悦。萧至忠曰:“此真谏官也。”
三月,戊午,以宗楚客为中书令,萧至忠为侍中,大府卿韦嗣立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侍郎崔湜、赵彦昭并同平章事。崔湜通于上官昭容,故昭容引以为相。彦昭,张掖人也。
时政出多门,滥官充溢,人以为三无坐处,谓宰相、御史及员外官也。韦嗣立上疏,以为:“比者造寺极多,务取崇丽,大则用钱百数十万,小则三五万,无虑所费千万以上,人力劳弊,怨嗟盈路。佛之为数,要在降伏身心,岂雕画土木,相夸壮丽!万一水旱为灾,戎狄构患,虽龙象如云,将何救哉!又,食封之家,其数甚众,昨问户部,云用六十馀万丁;一丁绢两匹,凡百二十馀万匹。臣顷在太府,每岁庸绢,多不过百万,少则六七十万匹,比之封家,所入殊少。夫有佐命之勋,始可分茅胙土。国初,功臣食封者不过三二十家,今以恩泽食封者乃逾百数;国家租赋,太半私门,私门有馀,徒益奢侈,公家不足,坐致忧危,制国之方,岂谓为得!封户之物,诸家自征,僮仆依势,陵轹州县,多索裹头,转行贸易,烦扰驱迫,不胜其苦。不若悉计丁输之太府,使封家于左藏受之,于事为愈。又,员外置官,数倍正阙,曹署典吏,困于祗承,府库仓储,竭于资奉。又,刺史、县令,近年以来,不存简择,京官有犯及声望下者方遣刺州,吏部选人,衰耄无手笔者方补县令。以此理人,何由率化!望自今应除三省、两台及五品以上清望官,皆先于刺史、县令中选用,则天下理矣。”上弗听。
戊寅,以礼部尚书韦温为太子少保、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常卿郑愔为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温,皇后之兄也。
太常博士唐绍以武氏昊陵、顺陵置守户五百,与昭陵数同,梁宣王、鲁忠王墓守户多于亲王五倍,韦氏褒德庙卫兵多于太庙,上疏请量裁减;不听。绍,临之孙也。
中书侍郎兼知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湜、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郑愔俱掌铨衡,倾附势要,赃贿狼藉,数外留人,授拟不中,逆用三年阙,选法大坏。湜父挹为司业,受选人钱,湜不之知,长名放之。其人诉曰:“公所亲受某赂,奈何不与官?”湜怒曰:“所亲为谁,当擒取杖杀之!”其人曰:“公勿杖杀,将使公遭忧。”湜大惭。侍御史勒恒与监察御史李尚隐对仗弹之,上下湜等狱,命监察御史裴漼按之。安乐公主讽漼宽其狱,漼复对仗弹之。夏,五月,丙寅,愔免死,流吉州,湜贬江州司马。上官昭容密与安乐公主、武延秀曲为申理,明日,以湜为襄州刺史,愔为江州司马。
六月,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杨再思薨。
秋,七月,突骑施娑葛遣使请降;庚辰,拜钦化可汗,赐名守忠。
八月,己酉,以李峤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安石为侍中,萧至忠为中书令。
至忠女适皇后舅子崔无谙,成昏日,上主萧氏,后主崔氏,时人谓之“天子嫁女,皇后娶妇”。
上将祀南郊,丁酉,国子祭酒祝钦明、国子司业郭山恽建言:“古者大祭祀,后裸献以瑶爵。皇后当助祭天地。”太常博士唐绍、蒋钦绪驳之,以为:“郑玄注《周礼?内司服》,惟有助祭先王先公,无助祭天地之文。皇后不当助祭南郊。”国子司业盐官褚无量议。以为:“祭天惟以始祖为主,不配以祖妣,故皇后不应预祭。”韦巨源定仪注,请依钦明议。上从之,以皇后为亚献,仍以宰相女为斋娘,助执豆笾。钦明又欲以安乐公主为终献,绍、钦绪固争,乃止;以巨源摄太尉为终献。钦绪,胶水人也。
己巳,上幸定昆池,命从官赋诗。黄门侍郎李日知诗曰:“所愿暂思居者逸,勿使时称作者劳。”及睿宗即位,谓日知曰:“当是时,朕亦不敢言之。”
九月,戊辰,以苏瑰为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
太平、安乐公主各树朋党,更相谮毁,上患之。冬,十一月,癸亥,上谓修文馆直学士武平一曰:“比闻内外亲贵多不辑睦,以何法和之?”平一以为:“此由谗谄之人阴为离间,宜深加诲谕,斥逐奸险。若犹未已,伏愿舍近图远,抑慈存严,示以知禁,无令积恶。”上赐平一帛,而不能用其言。
上召前修文馆学士崔湜、郑愔入陪大礼。乙丑,上祀南郊,赦天下,并十恶咸赦除之;流人并放还;斋娘有婿者,皆改官。
甲戌,开府仪同三司、平章军国重事豆卢钦望薨。
乙亥,吐蕃赞普遣其大臣尚赞咄等千馀人逆金城公主。河南道巡察使、监察御史宋务光,以“于时食实封者凡一百四十馀家,应出封户者凡五十四州,皆割上腴之田,或一封分食数州;而太平、安乐公主又取高资多丁者,刻剥过苦,应充封户者甚于征役;滑州地出绫缣,人多趋射,尤受其弊,人多流亡;请稍分封户散配馀州。又,征封使者烦扰公私,请附租庸,每年送纳。”上弗听。
时流人皆放还,均州刺史谯王重福独不得归,乃上表自陈曰:“陛下焚柴展礼,郊祀上玄,苍生并得赦除,赤子偏加摈弃,皇天平分之道,固若此乎!天下之人闻者为臣流涕。况陛下慈念,岂不愍臣栖遑!”表奏,不报。
前右仆射致仕唐休璟,年八十馀,进取弥锐,娶贺娄尚宫养女为其子妇。十二月,壬辰,以休璟为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
甲午,上幸骊山温汤;庚子,幸韦嗣立庄舍。以嗣立与周高士韦夐同族,赐爵逍遥公。嗣立,皇后之疏属也。由是顾赏尤重。乙巳,还宫。
是岁,关中饥,米斗百钱。运山东、江、淮谷输京师,牛死什八九。群臣多请车驾复幸东都,韦后家本杜陵,不乐东迁,乃使巫觋彭君卿等说上云:“今岁不利东行。”后复有言者,上怒曰:“岂有逐粮天子邪!”乃止。
睿宗玄真大圣大兴孝皇帝上
中宗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下景云元年(庚戌,公元七一零年)
春,正月,丙寅夜,中宗与韦后微行观灯于市里,又纵宫女数千人出游,多不归者。
上命纪处讷送金城公主适吐蕃,处讷辞;又命赵彦昭,彦昭亦辞。丁丑,命左骁卫大将军杨矩送之。己卯,上自送公主至始平;二月,癸未,还宫。公主至吐蕃,赞普为之别筑城以居之。
庚戌,上御梨园毯场,命文武三品以上抛毯及分朋拔河。韦巨源、唐休璟衰老,随纟亘踣地,久之不能兴;上及皇后、妃、主临观,大笑。
夏,四月,丙戌,上游芳林园,命公卿马上摘樱桃。
初,则天之世,长安城东隅民王纯家井溢,浸成大池数十顷,号隆庆池。相王子五王列第于其北,望气者言:“常郁郁有帝王气,比日尤甚。”乙未,上幸隆庆池,结彩为楼,宴侍臣,泛舟戏象以厌之。
定州人郎岌上言:“韦后、宗楚客将为逆乱。”韦后白上,杖杀之。
五月,丁卯,许州司兵参军偃师燕钦融复上言:“皇后淫乱,干预国政,宗族强盛;安乐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图危宗社。”上召钦融面诘之。钦融顿首抗言,神色不挠;上默然。宗楚客矫制令飞骑扑杀之,投于殿庭石上,折颈而死,楚客大呼称快。上虽不穷问,意颇怏怏不悦;由是韦后及其党始忧惧。
己卯,上宴近臣,国子祭酒祝钦明自请作《八风舞》,摇头转目,备诸丑态;上笑。钦明素以儒学著名,吏部侍郎卢藏用私谓诸学士曰:“祝公《五经》,扫地尽矣!”
散骑常侍马秦客以医术,光禄少卿杨均以善烹调,皆出入宫掖,得幸于韦后,恐事泄被诛;安乐公主欲韦后临朝,自为皇太女;乃相与合谋,于饼餤中进毒。六月,壬午,中宗崩于神龙殿。
韦后秘不发丧,自总庶政。癸未,召诸宰相入禁中,征诸府兵五万人屯京城,使驸马都尉韦捷、韦灌、卫尉卿韦璿、左千牛中郎将韦璿、长安令韦播、郎将高嵩等分领之。璿,温之族弟;播,从子;嵩;其甥也。中书舍人韦元徼巡六街。又命左监门大将军兼内侍薛思简等,将兵五百人驰驿戍均州,以备谯王重福。以刑部尚书裴谈、工部尚书张锡并同中书门下三品,仍充东都留守。吏部尚书张嘉福、中书侍郎岑羲、吏部侍郎崔湜并同平章事。羲,长倩之子也。
太平公主与上官昭容谋草遗制,立温王重茂为皇太子,皇后知政事,相王旦参谋政事。宗楚客密谓韦温曰:“相王辅政,于理非宜;且于皇后,嫂叔不通问,听朝之际,何以为礼?”遂帅诸宰相表请皇后临朝,罢相王政事。苏瑰曰:“遗诏岂可改邪!”温、楚客怒,瑰惧而从之,乃以相王为太子太师。
甲申,梓宫迁御太极殿,集百官,发丧,皇后临朝摄政,赦天下,改元唐隆。进相王旦为太尉,雍王守礼为幽王,寿春王成器为宋王,以从人望。命韦温总知内外守捉兵马事。
丁亥,殇帝即位,时年十六。尊皇后为皇太后;立妃陆氏为皇后。
壬辰,命纪处讷持节巡抚关内道,岑羲河南道,张嘉福河北道。
宗楚客与太常卿武延秀、司农卿赵履温、国子祭酒叶静能及诸韦共劝韦后遵武后故事,南北卫军、台阁要司皆以韦氏子弟领之,广聚党众,中外连结。楚客又密上书称引图谶,谓韦氏宜革唐命。谋害殇帝,深忌相王及太平公主,密与韦温、安乐公主谋去之。
相王子临淄王隆基,先罢潞州别驾,在京师,阴聚才勇之士,谋匡复社稷。初,太宗选官户及蕃口骁勇者,着虎文衣,跨豹文鞯,从游猎,于马前射禽兽,谓之百骑;则天时稍增为千骑,隶左右羽林;中宗谓之万骑,置使以领之。隆基皆厚结其豪杰。兵部侍郎崔日用素附韦、武,与宗楚客善,知楚客谋,恐祸及己,遣宝昌寺僧普润密诣隆基告之,劝其速发。隆基乃与太平公主及公主子卫尉卿薛崇暕、苑总监赣人钟绍京、尚衣奏御王崇晔、前朝邑尉刘幽求、利仁府折冲麻嗣宗谋先事诛之。韦播、高嵩数榜捶万骑,欲以立威,万骑皆怨。果毅葛福顺、陈玄礼见隆基诉之,隆基讽以诛诸韦,皆踊跃请以死自效。万骑果毅李仙凫亦预其谋。或谓隆基当启相王,隆基曰:“我曹为此以徇社稷,事成福归于王,不成以身死之,不以累王也。今启而见从,则王预危事;不从,将败大计。”遂不启。
庚子,晡时,隆基微服与幽求等入苑中,会钟绍京廨舍;绍京悔,欲拒之,其妻许氏曰:“忘身徇国,神必助之。且同谋素定,今虽不行,庸得免乎!”绍京乃趋出拜谒,隆基执其手与坐。时羽林将士皆屯玄武门,逮夜,葛福顺、李仙凫皆至隆基所,请号而行。向二鼓,天星散落如雪,刘幽求曰:“天意如此,时不可失!”福顺拔剑直入羽林营,斩韦璿、韦播、高嵩以徇,曰:“韦后鸩杀先帝,谋危社稷。今夕当共诛诸韦,马鞭以上皆斩之!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怀两端助逆党者,罪及三族!”羽林之士皆欣然听命。乃送璿等首于隆基,隆基取火视之,遂与幽求等出苑南门,绍京帅丁匠二百馀人,执斧锯以从。使福顺将左万骑攻玄德门,仙凫将右万骑攻白兽门,约会于凌烟阁前,即大噪,福顺等杀守门将,斩关而入。隆基勒兵玄武门外,三鼓,闻声,帅总监及羽林兵而入,诸卫兵在太极殿宿卫梓宫者,闻噪声,皆被甲应之。韦后惶惑走入飞骑营,有飞骑斩首献于隆基。安乐公主方照镜画眉,军士斩之。斩武延秀于肃章门外,斩内将军贺娄氏于太极殿西。
初,上官昭容引其从母之子王昱为左拾遗,昱说昭容母郑氏曰:“武氏,天之所废,不可兴也。今婕妤附于三思,此灭族之道也,愿姨思之!”郑氏以戒昭容,昭容弗听。及太子重俊起兵诛三思,索昭容,昭容始惧,思昱言;自是心附帝室,与安乐公主各树朋党。及中宗崩,昭容草遗制立温王,以相王辅政;宗、韦改之。及隆基入宫,昭容执烛帅宫入迎之,以制草示刘幽求。幽求为之言,隆基不许,斩于旗下。
时少帝在太极殿,刘幽求曰:“众约今夕共立相王,何不早定!”隆基遽止之,捕索诸韦在宫中及守诸门,并素为韦后所亲信者皆斩之。比晓,内外皆定。辛巳,隆基出见相王,叩头谢不先启之罪。相王抱之泣曰:“社稷宗庙不坠于地,汝之力也!”遂迎相王入辅少帝。
闭宫门及京城门,分遣万骑收捕诸韦亲党。斩太子少保、同中书门下三品韦温于东市之北。中书令宗楚客衣斩衰、乘青驴逃出,至通化门,门者曰:“公,宗尚书也。”去布帽,执而斩之,并斩其弟晋卿。相王奉少帝御安福门,慰谕百姓。初,赵履温倾国资以奉安乐公主,为之起第舍,筑台穿池无休已,擫紫衫,以项挽公主犊车。公主死,履温驰诣安福楼下舞蹈称万岁;声未绝,相王命万骑斩之。百姓怨其劳役,争割其肉,立尽。秘书监汴王邕娶韦后妹崇国夫人,与御史大夫窦从一各手斩其妻首以献。邕,凤之孙也。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巨源闻乱,家人劝之逃匿,巨源曰:“吾位大臣,岂可闻难不赴!”出至都街,为乱兵所杀,时年八十。于是枭马秦客、杨均、叶静能等首,尸韦后于市。崔日用将兵诛诸韦于杜曲,襁褓儿无免者,诸杜滥死非一。
是日,赦天下,云:“逆贼魁首已诛,自馀支党一无所问。”以临淄王隆基为平王,兼知内外闲厩,押左右厢万骑。薛崇暕赐爵立节王。以钟绍京守中书侍郎,刘幽求守中书舍人,并参知机务。麻嗣宗行左金吾卫中郎将。武氏宗属,诛死流窜殆尽。侍中纪处讷行至华州,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张嘉福行至怀州,皆收斩之。
壬寅,刘幽求在太极殿,有宫人与宦官令幽求作制书立太后,幽求曰:“国有大难,人情不安,山陵未毕,遽立太后,不可。”平王隆基曰:“此勿轻言。”
遣十道使赍玺书宣抚,及诣均州宣慰谯王重福。贬窦从一为濠州司马。罢诸公主府官。
癸卯,太平公主传少帝命,请让位于相王,相王固辞。以平王隆基为殿中监、同中书门下三品,以宋王成器为左卫大将军,衡阳王成义为右卫大将军,巴陵王隆范为左羽林大将军,彭城王隆业为右羽林大将军,光禄少卿嗣道王微检校右金吾卫大将军。微,元庆之孙也。以黄门侍郎李日知、中书侍郎钟绍京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平公主之子薛崇训为右千牛卫将军。隆基有二奴:王毛仲、李守德,皆趫勇善骑射,常侍卫左右。隆基之入苑中也,毛仲避匿不从,事定数日方归,隆基不之责,仍超拜将军。毛仲,本高丽也。汴王邕贬沁州刺史,左散骑常侍、驸马都尉杨慎交贬巴州刺史,中书令萧至忠贬许州刺史,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嗣立贬宋州刺史,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彦昭贬绛州刺史,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湜贬华州刺史。
刘幽求言于宋王成器、平王隆基曰:“相王畴昔已居宸极,群望所属。今人心未安,家国事重,相王岂得尚守小节,不早即位以镇天下乎!”隆基曰:“王性恬淡,不以代事婴怀。虽有天下,犹让于人,况亲兄之子,安肯代之乎!”幽求曰:“众心不可违,王虽欲高居独善,其如社稷何!”成器、隆基入见相王,极言其事,相王乃许之。甲辰,少帝在太极殿东隅西向,相王立于梓宫旁,太平公主曰:“皇帝欲以此位让叔父,可乎?”幽求跪曰:“国家多难,皇帝仁孝,追踪尧、舜,诚合至公;相王代之任重,慈爱尤厚矣。”乃以少帝制传位相王。时少帝犹在御座,太平公主进曰:“天下之心已归相王,此非儿座!”遂提下之。睿宗即位,御承天门,赦天下。复以少帝为温王。
以钟绍京为中书令。钟绍京少为司农录事,既典朝政,纵情赏罚,众皆恶之。太常少卿薛稷劝其上表礼让,绍京从之。稷入言于上曰:“绍京虽有勋劳,素无才德,出自胥徒,一旦超居元宰,恐失圣朝具瞻之美。”上以为然。丙午,改除户部尚书,寻出为蜀州刺史。
上将立太子,以宋王成器嫡长,而平王隆基有大功,疑不能决。成器辞曰:“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苟违其宜,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涕泣固请者累日。大臣亦多言平王功大宜立。刘幽求曰:“臣闻除天下之祸者,当享天下之福。平王拯社稷之危,求君亲之难,论功莫大,语德最贤,无可疑者。”上从之。丁未,立平王隆基为太子。隆基复表让成器,不许。
则天大圣皇后复旧号为天后。追谥雍王贤曰章怀太子。
戊申,以宋王成器为雍州牧、扬州大都督、太子太师。
置温王重茂于内宅。
以太常少卿薛稷为黄门侍郎,参知机务。稷以工书,事上于籓邸,其子伯阳尚仙源公主,故为相。
追削武三思、武崇训爵谥,斫棺暴尸,平其坟墓。
以许州刺史姚元之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宋州刺史韦嗣立、许州刺史萧至忠为中书令,绛州刺史赵彦昭为中书侍郎,华州刺史崔湜为吏部侍郎,并同平章事。
越州长史宋之问,饶州刺史冉祖雍,坐谄附韦、武,皆流岭表。
己酉,立衡阳王成义为申王,巴陵王隆范为岐王,彭城王隆业为薛王;加太平公主实封满万户。
太平公主沈敏多权略,武后以为类己,故于诸子中独爱幸,颇得预密谋,然尚畏武后之严,未敢招权势;及诛张易之,公主有力焉。中宗之世,韦后、安乐公主皆畏之,又与太子共诛韦氏。既屡立大功,益尊重,上常与之图议大政,每入奏事,坐语移时;或时不朝谒,则宰相就第咨之。每宰相奏事,上辄问:“尝与太平议否?”又问:“与三郎议否?”然后可之。三郎,谓太子也。公主所欲,上无不听,自宰相以下,进退系其一言,其馀荐士骤历清显者不可胜数,权倾人主,趋附其门者如市。子薛崇行、崇敏、崇简皆封王,田园遍于近甸,收市营远诸器玩,远至岭、蜀,输送者相属于路,居处奉养,拟于宫掖。
追赠郎岌、燕钦融谏议大夫。
秋,七月,庚戌朔,赠韦月将宣州刺史。
癸丑,以兵部侍郎崔日用为黄门侍郎,参知机务。
追复故太子重俊位号;雪敬晖、桓彦范、崔玄、张柬之、袁恕己、成王行里、李多祚等罪,复其官爵。
丁巳,以洛州长史宋璟检校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岑羲罢为右散骑常侍,兼刑部尚书。璟与姚元之协心革中宗弊政,进忠良,退不肖,赏罚尽公,请托不行,纳纪修举,当时翕然以为复有贞观、永徽之风。
壬戌,崔湜罢为尚书左丞,张锡为绛州刺史,萧至忠为晋州刺史,韦嗣立为许州刺史,赵彦昭为宋州刺史。丙寅,姚元之兼中书令,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峤贬怀州刺史。
丁卯,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唐休璟致仕,右武卫大将军、同中书门下三品张仁愿罢为左卫大将军。
黄门侍郎、参知机务崔日用与中书侍郎、参知机务薛稷争于上前,稷曰:“日用倾侧,向附武三思,非忠臣;卖友邀功,非义士。”日用曰:“臣往虽有过,今立大功。稷外托国姻,内附张易之、宗楚客,非倾侧而何!”上由是两罢之,戊辰,以日用为雍州长史,稷为左散骑常侍。
己巳,赦天下,改元;凡韦氏馀党未施行者,咸赦之。
乙亥,废武氏崇恩庙及昊陵、顺陵,追废韦后为庶人,安乐公主为悖逆庶人。
韦后之临朝也,吏部侍郎郑愔贬江州司马,潜过均州,与刺史谯王重福及洛阳人张灵均谋举兵诛韦氏,未发而韦氏败。重福迁集州刺史,未行,灵均说重福曰:“大王地居嫡长,当为天子。相王虽有功,不当继统。东都士庶,皆愿王来。王若潜入洛阳,发左右屯营兵,袭杀留守。据东都,如从天而下也。然后西取陕州,东取河南北,天下指麾可定。”重福从之。
灵均乃密与愔结谋,聚徒数十人。时愔自秘书少监左迁沅州刺史,迟留洛阳以俟重福,为重福草制,立重福为帝,改元为中元克复。尊上为皇季叔,以温王为皇太弟,愔为左丞相知内外文部尚书知吏部事。重福与灵均诈乘驿诣东都,愔先供张驸马都尉裴巽第以待重福。洛阳县官微闻其谋。
●卷第二百一十
【唐纪二十六】 起上章阉茂八月,尽昭阳赤奋若,凡三年有奇。
睿宗玄真大圣大兴孝皇帝下景云元年(庚戌,公元七一零年)
八月,庚寅,往巽第按问。重福奄至,县官驰出,白留守;群官皆逃匿,洛州长史崔日知独帅众讨之。
留台侍御史李邕遇重福于天津桥,从者已数百人,驰至屯营,告之曰:“谯王得罪先帝,今无故入都,此必为乱;君等宜立功取富贵。”又告皇城使闭诸门。重福先趣左、右屯营,营中射之,矢如雨下。乃还趣左掖门,欲取留守兵,见门闭,大怒,命焚之。火未及然,左屯营兵出逼之,重福窘迫,策马出上东,逃匿山谷。明日,留守大出兵搜捕,重福赴漕渠溺死。日知,日用之从父兄也,以功拜东都留守。
郑愔貌丑多须,既败,梳髻,著妇人服,匿车中;擒获,被鞫,股栗不能对。张灵均神气自若,顾愔曰:“吾与此人举事,宜其败也!”与愔皆斩于东都市。初,愔附来俊臣得进;俊臣诛,附张易之;易之诛,附韦氏;韦氏败,又附谯王重福,竟坐族诛。严善思免死,流静州。万骑恃讨诸韦之功,多暴横,长安中苦之;诏并除外官。又停以户奴为万骑;更置飞骑,隶左、右羽林。
姚元之、宋璟及御史大夫毕构上言:“先朝斜封官悉宜停废。”上从之。癸巳,罢斜封官凡数千人。
刑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裴谈贬蒲州刺史。
赠苏安恒谏议大夫。
九月,辛未,以太子少师致仕唐休璟为朔方道大总管。
冬,十月,甲申,礼仪使姚元之、宋璟奏:“大行皇帝神主,应祔太庙,请迁义宗神主于东都,别立庙。”从之。
乙未,追复天后尊号为大圣天后。
丁酉,以幽州镇守经略节度大使薛讷为左武卫大将军兼幽州都督。节度使之名自讷始。
太平公主以太子年少,意颇易之;既而惮其英武,欲更择暗弱者立之以久其权,数为流言,云“太子非长,不当立。”己亥,制戒谕中外,以息浮议。公主每觇伺太子所为,纤介必闻于上,太子左右,亦往往为公主耳目,太子深不自安。
谥故太子重俊曰节愍。太府少卿万年韦凑上书,以为:“赏罚所不加者,则考行立谥以褒贬之。故太子重俊,与李多祚等称兵入宫,中宗登玄武门以避之,太子据鞍督兵自若;及其徒倒戈,多祚等死,太子方逃窜。向使宿卫不守,其为祸也胡可忍言!明日,中宗雨泣,谓供奉官曰:‘几不与卿等相见。’其危如此,今圣朝礼葬,谥为节愍,臣窃惑之。夫臣子之礼,过庙必下,过位必趋。汉成帝之为太子,不敢绝驰道。而重俊称兵宫内,跨马御前,无礼甚矣。若以其诛武三思父子而嘉之,则兴兵以诛奸臣而尊君父可也;今欲自取之,是与三思竞为逆也,又足嘉乎!若以其欲废韦氏而嘉之,则韦氏于时逆状未彰,大义未绝,苟无中宗之命而废之,是胁父废母也,庸可乎!汉戾太子困于江充之谗,发忿杀充,虽兴兵交战,非围逼君父也;兵败而死,及其孙为天子,始得改葬,犹谥曰戾。况重俊可谥之曰节愍乎!臣恐后之乱臣贼子,得引以为比,开悖逆之原,非所以彰善瘅恶也,请改其谥。多祚等从重俊兴兵,不为无罪。陛下今宥之可也,名之为雪,亦所未安。”上甚然其言,而执政以为制命已行,不为追改,但停多祚等赠官而已。
十一月,戊申朔,以姚元之为中书令。
乙酉,葬孝和皇帝于定陵,庙号中宗。朝议以韦后有罪,不应祔葬。追谥故英王妃赵氏曰和思顺圣皇后,求其瘗,莫有知者,乃以祎衣招魂,覆以夷衾,祔葬定陵。
壬子,侍中韦安石罢为太子少保,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吕苏瑰罢为少傅。
甲寅,追复裴炎官爵。
初,裴伷先自岭南逃归,复杖一百,徙北庭。至徙所,殖货任侠,常遣客讠冋都下事。武后之诛流人也,伷先先知之,逃奔胡中;北庭都护追获,囚之以闻。使者至,流人尽死,伷先以待报未杀。既而武后下制安抚流人,有未死者悉放还,伷先由是得归。至是求炎后,独伷先在,拜詹事丞。
壬戌,追复王同皎官爵。
庚午,许文贞公苏瑰薨。制起复其子颋为工部侍郎,颋固辞。上使李日知谕旨,日知终坐不言而还,奏曰:“臣见其哀毁,不忍发言,恐其陨绝。”上乃听其终制。
十二月,癸未,上以二女西城、隆昌公主为女官,以资天皇天后之福,仍欲于京城西造观。谏议大夫宁原悌上言,以为:“先朝悖逆庶人以爱女骄盈而及祸,新都、宜城以庶孽抑损而获全。又释、道二家皆以清净为本,不当广营寺观,劳人费财。梁武致败于前,先帝取灾于后,殷鉴不远。今二公主入道,将为之置观,不宜过为崇丽,取谤四方。又,先朝所亲狎诸僧,尚在左右,宜加屏斥。”上览而善之。
宦者闾兴贵以事属长安令李朝隐,朝隐系于狱。上闻之,召见朝隐,劳之曰:“卿为赤县令,能如此,朕复何忧!”因御承天门,集百官及诸州朝集使,宣示以朝隐所为,且下制称“宦官遇宽柔之代,必弄威权。朕览前载,每所叹息。能副朕意,实在斯人,可加一阶为太中大夫,赐中上考及绢百匹。”
壬辰,奚、犯塞,掠渔阳、雍奴,出卢龙塞而去。幽州都督薛讷追击之,弗克。
旧制,三品以上官册授,五品以上制授,六品以下敕授,皆委尚书省奏拟,文属吏部,武属兵部,尚书曰中铨,侍郎曰东西铨。中宗之末,嬖幸用事,选举混淆,无复纲纪。至是,以宋璟为吏部尚书,李乂、卢从愿为侍郎,皆不畏强御,请谒路绝。集者万馀人,留者三铨不过二千,人服其公。以姚元之为兵部尚书,陆象先、卢怀慎为侍郎,武选亦治。从愿,承庆之族子;象先,元方之子也。
侍御史藁城倪若水,奏弹国子祭酒祝钦明、司业郭山恽乱常改作,希旨病君;于是左授钦明饶州刺史,山恽括州长史。
侍御史杨孚,弹纠不避权贵,权贵毁之。上曰:“鹰搏狡兔,须急救之,不尔必反为所噬。御史绳奸慝亦然。敬非人主保卫之,则亦为奸慝所噬矣。”孚,隋文帝之侄孙也。置河西节度、支度、营田等使,领凉、甘、肃、伊、瓜、沙、西七州,治凉州。
姚州群蛮,先附吐蕃,摄监察御史李知古请发兵击之;既降,又请筑城,列置州县,重税之。黄门侍郎徐坚以为不可;不从。知古发剑南兵筑城,因欲诛其豪杰,掠子女为奴婢。群蛮怨怨,蛮酋傍名引吐蕃攻知古,杀之,以其尸祭天,由是姚、巂路绝,连年不通。安西都护张玄表侵掠吐蕃北境,吐蕃虽怨而未绝和亲,乃赂鄯州都督杨矩,请河西九曲之地以为公主汤沐邑;矩奏与之。
睿宗玄真大圣大兴孝皇帝下景云二年(辛亥,公元七一一年)
春,正月,癸丑,突厥可汗默啜遣使请和;许之。
己未,以太仆卿郭元振、中书侍郎张说并同平章事。
以温王重茂为襄王,充集州刺史,遣中郎将将兵五百就防之。
乙丑,追立妃刘氏曰肃明皇后,陵曰惠陵;德妃窦氏曰昭成皇后,陵曰靖陵。皆招魂葬于东都城南,立庙京师,号仪坤庙。窦氏,太子之母也。
太平公主与益州长史窦怀贞等结为朋党,欲以危太子,使其婿唐晙邀韦安石至其第,安石固辞不往。上尝密召安石,谓曰:“闻朝廷皆倾心东宫,卿宜察之。”对曰:“陛下安得亡国之言!此必太平之谋耳。太子有功于社稷,仁明孝友,天下所知,愿陛下无惑谗言。”上瞿然曰:“朕知之矣,卿勿言。”时公主在帘下窃听之,以飞语陷安石,欲收按之,赖郭元振救之,得免。
公主又尝乘辇邀宰相于光范门内,讽以易置东宫,众皆失色,宋璟抗言曰:“东宫有大功于天下,真宗庙社稷之主,公主奈何忽有此议!”
璟与姚元之密言于上曰:“宋王陛下之元子,豳王高宗之长孙,太平公主交构其间,将使东宫不安。请出宋王及豳王皆为刺史,罢岐、薛二王左、右羽林,使为左、右率以事太子。太平公主请与武攸暨皆于东都安置。”上曰:“朕更无兄弟,惟太平一妹,岂可远置东都!诸王惟卿所处。”乃先下制云:“诸王、驸马自今毋得典禁兵,见任者皆改它宫。”
顷之,上谓侍臣曰:“术者言于五日当有急兵入宫,卿等为朕备之。”张说曰:“此必谗人欲离间东宫。愿陛下使太子监国,则流言自息矣。”姚元之曰:“张说所言,社稷之至计也。”上悦。
二月,丙子朔,以宋王成器为同州刺史,豳王守礼为豳州刺史,左羽林大将军岐王隆范为左卫率,右羽林大将军薛王隆业为右卫率;太平公主蒲州安置。
丁丑,命太子监国,六品以下除官及徒罪以下,并取太子处分。殿中侍御史崔莅、太子中允薛照素言于上曰:“斜封官皆先帝所除,恩命已布,姚元之等建议,一朝尽夺之,彰先帝之过,为陛下招怨。今众口沸腾,遍于海内,恐生非常之变。”太平公主亦言之,上以为然。戊寅,制:“诸缘斜封别敕授官,先停任者,并量材叙用。”
太平公主闻姚元之、宋璟之谋,大怒,以让太子。太子惧,奏元之、璟离间姑、兄,请从极法。甲申,贬元之为申州刺史,璟为楚州刺史。丙戌,宋王、豳王亦寝刺史之命。
中书舍人、参知机务刘幽求罢为户部尚书;以太子少保韦安石为侍中。安石与李日知代姚、宋为政,自是纲纪紊乱,复如景龙之世矣。前右率府铠曹参军柳泽上疏,以为:“斜封官皆因仆妾汲引,岂出孝和之意!陛下一切黜之,天下莫不称明。一旦忽尽收斜,善恶不安,反覆相攻,何陛下政令之不一也!议者咸称太平公主令胡僧慧范曲引此曹,诳误陛下。臣恐积小成大,为祸不细。”上弗听。泽,亨之孙也。
左、右万骑与左右羽林为北门四军,使葛福顺等将之。
三月,以宋王成器女为金山公主,许嫁突厥默啜。
夏,四月,甲申,宋王成器让司徒;许之,以为太子宾客。以韦安石为中书令。
上召群臣三品以上,谓曰:“朕素怀澹泊,不以万乘为贵,曩为皇嗣,又为皇太弟,皆辞不处。今欲传位太子,何如?”群臣莫对。太子使右庶子李景伯固辞,不许。殿中侍御史和逢尧附太平公主,言于上曰:“陛下春秋未高,方为四海所依仰,岂得遽尔!”上乃止。
戊子,制:“凡政事皆取太子处分。其军旅死刑及五品已上除授,皆先与太子议之,然后以闻。”
辛卯,以李日知守侍中。
壬寅,赦天下。
五月,太子请让位于宋王成器;不许。请召太平公主还京师:许之。
庚戌,制:“则天皇后父母坟仍旧为昊陵、顺陵,量置官属。”太平公主为武攸暨请之也。
辛酉,更以西城为金仙公主,隆昌为玉真公主,各为之造观,逼夺民居甚多,用功数百万。右散骑常侍魏知古、黄门侍郎李乂谏,皆不听。
壬戌,殿中监窦怀贞为御史大夫、同平章事。
僧慧范恃太平公主势,逼夺民产,御史大夫薛谦光与殿中侍御史慕容珣奏弹之。公主诉于上,出谦光为岐州刺史。
明遣使按察十道,议者以山南所部阔远,乃分为东西道;又分陇右为河西道。六月、壬午,又分天下置汴、齐、兗、魏、冀、并、蒲、鄜、泾、秦、益、绵、遂、荆、岐、通、梁、襄、扬、安、淮、越、洪、潭二十四都督,各纠察所部刺史以下善恶,惟洛及近畿州不隶都督府。太子右庶子李景伯、舍人卢俌等上言:“都督专杀生之柄,权任太重。或用非其人,为害不细。今御史秩卑望重,以时巡察,奸宄自禁。”其后竟罢都督,但置十道按察使而已。
秋,七月,癸巳,追复上官昭容,谥曰惠文。
乙卯,以高祖故宅枯柿复生,赦天下。
己巳,以右御史大夫解琬为朔方大总管。琬考按三城戍兵,奏减十万人。
庚午,以中书令韦安石为左仆射兼太子宾客、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平公主以安石不附己,故崇以虚名,实去其权也。
九月,庚辰,以窦怀贞为侍中。怀贞每退朝,必诣太平公主第。时修金仙、玉真二观,群臣多谏,怀贞独劝成之,身自督役。时人谓怀贞前为皇后阿{父者},今为公主邑司。
冬,十月,甲辰,上御承天门,引韦安石、郭元振、窦怀贞、李日知、张说宣制,责以“政教多阙,水旱为灾,府库益竭,僚吏日滋;虽朕之薄德,亦辅佐非才。安石可左仆射、东都留守,元振可吏部尚书,怀贞可左御史大夫,日知可户部尚书,说可左丞,并罢政事”。以吏部尚书刘幽求为侍中,右散骑常侍魏知古为左散骑常侍,太子詹事崔湜为中书侍郎,并同中书门下三品;书中侍郎陆象先同平章事。皆太平公主之志也。
象先清净寡欲,言论高远,为时人所重。湜私侍太平公主,公主欲引以为相,湜请与象先同升,公主不可,湜曰:“然则湜亦不敢当。”公主乃为之并言于上。上不欲用湜,公主涕泣以请,乃从之。
右补阙辛替否上疏,以为:“自古失道破国亡家者,口说不如身逢,耳闻不如目睹。臣请以陛下所目睹者言之。太宗皇帝,陛下之祖也,拨乱返正,开基立极;官不虚授,财无枉费;不多造寺观而有福,不多度僧尼而无灾,天地垂祐,风雨时若,粟帛充溢,蛮夷率服,享国久长,名高万古。陛下何不取而法之!中宗皇帝,陛下之兄,弃祖宗之业,徇女子之意;无能而禄者数千人,无功而封者百馀家;造寺不止,费财货者数百亿,度人无穷,免租庸者数十万,所出日滋,所入日寡;夺百姓口中之食以养贪残,剥万人体上之衣以涂土木,于是人怨神怒,众叛亲离,水旱并臻,公私俱罄,享国不永,祸及其身。陛下何不惩而改之!自顷以来,水旱相继,兼以霜蝗,人无所食,未闻赈恤,而为二女造观,用钱百馀万緍。陛下岂可不计当今府库之蓄积有几,中外之经费有几,而轻用百馀万缗,以供无用之役乎!陛下族韦氏之家,而不去韦氏之恶,忍弃太宗之法,不忍弃中宗之政乎!且陛下与太子当韦氏用事之时,日夕忧危,切齿于群凶;今幸而除之,乃不改其所为,臣恐复有切齿于陛下者也。然则陛下又何恶于群凶而诛之!昔先帝之怜悖逆也,宗晋卿为之造第,赵履温为之葺园,殚园财,竭人力,第成不暇居,园成不暇游,而身为戮没。今之造观崇侈者,必非陛下、公主之本意,殆有宗、赵之徒从而劝之,不可不察也。陛下不停斯役,臣恐人之愁怨,不减先朝之时。人人知其祸败,而口不敢言,言则刑戮随之。如韦月将、燕钦融之徒,先朝诛之,陛下赏之,岂非陛下知直言之有益于国乎!臣今所言,亦先朝之直也,惟陛下察之。”上虽不能从,而嘉其切直。
御史中丞和逢尧摄鸿胪卿,使于突厥,说默啜曰:“处密、坚昆闻可汗结昏于唐,皆当归附。可汗何不袭唐冠带,使诸胡知之,岂不美哉!”默啜许诺,明日,襆头、衣紫衫,南向再拜,称臣,遣其子杨我支及国相随逢尧入朝,十一月,戊寅,至京师。逢尧以奉使功,迁户部侍郎。
壬辰,令天下百姓二十五入军,五十五免。
十二月,癸卯,以兴昔亡可汗阿史那献为招慰十姓使。
上召天台山道士司马承祯,问以阴阳数术,对曰:“道者,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安肯劳心以学术数乎!”上曰:“理身无为则高矣,如理国何?”对曰:“国犹身也,顺物自然而心无所私,则天下理矣。”上叹曰:“广成之言,无以过也。”承祯固请还山,上许之。
尚书左丞卢藏用指终南山谓承祯曰:“此中大有佳处,何必天台!”承祯曰:“以愚观之,此乃仕宦之疾径耳!”藏用尝隐终南,则天时征为左拾遗,故承祯言之。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上
睿宗玄真大圣大兴孝皇帝下先天元年(壬子,公元七一二年)
春,正月,辛巳,睿宗祀南郊,初用谏议大夫贾曾议合祭天地。曾,言忠之子也。
戊子,幸浐东,耕籍田。
己丑,赦天下;改元太极。
乙未,上御安福门,宴突厥杨我支,以金山公主示之;既而会上传位,婚竟不成。以左御史大夫窦怀贞、户部尚书岑羲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二月,辛酉,废右御史台。
蒲州刺史萧至忠自托于太平公主,公主引为刑部尚书。华州长史蒋钦绪,其妹夫也,谓之曰:“如子之才,何忧不达!勿为非分妄求。”至忠不应。钦绪退,叹曰:“九代卿族,一举灭之,可哀也哉!”至忠素有雅望,尝自公主第门出,遇宋璟,璟曰:“非所望于萧君也。”至忠笑曰:“善乎宋生之言!”遽策马而去。
幽州大都督薛讷镇幽州二十馀年,吏民安之。未尝举兵出塞,虏亦不敢犯。与燕州刺史李璡有隙,璡毁之于刘幽求,幽求荐左羽林将军孙佺代之。三月,丁丑,以佺为幽州大都督,徙讷为并州长史。
夏,五月,益州獠反。
戊寅,上祭北郊。
辛巳,赦天下,改元延和。
六月,丁未,右散骑常侍武攸暨卒,追封定王,
上以节愍太子之乱,岑羲有保护之功,癸丑,以羲为侍中。
庚申,幽州大都督孙佺与奚酋李大酺战于冷陉,全军覆没。是时,佺帅左骁卫将军李楷洛,左威卫将军周以悌发兵二万、骑八千,分为三军,以袭奚、契丹。将军乌可利谏曰:“道险而天热,悬军远袭,往必败。”佺曰:薛讷在边积年,竟不能为国家复营州。今乘其无备,往必有功。”使楷洛将骑四千前驱,遇奚骑八千,楷洛战不利。佺怯懦,不敢救,引军欲还,虏乘之,唐兵大败。佺阻山为方陈以自固,大酺使谓佺曰:“朝廷既与我和亲,今大军何为而来?”佺曰:“吾奉敕来招慰耳。楷洛不禀节度,辄与汝战,请斩以谢。”大酺曰:“若然,国信安在?”佺悉敛军中帛,得万馀段,并紫袍、金带、鱼袋以赠之。大酺曰:“请将军南还,勿相惊扰。”将士惧,无复部伍,虏追击之,士卒皆溃。佺、以悌为虏所擒,献于突厥,默啜皆杀之;楷洛、可利脱归。
秋,七月,彗星出西方,经轩辕入太微,至于大角。
有相者谓同中书门下三品窦怀贞曰:“公有刑厄。”怀贞惧,请解官为安国寺奴;敕听解官。乙亥,复以怀贞为左仆射兼御史大夫、平章军国重事。
太平公主使术者言于上曰:“彗所以除旧布新,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变,皇太子当为天子。”上曰:“传德避灾,吾志决矣!”太平公主及其党皆力谏,以为不可。上曰:“中宗之时,群奸用事,天变屡臻。朕时请中宗择贤子立之以应灾异,中宗不悦,朕忧恐,数日不食。岂可在彼则能劝之,在己则不能邪!”太子闻之,驰入见,自投于地,叩头请曰:“臣以微功,不次为嗣,惧不克堪,未审陛下遽以大位传之,何也?”上曰:“社稷所以再安,吾之所以得天下,皆汝力也。今帝座有灾,故以授汝,转祸为福,汝何疑邪!”太子固辞。上曰:“汝为孝子,何必待柩前然后即位邪!”太子流涕而出。
壬辰,制传位于太子,太子上表固辞。太平公主劝上虽传位,犹宜自总大政。上乃谓太子曰:“汝以天下事重,欲朕兼理之邪?”昔舜禅禹,犹亲巡狩。联虽传位,岂忘家国?其军国大事,当兼省之。”
八月,庚子,玄宗即位,尊睿宗为太上皇。上皇自称曰朕,命曰诰,五日一受朝于太极殿。皇帝自称曰予,命曰制、敕,日受朝于武德殿。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决于上皇,馀皆决于皇帝。
壬寅,上大圣天后尊号曰圣帝天后。
甲辰,赦天下,改元。
乙巳,于漠州北置渤海军,恒、定州境置恒阳军,妫、蔚州境置怀柔军,屯兵五万。
丙午,立妃王氏为皇后,以后父仁皎为太仆卿。仁皎,下邽人也。戊申,立皇子许昌王嗣直为郯王,真定王嗣谦为郢王。
以刘幽求为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魏知古为侍中,崔湜为检校中书令。
初,河内王琚预于王同皎之谋,亡命,佣书于江都。上之为太子也,琚还长安,选补诸暨主簿,过谢太子。琚至廷中,故徐行高视,宦者曰:“殿下在帘内。”琚曰:“何谓殿下?当今独有太平公主耳!”太子遽召见,与语,琚曰:“韦庶人弑逆,人心不服,诛之易耳。太平公主,武后之子,凶猾无比,大臣多为之用,琚窃忧之。”太子引与同榻坐,泣曰:“主上同气,唯有太平,言之恐伤主上之意,不言为患日深,为之奈何?”琚曰:“天子之孝,异于匹夫,当以安宗庙社稷为事。盖主,汉昭帝之姊,自幼供养,有罪犹诛之。为天下者,岂顾小节!”太子悦曰:“君有何艺,可与寡人游?”琚曰:“能飞炼、诙嘲。”太子乃奏为詹事府司直,日与游处,累迁太子中舍人;及即位,以为中书侍郎。
是时,宰相多太平公主之党,刘幽求与右羽林将军张谋以羽林兵诛之,使密言于上曰:“窦怀贞、崔湜、岑羲皆因公主得进,日夜为谋不轨。若不早图,一旦事起,太上皇何以得安!请速诛之。臣已与幽求定计,惟俟陛下之命。”上深以为然。泄其谋于侍御史邓光宾,上大惧,遽列上其状。丙辰,幽求下狱。有司奏:“幽求等离间骨肉,罪当死。”上为言幽求有大功,不可杀。癸亥,流幽求于封州,张于峰州,光宾于绣州。
初,崔湜为襄州刺史,密与谯王重福通书,重福遗之金带。重福败,湜当死,张说、刘幽求营护得免。既而湜附太平公主,与公主谋罢说政事,以左丞分司东都。及幽求流封州,湜讽广州都督周利贞,使杀之。桂州都督景城王晙知其谋,留幽求不遣。利贞屡移牒索之,晙不应,利贞以闻。湜屡逼晙,使遣幽求,幽求谓晙曰:“公拒执政而保流人,势不能全,徒仰累耳。”固请诣广州,晙曰:“公所坐非可绝于朋友者也。晙因公获罪,无所恨!”竟逗遛不遣。幽求由是得免。
九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辛卯,立皇子嗣升为陕王。嗣升母杨氏,士达之曾孙也。王后无子,母养之。
冬,十月,庚子,上谒太庙,赦天下。
癸卯,上幸新丰,猎于骊山之下。
辛酉,沙陀金山遣使入贡。沙陀者,处月之别种也,姓硃邪氏。
十一月,乙酉,奚、契丹二万骑寇渔阳,幽州都督宋璟闭城不出,虏大掠而去。
上皇诰遣皇帝巡边,西自河、陇,东及燕、蓟,选将练卒。甲午,以幽州都督宋璟为左军大总管,并州长史薛讷为中军大总管,朔方大总管,兵部尚书郭元振为右军大总管。
十二月,刑部尚书李日知请致仕。
日知在官,不行捶挞而事集。刑部有令史,受敕三日,忘不行。日知怒,索杖,集群吏,欲捶之;既而谓曰:“我欲捶汝,天下人必谓汝能撩李日知嗔,受李日知杖,不得比于人,妻子亦将弃汝矣。”遂释之。吏皆感悦,无敢犯者,脱有稽失,众共谪之。
睿宗玄真大圣大兴孝皇帝下开元元年(癸丑,公元七一三年)
春,正月,乙亥,诰:“卫士自今二十五入军,五十免;羽林飞骑并以卫士简补。”
以吏部尚书萧至忠为中书令。
皇帝巡边改期,所募兵各散遣,约八月复集,竟不成行。
二月,庚子夜,开门然灯,又追作去年大酺,大合伎乐。上皇与上御门楼临观,或以夜继昼,凡月馀。左拾遗华阴严挺之上疏谏,以为:“酺者因人所利,合醵为欢。今乃损万人之力,营百戏之资,非所以光圣德美风化也。”乃止。
初,高丽既亡,其别种大祚荣徙居营州。及李尽忠反,祚荣与靺鞨乞四北羽聚众东走,阻险自固。尽忠死,武后使将军李楷固讨其馀党。楷固击乞四北羽,斩之,引兵逾天门岭,逼祚荣。祚荣逆战,楷固大败,仅以身免。祚荣遂帅其众东据东牟山,筑城居之。祚荣骁勇善战,高丽、靺鞨之人稍稍归之,地方二千里,户十馀万,胜兵数万人,自称振国王,附于突厥。时奚、契丹皆叛,道路阻绝,武后不能讨。中宗即位,遣侍御史张行岌招慰之,祚荣遣子入侍。至是,以祚荣为左骁卫大将军、渤海郡王;以其所部为忽汗州,令祚荣兼都督。
庚申,敕以严挺之忠直宣示百官,厚赏之。
三月,辛巳,皇后亲蚕。
晋陵尉杨相如上疏言时政,其略曰:“炀帝自恃自强,不忧时政,虽制敕交行,而声实舛谬,言同尧、舜,亦如桀、纣,举天下之大,一掷而弃之。”又曰:“隋氏纵欲而亡,太宗抑欲而昌,愿陛下详择之!”又曰:“人主莫不好忠正而恶佞邪,然忠正者常疏,佞邪者常亲,以至于覆国危身而不寤者,何哉?诚由忠正者多忤意,佞邪者多顺指,积忤生憎,积顺生爱,此亲疏之所以分也。明主则不然。爱其忤以收忠贤,恶其顺以去佞邪,则太宗太平之业,将何远哉!”又曰“夫法贵简而能禁,罚贵轻而必行;陛下方兴崇至德,大布新政,请一切除去碎密,不察小过。小过不察则无烦苛,大罪不漏则止奸慝,使简而难犯,宽而能制,则善矣。”上览而善之。
先是,修大明宫未毕,夏,五月,庚寅,敕以农务方勤,罢之以待闲月。
六月,丙辰,以兵部尚书郭元振同中书门下三品。
太平公主依上皇之势,擅权用事,与上有隙,宰相七人,五出其门。文武之臣,太半附之。与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及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长史新兴王晋、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右羽林将军事李慈、左金吾将军李钦、中书舍人李猷、右散骑常侍贾膺福、鸿胪卿唐晙及僧慧范等谋废立,又与宫人元氏谋于赤箭粉中置毒进于上。晋,德良之孙也。元楷、慈数往来主第,相与结谋。
王琚言于上曰:“事迫矣,不可不速发!”左丞张说自东都遣人遗上佩刀,意欲上断割。荆州长史崔日用入奏事,言于上曰:“太平谋逆有日,陛下往在东宫,犹为臣子,若欲讨之,须用谋力。今既光临大宝,但下一制书,谁敢不从?万一奸宄得志,悔之何及!”上曰:“诚如卿言。直恐惊动上皇。”日用曰:“天子之孝在于安四海。若奸人得志,则社稷为墟,安在其为孝乎!”请先定北军,后收逆党,则不惊动上皇矣。”上以为然。以日用为吏部侍郎。
秋,七月,魏知古告公主欲以是月四日作乱,令元楷、慈以羽林兵突入武德殿,怀贞、至忠、羲等于南牙举兵应之。上乃与岐王范、薛王业、郭元振及龙武将军王毛仲、殿中少监姜皎、太仆少卿李令问、尚乘奉御王守一、内给事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定计诛之。皎,謩之曾孙;令问,靖弟客师之孙;守一,仁皎之子;力士,潘州人也。
甲子,上因王毛仲取闲厩马及兵三百馀人,与同谋十馀人,自武德殿入虔化门,召元楷、慈,先斩之,擒膺福、猷于内客省以出,执至忠、羲于朝堂,皆斩之。怀贞逃入沟中,自缢死,戮其尸,改姓曰毒。上皇闻变,登承天门楼。郭元振奏,皇帝前奉诰诛窦怀贞等,无他也。上寻至楼上,上皇乃下诰罪状怀贞等,因赦天下,惟逆人亲党不赦。薛稷赐死于万年狱。
乙丑,上皇诰:“自今军国政刑,一皆取皇帝处分。朕方无为养志,以遂素心。”是日,徙居百福殿。
太平公主逃入山寺,三日乃出,赐死于家,公主诸子及党与死者数十人。薛崇简以数谏其母被挞,特免死,赐姓李,官爵如故。籍公主家,财货山积,珍物侔于御府,厩牧羊马、田园息钱,收之数年不尽。慧范家产亦数十万缗。改新兴王晋之姓曰厉。
初,上谋诛窦怀贞等,召崔湜,将托以心腹。湜弟涤谓湜曰:“主上有问,勿有所隐。”湜不从。怀贞等既诛,湜与右丞卢藏用俱坐私侍太平公主,湜流窦州,藏用流泷州。新兴王晋临刑叹曰:“本为此谋者崔湜,今吾死湜生,不亦冤乎!”会有司鞫宫人元氏,元氏引湜同谋进毒,乃追赐死于荆州。薛稷之子伯阳以尚主免死,流岭南,于道自杀。
初,太平公主与其党谋废立,窦怀贞、萧至忠、岑羲、崔湜皆以为然,陆象先独以为不可。公主曰:“废长立少,已为不顺;且又失德,若之何不去?”象先曰:“既以功立,当以罪废。今实无罪,象先终不敢从。”公主怒而去。上既诛怀贞等,召象先谓曰:“岁寒知松柏,信哉!”时穷治公主枝党,当坐者众,象先密为申理,所全甚多;然未尝自言,当时无知者。百官素为公主所善及恶之者,或黜或陟,终岁不尽。
丁卯,上御承天门楼,赦天下。
己巳,赏功臣郭元振等官爵、第舍、金帛有差。以高力士为右监门将军,知内侍省事。
初,太宗定制,内侍省不置三品官,黄衣廪食,守门传命而已。天后虽女主,宦官亦不用事。中宗时,嬖幸猥多,宦官七品以上至千馀人,然衣绯者尚寡。上在籓邸,力士倾心奉之,及为太子,奏为内给事,至是以诛萧、岑功赏之。是后宦官稍增至三千馀人,除三品将军者浸多,衣绯、紫至千馀人,宦官之盛自此始。
壬申,遣益州长史毕构等六人宣抚十道。乙亥,以左丞张说为中书令。
庚辰,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陆象先罢为益州长史、剑南按察使。八月,癸巳,以封州流人刘幽求为左仆射、平章军国大事。
丙辰,突厥可汗默啜遣其子杨我支来求昏;丁巳,许以蜀王女南和县主妻之。
中宗之崩也,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峤密表韦后,请出相王诸子于外。上即位,于禁中得其表,以示侍臣。峤时以特进致仕,或请诛之,张说曰:“峤虽不识逆顺,然为当时之谋则忠矣。”上然之。九月,壬戌,以峤子率更令畅为虔州刺史,令峤随畅之官。
庚午,以刘幽求同中书门下三品。
丙戌,复置右御史台,督察诸州,罢诸道按察使。
冬,十月,辛卯,引见京畿县令,戒以岁饥惠养黎元之意。
己亥,上幸新丰;癸卯,讲武于骊山之下,征兵二十万,旌旗连亘五十馀里。以军容不整,坐兵部尚书郭元振于纛下,将斩之。刘幽求、张说跪于马前谏曰:“元振有大功于社稷,不可杀。”乃流新州。斩给事中、知礼仪事唐绍,以其制军礼不肃故也。上始欲立威,亦无杀绍之意,金吾卫将军李邈遽宣敕斩之。上寻罢邈官,废弃终身。时二大臣得罪,诸军多震慑失次,惟左军节度薛讷、朔方道大总管解琬二军不动,上遣轻骑召之,皆不得入其陈。上深叹美,慰勉之。
甲辰,猎于渭川。上欲以同州刺史姚元之为相,张说疾之,使御史大夫赵彦昭弹之,上不纳。又使殿中监姜皎言于上曰:“陛下常欲择河东总管而难其人,臣今得之矣。”上问为谁,皎曰:“姚元之文武全才,真其人也。”上曰:“此张说之意也,汝何得面欺,罪当死!”皎叩头首服,上即遣中使召元之诣行在。既至,上方猎,引见,即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元之吏事明敏,三为宰相,皆兼兵部尚书,缘边屯戍斥候,士马储械,无不默记。上初即位,励精为治,每事访于元之。元之应答如响,同僚皆唯诺而已,故上专委任之。元之请抑权幸,爱爵赏,纳谏诤,却贡献,不与群臣亵狎;上皆纳之。
乙巳,车驾还京师。
姚元之尝奏请序进郎吏,上仰视殿屋,元之再三言之,终不应;元之惧,趋出。罢朝,高力士谏曰:“陛下新总万机,宰臣奏事,当面加可否,奈何一不省察!”上曰:“朕任元之以庶政,大事当奏闻共议之;郎吏卑秩,乃一一以烦朕邪?”会力士宣事至省中,为元之道上语,元之乃喜。闻者皆服上识君人之体。
左拾遗曲江张九龄,以元之有重望,为上所信任,奏记劝其远谄躁,进纯厚,其略曰:“任人当才,为政大体,与之共理,无出此途。而向之用才,非无知人之鉴,其所以失溺,在缘情之举。”又曰:“自君侯职相国之重,持用人之权,而浅中弱植之徒,已延颈企踵而至,谄亲戚以求誉,媚宾客以取容,其间岂不有才,所失在于无耻。”元之嘉纳其言。
新兴王晋之诛也,僚吏皆奔散,惟司功李捴步从,不失在官之礼,仍哭其尸。姚元之闻之,曰:“栾布之俦也。”及为相,擢为尚书郎。
己酉,以刑部尚书赵彦昭为朔方道大总管。
十一月,乙丑,刘幽求兼侍中。
辛巳,群臣上表请加尊号为开元神武皇帝;从之。戊子,受册。
中书侍郎王琚为上所亲厚,群臣莫及。每进见,侍笑语,逮夜方出。或时休沐,往往遣中使召之。或言于上曰:“王琚权谲纵横之才,可与之定祸乱,难与之守承平。”上由是浸疏之。是月,命琚兼御史大夫,按行北边诸军。
十二月,庚寅,赦天下,改元。尚书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中书省为紫微省;门下省为黄门省,侍中为监;雍州为京兆府,洛州为河南府,长史为尹,司马为少尹。
甲午,吐蕃遣其大臣来求和。
壬寅,以姚元之兼紫微令。元之避开元尊号,复名崇。
敕:“都督、刺史、都护将之官,皆引面辞毕,侧门取进止。”
姚崇即为相,紫微令张说惧,乃潜诣岐王申款。他日,崇对于便殿,行微蹇。上问:“有足疾乎?”对曰:“臣有腹心之疾,非足疾也。”上问其故。对曰:“岐王陛下爱弟,张说为辅臣,而密乘车入王家,恐为所误,故忧之。”癸丑,说左迁相州刺史。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刘幽求亦罢为太子少保。甲寅,以黄门侍郎卢怀慎同紫微黄门平章事。
●卷第二百一十一
【唐纪二十七】 起阏逢摄提格,尽强圉大荒落,凡四年。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中开元二年(甲寅,公元七一四年)
春,正月,壬申,制:“选京官有才识者除都督、刺史,都督、刺史有政迹者除京官,使出入常均,永为恒式。”
己卯,以卢怀慎检校黄门监。
旧制,雅俗之乐,皆隶太常。上精晓音律,以太常礼乐之司,不应典倡优杂伎;乃更置左右教坊以教俗乐,命右骁卫将军范及为之使。又选乐工数百人,自教法曲于梨园,谓之“皇帝梨园弟子”。又教宫女使习之。又选伎女,置宜春院,给赐其家。礼部侍郎张廷珪、酸枣尉袁楚客皆上疏,以为:“上春秋鼎盛,宜崇经术,迩端士,尚朴素,深以悦郑声、好游猎为戒。”上虽不能用,欲开言路,咸嘉赏之。
中宗以来,贵戚争营佛寺,奏度人为僧,兼以伪妄;富户强丁多削发以避徭役,所在充满。姚崇上言:“佛图澄不能存赵,鸠摩罗什不能存秦,齐襄、梁武,未免祸殃。但使苍生安乐,即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使坏正法!”上从之。丙寅,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以伪妄还俗者万二千馀人。
初,营州都督治柳城以镇抚奚、契丹,则天之世,都督赵文翙失政,奚、契丹攻陷之,是后寄治于幽州东渔阳城。或言:“靺鞨、奚、大欲降唐,正以唐不建营州,无所依投,为默啜所侵扰,故且附之;若唐复建营州,则相帅归化矣。”并州长史、和戎大武等军州节度大使薛讷信之,奏请击契丹,复置营州;上亦以冷陉之役,欲讨契丹。群臣姚崇等多谏。甲申,以讷同紫微黄门三品,将兵击契丹,群臣乃不敢言。
薛王业之舅王仙童,侵暴百姓,御史弹奏;业为之请,敕紫微、黄门覆按。姚崇、卢怀慎等奏:“仙童罪状明白,御史所言无所枉,不可纵舍。”上从之。由是贵戚束手。
二月,庚寅朔,太史奏太阳应亏不亏。姚崇表贺,请书之史册;从之。
乙末,突厥可汗默啜遣其子同俄特勒及妹夫火拔颉利发、石阿失毕将兵围北庭都护府,都护郭虔瓘击败之。同俄单骑逼城下,虔瓘伏壮士于道侧,突起斩之。突厥请悉军中资粮以赎同俄,闻其已死,恸哭而去。
丁未,敕:“自今所在毋得创建佛寺;旧寺颓坏应葺者,诣有司陈牒检视,然后听之。”
闰月,以鸿胪少卿、朔方军副大总管王晙兼安北大都护、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令丰安、定远、三受降城及旁侧诸军皆受晙节度。徙大都护府于中受降城,置兵屯田。
丁卯,复置十道按察使,以益州长史陆象先等为之。
上思徐有功用法平直,乙亥,以其子大理司直惀为恭陵令。窦孝谌之子光禄卿豳公希瑊等,请以己官爵让惀以报其德,由是惀累迁申王府司马。
丙子,申王成义请以其府录事阎楚珪为其府参军,上许之。姚崇、卢怀慎上言:“先尝得旨,云王公、驸马有所奏请,非墨敕皆勿行。臣窃以量材授官,当归有司;若缘亲故之恩,得以官爵为惠,踵习近事,实紊纪纲。”事遂寝。由是请谒不行。
突厥石阿失毕既失同俄,不敢归,癸未,与其妻来奔;以为右卫大将军,封燕北郡王,命其妻曰金山公主。
或告太子少保刘幽求、太子詹事钟绍京有怨望语,下紫微省按问,幽求等不服。姚崇、卢怀慎、薛讷言于上曰:“幽求等皆功臣,乍就闲职,微有沮丧,人情或然。功业既大,荣宠亦深,一朝下狱,虑惊远听。”戊子,贬幽求为睦州刺史,绍京为果州刺史,紫微侍郎王琚行边军未还,亦坐幽求党贬泽州刺史。
敕:“涪州刺史周利贞等十三人,皆天后时酷吏,比周兴等情状差轻,宜放归草泽,终身勿齿。”西突厥十姓酋长都担叛。三月,己亥,碛西节度使阿史那献克碎叶等镇,擒斩都担,降其部落二万馀帐。
御史中丞姜晦以宗楚客等改中宗遗诏,青州刺史韦安石、太子宾客韦嗣立、刑部尚书赵彦昭、特进致仕李峤,于时同为宰相,不能匡正,令监察御史郭震弹之;且言彦昭拜巫赵氏为姑,蒙妇人服,与妻乘车诣其家。甲辰,贬安石为沔州别驾,嗣立为岳州别驾,彦昭为袁州别驾,峤为滁州别驾。安石至沔州,晦又奏安石尝检校定陵,盗隐官物,下州征赃。安石叹曰:“此只应须我死耳。”愤恚而卒。晦,皎之弟也。
毁天枢,发匠熔其铜铁,历月不尽。先是,韦后亦于天街作石台,高数丈,以颂功德,至是并毁之。
夏,四月,辛巳,突厥可汗默啜复遣使求昏,自称“乾和永清太驸马、天上得果报天男、突厥圣天骨咄禄可汗”。
五月,己丑,以岁饥,悉罢员外、试、检校官,自今非战功及别敕,毋得注拟。
己酉,吐蕃相坌达延遗宰相书,请先遣解琬至河源正二国封疆,然后结盟。琬尝为朔方大总管,故吐蕃请之。前此琬以金紫光禄大夫致仕,复召拜左散骑常侍而遣之。又命宰相复坌达延书,招怀之。琬上言:“吐蕃必阴怀叛计,请预屯兵十万于秦、渭等州以备之。”
黄门监魏知古,本起小吏,因姚崇引荐,以至同为相。崇意轻之,请知古摄吏部尚书、知东都选事,遣吏部尚书宋璟于门下过官;知古衔之。崇二子分司东都,恃其父有德于知古,颇招权请托;知古归,悉以闻。他日,上从容问崇:“卿子才性何如?今何官也?”崇揣知上意,对曰:“臣有三子,两在东都,为人多欲而不谨,是必以事干魏知古,臣未及问之耳。”上始以崇必为其子隐,及闻崇奏,喜问:“卿安从知之?”对曰:“知古微时,臣卵而翼之。臣子愚,以为知古必德臣,容其为非,故敢干之耳。”上于是以崇为无私,而薄知古负崇,欲斥之。崇固请曰:“臣子无状,挠陛下法,陛下赦其罪,已幸矣;苟因臣逐知古,天下必以陛下为私于臣,累圣政矣。”上久乃许之。辛亥,知古罢为工部尚书。
宋王成器,申王成义,上之兄也;岐王范,薛王业,上之弟也;豳王守礼,上之从兄也。上素友爱,近世帝王莫能及。初即位,为长枕大被,与兄弟同寝。诸王每旦朝于侧门,退则相从宴饮、斗鸡、击球,或猎于近郊,游赏别墅,中使存问相望于道。上听朝罢,多从诸王游,在禁中,拜跪如家人礼,饮食起居,相与同之。于殿中设五幄,与诸王更处其中,谓之五王帐。或讲论赋诗,间以饮酒、博弈、游猎,或自执丝竹;成器善笛,范善琵琶,与上共奏之。诸王或有疾,上为之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业尝疾,上方临朝,须臾之间,使者十返。上亲为业煮药,回飙吹火,误爇上须,左右惊救之。上曰:“但使王饮此药而愈,须何足惜!”成器尤恭慎,未尝议及时政,与人交结;上愈信重之,故谗间之言无自而入。然专以衣食声色畜养娱乐之,不任以职事。群臣以成器等地逼,请循故事出刺外州。六月,丁巳,以宋王成器兼岐州刺史,申王成义兼幽州刺史,幽王守礼兼虢州刺史,令到官但领大纲,自馀州务,皆委上佐主之。是后诸王为都护、都督、刺史者并准此。
丙寅,吐蕃使其宰相尚钦藏来献盟书。
上以风俗奢靡,秋,七月,乙未,制:“乘舆服御、金银器玩,宜令有司销毁,以供军国之用;其珠玉、锦绣,焚于殿前;后妃以下,皆毋得服珠玉锦绣。”戊戌,敕:“百官所服带及酒器、马衔、镫,三品以上,听饰以玉,四品以金,五品以银,自馀皆禁之;妇人服饰从其夫、子。其旧成锦绣,听染为皁。自今天下更毋得采珠玉,织锦绣等物,违者杖一百,工人减一等。”罢两京织锦坊。
臣光曰:明皇之始欲为治,能自刻厉节俭如此,晚节犹以奢败。甚哉奢靡之易以溺人也!《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可不慎哉!
薛讷与左临门卫将军杜宾客、定州刺史崔宣道等将兵六万出檀州击契丹。宾客以为“士卒盛夏负戈甲,赍资粮,深入寇境,难以成功。”讷曰:“盛夏草肥,羔犊孳息,因粮于敌,正得天时,一举灭虏,不可失也。”行至滦水山峡中,契丹伏兵遮其前后,从山上击之。唐兵大败,死者什八九。讷与数十骑突围得免,虏中嗤之,谓之“薛婆。”崔宣道将后军,闻讷败,亦走。讷归罪于宣道及胡将李思敬等八人,制悉斩之于幽州。庚子,敕免讷死,削除其官爵;独赦杜宾客之罪。
壬寅,以北庭都护郭虔瓘为凉州刺史、河西诸军州节度使。
果州刺史钟绍京心怨望,数上疏妄陈休咎;乙巳,贬溱州刺史。
丁未,房州刺史襄王重茂薨。辍朝三日,追谥曰殇皇帝。
戊申,禁百官家毋得与僧、尼、道士往还。壬子,禁人间铸佛、写经。
宋王成器等请献兴庆坊宅为离宫;甲寅,制许之,始作兴庆宫,仍各赐成器等宅,环于宫侧。又于宫西南置楼,题其西曰“花萼相辉之楼”,南曰“勤政务本之楼”。上或登楼,闻王奏乐,则召升楼同宴,或幸其所居尽欢,赏赉优渥。
乙卯,以岐王范兼绛州刺史,薛王业兼同州刺史。仍敕宋王以下每季二人入朝,周而复始。民间讹言上采择女子以充掖庭。上闻之,八月,乙丑,令有司具车牛于崇明门,自选后宫无用者载还其家;敕曰:“燕寝之内,尚令罢遣;闾阎之间,足可知悉。”
乙亥,吐蕃将坌达延、乞力徐帅众十万寇临洮,军兰州,至于渭源,掠取牧马。命薛讷白衣摄左羽林将军,为陇右防御使。以右骁卫将军常乐郭知运为副使,与太仆少卿王晙帅兵击之。辛巳,大募勇士,诣河、陇就讷教习。
初,鄯州都督杨矩以九曲之地与吐蕃,其地肥饶。吐蕃就之畜牧,因以入寇,矩悔惧自杀。
乙酉,太子宾客薛谦光献武后所制《豫州鼎铭》,其末云:“上玄降鉴,方建隆基。”以为上受命之符。姚崇表贺,且请宣示史官,颁告中外。
臣光曰:日食不验,太史之过也;而君臣相贺,是诬天也。采偶然之文以为符命,小臣之谄也;而宰相因而实之,是侮其君也。上诬于天,下侮其君,以明皇之明,姚崇之贤,犹不免于是,岂不惜哉!
九月,戊申,上幸骊山温汤。
敕以岁稔伤农,令诸州修常平仓法;江、岭、淮、浙、剑南地下湿,不堪贮积,不在此例。
突厥可汗默啜衰老,昏虐愈甚;壬子,葛逻禄等部落诣凉州降。
冬,十月,吐蕃复寇渭源。丙辰,上下诏欲亲征,发兵十馀万人,马四万匹。
戊午,上还宫。
甲子,薛讷与吐蕃战于武街,大破之。时太仆少卿陇右群牧使王晙帅所部二千人与讷会击吐蕃。坌达延将吐蕃十万屯大来谷,选勇士七百,衣胡服,夜袭之,多置鼓角于其后五里,前军遇敌大呼,后人鸣鼓角以应之。虏以为大军至,惊惧,自相杀伤,死者万计。讷时在武街,去大来谷二十里,虏军塞其中间;晙复夜出兵袭之,虏大溃,始得与讷军合。同追奔至洮水,复战于长城堡,又败之,前后杀获数万人。丰安军使王海宾战死。乙丑,敕罢亲征。
戊辰,姚崇、卢怀慎等奏:“顷者吐蕃以河为境,神龙中尚公主,遂逾河筑城,置独山、九曲两军,去积石三百里,又于河上造桥。今吐蕃既叛,宜毁桥拔城。”从之。
以王海宾之子忠嗣为朝散大夫、尚辇奉御,养之宫中。
己巳,突厥可汗默啜又遣使求昏,上许以来岁迎公主。
突厥十姓胡禄屋等诸部诣北庭请降,命都护郭虔瓘抚存之。
乙酉,命左骁卫郎将尉迟瑰使于吐蕃,宣慰金城公主。吐蕃遣其大臣宗俄因矛至洮水请和,用敌国礼;上不许。自是连岁犯边。
十一月,辛卯,葬殇皇帝。
丙申,遣左散骑常侍解琬诣北庭宣慰突厥降者,随便宜区处。
十二月,壬戌,沙陀金山入朝。
甲子,置陇右节度大使,领鄯、奉、河、渭、兰、临、武、洮、岷、郭、叠、宕十二州,以陇右防御副使郭知运为之。
乙丑,立皇子嗣真为鄫王,嗣初为鄂王,嗣玄为鄄王。辛巳,立郢王嗣谦为皇太子。嗣真,上之长子,母曰刘华妃。嗣谦,次子也,母曰赵丽妃;丽妃以倡进,有宠于上,故立之。
是岁,置幽州节度、经略、镇守大使,领幽、易、平、檀、妫、燕六州。
突骑施可汗守忠之弟遮弩恨所分部落少于其兄,遂叛入突厥,请为乡导,以伐守忠。默啜遣兵二万击守忠,虏之而还。谓遮弩曰:“汝叛其兄,何有于我!”遂并杀之。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中开元三年(乙卯,公元七一五年)
春,正月,癸卯,以卢怀慎检校吏部尚书兼黄门监。怀慎清谨俭素,不营资产,虽贵为卿相,所得俸赐,随散亲旧。妻子不免饥寒,所居不蔽风雨。
姚崇尝有子丧,谒告十馀日,政事委积。怀慎不能决,惶恐入谢于上。上曰:“朕以天下事委姚崇,以卿坐镇雅俗耳。”崇既出,须臾,裁决俱尽,颇有得色,顾谓紫微舍人齐澣曰:“余为相,可比何人?”澣未对,崇曰:“何如管、晏?”澣曰:“管、晏之法虽不能施于后,犹能没身。公所为法,随复更之,似不及也。”崇曰:“然则竟如何?”澣曰:“公可谓救时之相耳。”崇喜,投笔曰:“救时之相,岂易得乎!”
怀慎与崇同为相,自以才不及崇,每事推之,时人谓之“伴食宰相。”
臣光曰:昔鲍叔之于管仲,子皮之于子产,皆位居其上,能知其贤而下之,授以国政;孔子美之。曹参自谓不及萧何,一遵其法,无所变更;汉业以成。夫不肖用事,为其僚者,爱身保禄而从之,不顾国家之安危,是诚罪人也。贤智用事,为其僚者,愚惑以乱其治,专固以分其权,媢嫉以毁其功,愎戾以窃其名,是亦罪人也。崇,唐之贤相,怀慎与之同心戮力,以济明皇太平之政,夫何罪哉!《秦誓》曰:“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它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怀慎之谓矣。御史大夫宋璟坐监朝堂杖人杖轻,贬睦州刺史。
突厥十胜降者前后万馀帐。高丽莫离支文简,十姓之婿也,二月,与夹跌都督思泰等亦自突厥帅众来降;制皆以河南地处之。
三月,胡禄屋酋长支匐忌等入朝。上以十姓降者浸多,夏,四月,庚申,以右羽林大将军薛讷为凉州镇大总管,赤水等军并受节度,居凉州;左卫大将军郭虔瓘为朔州镇大总管,和戎等军并受节度,居并州,勒兵以备默啜。
默啜发兵击葛逻禄、胡禄屋、鼠尼施等,屡破之;敕北庭都护汤嘉惠、左散骑常侍解琬等发兵救之。五月,壬辰,敕嘉惠等与葛逻禄、胡禄屋、鼠尼施及定边道十总管阿史那献互相应援。
山东大蝗,民或于田旁焚香膜拜设祭而不敢杀,姚崇奏遣御史督州县捕而瘗之。议者以为蝗众多,除不可尽;上亦疑之。崇曰:“今蝗满山东,河南、北之人,流亡殆尽,岂可坐视食苗,曾不救乎!借使除之不尽,犹胜养以成灾。”以乃从之。卢怀慎以为杀蝗太多,恐伤和气。崇曰:“昔楚庄吞蛭而愈疾,孙叔杀蛇而致福,奈何不忍于蝗,而忍人之饥死乎?若使杀蝗有祸,崇请当之!”
秋,七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上谓宰相曰:“朕每读书有所疑滞,无从质问;可选儒学之士,日使入内侍读。”卢怀慎荐太常卿马怀素。九月,戊寅,以怀素为左散骑常侍,使与右散骑常侍褚无量更日侍读。每至阁门,令乘肩舆以进;或在别馆道远,听于宫中乘马。亲送迎之,待以师傅之礼。以无量羸老,特为之造腰舆,在内殿令内侍舁之。
九姓思结都督磨散等来降;己未,悉除官遣还。
西南蛮寇边,遣右骁卫将军李玄道发戎、泸、夔、巴、梁、凤等州兵三万人并旧屯兵讨之。
壬戌,以凉州大总管薛讷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太仆卿吕延祚、灵州刺史杜宾客副之,以讨突厥。
甲子,上幸凤泉汤;十一月,己卯,还京师。
刘幽求自杭州剌史徙郴州剌史,愤恚,甲申,卒于道。
丁酉,以左羽林大将军郭虔瓘兼安西大都护、四镇经略大使。虔瓘请募关中兵万人诣安西讨击,皆给递驮及熟食;敕许之。将作大匠韦凑上疏,以为:“今西域服从,虽或时有小盗窃,旧镇兵足以制之。关中常宜充实,以强干弱枝。自顷西北二虏寇边,凡在丁壮,征行略尽,岂宜更募骁勇,远资荒服!又,一万征人行六千馀里,咸给递驮熟食,道次州县,将何以供!秦、陇之西,户口渐少,凉州已往,沙碛悠然,遣彼居人,如何取济?纵令必克,其获几何?傥稽天诛,无乃甚损!请计所用、所得,校其多少,则知利害。昔唐尧之代,兼爱夷、夏,中外乂安;汉武穷兵远征,虽多克获,而中国疲耗。今论帝王之盛德者,皆归唐尧,不归汉武;况邀功不成者,复何足比议乎!”时姚崇亦以虔瓘之策为不然。既而虔瓘卒无功。
初,监察御史张孝嵩奉使廓州还,陈碛西利害,请往察其形势;上许之,听以便宜从事。
枝汗那者,古乌孙也,内附岁久。吐蕃与大食共立阿了达为王,发兵攻之,枝汗那王兵败,奔安西求救。孝嵩谓都护吕休璟曰:“不救则无以号令西域。”遂帅旁侧戎落兵万馀人,出龟兹西数千里,下数百城,长驱而进。是月,攻阿了达于连城。孝嵩自擐甲督士卒急攻,自巳至酉,屠其三城,俘斩千馀级,阿了达与数骑逃入山谷。孝嵩传檄诸国,威振西域,大食、康居、大宛、罽宾等八国皆遣使请降。勒石纪功而还。会有言其赃污者,坐系凉州狱,贬灵州兵曹参军。
京兆尹崔日知贪暴不法,御史大夫李杰将纠之,日知反构杰罪。十二月,侍御史杨瑒廷奏曰:“若纠弹之司,使奸人得而恐愒,则御史台可废矣。”上遽命杰视事如故,贬日知为歙县丞。
或上言:“按察使徒烦扰公私,请精简刺史、县令,停按察使。”上命召尚书省官议之。姚崇以为:“今止择十使,犹患未尽得人,况天下三百馀州,县多数倍,安得刺史、县令皆称其职乎!”乃止。
尚书左丞韦玢奏:“郎官多不举职,请沙汰,改授他官。”玢寻出为刺史,宰相奏拟冀州,敕改小州。姚崇奏言:“台郎宽怠及不称职,玢请沙汰,乃是奉公。台郎甫尔改官,玢即贬黜于外,议者皆谓郎官谤伤。臣恐后来左右丞指以为戒,则省事何从而举矣!伏望圣慈祥察,使当官者无所疑惧。”乃除冀州刺史。
突骑施守忠既死,默啜兵还,守忠部将苏禄鸠集馀众,为之酋长。苏禄颇善绥抚,十姓部落稍稍归之,有众二十万,遂据有西方,寻遣使入见。是岁,以苏禄为左羽林大将军、金方道经略大使。
皇后妹夫尚衣奉御长孙昕以细故与御史大夫李杰不协。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中开元四年(丙辰,公元七一六年)
春,正月,昕与其妹夫杨仙玉于里巷伺杰而殴之。杰上表自诉曰:“发肤见毁,虽则育心,冠冕被陵,诚为辱国。”上大怒,命于朝堂杖杀,以谢百僚,仍以敕书慰杰曰:“昕等朕之密戚,不能训导,使陵犯衣冠,虽置以极刑,未足谢罪。卿宜以刚肠疾恶,勿以凶人介意。”
丁亥,宋王成器更名宪,申王成义更为名捴。
乙酉,陇右节度使郭虔瓘奏,奴石良才等八人皆有战功,请除游击将军。敕下,卢怀慎等奏曰:“郭虔瓘恃其微效,辄侮彝章,为奴请五品,实乱纲纪,不可许。”上从之。
丙午,以鄫王嗣真为安北大都护、安抚河东、关内、陇右诸蕃大使,以安北大都护张知运为之副。陕王嗣升为安西大都护、安抚河西四镇诸蕃大使,以安西都护郭虔瓘为之副。二王皆不出阁。诸王遥领节度自此始。
二月,丙辰,上幸骊山温汤。
吐蕃围松州。
丁卯,上还宫。
辛未,以尚书右丞倪若水为汴州刺史兼河南采访使。
上虽欲重都督、刺史,选京官才望者为之,然当时士大夫犹轻外任。扬州采访使班景倩入为大理少卿,过大梁,若水饯之行,立望其行尘,久之乃返,谓官属曰:“班生此行,何异登仙!”
癸西,松州都督孙仁献袭击吐蕃于城下,大破之。
上尝遣宦官诣江南取、鸂鶒等,欲置苑中,使者所至烦扰。道过汴州,倪若水上言:“今农桑方急,而罗捕禽鸟以供园池之玩,远自江、岭,水陆传送,食为粱肉。道路观者,岂不以陛下为贱人而贵鸟乎?陛下方当以凤凰为凡鸟,麒麟为凡兽,况、鸂鶒,曷足贵也!”上手敕谢若水,赐帛四十段,纵散其鸟。
山东蝗复大起,姚崇又命捕之。倪若水谓:“蝗乃天灾,非人力所及,宜修德以禳之。刘聪时,常捕埋之,为害益甚。”拒御史,不从其命。崇牒若水曰:“刘聪伪主,德不胜妖;今日圣朝,妖不胜德。古之良守,蝗不入境。若其修德可免,彼岂无德致然?”若水乃不敢违。夏,五月,甲辰,敕委使者详察州县捕蝗勤惰者,各以名闻。由是连岁蝗灾,不至大饥。
或言于上曰:“今岁选叙大滥,县令非才。”及入谢,上悉召县令于宣政殿庭,试以理人策。惟鄄城令韦济词理第一,擢为醴泉令。馀二百馀人不入第,且令之官;四十五人放归学问。吏部侍郎卢从愿左迁豫州剌史,李朝隐左迁滑州刺史。从愿典选六年,与朝隐皆名称职。初,高宗之世,马载、裴行检在吏部,最有名,时人称吏部前有马、裴,后有卢、李。济,嗣立之子也。
有胡人上言海南多珠翠奇宝,可往营致,因言市舶之利;又欲往师子国求灵药及善医之妪,置之宫掖。上命监察御史杨范臣与胡人偕往求之,范臣从容奏曰:“陛下前年焚珠玉、锦绣,示不复用。今所求者何以异于所焚者乎!彼市舶与商贾争利,殆非王者之体。胡药之性,中国多不能知;况于胡妪,岂宜置之宫掖!夫御史,天子耳目之官,必有军国大事,臣虽触冒炎瘴,死不敢辞。此特胡人眩惑求媚,无益圣德,窃恐非陛下之意,愿熟思之。”上遽自引咎,慰谕而罢之。
六月,癸亥,上皇崩于百福殿。己巳,以上女万安公主为女官,欲以追福。
癸酉,拔曳固斩突厥可汗默啜首来献。时默啜北击拔曳固,大破之于独乐水,恃胜轻归,不复设备,遇拔曳固迸卒颉质略,自柳林突出,斩之。时大武军子将郝灵荃奉使在突厥,颉质略以其首归之,与偕诣阙,悬其首于广街。拔曳固、回纥、同罗、、仆固五部皆来降,置于大武军北。
默啜之子小可汗立,骨咄禄之子阙特勒击杀之,及默啜诸子、亲信略尽;立其兄左贤王默棘连,是为毘伽可汗,国人谓之“小杀”。毘伽以国固让阙特勒,阙特勒不受;乃以为左贤王,专典兵马。
秋,七月,壬辰,太常博士陈贞节、苏献以太庙七室已满,请迁中宗神主于别庙,奉睿宗神主祔太庙;从之。又奏迁昭成皇后祔睿宗室,肃明皇后留祀于仪坤庙。八月,乙巳,立中宗庙于太庙之西。
辛未,契丹李失活、奚李大酺帅所部来降。制以失活为松漠郡王、行左金吾大将军兼松漠都督,因其八部落酋长,拜为刺史;又以将军薛泰督军镇抚之。大酺为饶乐郡王、行右金吾大将军兼饶乐都督。失活,尽忠之从父弟也。
吐蕃复请和,上许之。
突厥默啜既死,奚、契丹、拔曳固等诸部皆内附,突骑施苏禄复自立为可汗。突厥部落多离散,毘伽可汗患之,乃召默啜时牙官暾欲谷,以为谋主。暾欲谷年七十馀,多智略,国人信服之,突厥降户处河曲者,闻毘伽立,多复叛归之。
并州长史王晙上言:“此属徒以其国丧乱,故相帅来降;若彼安宁,必复叛去。今置之河曲,此属桀黠,实难制御,往往不受军州约束,兴兵剽掠;闻其逃者已多与虏声问往来,通传委曲。乃是畜养此属使为间谍,日月滋久,奸诈愈深,窥伺边隙,将成大患。虏骑南牧,必为内应,来逼军州,表里受敌,虽有韩、彭,不能取胜矣。愿以秋、冬之交,大集兵众,谕以利害,给其资粮,徙之内地。二十年外,渐变旧俗,皆成劲兵;虽一时暂劳,然永久安靖。比者守边将吏及出境使人,多为谀辞,皆非事实,或云北虏破灭,或云降户妥贴,皆欲自衒其功,非能尽忠徇国。愿察斯利口,忽忘远虑。议者必曰:‘国家向时已尝置降户于河曲,皆获安宁,今何所疑!’此则事同时异,不可不察。向者颉利既亡,降者无复异心,故得久安无变。今北虏尚存,此属或畏其威,或怀其惠,或其亲属,岂乐南来!较之彼时,固不侔矣。以臣愚虑,徙之内地,上也;多屯士马,大为之备,华、夷相参,人劳费广,次也;正如今日,下也。愿审兹三策,择利而行,纵使因徙逃亡,得者皆为唐有;若留至河冰,恐必有变。”
疏奏,未报;降户夹跌思泰、阿悉烂等果叛。冬,十月,甲辰,命朔方大总管薛讷发兵追讨之。王晙引并州兵西济河,昼夜兼行,追击叛者,破之,斩获三千级。
先是,单于副都护张知运悉收降户兵仗,令渡河而南,降户怨怒。御史中丞姜晦为巡边使,降户诉无弓矢,不得射猎,晦悉还之;降户得之,遂叛。张知运不设备,与之战于青刚岭,为虏所擒,欲送突厥;至绥州境,将军郭知运以朔方兵邀击之,大破其众于黑山呼延谷,虏释张知运而去。上以张知运丧师,斩之以徇。毘伽可汗既得思泰等,欲南入为寇。暾欲谷曰:“唐主英武,民和年丰,未有间隙,不可动也。我众新集,力尚疲羸,且当息养数年,始可观变而举。”毘伽又欲筑城,并立寺观,暾欲谷曰:“不可。突厥人徒稀少,不及唐家百分之一,所以能与为敌者,正以逐水草,居处无常,射猎为业,人皆习武,强则进兵抄掠,弱则窜伏山林。唐兵虽多,无所施用。若筑城而居,变更旧俗,一朝失利,必为所灭。释、老之法,教人仁弱,非用武争胜之术,不可崇也。”毘伽乃止。
庚午,葬大圣皇帝于桥陵,庙号睿宗。御史大夫李杰护桥陵作,判官王旭犯赃,杰按之,反为所构,左迁衢州刺史。
十一月,己卯,黄门监卢怀慎疾亟,上表荐宋璟、李杰、李朝隐、卢从愿并明时重器,所坐者小,所弃者大,望垂矜录;上深纳之。乙未,薨。家无馀蓄,惟一老苍头,请自鬻以办丧事。
丙申,以尚书左丞源乾曜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姚崇无居第,寓居罔极寺,以病痁谒告。上遣使问饮食起居状,日数十辈。源乾曜奏事或称旨,上辄曰:“此必姚宗之谋也。”或不称旨,辄曰:“何不与姚崇议之!”乾曜常谢实然。每有大事,上常令乾曜就寺问崇。癸卯,乾曜请迁崇于四方馆,仍听家人入侍疾;上许之。崇以四方馆有簿书,非病者所宜外,固辞。上曰:“设四方馆,为官吏也;使卿居之,为社稷也。恨不可使卿居禁中耳,此何足辞!”崇子光禄少卿彝、宗正少卿异,广通宾客,颇受馈遗,为时所讥。主书赵诲为崇所亲信,受胡人赂,事觉,上亲鞫问,下狱当死。崇复营救,上由是不悦。会曲赦京城,敕特标诲名,杖之一百,流岭南。崇由是忧惧,数请避相位,荐广州都督宋璟自代。
十二月,上将幸东都,以璟为刑部尚书、西京留守,令驰驿诣阙,遣内侍、将军杨思勖迎之。璟风度凝远,人莫测其际,在涂竟不与思勖交言。思勖素贵幸,归,诉于上,上嗟叹良久,益重璟。
丙辰,上幸骊山温汤;乙丑,还宫。
闰月,己亥,姚崇罢为开府仪同三司,源乾曜罢为京兆尹、西京留守,以刑部尚书宋璟守吏部尚书兼黄门监,紫微侍郎苏颋同平章事。
璟为相,务在择人,随材授任,使百官各称其积;刑赏无私,敢犯颜正谏。上甚敬惮之,虽不合意,亦曲从之。
突厥默啜自则天世为中国患,朝廷旰食,倾天下之力不能克;郝灵荃得其首,自谓不世之功。璟以天子好武功,恐好事者竞生心徼倖,痛抑其赏,逾年始授郎将;灵荃恸哭而死。
璟与苏颋相得甚厚,颋遇事多让于璟,颋每论事则颋为之助。璟尝谓人曰:“吾与苏氏父子皆同居相府,仆射宽厚,诚为国器,然献可替否,吏事精敏,则黄门过其父矣。”
姚、宋相继为相,崇善应变成务,璟善守法持正;二人志操不同,然协心辅佐,使赋役宽平,刑罚清省,百姓富遮。唐世贤相,前称房、杜,后称姚、宋,他人莫得比焉。二人每进见,上辄为之起,去则临轩送之。及李林甫为相,虽宠任过于姚、宋,然礼遇殊卑薄矣。紫微舍人高仲舒博通典籍,齐澣练习时务,姚、宋每坐二人以质所疑,既而叹曰:“欲知古,问高群,欲知今,问齐君,可以无缺政矣。”
辛丑,罢十道按察使。
旧制,六品以下官皆委尚书省奏拟。是岁,始制员外郎、御史、起居、遗、补不拟。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中开元五年(丁巳,公元七一七年)
春,正月,癸卯,太庙四室坏,上素服避正殿。时上将幸东都,以问宋璟、苏颋,对曰:“陛下三年之制未终,遽尔行幸,恐未契天心,灾异为戒;愿且停车驾。”又问姚崇,对曰:“太庙屋材,皆苻坚时物,岁久朽腐而坏,适与行期相会,何足异也!且王者以四海为家,陛下以关中不稔幸东都,百司供拟已备,不可失信;但应迁神主于太极殿,更修太庙,如期自行耳。”上大喜,从之,赐崇绢二百匹。己酉,上行享礼于太极殿,命姚崇五日一朝,仍入阁供奉,恩礼更厚,有大政辄访焉。右散骑常侍褚无量上言:“隋文帝富有天下,迁都之日,岂取苻氏旧材以立太庙乎?此特谀臣之言耳。愿陛下克谨天戒,讷忠谏,远谄谀。”上弗听。
辛亥,行幸东都。达崤谷,道隘不治;上欲免河南尹及知顿使官,宋璟谏曰:“陛下方事巡幸,今以此罪二臣,臣恐将来民受其弊。”上遽命释之。璟曰:“陛下罪之,以臣言而免之,是臣代陛下受德也;请令待罪朝堂而后赦之。”上从之。
二月,甲戌,至东都,赦天下。
奚、契丹既内附,贝州刺史宋庆礼建议,请复营州。三月,庚戌,制复置营州都督于柳城,兼平卢军使,管内州县镇戍皆如其旧;以太子詹事姜师度为营田、支度使,与庆礼等筑之,三旬而毕。庆礼清勤严肃,开屯田八十馀所,招安流散,数年之间,仓廪充实,市邑浸繁。
夏,四月,甲戌,赐奚王李大酺妃辛氏号固安公主。
己丑,皇子嗣一卒,追立为夏王,谥曰悼。嗣一母武惠妃,攸止之女也。
突骑施酋长左羽林大将军苏禄部众浸强,虽职贡不乏,阴有窥边之志。五月,十姓可汗阿史那献欲发葛逻禄兵击之,上不许。
初,上微时,与太常卿姜皎亲善。及诛窦怀贞等,皎预有功。由是宠遇群臣莫及,常出入卧内,与后妃连榻宴饮,赏赐不可胜纪。弟晦,亦以皎故累迁吏部侍郎。宋璟言皎兄弟权宠太盛,非所以安之,上亦以为然。秋,七月,庚子,以晦为宗正卿,因下制曰:“西汉诸将,以权贵不全;南阳故人,以优闲自保。皎宜放归田园,散官、勋、封皆如故。”
壬寅,陇右节度使郭知运大破吐蕃于九曲。
安西副大都护汤嘉惠奏突骑施引大食、吐蕃,谋取四镇,围钵换及大石城,已发三姓葛逻禄兵与阿史那献击之。
并州长史张嘉贞上言:“突厥九姓新降者,散居太原以北,请宿重兵以镇之。”辛酉,置天兵军于并州,集兵八万,以嘉贞为天兵军大使。
太常少卿王仁惠等奏则天立明堂不合古制;又,明堂尚质,而穷极奢侈,密迩宫掖,人神杂扰。甲子,制复以明堂为乾元殿,冬至、元日受朝贺,季秋大享,复就圜丘。
九月,中书、门下省及侍中皆复旧名。贞观之制,中书、门下及三品官入奏事,必使谏官、史官随之,有失则匡正,美恶必记之;诸司皆于正牙奏事,御史弹百官,服豸冠,对仗读弹文;故大臣不得专君而小臣不得为谗慝。及许敬宗、李义府用事,政多私僻,奏事官多俟仗下,于御坐前屏左右密奏,监奏御史及待制官远立以俟其退;谏官、史官皆随仗出,仗下后事,不复预闻。武后以法制群下,谏官、御史得以风闻言事,自御史大夫至监察得互相弹奏,率以险诐相倾覆。及宋璟为相,欲复贞观之政,戊申,制:“自今事非的须秘密者,皆令对仗奏闻,史官自依故事。”
冬,十月,癸酉,伊阙人孙平子上言:“《春秋》讥鲁跻僖公;今迁中宗于别庙而祀睿宗,正与鲁同。兄臣于弟,犹不可跻,况弟臣于兄,可跻之于兄上乎!若以兄弟同昭,则不应出兄置于别庙。愿下群臣博议,迁中宗入庙。”事下礼官,太常博士陈贞节、冯宗、苏献议,以为:“七代之庙,不数兄弟。殷代或兄弟四人相继为君,若数以为代,则无祖祢之祭矣。今睿宗之室当亚高宗,故为中宗特立别庙。中宗既升新庙,睿宗乃祔高宗,何尝跻居中宗之上?而平子引跻僖公为证,诬罔圣朝,渐不可长。”时论多是平子,上亦以为然,故议久不决。苏献,颋之从祖兄也,故颋右之。卒从礼官议。平子论之不巳,谪为康州都城尉。
新庙成。戊寅,神主祔庙。
上命宋璟、苏颋为诸皇子制名及国邑之号,又令别制一佳名及佳号进之。璟等上言:“七子均养,著于《国风》。今臣等所制名号各三十馀,辄混同以进,以彰陛下覆焘无偏之德。”上甚善之。
十一月,丙申,契丹王李失活入朝。十二月,壬午,以东平王外孙杨氏为永乐公主,妻之。
秘书监马怀素奏:“省中书散乱讹缺,请选学术之士二十人整经校补。”从之。于是搜访逸书,选吏缮写,命国子博士尹知章、桑泉尉韦述等二十人同刊正,以左散骑常侍褚无量为之使,于乾元殿前编校群书。
●卷第二百一十二
【唐纪二十八】 起著雍敦牂,尽旃蒙赤奋若,凡八年。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下开元六年(戊午,公元七一八年)
春,正月,辛丑,突厥毘伽可汗来请和;许之。
广州吏民为宋璟立遗爱碑。璟上言:“臣在州无它异迹,今以臣光宠,成彼诌谀;欲革此风,望自臣始,请敕下禁止。”上从之。于是它州皆不敢立。
辛酉,敕禁恶钱,重二铢四分以上乃得行。敛人间恶钱熔之,更铸如式钱。于是京城纷然,卖买殆绝。宋璟、苏颋请出太府钱二万缗置南北方,以平价买百姓不售之物可充官用者,及听两京百官豫假俸钱,庶使良钱流布人间;从之。
二月,戊子,移蔚州横野军于山北,屯兵三万,为九姓之援;以拔曳固都督颉质略、同罗都督毘伽末啜、都督比言、回纥都督夷健颉利发、仆固都督曳勒歌等各出骑兵为前、后、左、右军讨击大使,皆受天兵军节度。有所讨捕,量宜追集;无事各归部落营生,仍常加存抚。
三月,乙巳,征嵩山处士卢鸿入见,拜谏议大夫;鸿固辞。天兵军使张嘉贞入朝,有告其在军奢僭及赃贿者,按验无状;上欲反坐告者,嘉贞奏曰:“今若罪之,恐塞言路,使天下之事无由上达,愿特赦之。”其人遂得减死。上由是以嘉贞为忠,有大用之意。
有荐山人范知璿文学者,并献其所为文,宋璟判之曰:“观其《良宰论》,颇涉佞谀。山人当极言谠议,岂宜偷合苟容!文章若高,自宜从选举求试,不可别奏。”
夏,四月,戊子,河南参军郑铣、硃阳丞郭仙舟投匦献诗,敕曰:“观其文理,乃崇道法;至于时用,不切事情。宜各从所好。”并罢官,度为道士。
五月,辛亥,以突骑施都督苏禄为左羽林大将军、顺国公,充金方道经略大使。
契丹王李失活卒,癸巳,以其弟娑固代之。
秋,八月,颁乡饮酒礼于州县,令每岁十二月行之。
唐初,州县官俸,皆令富户掌钱,出息以给之;息至倍称,多破产者。秘书少监崔沔上言,请计州县官所得俸,于百姓常赋之外,微有所加以给之。从之。
冬,十一月,辛卯,车驾至西京。
戊辰,吐蕃奉表请和,乞舅甥亲署誓文,及令彼此宰相皆著名于其上。
宋璟奏:“括州员外司马李邕、仪州司马郑勉,并有才略文词,但性多异端,好是非改变;若全引进,则咎悔必至,若长弃捐,则才用可惜,请除渝、硖二州剌史。”又奏:“大理卿元行冲素称才行,初用之时,实允佥议;当事之后,颇非称积,请复以为左散骑常侍,以李朝隐代之。陆象先闲于政体,宽不容非,请以为河南尹。”从之。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下开元七年(己未,公元七一九年)
春,二月,俱密王那罗延、康王乌勒伽、安王笃萨波提皆上表言为大食所侵掠,乞兵救援。
敕太府及府县出粟十万石粜之,以敛人间恶钱,送少府销毁。
三月,乙卯,以左武卫大将军、检校内外闲厩使、苑内营田使王毛仲行太仆卿。毛仲严察有干力,万骑功臣、闲厩官吏皆惮之,苑内所收常丰溢。上以为能,故有宠。虽有外第,常居闲厩侧内宅,上或时不见,则悄然若有所失;宦官杨思勖、高力士皆畏避之。
渤海王大祚荣卒;丙辰,命其子武艺袭位。
夏,四月,壬午,开府仪同三司祁公王仁皎薨。其子驸马都尉守一请用窦孝谌例,筑坟高五丈一尺;上许之。宋璟、苏颋固争,以为:“准令,一品坟高一丈九尺,其陪陵者高出三丈而已。窦太尉坟,议者颇讥其高大,当时无人极言其失,岂可今日复踵而为之!昔太宗嫁女,资送过于长公主。魏征进谏,太宗既用其言,文德皇后亦赏之。岂若韦庶人崇其父坟,号曰酆陵,以自速其祸乎!夫以后父之尊,欲高大其坟,何足为难!而臣等再三进言者,盖欲成中宫之美耳。况今日所为,当传无穷,永以为法,可不慎乎!”上悦曰:“朕每欲正身率下,况于妻子,何敢私之!然此乃人所难言,卿能固守典礼,以成朕美,垂法将来,诚所望也。”赐璟、颋帛四百匹。
五月,乙丑朔,日有食之。上素服以俟变,彻乐减膳,命中书、门下察系囚,赈饥乏,劝农功。辛卯,宋璟等奏曰:“陛下勤恤人隐,此诚苍生之福。然臣闻日食修德,月食修刑;亲君子,远小人,绝女谒,除谗慝,所谓修德也。君子耻言浮于行,苟推至诚以行之,不必数下制书也。”
六月,戊辰,吐蕃复遣使请上亲署誓文;上不许,曰:“昔岁誓约已定,苟信不由衷,亟誓何益!”
秋,闰七月,右补阙卢履冰上言:“礼,父在为母服周年,则天皇后改服齐衰三年,请复其旧。”上下其议。左散骑常侍褚无量以履冰议为是;诸人争论,连年不决。八月,辛卯,敕自今五服并依《丧服传》文,然士大夫议论犹不息,行之各从其意。无量叹曰:“圣人岂不知母恩之厚乎?厌降之礼,所以明尊卑、异戎狄也。俗情肤浅,不知圣人之心,一紊其制,谁能正之!”
九月,甲寅,徙宋王宪为宁王。上尝从复道中见卫士食毕,弃馀食于窦中,怒,欲杖杀之;左右莫敢言。宪从容谏曰:“陛下从复道中窥人过失而杀之,臣恐人人不自安。且陛下恶弃食于地者,为食可以养人也;今以馀食杀人,无乃失其本乎!”上大悟,蹶然起曰:“微兄,几至滥刑。”遽释卫士。是日,上宴饮极欢,自解红玉带,并所乘马以赐宪。
冬,十月,辛卯,上幸骊山温汤;癸卯,还宫。
壬子,册拜突骑施苏禄为忠顺可汗。
十一月,壬申,契丹王李娑固与公主入朝。
上以岐山令王仁琛,籓邸故吏,墨敕令与五品官。宋璟奏:“故旧恩私,则有大例,除官资历,非无公道。仁琛向缘旧恩,已获优改,今若再蒙超奖,遂于诸人不类;又是后族,须杜舆言。乞下吏部检勘,苟无负犯,于格应留,请依资稍优注拟。”从之。
选人宋元超于吏部自言侍中璟之叔父,冀得优假。璟闻之,牒吏部云:“元超,璟之三从叔,常在洛城,不多参见。既不敢缘尊辄隐,又不愿以私害公。向者无言,自依大例,既有声听,事须矫枉;请放。”宁王宪奏选人薛嗣先请授微官,事下中书、门下。璟奏:“嗣先两选斋郎,虽非灼然应留,以懿亲之故,固应微假官资。在景龙中,常有墨敕处分,谓之斜封。自大明临御,兹事杜绝,行一赏,命一官,必是缘功与才,皆历中书、门下。至公之道,唯圣能行。嗣先幸预姻戚,不为屈法,许臣等商量,望付吏部知,不出正敕。”从之。
先是,朝集使往往赍货入京师,及春将还,多迁官;宋璟奏一切勒还,以革其弊。
是岁,置剑南节度使,领益、彭等二十五州。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下开元八年(庚申,公元七二零年)
春,正月,丙辰,左散骑常侍褚无量卒。辛酉,命右散骑常侍元行冲整比群书。
侍中宋璟疾负罪而妄诉不已者,悉付御史台治之。谓中丞李谨度曰:“服不更诉者出之,尚诉未已者且系。”由是人多怨者。会天旱有魃,优人作魃状戏于上前,问魃:“何为出?”对曰:“奉相公处分。”又问:“何故?”魃曰:“负冤者三百馀人,相公悉以系狱抑之,故魃不得不出。”上心以为然。时璟与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苏颋建议严禁恶钱,江、淮间恶钱尤甚,璟以监察御史萧隐之充使括恶钱。隐之严急烦扰,怨嗟盈路,上于是贬隐之官。辛巳,罢璟为开府仪同三司,颋为礼部尚书。以京兆尹源乾曜为黄门侍郎,并州长史张嘉贞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于是弛钱禁,恶钱复行矣。
二月,戊戌,皇子敏卒,追立为怀王,谥曰哀。
壬子,敕以役莫重于军府,一为卫士,六十乃免,宜促其岁限,使百姓更迭为之。
夏,四月,丙午,遣使赐乌长王、骨咄王、俱位王册命。三国皆在大食之西,大食欲诱之叛唐,三国不从,故褒之。
五月,辛酉,复置十道按察使。
丁卯,以源乾曜为侍中,张嘉贞为中书令。
乾曜上言:“形要之家多任京官,使俊乂之士沉废于外。臣三子皆在京,请出其二人。”上从之。因下制称乾曜之公,命文武官效之,于是出者百馀人。
张嘉贞吏事强敏,而刚躁自用。中书舍人苗延嗣、吕太一、考功员外郎员嘉静、殿中侍御史崔训皆嘉贞所引进,常与之议政事。四人颇招权,时人语曰:“令公四俊,苗、吕、崔、员。”
六月,瀍、穀涨溢,漂溺几二千人。
突厥降户仆固都督勺磨及夹跌部落散居受降城侧,朔方大使王晙言其阴引突厥,谋陷军城,密奏请诛之。诱勺磨等宴于受降城,伏兵悉杀之,河曲降户殆尽。拔曳固、同罗诸部在大同、横野军之侧者,闻之皆忷惧。秋,并州长史、天兵节度大使张说引二十骑,持节即其部落慰抚之,因宿其帐下。副使李宪以虏情难信,驰书止之。说复书曰:“吾肉非黄羊,必不畏食;血非野马,必不畏刺。士见危致命,此吾效死之秋也。”拔曳固、同罗由是遂安。
冬,十月,辛巳,上行幸长春宫;壬午,畋于下邽。
上禁约诸王,不使与群臣交结。光禄少卿驸马都尉裴虚己与岐王范游宴,仍私挟谶纬;戊子,流虚己于新州,离其公主。万年尉刘庭琦、太祝张谔数与范饮酒赋诗,贬庭琦雅州司户,谔山茌丞。然待范如故,谓左右曰:“吾兄弟自无间,但趋竞之徒强相托附耳。吾终不以此责兄弟也。”上尝不豫,薛王业妃弟内直郎韦宾与殿中监皇甫恂私议休咎;事觉,宾杖死,恂贬锦州刺史。业与妃惶惧待罪,上降阶执业手曰:“吾若有心猜兄弟者,天地实殛之。”即与之宴饮,仍慰谕妃,令复位。
十一月,乙卯,上还京师。
辛未,突厥寇甘、凉等州,败河西节度使杨敬述,掠契苾部落而去。先是,朔方大总管王晙奏请西发拔悉密,东方奚、契丹,期以今秋掩毘伽牙帐于稽落水上;毘伽闻之,大惧。暾欲谷曰:“不足畏也。拔悉密在北庭,与奚、契丹相去绝远,势不相及;朔方兵计亦不能来此。必若能来,俟其垂至,徙牙帐北行三日,唐兵食尽自去矣。且拔悉密轻而好利,得王晙之约,必喜而先至。晙与张嘉贞不相悦,奏请多不相应,必不敢出兵。晙兵不出,拔悉密独至,击而取之,势甚易耳。”
既而拔悉密果发兵逼突厥牙帐,而朔方及奚、契丹兵不至,拔悉密惧,引退。毘伽欲击之,暾欲谷曰:“此属去家千里,将死战,未可击也。不如以兵蹑之。”去北庭二百里,暾欲谷分兵间道先围北庭,因纵兵击拔悉密,大破之。拔悉密众溃走,趋北庭,不得入,尽为突厥所虏。
暾欲谷引兵还,出赤亭,掠凉州羊马,杨敬述遣裨将卢公利、判官元澄将兵邀击之。暾欲谷谓其众曰:“吾乘胜而来,敬述出兵,破之必矣。”公利等至删丹,与暾欲谷遇,唐兵大败,公利,澄脱身走。毘伽由是大振,尽有默啜之众。
契丹牙官可突干骁勇得众心,李娑固猜畏,欲去之。是岁,可突干举兵击娑固,娑固败奔营州。营州都督许钦澹遣安东都护薛泰帅骁勇五百与奚王李大酺奉娑固以讨之,战败,娑固、李大酺皆为可突干所杀,生擒薛泰,营州震恐。许钦澹移军入渝关,可突干立娑固从父弟郁干为主,遣使请罪。上赦可突干之罪,以郁干为松漠都督,以李大酺之弟鲁苏为饶乐都督。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下开元九年(辛酉,公元七二一年)
春,正月,制削杨敬述官爵,以白衣检校凉州都督,仍充诸使。
丙辰,改蒲州为河中府,置中都官僚,一准京兆、河南。
丙寅,上幸骊山温汤;乙亥,还宫。
监察御史宇文融上言:“天下户口逃移,巧伪甚众,请加检括。”融,弼之玄孙也,源乾曜素爱其才,赞成之。二月,乙酉,敕有司议招集流移、按诘巧伪之法以闻。
丙戌,突厥毘伽复使来求和。上赐书,谕以“曩昔国家与突厥和亲,华、夷安逸,甲兵休息;国家买突厥羊马,突厥受国家缯帛,彼此丰给。自数十年来,不复如旧,正由默啜无信,口和心叛,数出盗兵,寇抄边鄙,人怨神怒,陨身丧元,吉凶之验,皆可汗所见。今复蹈前迹,掩袭甘、凉,随遣使人,更来求好。国家如天之覆,如海之容,但取来情,不追往咎。可汗果有诚心,则共保遐福;不然,无烦使者徒尔往来。若其侵边,亦有以待。可汗其审图之!”
丁亥,制:“州县逃亡户口听百日自首,或于所在附籍,或牒归故乡,各从所欲。过期不首,即加检括,谪徙边州;公私敢容庇者抵罪。”以宇文融充使,括逃移户口及籍外田,所获巧伪甚众。迁兵部员外郎兼侍御史。融奏置劝农判官十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其新附客户,免六年赋调。使者竞为刻急,州县承风劳扰,百姓苦之。阳翟尉皇甫憬上疏言其状;上方任融,贬憬盈川尉。州县希旨,务于获多,虚张其数,或以实户为客,凡得户八十馀万,田亦称是。
兰池州胡康待宾诱诸降户同反,夏,四月,攻陷六胡州,有众七万,进逼夏州。命朔方总管王晙、陇右节度使郭知运共讨之。
戊戌,敕:“京官五品以上,外官剌史、四府上佐,各举县令一人,视其政善恶,为举者赏罚。”
以太仆卿王毛仲为朔方道防御讨击大使,使与王晙及天兵军节度大使张说相知讨康待宾。
六月,己卯,罢中都,复为蒲州。
蒲州刺史陆象先政尚宽简,吏民有罪,多晓谕遣之。州录事言于象先曰:“明公不施棰挞,何以示威!”象先曰:“人情不远,此属岂不解吾言邪?必欲棰挞以示威,当从汝始!”录事惭而退。象先尝谓人曰:“天下本无事,但庸人扰之耳。苟清其源,何忧不治!”
秋,七月,己酉,王晙大破康待宾,生擒之,杀叛胡万五千人。辛酉,集四夷酋长,腰斩康待宾于西市。先是,叛胡潜与党项通谋,攻银城、连谷,据其仓庾,张说将步骑万人出合河关掩击,大破之。追至骆驼堰,党项乃更与胡战,胡众溃,西走入铁建山。说安集党项,使复其居业。讨击使阿史那献以党项翻覆,请并诛之,说曰:“王者之师,当伐叛柔服,岂可杀已降邪!”因奏置麟州,以镇抚党项馀众。
九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康待宾之反也,诏郭知运与王晙相知讨之;晙上言,朔方兵自有馀力,请敕知运还本军。未报,知运已至,由是与晙不协。晙所招降者,知运复纵兵击之;虏以晙为卖己,由是复叛。上以不能遂定群胡,丙午,贬晙为梓州刺史。
丁未,梁文献公姚崇薨,遗令:“佛以清净慈悲为本,而愚者写经造像,冀以求福。昔周、齐分据天下,周则毁经像而修甲兵,齐则崇塔庙而驰刑政,一朝合战,齐灭周兴。近者诸武、诸韦,造寺度人,不可胜纪,无救族诛。汝曹勿效儿女子终身不寤,追荐冥福。道士见僧获利,效其所为,尤不可延之于家。当永为后法!”
癸亥,以张说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冬,十月,河西、陇右节度大使郭知运卒。知运与同县右卫副率王君B134,皆以骁勇善骑射著名西陲,为虏所惮,时人谓之王、郭。B134遂自知运麾下代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判凉州都督。
十一月,丙辰,国子祭酒元行冲上《群书四录》,凡书四万八千一百六十九卷。
庚午,赦天下。
十二月,乙酉,上幸骊山温汤;壬辰,还宫。
是岁,诸王为都督、刺史者,悉召还京师。
新作蒲津桥,熔铁为牛以系纟亘。
安州别驾刘子玄卒。子玄即知几也,避上嫌名,以字行。著作郎吴兢撰《则天实录》,言宋璟张说使证魏元忠事。说修史见之,知兢所为,谬曰:“刘五殊不相借。”兢起对曰:“此乃兢所为,史草具在,不可使明公枉怨死者。”同僚皆失色。其后说阴祈兢改数字,兢终不许,曰:“若徇公请,则此史不为直笔,何以取信于后!”
太史上言,《麟德历》浸疏,日食屡不效。上命僧一行更造新历,率府兵曹梁令瓚造黄道游仪以测候七政。
置朔方节度使,领单于都护府,夏、盐等六州,定远、丰安二军,三受降城。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下开元十年(壬戌,公元七二二年)
春,正月,丁巳,上行幸东都,以刑部尚书王志愔为西京留守。癸亥,命有司收公廨钱,以税钱充百官俸。
乙丑,收职田。亩率给仓粟二斗。
二月,戊寅,上至东都。
夏,四月,己亥,以张说兼知朔方军节度使。
五月,伊、汝水溢,漂溺数千家。
闰月,壬申,张说如朔方巡边。
己丑,以馀姚县主女慕容氏为燕郡公主,妻契丹王郁干。
六月,丁巳,博州河决,命按察使萧嵩等治之。嵩,梁明帝之孙之。
己巳,制增太庙为九室,迁中宗主还太庙。
秋,八月,癸卯,武强令裴景仙,坐赃五千匹,事觉,亡命。上怒,命集众斩之。大理卿李朝隐奏景仙赃皆乞取,罪不至死。又,其曾祖寂有建义大功,载初中以非罪破家,惟景仙独存,今为承嫡,宜宥其死,投之荒远。其辞略曰:“十代宥贤,功实宜录;一门绝祀,情或可哀。”制令杖杀。朝隐又奏曰:“生杀之柄,人主得专;轻重有条,臣下当守。今若乞取得罪,便处斩刑;后有枉法当科,欲加何辟?所以为国惜法,期守律文;非敢以法随人,曲矜仙命。”又曰:“若寂勋都弃,仙罪特加,则叔向之贤,何足称者;若敖之鬼,不其馁而!”上乃许之。杖景仙一百,流岭南恶处。
安南贼帅梅叔焉等攻围州县,遣骠骑将军兼内侍杨思勖讨之。思勖募群蛮子弟,得兵十馀万,袭击,大破之,斩叔焉,积尸为京观而还。
初,上之诛韦氏也,王皇后颇预密谋,及即位数年,色衰爱弛。武惠妃有宠,阴怀倾夺之志。后心不平,时对上有不逊语。上愈不悦,密与秘书监姜皎谋以后无子废之,皎泄其言。嗣滕王峤,后之妹夫也,奏之。上怒,张嘉贞希旨构成其罪,云:“皎妄谈休咎。”甲戌,杖皎六十,流钦州,弟吏部侍郎晦贬春州司马;亲党坐流、死者数人,皎卒于道。
己亥,敕:“宗室、外戚、驸马,非至亲毋得往还;其卜相占候之人,皆不得出入百官之家。”
己卯夜,左领军兵曹权楚璧与其党李齐损等作乱,立楚璧兄子梁山为光帝,诈称襄王之子,拥左屯营兵数百人入宫城,求留守王志愔,不获。比晓,屯营兵自溃;斩楚璧等,传首东都。志愔惊怖而薨。楚璧,怀恩之侄;齐损,迥秀之子也。壬午,遣河南尹王怡如京师,按问宣慰。
癸未,吐蕃围小勃律王没谨忙,谨忙求救于北庭节度使张嵩曰:“勃律,唐之西门,勃律亡则西域皆为吐蕃矣。”嵩乃遣疏勒副使张思礼将蕃、汉步骑四千人救之,昼夜倍道,与谨忙合击吐蕃,大破之,斩获数万。自是累岁吐蕃不敢犯边。
王怡汉权楚璧狱,连逮甚众,久之不决;上乃以开府仪同三司宋璟为西京留守。璟至,止诛同谋数人,馀皆奏原之。
康待宾馀党康愿子反,自称可汗;张说发兵追讨擒之,其党悉平。徙河曲六州残胡五万馀口于许、汝、唐、邓、仙、豫等州,空河南、朔方千里之地。
先是,缘边戍兵常六十馀万,说以时无强寇,奏罢二十馀万使还农。上以为疑,说曰:“臣久在疆场,具知其情,将帅苟以自卫及役使营私而已。若御敌制胜,不必多相冗卒以妨农务。陛下若以为疑,臣请以阖门百口保之。”上乃从之。
初,诸卫府兵,自成丁从军,六十而免,其家又不免杂徭,浸以贫弱,逃亡略尽,百姓苦之。张说建议,请召募壮士充宿卫,不问色役,优为之制,逋逃者必争出应募;上从之。旬日,得精兵十三万,分隶诸卫,更番上下。兵农之分,从此始矣。
冬,十月,癸丑,复以乾元殿为明堂。
甲寅,上幸寿安兴泰宫,猎于上宜川;庚申,还宫。
上欲耀兵北边,丁卯,以秦州都督张守洁等为诸卫将军。
十一月,乙未,初令宰相共食实封三百户。
前广州都督裴伷先下狱,上与宰相议其罪。张嘉贞请杖之,张说曰:“臣闻刑不上大夫,为其近于君,且所以养廉耻也。故士可杀不可辱。臣向巡北边,闻杖姜皎于朝堂。皎官登三品,亦有微功,有罪应死则死,应流则流,奈何轻加笞辱,以皁隶待之!姜皎事往,不可复追,伷先据状当流,岂可复蹈前失!”上深然之。嘉贞不悦,退谓说曰:“何论事之深也!”说曰:“宰相,时来则为之。若国之大臣皆可笞辱,但恐行及吾辈。吾此言非为伷先,乃为天下士君子也。”嘉贞无以应。
十二月,庚子,以十姓可汗阿史那怀道女为交河公主,嫁突骑施可汗苏禄。
上将幸晋阳,因还长安。张说言于上曰:“汾阴睢上有汉家后土祠,其礼久废;陛下宜因巡幸修之,为农祈谷。”上从之。
上女永穆公主将下嫁,敕资送如太平公主故事。僧一行谏曰:“武后惟太平一女,故资送特厚,卒以骄败,奈何为法!”上遽止之。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下开元十一年(癸亥,公元七二三年)
春,正月,己巳,车驾自东都北巡;庚辰,至潞州,给复五年;辛卯,至并州,置北都,以并州为太原府,刺史为尹;二月,戊申,还至晋州。张说与张嘉贞不平,会嘉贞弟金吾将军嘉祐赃发,说劝嘉贞素服待罪于外。己酉,左迁嘉贞幽州刺史。
壬子,祭后土于汾阴。乙卯,贬平遥令王同庆为赣尉,坐广为储偫,烦扰百姓也。
癸亥,以张说兼中书令。
己巳,罢天兵、大武等军,以大同军为太原以北节度使,领太原、辽、石、岚、汾、代、忻、朔、蔚、云十州。
三月,庚午,车驾至京师。
夏,四月,甲子,以吏部尚书王晙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五月,己丑,以王晙兼朔方军节度大使,巡河西、陇右、河东、河北诸军。
上置丽正书院,聚文学之士。秘书监徐坚、太常博士会稽贺知章、监察御史鼓城赵冬曦等,或修书,或侍讲,以张说为修书使以总之,有司供给优厚。中书舍人洛阳陆坚以为此属无益于国,徒为糜费,欲悉奏罢之。张说曰:“自古帝王于国家无事之时,莫不崇宫室,广声色。今天子独延礼文儒,发挥典籍,所益者大,所损者微。陆子之言,何不达也!”上闻之,重说而薄坚。
秋,八月,癸卯,敕:“前令检括逃人,虑成烦扰。天下大同,宜各从所乐,令所在州县安集,遂其生业。”
戊申,尊宣皇帝庙号献祖,光皇帝庙号懿祖,祔于太庙九室。
先是,吐谷浑畏吐蕃之强,附之者数年,九月,壬申,帅众诣沙州降,河西节度使张敬忠抚纳之。
冬,十月,丁酉,上幸骊山,作温泉宫;甲寅,还宫。
十一月,礼仪使张说等奏,以高祖配昊天上帝,罢三祖并配之礼。戊寅,上祀南郊,赦天下。
戊子,命尚书左丞萧嵩与京兆、蒲、同、岐、华州长官选府兵及白丁一十二万,谓之“长从宿卫”,一年两番,州县毋得杂役使。
十二月,甲午,上幸凤泉汤;戊申,还宫。
庚申,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王晙坐党引疏族,贬蕲州刺史。
是岁,张说奏改政事堂曰中书门下,列五房于其后,分掌庶政。
初,监察御史濮阳杜暹因按事至突骑施,突骑施馈之金,暹固辞。左右曰:“君寄身异域,不宜逆其情。”乃受之,埋于幕下,出境,移牒令取之。虏大惊,度碛追之,不及。及安西都护阙,或荐暹往使安西,人服其清慎。时暹自给事中居母忧。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下开元十二年(甲子,公元七二四年)
春,三月,甲子,起暹为安西副大都护、碛西节度等使。
神龙初,追复泽王上金官爵,求得庶子义珣于岭南,绍其故封。许王素节之子瓘,利其爵邑,与弟璆谋,使人告义珣非上金子,妄冒袭封,复流岭南,以璆继上金后为嗣泽王。至是,玉真公主表义珣实上金子,为瓘兄弟所摈。夏,四月,庚子,复立义珣为嗣泽王,削璆爵,贬瓘鄂州别驾。壬寅,敕宗室旁继为嗣王者并令归宗。
壬子,命太史监南宫说等于河南、北平地测日晷及极星,夏至日中立八尺之表,同时候之。阳城晷长一尺四寸八分弱,夜视北极出地高三十四度十分度之四;浚仪岳台晷长一尺五寸微强,极高三十四度八分;南至朗州晷长七寸七分,极高二十九度半;北至蔚州,晷长二尺二寸九分,极高四十度。南北相距三千六百八十八里九十步,晷差一尺五寸三分,极差十度半。又南至交州,晷出表南三寸三分;八月,海中南望老人星下,众星粲然,皆古所未名,大率去南极二十度以上皆见。
五月,丁亥,停诸道按察使。
六月,壬辰,制听逃户自首,辟所在闲田,随宜收税,毋得差科征役,租庸一皆蠲免。仍以兵部员外郎兼侍御史宇文融为劝农使,巡行州县,与吏民议定赋役。
上以山东旱,命选台阁名臣以补刺史;壬午,以黄门侍郎王丘、中书侍郎长安崔沔、礼部侍郎、知制诰韩休等五人出为刺史。丘,同皎之从父兄子;休,大敏之孙也。
初,张说引崔沔为中书侍郎;故事,承宣制皆出宰相,侍郎署位而已。沔曰:“设官分职,上下相维,各申所见,事乃无失。侍郎,令之贰也,岂得拱默而已!”由是遇事多所异同,说不悦,故因是出之。
秋,七月,突厥可汗遣其臣哥解颉利发来求婚。
奚州蛮覃行璋反。以监门卫大将军杨思勖为黔中道招讨使,将兵击之。癸亥,思勖生擒行璋,斩首三万级而归。加思勖辅国大将军,俸禄、防阁皆依品给。赦行璋,以为洵水府别驾。
姜皎既得罪,王皇后愈忧畏不安,然待下有恩,故无随而谮之者,上犹豫不决者累岁。后兄太子少保守一,以后无子,使僧明悟为后祭南北斗,剖霹雳木,书天地字及上名,合而佩之,祝曰:“佩此有子,当如则天皇后。”事觉,己卯,废为庶人,移别室安置;贬守一潭州别驾,中路赐死。户都尚书张嘉贞坐与守一交通,贬台州刺史。
八月,丙申,突厥哥解颉利发还其国;以其使者轻,礼数不备,未许婚。
己亥,以宇文融为御史中丞。融乘驿周流天下,事无大小,诸州先牒上劝农使,后申中书;省司亦待融指捴,然后处决。时上将大攘四夷,急于用度,州县畏融,多张虚数,凡得客户八十馀万,田亦称是。岁终,增缗钱数百万,悉进入宫;由是有宠。议者多言烦忧,不利百姓,上令集百寮于尚书省议之。公卿已下,畏融恩势,皆不敢立异,惟户部侍郎杨瑒抗议,以为:“括客免税,不利居人。征籍外田税,使百姓困弊,所得不补所失。”未几,瑒为华州刺史。
壬寅,以开府仪同三司宋璟为西京留守。
冬,十月,丁酉,谢王特勒遣使入奏,称“去年五月,金城公主遣使诣个失密国,云欲走归汝。个失密王从臣国王借兵,共拒吐蕃。王遣臣入取进止。”上以为然,赐帛遣之。
废后王氏卒,后宫思慕后不已,上亦悔之。
十一月,庚午,上幸东都;戊寅,至东都。
辛巳,司徒申王捴薨,赠谥惠庄太子。
群臣屡上表请封禅,闰月,丁卯,制以明年十一月十日有事于泰山。时张说首建封禅之议,而源乾曜不欲为之,由是与说不平。
是岁,契丹王李郁干卒,弟吐干袭位。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上之下开元十三年(乙丑,公元七二五年)
春,二月,庚申,以御史中丞宇文融兼户部侍郎。制以所得客户税钱均充所在常平仓本;又委使司与州县议作劝农社,使贫富相恤,耕耘以时。
乙亥,更命长从宿卫之士曰“彍骑”,分隶十二卫,总十二万人为六番。
上自选诸司长官有声望者大理卿源光裕、尚书左丞杨承令、兵部侍郎寇泚等十一人为刺史,命宰相、诸王及诸司长官、台郎、御史饯于洛滨,供张甚盛。赐以御膳,太常具乐,内坊歌妓;上自书十韵诗,命将军高力士赐之。光裕,乾曜之从孙也。
三月,甲午,太子嗣谦更名鸿;徙郯王嗣直为庆王,更名潭;陕王嗣升为忠王,更名浚;鄂王嗣真为棣王,更名洽;鄂王嗣初更名涓;鄄王嗣玄为荣王,更名滉。又立子涺为光王,潍为仪王,沄为颍王,泽为永王,清为寿王,洄为延王,沐为盛王,溢为济王。
丙申,御史大夫程行湛奏:“周朝酷吏来俊臣等二十三人,情状尤重,子孙请皆禁锢;傅游艺等四人差轻,子孙不听近任。”从之。
汾州刺史杨承令不欲外补,意怏怏,自言:“吾出守有由。”上闻之,怒,壬寅,贬睦州别驾。
张说草封禅仪献之。夏,四月,丙辰,上与中书门下及礼官、学士宴于集仙殿。上曰:“仙者凭虚之论,朕所不取。贤者济理之具,朕今与卿曹合宴,宜更名曰集贤殿。”其书院官五品以上为学士,六品以下为直学士;以张说知院事,右散骑常侍徐坚副之。上欲以说为大学士,说固辞而止。
说以大驾东巡,恐突厥乘间入寇,议加兵守边,召兵部郎中裴光庭谋之。光庭曰:“封禅者,告成功也。今将升中于天,而戎狄是惧,非所以昭盛德也。”说曰:“然则若之何?”光庭曰:“四夷之中,突厥为大,比屡求和亲,而朝迁羁縻,未决许也。今遣一使,征其大臣从封泰山,彼必欣然承命;突厥来,则戎狄君长无不皆来。可以偃旗卧鼓,高枕有馀矣。”说曰“善!说所不及。”即奏行之。光庭,行俭之子也。
上遣中书直省袁振摄鸿胪卿,谕旨于突厥,小杀与阙特勒、暾欲谷环坐帐中,置酒,谓振曰:“吐蕃,狗种;奚、契丹,本突厥奴也;皆得尚主。突厥前后求婚独不许,何也?且吾亦知入蕃公主皆非天子女,今岂问真伪!但屡请不获,愧见诸蕃耳。”振许为之奏请。小杀乃使其大臣阿史德颉利发入贡,因扈从东巡。
五月,庚寅,妖贼刘定高帅众夜犯通洛门;悉捕斩之。
秋,八月,张说议封禅仪,请以睿宗配皇地祇;从之。
九月,丙戌,上谓宰臣曰:“《春秋》不书祥瑞,惟记有年。”敕自今州县毋得更奏祥瑞。
冬,十月,癸丑,作水运浑天成,上具列宿,注水激轮,令其自转,昼夜一周。别置二轮,络在天外,缀以日月,逆天而行,淹速合度。置木匮为地平,令仪半在地下,又立二木人,每刻击鼓,每辰击钟,机械皆藏匮中。
辛酉,车驾发东都,百官、贵戚、四夷酋长从行。每置顿,数十里中人畜被野;有司辇载供具之物,数百里不绝。
十一月,丙戌,至泰山下,己丑,上备法驾,至山下,御马登山。留从官于谷口,独与宰相及祠官俱登,仪卫环列于山下百馀里。上问礼部侍郎贺知章曰:“前代玉牒之文,何故秘之?”对曰:“或密求神仙,故不欲人见。”上曰:“吾为苍生祈福耳。”乃出玉牒,宣示群臣。庚寅,上祀昊天上帝于山上,群臣祀五帝百神于山下之坛;其馀仿乾封故事。辛卯,祭皇地祇于社首。壬辰,上御帐殿,受朝觐,赦天下,封泰山神为天齐王,礼秩加三公一等。
张说多引两省吏及以所亲摄官登山。礼毕推恩,往往加阶超入五品而不及百官;中书舍人张九龄谏,不听。又,扈从士卒,但加勋而无赐物,由是中外怨之。
初,隋末,国马皆为盗贼及戎狄所掠,唐初才得牝牡三千匹于赤岸泽,徙之陇右,命太仆张万岁掌之。万岁善于其职,自贞观至麟德,马蕃息及七十万匹,分为八坊、四十八监,各置使以领之。是时天下以一缣易一马。垂拱以后,马潜耗太半。上初即位,牧马有二十四万匹,以太仆卿王毛仲为内外闲厩使,少卿张景顺副之。至是有马四十三万匹,牛羊称是。上之东封,以牧马数万匹从,色别为群,望之如云锦。上嘉毛仲之功,癸巳,加毛仲开府仪同三司。
甲午,车驾发泰山;庚申,幸孔子宅致祭。
上还,至宋州,宴从官于楼上,刺史寇泚预焉。酒酣,上谓张说曰:“向者屡遣使臣分巡诸道,察吏善恶,今因封禅历诸州,乃知使臣负我多矣。怀州刺史王丘,饩牵之外,一无他献。魏州刺史崔沔,供张无锦绣,示我以俭。济州刺史斐耀卿,表数百言,莫非规谏,且曰:‘人或重扰,则不足以告成。’朕常置之坐隅,且以戒左右。如三人者,不劳人以市恩,真良吏矣!”顾谓寇泚曰:“比亦屡有以酒馔不丰诉于朕者,知卿不借誉于左右也。”自举酒赐之。宰臣帅群臣起贺,楼上皆称万岁。由是以丘为尚书左丞,沔为散骑侍郎,耀卿为定州刺史。耀卿,叔业之七世孙也。
十二月,乙巳,还东都。
突厥颉利发辞归,上厚赐而遣之,竟不许婚。
王毛仲有宠于上,百官附之者辐凑。毛仲嫁女,上问何须。毛仲顿首对曰:“臣万事已备,但未得客。”上曰:“张说、源乾曜辈岂不可呼邪?”对曰:“此则得之。”上曰:“知汝所不能致者一人耳,必宋璟也。”对曰:“然。”上笑曰:“朕明日为汝召客。”明日,上谓宰相:“朕奴毛仲有婚事,卿等宜与诸达官悉诣其第。”既而日中,众客未敢举箸,待璟。久之,方至,先执酒西向拜谢,饮不尽卮,遽称腹痛而归。璟之刚直,老而弥笃。
先是,契丹王李吐干与可突干复相猜忌,携公主来奔,不敢复还,更封辽阳王,留宿卫;可突干立李尽忠之弟邵固为主。车驾东巡,邵固诣行在,因从至泰山,拜左羽林大将军、静折军经略大使。
上疑吏部选试不公,时选期已迫,御史中丞宇文融密奏,请分吏部为十铨。甲戌,以礼部尚书苏颋等十人掌吏部选,试判将毕,遽召入禁中决定,吏部尚书、侍郎皆不得预。左遮子吴兢上表,以为:“陛下曲受谗言,不信有司,非居上临人推诚感物之道。昔陈平、邴吉,汉之宰相,尚不对钱谷之数,不问斗死之人;况大唐万乘之君,岂得下行铨选之事乎?凡选人书判,并请委之有司,停此十铨。”上虽不即从,明年复故。
是岁,东都斗米十五钱,青、齐五钱,粟三钱。
于阗王尉迟眺阴结突厥及诸胡谋叛,安西副大都护杜暹发兵捕斩之,更为立王。
●卷第二百一十三
【唐纪二十九】 起柔兆摄提格,尽昭阳作噩,凡八年。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上开元十四年(丙寅,公元七二六年)
春,正月,癸未,更立契丹松漠王李邵固为广化王,奚饶乐王李鲁苏为奉诚王。以上从甥陈氏为东华公主,妻邵固;以成安公主之女韦氏为东光公主,妻鲁苏。
张说奏:“今之五礼,贞观、显庆两曾修纂,前后颇有不同,其中或未折衷。望与学士等讨论古今,删改施行。”制从之。
邕州封陵獠梁大海等据宾、横州反;二月,己酉,遣内侍杨思勖发兵讨之。
上召河南尹崔隐甫,欲用之,中书令张说薄其无文,奏拟金吾大将军;前殿中监崔日知素与说善,说荐为御史大夫;上不从。丙辰,以日知为左羽林大将军,丁巳,以隐甫为御史大夫。隐甫由是与说有隙。
说有才智而好贿,百官白事有不合者,好面折之,至于叱骂。恶御史中丞宇文融之为人,且患其权重,融所建白,多抑之。中书舍人张九龄言于说曰:“宇文融承恩用事,辩给多权数,不可不备。”说曰:“鼠辈何能为!”夏,四月,壬子,隐甫、融及御史中丞李林甫共奏弹说“引术士占星,徇私僭侈,受纳贿赂。”敕源乾曜及刑部尚书韦抗、大理少卿明珪与隐甫等同于御史台鞫之。林甫,叔良之曾孙;抗,安石之从父兄子也。
丁巳,以户部侍郎李元纮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元纮以清俭著,故上用为相。
源乾曜等鞫张说,事颇有状,上使高力士视说,力士还奏:“说蓬首垢面,席藁,食以瓦器,惶惧待罪。”上意怜之。力士因言说有功于国,上以为然。庚申,但罢说中书令,馀如故。
丁卯,太子太傅岐王范薨,赠谥惠文太子。上为之撤膳累旬,百官上表固请,然后复常。
丁亥,太原尹张孝嵩奏:“有李子峤者,自称皇子,云生于潞州,母曰赵妃。”上命杖杀之。
辛丑,于定、恒、莫、易、沧五州置军以备突厥。
上欲以武惠妃为皇后,或上言:“武氏乃不戴天之仇,岂可以为国母!人间盛言张说欲取立后之功,更图入相之计。且太子非惠妃所生,惠妃复自有子,若登宸极,太子必危。”上乃止。然宫中礼秩,一如皇后。
五月,癸卯,户部奏今岁户七百六万九千五百六十五,口四千一百四十一万九千七百一十二。
秋,七月,河南、北大水,溺死者以千计。
八月,丙午朔,魏州言河溢。
九月,己丑,以安西副大都护、碛西节度使杜暹同平章事。自王孝杰克复四镇,复于龟兹置安西都护府,以唐兵三万戍之,百姓苦其役;为都护者,惟田扬名、郭元振、张嵩及暹皆有善政,为人所称。
冬,十月,庚申,上幸汝州广成汤;己酉,还宫。
十二月,丁巳,上幸寿安,猎于方秀川;壬戌,还宫。
杨思勖讨反獠,生擒梁大海等三千馀人,斩首二万级而还。
是岁,黑水靺鞨遣使入见,上以其国内黑水州,仍为置长史以镇之。
勃海靺鞨王武艺曰:“黑水入唐,道由我境。往者请吐屯于突厥,先告我与我偕行;今不告我而请吏于唐,是必与唐合谋,欲腹背攻我也。”遣其母弟门艺与其舅任雅将兵击黑水。门艺尝为质子于唐,谏曰:“黑水请吏于唐,而我以其故击之,是叛唐也。唐,大国也。昔高丽全盛之时,强兵三十馀万,不遵唐命,扫地无遗。况我兵不及高丽什之一二,一旦与唐为怨,此亡国之势也。”武艺不从,强遣之。门艺至境上,复以书力谏。武艺怒,遣其从兄大壹夏代之将兵,召,欲杀之。门艺弃众,间道来奔,制以为左骁卫将军。武艺遣使上表罪状门艺,请杀之。上密遣门艺诣安西;留其使者,别遣报云已流门艺于岭南。武艺知之,上表称:“大国当示人以信,岂得为此欺诳?”固请杀门艺。上以鸿胪少卿李道邃、源复不能督察官属,致有漏泄,皆坐左迁。暂遣门艺诣岭南以报之。
臣光曰:王者所以服四夷,威信而已。门艺以忠获罪,自归天子。天子当察其枉直,赏门艺而罚武艺,为政之体也。纵不能讨,犹当正以门艺之无罪告之。今明皇威不能服武艺,恩不能庇门艺,顾效小人为欺诳之语,以取困于小国,乃罪鸿胪之漏泄,不亦可羞哉!
杜暹为安西都护,突骑施金河公主遣牙官以马千匹诣安西互市。使者宣公主教,暹怒曰:“阿史那女何得宣教于我?”杖其使者,留不遣;马经雪死尽。突骑施可汗苏禄大怒,发兵寇四镇。会暹入朝,赵颐贞代为安西都护,婴城自守;四镇人畜储积,皆为苏禄所掠,安西仅存。既而苏禄闻暹入相,稍引退,寻遣使入贡。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上开元十五年(丁卯,公元七二七年)
春,正月,辛丑,凉州都督王君B134破吐蕃于青海之西。
初,吐蕃自恃其强,致书用敌国礼,辞指悖慢,上意常怒之。返自东封,张说言于上曰:“吐蕃无礼,诚宜诛夷,但连兵十馀年,甘、凉、河、鄯、不胜其弊,虽师屡捷,所得不偿所亡。闻其悔过求和,愿听其款服,以纾边人。”上曰:“俟吾与王君B134议之。”说退,谓源乾曜曰:“君[B134]勇而无谋,常思侥幸,若二国和亲,何以为功!吾言必不用矣。”及君B134入朝,果请深入讨之。
去冬,吐蕃大将悉诺逻寇大斗谷,进攻甘州,焚掠而去。君B134度其兵疲,勒兵蹑其后。会大雪,虏冻死者甚众,自积石军西归。君B134先遣人间道入虏境,烧道旁草。悉诺逻至大非川,欲休士马,而野草皆尽,马死过半。君B134与秦州都督张景顺追之,及于青海之西,乘冰而度。悉诺逻已去,破其后军,获其辎重羊马万计而还。君B134以功迁左羽林大将军,拜其父寿为少府监致仕。上由是益事边功。
初,洛阳人刘宗器上言,请塞汜水旧汴口,更于荧泽引河入汴;擢宗器为左卫率府胄曹。至是,新渠填塞不通,贬宗器为循州安怀戍主。命将作大匠范安及发河南、怀、郑、汴、滑、卫三万人疏旧渠,旬日而毕。
御史大夫崔隐甫、中丞宇文融,恐右丞相张说复用,数奏毁之,各为朋党。上恶之,二月,乙巳,制说致仕,隐甫免官侍母,融出为魏州刺史。
乙卯,制:“诸州逃户,先经劝农使括定按比后复有逃来者,随到准白丁例输当年租庸,有征役得先差。”
夏,五月,癸西,上悉以诸子庆王潭等领州牧、刺史、都督、节度大使、大都护、经略使,实不出外。
初,太宗爱晋王,不使出阁;豫王亦以武后少子不出阁,及自皇嗣为相王,始出阁。中宗之世,谯王以失爱,谪居外州;温王年十七,犹居禁中。上即位,附苑城为十王宅,以居皇子,宦官押之,就夹城参起居,自是不复出阁;虽开府置官属及领籓镇,惟侍读时入授书,自馀王府官属,但岁时通名起居;其籓镇官属,亦不通名。及诸孙浸多,不置百孙院。太子亦不居东宫,常在乘舆所幸之别院。
上命妃嫔以下宫中育蚕,欲使之知女功。丁酉,夏至,赐贵近丝,人一綟。
秋,七月,戊寅,冀州河溢。
己卯,礼部尚书许文宪公苏颋薨。
九月,丙子,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州,执刺史田元献及河西节度使王君B134之父,进攻玉门军;纵所虏僧伽归凉州,谓君[B134]曰:“将军常以忠通许国,何不一战!”君B134登城西望而泣,竟不敢不兵。莽布支别攻常乐县,县令贾师顺帅众拒守。及瓜州陷,悉诺逻悉兵会攻之。旬馀日,吐蕃力尽,不能克,使人说降之;不从。吐蕃曰:“明府既不降,宜敛城中财相赠,吾当退。”师顺请脱士卒衣;悉诺逻知无财,乃引去,毁瓜州城。师顺遽开门,收器械,修守备;虏果复遣精骑还,视城中,知有备,乃去。师顺,岐州人也。
初,突厥默啜之强也,迫夺铁勒之地,故回纥、契苾、思结、浑四部度碛徙居甘、凉之间以避之。王君B134微时,往来四部,为其所轻;及为河西节度使,以法绳之。四部耻怨,密遣使诣东都自诉。君B134遽发驿奏“四部难制,潜有叛计。”上遣中使往察之,诸部竟不得直。于是瀚海大都督回纥承宗流瀼州,浑大德流吉州,贺兰都督契苾承明流藤州,卢山都督思结归国流琼州;以回纥伏帝难为瀚海大都督。己卯,贬右散骑常侍李令问为抚州别驾,坐其子与承宗交游故也。
丙戌,突厥毘伽可汗遣其大臣梅禄啜入贡。吐蕃之寇瓜州也,遗毘伽书,欲与之俱入寇,毘伽并献其书。上嘉之,听于西受降城为互市,每岁赍缣帛数十万匹就市戎马,以助军旅,且为监牧之种,由是国马益壮焉。
闰月,庚子,吐蕃赞普与突骑施苏禄围安西城,安西副大都护赵颐贞击破之。回纥承宗族子瀚海司马护输,纠合党众为承宗报仇。会吐蕃遣使间道诣突厥,王君B134帅精骑邀之于肃州。还,至甘州南巩笔驿,护输伏兵突起,夺君[B134]旌节,先杀其判官宋贞,剖其心曰:“始谋者汝也。”君B134帅左右数十人力战,自朝至晡,左右尽死。护输杀君B134,载其尸奔吐蕃;凉州兵追及之,护输弃尸而走。
庚申,车驾发东都,冬,己卯,至西京。
辛巳,以左金吾卫大将军信安王祎为朔方节度等副大使。祎,恪之孙也。以朔方节度使萧嵩为河西节度等副大使。时王君B134新败,河、陇震骇。嵩引刑部员外郎裴宽为判官,与君B134判官牛仙客俱掌军政,人心浸安。宽,漼之从弟也。仙客本鹑觚小吏,以才干军功累迁至河西节度判官,为君B134腹心。
嵩又奏以建康军使河北张守珪为瓜州刺史,帅馀众筑故城。板干裁立,吐蕃猝至,城中相顾失色,莫有斗志。守珪曰:“彼众我寡,人疮痍之馀,不可以矢刃相持,当以奇计取胜。”乃于城上置酒作乐。虏疑其有备,不敢攻而退。守珪纵兵击之,虏败走。守珪乃修复城市,收合流散,皆复旧业。朝廷嘉其功,以瓜州为都督府,以守珪为都督。悉诺逻威名甚盛,萧嵩纵反间于吐蕃,云与中国通谋,赞普召而诛之;吐蕃由是少衰。
十二月,戊寅,制以吐蕃为边患,令陇右道及诸军团兵五万六千人,河西道及诸军团兵四万人,又征关中兵万人集临洮,朔方兵二万人集会州防秋,至冬初,无寇而罢;伺虏入寇,互出兵腹背击之。
乙亥,上幸骊山温泉;丙戌,还宫。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上开元十六年(戊辰,公元七二八年)
春,正月,壬寅,安西副大都护赵颐贞败吐蕃于曲子城。
甲寅,以魏州刺史宇文融为户部侍郎兼魏州刺史,充河北道宣抚使。
乙卯,春、泷等州獠陈行范、广州獠冯璘、何游鲁反,陷四十馀城。行范称帝,游鲁称定国大将军,璘称南越王,欲据岭表;命内侍杨思勖发桂州及岭北近道兵讨之。
丙寅,以魏州刺史宇文融检校汴州刺史,充河南北沟渠堤堰决九河使。融请用《禹贡》九河故道开稻田,并回易陆运钱,官收其利;兴役不息,事多不就。
二月,壬申,以尚书右丞相致仕张说兼集贤院学士。说虽罢政事,专文史之任,朝廷每有大事,上常遣中使访之。
壬辰,改彍骑为左右羽林军飞骑。
秋,七月,吐蕃大将悉末郎寇瓜州,都督张守珪击走之。乙巳,河西节度使萧嵩、陇右节度使张忠亮大破吐蕃于渴波谷;忠亮追之,拔其大莫门城,擒获甚众,焚其骆驼桥而还。
八月,乙巳,特进张说上《开元大衍历》,行之。
辛卯,右金吾将军杜宾客破吐蕃于祁连城下。时吐蕃复入寇,萧嵩遣宾客将强弩四千击之。战自辰至暮,吐蕃大溃,获其大将一人;虏散走投山,哭声四合。
冬,十月,己卯,上幸骊山温泉;己丑,还宫。
十一月,癸巳,以河西节度副大使萧嵩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
十二月,丙寅,敕:“长征兵无有还期,人情难堪;宜分五番,岁遣一番还家洗沐,五年酬勋五转。”
是岁,制户籍三岁一定,分为九等。
杨思勖讨陈行范,至泷州,破之,擒何游鲁、冯璘。行范逃于云际、盘辽二洞,思勖追捕,竟生擒,斩之,凡斩首六万。思勖为人严,偏裨白事者不敢仰视,故用兵所向有功。然性忍酷,所得俘虏,或生剥面皮,或以刀剺发际,掣去头皮;蛮夷惮之。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上开元十七年(己巳,公元七二九年)
春,二月,丁卯,巂州都督张守素破西南蛮,拔昆明及盐城,杀获万人。
三月,瓜州都督张守珪、沙州刺史贾师顺击吐蕃大同军,大破之。
甲寅,朔方节度使信安王祎攻吐蕃石堡城,拔之。初,吐蕃陷石堡城,留兵据之,侵扰河右。上命祎与河西、陇右同议攻取。诸将咸以为石堡据险而道远,攻之不克,将无以自还,且宜按兵观衅。祎不听,引兵深入,急攻拔之,仍分兵据守要害,令虏不得前。自是河陇诸军游弈,拓境千馀里。上闻,大悦,更命石堡城曰振武军。
丙辰,国子祭酒杨瑒言,以为:“省司奏限天下明经、进士及第,每年不过百人。窃见流外出身,每岁二千馀人,而明经、进士不能居其什一,则是服勤道业之士不如胥史之得仕也。臣恐儒风浸坠,廉耻日衰。若以出身人太多,则应诸色裁损,不应独抑明经、进士也。”又奏“主司贴试明经,不务求述作本指,专取难知,问以孤经绝句或年月日;请自今并贴平文。”上甚然之。
夏,四月,庚午,禘于太庙。唐初,祫则序昭穆,禘则各祀于其室。至是,太常少卿韦縚等奏:“如此,禘与常飨不异;请禘祫皆序昭穆。”从之。绥,安石之兄子也。
五月,壬辰,复置十道及京、都两畿按察使。
初,张说、张嘉贞、李元纮、杜暹相继为相用事,源乾曜以清谨自守,常让事于说等,唯诺署名而已。元纮、暹议事多异同,遂有隙,更相奏列。上不悦,六月,甲戌,贬黄门侍郎、同平章事杜暹荆州长史,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纮曹州刺史,罢乾曜兼侍中,止为左丞相;以户部侍郎宇文融为黄门侍郎,兵部侍部裴光庭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萧嵩兼中书令,遥领河西。
开府王毛仲与龙武将军葛福顺为婚。毛仲为上所信任,言无不从,故北门诸将多附之,进退唯其指使。吏部侍郎齐澣乘间言于上曰:“福顺典禁兵,不宜与毛仲为婚。毛仲小人,宠过则生奸;不早为之,恐成后患。”上悦曰:“知卿忠诚,朕徐思其宜。”澣曰:“君不密则失臣,愿陛下密之。”会大理丞麻察坐事左迁兴州别驾,澣素与察善,出城饯之,因道禁中谏语;察性轻险,遽奏之。上怒,召澣责之曰:“卿疑朕不密,而以语麻察,讵为密邪?且察素无行,卿岂不知邪?”澣顿首谢。秋,七月,丁巳,下制:“澣、察交构将相,离间君臣,澣可高州良德丞,察可浔州皇化尉。”
八月,癸亥,上以生日宴百官于花萼楼下。左丞相乾曜、右丞相说帅百官上表,请以每岁八月五日为千秋节,布于天下,咸令宴乐。寻又移社就千秋节。
庚辰,工部尚书张嘉贞薨。嘉贞不营家产,有劝其市田宅者,嘉贞曰:“吾贵为将相,何忧寒馁!若其获罪,虽有田宅,亦无所用。比见朝士广占良田,身没之日,适足为无赖子弟酒色之资,吾不取之。”闻者是之。
辛巳,敕以人间多盗铸钱,始禁私卖铜铅锡及以铜为器皿;其采铜铅锡者,官为市取。
宇文融性精敏,应对辩给,以治财赋得幸于上,始文置诸使,竞为聚敛,由是百官浸失其职而上心益侈,百姓皆怨苦之。为人疏躁多言,好自矜伐,在相位,谓人曰:“使吾居此数月,则海内无事矣。”
信安王祎,以军功有宠于上,融疾之。祎入朝,融使御史李寅弹之,泄于所亲。祎闻之,先以白上。明日,寅奏果入,上怒,九月,壬子,融坐贬汝州刺史,凡为相百日而罢。是后言财利以取贵仕者,皆祖于融。
冬,十月,戊午朔,日有食之,不尽如钩。
宇文融既得罪,国用不足,上复思之,谓裴光庭等曰:“卿等皆言融之恶,朕既黜之矣,今国用不足,将若之何!卿等何在佐朕?”光庭等惧不能对。会有飞状告融赃贿事,又贬平乐尉。至岭外岁馀,司农少卿蒋岑奏融在汴州隐没官钱巨万计,制穷治其事,融坐流岩州,道卒。
十一月,辛卯,上行谒桥、定、献、昭、乾五陵;戊申,还宫;赦天下,百姓今年地税悉蠲其半。十二月,辛酉,上幸新丰温泉;壬申,还宫。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上开元十八年(庚午,公元七三零年)
春,正月,辛卯,以裴光庭为侍中。
二月,癸酉,初令百官于春月旬休,选胜行乐,自宰相至员外郎,凡十二筵,各赐钱五千缗,上或御花萼楼邀其归骑留饮,迭使起舞,尽欢而去。
三月,丁酉,复给京官职田。
夏,四月,丁卯,筑西京外郭,九旬而毕。
乙丑,以裴光庭兼吏部尚书。先是,选司注官,惟视其人之能否,或不次超迁,或老于下位,有出身二十馀年不得禄者;又,州县亦无等级,或自大入小,或初近后远,皆无定制。光庭始奏用循资格,各以罢官若干选而集,官高者选少,卑者选多,无问能否,选满即注,限年蹑级,毋得逾越,非负谴者,皆有升无降;其庸愚沉滞者皆喜,谓之“圣书”,而才俊之士无不怨叹。宋璟争之不能得。光庭又令流外行署亦过门下省审。
五月,吐蕃遣使致书于境上求和。
初,契丹王李邵固遣可突干入贡,同平章事李元纮不礼焉。左丞相张说谓人曰:“奚、契丹必叛。可突干狡而很,专其国政久矣,人心附之。今失其心,必不来矣。”己酉,可突干弑邵固,帅其国人并胁奚众叛降突厥,奚王李鲁苏及其妻韦氏、邵固妻陈氏皆来奔。制幽州长史赵含章讨之,又命中书舍人裴宽、给事中薛侃等于关内、河东、河南、北分道募勇士。六月,丙子,以单于大都护忠王浚领河北道行军元帅,以御史大夫李朝隐、京兆尹裴伷先副之,帅十八总管以讨奚、契丹。命浚与百官相见于光顺门。张说退,谓学士孙逖、韦述曰:“吾尝观太宗画像,雅类忠王,此社稷之福也。”可突干寇平卢,先锋使张掖乌承玼破之于捺禄山。
壬午,洛水溢,溺东都千馀家。
秋,九月,丁巳,以忠王浚兼河东道元帅,然竟不行。
吐蕃兵数败而惧,乃求和亲。忠王友皇甫惟明因奏事从容言和亲之利。上曰:“赞普尝遗吾书悖慢,此何可舍!”对曰:“赞普当开元之初,年尚幼稚,安能为此书!殆边将诈为之,欲以激怒陛下耳。夫边境有事,则将吏得以因缘盗匿官物,妄述功状以取勋爵。此皆奸臣之利,非国家之福也。兵连不解,日费千金,河西、陇右由兹困敝。陛下诚命一使往视公主,因与赞普面相约结。使之稽颡称臣,永息边患,岂非御夷狄之长策乎!”上悦,命惟明与内侍张元方使于吐蕃。赞普大喜,悉出贞观以来所得敕书以示惟明。冬,十月,遣其大臣论名悉猎随惟明入贡,表称:“甥世尚公主,义同一家。中间张玄表等先兴兵寇钞,遂使二境交恶。甥深识尊卑,安敢失礼!正为边将交构,致获罪于舅;屡遣使者入朝,皆为边将所遏。今蒙远降使臣,来视公主,甥不胜喜荷。倘使复修旧好,死无所恨!”自是吐蕃复款附。
庚寅,上幸凤泉汤;癸卯,还京师。
甲寅,护密王罗真檀入朝,留宿卫。
十一月,丁卯,上幸骊山温泉;丁丑,还宫。
是岁,天下奏死罪止二十四人。
突骑施遣使入贡,上宴之于丹凤楼,突厥使者预焉。二使争长,突厥曰:“突骑施小国,本突厥之臣,不可居我上。”突骑施曰:“今日之宴,为我设也,我不可以居其下。”上乃命设东、西幕,突厥在东,突骑施在西。
开府仪同三司、内外闲厩监牧都使霍国公王毛仲恃宠,骄恣日甚,上每优容之。毛仲与左领军大将军葛福顺、左监门将军唐地文、左武卫将军李守德、右威卫将军王景耀、高广济亲善,福顺等倚其势,多为不法。毛仲求兵部尚书不得,怏怏形于辞色,上由是不悦。
是时,上颇宠任宦官,往往为三品将军,门施棨戟;奉使过诸州,官吏奉之惟恐不及,所得赂遗,少者不减千缗;由是京城第舍、郊畿田园,参半皆宦官矣。杨思勖、高力士尤贵幸,思勖屡将兵征讨,力士常居中侍卫。而毛仲视宦官贵近者若无人;甚卑品者,小忤意,辄詈辱如僮仆。力士等皆害其宠而未敢言。
会毛仲妻产子,三日,上命力士赐之酒馔、金帛甚厚,且授其儿五品官。力士还,上问:“毛仲喜乎?”对曰:“毛仲抱其襁中儿示臣曰:‘此儿岂不堪作三品邪!’”上大怒曰:“昔诛韦氏,此贼心持两端,朕不欲言之;今日乃敢以赤子怨我!”力士因言:“北门奴,官太盛,相与一心,不早除之,必生大患!”上恐其党惊惧为变。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上开元十九年(辛末,公元七三一年)
春,正月,壬戌,下制,但述毛仲不忠怨望,贬瀼州别驾,福顺、地文、守德、景耀、广济皆贬远州别驾,毛仲四子皆贬远州参军,连坐者数十人。毛仲行至永州,追赐死。
自是宦官势益盛。高力士尤为上所宠信,尝曰:“力士上直,吾寝则安。”故力士多留禁中,稀至外第。四方表奏,皆先呈力士,然后奏御;事小者力士即决之,势倾内外。金吾大将军程伯献、少府监冯绍正与力士约为兄弟;力士母麦氏卒,伯献等被发受吊,擗踊哭泣,过于己亲。力士娶瀛州吕玄晤女为妻,擢玄晤为少卿,子弟皆王傅。吕氏卒,朝野争致祭,自第至墓,车马不绝。然力士小心恭恪,故上终亲任之。
辛未,遣鸿胪卿崔琳使于吐蕃。琳,神庆之子也。吐蕃使者称公主求《毛诗》、《春秋》、《礼记》。正字于休烈上疏,以为:“东平王汉之懿亲,求《史记》、《诸子》,汉犹不与。况吐蕃,国之寇仇,今资之以书,使知用兵权略,愈生变诈,非中国之利也。”事下中书门下议之。裴光庭等奏:“吐蕃聋昧顽嚚,久叛新服,因其有请,赐以《诗》、《书》,庶使之渐陶声教,化流无外。休烈徒知书有权略变诈之语,不知忠、信、礼、义,皆从书出也。”上曰:“善!”遂与之。休烈,志宁之玄孙也。
丙子,上躬耕于兴庆宫侧,尽三百步。
三月,突厥左贤王阙特勒卒,赐书吊之。
丙申,初令两京诸州各置太公庙,以张良配飨,选古名将,以备十哲;以二、八月上戊致祭,如孔子礼。
臣光曰:经纬天地之谓文,戡定祸乱之谓武。自古不兼斯二者而称圣人,未之有也。故黄帝、尧、舜、禹、汤、文、武、伊尹、周公莫不有征伐之功,孔子虽不试,犹能兵莱夷,却费人,曰:“吾战则克”,岂孔子专文而太公专武乎?孔子所以祀于学者,礼有先圣先师故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孔子者,岂太公得与之抗衡哉!古者有发,则命大司徒教士以车甲,臝股肱,决射御,受成献馘,莫不在学。所以然者,欲其先礼义而后勇力也。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若专训之以勇力而不使之知礼义,奚所不为矣!自孙、吴以降,皆为勇力相胜,狙诈相高,岂足以数于圣贤之门而谓之武哉!乃复诬引以偶十哲之目,为后世学者之师;使太公有神,必羞与之同食矣!
五月,壬戌,初立五岳真君祠。
秋,九月,辛未,吐蕃遣其相论尚它硉入见,请于赤岭为互市;许之。
冬,十月,丙申,上幸东都。
或告巂州都督解人张审素赃污,制遣监察御史杨汪按之。总管董元礼将兵七百围汪,杀告者,谓汪曰:“善奏审素则生,不然则死。”会救兵至,击斩之。汪奏审素谋反,十二月,癸未,审素坐斩,籍没其家。
浚苑中洛水,六旬而罢。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上开元二十年(壬申,公元七三二年)
春,正月,乙卯,以朔方节度副大使信安王祎为河东、河北行军副大总管,将兵击奚、契丹;壬申,以户部侍郎裴耀卿为副总管。二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上思右骁卫将军安金藏忠烈,三月,赐爵代国公,仍于东、西岳立碑,以铭其功。金藏竟以寿终。
信安王祎帅裴耀卿及幽州节度使赵含章分道击奚、契丹,含章与虏遇,虏望风遁去。平卢先锋将乌承祎言于含章曰:“二虏,剧贼也。前日遁去,非畏我,乃诱我也,宜按兵以观其变。”含章不从,与虏战于白山,果大败。承玼引兵出其右,击虏,破之。己巳,祎等大破奚、契丹,俘斩甚众,可突干帅麾下远遁,馀党潜窜山谷。奚酉李诗琐高帅五千馀帐来降。祎引兵还。赐李诗爵归义王,充归义州都督,徒其部落置幽州境内。
夏,四月,乙亥,宴百官于上阳东洲,醉者赐以衾褥,肩舆以归,相属于路。
六月,丁丑,加信安王祎开府仪同三司。上命裴耀卿赍绢二十万匹分赐立功奚官,耀卿谓其徒曰:“戎狄贪婪,今赍重货深入其境,不可不备。”乃命先期而往,分道并进,一日,给之俱毕。突厥、室韦果发兵邀隘道,欲掠之,比至,耀卿已还。
赵含章坐赃巨万,杖于朝堂,流瀼州,道死。
秋,七月,萧嵩奏:“自祠后土以来,屡获丰年,宜因还京赛祠。”上从之。
敕裴光庭、萧嵩分押左、右厢兵。
八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初,上命张说与诸学士刊定五礼。说薨,萧嵩继之。起居舍人王仲丘请依《明庆礼》,祈谷、大雩、明堂,皆祀昊天上帝;嵩又请依上元敕,父在为母齐衰三年。皆从之。以高祖配圜丘、方丘,太宗配雩祀及神州地祇,睿宗配明堂。九月,乙巳,新礼成,上之,号曰《开元礼》。
勃海靺鞨王武艺遣其将张文休帅海贼寇登州,杀刺史韦俊,上命右领军将军葛福顺发兵讨之。
壬子,河西节度使牛仙客加六阶。初,萧嵩在河西,委军政于仙客;仙客廉勤,善于其职。嵩屡荐之,竟代嵩为节度使。
冬,十月,壬午,上发东都;辛卯,幸潞州;辛丑,至北都;十一月,庚申,祀后土于汾阴,赦天下;十二月,辛未,还西京。
是岁,以幽州节度使兼河北采访处置使增领卫、相、洛、贝、冀、魏、深、赵、恒、定、邢、德、博、棣、营、鄚十六州及安东都护府。
天下户七百八十六万一千二百三十六,口四千五百四十三万一千二百六十五。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上开元二十一年(癸酉,公元七三三年)
春,正月,乙巳,祔肃明皇后于太庙,毁仪坤庙。
丁巳,上幸骊山温泉。
上遣大门艺诣幽州发兵,以讨勃海王武艺;庚申,命太仆员外卿金思兰使于新罗,发兵击其南鄙。会大雪丈馀,山路阻隘,士卒死者过半,无功而还。武艺怨门艺不已,密遣客刺门艺于天津桥南,不死;上命河南搜捕贼党,尽杀之。
二月,丁酉,金城公主请立碑于赤岭以分唐与吐蕃之境;许之。
三月,乙巳,侍中裴光庭薨。太常博士孙琬议:“光庭用循资格,失劝奖之道,请谥曰克。”其子稹讼之,上赐谥忠献。
上问萧嵩可以代光庭者。嵩与右散骑常侍王丘善,将荐之;丘闻之,固让于右丞韩休。嵩言休于上。甲寅,以休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休为人峭直,不干荣利;及为相,甚允时望。始,嵩以休恬和,谓其易制,故引之。及与共事,休守正不阿,嵩渐恶之。宋璟叹曰:“不意韩休乃能如是!”上或宫中宴乐及后苑游猎,小有过差,辄谓左右曰:“韩休知否?”言终,谏疏已至。上尝临镜默然不乐,左右曰:“韩休为相,陛下殊瘦于旧,何不逐之!”上叹曰:“吾貌虽瘦,天下必肥。萧嵩奏事常顺指,既退,吾寝不安。韩休常力争,既退,吾寝乃安。吾用韩休,为社稷耳,非为身也。”
有供奉侏儒名黄,性警黠。上常凭之以行,谓之“肉几”,宠赐甚厚。一日晚入,上怪之。对曰:“臣向入宫,道逢捕盗官与臣争道,臣掀之坠马,故晚。”因下阶叩头。上曰:“但使外无章奏,汝亦无忧。”有顷,京兆奏其状。上即叱出,付有司杖杀之。
闰月,癸酉,幽州道副总管郭英杰与契丹战于都山,败死。时节度使薛楚玉遣英杰将精骑一万及降奚击契丹,屯于榆关之外。可突干引突厥之众来合战,奚持两端,散走保险;唐兵不利,英杰战死。馀众六千馀人犹力战不已,虏以英杰首示之,竟不降,尽为虏所杀。楚玉,讷之弟也。
夏,六月,癸亥,制:“自今选人有才业操行,委吏部临时擢用;流外奏用不复引过门下。”虽有此制,而有司以循资格便于己,犹踵行之。是时,官自三师以下一万七千六百八十六员,吏自佐史以上五万七千四百一十六员,而入仕之涂甚多,不可胜纪。
秋,七月,乙丑朔,日有食之。
九月,壬午,立皇子沔为信王,泚为义王,漼为陈王,澄为丰王,潓为恒王,漎为梁王,滔为汴王。关中久雨谷贵,上将幸东都,召京兆尹裴耀卿谋之,对曰:“关中帝业所兴,当百代不易;但以地狭谷少,故乘舆时幸东都以宽之。臣闻贞观、永徽之际,禄廪不多,岁漕关东一二十万石,足以周赡,乘舆得以安居。今用度浸广,运数倍于前,犹不能给,故使陛下数冒寒暑以恤西人。今若使司农租米悉输东都,自都转漕,稍实关中,苟关中有数年之储,则不忧水旱矣。且吴人不习河漕,所在停留,日月既久,遂生隐盗。臣请于河口置仓,使吴船至彼即输米而去,官自雇载分入河、洛。又于三门东西各置一仓,至者贮纳,水险则止,水通则下,或开山路,车运而过,则无复留滞,省费巨万矣。河、渭之滨,皆有汉、隋旧仓,葺之非难也。”上深然其言。
冬,十月,庚戌,上幸骊山温泉;己未,还宫。
戊子,左丞相宋璟致仕,归东都。
韩休数与萧嵩争论于上前,面折嵩短,上颇不悦。嵩因乞骸骨,上曰:“朕未厌卿,卿何为遽去!”对曰:“臣蒙厚恩,待罪宰相,富贵已极,及陛下未厌臣,故臣得从容引去;君已厌臣,臣首领且不保,安能自遂!”因泣下。上为之动容,曰:“卿且归,朕徐思之。”丁巳,嵩罢为左丞相,休罢为工部尚书。以京兆尹裴耀卿为黄门侍郎,前中书侍郎张九龄时居母丧,起复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
是岁,分天下为京畿、都畿、关内、河南、河东、河北、陇右、山南东道、山南西道、剑南、淮南、江南东道、江南四道、黔中、岭南,凡十五道,各置采访使,以六条检察非法;两畿以中丞领之,馀皆择贤刺史领之。非官有迁免,则使无废更。惟变革旧章,乃须报可;自馀听便宜从事,先行后闻。
太府卿杨崇礼,政道之子也,在太府二十馀年,前后为太府者莫能及。时承平日久,财货山积,尝经杨卿者,无不精美;每岁句驳省便,出钱数百万缗。是岁,以户部尚书致仕,年九十馀矣。上问宰相:“崇礼诸子,谁能继其父者?”对曰:“崇礼三子,慎馀、慎矜、慎名,皆廉勤有才,而慎矜为优。”上乃擢慎矜自汝阳令为监察御史,知太府出纳,慎名摄监察御史,知含嘉仓出给,亦皆称职;上甚悦之。慎矜奏诸州所输布帛有渍污穿破者,皆下本州征折估钱,转市轻货,征调始繁矣。
●卷第二百一十四
【唐纪三十】 起阏逢阉茂,尽重光大荒落,凡八年。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中开元二十二年(甲戌,公元七三四年)
春,正月,己巳,上发西京;己丑,至东都。张九龄自韶州入见,求终丧;不许。
二月,壬寅,秦州地连震,坏公私屋殆尽,吏民压死者四千馀人;命左丞相萧嵩赈恤。
方士张果自言有神仙术,诳人云尧时为侍中,于今数千岁;多往来恒山中,则天以来,屡征不至。恒州刺史韦济荐之,上遣中书舍人徐峤赍玺书迎之。庚寅,至东都,肩舆入宫,恩礼甚厚。
张九龄请不禁铸钱,三月,庚辰,敕百官议之。裴耀卿等皆曰:“一启此门,恐小人弃农逐利,而滥恶更甚。”秘书监崔沔曰:“若税铜折役,则官冶可成,计估度庸,则私铸无利,易而可久,简而难诬。且夫钱之为物,贵以通货,利不在多,何待私铸然后足用也!”右监门录事参军刘秩曰:“夫人富则不可以赏劝,贫则不可以威禁,若许其私铸,贫者必不能为之;臣恐贫者益贫而役于富,富者益富而逞其欲。汉文帝时,吴王濞富埒天子,铸钱所致也。”上乃止。秩,子玄之子也。
夏,四月,壬辰,以朔方节度使信安王祎兼关内道采访处置使,增领泾、原等十二州。
吏部侍郎李林甫,柔佞多狡数,深结宦官及妃嫔家,侍候上动静,无不知之。由是每奏对,常称旨,上悦之。时武惠妃宠幸倾后宫,生寿王清,诸子莫得为比,太子浸疏薄。林甫乃因宦官言于惠妃,愿尽力保护寿王;惠妃德之,阴为内助,由是擢黄门侍郎。五月,戊子,以裴耀卿为侍中,张九龄为中书令,林甫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上种麦于苑中,帅太子以来亲往芟之,谓曰:“此所以荐宗庙,故不敢不亲,且欲使汝曹知稼穑艰难耳。”又遍以赐侍臣曰:“比遣人视田中稼,多不得实,故自种以观之。”
六月,壬辰,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大破契丹,遣使献捷。
薛王业疾病,上忧之,容发为变。七月,己巳,薨,赠谥惠宣太子。
上以裴耀卿为江淮、河南转运使,于河口置输场。八月,壬寅,于输场东置河阴仓,西置柏崖仓,三门东置集津仓,西置盐仓;凿漕渠十八里,以避三门之险。
先是,舟运江、淮之米至东都含嘉仓,僦车陆运,三百里至陕,率两斛用十钱。耀卿令江、淮舟运悉输河阴仓,更用河舟运至含嘉仓及太原仓,自太原仓入渭输关中,凡三岁,运米七百万斛,省僦车钱三十万缗。或说耀卿献所省钱,耀卿曰:“此公家赢缩之利耳,奈何以之市宠乎!”悉奏以为市籴钱。
张果固请归恒山,制以为银青光禄大夫,号通玄先生,厚赐而遣之。后卒,好异者奏以为尸解;上由是颇信神仙。
冬,十二月,戊子朔,日有食之。
乙巳,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斩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干,传首。时可突干连年为边患,赵含章、薛楚玉皆不能讨。守珪到官,屡击破之。可突干困迫,遣使诈降,守珪使管记王悔就抚之。悔至其牙帐,察契丹上下初无降意,但稍徙营帐近西北,密遣人引突厥,谋杀悔以叛;悔知之。牙官李过折与可突干分典兵马,争权不叶,悔说过折使图之。过折夜勒兵斩屈烈及可突干,尽诛其党,帅馀众来降。守珪出师紫蒙州,大阅以镇抚之,枭屈烈、可突干首于天津之南。
突厥毘伽可汗为其大臣梅录啜所毒,未死,讨诛梅录啜及其族党。既卒,子伊然可汗立。寻卒,弟登利可汗立。庚戌,来告丧。禁京城匄者,置病坊以廪之。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中开元二十三年(乙亥,公元七三五年)
春,正月,契丹知兵马中郎李过折来献捷;制以过折为北平王,检校松漠州都督。
乙亥,上耕藉田,九推乃止;公卿以下皆终亩。赦天下,都城酺三日。
上御五凤楼酺宴,观者喧隘,乐不得奏,金吾白梃如雨,不能遏;上患之。高力士奏河南丞严安之为理严,为人所畏,请使止之;上从之。安之至,以手板绕场画地曰:“犯此者死!”于是尽三日,人指其画以相戒,无敢犯者。时命三百里内刺史、县令各帅所部音乐集于楼下,各较胜负。怀州刺史上车载乐工数百,皆衣文绣,服箱之牛皆为虎豹犀象之状。鲁山令元德秀惟遣乐工数人,连袂歌《于蔿》。上曰:“怀州之人,其涂炭乎!”立以刺史为散官。德秀性介洁质朴,士大夫皆服其高。
上美张守珪之功,欲以为相,张九龄谏曰:“宰相者,代天理物,非赏功之官也。”上曰:“假以其名而不使任其职,可乎?”对曰:“不可。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且守珪才破契丹,陛下即以为宰相;若尽灭奚、厥,将以何官赏之?”上乃止。二月,守珪诣东都献捷,拜右羽林大将军,兼御史大夫,赐二子官,赏赉甚厚。
初,殿中侍御史杨汪既杀张审素,更名万顷。审素二子瑝、琇皆幼,坐流岭表;寻逃归,谋伺便复仇。三月,丁卯,手杀万顷于都城。系表于斧,言父冤状,欲之江外杀与万顷同谋陷其父者。至汜水,为有司所得。议者多言二子父死非罪,稚年孝烈,能复父仇,宜加矜宥;张九龄亦欲活之。裴耀卿、李林甫以为如此坏国法,上亦以为然,谓九龄曰:“孝子之情,义不顾死;然杀人而赦之,此涂不可启也。”乃下敕曰:“国家设法,期于止杀。各伸为子之志,谁非徇孝之人?展转相仇,何有限极!咎繇作士,法在必行。曾参杀人,亦不可恕。宜付河南府杖杀。”士民皆怜之,为作哀诔,榜于衢路。市人敛钱葬之于北邙。恐万顷家发之,仍为作疑冢凡数处。
唐初,公主实封止三百户,中宗时,太平公主至五千户,率以七丁为限。开元以来,皇妹止千户,皇女又半之,皆以三丁为限;驸马皆除三品员外官,而不任以职事。公主邑入少,至不能具车服,左右或言其太薄,上曰:“百姓租赋,非我所有。战士出死力,赏不过束帛;女子何功,而享多户邪?且欲使之知俭啬耳。”秋,七月,咸宜公主将下嫁,始加实封至千户。公主,武惠妃之女也。于是诸公主皆加至千户。
冬,十月,戊申,突骑施寇北庭及安西拔换城。
闰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十二月,乙亥,册故蜀州司户杨玄琰女为寿王妃。玄琰,汪之曾孙也。是岁,契丹王过折为其臣涅礼所杀,并其诸子,一子刺乾奔安东得免。涅礼上言,过折用刑残虐,众情不安,故杀之。上赦其罪,因以涅礼为松漠都督,且赐书责之曰:“卿之蕃法多无义于君长,自昔如此,朕亦知之。然过折是卿之王,有恶辄杀之,为此王者,不亦难乎!但恐卿今为王,后人亦尔。常不自保,谁愿作王!亦应防虑后事,岂得取快目前!”突厥寻引兵东侵奚、契丹,涅礼与奚王李归国共击破之。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中开元二十四年(丙子,公元七三六年)
春,正月,庚寅,敕:“天下逃户,听尽今年内自首,有旧产者令还本贯,无者别俟进止;逾限不首,当命专使搜求,散配诸军。”
北庭都护盖嘉运击突骑施,大破之。
二月,甲寅,宴新除县令于朝堂,上作《令长新戒》一篇,赐天下县令。
庚午,更皇子名:鸿曰瑛,潭曰琮,浚曰玙,洽曰琰,涓曰瑶,滉曰琬,氵居曰琚,潍曰璲,沄曰璬,泽曰璘,清曰瑁,回曰玢,沐曰琦,溢曰环,沔曰理,泚曰玼漼曰珪,澄曰珙,潓曰瑱,漎曰璿,滔曰璥。
旧制,考功员外郎掌试贡举人。有进士李权,陵侮员外郎李昂,议者以员外郎位卑,不能服众;三月,壬辰,敕自今委礼部侍郎试贡举人。
张守珪使平卢讨击使、左骁卫将军安禄山讨奚、契丹叛者,禄山恃勇轻进,为虏所败。夏,四月,辛亥,守珪奏请斩之。禄山临刑呼曰:“大夫不欲灭奚、契丹邪!奈何杀禄山!”守珪亦惜其骁勇,欲活之,乃更执送京师。张九龄批曰:“昔穰苴诛庄贾,孙武斩宫嫔。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上惜其才,敕令免官,以白衣将领。九龄固争曰:“禄山失律丧师,于法不可不诛。且臣观其貌有反相,不杀必为后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识石勒,枉害忠良。”竟赦之。
安禄山者,本营州杂胡,初名阿荦山。其母,巫也;父死,母携之再适突厥安延偃。会其部落破散,与延偃兄子思顺俱逃来,故冒姓安氏,名禄山。又有史窣干者,与禄山同里闬,先后一日生。及长,相亲爱,皆为互市牙郎,以骁勇闻。张守珪以禄山为捉生将,禄山每与数骑出,辄擒契丹数十人而返。狡黠,善揣人情,守珪爱之,养以为子。
窣干尝负官债亡入奚中,为奚游弈所得,欲杀之;窣干绐曰:“我,唐之和亲使也。汝杀我,祸且及汝国。”游弈信之,送诣牙帐。窣干见奚王,长揖不拜,奚王虽怒,而畏唐,不敢杀,以客礼馆之,使百人随窣干入朝。窣干谓奚王曰:“王所遣人虽多,观其才皆不足以见天子。闻王有良将琐高者,何不使之入朝!”奚王即命琐高与牙下三百人随窣干入朝。窣干将至平卢,先使人谓军使裴休子曰:“奚使琐高与精锐俱来,声云入朝,实欲袭军城,宜谨为之备,先事图之。”休子乃具军容出迎,至馆,悉坑杀其从兵,执琐高送幽州。张守珪以窣干为有功,奏为果毅,累迁将军。后入奏事,上与语,悦之,赐名思明。
故连州司马武攸望之子温昚,坐交通权贵,杖死。乙丑,朔方、河东节度使信安王祎贬衢州刺史,广武王承宏贬房州别驾,泾州刺史薛自劝贬澧州别驾;皆坐与温昚交游故也。承宏,守礼之子也。辛未,蒲州刺史王琚贬通州刺史;坐祎交书也。
五月,醴泉妖人刘志诚作乱,驱掠路人,将趣咸阳。村民走告县官,焚桥断路以拒之,其众遂溃。数日,悉擒斩之。
六月,初分月给百官俸钱。
初,上因藉田赦,命有司议增宗庙笾豆之荐及服纪未通者。太常卿韦縚奏请宗庙每坐笾豆十二。
兵部侍郎张均、职方郎中韦述议曰:“圣人知孝人之情深而物类之无限,故为之节制。人之嗜好本无凭准,宴私之馔与时迁移,故圣人一切同归于古。屈到嗜芰,屈建不以荐,以为不以私欲干国之典。今欲取甘旨肥浓,皆充祭用,苟逾旧制,其何限焉!《书》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若以今之珍馔,平生所习,求神无方,何必泥古,则簠簋可去而盘盂杯案当在御矣,韶濩可息而箜篌筝笛当在奏矣。既非正物,后嗣何观!夫神,以精明临人者也,不求丰大;苟失于礼,虽多何为!岂可废弃礼经以从流俗!且君子爱人以礼,不求苟合;况在宗庙,敢忘旧章?”
太子宾客崔沔议曰:“祭祀之兴,肇于太古。茹毛饮血,则有毛血之荐;未有麹蘖,则有玄酒之奠。施及后王,礼物渐备;然以神道致敬,不敢废也。笾豆簠簋樽罍之实,皆周人之时馔也,其用通于宴飨宾客,而周公制礼,与毛血玄酒同荐鬼神。国家由礼立训,因时制范,清庙时飨,礼馔必陈,用周制也。园寝上食,时膳具设,遵汉法也。职贡来祭,致远物也。有新必荐,顺时令也。苑囿之内,躬稼所收,搜狩之时,亲发所中,莫不荐而后食,尽诚敬也。若此至矣,复何加焉!但当申敕有司,无或简怠,则鲜美肥浓,尽在是矣,不必加笾豆之数也。”
上固欲量加品味。縚又奏每室加笾豆各六,四时各实以新果珍羞;从之。
縚又奏:“《丧服》‘舅,缌麻三月,从母,外祖父母皆小功五月。’外祖至尊,同于从母之服;姨、舅一等,服则轻重有殊。堂姨、舅亲即未疏,恩绝不相为服,舅母来承外族,不如同爨之礼。窃以古意犹有所未畅者也,请加外祖父母为大功九月,姨、舅皆小功五月,堂舅、堂姨、舅母并加至袒免。”
崔沔议曰:“正家之道,不可以贰;总一定义,理归本宗。是以内有齐、斩,外皆缌麻,尊名所加,不过一等,此先王不易之道也。愿守八年明旨,一依古礼,以为万代成法。”
韦述议曰:“《丧服传》曰:‘禽兽知母而不知父。野人曰,父母何等焉!都邑之士则知尊祢矣;大夫及学士则知尊祖矣。’圣人究天道而厚于祖祢,系族姓而亲其子孙,母党比于本族,不可同贯,明矣。今若外祖及舅加服一等,堂舅及姨列于服纪,则中外之制,相去几何!废礼徇情,所务者末。古之制作者,知人情之易摇,恐失礼之将渐,别其同异,轻重相悬,欲使后来之人永不相杂。微旨斯在,岂徒然哉!苟可加也,亦可减也;往圣可得而非,则《礼经》可得而隳矣。先王之制,谓之彝伦,奉以周旋,犹恐失坠;一紊其叙,庸可止乎!请依《仪礼》丧服为定。”
礼部员外郎杨仲昌议曰:“郑文贞公魏征始加舅服至小功五月。虽文贞贤也,而周、孔圣也,以贤改圣,后学何从!窃恐内外乖序,亲疏夺伦,情之所沿,何所不至!昔子路有姊之丧而不除,孔子曰:‘先王制礼,行道之人,皆不忍也。’子路除之。此则圣人援事抑情之明例也。《记》曰:‘无轻议礼。’明其蟠于天地,并彼日月,贤者由之,安敢损益也!”
敕:“姨舅既服小功,舅母不得全降,宜服缌麻,堂姨舅宜服袒免。”
均,说之子也。
秋,八月,壬子,千秋节,群臣皆献宝镜。张九龄以为以镜自照见形容,以人自照见吉凶,乃述前世兴废之源,为书五卷,谓之《千秋金镜录》,上之;上赐书褒美。
甲寅,突骑施遣其大臣胡禄达干来请降,许之。
御史大夫李适之,承乾之孙也,以才干得幸于上,数为承乾论辨;甲戌,追赠承乾恒山愍王。
乙亥,汴哀王璥薨。
冬,十月,戊申,车驾发东都。先是,敕以来年二月二日行幸西京,会宫中有怪,明日,上召宰相,即议西还。裴耀卿、张九龄曰:“今农收未毕,请俟仲冬。”李林甫潜知上指,二相退,林甫独留,言于上曰:“长安、洛阳,陛下东西宫耳,往来行幸,何更择时!借使妨于农收,但应蠲所过租税而已。臣请宣示百司,即日西行。”上悦,从之。过陕州,以刺史卢奂有善政,题赞于其听事而去。奂,怀慎之子也。丁卯,至西京。朔方节度使牛仙客,前在河西,能节用度,勤职业,仓库充实,器械精利;上闻而嘉之,欲加尚书。张九龄曰:“不可。尚书,古之纳言,唐兴以来,惟旧相及扬历中外有德望者乃为之。仙客本河湟使典,今骤居清要,恐羞朝廷。”上曰:“然则但加实封可乎?”对曰:“不可。封爵所以劝有功也。边将实仓库,修器械,乃常务耳,不足为功。陛下赏其勤,赐之金帛可也;裂土封之,恐非其宜。”上默然。李林甫言于上曰:“仙客,宰相才也,何有于尚书!九龄书生,不达大体。”上悦。明日,复以仙客实封为言,九龄固执如初。上怒,变色曰:“事皆由卿邪?”九龄顿首谢曰:“陛下不知臣愚,使待罪宰相,事有未允,臣不敢不尽言。”上曰:“卿嫌仙客寒微,如卿有何阀阅!”九龄曰:“臣岭海孤贱,不如仙客生于中华;然臣出入台阁,典司诰命有年矣。仙客边隅小吏,目不知书,若大任之,恐不惬众望。”林甫退而言曰:“苟有才识,何必辞学!天子用人,有何不可!”十一月,戊戌,赐仙客爵陇西县公,食实封三百户。
初,上欲以李林甫为相,问于中书令张九龄,九龄对曰:“宰相系国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异日为庙社之忧。”上不从。时九龄方以文学为上所重,林甫虽恨,犹曲意事之。侍中裴耀卿与九龄善,林甫并疾之。是时,上在位岁久,渐肆奢欲,怠于政事。而九龄遇事无细大皆力争;林甫巧伺上意,日思所以中伤之。
上之为临淄王也,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皆有宠,丽妃生太子瑛,德仪生鄂王瑶,才人生光王琚。及即位,幸武惠妃,丽妃等爱皆驰;惠妃生寿王瑁,宠冠诸子。太子与瑶、琚会于内第,各以母失职有怨望语。驸马都尉杨洄尚咸宜公主,常伺三子过失以告惠妃。惠妃泣诉于上曰:“太子阴结党与,将害妾母子,亦指斥至尊。”上大怒,以语宰相,欲皆废之。九龄曰:“陛下践祚垂三十年,太子诸王不离深宫,日受圣训,天下之人皆庆陛下享国久长,子孙蕃昌。今三子皆已成人,不闻大过,陛下奈何一旦以无根之语,喜怒之际,尽废之乎!且太子天下本,不可轻摇。昔晋献公听骊姬之谗杀申生,三世大乱。汉武帝信江充之诬罪戾太子,京城流血。晋惠帝用贾后之谮废愍怀太子,中原涂炭。隋文帝纳独孤后之言黜太子勇,立炀帝,遂失天下。由此观之,不可不慎。陛下必欲为此,臣不敢奉诏。”上不悦。林甫初无所言,退而私谓宦官之贵幸者曰:“此主上家事,何必问外人!”上犹豫未决。惠妃密使官奴牛贵儿谓九龄曰:“有废必有兴,公为之援,宰相可长处。”九龄叱之,以其语白上;上为之动色,故讫九龄罢相,太子得无动。林甫日夜短九龄于上,上浸疏之。
林甫引萧炅为户部侍郎。炅素不学,尝对中书侍郎严挺之读“伏腊”为“伏猎”。挺之言于九龄曰:“省中岂容有‘伏猎侍郎’!”由是出炅为岐州刺史,故林甫怨挺之。九龄与挺之善,欲引以为相,尝谓之曰:“李尚书方承恩,足下宜一造门,与之款昵。”挺之素负气,薄林甫为人,竟不之诣;林甫恨之益深。挺之先娶妻,出之,更嫁蔚州刺史王元琰,元琰坐赃罪下三司按鞫,挺之为之营解。林甫因左右使于禁中白上。上谓宰相曰:“挺之为罪人请属所由。”九龄曰:“此乃挺之出妻,不宜有情。”上曰:“虽离乃复有私。”
于是上积前事,以耀卿、九龄为阿党;壬寅,以耀为左丞相,九龄为右丞相,并罢政事。以林甫兼中书令;仙客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邻朔方节度如故。严挺之贬洺州刺史,王元琰流岭南。
上即位以来,所用之相,姚崇尚通,宋珪尚法,张嘉贞尚吏,张说尚文,李元纮、杜暹尚俭,韩休、张九龄尚直,各其所长也。九龄既得罪,自是朝廷之士,皆容身保位,无复直言。
李林甫欲蔽塞人主视听,自专大权,明召诸谏官谓曰:“今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之不暇,乌用多言!诸君不见立仗马乎?食三品料,一鸣辄斥去,悔之何及!”
补阙杜璡尝上书言事,明日,黜为下邽令。自是谏争路绝矣。
牛仙客既为林甫所引进,专给唯诺而已。然二人皆谨守格式,百官迁除,各有常度,虽奇才异行,不免终老常调;其以巧谄邪险自进者,则超腾不次,自有它蹊矣。林甫城府深密,人莫窥其际。好以甘言啖人,而阴中伤之,不露辞色。凡为上所厚者,始则亲结之,及位势稍逼,辄以计去之。虽老奸巨猾,无能逃其术者。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中开元二十五年(丁丑,公元七三七年)
春,正月,初置玄学博士,每岁依明经举。
二月,敕曰:“进士以声韵为学,多昧古今;明经以贴诵为功,罕穷旨趣。自今明经问大义十条,对时务策三首;进士试大经十贴。”
戊辰,新罗王兴光卒,子承庆袭位。
乙酉,幽州节度使张守珪破契丹于捺禄山。
己亥,河西节度使崔希逸袭吐蕃,破之于青海西。
初,希逸遣使谓吐蕃边将乞力徐曰:“两国通好,今为一家,何必更置兵守捉,妨人耕牧!请皆罢之。”乞力徐曰:“常侍忠厚,言必不欺。然朝廷未必专以边事相委,万一有奸人交斗其间,掩吾无备,悔之何及!”希逸固请,乃刑白狗为盟,各去守备;于是吐蕃畜牧被野。时吐蕃西击勃律,勃律来告急。上命吐蕃罢兵,吐蕃不奉诏,遂破勃律;上甚怒。会希逸傔人孙诲入奏事,自欲求功,奏称吐蕃无备,请掩击,必大获。上命内给事赵惠琮与诲偕往,审察事宜。惠琮等至,则矫诏令希逸袭之。希逸不得已,发兵自凉州南入吐蕃境二千馀里,至青海西,与吐蕃战,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乞力徐脱身走。惠琮、诲皆受厚赏。自是吐蕃复绝朝贡。
夏,四月,辛酉,监察御史周子谅弹牛仙客非才,引谶书为证。上怒,命左右扌暴于殿庭,绝而复苏;仍杖之朝堂,流瀼州,至蓝田而死。李林甫言:“子谅,张九龄所荐也。”甲子,贬九龄荆州长史。
杨洄又谮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云与太子妃兄驸马薛锈潜构异谋,上召宰相谋之。李林甫对曰:“此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宜豫。”上意乃决。乙丑,使宦者宣制于宫中,废瑛、瑶、琚为庶人,流锈于瀼州。瑛、瑶、琚寻赐死城东驿,锈赐死于蓝田。瑶、琚皆好学,有才识,死不以罪,人皆惜之。丙寅,瑛舅家赵氏、妃家薛氏、瑶舅家皇甫氏,坐流贬者数十人,惟瑶妃家韦氏以妃贤得免。
五月,夷州刺史杨浚坐赃当死,上命杖之六十,流古州。左丞相裴耀卿上疏,以为:“决杖赎死,恩则甚优;解体受笞,事颇为辱,上可施之徒隶,不当及于士人。”上从之。
癸未,敕以方隅底定,令中书门下与诸道节度使量军镇闲剧利害,审计兵防定额,于诸色征人及客户中召募丁壮,长充边军,增给田宅,务加优恤。
辛丑,上命有司选宗子有才者,授以台省及法官、京县官,敕曰:“违道慢常,义无私于王法;修身效节,恩岂薄于它人!期于帅先,励我风俗。”
秋,七月,己卯,大理少卿徐峤奏:“今岁天下断死刑五十八,大理狱院,由来相传杀气太盛,鸟雀不栖,今有鹊巢其树。”于是百官以几致刑措,上表称贺。上归功宰辅,庚辰,赐李林甫爵晋国公,牛仙客豳国公。
上命李林甫、牛仙客与法官删修《律令格式》成,九月,壬申,颁行之。
先是,西北边数十州多宿重兵,地租营田皆不以赡,始用和籴之法。有彭果者,因牛仙客献策,请行籴法于关中。戊子,敕以岁稔谷贱伤农,命增时价什二三,和籴东、西畿粟各数百万斛,停今年江、淮所运租。自是关中蓄积羡溢,车驾不复幸东都矣。癸巳,敕河南、北租应输含嘉、太原仓者,皆留输本州。
太常博士王玙上疏请立青帝坛以迎春;从之。冬,十月,辛丑,制自今立春亲迎春于东郊。
时上颇好祀神鬼,故玙专习祠祭之礼以干时。上悦之,以为侍御史,领祠祭使。玙祈祷或焚纸钱,类巫觋,习礼者羞之。壬申,上幸骊山温泉。乙酉,还宫。
己丑,开府仪同三司广平文贞公宋璟薨。
十二月,丙午,惠妃武氏薨,赠谥贞顺皇后。
是岁,命将作大匠康愆素之东都毁明堂。愆素上言:“毁之劳人,请去上层,卑于旧九十五尺,仍旧为乾元殿。”从之。
初令庸调租资课皆以土物输京都。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中开元二十六年(戊寅,公元七三八年)
春,正月,乙亥,以牛仙客为侍中。
丁丑,上迎气于浐水之东。
制边地长征兵,召募向足,自今镇兵勿复遣,在彼者纵还。
令天下州、县、里别置学。
壬辰,以李林甫领陇右节度副大使,以鄯州都督杜希望知留后。
二月,乙卯,以牛仙客兼河东节度副大使。
己未,葬贞顺皇后于敬陵。
壬戌,敕河曲六州胡坐康待宾散隶诸州者,听还故土,于盐、夏之间,置宥州以处之。
三月,吐蕃寇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击破之。鄯州都督、知陇右留后杜希望攻吐蕃新城,拔之,以其地为威戎军,置兵一千戍之。
夏,五月,乙酉,李林甫兼河西节度使。
丙申,以崔希逸为河南尹。希逸自念失信于吐蕃,内怀愧恨,未几而卒。
太子瑛既死,李林甫数劝上立寿王瑁。上以忠王玙年长,且仁孝恭谨,又好学,意欲立之,犹豫岁馀不决。自念春秋浸高,三子同日诛死,继嗣未定,常忽忽不乐,寝膳为之减。高力士乘间请其故,上曰:“汝,我家老奴,岂不能揣我意!”力士曰:“得非以郎君未定邪?”上曰:“然。”对曰:“大家何必如此虚劳圣心,但推长而立,谁敢复争!”上曰:“汝言是也!汝言是也!”由是遂定。六月,庚子,立玙为太子。
辛丑,以岐州刺史萧炅为河西节度使总留后事,鄯州都督杜希望为陇右节度使,太仆卿王昱为剑南节度使,分道经略吐蕃,仍毁所立赤岭碑。
突骑施可汗功禄,素廉俭,每攻战所得,辄与诸部分之,不留私蓄,由是众乐为用。既尚唐公主,又潜通突厥及吐蕃,突厥、吐蕃各以女妻之。苏禄以三国女为可敦,又立数子为叶护,用度浸广,由是攻战所得,不复更分。晚年病风,一手挛缩,诸部离心。酋长莫贺达干、都摩度两部最强,其部落又分为黄姓、黑姓,互相乖阻,于是莫贺达干勒兵夜袭苏禄,杀之。都摩度初与莫贺达干连谋,既而复与之异,立苏禄之子骨啜为吐火仙可汗,以收其馀众,与莫贺达干相攻。莫贺达干遣使告碛西节度使盖嘉运,上命嘉运招集突骑施、拔汗那以西诸国;吐火仙与都摩度据碎叶城,黑姓可汗尔微特勒据怛逻斯城,相与连兵以拒唐。
太子将受册命,仪注有中严、外办及绛纱袍,太子嫌与至尊同称,表请易之。左丞相裴耀卿奏停中严,改外办曰外备,改绛纱袍为硃明服。秋,七月,己巳,上御宣政殿,册太子。故事,太子乘辂至殿门。至是,太子不就辂,自其宫步入。是日,赦天下。己卯,册忠王妃韦氏为太子妃。
杜希望将鄯州之众夺吐蕃河桥,筑盐泉城于河左,吐蕃发兵三万逆战,希望众少,不敌,将卒皆惧。左威卫郎将王忠嗣帅所部先犯其陈,所向辟易,杀数百人,虏陈乱。希望纵兵乘之,虏遂大败。置镇西军于盐泉。忠嗣以功迁左金吾将军。
八月,辛巳,勃海王武艺卒,子钦茂立。
九月,丙申朔,日有食之。
初,仪凤中,吐蕃陷安戎城而据之,其地险要,唐屡攻之,不克。剑南节度使王昱筑两城于其侧,顿军蒲婆岭下,运资粮以逼之。吐蕃大发兵救安戎城,昱众大败,死者数千人。昱脱身走,粮仗军资皆弃之。贬昱括州刺史,再贬高要尉而死。
戊午,册南诏蒙归义为云南王。
归义之先本哀牢夷,地居姚州之西,东南接交趾,西北接吐蕃。蛮语谓王曰诏,先有六诏:曰蒙舍,曰蒙越,曰越析,曰浪穹,曰样备,曰越澹,兵力相埒,莫能相壹;历代因之以分其势。蒙舍最在南,故谓之南诏。高宗时,蒙舍细奴逻初入朝。细奴逻生逻盛,逻盛生盛逻皮,盛逻皮生皮逻阁。皮逻阁浸强大,而五诏微弱;会有破渳河蛮之功,乃赂王昱,求合六诏为一。昱为之奏请,朝迁许之,仍赐名归义。于是以兵威胁服群蛮,不从者灭之,遂击破吐蕃,徙居大和城;其后卒为边患。
冬,十月,戊寅,上幸骊山温泉,壬辰,上还宫。
是岁,于西京、东都往来之路,作行宫千馀间。
分左右羽林置龙武军,以万骑营隶焉。润州刺史齐澣奏:“旧自瓜步济江,迂六十里。请自京口埭下直济江,穿伊娄河二十五里即达扬子县,立伊娄埭。”从之。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中开元二十七年(己卯,公元七三九年)
春,正月,壬寅,命陇右节度大使荣王琬自至本道巡按处置诸军,选募关内、河东壮士三五万人,诣陇右防遏,至秋末无寇,听还。
群臣请加尊号曰圣文;二月,己巳,许之,因赦天下,免百姓今年田租。
夏,四月,癸酉,敕:“诸阴阳术数,自非婚丧卜择,皆禁之。”
己丑,以牛仙客为兵部尚书兼侍中,李林甫为吏部尚书兼中书令,总文武选事。
六月,癸酉,以御史大夫李适之兼幽州节度使。
幽州将赵堪、白真陁罗矫节度使张守珪之命,使平卢军使乌知义邀击叛奚馀党于横水之北;知义不从,白真陁罗矫称制指以迫之。知义不得已出师,与虏遇,先胜后败;守珪隐其败状,以克获闻。事颇泄,上令内谒者监牛仙童作察之。守珪重赂仙童,归罪于白真陁罗,逼令自缢死。仙童有宠于上,众宦官疾之,共发其事。上怒,甲戌,命杨思勖杖杀之。思勖缚格,杖之数百,刳取其心,割其肉啖之。守珪坐贬括州刺史。太子太师萧嵩尝赂仙童以城南良田数顷,李林甫发之,嵩坐贬青州刺史。
秋,八月,乙亥,碛西节度使盖嘉运擒突骑施可汗吐火仙。嘉运攻碎叶城,吐火仙出战,败走,擒之于贺逻岭。分遣疏勒镇守使夫蒙灵察与拔汗那王阿悉烂达干潜引兵突入怛逻斯城,擒黑姓可汗尔微,遂入曳建城,取交河公主,悉收散发之民数万以与拔汗那王,威震西陲。
壬午,吐蕃寇白草、安人等军,陇右节度使萧炅击破之。
甲申,追谥孔子为文宣王。先是,祀先圣先师,周公南向,孔子东向坐。制:“自今孔子南向坐,被王者之服,释奠用宫悬。”追赠弟子皆为公、侯、伯。
九月,戊午,处木昆、鼠尼施、弓月等诸部先隶突骑施者,皆帅众内附,仍请徙居安西管内。
太子更名绍。
冬,十月,辛巳,改修东都明堂。
丙戌,上幸骊山温泉;十一月,辛丑,还宫。
甲辰,明堂成。
剑南节度使张宥,文吏不习军旅,悉以军政委团练副使章仇兼琼。兼琼入奏事,盛言安戎城可取,上悦之。丁巳,以宥为光禄卿。十二月,以兼琼为剑南节度使。
初,睿宗丧既除,祫于太庙;自是三年一祫,五年一禘。是岁,夏既禘,冬又当祫。太常议以为祭数则渎,请停今年祫祭,自是通计五年一祫、一禘;从之。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中开元二十八年(庚寅,公元七四零年)
春,正月,癸巳,上幸骊山温泉;庚子,还宫。二月,荆州长史张九龄卒。上虽以九龄忤旨逐之,然终爱重其人,每宰相荐士,辄问曰:“风度得如九龄不?”
三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章仇兼琼潜与安戎城中吐蕃翟都局及维州别驾董承晏结谋,使局开门引内唐兵,尽杀吐蕃将卒,使监察御史许远将兵守之。远,敬宗之曾孙也。
甲寅,盖嘉运入献捷。上赦吐火仙罪,以为左金吾大将军。嘉运请立阿史那怀道之子昕为十姓可汗;从之。夏,四月,辛未,以昕妻李氏为交河公主。
六月,吐蕃围安戎城。
上嘉盖嘉运之功,以为河西、陇右节度使,使之经略吐蕃。嘉运恃恩流连,不时发。左丞相裴耀卿上疏,以为:“臣近与嘉运同班,观其举措,诚勇烈有馀,然言气矜夸,恐难成事。昔莫敖忸于蒲骚之役,卒丧楚师;今嘉运有骄敌之色,臣窃忧之。况防秋非远,未言发日,若临事始去,则吏卒尚未相识,何以制敌!且将军受命,凿凶门而出;今乃酣宴朝夕,殆非忧国爱人之心。若不可改易,宜速遣进涂,仍乞圣恩严加训励。”上乃趣嘉运行。已而嘉运竟无功。
秋,八月,甲戌,幽州奏破奚、契丹。
冬,十月,甲子,上幸骊山温泉;辛巳,还宫。
吐蕃寇安戎城及维州;发关中强骑救之,吐蕃引去。更命安戎城曰平戎。
十一月,罢牛仙客朔方、河东节度使。
突骑施莫贺达干闻阿史那昕为可汗,怒曰:“首诛苏禄,我之谋也;今立史昕,何以赏我?”遂帅诸部叛。上乃立莫贺达干为可汗,使统突骑施之众,命盖嘉运招谕之。十二月,乙卯,莫贺达干降。
金城公主薨;吐蕃告丧,且请和,上不许。
是岁,天下县千五百七十三,户八百四十一万二千八百七十一,口四千八百一十四万三千六百九。西京、东都米斛直钱不满二百,绢匹亦如之。海内富安,行者虽万里不持寸兵。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中开元二十九年(辛巳,公元七四一年)
春,正月,癸巳,上幸骊山温泉。
丁酉,制:“承前诸州饥馑,皆待奏报,然始开仓赈给。道路悠远,何救悬绝!自今委州县长官与采访使量事给讫奏闻。”
庚子,上还宫。上梦玄元皇帝告云:“吾有像在京城西南百馀里,汝遣人求之,吾当与汝兴庆宫相见。”上遣使求得之于盩厔楼观山间。夏,闰四月,迎置兴庆宫。五月,命画玄元真容,分置诸州开元观。
六月,吐蕃四十万众入寇,至安仁军,浑崖峰骑将臧希液帅众五千击破之。
秋,七月,丙寅,突厥遣使来告登利可汗之丧。初,登利从叔二人,分典兵马,号左、右杀。登利患两杀之专,与其母谋,诱右杀,斩之,自将其众。左杀判阙特勒兵攻登利,杀之,立毘伽可汗之子为可汗;俄为骨咄叶护所杀,更立其弟;寻又杀之,骨咄叶护自立为可汗。上以突厥内乱,癸酉,命左羽林将军孙老奴招谕回纥、葛逻禄、拔悉密等部落。
乙亥,东都洛水溢,溺死者千馀人。
平卢兵马使安禄山,倾巧,善事人,人多誉之。上左右至平卢者,禄山皆厚赂之,由是上益以为贤。御史中丞张利贞为河北采访使,至平卢。禄山曲事利贞,乃至左右皆有赂。利贞入奏,盛称禄山之美。八月,乙未,以禄山为营州都督,充平卢军使,两蕃、勃海、黑水四府经略使。
冬,十月,丙申,上幸骊山温泉。
壬寅,分北庭、安西为二节度。
十一月,庚戌,司空邠王守礼薨。守礼庸鄙无才识,每天将雨及霁,守礼必先言之,已而皆验。岐、薛诸王言于上曰:“邠兄有术。”上问其故,对曰:“臣无术。则天时以章怀之故,幽闭宫中十馀年,岁赐敕杖者数四,背瘢甚厚,将雨则沉闷,将霁则轻爽,臣以此知之耳。”因流涕沾襟;上亦为之惨然。
辛酉,上还宫。
辛未,太尉宁王宪薨。上哀惋特甚,曰:“天下,兄之天下也;兄固让于我,为唐太伯,常名不足以处之。”乃谥曰让皇帝。其子汝阳王璡,上表追述先志谦冲,不敢当帝号;上不许。剑日,内出服,以手书致于灵座,书称“隆基白”;又名其墓曰惠陵,追谥其妃元氏曰恭皇后,附葬焉。
十二月,乙巳,吐蕃屠达化县,陷石堡城,盖嘉运不能御。
●卷第二百一十五
【唐纪三十一】 起玄黓敦牂,尽强圉大渊献十一月,凡五年有奇。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下天宝元年(壬午,公元七四二年)
春,正月,丁未朔,上御勤政楼受朝贺,赦天下,改元。
壬子,分平卢别为节度,以安禄山为节度使。
是时,天下声教所被之州三百三十一,羁縻之州八百,置十节度、经略使以备边。安西节度抚宁西域,统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治龟兹城,兵二万四千。北庭节度防制突骑施、坚昆,统瀚海、天山、伊吾三军,屯伊、西二州之境,治北庭都护府,兵二万人。河西节度断隔吐蕃、突厥,统赤水、大斗、建康、宁寇、玉门、黑离、豆卢、新泉八军,张掖、交城、白亭三守捉,屯凉、肃、瓜、沙、会五州之境,治凉州,兵七万三千人。朔方节度捍御突厥,统经略、丰安、定远三军,三受降城,安北、单于二都护府,屯灵、夏、丰三州之境,治灵州,兵六万四千七百人。河东节度与朔方掎角以御突厥,统天兵、大同、横野、岢岚四军,云中守捉,屯太原府忻、代、岚三州之境,治太原府,兵五万五千人。范阳节度临制奚、契丹,统经略、威武、清夷、静塞、恒阳、北平、高阳、唐兴、横海九军,屯幽、蓟、妫、檀、易、恒、定、漠、沧九州之境,治幽州,兵九万一千四百人。平卢节度镇抚室韦、靺鞨,统平卢、卢龙二军,榆关守捉,安东都护府,屯营、平二州之境,治营州,兵三万七千五百人。陇右节度备御吐蕃,统临洮、河源、白水、安人、振威、威戎、漠门、宁塞、积石、镇西十军,绥和、合川、平夷三守捉,屯鄯、廊、洮、河之境,治鄯州,兵七万五千人。剑南节度西抗吐蕃,南抚蛮獠,统天宝、平戎、昆明、宁远、澄川、南江六军,屯益、翼、茂、当、巂、柘、松、维、恭、雅、黎、姚、悉十三州之境,治益州,兵三万九百人。岭南五府经略绥静夷、獠,统经略、清海二军,桂、容、邕、交四管,治广州,兵万五千四百人。此外又有长乐经略,福州领之,兵千五百人。东莱守捉,莱州领之;东牟守捉,登州领之;兵各千人。凡镇兵四十九万人,马八万馀匹。开元之前,每岁供边兵衣粮,费不过二百万;天宝之后,边将奏益兵浸多,每岁用衣千二十万匹,粮百九十万斛,公私劳费,民始困苦矣。
甲寅,陈王府参军田同秀上言:“见玄元皇帝于丹凤门之空中,告以‘我藏灵符,在尹喜故宅。’”上遣使于故函谷关尹喜台旁求得之。
陕州刺史李齐物穿三门运渠,辛未,渠成。齐物,神通之曾孙也。
壬辰,群臣上表,以“函谷宝符,潜应年号;先天不违,请于尊号加‘天宝’字。”从之。
二月,辛卯,上享玄元皇帝于新庙。甲午,享太庙。丙申,合祀天地于南郊,赦天下。改侍中为左相,中书令为右相,尚书左、右丞相复为仆射;东都、北都皆为京,州为郡,刺史为太守;改桃林县曰灵宝。田同秀除朝散大夫。时人皆疑宝符同秀所为。间一岁,清河人崔以清复言:“见玄元皇帝于天津桥北,云藏符在武城紫微山。”敕使往掘,亦得之。东京留守王倕知其诈,按问,果首服。奏之。上亦不深罪,流之而已。
三月,以长安令韦坚为陕郡太守,领江、淮租庸转运使。
初,宇文融既败,言利者稍息。及杨慎矜得幸,于是韦坚、王鉷之徒竞以利进,百司有事权者,稍稍别置使以领之,旧官充位而已。坚,太子之妃兄也,为吏以干敏称。上使之督江、淮租运,岁增巨万;上以为能,故擢任之。王鉷,方翼之孙也,亦以善治租赋为户部员外郎兼侍御史。
李林甫为相,凡才望功业出己右及为上所厚、势位将逼己者,必百计去之;尤忌文学之士,或阳与之善,啖以甘言而阴陷之。世谓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剑。”
上尝陈乐于勤政楼下,垂帘观之。兵部侍郎卢绚谓上已起,垂鞭按辔,横过楼下;绚风标清粹,上目送之;深叹其蕴藉。林甫常厚以金帛赂上左右,上举动必知之;乃召绚子弟谓曰:“尊君素望清崇,今交、广藉才,圣上欲以尊君为之,可乎?若惮远行,则当左迁;不然,以宾、詹分务东洛,亦优贤之命也,何如?”绚惧,以宾、詹为请。林甫恐乖众望,乃除华州刺史。到官未几,诬其有疾,州事不理,除詹事、员外同正。
上又尝问林甫以“严挺之今安在?是人亦可用。”挺之时为绛州刺史。林甫退,召挺之弟损之,谕以“上待尊兄意甚厚,盍为见上之策,奏称风疾,求还京师就医。”挺之从之。林甫以其奏白上云:“挺之衰老得风疾,宜且授以散秩,使便医药。”上叹吒久之;夏,四月,壬寅,以为詹事,又以汴州刺史、河南采访使齐澣为少詹事,皆员外同正,于东京养疾。澣亦朝廷宿望,故并忌之。
上发兵纳十姓可汗阿史那昕于突骑施,至俱兰城,为莫贺达干所杀。突骑施大纛官都摩度来降,六月,乙未,册都摩度为三姓叶护。
秋,七月,癸卯朔,日有食之。
辛未,左相牛仙客薨。八月,丁丑,以刑部尚书李适之为左相。
突厥拔悉蜜、回纥、葛逻禄三部共攻骨咄叶护,杀之,推拔悉蜜酋长为颉跌伊施可汗,回纥、葛逻禄自为左、右叶护。突厥馀众共立判阙特勒之子为乌苏米施可汗,以其子葛腊哆为西杀。
上遣使谕乌苏令内附,乌苏不从。朔方节度使王忠嗣盛兵碛口以威之,乌苏惧,请降,而迁延不至。忠嗣知其诈,乃遣使说拔悉蜜、回纥、葛逻禄使攻之,乌苏遁去。忠嗣因出兵击之,取其右厢以归。
丁亥,突厥西叶护阿布思及西杀葛腊哆、默啜之孙勃德支、伊然小妻、毘伽登利之女帅部众千馀帐,相次来降,突厥遂微。九月,辛亥,上御花萼楼宴突厥降者,赏赐甚厚。
护密先附吐蕃,戊午,其王颉吉里匐遣使请降。
冬,十月,丁酉,上幸骊山温泉;己巳,还宫。
十二月,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奏破吐蕃大岭等军;戊戌,又奏破青海道莽布支营三万馀众,斩获五千馀级。庚子,河西节度使王倕奏破吐蕃渔海及游弈等军。
是岁,天下县一千五百二十八,乡一万六千八百二十九,户八百五十二万五千七百六十三,口四千八百九十万九千八百。
回纥叶护骨力裴罗遣使入贡,赐爵奉义王。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下天宝二年(癸未,公元七四三年)
春,正月,安禄山入朝;上宠待甚厚,谒见无时。禄山奏言:“去秋营州虫食苗,臣焚香祝天云:‘臣若操心不正,事君不忠,愿使虫食臣心;若不负神祇,愿使虫散。’即有群鸟从北来,食虫立尽。请宣付史官。”从之。
李林甫领吏部尚书,日在政府,选事悉委侍郎宋遥、苗晋卿。御史中丞张倚新得幸于上,遥、晋卿欲附之。时选人集者以万计,入等者六十四人。倚子奭为之首,群议沸腾。前蓟令苏孝韫以告安禄山,禄山入言于上,上悉召入等人面试之,奭手持试纸,终日不成一字,时人谓之“曳白”。癸亥,遥贬武当太守,晋卿贬安康太守,倚贬淮阳太守,同考判官礼部郎中裴朏等皆贬岭南官。晋卿,壶关人也。
三月,壬子,追尊玄元皇帝父周上御大夫为先天太皇;又尊皋繇为德明皇帝,凉武昭王为兴圣皇帝。
江、淮南租庸等使韦坚引浐水抵苑东望春楼下为潭,以聚江、淮运船,役夫匠通漕渠,发人丘垄,自江、淮至京城,民间萧然愁怨,二年而成。丙寅,上幸望春楼观新潭。坚以新船数百艘,扁榜郡名,各陈郡中珍货于船背;陕尉崔成甫著锦半臂,鈌胯绿衫而裼之,红袹首,居前船唱《得宝歌》,使美妇百人盛饰而和之,连樯数里;坚跪进诸郡轻货,仍上百牙盘食。上置宴,竟日而罢,观者山积。夏,四月,加坚左散骑常侍,其僚属吏卒褒赏有差;名其潭曰广运。时京兆尹韩朝宗亦引渭水置潭于西街,以贮材木。
丁亥,皇甫惟明引军出西平,击吐蕃,行千馀里,攻洪济城,破之。
上以右赞善大夫杨慎矜知御史中丞事。时李林甫专权,公卿之进,有不出其门者,必以罪去之;慎矜由是固辞,不敢受。五月,辛丑,以慎矜为谏议大夫。
冬,十月,戊寅,上幸骊山温泉;乙卯,还宫。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下天宝三年(甲申,公元七四四年)
春,正月,丙申朔,改年曰载。
辛丑,上幸骊山温泉;二月,庚午,还宫。
辛卯,太子更名亨。
海贼吴令光等抄掠台、明,命河南尹裴敦复将兵讨之。
三月,己巳,以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兼范阳节度使;以范阳节度使裴宽为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席建侯为河北黜陟使,称禄山公直;李林甫、裴宽皆顺旨称其美。三人皆上所信任,由是禄山之宠益固不摇矣。
夏,四月,裴敦复破吴令光,擒之。五月,河西节度使夫蒙灵察讨突骑施莫贺达干,斩之,更请立黑姓伊里底蜜施骨咄禄毘伽;六月,甲辰,册拜骨咄禄毘伽为十姓可汗。
秋,八月,拔悉蜜攻斩突厥乌苏可汗,传首京师。国人立其弟鹘陇匐白眉特勒,是为白眉可汗。于是突厥大乱,敕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出兵乘之。至萨河内山,破其左厢阿波达干等十一部,右厢未下。会回纥、葛逻禄共攻拔悉蜜颉跌伊施可汗,杀之。回纥骨力裴罗自立为骨咄禄毘伽阙可汗,遣使言状;上册拜裴罗为怀仁可汗。于是怀仁南据突厥故地,立牙帐于乌德犍山,旧统药逻葛等九姓,其后又并拔悉蜜、葛逻禄,凡十一部,各置都督,每战则以二客部为先。
李林甫以杨慎矜屈附于己,九月,甲戌,复以慎矜为御史中丞,充诸道铸钱使。
冬,十月,癸巳,上幸骊山温泉;十一月,丁卯,还宫。
术士苏嘉庆上言:“遁甲术有九宫贵神,典司水旱,请立坛于东郊,祀以四孟月。”从之。礼在昊天上帝下,太清宫、太庙上,所用牲玉,皆侔天地。
十二月,癸巳,置会昌县于温泉宫下。
户部尚书裴宽素为上所重,李林甫恐其入相,忌之。刑部尚书裴敦复击海贼还,受请托,广序军功,宽微奏其事。林甫以告敦复,敦复言宽亦尝以亲故属敦复。林甫曰:“君速奏之,勿后于人。”敦复乃以五百金赂女官杨太真之姊,使言于上。甲午,宽坐贬睢阳太守。
初,武惠妃薨,上悼念不已,后宫数千,无当意者。或言寿王妃杨氏之美,绝世无双。上见而悦之,乃令妃自以其意乞为女官,号太真;更为寿王娶左卫郎将韦昭训女;潜内太真宫中。太真肌态丰艳,晓音律,性警颖,善承迎上意,不期岁,宠遇如惠妃,宫中号曰“娘子”,凡仪体皆如皇后。
癸卯,以宗女为和义公主,嫁宁远奉化王阿悉烂达干。
癸丑,上祀九宫贵神,赦天下。
初令百姓十八为中,二十三成丁。
初,上自东都还,李林甫知上厌巡幸,乃与牛仙客谋增近道粟赋及和籴以实关中。数年,蓄积稍丰。上从容谓高力士曰:“朕不出长安近十年,天下无事,朕欲高居无为,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对曰:“天子巡狩,古之制也。且天下大柄,不可假人;彼威势既成,谁敢复议之者!”上不悦。力士顿首自陈:“臣狂疾,发妄言,罪当死!”上乃为力士置酒,左右皆呼万岁。力士自是不敢深言天下事矣。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下天宝四年(乙酉,公元七四五年)
春,正月,庚午,上谓宰相曰:“朕比以甲子日,于宫中为坛,为百姓祈福,朕自草黄素置案上,俄飞升天,闻空中语去:‘圣寿延长。’又朕于嵩山炼药成,亦置坛上,及夜,左右欲收之,又闻空中语云:‘药未须收,此自守护。’达曙乃收之。”太子、诸王、宰相,皆上表贺。
回纥怀仁可汗击突厥白眉可汗,杀之,传首京师。突厥毘伽可敦帅众来降。于是北边晏然,烽燧无警矣。
回纥斥地愈广,东际室韦,西抵金山,南跨大漠,尽有突厥故地。怀仁卒,子磨延啜立,号葛勒可汗。
二月,己酉,以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兼河东节度使。忠嗣少以勇敢自负,及镇方面,专以持重安边为务,常曰:“太平之将,但当抚循训练士卒而已,不可疲中国之力以邀功名。”有漆弓百五十斤,常贮之橐中,以示不用。军中日夜思战,忠嗣多遣谋人伺其间隙,见可胜,然后兴师,故出必有功。既兼两道节制,自朔方至去云中,边陲数千里,要害之地,悉列置城堡,斥地各数百里。边人以为自张仁亶之后,将帅皆不及。
三月,壬申,上以外孙独孤氏为静乐公主,嫁契丹王李怀节;甥杨氏为宜芳公主,嫁奚王李延宠。
乙巳,以刑部尚书裴敦复充岭南五府经略等使。五月,壬申,敦复坐逗留不之官,贬淄川太守,以光禄少卿彭杲代之。上嘉敦复平海贼之功,故李林甫陷之。
李适之与李林甫争权有隙。适之领兵部尚书,附马张垍为侍郎,林甫亦恶之,使人发兵部铨曹奸利事,收吏六十馀人付京兆与御史对鞫之,数日,竟不得其情。京兆尹萧炅使法曹吉温鞫之。温入院,置兵部吏于外,先于后厅取二重囚讯之,或杖或压,号呼之声,所不忍闻;皆曰:“苟存馀生,乞纸尽答。”兵部吏素闻温之惨酷,引入,皆自诬服,无敢违温意者。顷刻而狱成,验囚无榜掠之迹。六月,辛亥,敕诮责前后知铨侍郎及判南曹郎官而宥之。垍,均之兄;温,顼之弟子也。
温始为新丰丞,太子文学薛嶷存温才,上召见,顾嶷曰:“是一不良人,朕不用也。”
萧炅为河南尹,尝坐事,西台遣温往按之,温治炅甚急。及温为万年丞,未几,炅为京兆尹。温素与高力士相结,力士自禁中归,温度炅必往谢官,乃先诣力士,与之谈谑,握手甚欢。炅后至,温阳为惊避。力士呼曰:“吉七不须避。”谓炅曰:“此亦吾故人也。”召还,与炅坐。炅接之甚恭,不敢以前事为怨。他日,温谒炅曰:“曩者温不敢隳国家法,自今请洗心事公。”炅遂与尽欢,引为法曹。及林甫欲除不附己者,求治狱吏,炅荐温于林甫;林甫得之,大喜。温常曰:“若遇知己,南山白额虎不足缚也。”时又有杭州人罗希奭,为吏深刻,林甫引之,自御史台主簿再迁殿中侍御史。二人皆随林甫所欲深浅,锻炼成狱,无能自脱者,时人谓之“罗钳吉网”。
秋,七月,壬午,册韦昭训女为寿王妃。
八月,壬寅,册杨太真为贵妃;赠其父玄琰兵部尚书,以其叔父玄珪为光禄卿,从兄銛为殿中少监,钅奇为驸马都尉。癸卯,册武惠妃女为太华公主,命钅奇尚之。及贵妃三姊,皆赐第京师,宠贵赫然。
杨钊,贵妃之从祖兄也,不学无行,为宗党所鄙。从军于蜀,得新都尉;考满,家贫不能自归,新政富民鲜于仲通常资给之。杨玄琰卒于蜀,钊往来其家,遂与其中女通。
鲜于仲通名向,以字行,颇读书,有材智,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引为采访支使,委以心腹。尝从容谓仲通曰:“今吾独为上所厚,苟无内援,必为李林甫所危。闻杨妃新得幸,人未敢附之。子能为我至长安与其家相结,吾无患矣。”仲通曰:“仲通蜀人,未尝游上国,恐败公事。今为公更求得一人。”因言钊本末。兼琼引见钊,仪观甚伟,言辞敏给;兼琼大喜,即辟为推官,往来浸亲密。乃使之献春彩于京师,将别,谓曰:“有少物在郫,以具一日之粮,子过,可取之。”钊至郫,兼琼使亲信大赍蜀货精美者遗之,可直万缗。钊大喜过望,昼夜兼行,至长安,历抵诸妹,以蜀货遗之,曰:“此章仇公所赠也。”时中女新寡,钊遂馆于其室,中分蜀货以与之。于是诸杨日夜誉兼琼;且言钊善樗蒲,引之见上,得随供奉官出入禁中,改金吾兵曹参军。
九月,癸未,以陕郡太守、江淮租庸转运使韦坚为刑部尚书,罢其诸使,以御使中丞杨慎矜代之。坚妻姜氏,皎之女,林甫之舅子也,故林甫昵之。及坚以通漕有宠于上,遂有入相之志,又与李适之善;林甫由是恶之,故迁以美宫,实夺之权也。
安禄山欲以边功市宠,数侵掠奚、契丹;奚、契丹各杀公主以叛,禄山讨破之。
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与吐蕃战于石堡城,为虏所败,副将褚誗战死。
冬,十月,甲午,安禄山奏:“臣讨契丹至北平郡,梦先朝名将李靖、李勣从臣求食。”遂命立庙。又奏荐奠之日,庙梁产芝。
丁酉,上幸骊山温泉。
上以户部郎中王鉷为户口色役使,敕赐百姓复除。鉷奏征其辇运之费,广张钱数,又使市本郡轻货,百姓所输乃甚于不复除。旧制,戍边者免其租庸,六岁而更。时边将耻败,士卒死者皆不申牒,贯籍不除。王鉷志在聚敛,以有籍无人者皆为避课,按籍戍边六岁之外,悉征其租庸,有并征三十年者,民无所诉。上在位久,用度日侈,后宫赏赐无节,不欲数于左、右藏取之。鉷探知上指,岁贡额外钱帛百亿万,贮于内库,以供宫中宴赐,曰:“此皆不出于租庸调,无预经费。”上以鉷为能富国,益厚遇之。鉷务为割剥以求媚,中外嗟怨。丙子,以鉷为御史中丞、京畿采访使。
杨钊侍宴禁中,专掌樗蒲文簿,钩校精密。上赏其强明,曰:“好度支郎。”诸杨数征此言于上,又以属王鉷,鉷因奏充判官。
十二月,戊戌,上还宫。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下天宝五年(丙戌,公元七四六年)
春,正月,乙丑,以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兼河西节度使。
李适之性疏率,李林甫尝谓适之曰:“华山有金矿,采之可以富国,主上未之知也。”他日,适之因奏事言之。上以问林甫,对曰:“臣久知之,但华山陛下本命,王气所在,凿之非宜,故不敢言。”上以林甫为爱己,薄适之虑事不熟,谓曰:“自今奏事,宜先与林甫议之,无得轻脱。”适之由是束手矣。适之既失恩,韦坚失权,益相亲密,林甫愈恶之。
初,太子之立,非林甫意。林甫恐异日为己祸,常有动摇东宫之志;而坚,又太子之妃兄也。皇甫惟明尝为忠王友,时破吐蕃,入献捷,见林甫专权,意颇不平。时因见上,乘间微劝上去林甫。林甫知之,使杨慎矜密伺其所为。会正月望夜,太子出游,与坚相见,坚又与惟明会于景龙观道士之室。慎矜发其事,以为坚戚里,不应与边将狎昵。林甫因谮坚与惟明结谋,欲共立太子。坚、惟明下狱,林甫使慎矜与御史中丞王鉷、京兆府法曹吉温共鞫之。上亦疑坚与惟明有谋而不显其罪,癸酉,下制,责坚以干进不已,贬缙云太守;惟明以离间君臣,贬播川太守;仍别下制戒百官。
以王忠嗣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兼知朔方、河东节度事。忠嗣始在朔方、河东,每互市,高估马价,诸胡闻之,争卖马于唐,忠嗣皆买之。由是胡马少,唐兵益壮。及徙陇右、河西,复请分朔方、河东马九千匹以实之,其军亦壮。忠嗣杖四节,控制万里,天下劲兵重镇,皆在掌握,与吐蕃战于青海、积石,皆大捷。又讨吐谷浑于墨离军,虏其全部而归。
夏,四月,癸未,立奚酋娑固为昭信王,契丹酋楷洛为恭仁王。
己亥,制:“自今四孟月,皆择吉日祀天地、九宫。”
韦坚等既贬,左相李适之惧,自求散地。庚寅,以适之为太子少保,罢政事。其子卫尉少卿霅尝盛馔召客,客畏李林甫,竟日无一人敢往者。
以门下侍郎、崇玄馆大学士陈希烈同平章事。希烈,宋州人,以讲老、庄得进,专用神仙符瑞取媚于上。李林甫以希烈为上所爱,且柔佞易制,故引以为相;凡政事一决于林甫,希烈但给唯诺。故事,宰相午后六刻乃出。林甫奏,今太平无事,巳时即还第,军国机务皆决于私家;主书抱成案诣希烈书名而已。
五月,壬子朔,日有食之。
乙亥,以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为户部尚书;诸杨引之也。
秋,七月,丙辰,敕:“流贬人多在道逗留。自今左降官日驰十驿以上。”是后流贬者多不全矣。
杨贵妃方有宠,每乘马则高力士执辔授鞭,织绣之工专供贵妃院者七百人,中外争献器服珍玩。岭南经略使张九章,广陵长史王翼,以所献精美,九章加三品,翼入为户部侍郎;天下从风而靡。民间歌之曰:“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妃欲得生荔支,岁命岭南驰驿致之。比至长安,色味不变。至是,妃以妒悍不逊,上怒,命送归兄銛之第。是日,上不怿,比日中,犹未食。左右动不称旨,横被棰挞。高力士欲尝上意,请悉载院中储偫送贵妃,凡百馀车;上自分御膳以赐之。及夜,力士伏奏请迎贵妃归院,遂开禁门而入。自是恩遇愈隆,后宫莫得进矣。
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为其兄坚讼冤,且引太子为言;上益怒。太子惧,表请与妃离婚,乞不以亲废法。丙子,再贬坚江夏别驾,兰、芝皆贬岭南。然上素知太子孝谨,故谴怒不及。李林甫因言坚与李适之等为朋党,后数日,坚长流临封,适之贬宜春太守,太常少卿韦斌贬巴陵太守,嗣薛王琄贬夷陵别驾,睢阳太守裴宽贬安陆别驾,河南尹李齐物贬竟陵太守,凡坚亲党连坐流贬者数十人。斌,安石之子。琄,业之子,坚之甥也。琄母亦令随琄之官。
冬,十月,戊戌,上幸骊山温泉;十一月,乙巳,还宫。
赞善大夫杜有邻,女为太子良娣,良娣之姊为左骁卫兵曹柳勣妻。勣性狂疏,好功名,喜交结豪俊。淄川太守裴敦复荐于北海太守李邕,邕与之定交。勣至京师,与著作郎王曾等为友,皆当时名士也。
勣与妻族不协,欲陷之,为飞语,告有邻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林甫令京兆士曹吉温与御史鞫之,乃勣首谋也。温令勣连引曾等入台。十二月,甲戌,有邻、勣及曾等皆杖死,积尸大理,妻子流远方;中外震栗。嗣虢王巨贬义阳司马。巨,邕之子也。别遣监察御史罗希奭往按李邕,太子亦出良娣为庶人。乙亥,鄴郡太守王琚坐赃贬江华司马。琚性豪侈,与李邕皆自谓耆旧,久在外,意怏怏,李林甫恶其负材使气,故因事除之。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中之下天宝六年(丁亥,公元七四七年)
春,正月,辛巳。李邕、裴敦复皆杖死。邕才艺出众,卢藏用常语之曰:“君如干将、莫邪,难与争锋,然终虞缺折耳。”邕不能用。
林甫又奏分遣御史即贬所赐皇甫惟明、韦坚兄弟等死。罗杀奭自青州如岭南,所过杀迁谪者,郡县惶骇。排马牒至宜春,李适之忧惧,仰药自杀。至江华,王琚仰药不死,闻希奭已至,即自缢。希奭又迂路过安陆,欲怖杀裴宽,宽向希奭叩头祈生,希奭不宿而过,乃得免。李适之子適迎父丧至东京,李林甫令人诬告適,杖死于河南府。给事中房琯坐与适之善,贬宜春太守。琯,融之子也。
林甫恨韦坚不已,遣使于循河及江、淮州县求坚罪,所在收系纲典船夫,溢于牢狱,征剥逋负,延及邻伍,皆裸露死于公府,至林甫薨乃止。
丁亥,上享太庙;戊子,合祭天地于南郊,赦天下。制免百姓今载田租。又令除削绞、斩条。上慕好生之名,故令应绞、斩者皆重杖流岭南,其实有司率杖杀之。又令天下为嫁母服三载。
上欲广求天下之士,命通一艺以上皆诣京师。李林甫恐草野之士对策斥言其奸恶,建言:“举人多卑贱愚聩,恐有俚言污浊圣听。”乃令郡县长官精加试练,灼然超绝者,具名送省,委尚书覆试,御史中丞监之,取名实相副者闻奏。既而至者皆试以诗、赋、论,遂无一人及第者,林甫乃上表贺野无遗贤。
戊寅,以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兼御史大夫。
禄山体充肥,腹垂过膝,尝自称重三百斤。外若痴直,内实狡黠。常令其将刘骆谷留京师诇朝廷指趣,动静皆报之。或应有笺表者,骆谷即为代作通之。岁献俘虏、杂畜、奇禽、异兽、珍玩之物,不绝于路,郡县疲于递运。
禄山在上前,应对敏给,杂以诙谐。上尝戏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其大乃尔!”对曰:“更无馀物,正有赤心耳!”上悦。又尝命见太子,禄山不拜。左右趣之拜,禄山拱立曰:“臣胡人,不习朝仪,不知太子者何官?”上曰:“此储君也,朕千秋万岁后,代朕君汝者也。”禄山曰:“臣愚,向者惟知有陛下一人,不知乃更有储君。”不得已,然后拜。上以为信然,益爱之。上尝宴勤政楼,百官列坐楼下,独为禄山于御座东间设金鸡障,置榻使坐其前,仍命卷帘以示荣宠。命杨銛、杨锜、贵妃三姊皆与禄山叙兄弟。禄山得出入禁中,因请为贵妃儿。上与贵妃共坐,禄山先拜贵妃。上问何故,对曰:“胡人先母而后父。”上悦。
李林甫以王忠嗣功名日盛,恐其入相,忌之。安禄山潜蓄异志,托以御寇,筑雄武城,大贮兵器,请忠嗣助役,因欲留其兵。忠嗣先期而往,不见禄山而还,数上言禄山必反;林甫益恶之。夏,四月,忠嗣固辞兼河东、朔方节度;许之。
冬,十月,己酉,上幸骊山温泉,改温泉宫曰华清宫。
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以部将歌舒翰为大斗副使,李光弼为河西兵马使,充赤水军使。翰父祖本突骑施别部酋长,光弼,契丹王楷洛之子也,皆以勇略为忠嗣所重。忠嗣使翰击吐蕃,有同列为之副,倨慢不为用,翰挝杀之,军中股忄栗;累功至陇右节度副使。每岁积石军麦熟,吐蕃辄来获之,无能御者,边人谓之“吐蕃麦庄”。翰先伏兵于其侧,虏至,断其后,夹击之,无一人得返者,自是不敢复来。
上欲使王忠嗣攻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险固,吐蕃举国守之。今顿兵其下,非杀数万人不能克。臣恐所得不如所亡,不如且厉兵秣马,俟其有衅,然后取之。”上意不快。将军董延光自请将兵取石堡城,上命忠嗣分兵助之。忠嗣不得已奉诏,而不尽副延光所欲,延光怨之。
李光弼言于忠嗣曰:“大夫以爱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虽迫于制书,实夺其谋也。何以知之?今以数万众授之而不立重赏,士卒安肯为之尽力乎!然此天子意也,彼无功,必归罪于大夫。大夫军府充牣,何爱数万段帛不以杜其谗口乎!”忠嗣曰:“今以数万之众争一城,得之未足以制敌,不得亦无害于国,故忠嗣不欲为之。忠嗣今受责天子,不过以金吾、羽林一将军归宿卫,其次不过黔中上佐;忠嗣岂以数万人之命易一官乎!李将军,子诚爱我矣,然吾志决矣,子勿复言!”光弼曰:“向者恐为大夫之累,故不敢不言。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遂趋出。
延光过期不克,言忠嗣沮挠军计,上怒。李林甫因使济阳别驾魏林告“忠嗣尝自言我幼养宫中,与忠王相爱狎”,欲拥兵以尊奉太子。敕征忠嗣入朝,委三司鞫之。
上闻哥舒翰名,召见华清宫,与语,悦之。十一月,辛卯,以翰判西平太守,充陇右节度使;以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判武威郡事,充河西节度使。
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慎矜为上所厚,李林甫浸忌之。慎矜与王鉷父晋,中表兄弟也,少与鉷狎,鉷之入台,颇因慎矜推引。及鉷迁中丞,慎矜与语,犹名之;鉷自恃与林甫善,意稍不平。慎矜夺鉷职田,鉷母本贱,慎矜尝以语人;鉷深衔之。慎矜犹以故意待之,尝与之私语谶书。
慎矜与术士史敬忠善,敬忠言天下将乱,劝慎矜于临汝山中买庄为避乱之所。会慎矜父墓田中草木皆流血,慎矜恶之,以问敬忠。敬忠请禳之,设道场于后园,慎矜退朝,辄躶贯桎梏坐其中。旬日血止,慎矜德之。慎矜有侍婢明珠,色美,敬忠屡目之,慎矜即以遗敬忠,车载过贵妃姊柳氏楼下,姊邀敬忠上楼,求车中美人,敬忠不敢拒。明日,姊入宫,以明珠自随。上见而异之,问所从来,明珠具以实对。上以慎矜与术士为妖法,恶之,含怒未发。
杨钊以告鉷,鉷心喜,因侮慢慎矜;慎矜怒。林甫知鉷与慎矜有隙,密诱使图之。鉷乃遣人以飞语告“慎矜隋炀帝孙,与凶人往来,家有谶书,谋复祖业。”上大怒,收慎矜系狱,命刑部、大理与侍御史杨钊、殿中侍御史卢铉同鞫之。太府少卿张瑄,慎矜所荐也,卢铉诬瑄尝与慎矜论谶,拷掠百端,瑄不肯答辩。乃以木缀其足,使人引其枷柄,向前挽之,身加长数尺,腰细欲绝,眼鼻出血,瑄竟不答。
又使吉温捕史敬忠于汝州。敬忠与温父素善,温之幼也,敬忠常抱抚之。及捕获,温不与交言,锁其颈,以布蒙首,驱之马前。至戏水,温使吏诱之曰:“杨慎矜已款服,惟须子一辩,若解人意则生,不然必死,前至温汤,则求首不获矣。”敬忠顾谓温曰:“七郎,求一纸。”温阳不应。去温汤十馀里,敬忠恳请哀切,乃于桑下令答三纸,辩皆如温意。温徐谓曰:“丈人且勿怪!”因起拜之。
至会昌,始鞫慎矜,以敬忠为证。慎矜皆引服,惟搜谶书不获。林甫危之,使卢铉入长安搜慎矜家,铉袖谶书入暗中,诟而出曰:“逆贼深藏秘记。”至会昌,以示慎矜。慎矜叹曰:“吾不蓄谶书,此何从在吾家哉!吾应死而己。”丁酉,赐慎矜及兄少府少监慎馀、洛阳令慎名自尽;敬忠杖百,妻子皆流岭南;瑄杖六十,流临封,死于会昌。嗣虢王巨虽不预谋,坐与敬忠相识,解官,南宾安置。自馀连坐者数十人。慎名闻敕,神色不变,为书别姊;慎馀合掌指天而缢。
三司按王忠嗣,上曰:“吾儿居深宫,安得与外人通谋,此必妄也。但劾忠嗣沮挠军功。”哥舒翰之入朝也,或劝多赍金帛以救忠嗣。翰曰:“若直道尚存,王公必不冤死;如其将丧,多赂何为!”遂单囊而行。三司奏忠嗣罪当死。翰始遇知于上,力陈忠嗣之冤,且请以己官爵赎忠嗣罪;上起,入禁中,翰叩头随之,言与泪俱。上感寤,己亥,贬忠嗣汉阳太守。
李林甫屡起大狱,别置推事院于长安。以杨钊有掖廷之亲,出入禁闼,所言多听,乃引以为援,擢为御史。事有微涉东宫者,皆指擿使之奏刻,付罗希奭、吉温鞫之。钊因得逞其私志,所挤陷诛夷者数百家,皆钊发之。幸太子仁孝谨静,张垍、高力士常保护于上前,故林甫终不能间也。十二月,壬戌,发冯翊、华阴民夫筑会昌城,置百司。王公各置第舍,土亩直千金。癸亥,上还宫。
丙寅,命百官阅天下岁贡物于尚书省,既而悉以车载赐李林甫家。上或时不视朝,百司悉集林甫第门,台省为空。陈希烈虽坐府,无一人入谒者。
林甫子岫为将作监,颇以满盈为惧,尝从林甫游后园,指役夫言于林甫曰:“大人久处钧轴,怨仇满天下,一朝祸至,欲为此,得乎?”林甫不乐曰:“势已如此,将若之何?”
先是,宰相皆以德度自处,不事威势,驺从不过数人,士民或不之避。林甫自以多结怨,常虞刺客,出则步骑百馀人为左右翼,金吾静街,前驱在数百步外,公卿走避;居则重关复壁,以石甃地,墙中置板,如防大敌,一夕屡徙床,虽家人莫知其处。宰相驺从之盛,自林甫始。
初,将军高仙芝,本高丽人,从军安西。仙芝骁勇,善骑射。节度使夫蒙灵察屡荐至安西副都护、都知兵马使,充四镇节度副使。
吐蕃以女妻小勃律王,及其旁二十馀国,皆附吐蕃,贡献不入;前后节度使讨之,皆不能克。制以仙芝为行营节度使,将万骑讨之。自安西行百馀日,乃至特勒满川,分军为三道,期以七月十三日会吐蕃连云堡下。有兵近万人,不意唐兵猝至,大惊,依山拒战,砲櫑如雨。仙芝以郎将高陵李嗣业为陌刀将,令之曰:“不及日中,决须破虏!”嗣业执一旗,引陌刀缘险先登力战,自辰至巳,大破之,斩首五千级,捕虏千馀人,馀皆逃溃。中使边令诚以入虏境已深,惧不敢进;仙芝乃使令诚以羸弱三千守期城,复进。
三日,至坦驹岭,下峻阪四十馀里,前有阿弩越城。仙芝恐士卒惮险,不肯下,先令人胡服诈为阿弩越城守者迎降,云:“阿弩越赤心归唐,娑夷水藤桥已斫断矣。”娑夷,即弱水也,其水不能胜草芥。藤桥者,通吐蕃之路也。仙芝阳喜,士卒乃下。又三日,阿弩越城迎者果至。
明日,仙芝入阿弩越城,遣将军席元庆将千骑前行,谓曰:“小勃律闻大军至,其君臣百姓必走山谷,弟呼出,取缯帛称敕赐之,大臣至,尽缚之以待我。”元庆如其言,悉缚诸大臣。王及吐蕃公主逃入石窟,取不可得,仙芝至,斩其附吐蕃者大臣数人。
藤桥去城犹六十里,仙芝急遣元庆往斫之,甫毕,吐蕃兵大至,已无及矣。藤桥阔尽一矢,力修之,期年乃成。
八月,仙芝虏小勃律王及吐蕃公主而还。九月,至连云堡,与边令诚俱。月末,至播密川,遣使奏状。至河西,夫蒙灵察怒仙芝不先言己而遽发奏,一不迎劳,骂仙芝曰:“啖狗粪高丽奴!汝官皆困谁得,而不待我处分,擅奏捷书!高丽奴!汝罪当斩,但以汝新有功不忍耳!”仙芝但谢罪。边令诚奏仙芝深入万里,立奇功,今旦夕忧死。
●卷第二百一十六
【唐纪三十二】 起强圉大渊献十二月,尽昭阳大荒落,凡六年有奇。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宝六年(丁亥,公元七四七年)
十二月,己巳,上以仙芝为安西四镇节度使,征灵察入朝,灵察大惧。仙芝见灵察,趋走如故,灵察益惧。副都护京兆程千里、押牙毕思琛及行官王滔等,皆平日构仙芝于灵察者也,仙芝面责千里、思琛曰:“公面虽男子,心如妇人,何也?”又捽滔等,欲笞之,既而皆释之,谓曰:“吾素所恨于汝者,欲不言,恐汝怀忧;今既言之,则无事矣。”军中乃安。
初,仙芝为都知兵马使,猗氏人封常清,少孤贫,细瘦颣目,一足偏短,求为仙芝傔,不纳。常清日候仙芝出入,不离其门,凡数十日,仙芝不得已留之。会达奚部叛走,夫蒙灵察使仙芝追之,斩获略尽。常清私作捷书以示仙芝,皆仙芝心所欲言者,由是一府奇之。仙芝为节度使,即署常清判官;仙芝出征,常为留后。仙芝乳母子郑德诠为郎将,仙芝遇之如兄弟,使典家事,威行军中。常清尝出,德诠走马自后突之而过。常清至使院,使召德诠,每过一门,辄阖之,既至,常清离度谓曰:“常清本出寒微,郎将所知。今日中丞命为留后,郎将何得于众中相陵突!”因叱之曰:“郎将须暂死以肃军政!”遂杖之六十,面仆地曳出。仙芝妻及乳母于门外叫哭救之,不及,因以状白仙芝。仙芝览之,惊曰:“已死邪?”及见常清,遂不复言,常清亦不之谢。军中畏之惕息。
自唐兴以来,边帅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遥领,不兼统,功名著者往往入为宰相。其四夷之将,虽才略如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犹不专大将之任,皆以大臣为使以制之。及开元中,天子有吞四夷之志,为边将者十馀年不易,始久任矣;皇子则庆、忠诸王,宰相则萧嵩、牛仙客,始遥领矣;盖嘉运、王忠嗣专制数道,始兼统矣。李林甫欲杜边帅入相之路,以胡人不知书,乃奏言:“文臣为将,怯当矢石,不若用寒畯胡人;胡人则勇决习战,寒族则孤立无党,陛下诚心恩洽其心,彼必能为朝廷尽死。”上悦其言,始用安禄山。至是,诸道节度使尽用胡人,精兵咸戍北边,天下之势偏重,卒使禄山倾覆天下,皆出于林甫专宠固位之谋也。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宝七年(戊子,公元七四八年)
夏,四月,辛丑,左监门大将军、知内侍省事高力士加骠骑大将军。力士承恩岁久,中外畏之。太子亦呼之为兄,诸王公呼之为翁,驸马辈直谓之爷,自李林甫、安禄山辈皆因之以取将相。其家富厚不赀。于西京作宝寿寺,寺钟成,力士作斋以庆之,举朝毕集。击钟一杵,施钱百缗,,有求媚者至二十杵,少者不减十杵。然性和谨少过,善观时俯仰,不敢骄横,故天子终亲任之,士大夫亦不疾恶也。
五月,壬午,群臣上尊号曰开元天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赦天下,免百姓来载租庸,择后魏子孙一人为三恪。
六月,庚子,赐安禄山铁券。
度支郎中兼侍御史杨钊善窥上意所爱恶而迎之,以聚敛骤迁,岁中领十五馀使。甲辰,迁给事中,兼御史中丞,专判度支事,恩幸日隆。
苏冕论曰:设官分职,各有司存。政有恒而易守,事归本而难失,经远之理,舍此奚据!洎奸臣广言利以邀恩,多立使以示宠,刻下民以厚敛,张虚数以献状;上心荡而益奢,人望怨而成祸;使天子有司守其位而无其事,爱厚禄而虚其用。宇文融首唱其端,杨慎矜、王鉷继遵其轨,杨国忠终成其乱。仲尼云:“宁有盗臣,而无聚敛之臣。”诚哉是言!前车既覆,后辙未改,求达化本,不亦难乎!
冬,十月,庚戌,上幸华清宫。
十一月,癸未,以贵妃姊适崔氏者为韩国夫人,适裴氏者为虢国夫人,适柳氏者为秦国夫人。三人皆有才色,上呼之为姨,出入宫掖,并承恩泽,势倾天下。每命妇入见,玉真公主等皆让不敢就位。三姊与銛、锜五家,凡有请托,府县承迎,峻于制敕;四方赂遗,辐凑其门,惟恐居后,朝夕如市。十宅诸王及百孙院婚嫁,皆先以钱千缗赂韩、虢使请,无不如志。上所赐与及四方献遗,五家如一。竞开第舍,极其壮丽,一堂之费,运逾千万;既成,见它人有胜己者,辄毁而改为。虢国尤为豪荡,一旦,帅工徒突入韦嗣立宅,即撤去旧屋,自为新第,但授韦氏以隙地十亩而已。中堂既成,召工圬墁,约钱二百万;复求赏技,虢国以绛罗五百段赏之,嗤而不顾,曰:“请取蝼蚁、蜥蜴,记其数置堂中,苟失一物,不敢受直。”
十二月,戊戌,或言玄元皇帝降于朝元阁,制改会昌县曰昭应,废新丰入昭应。辛酉,上还宫。
哥舒翰筑神威军于青海上,吐蕃至,翰击破之。又筑城于青海中龙驹岛,谓之应龙城,吐蕃屏迹不敢近青海。
是岁,云南王归义卒,子阁罗凤嗣,以其子凤迦异为阳瓜州刺史。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宝八年(己丑,公元七四九年)
春,二月,戊申,引百官观左藏,赐帛有差。是时州县殷富,仓库积粟帛,动以万计。杨钊奏请所在粜变为轻货,及征丁租地税皆变布帛输京师;屡奏帑藏充牣,古今罕俦,故上帅群臣观之,赐钊紫衣金鱼以赏之。上以国用丰衍,故视金帛如粪壤,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
三月,朔方节度等使张齐丘于中受降城西北五百馀里木刺山筑横塞军,以振远军使郑人郭子仪为横塞军使。
夏,四月,咸宁太守赵奉璋告李林甫罪二十馀条;状未达,林甫知之,讽御史逮捕,以为妖言,杖杀之。
先是,折冲府皆有木契、铜鱼,朝廷征发,下敕书、契、鱼,都督、郡府参验皆合,然后遣之。自募置彍骑,府兵日益堕坏,死及逃亡者,有司不复点补;其六驮马牛、器械、糗粮,耗散略尽。府兵入宿卫者,谓之侍官,言其为天子侍卫也。其后本卫多以假人,役使如奴隶,长安人羞之,至以相诟病。其戍边者,又多为边将苦使,利其死而没其财。由是应为府兵者皆逃匿,至是无兵可交。五月,癸酉,李林甫奏停折冲府上下鱼书;是后府兵徒有官吏而已。其折冲、果毅,又历年不迁,士大夫亦耻为之。其彍骑之法,天宝以后,稍亦变废,应募者皆市井负贩、无赖子弟,未尝习兵。时承平日久,议者多谓中国兵可销,于是民间挟兵器者有禁;子弟为武官,父兄摈不齿。猛将精兵,皆聚于西北边,中国无武备矣。
太白山人李浑等上言见神人,言金星洞有玉板石记圣主福寿之符;命御史中丞王鉷入仙游谷求而获之。上以符瑞相继,皆祖宗休烈,六月,戊申,上圣祖号曰大道玄元皇帝,上高祖谥曰神尧大圣皇帝,大宗谥曰文武大圣皇帝,高宗谥曰天皇大圣皇帝,中宗谥曰孝和大圣皇帝,睿宗谥曰玄真大圣皇帝,窦太后以下皆加谥曰顺圣皇后。
辛亥,刑部尚书、京兆尹萧炅坐赃左迁汝阴太守。
上命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帅陇右、河西及突厥阿布思兵,益以朔方、河东兵,凡六万三千,攻吐蕃石堡城。其城三面险绝,惟一径可上,吐蕃但以数百人守之,多贮粮食,积檑木及石,唐兵前后屡攻之,不能克。翰进攻数日不拔,召裨将高秀岩、张守瑜,欲斩之,二人请三日期可克;如期拔之,获吐蕃铁刃悉诺罗等四百人,唐士卒死者数万,果如王忠嗣之言。顷之,翰又遣兵于赤岭西开屯田,以谪卒二千戍龙驹岛;冬冰合,吐蕃大集,戍者尽没。
闰月,乙丑,以石堡城为神武军,又于剑南西山索磨川置保宁都护府。
丙寅,上谒太清宫。丁卯,群臣上尊号曰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应道皇帝,赦天下。禘、祫自今于太清宫圣祖前设位序正。
秋,七月,册突骑施移拨为十姓可汗。
八月,乙亥,护蜜王罗真檀入朝,请留宿卫;许之,拜左武卫将军。
冬,十月,乙丑,上幸华清宫。
十一月,乙未,吐火罗叶护失里怛伽罗遣使表称:“朅师王亲附吐蕃,因苦小勃律镇军,阻其粮道。臣思破凶徒,望发安西兵,以来岁正月至小勃律,六月至大勃律。”上许之。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宝九年(庚寅,公元七五零年)
春,正月,己亥,上还宫。
群臣屡表请封西岳,许之。
二月,杨贵妃复忤旨,送归私第。户部郎中吉温因宦官言于上曰:“妇人识虑不远,违忤圣心,陛下何爱宫中一席之地,不使之就死,岂忍辱之于外舍邪?”上亦悔之,遣中使赐以御膳。妃对使者涕泣曰:“妾罪当死,陛下幸不杀而归之。今当永离掖庭,金玉珍玩,皆陛下所赐,不足为献,惟发者父母所与,敢以荐诚。”乃剪发一缭而献之。上遽使高力士召还,宠待益深。时诸贵戚竞以进食相尚,上命宦官姚思艺为检校进食使,水陆珍羞数千盘,一盘费中人十家之产。中书舍人窦华尝退朝,值公主进食,列于中衢,传呼按辔出其间,宫苑小儿数百奋梃于前,华仅以身免。
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破朅师,虏其王勃特没。三月,庚子,立勃特没之兄素迦为朅师王。
上命御史大夫王鉷凿华山路,设坛场于其上。是春,关中旱,辛亥,岳祠灾;制罢封西岳。
夏,四月,己巳,御史中丞宋浑坐赃巨万,流潮阳。初,吉温因李林甫得进;及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钊恩遇浸深,温遂去林甫而附之,为钊画代林甫执政之策。萧炅及浑,皆林甫所厚也,求得其罪,使钊奏而逐之,以剪其心腹,林甫不能救也。
五月,乙卯,赐安禄山爵东平郡王。唐将帅封王自此始。
秋,七月,乙亥,置广文馆于国子监,以教诸生习进士者。
八月,丁巳,以安禄山兼河北道采访处置使。
朔方节度使张齐丘给粮失宜,军士怒,殴其判官;兵马使郭子仪以身捍齐丘,乃得免。癸亥,齐丘左迁济阴太守,以河西节度使安思顺权知朔方节度事。
辛卯,处士崔昌上言:“国家宜承周、汉,以土代火;周、隋皆闰位,不当以其子孙为二王後。”事下公卿集议。集贤院学士卫包上言:“集议之夜,四星聚于尾,天意昭然。”上乃命求殷、周、汉後为三恪,废韩、介、巂公;以昌为左赞善大夫,包为虞部员外郎。
冬,十月,庚申,上幸华清宫。
太白山人王玄翼上言见玄元皇帝,言宝仙洞有妙宝真符。命刑部尚书张均等往求,得之。时上尊道教,慕长生,故所在争言符瑞,群臣表贺无虚月。李林甫等皆请舍宅为观以祝圣寿,上悦。
安禄山屡诱奚、契丹,为设会,饮以莨菪酒,醉而坑之,动数千人,函其酋长之首以献,前后数四。至是请入朝,上命有司先为起第于昭应。禄山至戏水,杨钊兄弟姊妹皆往迎之,冠盖蔽野;上自幸望春宫以待之。辛未,禄山献奚俘八千人,上命考课之日书上上考。前此听禄山于上谷铸钱五垆,禄山乃献钱样千缗。
杨钊,张易之之甥也,奏乞昭雪易之兄弟。庚辰,制引易之兄弟迎中宗于房陵之功,复其官爵,仍赐一子官。钊以图谶有“金刀”,请更名;上赐名国忠。
十二月,乙亥,上还宫。
关西游弈使王难得击吐蕃,克五桥,拔树敦城,以难得为白水军使。
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伪与石国约和,引兵袭之,虏其王及部众以归,悉杀其老弱。仙芝性贪,掠得瑟瑟十馀斛,黄金五六橐驼,其馀口马杂货称是,皆入其家。
杨国忠德鲜于仲通,荐为剑南节度使。仲通性褊急,失蛮夷心。
故事,南诏常与妻子俱谒都督,过云南,云南太守张虔陀皆私之。又多所征求,南诏王阁罗凤不应,虔陀遣人詈辱之,仍密奏其罪。阁罗凤忿怨,是岁,发兵反,攻陷云南,杀虔陀,取夷州三十二。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宝十年(辛卯,公元七五一年)
春,正月,壬辰,上朝献太清宫;癸巳,朝享太庙;甲子,合祀天地于南郊,赦天下,免天下今载地税。
丁酉,命李林甫遥领朔方节度使,以户部侍郎李知留后事。
庚子,杨氏五宅夜游,与广平公主从者争西市门,杨氏奴挥鞭及公主衣,公主坠马,驸马程昌裔下扶之,亦被数鞭。公主泣诉于上,上为之杖杀杨氏奴。明日,免昌裔官,不听朝谒。
上命有司为安禄山起第于亲仁坊,敕令但穷壮丽,不限财力。既成,具幄帟器皿,充牣其中,有贴白檀床二,皆长丈,阔六尺;银平脱屏风,帐一方一丈八尺;于厨厩之物皆饰以金银,金饭罂二,银淘盆二,皆受五斗,织银丝筐及笊篱各一;他物称是。虽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上每令中使为禄山护役,筑第及储偫赐物,常戒之曰:“胡眼大,勿令笑我。”
禄山入新第,置酒,乞降墨敕请宰相至第。是日,上欲于楼下击球,遽为罢戏,命宰相赴之。日遣诸杨与之选胜游宴,侑以梨园教坊乐。上每食一物稍美,或后苑校猎获鲜禽,辄遣中使走马赐之,络驿于路。
甲辰,禄山生日,上及贵妃赐衣服、宝器、酒馔甚厚。后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彩舆舁之。上闻后宫喧笑,问其故,左右以贵妃三日洗禄儿对。上自往观之,喜,赐贵妃洗儿金银钱,复厚赐禄山,尽欢而罢。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闻于外,上亦不疑也。
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入朝,献所擒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朅师王。加仙芝开府仪同三司。寻以仙芝为河西节度使,代安思顺;思顺讽群胡割耳剺面请留己,制复留思顺于河西。
安禄山求兼河东节度。二月,丙辰,以河东节度使韩休珉为左羽林将军,以禄山代之。
户部郎中吉温见禄山有宠,又附之,约为兄弟,说禄山曰:“李右丞相虽以时事亲三兄,必不肯以兄为相;温虽蒙驱使,终不得超擢。兄若荐温于上,温即奏兄堪大任,共排林甫出之,为相必矣。”禄山悦其言,数称温才于上,上亦忘曩日之言。会禄山领河东,因奏温为节度副使、知留后,以大理司直张通儒为留后判官,河东事悉以委之。
是时,杨国忠为御史中丞,方承恩用事。禄山登降殿阶,国忠常扶掖之。禄山与王鉷俱为大夫,鉷权任亚于李林甫。禄山见林甫,礼貌颇倨。林甫阳以他事召王大夫,鉷至,趋拜甚谨,禄山不觉自失,容貌益恭。林甫与禄山语,每揣知其情,先言之,禄山惊服。禄山于公卿皆慢侮之,独惮林甫,每见,虽盛冬,常汗沾衣。林甫乃引与坐于中书厅,抚以温言,自解披袍以覆之。禄山忻荷,言无不尽,谓林甫为十郎。既归范阳,刘骆谷每自长安来,必问:“十郎何言?”得美言则喜;或但云“语安大夫,须好检校!”辄反手据床曰:“噫嘻,我死矣!”
禄山既兼领三镇,赏刑己出,日益骄恣。自以曩时不拜太子,见上春秋高,颇内惧;又见武备堕驰,有轻中国之心。孔目官严庄、掌书记高尚因为之解图谶,劝之作乱。
禄山养同罗、奚、契丹降者八千馀人,谓之“曳落河”。曳落河者,胡言壮士也。及家僮百馀人,皆骁勇善战,一可当百。又畜战马数万匹,多聚兵仗,分遣商胡诣诸道贩鬻,岁输珍货数百万。私作绯紫袍、鱼袋、以百万计。以高尚、严庄、张通儒及将军孙孝哲为腹心,史思明、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牛廷玠、向润容、李庭望、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阿史那承庆为爪牙。尚,雍权人,本名不危,颇有辞学,薄游河朔,贫困不得志,常叹曰:“高不危当举大事而死,岂能啮草根求活邪!”禄山引置幕府,出入卧内。尚典笺奏,庄治簿书。通儒,万岁之子;孝哲,契丹出。承嗣世为卢龙小校,禄山以为前锋兵马使,治军严整。尝大雪,禄山按行诸营,至承嗣营,寂若无人,入阅士卒,无一人不在者,禄山以是重之。
夏,四月,壬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讨南诏蛮,大败于泸南。时仲通将兵八万,分二道出戎、巂州,至曲州、靖州。南诏王阁罗凤遣使谢罪,请还所俘掠,城云南而去,且曰:“今吐蕃大兵压境,若不许我,我将归命吐蕃,云南非唐有也。”仲通不许,囚其使。进军至西洱河,与阁罗凤战,军大败,士卒死者六万人,仲通仅以身免。杨国忠掩其败状,仍叙其战功。
阁罗凤敛战尸,筑为京观,遂北臣于吐蕃。蛮语谓弟为“钟”,吐蕃命阁罗凤为“赞普钟”,号曰东帝,给以金印。阁罗凤刻碑于国门,言于不得已而叛唐,且曰:“我世世事唐,受其封赏,后世容复归唐,当指碑以示唐使者,知吾之叛非本心也。”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人闻云南多瘴疠,未战士卒死者什八九,莫肯应募。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旧制,百姓有勋者免征役,时调兵既多,国忠奏先取高勋。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
高仙芝之虏石国王也,石国王子逃诣诸胡,具告仙芝欺诱贪暴之状。诸胡皆怒,潜引大食欲共攻四镇。仙芝闻之,将蕃、汉三万众击大食,深入七百馀里,至恒罗斯城,与大食遇。相持五日,葛罗禄部众叛,与大食夹攻唐军,仙芝大败,士卒死亡略尽,所馀才数千人。右威卫将军李嗣业劝仙芝宵遁,道路阻隘,拔汗那部众在前,人畜塞路;嗣业前驱,奋大梃击之,人马俱毙,仙芝乃得过。
将士相失,别将汧阳段秀实闻嗣业之声,诟曰:“避敌先奔,无勇也;全己弃众,不仁也。幸而得达,独无愧乎!”嗣业执其手谢之,留拒追兵,收散卒,得俱免。还至安西,言于仙芝,以秀实兼都知兵马使,为己判官。
八月,丙辰,武库火,烧兵器三十七万。
安禄山将三道兵六万以讨契丹,以奚骑二千为乡导,过平卢千馀里,至土护真水,遇雨。禄山引兵昼夜兼行三百馀里,至契丹牙帐,契丹大骇。时久雨,弓驽筋胶皆弛,大将何思德言于禄山曰:“吾兵虽多,远来疲弊,实不可用,不如按甲息兵以临之,不过三日,虏必降。”禄山怒、欲斩之,思德请前驱效死。思德貌类禄山,虏争击,杀之,以为已得禄山,勇气增倍。奚复叛,与契丹合,夹击唐兵,杀伤殆尽。射禄山,中鞍,折冠簪,失履,独与麾下二十骑走;会夜,追骑解,得入师州,归罪于左贤王哥解、河东兵马使鱼承仙而斩之。
平卢兵马使史思明惧,逃入山谷近二旬,收散卒,得七百人。平卢守将史定方将精兵二千救禄山,契丹引去,禄山乃得免。至平卢,麾下皆亡,不知所出。史思明出见禄山,禄山喜,起,执其手曰:“吾得汝,复何忧!”思明退,谓人曰:“向使早出,已与哥解并斩矣。”契丹围师州,禄山使思明击却之。
冬,十月,壬子,上幸华清宫。
杨国忠使鲜于仲通表请己遥领剑南;十一月,丙午,以国忠领剑南节度使。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宝十一年(壬辰,公元七五二年)
春,正月,丁亥,上还宫。
二月,庚午,命有司出粟帛及库钱数十万缗于两市易恶钱。先是,江、淮多恶钱,贵戚大商往往以良钱一易恶钱五,载入长安,市井不胜其弊,故李林甫奏请禁之,官为易取,期一月,不输官者罪之。于是商贾嚣然,不以为便。众共遮杨国忠马自言,国忠为之言于上,乃更命非铅锡所铸及穿穴者,皆听用之如故。
三月,安禄山发蕃、汉步骑二十万击契丹,欲以雪去秋之耻。初,突厥阿布思来降,上厚礼之,赐姓名李献忠,累迁朔方节度副使,赐爵奉信王。献忠有才略,不为安禄山下,禄山恨之;至是,奏请献忠帅同罗数万骑,与俱击契丹。献忠恐为禄山所害,白留后张,请奏留不行,不许。献忠乃帅所部大掠仓库,叛归漠北,禄山遂顿兵不进。
乙巳,改吏部为文部,兵部为武部,刑部为宪部。
户部侍郎兼御史大夫、京光尹王鉷,权宠日盛,领二十馀使。宅旁为使院,文案盈积,吏求署一字,累日不得前;中使赐赍不绝于门,虽李林甫亦畏避之。林甫子岫为将作监,鉷子淮为卫尉少卿,俱供奉禁中。淮陵侮岫,岫常下之。然鉷事林甫谨,林甫虽忌其宠,不忍害也。
准尝帅其徒过驸马都尉王繇,繇望尘拜伏;准挟弹命于繇冠,折其玉簪,以为戏笑。既而繇延准置酒,繇所尚永穆公主,上之爱女也,为准亲执刀匕。准去,或谓繇曰:“鼠虽挟其父势,君乃使公主为之具食,有如上闻,无乃非宜?”繇曰:“上虽怒无害,至于七郎,死生所系,不敢不尔。”
鉷弟户部郎中銲,凶险不法,召术士任海川,问:“我有王者之相否?”海川惧,亡匿。鉷恐事泄,捕得,托以他事杖杀之。王府司马韦会,安定公主之子,王繇之同产也,话之私庭。鉷又使长安尉贾季邻收会系狱,缢杀之,繇不敢言。
銲所善刑縡,与龙武万骑谋杀龙武将军,以其兵作乱,杀李林甫、陈希烈、杨国忠;前期二日,有告之者。夏,四月,乙酉,上临朝,以告状面授鉷,使捕之。鉷意銲在縡所,先遣人召之。日晏,乃命贾季邻等捕縡。縡居金城坊,季邻等至门,縡帅其党数十人持弓刀格斗突出。鉷与杨国忠引兵继至,縡党曰:“勿伤大夫人。”国忠之傔密谓国忠曰:“贼有号,不可战也。”縡斗且走,至皇城西南隅。会高力士引飞龙禁军四百至,击縡,捕其党,皆擒之。
国忠以状白上,曰:“鉷必预谋。”上以鉷任遇深,不应同逆;李林甫亦为之辨解。上乃命特原銲不问,然意欲鉷表请罪之;使国忠讽之,鉷不忍,上怒。会陈希烈极言鉷大逆当诛,戊子,敕希烈与国忠鞫之,仍以国忠兼京兆尹。于是任海川、韦会等事皆发,狱具,鉷赐自尽,銲杖死于朝堂。鉷子准、偁流岭南,寻杀之。有司籍其第舍,数日不能遍。鉷宾佐莫敢窥其门,独采访判官裴冕收其尸葬之。
初,李林甫以陈希烈易制,引为相,政事常随林甫左右,晚节遂与林甫为敌,林甫惧。会李献忠叛,林甫乃请解朔方节制,且荐河西节度使安思顺自代;庚子,以思顺为朔方节度使。
五月,戊申,庆王琮薨,赠靖德太子。
丙辰,京兆尹杨国忠加御史大夫、京畿、关内采访等使,凡王鉷所绾使务,悉归国忠。
初,李林甫以国忠微才,且贵妃之族,故善遇之。国忠与王鉷为中丞,鉷用林甫荐为大夫,故国忠不悦,遂深探刑縡狱,令引林甫交私鉷兄弟及阿布思事状,陈希烈、哥舒翰从而证之;上由是疏林甫。国忠贵震天下,始与林甫为仇敌矣。
六月,甲子,杨国忠奏吐蕃兵六十万救南诏,剑南兵击破之于云南,克敌隰州等三城,捕虏六千三百,以道远,简壮者千馀人及酋长降者献之。
秋,八月,乙丑,上复幸左藏,赐群臣帛。癸巳,杨国忠奏有凤皇见左藏库屋,出纳判官魏仲犀言凤集库西通训门。
九月,阿布思入寇,围永清栅,栅使张元轨拒却之。
冬,十月,戊寅,上幸华清宫。
己亥,改通训门曰凤集门;魏仲犀迁殿中侍御史,杨国忠属吏率以凤皇优得调。
南诏数寇边,蜀人请杨国忠赴镇;左仆射兼右相李林甫奏遣之。国忠将行,泣辞上,言必为林甫所害,贵妃亦为之请。上谓国忠曰:“卿暂到蜀区处军事,朕屈指待卿,还当入相。”林甫时已有疾,忧懑不知所为,巫言一见上可小愈。上欲就视之,左右固谏。上乃命林甫出庭中,上登降圣阁遥望,以红巾招之。林甫不能拜,使人代拜。国忠比至蜀,上遣中使召还,至昭应,谒林甫,拜于床下。林甫流涕谓曰:“林甫死矣,公必为相,以后事累公!”国忠谢不敢当,汗流覆面。十一月,丁卯,林甫薨。
上晚年自恃承平,以为天下无复可忧,遂深居禁中,专以声色自娱,悉委政事于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疾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自皇太子以下,畏之侧足。凡在相位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而上不之寤也。
庚申,以杨国忠为右相,兼文部尚书,其判使并如故。
国忠为人强辩而轻躁,无威仪。既为相,以天下为己任,裁决机务,果敢不疑;居朝廷,攘裾扼腕,公卿以下,颐指气使,莫不震慑。自侍御史至为相,凡领四十馀使。台省官有才行时名,不为己用者,皆出之。
或劝陕郡进士张彖谒国忠,曰:“见之,富贵立可图。”彖曰:“吾辈依杨右相如泰山,吾以为冰山耳!若皎日既出,吾辈得无失所恃乎!”遂隐居嵩山。
国忠以司勋员外郎崔圆为剑南留后,征魏郡太守吉温为御史中丞,充京畿、关内采访等使。温诣范阳辞安禄山,禄山令其子庆绪送至境,为温控马出驿数十步。温至长安,凡朝廷动静,辄报禄山,信宿而达。
十二月,杨国忠欲收人望,建议:“文部选人,无问贤不肖,选深者留之,依资据阙注官。”滞淹者翕然称之。国忠凡所施置,皆曲徇时人所欲,故颇得众誉。
甲申,以平卢兵马使史思明兼北平太守,充卢龙军使。
丁亥,上还宫。
丁酉,以安西行军司马封常清为安西四镇节度使。
哥舒翰素与安禄山、安思顺不协,上常和解之,使为兄弟。是冬,三人俱入朝,上使高力士宴之于城东。禄山谓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类颇同,何得不相亲?”翰曰:‘古人云:狐向窟嗥不祥,为其忘本故也。兄苟见亲,翰敢不尽心!”禄山以为讥其胡也,大怒,骂翰曰:“突厥敢尔!”翰欲应之,力士目翰,翰乃止,阳醉而散,自是为怨愈深。
棣王琰有二孺人,争宠,其一使巫书符置琰履中以求媚。琰与监院宦者有隙,宦者知之,密奏琰祝诅上;上使人掩其履而获之,大怒。琰顿首谢:“臣实不知有符。”上使鞫之,果孺人所为。上犹疑琰知之,囚于鹰狗坊,绝朝请,忧愤而薨。
故事,兵、吏部尚书知政事者,选事悉委侍郎以下,三注三唱,仍过门下省审,自春及夏,其事乃毕。及杨国忠以宰相领文部尚书,欲自示精敏,乃遣令史先于私第密定名阙。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上天宝十二年(癸巳,公元七五三年)
春,正月,壬戌,国忠召左相陈希烈及给事中、诸司长官皆集尚书都堂,唱注选人,一日而毕,曰:“今左相、给事中俱在座,已过门下矣。”其间资格差缪甚众,无敢言者。于是门下不复过官,侍郎但掌试判而已。侍郎韦见素、张倚趋走门庭,与主事无异。见素,凑之子也。
京兆尹鲜于仲通讽选人请为国忠刻颂,立于省门,制仲通撰其辞;上为改定数字,仲通以金填之。
杨国忠使人说安禄山诬李林甫与阿布思谋反,禄山使阿布思部落降者诣阙,诬告林甫与阿布思约为父子。上信之,下吏按问;林甫婿谏议大夫杨齐宣惧为所累,附国忠意证成之。时林甫尚未葬,二月,癸未,制削林甫官爵;子孙有官者除名,流岭南及黔中,给随身衣及粮食,自馀资产并没官;近亲及党与坐贬者五十馀人。剖林甫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礼葬之。己亥,赐陈希烈爵许国公,杨国忠爵魏国公,赏其成林甫之狱也。
夏,五月,己酉,复以魏、周、隋后为三恪,杨国忠欲攻李林甫之短也。卫包以助邪贬夜郎尉,崔昌贬乌雷尉。
阿布思为回纥所破,安禄山诱其部落而降之,由是禄山精兵,天下莫及。
壬辰,以左武卫大将军何复光将岭南五府兵击南诏。
安禄山以李林甫狡猾逾己,故畏服之。及杨国忠为相,禄山视之蔑如也,由是有隙。国忠屡言禄山有反状,上不听。
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击吐蕃,拔洪济、大漠门等城,悉收九曲部落。
初,高丽人王思礼与翰俱为押牙,事王忠嗣。翰为节度使,思礼为兵马使兼河源军使。翰击九曲,思礼后期;翰将斩之,既而复召释之。思礼徐曰:“斩则遂斩,复召何为!”
杨国忠欲厚结翰与共排安禄山,奏以翰兼河西节度使。秋,八月,戊戌,赐翰爵西平郡王。翰表侍御史裴冕为河西行军司马。
是时中国盛强,自安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翰每遣使入奏,常乘白橐驼,日驰五百里。
九月,甲辰,以突骑施黑姓可汗登里伊罗蜜施为突骑施可汗。
北庭都护程千里追阿布思至碛西,以书谕葛逻禄,使相应。阿布思穷迫,归葛逻禄,葛逻禄叶护执之,并其妻子、麾下数千人送之。甲寅,加葛逻禄叶护顿毘伽开府仪同三司,赐爵金山王。
冬,十月,戊寅,上幸华清宫。
杨国忠与虢国夫人居第相邻,昼夜往来,无复期度,或并辔走马入朝,不施障幕,道路为之掩目。三夫人将从车驾幸华清宫,会于国忠第;车马仆从,充溢数坊,锦绣珠玉,鲜华夺目。国忠谓客曰:“吾本寒家,一旦缘椒房至此,未知税驾之所,然念终不能致令名,不若且极乐耳。”杨氏五家,队各为一色衣以相别,五家合队,粲若云锦;国忠仍以剑南旌节引于其前。
国忠子暄举明经,学业荒陋,不及格。礼部侍郎达奚珣畏国忠权势,遣其子昭应尉抚先白之。抚伺国忠入朝上马,趋至马下;国忠意其子必中选,有喜色。抚曰:“大人白相公,郎君所试,不中程式,然亦未敢落也。”国忠怒曰:“我子何患不富贵,乃令鼠辈相卖!”策马不顾而去。抚惶遽,书白其父曰:“彼恃挟贵势,令人惨嗟,安可复与论曲直!”遂置暄上第。及暄为户部侍郎,珣始自礼部迁吏部,暄与所亲言,犹叹己之淹回,珣之迅疾。
国忠既居要地,中外饷遗辐凑,积缣至三千万匹。
上在华清宫,欲夜出游,龙武大将军陈玄礼谏曰:“宫外即旷野,安可不备不虞!陛下必欲夜游,请归城阙。”上为之引还。
是岁,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击大勃律,至菩萨劳城,前锋屡捷,常清乘胜逐之。斥候府果毅段秀实谏曰:“虏兵羸而屡北,诱我也;请搜左右山林。”常清从之,果获伏兵,遂大破之,受降而还。
中书舍人宋昱知选事,前进士广平刘乃以选法未善,上书于昱,以为:“禹、稷、皋陶同居舜朝,犹曰载采有九德,考绩以九载。近代主司,察言于一幅之判,观行于一揖之间,何古今迟速不侔之甚哉!借使周公、孔子今处铨廷,考其辞华,则不及徐、庾,观其利口,则不若啬夫,何暇论圣贤之事业乎!”
●卷第二百一十七
【唐纪三十三】 起阏逢敦牂,尽柔兆涒滩四月,凡二年有奇。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下天宝十三年(甲午,公元七五四年)
春,正月,己亥,安禄山入朝。是时杨国忠言禄山必反,且曰:“陛下试召之,必不来。”上使召之,禄山闻命即至。庚子,见上于华清宫,泣曰:“臣本胡人,陛下宠擢至此,为国忠所疾,臣死无日矣!”上怜之,赏赐巨万,由是益亲信禄山,国忠之言不能入矣。太子亦知禄山必反,言于上,上不听。
甲辰,太清宫奏:“学士李琪见玄元皇帝乘紫云,告以国祚延昌。”
唐初,诏敕皆书、门下官有文者为之。乾封以后,始召文士元万顷、范履冰等草诸文辞,常于北门候进止,时人谓之“北门学士”。中宗之世,上官昭容专其事。上即位,始置翰林院,密迩禁廷,延文章之士,下至僧、道、书、画、琴、棋、数术之工皆处之,谓之“待诏”。刑部尚书张均及弟太常卿垍皆翰林院供奉。上欲加安禄山同平章事,已令张垍草制。杨国忠谏曰:“禄山虽有军功,目不知书,岂可为宰相!制书若下,恐四夷轻唐。”上乃止。乙巳,加禄山左仆射,赐一子三品、一子四品官。丙午,上还宫。
安禄山求兼领闲厩、群牧;庚申,以禄山为闲厩、陇右群牧等使。禄山又求兼总监;壬戌,兼知总监事。禄山奏以御史中丞吉温为武部侍郎,充闲厩逼使,杨国忠由是恶温。禄山密遣亲信选健马堪战者数千匹,别饲之。
二月,壬申,上朝献太清宫,上圣祖尊号曰大圣祖高上大道金阙玄元大皇太帝。癸酉,享太庙,上高祖谥曰神尧大圣光孝皇帝,太宗谥曰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高宗谥曰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宗谥曰孝和大圣大昭孝皇帝,睿宗谥曰玄真大圣大兴孝皇帝,以汉家诸帝皆谥孝故也。甲戌,群臣上尊号曰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证道孝德皇帝。赦天下。
丁丑,杨国忠进位司空;甲申,临轩册命。
己丑,安禄山奏:“臣所部将士讨奚、契丹、九姓、同罗等,勋效甚多,乞不拘常格,超资加赏,仍好写告身付臣军授之。”于是除将军者五百馀人,中郎将者二千馀人。禄山欲反,故先以此收众心也。
三月,丁酉朔,禄山辞归范阳。上解御衣以赐之,禄山受之惊喜。恐杨国忠奏留之,疾驱出关。乘船沿河而下,令船夫执绳板立于岸侧,十五里一更,昼夜兼行,日数百里,过郡县不下船。自是有言禄山反者,上皆缚送之。由是人皆知其将反,无敢言者。
禄山之发长安也,上令高力士饯之长乐坡,及还,上问:“禄山慰意乎?”对曰:“观其意怏怏,必知欲命为相而中止故也。”上以告国忠,曰:“此议他人不知,必张垍兄弟告之也。”上怒,贬张均为建安太守,垍为卢溪司马,垍弟给事中埱为宜春司马。
哥舒翰亦为其部将论功,敕以陇右十将、特进、火拔州都督、燕山郡王火拔归仁为骠骑大将军,河源军使王思礼加特进,临洮太守成如璆、讨击副使范阳鲁炅、皋兰府都督浑惟明并加云麾将军,陇右讨击副使郭英乂为左羽林将军。英乂,知运之子也。翰又奏严挺之之子武为节度判官,河东吕諲为度支判官,前封丘尉高适为掌书记,安邑曲环为别将。
程千里执阿布思,献于阙下,斩之。甲子,以千里为金吾大将军,以封常清权北庭都护、伊西节度使。
夏,四月,癸巳,安禄山奏击奚破之,虏其王李日越。
六月,乙丑朔,日有食之,不尽如钩。
侍御史、俞南留后李宓将兵七万击南诏。阁罗凤诱之深入,至太和城,闭壁不战。宓粮尽,士卒罹瘴疫及饥死什七八,乃引还;蛮追击之,宓被擒,全军皆没。杨国忠隐其败,更以捷闻,益发中国兵讨之,前后死者几二十万人,无敢言者。上尝谓高力士曰:“朕今老矣,朝事付之宰相,边事付之诸将,夫复何忧!”力士对曰:“臣闻云南数丧师,又边将拥兵太盛,陛下将何以制之!臣恐一旦祸发,不可复救,何谓无忧也!”上曰:“卿勿言,朕徐思之。”
秋,七月,癸丑,哥舒翰奏,于所开九曲之地置洮阳、浇河二郡及神策军,以临洮太守成如璆兼洮阳太守,充神策军使。
杨国忠忌陈希烈,希烈累表辞位;上欲以武部侍郎吉温代之,国忠以温附安禄山,奏言不可;以文部侍郎韦见素和雅易制,荐之。八月,丙戌,以希烈为太子太师,罢政事;以见素为武部尚书、同平章事。
自去岁水旱相继,关中大饥。杨国忠恶京兆尹李岘不附己,以灾沴归咎于岘,九月,贬长沙太守。岘,祎之子也。上忧雨伤稼,国忠取禾之善者献之,曰:“雨虽多,不害稼也。”上以为然。扶风太守房琯言所部水灾,国忠使御史推之。是岁,天下无敢言灾者。高力士侍侧,上曰:“淫雨不已,卿可尽言。”对曰:“自陛下以权假宰相,赏罚无章,阴阳失度,臣何敢言!”上默然。
冬,十月,乙酉,上幸华清宫。
十一月,己未,置内侍监二员,正三品。
河东太守兼本道采访使韦陟,斌之兄也,文雅有盛名,杨国忠恐其入相,使人告陟赃污事,下御史按问。陟赂中丞吉温,使求救于安禄山,复为国忠所发。闰月,壬寅,贬陟桂岭尉,温澧阳长史。安禄山为温讼冤,且言国忠谗疾。上两无所问。
戊午,上还宫。
是岁,户部奏天下郡三百二十一,县千五百三十八,乡万六千八百二十九,户九百六万九千一百五十四,口五千二百八十八万四百八十八。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下天宝十四年(乙未,公元七五五年)
春,正月,苏毘王子悉诺逻去吐蕃来降。
二月,辛亥,安禄山使副将何千年入奏,请以蕃将三十二人代汉将,上命立进画,给告身。韦见素谓杨国忠曰:“禄山久有异志,今又有此请,其反明矣。明日见素当极言;上未允,公其继之。”国忠许诺。壬子,国忠、见素入见,上迎谓曰:“卿等有疑禄山之意邪?”见素因极言禄山反已有迹,所请不可许,上不悦,国忠逡巡不敢言,上竟从禄山之请。他日,国忠、见素言于上曰:“臣有策可坐消禄山之谋。今若除禄山平章事,召诣阙,以贾循为范阳节度使,吕知诲为平卢节度使,杨光翙为河东节度使,则势自分矣。”上从之。已草制,上留不发,更遣中使辅璆琳以珍果赐禄山,潜察其变。璆琳受禄山厚赂,还,盛言禄山竭忠奉国,无有二心。上谓国忠等曰:“禄山,朕推心待之,必无异志。东北二虏,藉其镇遏。朕自保之,卿等勿忧也!”事遂寝。循,华原人也,时为节度副使。
陇右、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入朝,道得风疾,遂留京师,家居不出。
三月,辛巳,命给事中裴士淹宣慰河北。
夏,四月,安禄山奏破奚、契丹。
癸巳,以苏毘王子悉诺逻为怀义王,赐姓名李忠信。
安禄山归至范阳,朝廷每遣使者至,皆称疾不出迎,盛陈武备,然后见之。裴士淹至范阳,二十馀日乃得见,无复人臣礼。杨国忠日夜求禄山反状,使京兆尹围其第,捕禄山客李超等,送御史台狱,潜杀之。禄山子庆宗尚宗女荣义郡主,供奉在京师,密报禄山,禄山愈惧。六月,上以其子成婚,于诏召禄山观礼,禄山辞疾不至。秋,七月,禄山表献马三千匹,每匹执控夫二人,遣蕃将二十二人部送。河南尹达奚珣疑有变,奏请“谕禄山以进车马宜俟至冬,官自给夫,无烦本军。”于是上稍寤,始有疑禄山之意。会辅璆琳受赂事亦泄,上托以他事扑杀之。上遣中使冯神威赍手诏谕禄山,如珣策;且曰:朕新为卿作一汤,十月于华清宫待卿。”神威至范阳宣旨,禄山踞床微起,亦不拜,曰:“圣人安隐。”又曰:“马不献亦可,十月灼然诣京师。”即令左右引神威置馆舍,不复见;数日,遣还,亦无表。神威还,见上,泣曰:“臣几不得见大家!”
八月,辛卯,免今载百姓租庸。
冬,十月,庚寅,上幸华清宫。
安禄山专制三道,阴蓄异志,殆将十年,以上待之厚,欲俟上晏驾然后作乱。会杨国忠与禄山不相悦,屡言禄山且反,上不听;国忠数以事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于上。禄山由是决意遽反,独与孔目官、太仆丞严庄、掌书记、屯田员外郎高尚、将军阿史那承庆密谋,自馀将佐皆莫之知,但怪其自八月以来,屡飨士卒,秣马厉兵而已。会有奏事官自京师还,禄山诈为敕书,悉召诸将示之曰:“有密旨,令禄山将兵入朝讨杨国忠,诸君宜即从军。”众愕然相顾,莫敢异言。十一月,甲子,禄山发所部兵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凡十五万众,号二十万,反于范阳。命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别将高秀岩守大同;诸将皆引兵夜发。
诘朝,禄山出蓟城南,大阅誓众,以讨杨国忠为名,榜军中曰:“有异议扇动军人者,斩及三族!”于是引兵而南。禄山乘铁舆,步骑精锐,烟尘千里,鼓噪震地。时海内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识兵革,猝闻范阳兵起,远近震骇。河北皆禄山统内,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窜匿,或为所擒戮,无敢拒之者。禄山先遣将军何千年、高邈将奚骑二十,声言献射生手,乘驿诣太原。乙丑,北京副留守杨光翙出迎,因劫之以去。太原具言其状。东受降城亦奏禄山反。上犹以为恶禄山者诈为之,未之信也。
庚午,上闻禄山定反,乃召宰相谋之。杨国忠扬扬有得色,曰:“今反者独禄山耳,将士皆不欲也。不过旬日,必传首诣行在。”上以为然,大臣相顾失色。上遣特进毕思琛诣东京,金吾将军程千里诣河东,各简募数万人,随便团结以拒之。辛未,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上问以讨贼方略,常清大言曰:“今太平积久,故人望风惮贼。然事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走马诣东京,开府库,募骁勇,挑马棰渡河,计日取逆胡之首献阙下!”上悦。壬申,以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常清即日乘驿诣东京募兵,旬日,得六万人;乃断河阳桥,为守御之备。
甲戌,禄山至博陵南,何千年等执杨光翙见禄山,责光翙以附杨国忠,斩之以徇。禄山使其将安忠志将精兵军土门,忠志,奚人,禄山养为假子;又以张献诚摄博陵太守,献诚,守珪之子也。
禄山至藁城,常山太守颜杲卿力不能拒,与长史袁履谦往迎之。禄山辄赐杲卿金紫,质其子弟,使仍守常山;又使其将李钦凑将兵数千人守井陉口,以备西来诸军。杲卿归,途中指其衣谓履谦曰:“何为著此?”履谦悟其意,乃阴与杲卿谋起兵讨禄山。杲卿,思鲁之玄孙也。
丙子,上还宫。斩太仆卿安庆宗,赐荣义郡主自尽。以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为户部尚书,思顺弟元贞为太仆卿。以朔方右厢兵马使、九原太守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置河南节度使,领陈留等十三郡,以卫尉卿猗氏张介然为之。以程千里为潞州长史。诸郡当贼冲者,始置防御使。丁丑,以荣王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副之,统诸军东征。出内府钱帛,于京师募兵十一万,号曰天武军,旬日而集,皆市井子弟也。
十二月,丙戌,高仙芝将飞骑、彍骑及新募兵、边兵在京师者合五万人,发长安。上遣宦者监门将军边令诚监其军,屯于陕。
丁亥,安禄山自灵昌渡河,以纟亘约败船及草木横绝河流,一夕,冰合如浮梁,遂陷炅昌郡。禄山步骑散漫,人莫知其数,所过残灭。张介然至陈留才数日,禄山至,授兵乘城。众忷惧,不能守。庚寅,太守郭纳以城降。禄山入北郭,闻安庆宗死,恸哭曰:“我何罪,而杀我子!”时陈留将士降者夹道近万人,禄山皆杀之以快其忿;斩张介然于军门。以其将李庭望为节度使,守陈留。
壬辰,上下制欲亲征,其朔方、河西、陇右兵留守城堡之外,皆赴行营,令节度使自将之,期二十日毕集。
初,平原太守颜真卿知禄山且反,因霖雨,完城浚壕,料丁壮,实仓廪。禄山以其书生,易之。及禄山反,牒真卿以平原、博平兵七千人防河津,真卿遣平原司兵李平间道奏之。上始闻禄山反,河北郡县皆风靡,叹曰:“二十四郡,曾无一人义士邪!”及平至,大喜,曰:“朕不识颜真卿作何状,乃能如是!”真卿使亲客密怀购贼牒诣诸郡,由是诸郡多应者。真卿,杲卿之从弟也。
安禄山引兵向荥阳,太守崔无诐拒之;士卒乘城者,闻鼓角声,自坠如雨。癸巳,禄山陷荥阳,杀无诐,以其将武令珣守之。禄山声势益张,以其将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为前锋。封常清所募兵皆白徒,未更训练,屯武牢以拒贼;贼以铁骑蹂之,官军大败。常清收馀众,战于葵园,又败;战上东门内,又败。丁酉,禄山陷东京,贼鼓噪自四门入,纵兵杀掠。常清战于都亭驿,又败;退守宣仁门,又败;乃自苑西坏墙西走。
河南尹达奚珣降于禄山。留守李憕谓御史中丞卢奕曰:“吾曹荷国重任,虽知力不敌,必死之!”奕许诺。憕收残兵数百,欲战,皆弃憕溃去;憕独坐府中。弈先遣妻子怀印间道走长安,朝服坐台中,左右皆散。禄山屯于闲厩,使人执憕、奕及采访判官蒋清,皆杀之。奕骂禄山,数其罪,顾贼党曰:“凡为人当知逆顺。我死不失节,夫复何恨!”憕,文水人;奕,怀慎之子;清,钦绪之子也。禄山以其党张万顷为河南尹。
封常清帅馀众至峡,陕郡太守窦廷芝已奔河东,吏民皆散。常清谓高仙芝曰:“常清连日血战,贼锋不可当。且潼关无兵,若贼豕突入关,则长安危矣。陕不可守,不如引兵先据潼关以拒之。”仙芝乃帅见兵西趣潼关。贼寻至,官军狼狈走,无复部伍,士马相腾践,死者甚众。至潼关,修完守备,贼至,不得入而去。禄山使其将崔乾祐屯陕,临汝、弘农、济阴、濮阳、云中郡皆降于禄山。是时,朝廷征兵诸道,皆未至,关中忷惧。会禄山方谋称帝,留东京不进,故朝廷得为之备,兵亦稍集。
禄山以张通儒之弟通晤为睢阳太守,与陈留长史杨朝宗将胡骑千馀东略地,郡县官多望风降走,惟东平太守嗣吴王祗、济南太守李随起兵拒之。祗,祎之弟也。郡县之不从贼者,皆倚吴王为名。单父尉贾贲帅吏民南击睢阳,斩张通晤。李庭望引兵欲东徇地,闻之,不敢进而还。庚子,以永王璘为山南节度使,江陵长史源洧为之副;颍王璬为剑南节度使,蜀郡长史崔圆为之副。二王皆不出阁。洧,光裕之子也。
上议亲征,辛丑,制太子临国,谓宰相曰:“朕在位垂五十载,倦于忧勤,去秋已欲传位太子;值水旱相仍,不欲以馀灾遗子孙,淹留俟稍丰。不意逆胡横发,朕当亲征,且使之监国。事平之日,朕将高枕无为矣。”杨国忠大惧,退谓韩、虢、秦三夫人曰:“太子素恶吾家专横久矣,若一旦得天下,吾与姊妹并命在旦暮矣!”相与聚哭,使三夫人说贵妃,衔土请命于上;事遂寝。
颜真卿召募勇士,旬日至万馀人,谕以举兵讨安禄山,继以涕泣,士皆感愤。禄山使其党段子光赍李憕、卢奕、蒋清首徇河北诸郡,至平原,壬寅,真卿执子光,腰斩以徇;取三人首,续以蒲身,棺敛葬之,祭哭受吊。禄山以海运使刘道玄摄景城太守,清池尉贾载、盐山尉河内穆宁共斩道玄,得其甲仗五十馀船;携道玄首谒长史李,收严庄宗族,悉诛之。是日,送道玄首至平原,真卿召载、宁及清河尉张澹诣平原计事。饶阳太守卢全诚据城不受代;河间司法李奂杀禄山所署长史王怀忠;李随遣游弈将訾嗣贤济河,杀禄山所署博平太守马冀;各有众数千或万人,共推真卿为盟主,军事皆禀焉。禄山使张献诚将上谷、博陵、常山、赵郡、文安五郡团结兵万人围饶阳。
高仙芝之东征也,监军边令诚数以事干之,仙芝多不从。令诚入奏事,具言仙芝、常清桡败之状,且云:“常清以贼摇众,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上大怒,癸卯,遣令诚赍敕即军中斩仙芝及常清。初,常清既败,三遣使奉表陈贼形势,上皆不之见。常清乃自驰诣阙,至渭南,敕削其官爵,令还仙芝军,白衣自效。常清草遗表曰:“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时朝议皆以为禄山狂悖,不日授首,故常清云然。令诚至潼关,先引常清,宣敕示之;常清以表附令诚上之。常清既死,陈尸蘧蒢。仙芝还,至听事,令诚索陌刀手百馀人自随,乃谓仙芝曰:“大夫亦有恩命。”仙芝遽下,令诚宣敕。仙芝曰:“我遇敌而退,死则宜矣。今上戴天,下履地,谓我盗减粮赐则诬也。”时士卒在前,皆大呼称枉,其声振地;遂斩之,以将军李承光摄领其众。
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病废在家,上藉其威名,且素与禄山不协,召见,拜兵马副元帅,将兵八万以讨禄山;仍敕天下四面进兵,会攻洛阳。翰以病固辞,上不许,以田良丘为御史中丞,充行军司马,起居郎萧昕为判官,蕃将火拔归仁等各将部落以从,并仙芝旧卒,号二十万,军于潼关。翰病,不能治事,悉以军政委田良丘;良丘复不敢专决,使王思礼主骑,李承光主步,二人争长,无所统一。翰用法严而不恤,士卒皆懈弛,无斗志。
安禄山大同军使高秀岩寇振武军,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击败之,子仪乘胜拔静边军。大同兵马使薛忠义寇静边军,子仪使左兵马使李光弼、右兵马使高浚、左武锋使仆固怀恩、右武锋使浑释之等逆击,大破之,坑其骑七千。进围云中,使别将公孙琼岩将二千骑击马邑,拔之,开东陉关。甲辰,加子仪御史大夫。怀恩,哥滥拔延之曾孙也,世为金微都督。释之,浑部酋长,世为皋兰都督。
颜杲卿将起兵,参军冯虔、前真定令贾深、藁城尉崔安石、郡人翟万德、内丘丞张通幽等皆预其谋;又遣人语太原尹王承业,密与相应。会颜真卿自平原遣杲卿甥卢逖潜告杲卿,欲连兵断禄山归路,以缓其西入之谋。时禄山遣其金吾将军高邈诣幽州征兵,未还,杲卿以禄山命召李钦凑,使帅众诣群受犒赉;丙午,薄暮,钦凑至,杲卿使袁履谦、冯虔等携酒食妓乐往劳之,并其党皆大醉,乃断钦凑首,收其甲兵,尽缚其党,明日,斩之,悉散井陉之众。有顷,高邈自幽州还,且至藁城,杲卿使冯虔往擒之。南境又白何千年自东京来,崔安石与崔万德驰诣醴泉驿迎千年,又擒之,同日致于郡下。千年谓杲卿曰:“今太守欲输力王室,既善其始,当慎其终。此郡应募乌合,难以临敌,宜深沟高垒,勿与争锋。俟朔方军至,并力齐进,传檄赵、魏、断燕、蓟要膂,彼则成擒矣。今且宜声云‘李光弼引步骑一万出井陉’,因使人说张献诚云:‘足下所将多团练之人,无坚甲利兵,难以当山西劲兵’,献诚必解围遁去。此亦一奇也。”杲卿悦,用其策,献诚果遁去,其团练兵皆溃。杲卿乃使人入饶阳城,慰劳将士。命崔安石等徇诸郡云:“大军已下井陉,朝夕当至,先平河北诸郡。先下者赏,后至者诛!”于是河北诸郡响应,凡十七郡皆归朝廷,兵合二十馀万;其附禄山者,惟范阳、卢龙、密云、渔阳、汲、鄴六郡而已。
杲卿又密使人入渔阳招贾循,郏城人马燧说循曰:“禄山负恩悖逆,虽得洛阳,终归夷灭。公若诛诸将之不从命者,以范阳归国,倾其根柢,此不世之功也。”循然之,犹豫不时发。别将牛润容知之,以告禄山,禄山使其党韩朝阳召循。朝阳至渔阳,引循屏语,使壮士缢杀之,灭其族;以别将牛廷玠知范阳军事。史思明、李立节将蕃、汉步骑万人击博陵、常山。马燧亡入西山;隐者徐遇匿之,得免。
初,禄山自将欲攻潼关,至新安,闻河北有变而还。蔡希德将兵万人自河内北击常山。
戊申,荣王琬薨,赠谥靖恭太子。
是岁,吐蕃赞普乞梨苏笼猎赞卒,子娑悉笼猎赞立。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上之上
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下之下至德元年(丙申,公元七五六年)
春,正月,乙卯朔,禄山自称大燕皇帝,改元圣武,以达奚珣为侍中,张通儒为中书令,高尚、严庄为中书侍郎。
李随至睢阳,有众数万。丙辰,以随为河南节度使,以前高要尉许远为睢阳太守兼防御使。濮阳客尚衡起兵讨禄山,以郡人王栖曜为衙前总管,攻拔济阴,杀禄山将邢超然。
颜杲卿使其子泉明、贾深、翟万德献李钦凑首及何千年、高邈于京师。张通幽泣请曰:“通幽兄陷贼,乞与泉明偕行,以救宗族。”杲卿哀而许之。至太原,通幽欲自托于王承业,乃教之留泉明等,更其表,多自为功,毁短杲卿,别遣使献之。杲卿起兵才八日,守备未完,史思明、蔡希德引兵皆至城下。杲卿告急于承业。承业既窃其功,利于城陷,遂拥兵不救。杲卿昼夜拒战,粮尽矢竭;壬戌,城陷。贼纵兵杀万馀人,执杲卿及袁履谦等送洛阳。王承业使者至京师,玄宗大喜,拜承业羽林大将军,麾下受官爵者以百数。征颜杲卿为卫尉卿,朝命未至,常山已陷。
杲卿至洛阳,禄山数之曰:“汝自范阳户曹,我奏汝为判官,不数年超至太守,何负于汝而反邪?”杲卿瞋目骂曰:“汝本营州牧羊羯奴,天子擢汝为三道节度使,恩幸无比,何负于汝而反?我世为唐臣,禄位皆唐有,虽为汝所奏,岂从汝反邪!我为国讨贼,恨不斩汝,何谓反也!臊羯狗,何不速杀我!”禄山大怒,并袁履谦等缚于中桥之柱而C061之。杲卿、履谦比死,骂不虚口。颜氏一门死于刀锯者三十馀人。
史思明、李立节、蔡希德既克常山,引兵击诸郡之不从者,所过残灭,于是鄴、广平、巨鹿、赵、上谷、博陵、文安、魏、信都等郡复为贼守。饶阳太守卢全诚独不从,思明等围之。河间司法李奂将七千人、景城长史李遣其子祀将八千人救之,皆为思明所败。
上命郭子仪罢围云中,还朔方,益发兵进取东京;选良将一人分兵先出井陉,定河北。子仪荐李光弼,癸亥,以光弼为河东节度使,分朔方兵万人与之。
甲子,加哥舒翰左仆射、同平章事,馀如故。
置南阳节度使,以南阳太守鲁炅为之,将岭南、黔中、襄阳子弟五万人屯叶北,以备安禄山。炅表薛愿为颍川太守兼防御使,庞坚为副使。愿,故太子瑛之妃兄;坚,玉之玄孙也。乙丑,安禄山遣其子庆绪寇潼关,哥舒翰击却之。
己巳,加颜真卿户部侍郎兼本郡防御使;真卿以李为副。
二月,丙戌,加李光弼魏郡太守、河北道采访史。
史思明等围饶阳二十九日,不下,李光弼将蕃、汉步骑万馀人、太原弩手三千人出井陉。己亥,至常山,常山团练兵三千人杀胡兵,执安思义出降。光弼谓思义曰:“汝自知当死否?”思义不应。光弼曰:“汝久更陈行,视吾此众,可敌思明否?今为我计当如何?汝策可取,当不杀汝。”思义曰:“大夫士马远来疲弊,猝遇大敌,恐未易当;不如移军入城,早为备御,先料胜负,然后出兵。胡骑虽锐,不能持重,苟不获利,气沮心离,于时乃可图矣。思明今在饶阳,去此不二百里。昨暮羽书已去,计其先锋来晨必至,而大军继之,不可不留意也。”光弼悦,释其缚,即移军入城。史思明闻常山不守,立解饶阳之围;明日未旦,先锋已至,思明等继之,合二万馀骑,直抵城下。光弼遣步卒五千自东门出战,贼守门不退。光弼命五百弩于城上齐发射之,贼稍却;乃出弩手千人分为四队,使其矢发发相继,贼不能当,敛军道北。光弼出兵五千为枪城于道南,夹呼沱水而陈;贼数以骑兵搏战,光弼之兵射之,人马中矢者太半,乃退,小憩以俟步兵。有村民告贼步兵五千自饶阳来,昼夜行百七十里,至九门南逢壁,度憩息。光弼遣步骑各二千,匿旗鼓,并水潜行,至逢壁,贼方饭,纵兵掩击,杀之无遗。思明闻之,失势,退入九门。时常山九县,七附官军,惟九门、藁城为贼所据。光弼遣裨将张奉璋以兵五百戍石邑,馀皆三百人戍之。
上以吴王祗为灵昌太守、河南都知兵马使。贾贲前至雍丘,有众二千。先是谯郡太守杨万石以郡降安禄山,逼真源令河东张巡使为长史,西迎贼。巡至真源,帅吏民哭于玄元皇帝庙,起兵讨贼,吏民乐从者数千人;巡选精兵千人西至雍丘,与贾贲合。
初,雍丘令令狐潮以县降贼,贼以为将,使东击淮阳救兵于襄邑,破之,俘百馀人,拘于雍丘,将杀之,往见李庭望;淮阳兵遂杀守者,潮弃妻子走,故贾贲得以其间入雍丘。庚子,潮引贼精兵攻雍丘;贲出战,败死。张巡力战却贼,因兼领贲众,自称吴王先锋使。
三月,乙卯,潮复与贼将李怀仙、杨朝宗、谢元同等四万馀众奄至城下;众惧,莫有固志。巡曰:“贼兵精锐,有轻我心。今出其不意击之,彼必惊溃。贼势小折,然后城可守也。”乃使千人乘城;自帅千人,分数队,开门突出。巡身先士卒,直冲贼陈,人马辟易,贼遂退。明日,复进攻城,设百砲环城,楼堞皆尽;巡于城上立木栅以拒之。贼蚁附而登,巡束蒿灌脂,焚而投之,贼不得上。时同贼隙,出兵击之,或夜縋斫营。积六十馀日,大小三百馀战,带甲而食,裹疮复战,贼遂败走。巡乘胜追之,获胡兵二千人而还,军声大振。
初,户部尚书安思顺知禄山反谋,因入朝奏之。及禄山反,上以思顺先奏,不之罪也。哥舒翰素与之有隙,使人诈为禄山遗思顺书,于关门擒之以献,且数思顺七罪,请诛之。丙辰,思顺及弟太仆卿元贞皆坐死,家属徙岭外。杨国忠不能救,由是始畏翰。
郭子仪至朔方,益选精兵,戊午,进军于代。
戊辰,吴王祗击谢元同,走之,拜陈留太守、河南节度使。
壬午,以河东节度使李光弼为范阳长史、河北节度使,加颜真卿河北采访使。真卿以张澹为支使。
先是清河客李萼,年二十馀,为郡人乞师于真卿曰:“公首唱大义,河北诸郡恃公以为长城。今清河,公之西邻,国家平日聚江、淮、河南钱帛于彼以赡北军,谓之‘天下北库’;今有布三百馀万匹,帛八十馀万匹,钱三十馀万缗,粮三十馀万斛。昔讨默啜,甲兵皆贮清河库,今有五十馀万事;户七万,口十馀万。窃计财足以三平原之富,兵足以倍平原之强。公诚资以士卒,抚而有之,以二郡为腹心,则馀郡如四支,无不随所使矣。”真卿曰:“平原兵新集,尚未训练,自保恐不足,何暇及邻!虽然,借若诺子之请,则将何为乎?”萼曰:“清河遣仆衔命于公者,非力不足而借公之师以尝寇也,亦欲观大贤之明义耳。今仰瞻高意,未有决辞定色,仆何敢遽言所为哉!”真卿奇之,欲与之兵。众以为萼年少轻虏,徒分兵力,必无所成,真卿不得已辞之。萼就馆,复为书说真卿,以为:“清河去逆效顺,奉粟帛器械以资军,公乃不纳而疑之。仆回辕之后,清河不能孤立,必有所系托,将为公西面之强敌,公能无悔乎?”真卿大惊,遽诣其馆,以兵六千借之;送至境,执手别。真卿问曰:“兵已行矣,可以言子之所为乎?”萼曰:“闻朝廷遣程千里将精兵十万出崞口讨贼,贼据险拒之,不得前。今当引兵先击魏郡,执禄山所署太守袁之泰,纳旧太守司马垂,使为西南主人;分兵开崞口,出千里之师,因讨汲、鄴以北至于幽陵郡县之未下者;平原、清河帅诸同盟,合兵十万,南临孟津,分兵循河,据守要害,制其北走之路。计官军东讨者不下二十万,河南义兵西向者亦不减十万。公但当表朝廷坚壁勿战,不过月馀,贼必有内溃相图之变矣。”真卿曰“善!”命录事参军李择交及平原令范冬馥将其兵,会清河兵四千及博平兵千人军于堂邑西南。袁知泰遣其将白嗣恭等将二万馀人来逆战,三郡兵力战尽日,魏兵大败,斩首万馀级,捕虏千馀人,得马千匹,军资甚众,知泰奔汲郡。遂克魏郡,军声大振。时北海太守贺兰进明亦起兵,真卿以书召之并力,进明将步骑五千渡河,真卿陈兵逆之,相揖,哭于马上,哀动行伍。进明屯平原城南,休养士马,真卿每事咨之,由是军权稍移于进明矣,真卿不以为嫌。真卿以堂邑之功让进明,进明奏其状,取舍任意。敕加进明河北招讨使,择交、冬馥微进资级,清河、博平有功者皆不录。进明攻信都郡,久之,不克;录事参军长安第五琦劝进明厚以金帛募勇士,遂克之。
李光弼与史思明相守四十馀日,思明绝常山粮道。城中乏草,马食荐籍。光弼以车五百乘之石邑取草,将车者皆衣甲,弩手千人卫之,为方陈而行,贼不能夺。蔡希德引兵攻石邑,张奉璋拒却之。光弼遣使告急于郭子仪,子仪引兵自井陉出,夏,四月,壬辰,至常山,与光弼合,蕃、汉步骑共十馀万。甲午,子仪、光弼与史思明等战于九门城南,思明大败。中郎将浑瑊射李立节,杀之。瑊,释之之子也。思明收馀众奔赵郡,蔡希德奔钜鹿。思明自赵郡如博陵,时博陵已降官军,思明尽杀郡官。河朔之民苦贼残暴,所在屯结,多至二万人,少者万人,各为营以拒贼;及郭、李军至,争出自效。庚子,攻赵郡;一日,城降。士卒多虏掠,光弼坐城门,收所获,悉归之,民大悦。子仪生擒四千人,皆舍之,斩禄山太守郭献璆。光弼进围博陵,十日,不拔,引兵还恒阳就食。
杨国忠问士之可为将者于左拾遗博平张镐及萧昕,镐、昕荐左赞善大夫永寿来瑱。丙午,以瑱为颍川太守。贼屡攻之,瑱前后破贼甚众,加本郡防御使,人谓之“来嚼铁”。
安禄山使平卢节度使吕知诲诱安东副大都护马灵察,杀之。平卢游弈使武陟刘客奴、先锋使董秦及安东将王玄志同谋讨诛知诲,遣使逾海与颜真卿相闻,请取范阳以自效。真卿遣判官贾载赍粮及战士衣助之。真卿时惟一子颇,才十馀岁,使诣客奴为质。朝廷闻之,以客奴为平卢节度使,赐名正臣;玄志为安东副大都护,董秦为平卢兵马使。
南阳节度使鲁炅立栅于滍水之南,安禄山将武令珣、毕思琛攻之。
●卷第二百一十八
【唐纪三十四】 起柔兆涒滩五月,至九月,不满一年。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上之下至德元年(丙申,公元七五六年)
五月,丁巳,炅众溃,走保南阳,贼就围之。太常卿张垍荐夷陵太守虢王巨有勇略,上征吴王祗为太仆卿,以巨为陈留、谯郡太守、河南节度使,兼统岭南节度使何履光、黔中节度使赵国珍、南阳节度使鲁炅。国珍,本牂柯夷也。戊辰,巨引兵自蓝田出,趣南阳。贼闻之,解围走。
令狐潮复引兵攻雍丘。潮与张巡有旧,于城下相劳苦如平生,潮因说巡曰:“天下事去矣,足下坚守危城,欲谁为乎?”巡曰:“足下平生以忠义自许,今日之举,忠义何在!”潮惭而退。
郭子仪、李光弼还常山,史思明收散卒数万踵其后。子仪选骁骑更挑战,三日,至行唐,贼疲,乃退。子仪乘之,又败之于沙河。蔡希德至洛阳,安禄山复使将步骑二万人北就思明,又使牛廷玠发范阳等郡兵万馀人助思明,合五万馀人,而同罗、曳落河居五分之一。子仪至恒阳,思明随至,子仪深沟高垒以待之;贼来则守,去则追之,昼则耀兵,夜斫其营,贼不得休息。数日,子仪、光弼议曰。“贼倦矣,可以出战。”壬午,战于嘉山,大破之,斩首四万级,捕虏千馀人。思明坠马,露髻跣足步走,至暮,杖折枪归营,奔于博陵;光弼就围之,军声大振。于是河北十馀郡皆杀贼守将而降。渔阳路再绝,贼往来者皆轻骑窃过,多为官军所获,将士家在渔阳者无不摇心。
禄山大惧,召高尚、严庄诟之曰:“汝数年教我反,以为万全。今守潼关,数月不能进,北路已绝,诸军四合,吾所有者止汴、郑数州而已,万全何在?汝自今勿来见我!”尚、庄惧,数日不敢见。田乾真自关下来,为尚、庄说禄山曰:“自古帝王经营大业,皆有胜败,岂能一举而成!今四方军垒虽多,皆新募乌合之众,未更行陈,岂能敌我蓟北劲锐之兵,何足深忧!尚、庄皆佐命元勋,陛下一旦绝之,使诸将闻之,谁不内惧!若上下离心,臣窃为陛下危之!”禄山喜曰:“阿浩,汝能豁我心事。”即召尚、庄,置酒酣宴,自为之歌以侑酒,待之如初。阿浩,乾真小字也。禄山议弃洛阳,走归范阳,计未决。
是时,天下以杨国忠骄纵召乱,莫不切齿。又,禄山起兵以诛国忠为名,王思礼密说哥舒翰,使抗表请诛国忠,翰不应。思礼又请以三十骑劫取以来,至潼关杀之。翰曰:“如此,乃翰反,非禄山也。”或说国忠:“今朝廷重兵尽在翰手,翰若援旗西指,于公岂不危哉!”国忠大惧,乃奏:“潼关大军虽盛,而后无继,万一失利,京师可忧。请选监牧小儿三千于苑中训练。”上许之,使剑南军将李福德等领之。又募万人屯灞上,令所亲杜乾运将之,名为御贼,实备翰也。翰闻之,亦恐为国忠所图,乃表请灞上军隶潼关。六月,癸未,召杜乾运诣关,因事斩之;国忠益惧。
会有告崔乾祐在陕,兵不满四千,皆羸弱无备,上遣使趣哥舒翰进兵复陕、洛。翰奏曰:“禄山久习用兵,今始为逆,岂肯无备!是必羸师以诱我。若往,正堕其计中。且贼远来,利在速战;官军据险以扼之,利在坚守。况贼残虐失众,兵势日蹙,将有内变;因而乘之,可不战擒也。要在成功,何必务速!今诸道征兵尚多未集,请且待之。”郭子仪、李光弼亦上言:“请引兵北取范阻,覆其巢穴,质贼党妻子以招之,贼必内溃。潼关大军,帷应固守以弊之,不可轻出。”国忠疑翰谋己,言于上,以贼方无备,而翰逗留,将失机会。上以为然,续遣中使趣之,项背相望。翰不得已,抚膺恸哭;丙戌,引兵出关。
己丑,遇崔乾祐之军于灵宝西原。乾祐据险以待之,南薄山,北阻河,隘道七十里。庚寅。官军与乾祐会战。乾祐伏兵于险,翰与田良丘浮舟中流以观军势,见乾祐兵少,趣诸军使进。王思礼等将精兵五万居前,庞忠等将馀兵十万继之,翰以兵三万登河北阜望之,鸣鼓以助其势。乾祐所出兵不过万人,什什伍伍,散如列星,或疏或密,或前或却,官军望而笑之。乾祐严精兵,陈于其后。兵既交,贼偃旗如欲遁者,官军懈,不为备。须臾,伏兵发,贼乘高下木石,击杀士卒甚众。道隘,士卒如束,枪槊不得用。翰以氈车驾马为前驱,欲以冲贼。日过中,东风暴急,乾祐以草车数十乘塞氈车之前,纵火焚之,烟焰所被,官军不能开目,妄自相杀,谓贼在烟中,聚弓弩而射之。日幕,矢尽,乃知无贼。乾祐遣同罗精骑自南山过,出官军之后击之,官军首尾骇乱,不知所备,于是大败;或弃甲窜匿山谷,或相挤排入河溺死,嚣声振天地,贼乘胜蹙之。后军见前军败,皆自溃,河北军望之亦溃,瞬息间,两岸皆空。翰独与麾下百馀骑走,自首阳山西渡河入关。关外先为三堑,皆广二丈,深丈,人马坠其中,须臾而满;馀众践之以度,士卒得入关者才八千馀人。辛卯,乾祐进攻潼关,克之。
翰至关西驿,揭榜收散卒,欲复守潼关。蕃将火拔归仁等以百馀骑围驿,入谓翰曰:“贼至矣,请公上马。”翰上马出驿,归仁帅众叩头曰:“公以二十万众一战弃之,何面目复见天子!且公不见高仙芝,封常清乎?请公东行。”翰不可,欲下马。归仁以毛縻其足于马腹,及诸将不从者,皆执之以东。会贼将田乾真已至,遂降之,俱送洛阳。安禄山问翰曰:“汝常轻我,今定何如?”翰伏地对曰:“臣肉眼不识圣人。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常山,李祗在东平,鲁炅在南阳,陛下留臣,使以尺书招之,不日皆下矣。”禄山大喜,以翰为司空、同平章事。谓火拔归仁曰:“汝叛主,不忠不义。”执而斩之。翰以书招诸将,皆复书责之。禄山知无效,乃囚诸苑中。潼关既败,于是河东、华阴、冯翊、上洛防御使皆弃郡走,所在守兵皆散。
是日,翰麾下来告急,上不时召见,但遣李福德等将监牧兵赴潼关。及暮,平安火不至,上始惧。壬辰,召宰相谋之。杨国忠自以身领剑南,闻安禄山反,即令副使崔圆阴具储偫,以备有急投之,至是首唱幸蜀之策。上然之。癸巳,国忠集百官于朝堂,惶懅流涕;问以策略,皆唯唯不对。国忠曰:“人告禄山反状已十年,上下之信。今日之事,非宰相之过。”仗下,士民掠扰奔走,不知所之,市里萧条。国忠使韩、虢入宫,劝上入蜀。
甲午,百官朝者什无一二。上御勤政楼,下制,云欲亲征,闻者皆莫之信。以京兆尹魏方进为御史大夫兼置顿使;京兆少尹灵昌崔光远为京兆尹,充西京留守;将军边令诚掌宫闱管钥。托以剑南节度大使颍王璬将赴镇,令本道设储偫。是日,上移仗北内。既夕,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整比六军,厚赐钱帛,选闲厩马九百馀匹,外人皆莫之知。乙未,黎明,上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妃、主、皇孙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上过左藏,杨国忠请焚之,曰:“无为贼守。”上愀然曰:“贼来不得,必更敛于百姓;不如与之,无重困吾赤子。”是日,百官犹有入朝者,至宫门,犹闻漏声,三卫立仗俨然。门既启,则宫人乱出,中外扰攘,不知上所之。于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窜,山谷细民争入宫禁及王公第舍,盗取金宝,或乘驴上殿。又焚左藏大盈库。崔光远、边令诚帅人救火,又募人摄府、县官分守之,杀十馀人,乃稍定。光远遣其子东见禄山,令诚亦以管钥献之。
上过便桥,杨国忠使人焚桥。上曰:“士庶各避贼求生,奈何绝其路!”留内侍监高力士,使扑灭乃来。上遣宦者王洛卿前行,告谕郡县置顿。食时,至咸阳望贤宫,洛卿与县令俱逃,中使征召,吏民莫有应者。日向中,上犹未食,杨国忠自市胡饼以献。于是民争献粝饭,杂以麦豆;皇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尽,犹未能饱。上皆酬其直,慰劳之。众皆哭,上亦掩泣。有老父郭从谨进言曰:“禄山包藏祸心,固非一日;亦有诣阙告其谋者,陛下往往诛之,使得逞其奸逆,致陛下播越。是以先王务延访忠良以广聪明,盖为此也。臣犹记宋璟为相,数进直言,天下赖以安平。自顷以来,在廷之臣以言为讳,惟阿谀取容,是以阙门之外,陛下皆不得而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严邃,区区之心,无路上达。事不至此,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诉之乎!”上曰:“此朕之不明,悔无所及!”慰谕而遣之。俄而尚食举御膳以至,上命先赐从官,然后食之。命军士散诣村落求食,期未时皆集而行。夜将半,乃至金城。县令亦逃,县民皆脱身走,饮食器皿具在,士卒得以自给。时从者多逃,内侍监袁思艺亦亡去,驿中无灯,人相枕藉而寝,贵贱无以复分辨。王思礼自潼关至,始知哥舒翰被擒;以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即令赴镇,收合散卒,以俟东讨。
丙申,至马嵬驿,将士饥疲,皆愤怒。陈玄礼以祸由杨国忠,欲诛之,因东宫宦者李辅国以告太子,太子未决。会吐蕃使者二十馀人遮国忠马,诉以无食,国忠未及对,军士呼曰:“国忠与胡虏谋反!”或射之,中鞍。国忠走至西门内,军士追杀之,屠割支体,以枪揭其首于驿门外,并杀其子户部侍郎暄及韩国、秦国夫人。御史大夫魏方进曰:“汝曹何敢害宰相!”众又杀之。韦见素闻乱而出,为乱兵所挝,脑血流地。众曰:“勿伤韦相公。”救之,得免。军士围驿,上闻喧哗,问外何事,左右以国忠反对。上杖屦出驿门,慰劳军士,令收队,军士不应。上使高力士问之,玄礼对曰:“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恩正法。”上曰:“朕当自处之。”入门,倚杖倾首而立。久之,京兆司录韦谔前言曰:“今众怒难犯,安危在晷刻,愿陛下速决!”因叩头流血。上曰:“贵妃常居深宫,安知国忠反谋!”高力士曰:“贵妃诚无罪,然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在陛下左右,岂敢自安!愿陛下审思之,将士安,则陛下安矣。”上乃命力士引贵妃于佛堂,缢杀之。舆尸置驿庭,召玄礼等入视之。玄礼等乃免胄释甲,顿首请罪,上慰劳之,令晓谕军士。玄礼等呼万岁,再拜而出,于是始整部伍为行计。谔,见素之子也。国忠妻裴柔与其幼子晞及虢国夫人、夫人子裴徽皆走,至陈仓,县令薛景仙帅吏士追捕,诛之。
丁酉,上将发马嵬,朝臣惟韦见素一人,乃以韦谔为御史中丞,充置顿使。将士皆曰:“国忠谋反,其将吏皆在蜀,不可往。”或请之河、陇,或请之灵武,或请之太原,或言还京师。上意在入蜀,虑违众心,竟不言所向。韦谔曰:“还京,当有御贼之备。今兵少,未易东向,不如且至扶风,徐图去就。”上询于众,众以为然,乃从之。及行,父老皆遮道请留,曰:“宫阙,陛下家居,陵寝,陛下坟墓,今舍此,欲何之?”上为之按辔久之,乃命太子于后宣慰父老。父老因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愿帅子弟从殿下东破贼,取长安。若殿下与至尊皆入蜀,使中原百姓谁为之主?”须臾,众至数千人。太子不可,曰:“至尊远冒险阻,吾岂忍朝夕离左右。且吾尚未面辞,当还白至尊,更禀进止。”涕泣,跋马欲西。建宁王倓与李辅国执鞚谏曰:“逆胡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今殿下从至尊入蜀,若贼兵烧绝栈道,则中原之地拱手授贼矣。人情既离,不可复合,虽欲复至此,其可得乎!不如收西北守边之兵,召郭、李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更存,扫除宫禁以迎至尊,岂非孝之大者乎!何必区区温情,为儿女之恋乎!”广平王亻叔亦劝太子留。父老共拥太子马,不得行。太子乃使亻叔驰白上。上总辔待太子,久不至,使人侦之,还白状,上曰:“天也!”乃命分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从太子,且谕将士曰:“太子仁孝,可奉宗庙,汝曹善辅佐之。”又谕太子曰:“汝勉之,勿以吾为念。西北诸胡,吾抚之素厚,汝必得其用。”太子南向号泣而已。又使送东宫内人于太子,且宣旨欲传位,太子不受。亻叔、倓,皆太子之子也。
己亥,上至岐山。或言贼前锋且至,上遽过,宿扶风郡。士卒潜怀去就,往往流言不逊,陈玄礼不能制,上患之。会成都贡春彩十馀万匹,至扶风,上命悉陈之于庭,召将士入,临轩谕之曰:“朕比来衰耄,托任失人,致逆胡乱常,须远避其锋。知卿等皆苍猝从朕,不得别父母妻子,茇涉至此,劳苦至矣,朕甚愧之。蜀路阻长,郡县褊小,人马众多,或不能供,今听卿等各还家,朕独与子、孙、中官前行入蜀,亦足自达。今日与卿等诀别,可共分此彩,以备资粮。若归,见父母及长安父老,为朕致意,各好自爱也!”因泣下沾襟。众皆哭,曰:“臣等死生从陛下,不敢有贰。”上良久曰:“去留听卿。”自是流言始息。
太子既留,未知所适。广平王亻叔曰:“日渐晏,此不可驻,众欲何之?”皆莫对。建宁王倓曰:“殿下昔尝为朔方节度大使,将吏岁时致启,倓略识其姓名。今河西、陇右之众皆败降贼,父兄子弟多在贼中,或生异图。朔方道近,士马全盛,裴冕衣冠名族,必无贰心。贼入长安方虏掠,未暇徇地,乘此速往就之,徐图大举,此上策也。?敝诮栽唬骸吧疲 敝廖急酰?遇潼箥貚败卒,误与之战,死伤甚众。已,乃收馀卒,择渭水浅处,乘马涉渡;无马者涕泣而返。太子自奉天北上,比至新平,通夜驰三百馀里,士卒、器械失亡过半,所存之众不过数百。新平太守薛羽弃郡走,太子斩之,是日,至安定,太守徐亦走,又斩之。
庚子,以剑南节度留后崔圆为剑南节度等副大使。辛丑,上发扶风,宿陈仓。
太子至乌氏,彭原太守李遵出迎,献衣及糗粮。至彭原,募士,得数百人。是日,至平凉,阅监牧马,得数万匹,又募士,得五百馀人,军势稍振。
壬寅,上至散关,分扈从将士为六军,使颍王璬先行诣剑南。寿王瑁等分将六军以次之。丙午,上至河池郡。崔圆奉表迎车驾,具陈蜀土丰稔,甲兵全盛。上大悦,即日,以圆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蜀郡长史如故。以陇西公瑀为汉中王、梁州都督、山南西道采访防御使。瑀,璡之弟也。
王思礼至平凉,闻河西诸胡乱,还,诣行在。初,河西诸胡部落闻其都护皆从哥舒翰没于潼关,故争自立,相攻击;而都护实从翰在北岸,不死,又不与火拔归仁俱降贼。上乃以河西兵马使周泌为河西节度使,陇右兵马使彭元耀为陇右节度使,与都护思结进明等俱之镇,招其部落。以思礼为行在都知兵马使。
戊申,扶风民康景龙等自相帅击贼所署宣慰使薛总,斩首二百馀级。庚戌,陈仓令薛景仙杀贼守将,克扶风而守之。
安禄山不意上遽西幸,遣使止崔乾祐兵留潼关,凡十日,乃遣孙孝哲将兵入长安,以张通儒为西京留守,崔光远为京兆尹;使安忠顺将兵屯苑中,以镇关中。孝哲为禄山所宠任,尤用事,常与严庄争权;禄山使监关中诸将,通儒等皆受制于孝哲。教哲豪侈,果于杀戮,贼党畏之。禄山命搜捕百官、宦者、宫女等,每获数百人,辄以兵卫送洛阳。王、侯、将、相扈从车驾、家留长安者,诛及婴孩。陈希烈以晚节失恩,怨上,与张均、张垍等皆降于贼。禄山以希烈、垍为相,自馀朝士皆授以官。于是贼势大炽,西胁汧、陇,南侵江、汉,北割河东之半。然贼将皆粗猛无远略,既克长安,自以为得志,日夜纵酒,专以声色宝贿为事,无复西出之意,故上得安行入蜀,太子北行亦无追迫之患。
李光弼围博陵未下,闻潼关不守,解围而南。史思明踵其后,光弼击却之,与郭子仪皆引兵入井陉,留常山太守王俌将景城、河间团练兵守常山。平卢节度使刘正臣将袭范阳,未至,史思明引兵逆击之,正臣大败,弃妻子走,士卒死者七千馀人。初,颜真卿闻河北节度使李光弼出井陉,即敛军还平原,以待光弼之命。闻郭、李西入井陉,真卿始复区处河北军事。
太子至平凉数日,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卢简金、盐池判官李涵相与谋曰:“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灵武兵食完富,若迎太子至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乃使涵奉笺于太子,且籍朔方士马、甲兵、谷帛、军须之数以献之。涵至平凉,太子大悦。会河西司马裴冕入为御史中丞,至平凉见太子,亦劝太子之朔方,太子从之。鸿渐,暹之族子;涵,道之曾孙也。鸿渐、漪使少游居后,葺次舍,庀资储,自迎太子于平凉北境,说太子曰:“朔方,天下劲兵处也。今吐蕃请和,回纥内附,四方郡县大抵坚守拒贼以俟兴复。殿下今理兵灵武,按辔长驱,移檄四方,收揽忠义,则逆贼不足屠也。”少游盛治宫室,帷帐皆仿禁中,饮膳备水陆。秋,七月,辛酉,太子至灵武,悉命撤之。
甲子,上至普安,宪部侍郎房琯来谒见。上之发长安也,群臣多不知,至咸阳,谓高力士曰:“朝臣谁当来,谁不来?”对曰:“张均、张垍父子受陛下恩最深,且连戚里,是必先来。时论皆谓房琯宜为相,而陛下不用,又禄山尝荐之,恐或不来。”上曰:“事未可知。”及琯至,上问均兄弟,对曰:“臣帅与偕来,逗留不进:观其意,似有所蓄而不能言也。”上顾力士曰:“朕固知之矣。”即日,以垍为文部侍郎、同平章事。
初,张垍尚宁亲公主,听于禁中置宅,宠渥无比。陈希烈求解政务,上幸垍宅,问可为相者。垍未对。上曰:“无若爱婿。”垍降阶拜舞。既而不用,故垍怀怏怏,上亦觉之。是时均、垍兄弟及姚崇之子尚书右丞奕、萧蒿之子兵部侍郎华、韦安石之子礼部侍郎陟、太常少卿斌,皆以才望至大官,上尝曰:“或命相,当遍举故相子弟耳。”既而皆不用。
裴冕、杜鸿渐等上太子笺,请遵马嵬之命,即皇帝位,太子不许。冕等言曰:“将士皆关中人,日夜思归,所以崎岖从殿下远涉沙塞者,冀尺寸之功。若一朝离散,不可复集。愿殿下勉徇众心,为社稷计!”笺五上,太子乃许之。是日,肃宗即位于灵武城南楼,群臣舞蹈,上流涕歔欷。尊玄宗曰上皇天帝,赦天下,改元。以杜鸿渐、崔漪并知中书舍人事,裴冕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改关内采访使为节度使,徒治安化,以前蒲关防御使吕崇贲为之。以陈仓令薛景仙为扶风太守,兼防御使;陇右节度使郭英乂为天水太守,兼防御使。时塞上精兵皆选入讨贼,惟馀老弱守边,文武官不满三十人,披草莱,立朝廷,制度草创,武人骄慢。大将管崇嗣在朝堂,背阙而坐,言笑自若,监察御史李勉奏弹之,系于有司。上特原之,叹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勉,元懿之曾孙也。旬日间,归附者渐众。
张良娣性巧慧,能得上意,从上来朔方。时从兵单寡,良娣每寝,常居上前。上曰:“御寇非妇人所能。”良娣曰:“苍猝之际,妾以身当之,殿下可从后逸去。”至灵武,产子;三日起,缝战士衣。上止之,对曰:“此非妾自养之时。”上以是益怜之。
丁卯,上皇制:“以太子享充天下兵马元帅,领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都使,南取长安、洛阳。以御史中丞裴冕兼左庶子,陇西郡司马刘秩试守右庶子;永王璘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以少府监窦绍为之傅,长沙太守李岘为都副大使;盛王琦充广陵大都督,领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都使,以前江陵都督府长史刘汇为之傅,广陵郡长史李成式为都副大使;丰王珙充武威都督,仍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路节度都使,以陇西太守济阴邓景山为之傅,充都副大使。应须士马、甲仗、粮赐等,并于当路自供。其诸路本节度使虢王巨等并依前充使。其署置官属及本路郡县官,并任自简择,署讫闻奏。”时琦、珙皆不出阁,惟璘赴镇。置山南东道节度,领襄阳等九郡。升五府经略使为岭南节度,领南海等二十二郡。升五溪经略使为黔中节度,领黔中等诸郡。分江南为东、西二道,东道领馀杭,西道领豫章等诸郡。先是四方闻潼关失守,莫知上所之,及是制下,始知乘舆所在。汇,秩之弟也。
安禄山使孙孝哲杀霍国长公主及王妃、附马等于崇仁坊,刳其心,以祭安庆宗。凡杨国忠、高力士之党及禄山素所恶者皆杀之,凡八十三人,或以铁棓揭其脑盖,流血满街。己巳,又杀皇孙及郡、县主二十馀人。
庚午,上皇至巴西;太守崔涣迎谒。上皇与语,悦之,房琯复荐之,即日,拜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以韦见素为左相。涣,玄之孙也。
初,京兆李泌,幼以才敏著闻,玄宗使与忠王游。忠王为太子,泌已长,上书言事。玄宗欲官之,不可;使与太子为布衣交,太子常谓之先生。杨国忠恶之,奏徒蕲春,后得归隐,居颍阳。上自马嵬北行,遣使召之,谒见于灵武,上大喜,出则联辔,寝则对榻,如为太子时,事无大小皆咨之,言无不从,至于进退将相亦与之议。上欲以泌为右相,泌固辞曰:“陛下待以宾友,则贵于宰相矣,何必屈其志!”上乃止。同罗、突厥从安禄山反者屯长安苑中,甲戌,其酋长阿史那从礼帅五千骑,窃厩马二千匹逃归朔方,谋邀结诸胡,盗据边地。上遣使宣慰之,降者甚众。
贼遣兵寇扶风,薛景仙击却之。
安禄山遣其将高嵩以敕书、缯彩诱河、陇将士,大震关使郭英乂擒斩之。
同罗、突厥之逃归也,长安大扰,官吏窜匿,狱囚自出。京兆尹崔光远以为贼且遁矣,遣吏卒守孙孝哲宅。孝哲以状白禄山,光远乃与长安令苏震帅府、县官十馀人来奔。己卯,至灵武,上以光远为御史大夫兼京兆尹,使之渭北招集吏民;以震为中丞。震,瑰之孙也。禄山以田乾真为京兆尹。侍御史吕諲、右拾遗杨绾、奉天令安平崔器相继诣灵武;以諲、器为御史中丞,绾为起居舍人、知制诰。
上命河西节度副使李嗣业将兵五千赴行在,嗣业与节度使梁宰谋,且缓师以观变。绥德府折冲段秀实让嗣业曰:“岂有君父告急而臣子晏然不赴者乎!特进常自谓大丈夫,今日视之,乃儿女子耳!”嗣业大惭,即白宰如数发兵,以秀实自副,将之诣行在。上又征兵于安西;行军司马李栖筠发精兵七千人,励以忠义而遣之。
敕改扶风为凤翔郡。
庚辰,上皇至成都,从官及六军至者千三百人而已。
令狐潮围张巡于雍丘,相守四十馀日,朝廷声问不通。潮闻玄宗已幸蜀,复以书招巡。有大将六人,官皆开府、特进,白巡以兵势不敌,且上存亡不可知,不如降贼。巡阳许诺。明日,堂上设天子画像,帅将士朝之,人人皆泣。巡引六将于前,责以大义,斩之。士心益劝。
中城矢尽,巡缚藁为人千馀,被以黑衣,夜缒城下,潮兵争射之,久乃知其藁人;得矢数十万。其后复夜缒人,贼笑不设备,乃以死士五百斫潮营;潮军大乱,焚垒而遁,追奔十馀里。潮惭,益兵围之。
巡使郎将雷万春于城上与潮相闻,语未绝,贼弩射之,面中六矢而不动。潮疑其木人,使谍问之,乃大惊,遥谓巡曰:“向见雷将军,方知足下军令矣,然其如天道何!”巡谓之曰:“君未识人伦,焉知天道!”未几,出战,擒贼将十四人,斩道百馀级。贼乃夜遁,收兵入陈留,不敢复出。
顷之,贼步骑七千馀众屯白沙涡,巡夜袭击,大破之。还,至桃陵,遇贼救兵四百馀人,悉擒之。分别其众,妫、檀及胡兵,悉斩之;荥阳、陈留胁从兵,皆散令归业。旬日间,民去贼来归者万馀户。
河北诸郡犹为唐守,常山太守王俌欲降贼,诸将怒,因击球,纵马践杀之。时信都太守乌承恩麾下有朔方兵三千人,诸将遣使者宗仙运帅父老诣信都,迎承恩镇常山。承恩辞以无诏命,仙运说承恩曰:“常山地控燕、蓟,路通河、洛,有井陉之险,足以扼其咽喉。顷属车驾南迁,李大夫收军退守晋阳,王太守权统后军,欲举城降贼,众心不从,身首异处。大将军兵精气肃,远近莫敌,若以家国为念,移据常山,与大夫首尾相应,则洪勋盛烈,孰与为比!若疑而不行,又不设备,常山既陷,信都岂能独全!”承恩不从。仙运又曰:“将军不纳鄙夫之言,必惧兵少故也。今人不聊生,咸思报国,竞相结聚,屯据乡村,若悬赏招之,不旬日十万可致;与朔方甲士三千馀人相参用之,足成王事。若舍要害以授人,居四通而自安,譬如倒持剑戟,取败之道也。”承恩竟疑不决。承恩,承玼族兄也。
是月,史思明、蔡希德将兵万人南攻九门。旬日,九门伪降,伏甲于城上。思明登城,伏兵攻之;思明坠城,鹿角伤其左胁,夜,奔博陵。
颜真卿以蜡丸达表于灵武。以真卿为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依前河北招讨、采访、处置使,并致赦书,亦以蜡丸达之。真卿颁下河北诸郡,又遣人颁于河南、江、淮。由是诸道始知上即位于灵武,徇国之心益坚矣。
郭子仪等将兵五万自河北至灵武,灵武军威始盛,人有兴复之望矣。八月,壬午朔,以子仪为武部尚书、灵武长史,以李光弼为户部尚书、北都留守,并同平章事,馀如故。光弼以景城、河间兵五千赴太原。
先是,河东节度使王承业军政不修,朝廷遣待御史崔众交其兵,寻遣中使诛之;众侮易承业,光弼素不平。至是,敕交兵于光弼,众见光弼,不为礼,又不时交兵,光弼怒,收斩之,军中股栗。
回纥可汗、吐蕃赞普相继遣使请助国讨贼,宴赐而遣之。
癸未,上皇下制,赦天下。
北海太守贺兰进明遣录事参军第五琦入蜀奏事,琦言于上皇,以为:“今方用兵,财赋为急,财赋所产,江、淮居多,乞假臣一职,可使军无乏用。”上皇悦,即以琦为监察御史、江淮租庸使。
史思明再攻九门,辛卯,克之,所杀数千人;引兵东围藁城。
李庭望将蕃、汉二万馀人东袭宁陵、襄邑,夜,去雍丘城三十里置营。张巡帅短兵三千掩击,大破之,杀获太半。庭望收军夜遁。
癸巳,灵武使者至蜀,上皇喜曰:“吾儿应天顺人,吾复何忧!”丁酉,制:“自今改制敕为诰,表疏称太上皇。四海军国事,皆先取皇帝进止,仍奏朕知;俟克复上京,朕不复预事。”己亥,上皇临轩,命韦见素、房琯、崔涣奉传国宝玉册诣灵武传位。
辛丑,史思明陷藁城。
初,上皇每酺宴,先设太常雅乐坐部、立部,继以鼓吹、胡乐、教坊、府县散乐、杂戏;又以山车、陆船载乐往来;又出宫人舞《霓裳羽衣》;又教舞马百匹,衔杯上寿;又引犀、象入场,或拜,或舞。安禄山见而悦之,既克长安,命搜捕乐工,运载乐器、舞衣,驱舞马、犀、象皆诣洛阳。
臣光曰:圣人以道德为丽,仁义为乐;故虽茅茨土阶,恶衣菲食,不耻其陋,惟恐奉养之过以劳民费财。明皇恃其承平,不思后患,殚耳目之玩,穷声技之巧,自谓帝王富贵皆不我如,欲使前莫能及,后无以逾,非徒娱己,亦以夸人。岂知大盗在旁,已有窥窬之心,卒致銮舆播越,生民涂炭。乃知人君崇华靡以示人,适足为大盗之招也。
禄山宴其群臣于凝碧池,盛奏众乐;梨园弟子往往歔欷泣下,贼皆露刃睨之。乐工雷海清不胜悲愤,掷乐器于地,西向恸哭。禄山怒,缚于试马殿前,支解之。
禄山闻向日百姓乘乱多盗库物,既得长安,命大索三日,并其私财尽掠之。又令府县推按,铢两之物无不穷治,连引搜捕,支蔓无穷,民间骚然,益思唐室。
自上离马嵬北行,民间相传太子北收兵来取长安,长安民日夜望之,或时相惊曰:“太子大军至矣!”则皆走,市里为空,贼望见北方尘起,辄惊欲走。京畿豪杰往往杀贼官吏,遥应官军;诛而复起,相继不绝,贼不能制。其始自京畿、鄜、坊至于岐、陇皆附之,至是西门之外率为敌垒,贼兵力所及者,南不出武关,北不过云阳,西不过武功。江、淮奏请贡献之蜀、之灵武者,皆自襄阳取上津路抵扶风,道路无壅,皆薛景仙之功也。
九月,壬子,史思明围赵郡,丙辰,拔之;又围常山,旬日,城陷,杀数千人。
建宁王倓,性英果,有才略,从上自马嵬北行,兵众寡弱,屡逢寇盗。亻炎自选骁勇,居上前后,血战以卫上。上或过时求食,倓悲泣不自胜,军中皆属目向之。上欲以倓为天下兵马元帅,使统诸将东征,李泌曰:“建宁诚元帅才;然广平,兄也。若建宁功成,岂可使广平为吴太伯乎!”上曰:“广平,冢嗣也,何必以元帅为重!”泌曰:“广平未正位东宫。今天下艰难,众心所属,在于元帅。若建宁大功既成,陛下虽欲不以为储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上皇,即其事也。”上乃以广平王亻叔为天下兵马元帅,诸将皆以属焉。倓闻之,谢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上与泌出行军,军士指之,窃言曰:“衣黄者,圣人也。衣白者,山人也。”上闻之,以告泌,曰:“艰难之际,不敢相屈以官,且衣紫袍以绝群疑。”泌不得已,受之;服之,入谢。上笑曰:“既服此,岂可无名称!”出怀中敕,以泌为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泌固辞,上曰:“朕非敢相臣,以济艰难耳。俟贼平,任行高志。”泌乃受之。置元帅府于禁中,亻叔入则泌在府,泌入亻叔亦如之。泌又言于上曰:“诸将畏惮天威,在陛下前敷陈军事,或不能尽所怀;万一小差,为害甚大。乞先令与臣及广平熟议,臣与广平从容奏闻,可者行之,不可者已之。”上许之。时军旅务繁,四方奏报,自昏至晓无虚刻,上悉使送府,泌先开视,有急切者及烽火,重封,隔门通进,馀则待明。禁门钥契,悉委亻叔与泌掌之。
阿史那从礼说诱九姓府、六胡州诸胡数万众,聚于经略军北,将寇朔方,上命郭子仪诣天德军发兵讨之。左武锋使仆固怀恩之子玢别将兵与虏战,兵败,降之;既而复逃归,怀恩叱而斩之。将士股栗,无不一当百,遂破同罗。上虽用朔方之众,欲借兵于外夷以张军势,以豳王守礼之子承寀为敦煌王,与仆固怀恩使于回纥以请兵。又发拔汗那兵,且使转谕城郭诸国,许以厚赏,使从安西兵入援。李泌劝上:“且幸彭原,俟西北兵将至,进幸扶风以应之;于时庸调亦集,可以赡军。”上从之。戊辰,发灵武。
内侍边令诚复自贼中逃归,上斩之。
丙子,上至顺化。韦见素等至自成都,奉上宝册,上不肯受,曰:“比以中原未靖,权总百官,岂敢乘危,遽为传袭!”群臣固请,上不许,置宝册于别殿,朝夕事之,如定省之礼。上以韦见素本附杨国忠,意薄之;素闻房琯名,虚心待之,琯见上言时事,辞情慷慨,上为之改容,由是军国事多谋于琯。琯亦以天下为己任,知无不为,专决于胸臆;诸相拱手避之。
上皇赐张良娣七宝鞍,李泌言于上曰:“今四海分崩,当以俭约示人,良娣不宜乘此。请撤其珠玉付库吏,以俟有战功者赏之。”良娣自阁中言曰:“邻里之旧,何至如是!”上曰:“先生为社稷计也。”遽命撤之。建宁王倓泣于廊下,声闻于上;上惊,召问之,对曰:“臣比忧祸乱未已,今陛下从谏如流,不日当见陛下迎上皇还长安,是以喜极而悲耳。”良娣由是恶李泌及倓。
上尝从容与泌语及李林甫,欲敕诸将克长安,发其冢,焚骨扬灰。泌曰:“陛下方定天下,奈何仇死者!彼枯骨何知,徒示圣德之不弘耳。且方今从贼者皆陛下之仇也,若闻此举,恐阻其自新之心。”上不悦,曰:“此贼昔日百方危朕,当是时,朕不保朝夕。朕之全,特天幸耳!林甫亦恶卿,但未及害卿而死耳,奈何矜之!”对曰:“臣岂不知!所以言者,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太平娱乐,一朝失意,远处巴蜀。南方地恶,上皇春秋高,闻陛下此敕,意必以为用韦妃之故,内惭不怿。万一感愤成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大,不能安君亲。”言未毕,上流涕被面,降阶,仰天拜曰:“朕不及此,是天使先生言之也!”遂抱泌颈泣不已。
他夕,上又谓泌曰:“良娣祖母,昭成太后之妹也,上皇所念。朕欲使正位中宫,以慰上皇心,何如?”对曰:“陛下在灵武,以群臣望尺寸之功,故践大位,非私己也。至于家事,宜待上皇之命,不过晚岁月之间耳。”上从之。
南诏乘乱陷越巂会同军,据清溪关;寻传、骠国皆降之。
●卷第二百一十九
【唐纪三十五】 起柔兆涒滩十月,尽强圉作噩闰月,不满一年。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中之上至德元年(丙申,公元七五六年)
冬,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既。
上发顺化,癸未,至彭原。
初,李林甫为相,谏官言事皆先白宰相,退则又以所言白之;御史言事须大夫同署。至是,敕尽革其弊,开谏诤之涂。又令宰相分直政事笔、承旨,旬日而更,惩林甫及杨国忠之专权故也。
第五琦见上于彭原,请以江、淮租庸市轻货,溯江、汉而上至洋川,令汉中王瑀陆运至扶风以助军;上从之。寻加琦山南等五道度支使。琦作榷盐法,用以饶。
房琯喜宾客,好谈论,多引拔知名之士,而轻鄙庸俗,人多怨之。北海太守贺兰进明诣行在,上命琯以为南海太守,兼御史大夫,充岭南节度使;琯以为摄御史大夫。进明入谢,上怪之,进明因言与琯有隙,且曰:“晋用王衍为三公,祖尚浮虚,致中原板荡。今房琯专为迂阔大言以立虚名,所引用皆浮华之党,真王衍之比也!陛下用为宰相,恐非社稷之福。且琯在南朝佐上皇,使陛下与诸王分领诸道节制,仍置陛下于沙塞空虚之地,又布私党于诸道,使统大权。其意以为上皇一子得天下,则己不失富贵,此忠臣所为乎?”上由是疏之。
房琯上疏,请自将兵复两京;上许之,加持节、招讨西京兼防御蒲、潼两关兵马、节度等使。琯请自选参佐,以御史中丞邓景山为副,户部侍郎李揖为行军司马,给事中刘秩为参谋。既行,又令兵部尚书王思礼副之。琯悉以戎务委李揖、刘秩,二人皆书生,不闲军旅。琯谓人曰:“贼曳落河虽多,安能敌我刘秩!”琯分为三军:使裨将杨希文将南军,自宜寿入;刘贵哲将中军,自武功入;李光进将北军,自奉天入。光进,光弼之弟也。
以贺兰进明为河南节度使。
颍王璬之至成都也,崔圆迎谒,拜于马首,璬不之止;圆恨之。璬视事两月,吏民安之。圆奏罢璬,使归内宅;以武部侍郎李璬为剑南节度使,代之。璬,岘之兄也。上皇寻命璬与陈王珪诣上宣慰,至是,见上于彭原。延王玢从上皇入蜀,追车驾不及;上皇怒,欲诛之,汉中王瑀救之,乃命玢亦诣上所。
甲申,令狐潮、王福德复将步骑万馀攻雍丘。张巡出击,大破之,斩首数千级,贼遁去。
房琯以中军、北军为前锋,庚子,至便桥。辛丑,二军遇贼将安守忠于咸阳之陈涛斜。琯效古法,用车战,以牛车二千乘,马步夹之;贼顺风鼓噪,牛皆震骇。贼纵火焚之,人畜大乱,官军死伤者四万馀人,存者数千而已。癸卯,琯自以南军战,又败,杨希文、刘贵哲皆降于贼。上闻琯败,大怒。李泌为之营救,上乃宥之,待琯如初。以薛景仙为关内节度副使。
敦煌王承寀至回纥牙帐,回纥可汗以女妻之,遣其贵臣与承寀及仆固怀恩偕来,见上于彭原。上厚礼其使者而归之,赐回纥女号毘伽公主。
尹子奇围河间,四十馀日不下。史思明引兵会之。颜真卿遣其将和琳将万二千人救河间,思明逆击,擒之,遂陷河间;执李奂送洛阳,杀之。又陷景城,太守李赴湛水死。思明使两骑赍尺书以招乐安,即时举郡降。又使其将康没野波将先锋攻平原,兵未至,颜真卿知力不敌,壬寅,弃郡度河南走。思明即以平原兵攻清河、博平,皆陷之。思明引兵围乌承恩于信都,承恩以城降,亲导思明入城,交兵马、仓库,马三千匹、兵五万人,思明送承恩诣洛阳,禄山复其官爵。
饶阳裨将束鹿张兴,力举千钧,性复明辩,贼攻饶阳,弥年不能下。及诸郡皆陷,思明并力围之,外救俱绝,太守李系窘迫,赴火死,城遂陷。思明擒兴,立于马前,谓曰:“将军真壮士,能与我共富贵乎?”兴曰:“兴,唐之忠臣,固无降理,今数刻之人耳,愿一言而死。”思明曰:“试言之。”兴曰:“主上待禄山,恩如父子,群臣莫及,不知报德,乃兴兵指阙,涂炭生人,大丈夫不能剪除凶逆,乃北面为之臣乎!仆有短策,足下能听之乎?足下所以从贼,求富贵耳,譬如燕巢于幕,岂能久安!何如乘间取贼,转祸为福,长享富贵,不亦美乎!”思明怒,命张于木上,锯杀之,詈不绝口,以至于死。
贼每破一城,城中人衣服、财贿、妇人皆为所掠。男子,壮者使之负担,羸、病、老、幼皆以刀槊戏杀之。禄山初以卒三千人授思明,使定河北,至是,河北皆下之,郡置防兵三千,杂以胡兵镇之;思明还博陵。
尹子奇将五千骑度河,略北海,欲南取江、淮。会回纥可汗遣其臣葛逻支将兵入援,先以二千骑奄至范阳城下,子奇闻之,遽引兵归。
十一月,戊午,回纥至带汗谷,与郭子仪军合;辛酉,与同罗及叛胡战于榆林河北,大破之,斩首三万,捕虏一万,河曲皆平。子仪还军洛交。
上命崔涣宣慰江南,兼知选举。
令狐潮帅众万馀营雍丘城北,张巡邀击,大破之,贼遂走。
永王璘,幼失母,为上所鞠养,常抱之以眠;从上皇入蜀。上皇命诸子分总天下节制,谏议大夫高适谏,以为不可;上皇不听。璘领四道节度都使,镇江陵。时江、淮租赋山积于江陵,璘召募勇士数万人,日费巨万。璘生长深宫,不更人事,子襄城王瑒,有勇力,好兵,有薛镠等为之谋主,以为今天下大乱,惟南方完富,璘握四道兵,封疆数千里,宜据金陵,保有江表,如东晋故事。上闻之,敕璘归觐于蜀;璘不从。江陵长史李岘辞疾赴行在,上召高适与之谋。适陈江东利害,且言璘必败之状。十二月,置淮南节度使,领广陵等十二郡,以适为之;置淮南西道节度使,领汝南等五郡,以来瞋为之;使与江东节度使韦陟共图璘。
安禄山遣兵攻颍川。城中兵少,无蓄积,太守薛愿、长史庞坚悉力拒守,绕城百里庐舍、林木皆尽。期年,救兵不至,禄山使阿史那承庆益兵攻之,昼夜死斗十五日,城陷,执愿、坚送洛阳,禄山缚于洛滨木上,冻杀之。
上问李泌曰:“今敌强如此,何时可定?”对曰:“臣观贼所获子女金帛,皆输之范阳,此岂有雄据四海之志邪!今独虏将或为之用,中国之人惟高尚等数人,自馀皆胁从耳。以臣料之,不过二年,天下无寇矣。”上曰:“何故?”对曰:“贼之骁将,不过史思明、安守忠、田乾真、张忠志、阿史那承庆等数人而已。今若令李光弼自太原出井陉,郭子仪自冯翊入河东,则思明、忠志不敢离范阳、常山,守忠、乾真不敢离长安,是以两军絷其四将也,从禄山者,独承庆耳。愿敕子仪勿取华阴,使两京之道常通,陛下以所征之兵军于扶风,与子仪、光弼互出击之,彼救首则击其尾,救尾则击其首,使贼往来数千里,疲于奔命,我常以逸待劳,贼至则避其锋,去则乘其弊,不攻城,不遏路。来春复命建宁为范阳节度大使,并塞北出,与光弼南北掎角以取范阳,覆其巢穴。贼退则无所归,留则不获安,然后大军四合而攻之,必成擒矣。”上悦。
时张良娣与李辅国相表里,皆恶泌。建宁王倓谓泌曰:“先生举倓于上,得展臣子之效,无以报德,请为先生除害。”泌曰:“何也?”倓以良娣为言。泌曰:“此非人子所言,愿王姑置之,勿以为先。”倓不从。
甲辰,永王璘擅引舟师东巡,沿江而下,军容甚盛,然犹未露割据之谋。吴郡太守兼江南东路采访使李希言平牒璘,诘其擅引兵东下之意。璘怒,分兵遣其将浑惟明袭希言于吴郡,季广琛袭广陵长史、淮南采访使李成式于广陵。璘进至当涂,希言遣其将元景曜及丹徒太守阎敬之将兵拒之,李成式亦遣其将李承庆拒之。璘击斩敬之以殉,景曜、承庆皆降于璘,江、淮大震。高适与来瑱、韦陟会于安陆,结盟誓众以讨之。
于阗王胜闻安禄山反,命其弟曜摄国事,自将兵五千入援。上嘉之,拜特进,兼殿中监。
令狐潮、李庭望攻雍丘,数月不下,乃置杞州,筑城于雍丘之北以绝其粮援。贼常数万人,而张巡众才千馀,每战辄克。河南节度使虢王巨屯彭城,假巡先锋使。是月,鲁、东平、济阴陷于贼。贼将杨朝宗帅马步二万,将袭宁陵,断巡后。巡遂拔雍丘,东守宁陵以待之,始与睢阳太守许远相见。是日,杨朝宗至宁陵城西北,巡、远与战,昼夜数十合,大破之,斩首万馀级,流尸塞汴而下,贼收兵夜遁。敕以巡为河南节度副使。巡以将士有功,遣使诣虢王巨请空名告身及赐物,巨唯与折冲、果毅告身三十通,不与赐物。巡移书责巨,巨竟不应。
是岁,置北海节度使,领北海等四郡;上党节度使,领上党等三郡;兴平节度使,领上洛等四郡。
吐蕃陷威戎、神威、定戎、宣威、制胜、金天、天成等军,石堡城、百谷城、雕窠城。
初,林邑王范真龙为其臣摩诃漫多伽独所杀,尽灭范氏。国人立其王头黎之女为王,女不能治国,更立头黎之姑子诸葛地,谓之环王,妻以女王。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中之上至德二年(丁酉,公元七五七年)
春,正月,上皇下诰,以宪部尚书李麟同平章事,总行百司,命崔圆奉诰赴彭原。麟,懿祖之后也。
安禄山自起兵以来,目渐昏,至是不复睹物;又病疽,性益躁暴,左右使令,小不如意,动加棰挞,或时杀之。既称帝,深居禁中,大将希得见其面,皆因严庄白事。庄虽贵用事,亦不免棰挞,阉竖李猪儿被挞尤多,左右人不自保。禄山嬖妾段氏,生子庆恩,欲以代庆绪为后。庆绪常惧死,不知所出。庄谓庆绪曰:“事有不得已者,时不可失。”庆绪曰:“兄有所为,敢不敬从。”又谓猪儿曰:“汝前后受挞,宁有数乎!不行大事,死无日矣!”猪儿亦许诺。庄与庆绪夜持兵立帐外,猪儿执刀直入帐中,斫禄山腹。左右惧,不敢动。禄山扪枕旁刀,不获,撼帐竿,曰:“必家贼也。”腹已流血数斗,遂死。掘床下深数尺,以氈裹其尸埋之,诫宫中不得泄。乙卯旦,庄宣言于外,云禄山疾亟。立晋王庆绪为太子,寻即帝位,尊禄山为太上皇,然后发丧。庆绪性昏懦,言辞无序,庄恐众不服,不令见人。庆绪日纵酒为乐,兄事庄,以为御史大夫、冯翊王,事无大小,皆取决焉;厚加诸将官爵以悦其心。
上从容谓李泌曰:“广平为元帅逾年,今欲命建宁专征,又恐势分。立广平为太子,何如?”对曰:“臣固尝言之矣,戎事交切,须即区处,至于家事,当俟上皇。不然,后代何以辨陛下灵武即位之意邪!此必有人欲令臣与广平有隙耳;臣请以语广平,广平亦必未敢当。”泌出,以告广平王亻叔,亻叔曰:“此先生深知其心,欲曲成其美也。”乃入,固辞,曰:“陛下犹未奉晨昏,臣何心敢当储副!愿俟上皇还宫,臣之幸也。”上赏慰之。李辅国本飞龙小儿,粗闲书计,给事太子宫,上委信之。辅国外恭谨寡言而内狡险,见张良娣有宠,阴附会之,与相表里。建宁王倓数于上前诋讦二人罪恶,二人谮之于上曰:“倓恨不得为元帅,谋害广平王。”上怒,赐倓死。于是广平王倓及李泌皆内惧。倓谋去辅国及良娣,泌曰:“不可,王不见建宁之祸乎?”亻叔曰:“窃为先生忧之。”泌曰:“泌与主上有约矣。俟平京师,则去还山,庶免于患。”亻叔曰:“先生去,则亻叔益危矣。”泌曰:“王但尽人子之孝,良娣妇人,王委曲顺之,亦何能为!”
上谓泌曰:“今郭子仪、李光弼已为宰相,若克两京,平四海,则无官以赏之,奈何?”对曰:“古者官以任能,爵以酬功。汉、魏以来,虽以郡县治民,然有功则锡以茅土,传之子孙,至于周、隋皆然。唐初,未得关东,故封爵皆设虚名,其食实封者,给缯布而已。贞观中,太宗欲复古制,大臣议论不同而止。由是赏功者多以官。夫以官赏功有二害,非才则废事,权重则难制。是以功臣居大官者,皆不为子孙之远图,务乘一时之权以邀利,无所不为。向使禄山有百里之国,则亦惜之以传子孙,不反矣。为今之计,俟天下既平,莫若疏爵土以赏功臣,则虽大国,不过二三百里,可比今之小郡,岂难制哉!于人臣乃万世之利也。”上曰:“善!”
上闻安西、北庭及拔汗那、大食诸国兵至凉、鄯,甲子,幸保定。
丙寅,剑南兵贾秀等五千人谋反,将军席元庆、临邛太守柳奕讨诛之。
河西兵马使盖庭伦与武威九姓商胡安门物等,杀节度使周泌,聚众六万。武威大城之中,小城有七,胡据其五,二城坚守。支度判官崔称与中使刘日新以二城兵攻之,旬有七日,平之。
史思明自博陵,蔡希德自太行,高秀岩自大同,牛廷介自范阳,引兵共十万,寇太原。李光弼麾下精兵皆赴朔方,馀团练乌合之众不满万人。思明以为太原指掌可取,既得之,当遂长驱取朔方、河、陇。太原诸将皆惧,议修城以待之,光弼曰:“太原城周四十里,贼垂至而兴役,是未见敌先自困也。”乃帅士卒及民于城外凿壕以自固。作墼数十万,众莫知所用;及贼攻城于外,光弼用之增垒于内,坏辄补之。思明使人取攻具于山东,以胡兵三千卫送之,至广阳,别将慕容溢、张奉璋邀击,尽杀之。
思明围太原,月馀不下,乃选骁锐为游兵,戒之曰:“我攻其北则汝潜趣其南,攻东则趣西,有隙则乘之。”而光弼军令严整,虽寇所不至,警逻未尝少懈,贼不得入。光弼购募军中,苟有小技,皆取之,随能使之,人尽其用,得安边军钱工三,善穿地道。贼于城下仰而侮詈,光弼遣人从地道中曳其足而入,临城斩之。自是贼行皆视地。贼为梯冲、土山以攻城,光弼为地道以迎之,近城辄陷。贼初逼城急,光弼作大砲,飞巨石,一发辄毙二十馀人,贼死者什二三,乃退营于数十步外,围守益固。光弼遣人诈与贼约,刻日出降;贼喜,不为备。光弼使穿地道周贼营中,搘之以木。至期,光弼勒兵在城上,遣裨将将数千人出,如降状,贼皆属目。俄而营中地陷,死者千馀人,贼众惊乱,官军鼓噪乘之,俘斩万计。会安禄山死,庆绪使思明归守范阳,留蔡希德等围太原。
庆绪以尹子奇为汴州刺史、河南节度使。甲戌,子奇以归、檀及同罗、奚兵十三万趣睢阳。许远告急于张巡,巡自宁陵引兵入睢阳。巡有兵三千人,与远兵合六千八百人。贼悉众逼城,巡督励将士,昼夜苦战,或一日至二十合;凡十六日,擒贼将六十馀人,杀士卒二万馀,众气自倍。远谓巡曰:“远懦,不习兵,公智勇兼济,远请为公守,请公为远战。”自是之后,远但调军粮,修战具,居中应接而已,战斗筹画一出于巡。贼遂夜遁。郭子仪以河东居两京之间,扼贼要冲,得河东则两京可图。时贼将崔乾祐守河东,丁丑,子仪潜遣人入河东,与唐官陷贼者谋,俟官军至,为内应。
初,平卢节度使刘正臣自范阳败归,安东都护王玄志鸩杀之。禄山以其党徐归道为平卢节度使,玄志复与平卢将侯希逸袭杀之;又遣兵马使董秦将兵以苇筏度海,与大将田神功击平原、乐安,下之。防河招讨使李铣承制以秦为平原太守。
二月,戊子,上至凤翔。
郭子仪自洛交引兵趣河东,分兵取冯翊。己丑夜,河东司户韩旻等翻河东城迎官军,杀贼近千人。崔乾祐逾城得免,发城北兵攻城,且拒官军,子仪击破之。乾祐走,子仪追击之,斩首四千级,捕虏五千人,乾祐至安邑,安邑人开门纳之,半入,闭门击之,尽殪。乾佑未入,自白迳岭亡去。遂平河东。
上至凤翔旬日,陇右、河西、安西、西域之兵皆会,江、淮庸调亦至洋川、汉中,上自散关通表成都,信使骆驿。长安人闻车驾至,从贼中自拔而来者日夜不绝。西师憩息既定,李泌请遣安西及西域之众,如前策并塞东北,自归、檀南取范阳。上曰:“今大众已集,庸调亦至,当乘兵锋捣其腹心,而更引兵东北数千里,先取范阳,不亦迂乎?”对曰:“今以此众直取两京,必得之。然贼必再强,我必又困,非久安之策。”上曰:“何也?”对曰:“今所恃者,皆西北守塞及诸胡之兵,性耐寒而畏暑,若乘其新至之锐,攻禄山已老之师,其势必克。两京春气已深,贼收其馀众,遁归巢穴,关东地热,官军必困而思归,不可留也。贼休兵秣马,伺官军之去,必复南来,然则征战之势未有涯也。不若先用之于寒乡,除其巢穴,则贼无所归,根本永绝矣。”上曰:“朕切于晨昏之恋,不能待此决矣。”
关内节度使王思礼军武功,兵马使郭英乂军东原,王难得军西原。丁酉,安守忠等寇武功,郭英乂战不利,矢贯其颐而走;王难得望之不救,亦走;思礼退军扶风。贼游兵至大和关,去凤翔五十里,凤翔大骇,戒严。
李光弼将敢死士出击蔡希德,大破之,斩首七万馀级;希德遁去。
安庆绪以史思明为范阳节度使,兼领恒阳军事,封妫川王;以牛廷介领安阳军事;张忠志为常山太守兼团练使,镇井陉口;馀各令归旧任,募兵以御官军。先是安禄山得两京珍货,悉输范阳。思明拥强兵,据富资,益骄横,浸不用庆绪之命;庆绪不能制。
戊戌,永王璘败死,其党薛镠等皆伏诛。
时李成式与河北招讨判官李铣合兵讨璘,铣兵数千,军于扬子;成式使判官裴茂将兵三千,军于瓜步,广张旗帜,列于江津。璘与其子瑒登城望之,始有惧色。季广琛召诸将谓曰:“吾属从王至此,天命未集,人谋已隳,不如及兵锋未交,早图去就。不然,死于锋镝,永为逆臣矣。”诸将皆然之。于是广琛以麾下奔广陵,浑惟明奔江宁,冯季康奔白沙。璘忧惧,不知所出。其夕,江北之军多列炬火,光照水中,一皆为两,璘军又以火应之。璘以为官军已济江,遽挈家属与麾下潜遁;及明,不见济者,乃复入城收兵,具舟楫而去。成式将赵侃等济江至新丰,璘使瑒及其将高仙琦将兵击之;侃等逆战,射瑒中肩,璘兵遂溃。璘与仙琦收馀众,南奔鄱阳,收库物甲兵,欲南奔岭表,江西采访使皇甫侁遣兵追讨,擒之,潜杀之于传舍;瑒亦死于乱兵。
侁使人送璘家属还蜀,上曰:“侁既生得吾弟,何不送之于蜀而擅杀之邪!”遂废侁不用。
庚子,郭子仪遣其子旰及兵马使李韶光、大将军王祚济河击潼关,破之,斩首五百级。安庆绪遣兵救潼关,郭旰等大败,死者万馀人。李韶光、王祚战死,仆固怀恩抱马首浮渡渭水,退保河东。
三月,辛酉,以左相韦见素为左仆射,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冕为右仆射,并罢政事。
初,杨国忠恶宪部尚书苗晋卿,安禄山之反也,请出晋卿为陕郡太守,兼陕、弘农防御使。晋卿固辞老病,上皇不悦,使之致仕。及长安失守,晋卿潜窜山谷;上至凤翔,手敕征之为左相,军国大务悉咨之。
上皇思张九龄之先见,为之流涕,遣中使至曲江祭之,厚恤其家。
尹子奇复引大兵攻睢阳。张巡谓将士曰:“吾受国恩,所守,正死耳。但念诸君捐躯命,膏草野,而赏不酬勋,以此痛心耳!”将士皆激励请奋。巡遂椎牛,大飨士卒,尽军出战。贼望见兵少,笑之。巡执旗,帅诸将直冲贼阵。贼乃大溃,斩将三十馀人,杀士卒三千馀人,逐之数十里。明日,贼又合军至城下,巡出战,昼夜数十合,屡摧其锋,而贼攻围不辍。
辛未,安守忠将骑二万寇河东,郭子仪击走之,斩首八千级,捕虏五千人。
夏,四月,颜真卿自荆、襄北诣凤翔,上以为宪部尚书。
上以郭子仪为司空、天下兵马副元帅,使将兵赴凤翔。庚寅,李归仁以铁骑五千邀之于三原北,子仪使其将仆固怀恩、王仲升、浑释之、李若幽等伏兵击之于白渠留运桥,杀伤略尽,归仁游水而逸。若幽,神通之玄孙也。
子仪与王思礼军合于西渭桥,进屯潏西。安守忠、李归仁军于京城西清渠。相守七日,官军不进。五月,癸丑,守忠伪遁,子仪悉师逐之。贼以骁骑九千为长蛇阵,官军击之,首尾为两翼,夹击官军,官军大溃。判官韩液、监军孙知古皆为贼所擒,军资器械尽弃之。子仪退保武功,中外戒严。
是时府库无蓄积,朝廷专以官爵赏功,诸将出征,皆给空名告身,自开府、特进、列卿、大将军,下至中郎、郎将,听临事注名。其后又听以信牒授人官爵,有至异姓王者。诸军但以职任相统摄,不复计官爵高下。及清渠之败,复以官爵收散卒。由是官爵轻而货重,大将军告身一通,才易一醉。凡应募入军者,一切衣金紫,至有朝士僮仆衣金紫,称大官,而执贱役者,名器之滥,至是而极焉。
房琯性高简,时国家多难,而琯多称病不朝谒,不以职事为意,日与庶子刘秩、谏议大夫李揖高谈释、老,或听门客董庭兰鼓琴,庭兰以是大招权利。御史奏庭兰赃贿,丁巳,罢琯为太子少师。以谏议大夫张镐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上常使僧数百人为道场于内,晨夜诵佛。镐谏曰:“帝王当修德以弭乱安人,未闻饭僧可致太平也!”上然之。
庚申,上皇追册上母杨妃为元献皇后。
山南东道节度使鲁炅守南阳,贼将武令珣、田承嗣相继攻之。城中食尽,一鼠直钱数百,饿死者相枕藉。上遣宦官将军曹日升往宣慰,围急,不得入。日升请单骑入致命,襄阳太守魏仲犀不许。会颜真卿自河北至,曰:“曹将军不顾万死,以致帝命,何为沮之!借使不达,不过亡一使者;达,则一城之心固矣。”日升与十骑偕往,贼畏其锐,不敢逼。城中自谓望绝,及见日升,大喜。日升复为之至襄阳取粮,以千人运粮而入,贼不能遏。炅在围中凡周岁,昼夜苦战,力竭不能支,壬戌夜,开城,帅馀兵数千突围而出,奔襄阳,承嗣追之,转战二日,不能克而还。时贼欲南侵江、汉,赖炅扼其冲要,南夏得全。
司空郭子仪诣阙请自贬;甲子,以子仪为左仆射。
尹子奇益兵围睢阳益急,张巡于城中夜鸣鼓严队,若将出击者;贼闻之,达旦儆备。既明,巡乃寝兵绝鼓。贼以飞楼瞰城中,无所见,遂解甲休息。巡与将军南霁云、郎将雷万春等十馀将各将五十骑开门突出,直冲贼营,至子奇麾下,营中大乱,斩贼将五十馀人,杀士卒五千馀人。巡欲射子奇而不识,乃剡蒿为矢,中者喜,谓巡矢尽,走白子奇,乃得其状,使霁云射之,丧其左目,几获之。子奇乃收军退还。
六月,癸未,田乾真围安邑。会陕郡贼将杨务钦密谋归国,河东太守马承光以兵应之,务钦杀城中诸将不同己者,翻城来降。乾真解安邑,遁去。
将军王去荣以私怨杀本县令,当死。上以其善用砲,壬辰,敕免死,以白衣于陕郡效力。中书舍人贾至不即行下,上表,以为:“去荣无状,杀本县之君。《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若纵去荣,可谓生渐矣。议者谓陕郡初复,非其人不可守。然则它无去荣者,何以亦能坚守乎?陛下若以砲石一能即免殊死,今诸军技艺绝伦者,其徒实繁。必恃其能,所在犯上,复何以止之!若止舍去荣而诛其馀者,则是法令不一而诱人触罪也。今惜一去荣之材而不杀,必杀十如去荣之材者,不亦其伤益多乎!夫去荣,逆乱之人也,焉有逆于此而顺于彼,乱于富平而治于陕郡,悖于县君而不悖于大君欤!伏惟明主全其远者、大者,则祸乱不日而定矣。”上下其事,令百官议之。太子太师韦见素等议,以为:“法者天地大典,帝王犹不敢擅杀,而小人得擅杀,是臣下之权过于人主也。去荣既杀人不死,则军中凡有技能者,亦自谓无忧,所在暴横。为郡县者,不亦难乎!陛下为天下主,爱无亲疏,得一去荣而失万姓,何利之有!于律,杀本县令,列于十恶。而陛下宽之,王法不行,人伦道屈,臣等奉诏,不知所从。夫国以法理,军以法胜;有恩无威,慈母不能使其子,陛下厚养战士而每战少利,岂非无法邪!今陕郡虽要,不急于法也。有法则海内无忧不克,况陕郡乎!无法则陕郡亦不可守,得之何益!而去荣末技,陕郡不以之存亡;王法有无,国家乃为之轻重。此臣等所以区区愿陛下守贞观之法。”上竟舍之。至,曾之子也。
南充土豪何滔作乱,执本郡防御使杨齐鲁;剑南节度使卢元裕发兵讨平之。
秋,七月,河南节度使驾兰进明克高密、琅邪、杀贼二万馀人。
戊申夜,蜀郡兵郭千仞等反,六军兵马使陈玄礼、剑南节度使李峘讨诛之。
壬子,尹子奇复征兵数万,攻睢阳。先是,许远于城中积粮至六万石,虢王巨以其半给濮阳、济阴二郡,远固争之,不能得;既而济阴得粮,遂以城叛,而睢阳城至是食尽。将士人廪米日一合,杂以茶纸、树皮为食,而贼粮运通,兵败复征。睢阳将士死不加益,诸军馈救不至,士卒消耗至一千六百人,皆饥病不堪斗,遂为贼所围,张巡乃修守具以拒之。贼为云梯,势如半虹,置精卒二百于其上,推之临城,欲令腾入。巡预于城潜凿三穴,候梯将至,于一穴中出大木,末置铁钩,钩之使不得退;一穴中出一木,拄之使不得进;一穴中出一木,木末置铁笼,盛火焚之,其梯中折,梯上卒尽烧死。贼又以钩车钩城上棚阁,钩之所及,莫不崩陷。巡以大木,末置连锁,锁末置大镮,搨其钩头,以革车拔之入城,截其钩头而纵车令去。贼又造木驴攻城,巡熔金汁灌之,应投销铄。贼又于城西北隅以土囊积柴为磴道,欲登城。巡不与争利,每夜,潜以松明、干蒿投之于中,积十馀日,贼不之觉,因出军大战,使人顺风持火焚之,贼不能救,经二十馀日,火方灭。巡之所为,皆应机立办,贼伏其智,不敢复攻,遂于城外穿三重壕,立木栅以守巡,巡亦于其内作壕以拒之。
丁巳,贼将安武臣攻陕郡,杨务钦战死,贼遂屠陕。
崔涣在江南选补,冒滥者众,八月,甲申,罢涣为馀杭太守、江东采访、防御使。
以张镐兼河南节度、采访等使,代贺兰进明。
灵昌太守许叔冀为贼所围,救兵不至,拔众奔彭城。
睢阳士卒死伤之馀,才六百人,张巡、许远分城而守之,巡守东北,远守西南,与士卒同食茶纸,不复下城。贼士攻城者,巡以逆顺说之,往往弃贼来降,为巡死战,前后二百馀人。
是时,许步冀在谯郡,尚衡在彭城,贺兰进明在临淮,皆拥兵不救。城中日蹙,巡乃令南霁云将三十骑犯围而出,告急于临淮。霁云出城,贼众数万遮之,霁云直冲其众,左右驰射,贼众披靡,止亡两骑。既至临淮,见进明,进明曰:“今日睢阳不知存亡,兵去何益!”霁云曰:“睢阳若陷,霁云请以死谢大夫。且睢阳既拔,即及临淮,譬如皮毛相依,安得不救!”进明爱霁云勇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去坐。霁云慷慨,泣且语曰:“霁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馀矣!霁云虽欲独食,且不下咽,大夫坐拥强兵,观睢阳陷没,曾无分灾救患之意,岂忠臣义士之所为乎!”因啮落一指以示进明,曰:“霁云既不能达主将之意,请留一指以示信归报。”座中往往为泣下。
霁云察进明终无出师意,遂去。至宁陵,与城使廉坦同将步骑三千人,闰月,戊申夜,冒围,且战且行,至城下,大战,坏贼营,死伤之外,仅得千人入城。城中将吏知无救,皆恸哭,贼知援绝,围之益急。
初,房琯为相,恶贺兰进明,以为河南节度使,以许叔冀为进明都知兵马使,俱兼御史大夫。叔冀自恃麾下精锐,且官与进明等,不受其节制。故进明不敢分兵,非惟疾巡、远功名,亦惧为叔冀所袭也。
戊辰,上劳飨诸将,遣攻长安,谓郭子仪曰:“事之济否,在此行也!”对曰:“此行不捷,臣必死之!”
辛未,御史大夫崔光远破贼于骆谷,光远行军司马王伯伦、判官李椿将二千人攻中渭桥,杀贼守桥者千人,乘胜至苑门。贼有先屯武功者,闻之,奔归,遇于苑北,合战,杀伯伦,擒椿送洛阳。然自是贼不复屯武功矣。
贼屡攻上党,常为节度使程千里所败。蔡希德复引兵围上党。
●卷第二百二十
【唐纪三十六】 起强围作噩九月,尽著雍阉茂,凡一年有奇。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中之下至德二年(丁酉,公元七五七年)
九月,丁丑,希德以轻骑至城下挑战。千里帅百骑开门突出,欲擒之;会救至,千里收骑退还,桥坏,坠堑中,反为希德所擒。仰谓从骑曰:“吾不幸至此,天也!归语诸将,善为守备,宁失帅,不可失城。”希德攻城,竟不克,送千里于洛阳,安庆绪以为特进,囚之客省。
郭子仪以回纥兵精,劝上益征其兵以击贼。怀仁可汗遣其子叶护及将军帝德等将精兵四千馀人来至凤翔。上引见叶护,宴劳赐赉,惟其所欲。丁亥,元帅广平王亻叔将朔方等军及回纥、西域之众十五万,号二十万,发凤翔。亻叔见叶护,约为兄弟,叶护大喜,谓亻叔为兄。回纥至扶风,郭子仪留宴三日。叶护曰:“国家有急,远来相助,何以食为!”宴毕,即行。日给其军羊二百口,牛二十头,米四十斛。
庚子,诸军俱发;壬寅,至长安城西,陈于香积寺北澧水之东。李嗣业为前军,郭子仪为中军,王思礼为后军。贼众十万陈于其北,李归仁出挑战,官军逐之,逼于其陈。贼军齐进,官军却,为贼所乘,军中惊乱,贼争趣辎重。李嗣业曰:“今日不以身饵贼,军无孑遗矣。”乃肉袒,执长刀,立于阵前,大呼奋击,当其刀者,人马俱碎,杀数十人,阵乃稍定。于是嗣业帅前军各执长刀,如墙而进,身先士卒,所向摧靡。都知兵马使王难得救其裨将,贼射之中眉,皮垂鄣目。难得自拔箭,掣去其皮,血流被面,前战不已。贼伏精骑于阵东,欲袭官军之后,侦者知之,朔方左厢兵马使仆固怀恩引回纥就击之,翦灭殆尽,贼由是气索。李嗣业又与回纥出贼阵后,与大军交击,自午及酉,斩首六万级,填沟堑死者甚众,贼遂大溃。馀众走入城,迨夜,嚣声不止。
仆固怀恩言于广平王亻叔曰:“贼弃城走矣,请以二百骑追之,缚取安守忠、李归仁等。”亻叔曰:“将军战亦疲矣,且休息,俟明日图之。”怀恩曰:“归仁、守忠,贼之骁将,骤胜而败,此天赐我也,奈何纵之!使复得众,还为我患,悔之无及!战尚神速,何明旦也!”亻叔固止之,使还营。怀恩固请,往而复反,一夕四五起。迟明,谍至,守忠、归仁与张通儒、田乾真等皆已遁矣。癸卯,大军入西京。
初,上欲速得京师,与回纥约曰:“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至是,叶护欲如约。广平王亻叔拜于叶护马前曰:“今始得西京,若遽俘掠,则东京之人皆为贼固守,不可复取矣,愿至东京乃如约。”叶护惊跃下马答拜,跪捧王足,曰:“当为殿下径往东京。”即与仆固怀恩引回纥、西域之兵自城南过,营于浐水之东。百姓、军士、胡虏见亻叔拜者,皆泣曰:“广平王真华、夷之主!”上闻之,喜曰:“朕不及也!”亻叔整众入城,百姓老幼夹道欢呼悲泣。亻叔留长安,镇抚三日,引大军东出。以太子少傅虢王巨为西京留守。
甲辰,捷书至凤翔,百寮入贺。上涕泗交颐,即日,遣中使啖庭瑶入蜀奏上皇,命左仆射裴冕入京师,告郊庙及宣慰百姓。
上以骏马召李泌于长安。既至,上曰:“朕已表请上皇东归,朕当还东宫复修人子之职。”泌曰:“表可追乎?”上曰:“已远矣。”泌曰:“上皇不来矣。”上惊,问故。泌曰:“理势自然”。上曰:“为之奈何?”泌曰:“今请更为群臣贺表,言自马嵬请留,灵武劝进,及今成功,圣上思恋晨昏,请速还京以就孝养之意,则可矣。”上即使泌草表。上读之,泣曰:“朕始以至诚愿归万机。今闻先生之言,乃寤其失。”立命中使奉表入蜀,因就泌饮酒,同榻而寝。而李辅国请取契钥付泌,泌请使辅国掌之;上许之。
泌曰:“臣今报德足矣,复为闲人,何乐如之!”上曰:“朕与先生累年同忧患,今方相同娱乐,奈何遽欲去乎!”泌曰:“臣有五不可留,愿陛下听臣去,免臣于死。”上曰:“何谓也?”对曰:“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宠臣太深,臣功太高,迹太奇,此其所以不可留也。”上曰:“且眠矣,异日议之。”对曰:“陛下今就臣榻卧,犹不得请,况异日香案之前乎!陛下不听臣去,是杀臣也。”上曰:“不意卿疑朕如此,岂有如朕而办杀卿邪!是直以朕为句践也!”对曰:“陛下不办杀臣,故臣求归;若其既办,臣安得复言!且杀臣者,非陛下也,乃‘五不可’也。陛下向日待臣如此,臣于事犹有不敢言者,况天下既安,臣敢言乎!”
上良久曰:“卿以朕不从卿北伐之谋乎!”对曰:“非也,所不敢言者,乃建宁耳。”上曰:“建宁,朕之爱子,性英果,艰难时有功,朕岂不知之!但因此为小人所教,欲害其兄,图继嗣,朕以社稷大计,不得已而除之。卿不细知其故邪?”对曰:“若有此心,广平当怨之。广平每与臣言其冤,辄流涕呜咽。臣今必辞陛下去,始敢言之耳。”上曰:“渠尝夜扪广平,意欲加害。”对曰:“此皆出谗人之口,岂有建宁之孝友聪明,肯为此乎!且陛下昔欲用建宁为元帅,臣请用广平。建宁若有此心,当深憾于臣;而以臣为忠,益相亲善,陛下以此可察其心矣。”上乃泣下曰:“先生言是也。既往不咎,朕不欲闻之。”
泌曰:“臣所以言之者,非咎既往,乃欲陛下慎将来耳。昔天后有四子,长曰太子弘,天后方图称制,恶其聪明,鸩杀之,立次子雍王贤。贤内忧惧,作《黄台瓜辞》,冀以感悟天后。天后不听,贤卒死于黔中。其辞曰:‘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今陛下已一摘矣,慎无再摘!”上愕然曰:“安有是哉!”卿录是辞,朕当书绅。”对曰:“陛下但识之于心,何必形于外也!”是时广平王有大功,良娣忌之,潜构流言,故泌言及之。泌复固请归山,上曰:“俟将发此议之。”
郭子仪引蕃、汉兵追贼至潼关,斩首五千级,克华阴、弘农二郡。关东献俘百馀人,敕皆斩之;监察御史李勉言于上曰:“今元恶未除,为贼所污者半天下,闻陛下龙兴,咸思洗心以承圣化,今悉诛之,是驱之使从贼也。”上遽使赦之。
冬,十月,丁未,啖庭瑶至蜀。
壬子,兴平军奏:破贼于武关,克上洛郡。
吐蕃陷西平。
尹子奇久围睢阳,城中食尽,议弃城东走,张巡、许远谋,以为:“睢阳,江、淮之保障,若弃之去,贼必乘胜长驱,是无江、淮也。且我众饥羸,走必不达。古者战国诸侯,尚相救恤,况密迩群帅乎!不如坚守以待之。”茶纸既尽,遂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又尽,巡出爱妾,杀以食士,远亦杀其奴;然后括城中妇人食之;既尽,继以男子老弱。人知必死,莫有叛者,所馀才四百人。
癸丑,贼登城,将士病,不能战。巡西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城遂陷,巡、远俱被执。尹子奇问巡曰:“闻君每战眦裂齿碎,何也?”巡曰:“吾志吞逆贼,但力不能耳!”子奇以刀抉其口视之,所馀才三四。子奇义其所为,欲活之。其徒曰:“彼守节者也,终不为吾用。且得士心,存之,将为后患。”乃并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皆斩之。巡且死,颜色不乱,扬扬如常。生致许远于洛阳。
巡初守睢阳时,卒仅万人,城中居人亦且数万,巡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前后大小战凡四百馀,杀贼卒十二万人。巡行兵不依古法教战陈,令本将各以其意教之。人或问其故,巡曰:“今与胡虏战,云合鸟散,变态不恒。数步之间,势有同异。临机应猝,在于呼吸之间,而动询大将,事不相及,非知兵之变者也。故吾使兵识将意,将识士情,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兵将相习,人自为战,不亦可乎!”自兴兵,器械、甲仗皆取之于敌,未尝自修。每战,将士或退散,巡立于战所,谓将士曰:“我不离此,汝为我还决之。”将士莫敢不还死战,卒破敌。又推诚待人,无所疑隐;临敌应变,出奇无穷;号令明,赏罚信,与众共甘苦寒暑,故下争致死力。
张镐闻睢阳围急,倍道亟进,檄浙东、浙西、淮南、北海诸节度及谯郡太守闾丘晓,使共救之。晓素傲很,不受镐命。比镐至,睢阳城已陷三日。镐召晓,杖杀之。
张通儒等收馀众走保陕,安庆绪悉发洛阳兵,使其御史大夫严庄将之,就通儒以拒官军,并旧兵步骑犹十五万。己未,广平王亻叔至曲沃。回纥叶护使其将军鼻施吐拨裴罗等引军旁南山搜伏,因驻军岭北。郭子仪等与贼遇于新店,贼依山而陈。子仪等初与之战,不利,贼逐之下山。回纥自南山袭其背,于黄埃中发十馀矢。贼惊顾曰:“回纥至矣!”遂溃。官军与回纥夹击之,贼大败,僵尸蔽野。严庄、张通儒等弃陕东走,广平王亻叔、郭子仪入陕城,仆固怀恩等分道追之。
严庄先入洛阳告安庆绪。庚申夜,庆绪帅其党自苑门出,走河北;杀所获唐将哥舒翰、程千里等三十馀人而去。许远死于偃师。
壬戌,广平王亻叔入东京。回纥意犹未厌,亻叔患之。父老请率罗锦万匹以赂回纥,回纥乃止。
成都使还,上皇诰曰:“当与我剑南一道自奉,不复来矣。”上忧惧,不知所为。数日后,使者至,言:“上皇初得上请归东宫表,彷徨不能食,欲不归;及群臣表至,乃大喜,命食作乐,下诰定行日。”上召李泌告之曰:“皆卿力也!”泌求归山不已,上固留之,不能得,乃听归衡山。敕郡县为之筑室于山中,给三品料。
癸亥,上发凤翔,遣太子太师韦见素入蜀,奉迎上皇。
乙丑,郭子仪遣左兵马使张用济、右武锋使浑释之将兵取河阳及河内;严庄来降。陈留人杀尹子奇,举郡降。田承嗣围来瑱于颍川,亦遣使来降;郭子仪应之缓,承嗣复叛,与武令珣皆走河北。制以瑱为淮南节度使。
丙寅,上至望贤宫,得东京捷奏。丁卯,上入西京。百姓出国门奉迎,二十里不绝,舞跃呼万岁,有泣者。上入居大明宫。御史中丞崔器令百官受贼官爵者皆脱巾徒跣立于含元殿前,搏膺顿首请罪,环之以兵,使百官临视之。太庙为贼所焚,上素服向庙哭三日。是日,上皇发蜀郡。
安庆绪走保鄴郡,改鄴郡为安成府,改元天成;从骑不过三百,步卒不过千人,诸将阿史那承庆等散投常山、赵郡、范阳。旬日间,蔡希德自上党,田承嗣自颍川,武令珣自南阳,各帅所部兵归之。又召募河北诸郡人,众至六万,军声复振。
广平王亻叔之入东京也,百官受安禄山父子官者陈希烈等三百馀人,皆素服悲泣请罪。亻叔以上旨释之,寻勒赴西京。己巳,崔器令诣朝堂请罪,如西京百官之仪,然后收系大理、京兆狱。其府县所由、祗承人等受贼驱使追捕者,皆收系之。
初,汲郡甄济,有操行,隐居青岩山,安禄山为采访使,奏掌书记。济察禄山有异志,诈得风疾,舁归家。禄山反,使蔡希德引行刑者二人,封刀召之,济引首待刀,希德以实病白禄山。后安庆绪亦使人强舁至东京,月馀,会广平王亻叔平东京,济起,诣军门上谒,亻叔遣诣京师,上命馆之于三司,令受贼官爵者列拜以愧其心,以济为秘书郎。国子司业苏源明称病不受禄山官,上擢为考功郎中、知制诰。壬申,上御丹凤楼,下制:“士庶受贼官禄,为贼用者,令三司条件闻奏;其因战被虏,或所居密近,因与贼往来者,皆听自首除罪;其子女为贼所污者,勿问。”
癸酉,回纥叶护自东京还,上命百官迎之于长乐驿,上与宴于宣政殿。叶护奏以“军中马少,请留其兵于沙苑,自归取马,还为陛下扫除范阳馀孽。”上赐而遣之。
十一月,广平王亻叔、郭子仪来自东京,上劳子仪曰:“吾之家国,由卿再造。”
张镐帅鲁炅、来瑱、吴王祗、李嗣业、李奂五节度徇河南、河东郡县,皆下之;惟能元皓据北海,高秀岩据大同,未下。
己丑,以回纥叶护为司空、忠义王;岁遗回纥绢二万匹,使就朔方军受之。
以严庄为司农卿。上之在彭原也,更以栗为九庙主;庚寅,朝享于长乐殿。
丙申,上皇至凤翔,从兵六百馀人,上皇命悉以甲兵输郡库。上发精骑三千奉迎。十二月,丙午,上皇至咸阳,上备法驾迎于望贤宫。上皇在宫南楼,上释黄袍,着紫袍,望楼下马,趋进,拜舞于楼下。上皇降楼,抚上而泣。上捧上皇足,呜咽不自胜。上皇索黄袍,自为上著之,上伏地顿首固辞。上皇曰:“天数、人心皆归于汝,使朕得保养馀齿,汝之孝也!”上不得已,受之。父老在仗外,欢呼且拜。上令开仗,纵千馀人入谒上皇,曰:“臣等今日复睹二圣相见,死无恨矣!”上皇不肯居正殿,曰:“此天子之位也。”上固请,自扶上皇登殿。尚食进食,上品尝而荐之。丁未,将发行宫,上亲为上皇习马而进之。上皇上马,上亲执鞚。行数步,上皇止之。上乘马前引,不敢当驰道。上皇谓左右曰:“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左右皆呼万岁。上皇自开远门入大明宫,御含元殿,慰抚百官;乃诣长东殿谢九庙主,恸哭久之;即日,幸兴庆宫,遂居之。上累表请避位还东宫,上皇不许。
辛亥,以礼部尚书李岘、兵部侍郎吕諲为详理使,与御史大夫崔器共按陈希烈等狱。岘以殿中侍御史李栖筠为详理判官,栖筠多务平恕,故人皆怨諲、器之刻深,而岘独得美誉。
戊午,上御丹凤楼,赦天下,惟与安禄山同反及李林甫、王鉷、杨国忠子孙不在免例。立广平王亻叔为楚王,加郭子仪司徒,李光弼司空,自馀蜀郡、灵武扈从立功之臣,皆进阶,赐爵,加食邑有差。李憕、卢奕、颜杲卿、袁履谦、许远、张巡、张介然、蒋清、庞坚等皆加追赠,官其子孙。战亡之家,给复二载。郡县来载租、庸三分蠲一。近所改郡名、官名,一依故事。以蜀郡为南京,凤翔为西京,西京为中京。以张良娣为淑妃,立皇子南阳王亻系为赵王,新城王仅为彭王,颍川王僴为兗王,东阳王侹为泾王,僙为襄王,倕为杞王,偲为召王,佋为兴王,侗为定王。
议者或罪张巡以守睢阳不去,与其食人,曷若全人。其友人李翰为之作传,表上之,以为:“巡以寡击众,以弱制强,保江、淮以待陛下之师,师至而巡死,巡之功大矣。而议者或罪巡以食人,愚巡以守死,善遏恶扬,录瑕弃用,臣窃痛之!巡所以固守者,以待诸军之救,救不至而食尽,食既尽而及人,乖其素志。设使巡守城之初已有食人之计,损数百之众以全天下,臣犹曰功过相掩,况非其素志乎!今巡死大难,不睹休明,唯其令名是其荣禄。若不时纪录,恐远而不传,使巡生死不遇,诚可悲焉!臣敢撰传一卷献上,乞编列史官。”众议由是始息。是后赦令无不及李憕等,而程千里独以生执贼庭,不沾褒赠。甲子,上皇御宣政殿,以传国宝授上,上始涕泣而受之。
安庆绪之北走也,其大将北平王李归仁及精兵曳落河、同罗、六州胡数万人皆溃归范阳,所过俘掠,人物无遗。史思明厚为之备,且遣使逆招之范阳境,曳落河、六州胡皆降。同罗不从,思明纵兵击之,同罗大败,悉夺其所掠,馀众走归其国。
庆绪忌思明之强,遣阿史那承庆、安守忠往征兵,因密图之。判官耿仁智说思明曰:“大夫崇重,人莫敢言,仁智愿一言而死。”思明曰:“何也?”仁智曰:“大夫所以尽力于安氏者,迫于凶威耳,今唐室中兴,天子仁圣,大夫诚帅所部归之,此转祸为福之计也。”裨将乌承玼说思明曰:“今唐室再造,庆绪叶上露耳。大夫奈何与之俱亡!若归款朝廷,以自湔洗,易于反掌耳。”思明以为然。
承庆、守忠以五千劲骑自随,至范阳,思明番众数万迎之,相距一里所,使人谓承庆等曰:“相公及王远至,将士不胜其喜,然边兵怯懦,惧相公之众,不敢进,愿弛弓以安之。”承庆等从之。思明引承庆等入内厅乐饮,别遣人收其甲兵,诸郡兵皆给粮纵遣之,愿留者厚赐,分隶诸营。明日。囚承庆等,遣其将窦子昂奉表以所部十三郡及兵八万来降,并帅其河东节度使高秀岩亦以所部来降。乙丑,子昂至京师。上大喜,以思明为归义王、范阳节度使,子七人皆除显官。遣内侍李思敬与乌承恩往宣慰,使将所部兵讨庆绪。
先是,庆绪以张忠志为常山太守,思明召忠志还范阳,以其将薛萼摄恒州刺史,开井陉路,招赵郡太守陆济,降之;命其子朝义将兵五千人摄冀州刺史,以其将令狐彰为博州刺史。乌承恩所至宣布诏旨,沧、瀛、安、深、德、棣等州皆降,虽相州未下,河北率为唐有矣。
上皇加上尊号曰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
郭子仪还东都,经营河北。
崔器、吕諲上言:“诸陷贼官,背国从伪,准律皆应处死。”上欲从之。李岘以为:“贼陷两京,天子南巡,人自逃生。此属皆陛下亲戚或勋旧子孙,今一概以叛法处死,恐乖仁恕之道。且河北未平,群臣陷贼者尚多,若宽之,足开自新之路;若尽诛之,是坚其附贼之心也。《书》曰:‘歼厥渠魁,胁从罔理。’諲、器守文,不达大体。惟陛上图之。”争之累日,上从岘议,以六等定罪,重者刑之于市,次赐自尽,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贬。壬申,斩达奚珣等十八人于城西南独柳树下,陈希烈等七人赐自尽于大理寺;应受杖者于京兆府门。
上欲免张均、张垍死,上皇曰:“均、垍事贼,皆任权要。均仍为贼毁吾家事,罪不可赦!”上叩头再拜曰:“臣非张说父子,无有今日。臣不能活均、垍,使死者有知,何面目见说于九泉!”因俯伏流涕。上皇命左右扶上起,曰:“张垍为汝长流岭表,张均必不可活,汝更勿救!”上泣而从命。
安禄山所署河南尹张万顷独以在贼中能保庇百姓,不坐。顷之,有自贼中来降者,言“唐群臣从安庆绪在鄴者,闻广平王赦陈希烈等,皆自悼,恨失身贼庭;及闻希烈等诛,乃止。”上甚悔之。
臣光曰:为人臣者,策名委质,有死无贰。希烈等或贵为卿相,或亲连肺腑,于承平之日,无一言以规人主之失,救社稷之危,迎合取容以窃富贵;及四海横溃,乘舆播越,偷生苟免,顾恋妻子,媚贼称臣,为之陈力,此乃屠酤之所羞,犬马之不如。倘更全其首领,复其官爵,是诌谀之臣无往而不得计也。彼颜杲卿、张巡之徒,世治则摈斥外方,沉抑下僚;世乱则委弃孤城,齑粉寇手。何为善者之不幸而为恶者之幸,朝廷待忠义之薄而保奸邪之厚邪!至于微贱之臣,巡徼之隶,谋议不预,号令不及,朝闻亲征之诏,夕失警跸之所,乃复责其不能扈从,不亦难哉!六等议刑,斯亦可矣,又何悔焉!
故妃韦氏既废为尼,居禁中,是岁卒。
置左、右神武军,取元从子弟充,其制皆如四军,总谓之北牙六军。又择善骑射者千人为殿前射生手,分左、右厢,号曰英武军。
升河中防御使为节度,领蒲、绛等七州;分剑南为东、西川节度,东川领梓、遂等十二州;又置荆澧节度,领荆、澧等五州;夔峡节度,领夔、峡等五州;更安西曰镇西。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中之下乾元元年(戊戌,公元七五八年)
春,正月,戊寅,上皇御宣政殿,授册,加上尊号。上固辞“大圣”之号,上皇不许。上尊上皇曰太上至道圣皇天帝。
先是,官军既克京城,宗庙之器及府库资财多散在民间,遣使检括,颇有烦扰;乙酉,敕尽停之,乃命京兆尹李岘安抚坊市。
二月,癸卯朔,以殿中监李辅国兼太仆卿。辅国依附张淑妃,判元帅府行军司马,势倾朝野。
安庆绪所署北海节度使能元皓举所部来降,以为鸿胪卿,充河北招讨使。
丁未,上御明凤门,赦天下,改元。尽免百姓今载租、庸。复以载为年。
庚午,以安东副大都护王玄志为营州刺史,充平卢节度使。三月,甲戌,徙楚王亻叔为成王。
戊寅,立张淑妃为皇后。
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屯河内。癸巳,北庭兵马使王惟良谋作乱,嗣业与裨将荔非元礼讨诛之。
安庆绪之北走也,其平原太守王暕、清河太守宇文宽皆杀其使者来降;庆绪使其将蔡希德、安太清攻拔之,生擒以归,C061于鄴市。凡有谋归者,皆诛及种、族,乃至部曲、州县、官属,连坐死者甚众。又与其群臣歃血盟于鄴南,而人心益离。庆绪闻李嗣业在河内,夏,四月,与蔡希德、崔乾祐将步骑二万,涉沁水攻之,不胜而还。
癸卯,以太子少师虢王巨为河南尹,充东京留守。
辛卯,新主入太庙。甲寅,上享太庙,遂祀昊天上帝;乙卯,御明凤门,赦天下。
五月,壬午,制停采访使,改黜陟使为观察使。
张镐性简澹,不事中要,闻史思明请降,上言:“思明凶险,因乱窃位,力强则众附,势夺则人离,彼虽人面,心如野兽,难以德怀,愿勿假以威权。”又言:“滑州防御使许叔冀,狡猾多诈,临难必变,请征入宿卫。”时上以宠纳思明,会中使自范阳及白马来,皆言思明、叔冀忠恳可信,上以镐为不切事机,戊子,罢为荆州防御使;以礼部尚书崔光远为河南节度使。
张后生兴王佋,才数岁,欲以为嗣。上疑未决,从容谓考功郎中、知制诰李揆曰:“成王长,且有功,朕欲立为太子,卿意何如?”揆再拜贺曰:“此社稷之福,臣不胜大庆!”上喜曰:“朕意决矣。”庚寅,立成王亻叔为皇太子。揆,玄道之玄孙也。
乙未,以崔圆为太子少师,李麟为少傅,皆罢政事。上颇好鬼神,太常少卿王玙专依鬼神以求媚,每议礼仪,多杂以巫祝俚俗。上悦之,以玙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赠故常山太守颜杲卿太子太保,谥曰忠节,以其子威明为太仆丞。杲卿之死也,杨国忠用张通幽之谮,竟无褒赠。上在凤翔,颜真卿为御史大夫,泣诉于上。上乃出通幽为普安太守,具奏其状于上皇,上皇杖杀通幽。杲卿子泉明为王承业所留,因寓居寿阳,为史思明所虏,裹以牛革,送于范阳。会安庆绪初立,有赦,得免。思明降,乃得归,求其父尸于东京,得之,遂并袁履谦尸棺敛以归。杲卿姊妹女及泉明之子皆流落河北;真卿时为蒲州刺史,使泉明往求之,泉明号泣求访,哀感路人,久乃得之。泉明诣亲故乞索,随所得多少赎之,先姑姊妹而后其子。姑女为贼所掠,泉明钱二百缗,欲赎己女,闵其姑愁悴,先赎姑女;比更得钱,求其女,已失所在。遇群从姊妹及父时将吏袁履谦等妻子流落者,皆与之归,凡五十馀家,三百馀口,均减资粮,一如亲戚。至蒲州,直卿悉加赡给,久之,随其所适而资送之。袁履谦妻疑履谦衣衾俭薄,发棺视之,与杲卿无异,乃始惭服。
六月,己酉,立太一坛于南郊之东,从王玙之请也。上尝不豫,卜云山川为祟,玙请遣中使与女巫乘驿分祷天下名山大川。巫恃势,所过烦扰州县,干求受赃。黄州有巫,盛年美色,从无赖少年数十,为蠹尤甚,至黄州,宿于驿舍。刺史左震晨至驿,门扃锁,不可启,震怒,破锁而入,曳巫于阶下斩之,所从少年悉毙之,籍其赃数十万,具以状闻,且请以其赃代贫民租,遣中使还京师,上无以罪也。
以开府仪同三司李嗣业为怀州刺史,充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
山人韩颖改造新历,丁巳,初行颖历。
戊午,敕两京陷贼官,三司推究未毕者皆释之;已贬、降者续处分。
太子少师房琯既失职,颇怏怏,多称疾不朝,而宾客朝夕盈门,其党为之扬言于朝云:“琯有文武才,宜大用。”上闻而恶之,下制数琯罪,贬幽州刺史。前祭酒刘秩贬阆州刺史,京兆尹严武贬巴州刺史;皆琯党也。
初,史思明以列将事来卢军使乌知义,知义善待之。知义子承恩为信都太守,以郡降思明,思明思旧恩而全之。及安庆绪败,承恩说思明降唐。李光弼以思明终当叛乱,而承恩为思明所亲信,阴使图之;又劝上以承恩为范阳节度副使,赐阿史那承庆铁券,令共图思明,上从之。
承恩多以私财募部曲,又数衣妇人服诣诸将营说诱之,诸将以白思明,思明疑未察。会承恩入京师,上使内侍李思敬与之俱至范阳宣慰。承恩既宣旨,思明留承恩馆于府中,帷其床,伏二人于床下。承恩少子在范阳,思明使省其父。夜中,承恩密谓其子曰:“吾受命除此逆胡,当以吾为节度使。”二人于床下大呼而出。思明乃执承恩,索其装囊,得铁券及光弼牒,牒云:“承庆事成则付铁券;不然,不可付也。”又得簿书数百纸,皆先从思明反者将士名。思明责之曰:“我何负于汝而为此!”承恩谢曰:“死罪,此皆李光弼之谋也。”思明乃集将佐吏民,西向大哭曰:“臣以十三万众降朝廷,何负陛下,而欲杀臣!”遂榜杀承恩父子,连坐死者二百馀人。承恩弟承玼免。思明囚思敬,表上其状。上遣中使慰谕思明曰:“此非朝廷与光弼之意,皆承恩所为,杀之甚善。”
会三司议陷贼官罪状至范阳,思明谓诸将曰:“陈希烈辈皆朝廷大臣,上皇自弃之幸蜀,今犹不免于死,况吾属本从安禄山反乎!”诸将请思明表求诛光弼,思明从之,命判官耿仁智与其僚张不矜为表云:“陛下不为臣诛光弼,臣当自引兵就太原诛之。”不矜草表以示思明,及将入函,仁智悉削去之。写表者以白思明,思明命执二人斩之。仁智事思明久,思明怜,欲活之,复召入,谓曰:“我任使汝垂三十年,今日非我负汝。”仁智大呼曰:“人生会有一死,得尽忠义,死之善者也。今从大夫反,不过延岁月,岂若速死之愈乎!”思明怒,乱捶之,脑流于地。
乌承玼太原,李光弼表为昌化郡王,充石岭军使。
秋,七月,丙戌,初铸当十大钱,文曰“乾元重宝”,从御史中丞第五琦之谋也。
丁亥,册命回纥可汗曰英武威远毘伽阙可汗,以上幼女宁国公主妻之。以监汉中王瑀为册礼使,右司郎中李巽副之;命左仆射裴冕送公主至境上。戊子,又以司勋员餐郎鲜于叔明为瑀副。叔明,仲通之弟也。甲子,上送宁国公主至咸阳,公主辞诀曰:“国家事重,死且无恨!”上流涕而还。
瑀等至回纥牙帐,可汗衣赭袍胡帽,坐帐中榻上,仪卫甚盛,引瑀等立于帐外,瑀不拜而立,可汗曰:“我与天可汗两国之君,君臣有礼,何得不拜!”瑀与叔明对曰:“向者唐与诸国为婚,皆以宗室女为公主。今天子以可汗有功,自以所生女妻可汗。恩礼至重,可汗奈何以子婿傲妇翁,坐榻上受册命邪!”可汗改容,起受册命。明日,立公主为可敦,举国皆喜。
乙未,郭子仪入朝。
八月,壬寅,以青、登等五州节度使许叔冀为滑、濮等六州节度使。
庚戌,李光弼入朝。丙辰,以郭子仪为中书令,光弼为侍中。丁巳,子仪诣行营。
回纥遣其臣骨啜特勒及帝德将骁骑三千助讨安庆绪,上命朔方左武锋使仆固怀恩领之。
九月,庚午朔,以右羽林大将军赵泚为蒲、同、虢三州节度使。
丙子,招讨党项使王仲升斩党项酋长拓跋戎德,传首。
安庆绪之初至鄴也,虽枝党离析,犹据七郡六十馀城,甲兵资粮丰备。庆绪不亲政事,专以缮台沼楼船、酣饮为事。其大臣高尚、张通儒等争权不叶,无复纲纪。蔡希德有才略,部兵精锐,而性刚,好直言,通儒谮而杀之;麾下数千人皆逃散,诸将怨怒不为用。以崔乾祐为天下兵马使,总中外兵,乾祐愎戾好杀,士卒不附。
庚寅,命朔方郭子仪、淮西鲁炅、兴平李奂、滑濮许叔冀、镇西、北庭李嗣业、郑蔡季广琛、河南崔光远七节度使及平卢兵马使董秦将步骑二十万讨庆绪;又命河东李光弼、关内、泽潞王思礼二节度使将所部兵助之。上以子仪、光弼皆元勋,难相统属,故不置元帅,但以宦官开府仪同三司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观军容之名自此始。癸巳,广州奏:大食、波斯围州城,刺史韦利见逾城走,二国兵掠仓库,焚庐舍,浮海而去。
冬,十月,甲辰,册太子,更名曰豫。自中兴以来,群下无复赐物,至是,始有新铸大钱,百官、六军沾赉有差。
郭子仪引兵自杏园济河,东至获嘉,破安太清,斩首四千级,捕虏五百人。太清走保卫州,子仪进围之;丙午,遣使告捷。鲁炅自阳武济,季广琛、崔光远自酸枣济,与李嗣业兵皆会子仪于卫州。庆绪悉举鄴中之众七万救卫州,分三军,以崔乾祐将上军,田承嗣将下军,庆绪自将中军。子仪使善射者三千人伏于垒垣之内,令曰:“我退,贼必逐我,汝乃登垒,鼓噪而射之。”既而与庆绪战,伪退,贼逐之,至垒下,伏兵起射之,矢如雨注,贼还走,子仪复引兵逐之,庆绪大败。获其弟庆和,杀之。遂拔卫州。庆绪走,子仪等追之至鄴,许叔冀、董秦、王思礼及河东兵马使薛兼训皆引兵继至。庆绪收馀众拒战于愁思冈,又败。前后斩首三万级,捕虏千人。庆绪乃入城固守,子仪等围之,李光弼引兵继至。庆绪窘急,遣薛嵩求救于史思明,且请以位让之。思明发范阳兵十三万欲救鄴,观望未敢进,先遣李归仁将步骑一万军于滏阳,遥为庆绪声势。
甲寅,上皇幸化清宫;十一月,丁丑,还京师。
崔光远拔魏州;丙戌,以前兵部侍郎萧华为魏州防御使。会史思明分军为三,一出邢、洛,一出冀、贝,一自洹水趣魏州。郭子仪奏以崔光远代华,十二月,癸卯,敕以光远领魏州刺史。
甲辰,置浙江西道节度使,领苏、润等十州,以升州刺史韦黄裳为之。庚戌,置浙江东道节度使,领越、睦等八州,以户部尚书李峘为之,兼淮南节度使。
己未,群臣请上尊号曰乾元大圣光天文武孝感皇帝;许之。
史思明乘崔光远初至,引兵大下,光远使将军李处崟拒之。贼势盛,处崟连战不利,还趣城。贼追至城下,扬言曰:“处崟召我来,何为不出!”光远信之,腰斩处崟。处崟,骁将,众所恃也,既死,众无斗志,光远脱身走还汴州。丁卯,思明陷魏州,所杀三万人。
平卢节度使王玄志薨,上遣中使往抚慰将士,且就察军中所欲立者,授以旌节。高丽人李怀玉为裨将,杀玄志之子,推侯希逸为平卢军使。希逸之母,怀玉姑也,故怀玉立之。朝廷因以希逸为节度副使。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始。
臣光曰:夫民生有欲,无主则乱。是故圣人制礼以治之。自天子、诸侯至于卿、大夫、士、庶人,尊卑有分,大小有伦,若纲条之相维,臂指之相使,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其在《周易》,“上天、下泽,履。”象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此之谓也。凡人君所以能有其臣民者,以八柄存乎己也。苟或舍之,则彼此之势均,何以使其下哉!
肃宗遭唐中衰,幸而复国,是宜正上下之礼以纲纪四方;而偷取一时之安,不思永久之患。彼命将帅,统籓维,国之大事也,乃委一介之使,徇行伍之情,无问贤不肖,惟其所欲与者则授之。自是之后,积习为常,君臣循守,以为得策,谓之姑息。乃至偏裨士卒,杀逐主帅,亦不治其罪,因以其位任授之。然则爵禄、废置、杀生、予夺皆不出于上而出于下,乱之生也,庸有极乎!
且夫有国家者,赏善而诛恶,故为善者劝,为恶者惩。彼为人下而杀逐其上,恶孰大焉!乃使之拥旄秉钺,师长一方,是赏之也。赏以劝恶,恶其何所不至乎!《书》云:“远乃猷。”《诗》云:“猷之未远,是用大谏。”孔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天下之政,而专事姑息,其忧患可胜校乎!由是为下者常眄眄焉伺其上,苟得间则攻而族之;为上者常惴惴焉畏其下,苟得间则掩而屠之;争务先发以逞其志,非有相保养为俱利久存之计也。如是而求天下之安,其可得乎!迹其厉阶,肇于此矣。
盖古者治军必本于礼,故晋文公城濮之战,见其师少长有礼,知其可用。今唐治军而不顾礼,使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将帅,则将帅之陵天子,自然之势也。
由是祸乱继起,兵革不息,民坠涂炭,无所控诉,凡二百馀年。然后宋受命。太祖始制军法,使以阶级相承,小有违犯,咸伏斧质。是以上下有叙,令行禁止,四征不庭,无思不服,宇内乂安,兆民允殖,以迄于今,皆由治军以礼故也。岂非诒谋之远哉!
是岁,置振武节度使,领镇北大都护府、麟、胜二州;又置陕虢华及豫许汝二节度使。安南经略使为节度使,领交、陆等十一州。
吐蕃陷河源军。
●卷第二百二十一
【唐纪三十七】 起屠维大渊献,尽上章困敦,凡二年。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上乾元二年(己亥,公元七五九年)
春,正月,己巳朔,史思明筑坛于魏州城北,自称大圣燕王;以周挚为行军司马。李光弼曰:“思明得魏州而按兵不进,此欲使我懈惰,而以精锐掩吾不备也。请与朔方军同逼魏城,求与之战。彼惩嘉山之败,必不敢轻出。得旷日引久,则鄴城必拔矣。庆绪已死,彼则无辞以用其众也。”鱼朝恩以为不可,乃止。
戊寅,上祀九宫贵神,用王玙之言也。乙卯,耕藉田。
镇西节度使李嗣业攻鄴城,为流矢所中,丙申,薨;兵马使荔非元礼代将其众。初,嗣业表段秀实为怀州长史,知留后事,时诸军屯戍日久,财竭粮尽,秀实独运刍粟,募兵市马以奉镇西行营,相继于道。
二月,壬子,月食,既。先是百官请加皇后尊号曰“辅圣”,上以问中书舍人李揆,对曰:“自古皇后无尊号,惟韦后有之,岂足为法!”上惊曰“庸人几误我!”会月食,事遂寝。后与李辅国相表里,横于禁中,干豫政事,请托无穷。上颇不悦,而无如之何。
郭子仪等九节度使围鄴城,筑垒再重,穿堑三重,壅漳水灌之。城中井泉皆溢,构栈而居,自冬涉春,安庆绪坚守以待史思明,食尽,一鼠直钱四千,淘墙及马矢以食马。人皆以为克在朝夕,而诸军既无统帅,进退无所禀;城中人欲降者,碍水深,不得出。城久不下,上下解体。
思明乃自魏州引兵趣鄴,使诸将去城各五十里为营,每营击鼓三百面,遥胁之。又每营选精骑五百,日于城下抄掠,官军出,即散归其营;诸军人马牛车日有所失,樵采甚艰,昼备之则夜至,夜备之则昼至。时天下饥馑,转饷者南自江、淮,西自并、汾,舟车相继。思明多遣壮士窃官军装号,督趣运者,责其稽缓,妄杀戮人,运者骇惧;舟车所聚,则密纵火焚之;往复聚散,自相辨识,而官军逻捕不能察也。由是诸军乏食,人思自溃。思明乃引大军直抵城下,官军与之刻日决战。
三月,壬申,官军步骑六十万陈于安阳河北,思明自将精兵五万敌之,诸军望之,以为游军,未介意。思明直前奋击,李光弼、王思礼、许叔冀、鲁炅先与之战,杀伤相半;鲁炅中流矢。郭子仪承其后,未及布陈,大风忽起,吹沙拔木,天地昼晦,咫尺不相辨。两军大惊,官军溃而南,贼溃而北,弃甲仗辎重委积于路。子仪以朔方军断河阳桥保东京。战马万匹,惟存三千,甲仗十万,遗弃殆尽。东京士民惊骇,散奔山谷,留守崔圆、河南尹苏震等官吏南奔襄、邓,诸节度各溃归本镇。士卒所过剽掠,吏不能止,旬日方定。惟李光弼、王思礼整勒部伍,全军以归。
子仪至河阳,将谋城守。师人相惊,又奔缺门。诸将继至,众及数万,议捐东京,退保蒲、陕。都虞候张用济曰:“蒲、陕荐饥,不如守河阳,贼至,并力拒之。”子仪从之。使都游弈使灵武韩游瑰将五百骑前趣河阳,用济以步卒五千继之。周挚引兵争河阳,后至,不得入而去。用济役所部兵筑南、北两城而守之。段秀实帅将士妻子及公私辎重自野戍渡河,待命于河清之南岸,荔非元礼至而军焉。诸将各上表请罪,上皆不问,惟削崔圆阶封,贬苏震为济王府长史,削银青阶。
史思明审知官军溃去,自沙河收整士众,还屯鄴城南。安庆绪收子仪等营中粮,得六七万石,与孙孝哲、崔乾祐谋闭门更拒思明。诸将曰:“今日岂可复背史王乎!”思明不与庆绪相闻,又不南追官军,但日于军中飨士。张通儒、高尚等言于庆绪曰:“史王远来,臣等皆应迎谢。”庆绪曰:“任公暂往。”思明见之涕泣,厚礼而归之。经三日,庆绪不至。思明密召安太清令诱之,庆绪窘蹙,不知所为,乃遣太清上表称臣于思明,请待解甲入城,奉上玺绶。思明省表,曰:“何至如此!”因出表遍示将士,咸称万岁。乃手疏唁庆绪而不称臣,且曰:“愿为兄弟之国,更作籓篱之援。鼎足而立,犹或庶几;北面之礼,固不敢受。”并封表还之。庆绪大悦,因请歃血同盟,思明许之。庆绪以三百骑诣思明营,思明令军士擐甲执兵以待之,引庆绪及诸弟入至庭下。庆绪再拜稽首曰:“臣不克荷负,弃失两都,久陷重围,不意大王以太上皇之故,远垂救援,使臣应死复生,摩顶至踵,无以报德。”思明忽震怒曰:“弃失两都,亦何足言。尔为人子,杀父夺其位,天地所不容!吾为太上皇讨贼,岂受尔佞媚乎!”即命左右牵出,并其四弟及高尚、孙孝哲、崔乾祐皆杀之;张通儒、李庭望等悉授以官。思明勒兵入鄴城,收其士马,以府库赏将士,庆绪先所有州、县及兵皆归于思明。遣安太清将兵五千取怀州,因留镇之。思明欲遂西略,虑根本未固,乃留其子朝义守相州,引兵还范阳。
甲申,回纥骨啜特勒、帝德等十五人自相州奔还西京,上宴之于紫宸殿,赏赐有差。庚寅,骨啜特勒等辞还行营。
辛卯,以荔非元礼为怀州刺史,权知镇西、北庭行营节度使。元礼复以段秀实为节度判官。
甲午,以兵部侍郎吕諲同平章事,乙未,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苗晋卿为太子太傅,王玙为刑部尚书,皆罢政事。以京兆尹李岘行吏部尚书,中书舍人兼礼部侍郎李揆为中书侍郎,及户部侍郎第五琦并同平章事。上于岘恩意尤厚,岘亦以经济为己任,军国大事多独决于岘。于是京师多盗,李辅国请选羽林骑士五百以备巡逻。李揆上疏曰:“昔西汉以南北军相制,故周勃因南军入北军,遂安刘氏。皇朝置南、北牙,文武区分,以相伺察。今以羽林代金吾警夜,忽有非常之变,将何以制之!”乃止。
丙申,以郭子仪为东畿、山东、河东诸道元帅,权知东京留守。以河西节度使来瑱行陕州刺史,充陕、虢、华州节度使。
夏,四月,庚子,泽潞节度使王思礼破史思明将杨旻于潞城东。
太子詹事李辅国,自上在灵武,判元帅行军司马事,侍直帷幄,宣传诏命,四方文奏,宝印符契,晨夕军号,一以委之,乃还京师,专掌禁兵,常居内宅,制敕必经辅国押署,然后施行,宰相百司非时奏事,皆因辅国关白、承旨。常于银台门决天下事,事无大小,辅国口为制敕,写付外施行,事毕闻奏。又置察事数十人,潜令于人间听察细事,即行推按;有所追索,诸司无敢拒者。御史台、大理寺重囚,或推断未毕,辅国追诣银台,一时纵之。三司、府、县鞫狱,皆先诣辅国咨禀,轻重随意,称制敕行之,莫敢违者。宦官不敢斥其官,皆谓之五郎。李揆山东甲族,见辅国执子弟礼,谓之五父。
及李岘为相,于上前叩头,论制敕皆应由中书出,具陈辅国专权乱政之状,上感寤,赏其正直;辅国所行事,多所变更,罢其察事。辅国由是让行军司马,请归本官,上不许。壬寅,制:“比缘军国务殷,或宣口敕处分。诸色取索及杖配囚徒,自今一切并停。如非正宣,并不得行。中外诸务,各归有司。英武军虞候及六军诸使、诸司等,比来或因论竞,悬自追摄,自今一切须经台、府。如所由处断不平,听具状奏闻。诸律令除十恶、杀人、奸、盗、造伪外,馀烦冗一切删除,仍委中书、门下与法官详定闻奏。”辅国由是忌岘。
甲辰,置陈、郑、亳节度使,以邓州刺史鲁炅为之;以徐州刺史尚衡为青、密等七州节度使;以兴平军节度使李奂兼豫、许、汝三州节度使;仍各于境上守捉防御。
九节度之溃于相州也,鲁炅所部兵剽掠尤甚,闻郭子仪退屯河上,李光弼还太原,炅惭惧,饮药而死。
史思明自称大燕皇帝,改元顺天,立其妻辛氏为皇后,子朝义为怀王,以周挚为相,李归仁为将,改范阳为燕京,诸州为郡。
戊申,以鸿胪卿李抱玉为郑、陈、颍、亳节度使。抱玉,安兴贵之后也,为李光弼裨将,屡有战功,自陈耻与安禄山同姓,故赐姓李氏。
回纥毘伽阙可汗卒,长子叶护先遇杀,国人立其少子,是为登里可汗。回纥欲以宁国公主为殉。公主曰:“回纥慕中国之俗,故娶中国女为妇。若欲从其本俗,何必结婚万里之外邪!”然亦为之剺面而哭。
凤翔马坊押官为劫,天兴尉谢夷甫捕杀之。其妻讼冤。李辅国素出飞龙厩,敕监察御史孙蓥鞫之,无冤。又使御史中丞崔伯阳、刑部侍郎李晔、大理卿权献鞫之,与蓥同。妻犹不服。又使侍御史太平毛若虚鞫之。若虚倾巧士,希辅国意,归罪夷甫。伯阳怒,召若虚诘责,欲劾奏之。若虚先自归于上,上匿若虚于帘下。伯阳寻至,言若虚附会中人,鞫狱不直。上怒,叱出之。伯阳贬高要尉,献贬桂阳尉,晔与凤翔尹严向皆贬岭下尉,蓥除名,长流播州。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李岘奏伯阳等无罪,责之太重;上以为朋党,五月,辛巳,贬岘蜀州刺史。右散骑常侍韩择木入对,上谓之曰:“李岘欲专权,今贬蜀州,朕自觉用法太宽。”对曰:“李岘言直,非专权。陛下宽之,只益圣德耳。”若虚寻除御史中丞,威振朝廷。
壬午,以滑、濮节度使许叔冀为汴州刺史,充滑、汴等七州节度使;以试汝州刺史刘展为滑州刺史,充副使。
六月,丁巳,分朔方置邠、宁等九州节度使。
观军容使鱼朝恩恶郭子仪,因其败,短之于上。秋,七月,上召子仪还京师,以李光弼代为朔方节度使、兵马元师。士卒涕泣,遮中使请留子仪。子仪绐之曰:“我饯中使耳,未行也。”因跃马而去。
光弼愿得亲王为之副,辛巳,以赵王系为天下兵马元帅,光弼副之,仍以光弼知诸节度行营。光弼以河东骑五百驰赴东都,夜,入其军。光弼治军严整,始至,号令一施,士卒、壁垒、旌旗、精彩皆变。是时朔方将士乐子仪之宽,惮光弼之严。
左厢兵马使张用济屯河阳,光弼以檄召之。用济曰:“朔方,非叛军也,乘夜而入,何见疑之甚邪!”与诸将谋以精锐突入东京,逐光弼,请子仪;命其士皆被甲上马,衔枚以待。都知兵马使仆固怀恩曰:“鄴城之溃,郭公先去,朝廷责帅,故罢其兵柄。今逐李公而强请之,违拒朝命,是反也,其可乎!”右武锋使康元宝曰:“君以兵请郭公,朝廷必疑郭公讽君为之,是破其家也。郭公百口何负于君乎!”用济乃止。光弼以数千骑东出汜水,用济单骑来谒。光弼责用济召不时至,斩之,命部将辛京杲代领其众。
仆固怀恩继至,光弼引坐,与语。须臾,阍者曰:“蕃、浑五百骑至矣。”光弼变色。怀恩走出,召麾下将,阳责之曰:“语汝勿来,何得固违!”光弼曰:“士卒随将,亦复何罪!”命给牛酒。
丁亥,以潞沁节度使王思礼兼太原尹,充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
初,潼关之败,思礼马中矢而毙,有骑卒盩厔张光晟下马授之,问其姓名,不告而去。思礼阴识其状貌,求之不获。及至河东,或谮代州刺史河西辛云京,思礼怒之,云京惧,不知所出。光晟时在云京麾下,曰:“光晟尝有德于王公,从来不敢言者,耻以此取赏耳。今使君有急,光晟请往见王公,必为使君解之。”云京喜,即遣之。光晟谒思礼,未及言,思礼识之,曰:“噫!子非吾故人乎?何相见之晚邪!”光晟以实告,思礼大喜,执其手,流涕曰:“吾之有今日,皆子力也,吾求子久矣。”引与同榻坐,约为兄弟。光晟因从容言云京之冤。思礼曰:“云京过亦不细,今日特为故人舍之。”即日擢光晟为兵马使,赠金帛田宅甚厚。
辛卯,以朔方节度副使、殿中监仆固怀恩兼太常卿,进爵大宁郡王。怀恩从郭子仪为前锋,勇冠三军,前后战功居多,故赏之。
八月,乙巳,襄州将康楚元、张嘉延据州作乱,刺史王政奔荆州。楚元自称南楚霸王。
回纥以宁国公主无子,听归;丙辰,至京师。
戊午,上使将军曹日升往襄州慰谕康楚元,贬王政为饶州长史,以司农少卿张光奇为襄州刺史;楚元不从。
壬戌,以李光弼为幽州长史、河北节度等使。
九月,甲午,张嘉延袭破荆州,荆南节度使杜鸿渐弃城走,澧、朗、郢、峡、归等州官吏闻之,争潜窜山谷。
戊辰,更令绛州铸乾元重宝大钱,加以重轮,一当五十;在京百官,先以军旅毕无俸禄,宜以新钱给其冬料。
丁亥,以太子少保崔光远为荆、襄招讨使,充山南东道处置兵马都使;以陈、颍、亳、申节度使王仲升为申、沔等五州节度使,知淮南西道行军兵马。
史思明使其子朝清守范阳,命诸郡太守各将兵三千从己向河南,分为四道,使其将令狐彰将兵五千自黎阳济河取滑州,思明自濮阳,史朝义自白皋,周挚自胡良济河,会于汴州。
李光弼方巡河上诸营,闻之,还入汴州,谓汴滑节度使许叔冀曰:“大夫能守汴州十五日,我则将兵来救。”叔冀许诺。光弼还东京。思明至汴州,叔冀与战,不胜,遂与濮州刺史董秦及其将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降之。思明以叔冀为中书令,与其将李详守汴州;厚待董秦,收其妻子,置长芦为质;使其将南德信与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数十人徇江、淮。神功,南宫人也。思明以为平卢兵马使。顷之,神功袭德信,斩之。从谏脱身走。神功将其众来降。
思明乘胜西攻郑州。光弼整众徐行,至洛阳,谓留守韦陟曰:“贼乘胜而来;利在按兵,不利速战。洛城不可守,于公计何如?”陟请留兵于陕,退守潼关,据险以挫其锐。光弼曰:“两敌相当,贵进忌退,今无故弃五百里地,则贼势益张矣。不若移军河阳,北连泽潞,利则进取,不利则退守,表里相应,使贼不敢西侵,此猿臂之势也。夫辨朝廷之礼,光弼不如公;论军旅之事,公不如光弼。”陟无以应。判官韦损曰:“东京帝宅,侍中奈何不守?”光弼曰:“守之,则汜水、崿岭、龙门皆应置兵,子为兵马判官,能守之乎?”遂移牒留守韦陟使帅东京官属西入关,牒河南尹李若幽使帅吏民出城避贼,空其城。光弼帅军士运油、铁诸物诣河阳为守备,光弼以五百骑殿。时思明游兵已至石桥,诸将请曰:“今自洛城而北乎,当石桥而进乎?”光弼曰:“当石桥而进。”及日暮,光弼乘炬徐行,部曲坚重,贼引兵蹑之,不敢逼。光弼夜至河阳,有兵二万,粮才支十日。光弼按阅守备,部分士卒,无不严办。庚寅,思明入洛阳,城空,无所得,畏光弼掎其后,不敢入宫,退屯白马寺南,筑月城于河阳南以拒光弼。于是郑、滑等州相继陷没,韦陟、李若幽皆寓治于陕。冬,十月,丁酉,下制亲征史思明;群臣上表谏,乃止。
史思明引兵攻河阳,使骁将刘龙仙诣城下挑战。龙仙恃勇,举右足加马鬣上,慢骂光弼。光弼顾诸将曰:“谁能取彼者?”仆固怀恩请行。光弼曰:“此非大将所为。”左右言“裨将白孝德可往。”光弼召问之。孝德请行。光弼问:“须几何兵?”对曰:“请挺身取之。”光弼壮其志,然固问所须。对曰:“愿选五十骑出垒门为后继,兼请大军助鼓噪以增气。”光弼抚其背而遣之。孝德挟二矛,策马乱流而进。半涉,怀恩贺曰:“克矣。”光弼曰:“锋未交,何以知之?”怀恩曰:“观其揽辔安闲,知其万全。”龙仙见其独来,甚易之;稍近,将动,孝德摇手示之,若非来为敌者,龙仙不测而止。去之十步,乃与之言,龙仙慢骂如初。孝德息马良久,因瞋目谓曰:“贼识我乎?”龙仙曰:“谁也?”曰:“我,白孝德也。”龙仙曰:“是何狗彘!”孝德大呼,运矛跃马搏之。城上鼓噪,五十骑继进。龙仙矢不及发,环走堤上。孝德追及,斩首,携之以归。贼众大骇。孝德,本安西胡人也。
思明有良马千馀匹,每日出于河南渚浴之,循环不休以示多。光弼命索军中牝马,得五百匹,絷其驹于城内。俟思明马至水际,尽出之,马嘶不已,思明马悉浮渡河,一时驱之入城。思明怒,列战船数百艘,泛火船于前而随之,欲乘流烧浮桥。光弼先贮百尺长竿数百枚,以巨木承其根,氈裹铁叉置其首,以迎火船而叉之。船不得进,须臾自焚尽。又以叉拒战船,于桥上发砲石击之,中者皆沉没,贼不胜而去。
思明见兵于河清,欲绝光弼粮道,光弼军于野水渡以备之。既夕,还河阳,留兵千人,使部将雍希颢守其栅,曰:“贼将高庭晖、李日越、喻文景,皆万人敌也。思明必使一人来劫我。我且去之,汝待于此。若贼至,勿与之战。降,则与之俱来。”诸将莫谕其意,皆窃笑之。既而思明果谓李日越曰:“李光弼长于凭城,今出在野,此成擒矣。汝以铁骑宵济,为我取之,不得,则勿返。”日越将五百骑晨至栅下,希颢阻壕休卒,吟啸相视。日越怪之,问曰:“司空在乎?”曰:“夜去矣。”“兵几何?”曰:“千人。”“将谁?”曰:“雍希颢。”日越默计久之,谓其下曰:“今失李光弼,得希颢而归,吾死必矣,不如降也。”遂请降。希颢与之俱见光弼,光弼厚待之,任以心腹。高庭晖闻之,亦降。或问光弼:“降二将何易也?”光弼曰:“此人情耳。思明常恨不得野战,闻我在外,以为必可取。日越不获我,势不敢归。庭晖才勇过于日越,闻日越被宠任,必思夺之矣。”庭晖时为五台府果毅。己亥,以庭晖为右武卫大将军。
思明复攻河阳,光弼谓郑陈节度使李抱玉曰:“将军能为我守南城二日乎?”抱玉曰:“过期何如?”光弼曰:“过期救不至,任弃之。”抱玉许诺,勒兵拒守。城且陷,抱玉绐之曰:“吾粮尽,明旦当降。”贼喜,敛军以待之。抱玉缮完城备,明日,复请战。贼怒,急攻之。抱玉出奇兵,表里夹击,杀伤甚众。
董秦从思明寇河阳,夜帅其众五百,拔栅突围,降于光弼。时光弼自将屯中氵单,城外置栅,栅外穿堑,深广二丈。乙巳,贼将周挚舍南城,并力攻中氵单。光弼命荔非元礼出劲卒于羊马城以拒贼。光弼自于城东北隅建小硃旗以望贼。贼恃其众,直进逼城,以车载攻具自随,督众填堑,三面各八道以过兵,又开栅为门。光弼望贼逼城,使问元礼曰:“中丞视贼填堑开栅过兵,晏然不动,何也?”元礼曰:“司空欲守乎,战乎?”光弼曰:“欲战。”元礼曰:“欲战,则贼为吾填堑,何为禁之?”光弼曰:“善,吾所不及,勉之!”元礼俟栅开,帅敢死士突出击贼,却走数百步。元礼度贼阵坚,未易摧陷,乃复引退,须其怠而击之。光弼望见元礼退,怒,遣左右召,欲斩之。元礼曰:“战正急,召何为?”乃退入栅中。贼亦不敢逼。良久,鼓噪出栅门,奋击,破之。
周挚复收兵趣北城。光弼遽帅众入北城,登城望贼曰:“贼兵虽多,嚣而不整,不足畏也。不过日中,保为诸君破之。”乃命诸将出战。及期,不决,召诸将问曰:“向来贼阵,何方最坚?”曰:“西北隅。”光弼命其将郝廷玉当之。廷玉请骑兵五百,与之三百。又问其次坚者。曰:“东南隅。光弼命其将论惟贞当之。惟贞请铁骑三百,与之二百。光弼令诸将曰:“尔辈望吾旗而战,吾飐旗缓,任尔择利而战;吾急飐旗三至地,则万众齐入,死生以之,少退者斩!”又以短刀置靴中,曰:“战,危事。吾国之三公,不可死贼手。万一战不利,诸君前死于敌,我自刭于此,不令诸君独死也。”诸将出战,顷之,廷玉奔还。光弼望之,惊曰:“廷玉退,吾事危矣!”命左右取廷玉首,廷玉曰:“马中箭,非敢退也。”使者驰报。光弼令易马,遣之。仆固怀恩及其子开府仪同三司瑒战小却,光弼又命取其首。怀恩父子顾见使者提刀驰来,更前决战。光弼连飐其旗,诸将齐进致死,呼声动天地,贼众大溃,斩首千馀级,捕虏五百人,溺死者千馀人。周挚以数骑遁去,擒其大将徐璜玉、李秦授,其河南节度使安太清走保怀州。思明不知挚败,尚攻南城,光弼驱俘囚临河示之,乃遁。
丁巳,以李日越为右金吾大将军。
邛、简、嘉、眉、泸、戎等州蛮反。
十一月,甲子,以殿中监董秦为陕西、神策两军兵马使,赐姓李,名忠臣。
康楚元等众至万馀人,商州刺史、充荆襄等道租庸使韦伦发兵讨之,驻于邓之境,招谕降者,厚抚之;伺其稍怠,进军击之,生擒楚元,其众遂溃;得其所掠租庸二百万缗,荆、襄皆平。伦,见素之从祖弟也。发安西、北庭兵屯陕,以备史思明。
第五琦作乾元钱、重轮钱,与开元钱三品并行,民争盗铸,货轻物重,谷价腾踊,饿殍相望。上言者皆归咎于琦,庚午,贬琦忠州长史。御史大夫贺兰进明贬溱州员外司马,坐琦党也。
十二月,甲午,吕諲领度支使。
乙巳,韦伦送康楚元诣阙,斩之。
史思明遣其将李归仁将铁骑五千寇陕州,神策兵马使卫伯玉以数百骑击破之于礓子阪,得马六百匹,归仁走。以伯玉为镇西四镇行营节度使。李忠臣与归仁等战于永宁、莎栅之间,屡破之。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上上元元年(庚子,公元七六零年)
春,正月,辛巳,以李光弼为太尉兼中书令,馀如故。
丙戌,以于阗王胜之弟曜同四镇节度副使,权知本国事。
党项等羌吞噬边鄙,将逼京畿,乃分邠宁等州节度为鄜坊丹延节度,亦谓之渭北节度。以邠州刺史桑如珪领邠宁,鄜州刺史杜冕领鄜坊节度副使,分道招讨。戊子,以郭子仪领两道节度使,留京师,假其威名以镇之。
上祀九宫贵神。
二月,李光弼攻怀州,史思明救之。癸卯,光弼逆战于沁水之上,破之,斩首三千馀级。
忠州长史第五琦既行,或告琦受人金二百两,遣御史刘期光追按之。琦曰:“琦备位宰相,二百两金不可手挈;若付受有凭,请准律科罪。”期光即奏琦已服罪。庚戌,琦坐除名,长流夷州。
三月,甲申,改蒲州为河中府。
庚寅,李光弼破安太清于怀州城下,夏,四月,壬辰,破史思明于河阳西渚,斩首千五百馀级。
襄州将张维瑾、曹玠杀节度使史翙,据州反。制以陇州刺史韦伦为山南东道节度使。时李辅国用事,节度使皆出其门。伦既朝廷所除,又不谒辅国,寻改秦州防御使。己未,以陕西节度使来瑱为山南东道节度使。瑱至襄州,张维瑾等皆降。
闰月,丁卯,加河东节度使王思礼为司空。自武德以来,思礼始不为宰相而拜三公。
甲戌,徙赵王系为越王。
己卯,赦天下,改元。追谥太公望为武成王,选历代名将为亚圣、十哲。其中祀、下祀并杂祀一切并停。
是日,史思明入东京。
五月,丙午,以太子太傅苗晋卿行侍中。晋卿练达吏事,而谨身固位,时人比之胡广。
宦者马上言受赂,为人求官于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吕諲,諲为之补官。事觉,上言杖死。壬子,諲罢为太子宾客。
癸丑,以京兆尹南华刘晏为户部侍郎,充度支、铸钱、盐铁等使。晏善治财利,故用之。
六月,甲子,桂州经略使邢济奏:破西原蛮二十万众,斩其帅黄乾曜等。
乙丑,凤翔节度使崔光远奏破泾、陇羌、浑十馀万众。
三品钱行浸久,属岁荒,米斗至七千钱,人相食。京兆尹郑叔清捕私铸钱者,数月间,榜死者八百馀人,不能禁。乃敕京畿,开元钱与乾元小钱皆当十,其重轮钱当三十,诸州更俟进止。是时史思明亦铸顺天、得一钱,一当开元钱百。贼中物价尤贵。
甲申,兴王佋薨。佋,张后长子也,幼曰定王侗。张后以故数欲危太子,太子常以恭逊取容。会佋薨,侗尚幼,太子位遂定。
乙酉,凤翔节度使崔光远破党项于普润。
平卢兵马使田神功奏破史思明之兵于郑州。
上皇爱兴庆宫,自蜀归,即居之。上时自夹城往起居,上皇亦间至大明宫。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内侍监高力士久侍卫上皇;上又命玉真公主、如仙媛、内侍王承恩、魏悦及梨园弟子常娱侍左右。上皇多御长庆楼,父老过者往往瞻拜,呼万岁,上皇常于楼下置酒食赐之;又尝召将军郭英乂等上楼赐宴。有剑南奏事官过楼下拜舞,上皇命玉真公主、如仙媛为之作主人。
李辅国素微贱,虽暴贵用事,上皇左右皆轻之。辅国意恨,且欲立奇功以固其宠,乃言于上曰:“上皇居兴庆宫,日与外人交通,陈玄礼、高力士谋不利于陛下。今六军将士尽灵武勋臣,皆反仄不安,臣晓谕不能解,不敢不以闻。”上泣曰:“圣皇慈仁,岂容有此!”对曰:“上皇固无此意,其如群小何!陛下为天下主,当为社稷大计,消乱于未萌,岂得徇匹夫之孝!且兴庆宫与闾阎相参,垣墉浅露,非至尊所宜居。大内深严,奉迎居之,与彼何殊,又得杜绝小人荧惑圣听。如此,上皇享万岁之安,陛下有三朝之乐,庸何伤乎!”上不听。兴庆宫先有马三百匹,辅国矫敕取之,才留十匹。上皇谓高力士曰:“吾儿为辅国所惑,不得终孝矣。”
辅国又令六军将士,号哭叩头,请迎上皇居西内。上泣不应。辅国惧。会上不豫,秋,七月,丁未,辅国矫称上语,迎上皇游西内,至睿武门,辅国将射生五百骑,露刃遮道奏曰:“皇帝以兴庆宫湫隘,迎上皇迁居大内。”上皇惊,几坠。高力士曰:“李辅国何得无礼!”叱令下马。辅国不得已而下。力士因宣上皇诰曰:“诸将士各好在!”将士皆纳刃,再拜,呼万岁。力士又叱辅国与己共执上皇马鞚,侍卫如西内,居甘露殿。辅国帅众而退。所留侍卫兵,才尪老数人。陈玄礼、高力士及旧宫人皆不能留左右。上皇曰:“兴庆宫,吾之王地,吾数以让皇帝,皇帝不受。今日之徙,亦吾志也。”是日,辅国与六军大将素服见上,请罪。上又迫于诸将,乃劳之曰:“南宫、西内,亦复何殊!卿等恐小人荧惑,防微杜渐,以安社稷,何所惧也!”刑部尚书颜真卿首帅百寮上表,请问上皇起居。辅国恶之,奏贬蓬州长史。
癸丑,敕天下重稜钱皆当三十,如畿内。
丙辰,高力士流巫州,王承恩流播州,魏悦流溱州,陈玄礼勒致仕;置如仙媛于归州,玉真公主出居玉真观。上更选后宫百馀人,置西内,备洒扫。令万安、咸宜二公主视服膳;四方所献珍异,先荐上皇。然上皇日以不怿,因不茹荤,辟谷,浸以成疾。上初犹往问安,既而上亦有疾,但遣人起居。其后上稍悔寤,恶辅国,欲诛之,畏其握兵,竟犹豫不能决。
初,哥舒翰破吐蕃于临洮西关磨环川,于其地置神策军。及安禄山反,军使成如璆遣其将卫伯玉将千人赴难。既而军地沦入吐蕃,伯玉留屯于陕,累官至右羽林大将军。八月,庚午,以伯玉为神策军节度使。
丁亥,赠谥兴王佋曰恭懿太子。
九月,甲午,置南都于荆州,以荆州为江陵府,仍置永平军团练兵三千人,以扼吴、蜀之冲,从节度使吕諲之请也。
或上言:“天下未平,不宜置郭子仪于散地。”乙未,命子仪出镇邠州;党项遁去。戊申,制:“子仪统诸道兵自朔方直取范阳,还定河北,发射生英武等禁军及朔方、鄜坊、邠宁、泾原诸道蕃、汉兵共七万人,皆受子仪节度。”制下旬日,复为鱼朝恩所沮,事竟不行。
冬,十月,丙子,置青、沂等五州节度使。
十一月,壬辰,泾州破党项。
御史中丞李铣、宋州刺史刘殿皆领淮西节度副使。铣贪暴不法,展刚强自用,故为其上者多恶之;节度使王仲升先奏铣罪而诛之。时有谣言曰:“手执金刀起东方。”仲升使监军使、内左常侍邢延恩入奏:“展倔强不受命,姓名应谣谶,请除之。”延恩因说上曰:“展与李铣一体之人,今铣诛,展不自安,苟不去之,恐其为乱。然展方握强兵,宜以计去之。请除展江淮都统,代李峘,俟其释兵赴镇,中道执之,此一夫力耳。”上从之,以展为都统淮南东、江南西、浙西三道节度使;密敕旧都统李峘及淮南东道节度使邓景山图之。
延恩以制书授展,展疑之,曰:“展自陈留参军,数年至刺史,可谓暴贵矣。江、淮租赋所出,今之重任,展无勋劳,又非亲贤,一旦恩命宠擢如此,得非有谗人间之乎?”因泣下。延恩惧,曰:“公素有才望,主上以江、淮为忧,故不次用公。公反以为疑,何哉?”展曰:“事苟不欺,印节可先得乎?”延恩曰:“可。”乃驰诣广陵,与峘谋,解峘印节以授展。展得印节,乃上表谢恩,牒追江、淮亲旧,置之心膂,三道宫属遣使迎贺,申图籍,相望于道,展悉举宋州兵七千趣广陵。
延恩知展已得其情,还奔广陵,与李峘、邓景山发兵拒之,移檄州县,言展反。展亦移檄言峘反,州县莫知所从。峘引兵渡江,与副使润州刺史韦儇、浙西节度使侯令仪屯京口,邓景山将万人屯徐城。展素有威名,御军严整,江、淮人望风畏之。展倍道先期至,使人问景山曰:“吾奉诏书赴镇,此何兵也?”景山不应。展使人呼于阵前曰:“汝曹皆吾民也,勿干吾旗鼓。”使其将孙待封、张法雷击之,景山众溃,与延恩奔寿州。展引兵入广陵,遣其将屈突孝标将兵三千徇濠、楚,王恒将兵四千略淮西。
李峘辟北固为兵场,插木以塞江口。展军于白沙,设疑兵于瓜洲,多张火、鼓,若将趣北固者,如是累日。峘悉锐兵守京口以待之。展乃自上流济,袭下蜀。峘军闻之,自溃,峘奔宣城。
甲午,展陷润州。升州军士万五千人谋应展,攻金陵城,不克而遁。侯令仪惧,以后事授兵马使姜昌群,弃城走。昌群遣其将宗犀诣展降。丙申,展陷升州,以宗犀为润州司马、丹杨军使;使昌群领升州,以从子伯瑛佐之。
李光弼攻怀州,百馀日,乃拔之,生擒安太清。
史思明遣其将田承嗣将兵五千徇淮西,王同芝将兵三千人徇陈,许敬江将二千人徇兗郓,恭薛鄂将五千人徇曹州。
十二月,丙子,党项寇美原、华原、同官,大掠而去。
贼帅郭恽等引诸羌、胡败秦陇防御使韦伦,杀监军使。
兗郓节度使能元皓击史思明兵,破之。
峘之去润州也,副使李藏用谓峘曰:“处人尊位,食人重禄,临难而逃之,非忠也;以数十州之兵食,三江、五湖之险固,不发一矢而弃之,非勇也。失忠与勇,何以事尹!藏用请收馀兵,竭力以拒之。”峘乃悉以后事授藏用。藏用收散卒,得七百人,东至苏州募壮士,得二千人,立栅以拒刘展。
展遣其将傅子昂、宗犀攻宣州,宣歙节度使郑炅之弃城走,李峘奔洪州。
李藏用与展将张景超、孙待封战于郁墅,兵败,奔杭州。景超遂据苏州,待封进陷湖州。展以其将许峄为润州刺史,李可封为常州刺史,杨持璧苏州刺史,待封领湖州事。景超进逼杭州,藏用使其将温晃屯馀杭。展以李晃为泗州刺史,宗犀为宣州刺史。
傅子昂屯南陵,将下江州,徇江西。于是屈突孝摽陷濠、楚州,王恒陷舒、和、滁、庐等州,所向无不摧靡,聚兵万人,骑三千,横行江、淮间。寿州刺史崔昭发兵拒之,由是恒不得西,止屯庐州。
初,上命平庐都知兵马使田神功将所部精兵五千屯任城;邓景山既败,与刑延恩奏乞敕神功救淮南,未报。景山遣人趣之,且许以淮南金帛子女为赂,神功及所部皆喜,悉众南下,及彭城,敕神功讨展。展闻之,始有惧色,自广陵将兵八千拒之,选精兵二千度淮,击神功于都梁山,展败,走至天长,以五百骑据桥拒战,又败,展独与一骑亡渡江。神功入广陵及楚州,大掠,杀商胡以千数,城中地穿掘略遍。
是岁,吐蕃陷廓州。
●卷第二百二十二
【唐纪三十八】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六月,凡二年有奇。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下上元二年(辛丑,公元七六一年)
春,正月,癸卯,史思明改元应天。
张景超引兵攻杭州,败李藏用将李强于石夷门。孙待封自武康南出,将会景超攻杭州,温晁据险击败之;待封脱身奔乌程,李可封以常州降。丁未,田神功使特进杨惠元等将千五百人西击王恒。辛亥夜,神功先遣特进范知新等将四千人自白沙济,西趣下蜀;邓景山等将千人自海陵济,东趣常州;神功与邢延恩将三千人军于瓜洲,壬子,济江。展将步骑万馀陈于蒜山;神功以舟载兵趣金山,会大风,五舟飘抵金山下,展屠其二舟,沉其三舟,神功不得度,还军瓜洲。而范知新等兵已至下蜀,展击之,不胜。弟殷劝展引兵逃入海,可延岁月,展曰:“若事不济,何用多杀人父子乎!死,早晚等耳!”遂更帅众力战。将军贾隐林射展,中目而仆,遂斩之。刘殷、许峄等皆死。隐林,滑州人也。杨惠元等击破王恒于淮南,恒引兵东走,至常熟,乃降。孙待封诣李藏用降。张景超聚兵至七千馀人,闻展死,悉以兵授张法雷,使攻杭州,景超逃入海。法雷至杭州,李藏用击破之,馀党皆平。平卢军大掠十馀日。安、史之乱,乱兵不及江、淮,至是,其民始罹荼毒矣。
荆南节度使吕諲奏,请以江南之潭、岳、郴、邵、永、道、连,黔中之涪州,皆隶荆南;从之。
二月,奴剌、党项寇宝鸡,烧大散关,南侵凤州,杀刺史萧忄曳,大掠而西;凤翔节度使李鼎追击破之。
戊辰,新罗王金嶷入朝,因请宿卫。
或言:“洛中将士皆燕人,久戍思归,上下离心,急击之,可破也。”陕州观军容使鱼朝恩以为信然,屡言于上,上敕李光弼等进取东京。光弼奏称:“贼锋尚锐,未可轻进。”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勇而愎,麾下皆蕃、汉劲卒,恃功,多不法,郭子仪宽厚曲容之,每用兵临敌,倚以集事;李光弼性严,一裁之以法,无所假贷。怀恩惮光弼而心恶之,乃附朝恩,言东都可取。由是中使相继,督光弼使出师,光弼不得已,使郑陈节度使李抱玉守河阳,与怀恩将兵会朝恩及神策节度使卫伯玉攻洛阳。
戊寅,陈于邙山。光弼命依险而陈,怀恩陈于平原,光弼曰:“依险则可以进,可以退;若平原,战而不利则尽矣。思明不可忽也。”命移于险,怀恩复止之。史思明乘其陈未定,进兵薄之,官军大败,死者数千人,军资器械尽弃之。光弼、怀恩渡河走保闻喜,朝恩、伯玉奔还陕,抱玉亦弃河阳走,河阳、怀州皆没于贼。朝廷闻之,大惧,益兵屯陕。
李揆与吕諲同为相,不相悦。諲在荆南,以善政闻,揆恐其复入相,奏言置军湖南非便,又阴使人如荆、湖求諲过失。諲上疏讼揆罪,癸未,贬揆袁州长史,以河中节度使萧华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史思明猜忍好杀,群下小不如意,动至族诛,人不自保。朝义,其长子也,常从思明将兵,颇谦谨,爱士卒,将士多附之;无宠于思明,思明爱少子朝清,使守范阳,常欲杀朝义,立朝清为太子,左右颇泄其谋。思明既破李光弼,欲乘胜西入关,使朝义将兵为前锋,自北道袭陕城,思明自南道将大军继之。三月,甲午,朝义兵至礓子岭,卫伯玉逆击,破之。朝义数进兵,皆为陕兵所败。思明退屯永宁,以朝义为怯,曰:“终不足成吾事!”欲按军法斩朝义及诸将。戊戌,命朝义筑三隅城,欲贮军粮,期一日毕,朝义筑毕,未泥,思明至,诟怒之,令左右立马监泥,斯须而毕。思明又曰:“俟克陕州,终斩此贼。”朝义忧惧,不知所为。
思明在鹿桥驿,令腹心曹将军将兵宿卫;朝义宿于逆旅,其部将骆悦、蔡文景说朝义曰:“悦等与王,死无日矣!自古有废立,请召曹将军谋之。”朝义俯首不应。悦等曰:“王苟不许,悦等今归李氏,王亦不全矣。”朝义泣曰:“诸君善为之,勿惊圣人!”悦等乃令许叔冀之子季常召曹将军,至,则以其谋告之;曹将军知诸将尽怨,恐祸及己,不敢违。是夕,悦等以朝义部兵三百被甲诣驿,宿卫兵怪之,畏曹将军,不敢动。悦等引兵入至思明寝所,值思明如厕,问左右,未及对,已杀数人,左右指示之。思明闻有变,逾垣至厩中,自备马乘之,悦亻兼人周子俊射之,中臂,坠马,遂擒之。思明问:“乱者为谁?”悦曰:“奉怀王命。”思明曰:“我朝来语失,宜其及此。然杀我太早,何不待我克长安!今事不成矣。”悦等送思明于柳泉驿,囚之,还报朝义曰:“事成矣”。朝义曰:“不惊圣人乎?”悦曰:“无。”时周挚、许叔冀将后军在福昌,悦等使许季常往告之,挚惊倒于地;朝义引军还,挚、叔冀来迎,悦等劝朝义执挚,杀之。军至柳泉,悦等恐众心未壹,遂缢杀思明,以氈裹其尸,橐驼负归洛阳。
朝义即皇帝位,改元显圣。密使人至范阳,敕散骑常侍张通儒等杀朝清及朝清母辛氏并不附己者数十人。其党自相攻击,战城中数月,死者数千人,范阳乃定。朝义以其将柳城李怀仙为范阳尹、燕京留守。时洛阳四面数百里,州、县皆为丘墟,而朝义所部节度使皆安禄山旧将,与思明等夷,朝义召之,多不至,略相羁縻而已,不能得其用。
李光弼上表,固求自贬;制以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河中节度使。
术士长塞镇将硃融与左武卫将军窦如玢等谋奉嗣岐王珍作乱,金吾将军邢济告之。夏,四月,乙卯朔,废珍为庶人,溱州安置,其党皆伏诛。珍,业之子也。丙辰,左散骑常侍张镐贬辰州司户。镐尝买珍宅故也。
己未,以吏部侍郎裴遵庆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
乙亥,青密节度使尚衡破史朝义兵,斩首五千馀级。
丁丑,兗郓节度使能元皓破朝义兵。
壬午,梓州刺史段子璋反,子璋骁勇,从上皇在蜀有功,东川节度使李奂奏替之,子璋举兵,袭奂于绵州。道过遂州,剌史虢王巨苍黄修属郡礼迎之,子璋杀之。李奂战败,奔成都,子璋自称梁王,改元黄龙,以绵州为龙安府,置百官,又陷剑州。
五月,己丑,李光弼自河中入朝。
初,李辅国与张后同谋迁上皇于西内。是日端午,山人李唐见上,上方抱幼女,谓唐曰:“朕念之,卿勿怪也。”对曰:“太上皇思见陛下,计亦如陛下之念公主也。”上泫然泣下,然畏张后,尚不敢诣西内。
癸巳,党项寇宝鸡。初,史思明以其博州刺史令狐彰为滑郑汴节度使,将数千兵戍滑台。彰密因中使杨万定通表请降,徙屯杏园度。思明疑之,遣其将薛岌围之。彰与岌战,大破之,因随万定入朝。甲午,以彰为滑、卫等六州节度使。
戊戌,平卢节度使侯希逸击史朝义范阳兵,破之。
乙未,西川节度使崔光远与东川节度使李奂共攻绵州,庚子,拔之,斩段子璋。
复以李光弼为河南副元帅、太尉兼侍中,都统河南、淮南东西、山南东、荆南、江南西、浙江东西八道行营节度,出镇临淮。
六月,甲寅,青密节度使能元皓败史朝义将李元遇。
江淮都统李峘畏失守之罪,归咎于浙西节度使侯令仪,丙子,令仪坐除名,长流康州;加田神功开府仪同三司,徙徐州刺史;征李峘、邓景山还京师。
戊寅,党项寇好畤。
秋,七月,癸未朔,日有食之,既,大星皆见。
以试少府监李藏用为浙西节度副使。
八月,癸丑朔,加开府仪同三司李辅国兵部尚书。乙未,辅国赴上,宰相朝臣皆送之,御厨具馔,太常设乐。辅国骄纵日甚,求为宰相。上曰:“以卿之功,何官不可为,其如朝望未允何!”辅国乃讽仆射裴冕等荐己。上密谓萧华曰:“辅国求为宰相,若公卿表来,不得不与。”华出,问冕,曰:“初无此事,吾臂可断,宰相不可得!”华入言之,上大悦;辅国衔之。
己巳,李光弼赴河南行营。
辛巳,以殿中监李若幽为朔方、镇西、北庭、兴平、陈郑等节度行营及河中节度使,镇绛州,赐名国贞。
九月,甲申,天成地平节。上于三殿置道场,以宫人为佛菩萨,北门武士为金刚神王,召大臣膜拜围绕。
壬寅,制去尊号,但称皇帝;去年号,但称元年;以建子月为岁首,月皆以所建为数;因赦天下。停京兆、河南、太原、凤翔四京及江陵南都之号。自今每除五品以上清望京官及郎官、御史、刺史,令举一人自代,观其所举,以行殿最。
江、淮大饥,人相食。
冬,十月,江淮都统崔圆署李藏用为楚州刺史。会支度租庸使以刘展之乱,诸州用仓库物无准,奏请征验。时仓猝募兵,物多散亡,征之不足,诸将往往卖产以偿之。藏用恐其及己,尝与人言,颇有悔恨。其牙将高干挟故怨,使人诣广陵告藏用反,先以兵袭之,藏用走,干追斩之。崔圆遂簿责藏用将吏以验之,将吏畏,皆附成其状。独孙待封坚言不反,圆命引出斩之。或谓曰:“子何不从众以求生!”待封曰:“吾始从刘大夫,奉诏书来赴镇,人谓吾反;李公起兵灭齐大夫,今又以李公为反。如此,谁则非反者,庸有极乎!吾宁就死,不能诬人以非罪。”遂斩之。
建子月,壬午朔,上受朝贺,如正旦仪。
或告鸿胪卿康谦与史朝义通,事连司农卿严庄,俱下狱。京兆尹刘晏遣吏防守庄家。上寻敕出庄,引见。庄怨晏,因言晏与臣言,常道禁中语,矜功怨上。丁亥,贬晏通州刺史,庄难江尉,谦伏诛。戊子,御史中丞元载为户部侍郎,充句当度支、铸钱、盐铁兼江淮转运等使。载初为度支郎中,敏悟善奏对,上爱其才,委以江淮漕运,数月,遂代刘晏,专掌财利。
戊戌,冬至;己亥,上朝上皇于西内。
神策节度使卫伯玉攻史朝义,拔永宁,破渑池、福昌、长水等县。
己酉,上朝献太清宫;庚戌,享太庙、元献庙。建丑月,辛亥朔,祀圜丘、太一坛。
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与范阳相攻连年,救援既绝,又为奚所侵,乃悉举其军二万馀人袭李怀仙,破之,因引兵而南。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下宝应元年(壬寅,公元七六二年)
建丙月,甲申,追尊靖德太子琮为奉天皇帝,妃窦氏为恭应皇后,丁酉,葬于齐陵。
甲辰,吐蕃遣使请和。
李光弼拔许州,擒史朝义所署颍川太守李春;朝义将史参救之,丙午,战于城下,又破之。
戊申,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于青州北渡河而会田神功、能元皓于兗州。
租庸使元载以江、淮虽经兵荒,其民比诸道犹有资产,乃按籍举八年租调之违负及逋逃者,计其大数而征之;择豪吏为县令而督之,不问负之有无,资之高下,察民有粟帛者发徒围之,籍其所有而中分之,甚者什取八九,谓之白著。有不服者,严刑以威之。民有蓄谷十斛者,则重足以待命,或相聚山泽为群盗,州县不能制。
建卯月,辛亥朔,赦天下;复以京兆为上都,河南为东都,凤翔为西都,江陵为南都,太原为北都。
奴剌寇成固。初,王思礼为河东节度使,资储丰衍,赡军之外,积米百万斛,奏请输五十万斛于京师。思礼薨,管崇嗣代之,为政宽弛,信任左右,数月间,耗散殆尽,惟陈腐米万馀斛在。上闻之,以邓景山代之。景山至,则钩校所出入,将士辈多有隐没,皆惧。有裨将抵罪当死,诸将请之,不许;其弟请代兄死,亦不许;请入一马以赎死,乃许之。诸将怒曰:“我辈曾不及一马乎!”遂作乱,癸丑,杀景山。上以景山抚御失所以致乱,不复推究乱者,遣使慰谕以安之。诸将请以都知兵马使、代州刺史辛云京为节度使。己未,以云京为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云京奏张光晟为代州刺史。
绛州素无储蓄,民间饥,不可赋敛,将士粮赐不充,朔方等诸道行营都统李国贞屡以状闻;朝廷未报,军中咨怨。突将王元振将作乱,矫令于众曰:“来日修都统宅,各具畚锸,待命于门。”士卒皆怒,曰:“朔方健儿岂修宅夫邪!”乙丑,元振帅其徒作乱,烧牙城门。国贞逃于狱,元振执之,置卒食于彰,曰:“食此而役其力,可乎?”国贞曰:“修宅则无之,军食则屡奏而未报,诸君所知也。”众欲退。元振曰:“今日之事,何必更问!都统不死,则我辈死矣。”遂拔刃杀之。镇西、北庭行营兵屯于翼城,亦杀节度使荔非元礼,推裨将白孝德为节度使,朝廷因而授之。
戊辰,淮西节度使王仲升与史朝义将谢钦让战于申州城下,为贼所虏,淮西震骇。会侯希逸、田神功、能元皓攻汴州,朝义召钦让兵救之。
绛州诸军剽掠不已,朝廷忧其与太原乱军合从连贼,非新进诸将所能镇服,辛未,以郭子仪为汾阳王,知朔方、河中、北庭潞泽节度行营兼兴平、定国等军副元帅,发京师绢四万匹、布五万端、米六万石以给绛军。
建辰月,庚寅,子仪将行,时上不豫,群臣莫得进见。子仪请曰:“老臣受命,将死于外,不见陛下,目不瞑矣!”上召入卧内,谓曰:“河东之事,一以委卿。
史朝义遣兵围李抱玉于泽州,子仪发定国军救之,乃去。
上召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赴京师。瑱乐在襄阳,其将士亦爱之,乃讽所部将吏上表留之,行及邓州,复令还镇。荆南节度使吕諲、淮西节度使王仲升及中使往来者言:“瑱曲收众心,恐久难制。”上乃割商、金、均、房别置观察使,令瑱止领六州。会谢钦让围王仲长升于申州数月,瑱怨之,按兵不救,仲升竟败没。行军司马裴谋夺瑱位,密表瑱倔强难制,请以兵袭取之,上以为然。癸巳,以瑱为淮西、河南十六州节度使,外示宠任,实欲图之。密敕以代瑱为襄、邓等州防御使。
甲午,奴剌寇梁州,观察使李勉弃城走,以邠州剌史河西臧希让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丙申,党项寇奉天。
李辅国以求宰相不得怨萧华。庚午,以户部侍郎元载为京兆尹。载诣辅国固辞,辅国识其意;壬寅,以司农卿陶锐为京兆尹。辅国言萧华专权,请罢其相,上不许。辅国固请不已,乃从之,仍引元载代华。戊申,华罢为礼部尚书,以载同平章事,领度支、转运如故。
建巳月,庚戌朔,泽州剌史李抱玉破史朝义兵于城下。
壬子,楚州刺史崔侁表称,有尼真如,恍惚登天,见上帝,赐以宝玉十三枚,云:“中国有灾,以此镇之。”群臣表贺。
甲寅,上皇崩于神龙殿,年七十八。乙卯,迁坐于太极殿。上以寝疾,发哀于内殿,群臣发哀于太极殿。蕃官嫠面割耳者四百馀人。丙辰,命苗晋卿摄冢宰。上自仲春寝疾,闻上皇登遐,哀慕,疾转剧,乃命太子监国。甲子,制改元;复以建寅为正月,月数皆如其旧;赦天下。
初,张后与李辅国相表里,专权用事,晚年,更有隙。内射生使三原程元振党于辅国。上疾笃,后召太子谓曰:“李辅国久典禁兵,制敕皆从之出,擅逼迁圣皇,其罪甚大,所忌者吾与太子。今主上弥留,辅国阴与程元振谋作乱,不可不诛。”太子泣曰:“陛下疾甚危,二人皆陛下勋旧之臣,一日不告而诛之,必致震惊,恐不能堪也。”后曰:“然则太子姑归,吾更徐思之。”太子出,后召越王系谓曰:“太子仁弱,不能诛贼臣,汝能之乎?”对曰:“能。”系乃命内谒者监段恒俊选宦官有勇力者二百馀人,授甲于长生殿后。乙丑,后以上命召太子。元振知其谋,密告辅国,伏兵于陵霄门以俟之,太子至,以难告。太子曰:“必无是事。主上疾,亟召我,我岂可畏死而不赴乎!”元振曰:“社稷事大,太子必不可入。”乃以兵送太子于飞龙厩,且以甲卒守之。是夜,辅国、元振勒兵三殿,收捕越王系、段恒俊及知内侍省事硃光辉等百馀人,系之。以太子之命迁后于别殿。时上在长生殿,使者逼后下殿,并左右数十人幽于后宫,宦官宫人皆惊骇逃散。丁卯,上崩。辅国等杀后并系及兗王僴。是日,辅国始引太子素服于九仙门与宰相相见,叙上皇晏驾,拜哭,始行监国之令。戊辰,发大行皇帝丧于两仪殿,宣遗诏。己巳,代宗即位。
高力士遇赦还,至朗州,闻上皇崩,号恸,呕血而卒。
甲戌,以皇子奉节王适为天下兵马元帅。
李辅国恃功益横,明谓上曰:“大家但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上内不能平,以其方握禁兵,外尊礼之。乙亥,号辅国为尚父而不名,事无大小皆咨之,群臣出入皆先诣,辅国亦晏然处之。以内飞龙厩副使程元振为左监门卫将军。知内侍省事硃光辉及内常侍啖庭瑶、山人李唐等二十馀人皆流黔中。
初,李国贞治军严,朔方将士不乐,皆思郭子仪,故王元振因之作乱。子仪至军,元振自以为功,子仪曰:“汝临贼境,辄害主将,若贼乘其衅,无绛州矣。吾为宰相,岂受一卒之私邪!”五月,庚辰,收元振及其同谋四十人,皆杀之。辛云京闻之,亦推按邓景山者数十人,诛之。由是河东诸镇率皆奉法。
壬午,以李辅国为司空兼中书令。
党项寇同官、华原。
甲申,以平卢节度使侯希逸为平卢、青、淄等六州节度使,由是青州节度有平卢之号。
乙酉,徙奉节王适为鲁王。
庚寅,追尊上母吴妃为皇太后。
壬辰,贬礼部尚书萧华为峡州司马。元载希李辅国意,以罪诬之也。
敕乾元大小钱皆一当一,民始安之。
史朝义自围宋州数月,城中食尽,将陷,剌史李岑不知所为。遂城果毅开封刘昌曰:“仓中犹有麹数千斤,请屑食之;不过二十日,李太尉必救我。城东南隅最危,昌请守之。”李光弼至临淮,诸将以朝义兵尚强,请南保扬州。光弼曰:“朝廷倚我以为安危,我复退缩,朝廷何望!且吾出其不意,贼安知吾之众寡!”遂径趣徐州,使兗郓节度使田神功进击朝义,大破之。先是,田神功既克刘展,留连扬州未还,太子宾客尚衡与左羽林大将军殷仲卿相攻于兗、郓,闻光弼至,惮其威名,神功遽还河南,衡、仲卿相继入朝。
光弼在徐州,惟军旅之事自决之,自馀众务,悉委判官张傪。傪吏事精敏,区处如流,诸将白事,光弼多令与傪议之,诸将事如光弼,由是军中肃然,东夏以宁。先是,田神功起偏裨为节度使,留前使判官刘位等于幕府,神功皆平受其拜;及见光弼与傪抗礼,乃大惊,遍拜位等曰:“神功出于行伍,不知礼仪,诸君亦胡为不言,成神功之过乎!”
丁酉,赦天下。
立皇子益昌王邈为郑王,延为庆王,迥为韩王。
来瑱闻徙淮西,大惧,上言:“淮西无粮,请俟收麦而行。”又讽将吏留己。上欲姑息无事,壬寅,复以瑱为山南东道节度使。飞龙副使程元振谋夺李辅国权,密言于上,请稍加裁制。六月,己未,解辅国行军司马及兵部尚书,馀如故,以元振代判元帅行军司马,仍迁辅国出居外第。于是道路相贺。辅国始惧,上表逊位。辛酉,罢辅国兼中书令,进爵博陆王。辅国入谢,愤咽而言曰:“老奴事郎君不了,请归地下事先帝!”上犹慰谕而遣之。
壬戌,以兵部侍郎严武为西川节度使。
襄邓防御使裴谷屯穀城,既得密敕,即帅麾下二千人沿汉趣襄阳;己巳,陈于谷水北。瑱以兵逆之,问其所以来,对曰:“尚书不不受朝命,故来。若受代,谨当释兵。”瑱曰:“吾已蒙恩,复留镇此,何受代之有!”因取敕及告身示之,瑱惊惑。瑱与副使薛南阳纵兵夹击,大破之,追擒于申口,送京师;赐死。
乙亥,以通州刺史刘晏为户部侍郎兼京兆尹,充度支、转运、盐铁、铸钱等使。
秋,七月,壬辰,以郭子仪都知朔方、河东、北庭、潞、仪、泽、沁、陈、郑等节度行营及兴平等军副元帅。
癸巳,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反,以兵守要害,拒严武,武不得进。
八月,桂州刺史刑济讨西原贼帅吴功曹等,平之。
己未,徐知道为其将李忠勇所杀,剑南悉平。
乙丑,山南东道节度使瑱入朝谢罪,上优待之。
己巳,郭子仪自河东入朝。时程元振用事,忌子仪功高任重,数谮之于上。子仪不自安,表请解副元帅、节度使。上慰抚之,子仪遂留京师。
台州贼帅袁晁攻陷浙东诸州,改元宝胜;民疲于赋敛者多归之。李光弼遣兵击晁于衢州,破之。
乙亥,徙鲁王适为雍王。
九月,庚辰,以来瑱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知山南东道节度使。
乙未,加程元振骠骑大将军兼内侍监。
左仆射裴冕为山陵使,议事有与程元振相违者,丙申,贬冕施州刺史。
上遣中使刘清潭使于回纥,修旧好,且征兵讨史朝义。清潭至其庭,回纥登里可汗已为朝义所诱,云“唐室继有大丧,今中原无主,可汗宜速来共收其府库。”可汗信之。清潭致敕书曰:“先帝虽弃天下,今上继统,乃昔日广平王,与叶护共收两京者也。”回纥业已起兵至三城,见州、县皆为丘墟,有轻唐之志,乃困辱清潭。清潭遣使言状,且曰:“回纥举国十万众至矣!”京师大骇。上遣殿中监药子昂往劳之于忻州南。初,毘伽阙可汗为登里求婚,肃宗以仆固怀恩女妻之,为登里可敦,可汗请与怀恩相见,怀恩时在汾州,上令往见之,怀恩为可汗言唐家恩信不可负,可汗悦,遣使上表,请助国讨朝义。可汗欲自蒲关入,由沙苑出潼关东向,药子昂说之曰:“关中数遭兵荒,州县萧条,无以供拟,恐可汗失望;贼兵尽在洛阳,请自土门略邢、洺、怀、卫而南,得其资财以充军装。”可汗不从;又请“自太行南下据河阴,扼贼咽喉”,亦不从;又请“自陕州大阳津渡河,食太原仓粟,与诸道俱进”,乃从之。
袁晁陷信州。
冬,十月,袁晁陷温州、明州。
以雍王适为天下兵马元帅。辛酉,辞行,以兼御史中丞药子昂、魏琚为左、右厢兵马使,以中书舍人韦少华为判官,给事中李进为行军司马,会诸道节度使及回纥于陕州,进讨史朝义。上欲以郭子仪为适副,程元振、鱼朝恩等沮之而止。加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同平章事兼绛州刺史,领诸军节度行营以副适。
上在东宫,以李辅国专横,心甚不平,及嗣位,以辅国有杀张后之功,不欲显诛之。壬戌夜,盗入其第,窃辅国之首及一臂而去。敕有司捕盗,遣中使存问其家,为刻木首葬之,仍赠太傅。
丙寅,上命仆固怀恩与母、妻俱诣行营。
雍王适至陕州,回纥可汗屯于河北,适与僚属从数十骑往见之。可汗责适不拜舞,药子昂对以礼不当然。回纥将军车鼻曰:“唐天子与可汗约为兄弟,可汗于雍王,叔父也,何得不拜舞”子昂曰:“雍王,天子长子,今为元帅。安有中国储君向外国可汗拜舞乎!”且两宫在殡,不应舞蹈。”力争久之,车鼻遂引子昂、魏琚、韦少华、李进各鞭一百,以适年少未谙事,遣归营。琚、少华一夕而死。
戊辰,诸军发陕州,仆固怀恩与回纥左杀为前锋,陕西节度使郭英乂、神策观军容使鱼朝恩为殿,自渑池入;潞泽节度使李抱玉自河阳入;河南等道副元帅李光弼自陈留入;雍王留陕州。辛未,怀恩等军于同轨。
史朝义闻官军将至,谋于诸将。阿史那承庆曰:“唐若独与汉兵来,宜悉众与战;若与回纥俱来,其锋不可当,宜退守河阳以避之。”朝义不从。壬申,官军至洛阳北郊,分兵取怀州;癸酉,拔之。乙亥,官军陈于横水。贼众数万,立栅自固,怀恩陈于西原以当之。遣骁骑及回纥并南山出栅东北,表里合击,大破之。朝义悉其精兵十万救之,陈于昭觉寺,官军骤击之,杀伤甚众,而贼陈不动;鱼朝恩遣射生五百人力战,贼虽多死者,陈亦如初。镇西节度使马璘曰:“事急矣!”遂单骑奋击,夺贼两牌,突入万众中。贼左右披靡,大军乘之而入,贼众大败;转战于石榴园、老君庙,贼又败;人马相蹂践,填尚书谷,斩首六万级,捕虏二万人,朝义将轻骑数百东走。怀恩进克东京及河阳城,获其中书令许叔冀、王伷等,制释之。怀恩留回纥可汗营于河阳,使其子右厢兵马使瑒及朔方兵马使高辅成帅步骑万馀乘胜逐朝义,至郑州,再战皆捷。朝义至汴州,其陈留节度使张献诚闭门拒之;朝义奔濮州,献诚开门出降。
回纥入东京,肆行杀略,死者万计,火累旬不灭。朔方、神策军亦以东京、郑、汴、汝州皆为贼境,所过虏掠,三月乃已,比屋荡尽,士民皆衣纸。回纥悉置所掠宝货于河阳,留其将安恪守之。
十一月,丁丑,露布至京师。
朝义自濮州北渡河,怀恩进攻滑州,拔之,追败朝义于卫州。朝义睢阳节度使田承嗣等将兵四万馀人与朝义合,复来拒战;仆固瑒击破之,长驱至昌乐东。朝义帅魏州兵来战,又败走。于是鄴郡节度使薛嵩以相、卫、洺、邢四州降于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恒阳节度使张忠志以恒、赵、深、定、易五州降于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嵩,楚玉之子也。抱玉等已进军入其营,按其部伍,嵩等皆受代;居无何,仆固怀恩皆令复位。由是抱玉、云京疑怀恩有贰心,各表言之,朝廷密为之备;怀恩亦上疏自理,上慰勉之。辛巳,制:“东京及河南、北受伪官者,一切不问。”
己丑,以户部侍郎刘晏兼河南道水陆转运都使。
丁酉,以张忠志为成德军节度使,统恒、赵、深、定、易五州,赐姓李,名宝臣。初,辛云京引兵将出井陉,常山裨将王武俊说宝臣曰:“今河东兵精锐,出境远斗,不可敌也。且吾以寡当众,以曲遇直,战则必离,守则必溃,公其图之。”宝臣乃撤守备,举五州来降。及复为节度使,以武俊之策为善,擢为先锋兵马使。武俊,本契丹也,初名沿诺干。
郭子仪以仆固怀恩有平河朔功,请以副元帅让之。己亥,以怀恩为河北副元帅,加左仆射兼中书令、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
史朝义走至贝州,与其大将薛忠义等两节度合,仆固瑒追之至临清。朝义自衡水引兵三万还攻之,瑒设伏击走之。回纥又至,官军益振,遂逐之;大战于下博东南,贼大败,积尸拥流而下,朝义奔莫州。怀恩都知兵马使薛兼训、兵马使郝庭玉与田神功、辛云京会于下博,进围朝义于莫州,青淄节度使侯希逸继至。
十二月,庚申,初以太祖配天地。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上
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下之下广德元年(癸卯,公元七六三年)
春,正月,己卯,追谥吴太后曰章敬皇后。
癸未,以国子祭酒刘晏为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度支等使如故。
初,来瑱在襄阳,程元振有所请托,不从;及为相,元振谮瑱言涉不顺。王仲升在贼中,以屈服得全,贼平得归,与元振善,奏瑱与贼合谋,致仲升陷贼。壬寅,瑱坐削官爵,流播州,赐死于路。由是籓镇皆切齿于元振。
史朝义屡出战,皆败,田承嗣说朝义,令亲往幽州发兵,还救莫州,承嗣自请留守莫州。朝义从之,选精骑五千自北门犯围而出。朝义既去,承嗣即以城降,送朝义母、妻、子于官军。于是仆固瑒、侯希逸、薛兼训等帅众三万追之,及于归义,与战,朝义败走。
时朝义范阳节度使李怀仙已因中使骆奉仙请降,遣兵马使李抱忠将兵三千镇范阳县,朝义至范阳,不得入。官军将至,朝义遣人谕抱忠以大军留莫州、轻骑来发兵救援之意,因责以君臣之义,抱忠对曰:“天不祚燕,唐室复兴。今既归唐矣,岂可更为反覆,独不愧三军邪!大丈夫耻以诡计相图,愿早择去就以谋自全。且田承嗣必已叛矣,不然,官军何以得至此!”朝义大惧,曰:“吾朝来未食,独不能以一餐相饷乎!”抱忠乃令人设食于城东。于是范阳人在朝义麾下者,并拜辞而去,朝义涕泣而已,独与胡骑数百既食而去。东奔广阳,广阳不受;欲北入奚、契丹,至温泉栅,李怀仙兵追及之;朝义穷蹙,缢于林中,怀仙取其首以献。仆固怀恩与诸军皆还。
甲辰,朝义首至京师。
闰月,己酉夜,有回纥十五人犯含光门,突入鸿胪寺,门司不敢遏。
癸亥,以史朝义降将薛嵩为相、卫、邢、洺、贝、磁六州节度使,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李怀仙仍故地为幽州、卢龙节度使。时河北诸州皆已降,嵩等迎仆固怀恩,拜于马首,乞行间自效;怀恩亦恐贼平宠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宝臣分帅河北,自为党援。朝廷亦厌苦兵革,敬冀无事,因而授之。
回纥登里可汗归国,其部众所过抄掠,廪给小不如意,辄杀人,无所忌惮。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欲遣官属置顿,人人辞惮,赵城尉马燧独请行。比回纥将至,燧先遣人赂其渠帅,约毋暴掠,帅遣之旗曰:“有犯令者,君处戮之。”燧取死囚为左右,小有违令,立斩之。回纥相顾失色,涉其境者皆拱手遵约束。抱玉奇之,燧因说抱玉曰:“燧与回纥言,颇得其情。仆固怀恩恃功骄蹇,其子瑒好勇而轻,今内树四帅,外交回纥,必有窥河东、泽潞之志,宜深备之。”抱玉然之。初,长安人梁崇义以羽林射生从来瑱镇襄阳,累迁右兵马使。崇义有勇力,能卷铁舒钩,沉毅寡言,得众心。瑱之入朝也,命诸将分戍诸州;瑱死,戍者皆奔归襄阳。行军司马庞充将兵二千赴河南,至汝州,闻瑱死,引兵还袭襄州;左兵马使李昭拒之,充奔房州。崇义自邓州引戍兵归,与昭及副使薛南阳相让为长,久之不决,众皆曰:“兵非梁卿主之不可。”遂推崇义为帅。崇义寻昭及南阳,以其状闻,上不能讨。三月,甲辰,以崇义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留后。崇义奏改葬瑱,为之立祠,不居瑱听事及正堂。
辛酉,葬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于泰陵;庙号玄宗。庚午,葬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于乔陵;庙号肃宗。
夏,四月,庚辰,李光弼奏擒袁晃,浙东皆平。时晁聚众近二十万,转攻州县,光弼使部将张伯仪将兵讨平之。伯仪,魏州人也。
郭子仪数上言:“吐蕃、党项不可忽,宜早为之备。”辛丑,遣兼御史大夫李之芳等使于吐蕃,为虏所留,二年乃得归。
群臣三上表请立太子;五月,癸卯,诏许俟秋成议之。
丁卯,制分河北诸州:以幽、莫、妫、檀、平、蓟为幽州管;恒、定、赵、深、易为成德军管;相、贝、邢、洺为相州管;魏、博、德为魏州管;沧、棣、冀、瀛为青淄管;怀、卫、河阳为泽潞管。
六月,癸酉,礼部侍郎华阴杨绾上疏,以为:“古之选士必取行实,近世专尚文辞。自隋炀帝始置进士科,犹试策而已;至高宗时,考功员外郎刘思立始奏进士加杂文,明经加帖,从此积弊,转而成俗。朝之公卿以此待士,家之长老以此训子,其明经则诵贴括以求侥幸。又,举人皆令投牒自应,如此,欲其返淳朴,崇廉让,何可得也!请令县令察孝廉,取行著乡闾、学知经术荐之于州。剌史考试,升之于省。任各占一经,朝廷择儒学之士,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三道,上第即注官,中第得出身,下第罢归。又,道举亦非理国所资,望与明经、进士并停。”上命诸司通议,给事中李栖筠、左丞贾至、京兆尹严武并与绾同。至议以为:“今试学者以帖字为精通,考文者以声病为是非,风流颓弊,诚当厘改。然自东晋以来,人多侨寓,士居乡土,百无一二;请兼广学校,保桑梓者乡里举焉,在流寓者痒序推焉。”敕礼部具条目以闻。绾又请置五经秀才科。
庚寅,以魏博都防御使田承嗣为节度使。承嗣举管内户口,壮者皆籍为兵,惟使老弱耕稼,数年间有众十万;又选其骁健者万人自卫,谓之牙兵。同华节度使李怀让为程元振所谮,恐惧,自杀。
●卷第二百二十三
【唐纪三十九】 起昭阳单瘀七月,尽旃蒙大荒落十月,凡二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下广德元年(癸卯,公元七六三年)
秋,七月,壬寅,群臣上尊号曰宝应元圣文武孝皇帝。壬子,赦天下,改元。诸将讨史朝义者进官阶、加爵邑有差。册回纥可汗为颉咄登蜜施合俱录英义建功毘伽可汗,可敦为娑墨光亲丽华毘伽可敦;左、右杀以下,皆加封赏。
戊辰,杨绾上贡举条目:秀才问经义二十条,对策五道;国子监举人,令博士荐于祭酒,祭酒试通者升之于省,如乡贡法。明法,委刑部考试。或以为明经、进士,行之已久,不可遽改。事虽不行。识者是之。
以仆固瑒为朔方行营节度使。
吐蕃入大震关,陷兰、廓、河、鄯、洮、岷、秦、成、渭等州,尽取河西、陇右之地。唐自武德以来,开拓边境,地连西域,皆置都督、府、州、县。开元中,置朔方、陇右、河西、安西、北庭诸节度使以统之,岁发山东丁壮为戍卒,缯帛为军资,开屯田,供糗粮,设监牧,畜马牛,军城戍逻,万里相望。及安禄山反,边兵精锐者皆征发入援,谓之行营,所留兵单弱,胡虏稍蚕食之;数年间,西北数十州相继沦没,自凤翔以西,邠州以北,皆为左衽矣。
初,仆固怀恩受诏与回纥可汗相见于太原;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以可汗乃怀恩婿,恐其合谋袭军府,闭城自守,亦不犒师。及史朝义既平,诏怀恩送可汗出塞,往来过太原,云京亦闭城不与相闻。怀恩怒,具表其状,不报。怀恩将朔方兵数万屯汾州,使其子御史大夫瑒将万人屯榆次,裨将李光逸等屯祈县,李怀光等屯晋州,张维岳等屯沁州。怀光,本勃海靺鞨也,姓茹,为朔方将,以功赐姓。
中使骆奉仙至太原,云京厚结之,为言怀恩与回纥连谋,反状已露。奉仙还,过怀恩,怀恩与饮于母前,母数让奉仙曰:“汝与吾儿约为兄弟,今又亲云京,何两面也!”酒酣,怀恩起舞,奉仙赠以缠头彩。怀恩欲酬之,曰:“来日端午,当更乐饮一日。”奉仙固请行,怀恩匿其马,奉仙谓左右曰:“朝来责我,又匿我马,将杀我也。”夜,逾垣而走;怀恩惊,遽以其马追还之。八月,癸未,奉仙至长安,奏怀恩谋反;怀恩亦具奏其状,请诛云京、奉仙;上两无所问,优诏和解之。
怀恩自以兵兴以来,所在力战,一门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女嫁绝域,说谕回纥,再收两京,平定河南、北,功无与比,而为人构陷,愤怨殊深,上书自讼,以为:“臣昨奉诏送可汗归国,倾竭家资,俾之上道。行至山北,云京、奉仙闭城不出祗迎,仍令潜行窃盗。回纥怨怒,亟欲纵兵,臣力为弥缝,方得出塞。云京、奉仙恐臣先有奏论,遂复妄称设备,与李抱玉共相组织。臣静而思之,其罪有六:昔同罗叛乱,臣为先帝扫清河曲,一也;臣男玢为同罗所虏,得间亡归,臣斩之以令众士,二也;臣有二女,远嫁外夷,为国和亲,荡平寇敌,三也;臣与男瑒不顾死亡,为国效命,四也;河北新附,节度使皆握强兵,臣抚绥以安反侧,五也;臣说谕回纥,使赴急难,天下既平,送之归国,六也。臣既负六罪,诚合万诛,惟当吞恨九泉,衔冤千古,复何诉哉!臣受恩至重,夙夜思奉天颜,但以来瑱受诛,朝廷不示其罪,诸道节度,谁不疑惧!近闻诏追数人,尽皆不至,实畏中官谗口,虚受陛下诛夷;岂惟群臣不忠,正为回邪在侧。且臣前后所奏骆奉仙,词情非不摭实,陛下竟无处置,宠任弥深;皆由同类比周,蒙蔽圣听。窃闻四方遣人奏事,陛下皆云与骠骑议之,曾不委宰相可否,或稽留数月不还,远近益加疑阻。如臣朔方将士,功效最高,为先帝中兴主人,乃陛下蒙尘故吏,曾不别加优奖,反信谗嫉之词。子仪先已被猜,臣今又遭诋毁,弓藏鸟尽,信匪虚言。陛下信其矫诬,何殊指鹿为马!倘不纳愚恳,且贵因循,臣实不敢保家,陛下岂能安国!忠言利行,惟陛下图之。臣欲公然入朝,恐将士留沮。今托巡晋、绛,于彼迁延,乞陛下特遣一介至绛州问臣,臣即与之同发。”
九月,壬戌,上遣裴遵庆诣怀恩谕旨,且察其去就。怀恩见遵庆,抱其足号泣拆冤。遵庆为言圣恩优厚,讽令入朝,怀恩许诺。副将范志诚以为不可,曰:“公信其甘言,入则为来瑱,不复还矣!”明日,怀恩见遵庆,以惧死为辞,请令一子入朝,志诚又以为不可,遵庆乃还。御史大夫王翊使回纥还,怀恩先与可汗往来,恐翊泄其事,遂留之。
吐蕃之初入寇也,边将告急,程元振皆不以闻。冬,十月,吐蕃寇泾州,刺史高晖以城降之,遂为之乡导,引吐蕃深入;过邠州,上始闻之。辛未,寇奉天、武功,京师震骇。诏以雍王适为关内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出镇咸阳以御之。
子仪闲废日久,部曲离散,至是召募,得二十骑而行,至咸阳,吐蕃帅吐谷浑、党项、氐、羌二十馀万众,弥漫数十里,已自司竹园渡渭,循山而东。子仪使判官中书舍人王延昌入奏,请益兵,程元振遏之,竟不召见。癸酉,渭北行营兵马使吕月将将精卒二千,破吐蕃于盩厔之西。乙亥,吐蕃寇盩厔,月将复与力战,兵尽,为虏所擒。
上方治兵,而吐蕃已度便桥,仓猝不知所为。丙子,出幸陕州,官吏藏窜,六军逃散。郭子仪闻之,遽自咸阳归长安,比至,车驾已去。上才出苑门,渡浐水,射生将王献忠拥四百骑叛还长安,胁丰王珙等十王西迎吐蕃。遇子仪于开远门内,子仪叱之,献忠下马,谓子仪曰:“今主上东迁,社稷无主,令公身为元帅,废立在一言耳。”子仪未应。珙越次言曰:“公何不言!”子仪责让之,以兵援送行在。丁丑,车驾至华州,官吏奔散,无复供拟,扈从将士不免冻馁。会观军容使鱼朝恩将神策军自陕来迎,上乃幸朝恩营。丰王珙见上于潼关,上不之责,退至幕中,有不逊语;群臣奏请诛之,乃赐死。
戊寅,吐蕃入长安,高晖与吐蕃大将马重英等立故邠王守礼之孙广武王承宏为帝,改元,置百官,以前翰林学士于可封等为相。吐蕃剽掠府库市里,焚闾舍,长安中萧然一空。苗晋卿病卧家,遣人舆入,迫胁之,晋卿闭口不言,虏不敢杀。于是六军散者所在剽掠,士民避乱,皆入山谷。
辛巳,上至陕,百官稍有至者。郭子仪引三十骑自御宿川循山而东,谓王延昌曰:“六军将士逃溃者多在商州,今速往收之,并发武关防兵,数日间,北出蓝田以向长安,吐蕃必遁。”过蓝田,遇元帅都虞候臧希让、凤翔节度使高升,得兵近千人。子仪与延昌谋曰:“溃兵至商州,官吏必逃匿而人乱。”使延昌自直径入商州抚谕之。诸将方纵兵暴掠,闻子仪至,皆大喜听命。子仪恐吐蕃逼乘舆,留军七盘,三日乃行,比至商州,行收兵,并武关防兵合四千人,军势稍振。子仪乃泣谕将士以共雪国耻,取长安,皆感激受约束。子仪请太子宾客第五琦为粮料使,给军食。上赐子仪诏,恐吐蕃东出潼关,征子仪诣行在。子仪表称:“臣不收京城无以见陛下,若出兵蓝田,虏必不敢东向。”上许之。鄜坊节度判官段秀实说节度使白孝德引兵赴难,孝德即日大举,南趣京畿,与蒲、陕、商、华合势进击。
吐蕃既立广武王承宏,欲掠城中士、女、百工,整众归国。子仪使左羽林大将军长孙全绪将二百骑出蓝田观虏势,令第五琦摄京兆尹,与之偕行,又令宝应军使张知节将兵继之。全绪至韩公堆,昼则击鼓张旗帜,夜则多燃火,以疑吐蕃。前光禄卿殷仲卿聚众近千人,保蓝田,与全绪相表里,帅二百馀骑直度浐水。吐蕃惧,百姓又绐之曰:“郭令公自商州将大军不知其数至矣!”虏以为然,稍稍引军去。全绪又使射生将王甫入城阴结少年数百,夜击鼓大呼于硃雀街,吐蕃惶骇,庚寅,悉众遁去。高晖闻之,帅麾下三百馀骑东走,至潼关,守将李日越擒而杀之。
壬辰,诏以元载判元帅行军司马,以第五琦为京兆尹。癸巳,以郭子仪为西京留守。甲午,子仪发商州。巳亥,以鱼朝恩部将皇甫温为陕州刺史,周智光为华州刺史。
骠骑大将军、判元帅行军司马程元振专权自恣,人畏之甚于李辅国。诸将有大功者,元振皆忌疾欲害之。吐蕃入寇,元振不以时奏,致上狼狈出幸。上发诏征诸道兵,李光弼等皆忌元振居中,莫有至者,中外咸切齿而莫敢发言。太常博士柳伉上疏,以为:“犬戎犯关度陇,不血刃而入京师,劫宫闱,焚陵寝,武士无一人力战者,此将帅叛陛下也。陛下疏元功,委近习,日引月长,以成大祸,群臣在廷,无一人犯颜回虑者,此公卿叛陛下也。陛下始出都,百姓填然,夺府库,相杀戮,此三辅叛陛下也。自十月朔召诸道兵,尽四十日,无只轮入关,此四方叛陛下也。内外离叛,陛下以今日之势为安邪,危邪?若以为危,岂得高枕,不为天下讨罪人乎!臣闻良医疗疾,当病饮药,药不当病,犹无益也。陛下视令日之病,何繇至此乎?必欲存宗庙社稷,独斩元振首,驰告天下,悉出内使隶诸州,持神策兵付大臣,然后削尊号,下诏引咎,曰:‘天下其许朕自新改过,宜即募士西赴朝廷;若以朕恶未悛,则帝王大器,敢妨圣贤,其听天下所往。’如此,而兵不至,人不感,天下不服,臣请阖门寸斩以谢陛下。”上以元振尝有保护功,十一月,辛丑,削元振官爵,放归田里。
王甫自称京兆尹,聚众二千馀人,署置官属,暴横长安中。壬寅,郭子仪至浐水西,甫按兵不出。或谓子仪,城不可入。子仪不听,引三十骑徐进,使人传呼召甫;甫失据,出迎拜伏,子仪斩之,其兵尽散。白孝德与邠宁节度使张蕴琦将兵屯畿县,子仪召之入城,京畿遂安。
宦官广州市舶使吕太一发兵作乱,节度使张休弃城奔端州。太一纵兵焚掠,官军讨平之。
吐蕃还至凤翔,节度使孙志直闭城拒守,吐蕃围之数日。镇西节度使马璘闻车驾幸陕,将精骑千馀自河西入赴难;转斗至凤翔,值吐蕃围城,璘帅众持满外向,突入城中,不解甲,背城出战,单骑先士卒奋击,俘斩千计而归。明日,虏复逼城请战,璘开悬门以待之。虏引退,曰:“此将军不惜死,宜避之。”遂去,居于原、会、成、渭之地。
十二月,丁亥,车驾发陕州。左丞颜真卿请上先谒陵庙,然后还宫,元载不从,真卿怒曰:“朝廷岂堪相公再坏邪!”载由是衔之。甲午,上至长安,郭子仪帅城中百官及诸军迎于沪水东,伏地待罪。上劳之曰:“用卿不早,故及于此。”
以鱼朝恩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总禁兵,权宠无比,筑城于鄠县及中渭桥,屯兵以备吐蕃,以骆奉仙为鄠县筑城使,遂将其兵。
乙未,以苗晋卿为太保,裴遵庆为太子少傅,并罢政事;以宗正卿李岘为黄门侍郎、同平章事。遵庆既去,元载权益盛,以货结内侍董秀,使主书卓英倩潜与往来,上意所属,载必先知之,承意探微,言无不合;上以是愈爱之。英倩,金州人也。
吐蕃既去,广武王承宏逃匿草野;上赦下诛,丙申,放之于华州。
程元振既得罪,归三原,闻上还宫,衣妇人服,私入长安,复规任用,京兆府擒之以闻。
吐蕃陷松、维、保三州及云山新筑二城,西川节度使高适不能救,于是剑南西山诸州亦入于吐蕃矣。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下广德二年(甲辰,公元七六四年)
春,正月,壬寅,敕称程元振变服潜行,将图不轨,长流溱州。上念元振之功。寻复令于江陵安置。
癸卯,合剑南东、西川为一道,以黄门侍郎严武为节度使。
丙午,遣检校刑部尚书颜真卿宣慰朔方行营。上之在陕也,真卿请奉诏召仆固怀恩,上不许。至是,上命真卿说谕怀恩入朝。对曰:“陛下在陕,臣往,以忠义责之,使之赴难,彼犹有可来之理;今陛下还宫,彼进不成勤王,退不能释众,召之,庸肯至乎!且言怀恩反者,独辛云京、骆奉仙、李抱玉、鱼朝恩四人耳,自外群臣皆言其枉。陛下不若以郭子仪代怀恩,可不战而服也。”时汾州别驾李抱真,抱玉之从父弟也,知怀恩有异志,脱身归京师。上方以怀恩为忧,召见抱真问计,对曰:“此不足忧也。朔方将士思郭子仪,如子弟之思父兄。怀恩欺其众云‘郭子仪已为鱼朝恩所杀’,众信之,故为其用耳。陛下诚以子仪领朔方,彼皆不召而来耳。”上然之。
甲寅,礼仪使杜鸿渐奏:“自今祀圜丘、方丘请以太祖配,祈谷以高祖配,大雩以大宗配,明堂以肃宗配。”从之。
乙卯,立雍王适为太子。
吐蕃之入长安也,诸军亡卒及乡曲无赖子弟相聚为盗;吐蕃既去,犹窜伏南山子午等五谷,所在为患。丁巳,以太子宾客薛景仙为南山五谷防御使,以讨之。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奏名所管曰天雄军,从之。
仆固怀恩既不为朝廷所用,遂与河东都将李竭诚潜谋取太原;辛云京觉之,杀竭诚,乘城设备。怀恩使其子瑒将兵攻之,云京出与战,瑒大败而还,遂引兵围榆次。上谓郭子仪曰:“怀恩父子负朕实深。闻朔方将士思公如枯旱之望雨,公为朕镇抚河东,汾上之师必不为变。”戊午,以子仪为关内、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等使。怀恩将士闻之,皆曰:“吾辈从怀恩为不义,何面目见汾阳王!”
癸亥,以刘晏为太子宾客,李岘为詹事,并罢政事。晏坐与程元振交通;元振获罪,岘有力焉,由是为宦官所疾,故与晏皆罢。以右散骑常侍王缙为黄门侍郎,太常卿杜鸿为兵部侍郎,并同平章事。
丁卯,以郭子仪为朔方节度大使。二月,子仪至河中。云南子弟万人戍河中,将贪卒暴,为一府患,子仪斩十四人,杖三十人,府中遂安。
癸酉,上朝献太清宫;甲戌,享太庙;乙亥,祀昊天上帝于圜丘。
仆固瑒围榆次,旬馀不拔;遣使急发祁县兵,李光逸尽与之。士卒未食,行不能前,十将白玉、焦晖紧鸣镝射其后者,军士曰:“将军何乃射人?”玉曰:“今从人反,终不免死;死一也,射之何伤!”至榆次,瑒责期迟,胡人曰:“我乘马,乃汉卒不行耳。”瑒捶汉卒,卒皆怨怒,曰:“节度使党胡人。”其夕,焦晖、白玉帅众攻瑒,杀之。仆固怀恩闻之,入告其母。母曰:“吾语汝勿反,国家待汝不薄,今众心既变,祸必及我,将如之何!”怀恩不对,再拜而出。母提刀逐之曰:“吾为国家杀此贼,取其心以射三军。”怀恩疾走,得免,遂与麾下三百渡河北走。
时朔方将浑释之守灵州,怀恩檄至,云全军归镇,释之曰:“不然,此必众溃矣。”将拒之,其甥张韶曰:“彼或翻然改图,以众归镇,何可不纳也!”释之疑未决。怀恩行速,先候者而至,释之不得已纳之。张韶以其谋告怀恩,怀恩以韶为间,杀释之而收其军,使韶主之;既而曰:“释之,舅也,彼尚负之,安有忠于我哉!”他日,以事杖之,折其胫,置于弥峨城而死。
都虞候张维岳在沁州,闻怀恩去,乘传至汾州,抚定其众,杀焦晖、白玉而窃其功,以告郭子仪。子仪使牙官卢谅至汾州,维岳赂谅,使实其言。子仪奏维岳杀瑒,传首诣阙。群臣入贺,上惨然不悦,曰:“朕信不及人,致勋臣颠越,深用为愧,又何贺焉!”命辇怀恩母至长安,给待优厚,月馀,以寿终;以礼葬之,功臣皆感叹。
戊寅,郭子仪如汾州,怀恩之众数万悉归之,咸鼓舞涕泣,喜其来而悲其晚也。子仪知卢谅之诈,杖杀之。上以李抱真言有验,迁殿中少监。
上之幸陕也,李光弼竟迁延不至;上恐遂成嫌隙,其母在河中,数遣中使存问之。吐蕃退,除光弼东都留守以察其去就;光弼辞以就江、淮粮运,引兵归徐州。上迎其母至长安,厚加供给,使其弟光进掌禁兵,遇之加厚。
戊子,赦天下。
自丧乱以来,汴水堙废,漕运者自江、汉抵梁、洋,迂险劳费。三月,己酉,以太子宾客刘晏为河南、江、淮以来转运使,议开汴水。庚戌,又命晏与诸道节度使均节赋役,听从便宜行毕以闻。时兵火之后,中外艰食,关中米斗千钱,百姓挼穗以给禁军,宫厨无兼时之积。晏乃疏浚汴水,遗元载书,具陈漕运利病,令中外相应。自是每岁运米数十万石以给关中,唐世称漕运之能者,推晏为首,后来者皆遵其法度云。
甲子,盛王琦薨。
党项寇同州,郭子仪使开府仪同三司李国臣击之,曰:“虏得间则出掠,官军至则逃入山,宜使羸师居前以诱之,劲骑居后以覆之。”国臣与战于澄城北,大破之,斩首捕虏千馀人。
夏,五月,癸丑,初行《五纪历》。
庚申,礼部侍郎杨绾奏岁贡教弟力田无实状,及童子科皆侥幸;悉罢之。
郭子仪以安、史昔据洛阳,故诸道置节度使以制其要冲;今大盗已平,而所在聚兵,耗蠹百姓,表请罢之,仍自河中为始。六月,庚辰,敕罢河中节度及耀德军。子仪复请罢关内副元帅;不许。
仆固怀恩至灵武,收合散亡,其众复振。上厚抚其家,癸未,下诏,称其“勋劳著于帝室,及于天下。疑隙之端,起自群小,察其深衷,本无他志;君臣之义,情实如初。但以河北既平,朔方已有所属,宜解河北副元帅、朔方节度等使,其太保兼中书令、大宁郡王如故。但当诣阙,更勿有疑。”怀恩竟不从。秋,七月,庚子,税天下青苗钱以给百官俸。
大尉兼侍中、河南副元帅、临淮武穆王李光弼,治军严整,指顾号令,诸将莫敢仰视,谋定而后战,能以少制众,与郭子仪齐名。及在徐州,拥兵不朝,诸将田神功等不复禀畏,光弼愧恨成疾,己酉,薨。八月,丙寅,以王缙代光弼都统河南、淮西、山南东道诸行营。
郭子仪自河中入朝,会泾原奏仆固怀恩引回纥、吐蕃十万众将入寇,京师震骇,诏子仪帅诸将出镇奉天。上召问方略,对曰:“怀恩无能为也。”上曰:“何故?”对曰:“怀恩勇而少恩,士心不附,所以能入寇者,因思归之士耳。怀恩本臣偏裨,其麾下皆臣部曲,必不忍以锋刃相向,以此知其无能为也。”辛巳,子仪发,赴奉天。
甲午,加王缙东都留守。
河中尹兼节度副使崔发镇兵西御吐蕃,为法不一。九月,丙申,镇兵作乱,掠官府及居民,终夕乃定。
丙午,加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同平章事。
辛亥,以郭子仪充北道邠宁、泾原、河西以来通和吐蕃使,以陈郑?⒃舐航趰度使李抱玉充南道通和吐蕃使。子仪闻吐蕃逼邠州,甲寅,遣其子朔方兵马使晞将兵万人救之。
己未,剑南节度使严武破吐蕃七万众,拔当狗城。
关中虫蝗、霖雨,米斗千馀钱。
仆固怀恩前军至宜禄,郭子仪使右兵马使本国臣将兵为郭晞后继。邠宁节度使白孝德败吐蕃于宜禄。冬,十月,怀恩引回纥、吐蕃至晞州,白教德、郭晞闭城拒守。
庚午,严武拔吐蕃盐川城。
仆固怀恩与回纥、吐蕃进逼奉天,京师戒严。诸将请战,郭子仪不许,曰:“虏深入吾地,利于速战,吾坚壁以待之,彼以吾为怯,必不戒,乃可破也。若遽战而不利,则众心离矣。敢言战者斩!”辛未夜,子仪出陈于乾陵之南,壬申未明,虏众大至。虏始以子仪为无备,欲袭之,忽见大军,惊愕,遂不战而退。子仪使裨将李怀光等将五千骑追虏,至麻亭而还。虏至邠州,丁丑,攻之,不克;乙酉,虏涉泾而遁。
怀恩之南寇也,河西节度使杨志烈发卒万千,谓监军柏文达曰:“河西锐卒,尽于此矣。君将之以攻灵武,则怀恩有返顾之虑,此亦救京师之一奇也!”文达遂将其众击摧砂堡、灵武县,皆下之,进攻灵州。怀恩闻之,自永寿遽归,使蕃、浑二千骑夜袭文达,大破之,士卒死者殆半。文达将馀众归凉州,哭而入。志烈迎之曰:“此行有安京室之功,卒死何伤。”士卒怨其言。未几,吐蕃围凉州,士卒不为用;志烈奔甘州,为沙陀所杀,凉州遂陷。沙陀姓硃耶,世居沙陀碛,因以为名。
十一月,丁未,郭子仪自行营入朝。郭晞在邠州,纵士卒为暴,节度使白孝德患之,以子仪故,不敢言;泾州剌史段秀实自请补都虞侯,孝德从之。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以刃刺酒翁,坏酿器,秀实列卒取十七人首注槊上,植市门。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秀实曰:“奈何?”秀实曰:“无伤也,请往解之。”孝德使数十人从行,秀实尽辞去,选老躄者一人持马至晞门下。甲者出,秀实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负若属邪,副元帅负若属邪?奈何欲以乱败郭氏!”晞出,秀实让之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念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行且致乱,乱则罪及副元帅;乱由尚书出,然则郭氏功名,其存者几何!”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敢不从命!”顾叱左右:“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敢哗者死!”秀实因留宿军中。晞通夕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秀实。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邠州由是无患。
五谷防御使薛景仙讨南山群盗,连月不克,上命李抱玉讨之。贼帅高玉最强,抱玉遣兵马使李崇客将四百骑自洋州入,袭之于桃虢川,大破之;玉走成固。庚申,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擒玉,献之,馀盗皆平。
十二月,乙丑,加郭子仪尚书令。子仪以为:“自太宗为此官,累圣不复置,近皇太子亦尝为之,非微臣所宜当。”固辞不受,还镇河中。
是岁,户部奏:户二百九十馀万,口一千六百九十馀万。
上遣于阗王胜还国,胜固请留宿卫,以国授其弟曜;上许之,加胜开府仪同三司,赐爵武都王。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上之下永泰元年(乙巳,公元七六五年)
春,正月,癸卯朔,改元,赦天下。
戊申,加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凤翔、陇右节度使,以其从弟殿中少监抱真为泽潞节度副使。抱真以山东有变,上党为兵冲,而荒乱之馀,土瘠民困,无以赡军,乃籍民,每三丁选一壮者,免其租徭,给弓矢,使农隙习射,岁暮都试,行其赏罚。比三年,得精兵二万,既不费廪给,府库充实,遂雄视山东。由是天下称泽潞步兵为诸道最。
二月,戊寅,党项寇富平,焚定陵殿。
庚辰,仪王璲薨。
三月,壬辰朔,命左仆射裴冕、右仆射郭英乂等文武之臣十三人于集贤殿待制。左拾遗洛阳独孤及上疏曰:“陛下召冕等待制以备询问,此五帝盛德也。顷者陛下虽容其直,而不录其言,有容下之名,无听谏之实,遂使谏者稍稍钳口饱食,相招为禄仕,此忠鲠之人所以窃叹,而臣亦耻之。今师兴不息十年矣,人之生产,空于杼轴。拥兵者第馆亘街陌,奴婢厌酒肉,而贫人羸饿就役,剥肤及髓。长安城中白昼椎剽,吏不敢诘,官乱职废,将惰卒暴,百揆隳剌,如沸粥纷麻,民不敢诉于有司,有司不敢闻于陛下,茹毒饮痛,穷而无告。陛下不以此时思所以救之之术,臣实惧焉。今天下惟朔方、陇西有吐蕃、仆固之虞,邠泾、凤翔之兵足以当之矣。自此而往,东洎海,南至番禺,西尽巴、蜀,无鼠窃之盗而兵不为解。倾天下之货,竭天下之谷,以给不用之军,臣不知其故。假令居安思危,自可厄要害之地,俾置屯御,悉休其馀,以粮储屝屦之资充疲人贡赋,岁可减国租之半。陛下岂可持疑于改作,使率土之患日甚一日乎!”上不能用。
丙午,以李抱玉同平章事,镇凤翔如故。
庚戌,吐蕃遣使请和,诏元载、杜鸿渐与盟于兴唐寺。上问郭子仪:“吐蕃请盟,何如?”对曰:“吐蕃利我不虞,若不虞而来,国不可守矣。”乃相继遣河中兵戍奉天,又遣兵巡泾原以觇之。
是春不雨,米斗千钱。
夏,四月,丁丑,命御史大夫王翊充诸道税钱使。河东道租庸、盐铁使裴谞入奏事,上问:“榷酤之利,岁入几何?”谞久之不对。上复问之,对曰:“臣自河东来,所过见菽粟未种,农夫愁怨,臣以为陛下见臣,必先问人之疾苦,乃责臣以营利,臣是以未敢对也。”上谢之,拜左司郎中。谞,宽之子也。
辛卯,剑南节度使严武薨。武三镇剑南,厚赋敛以穷奢侈,梓州剌史章彝小不副意,召而杖杀之;然吐蕃畏之,不敢犯其境。母数戒其骄暴,武不从;及死,母曰:“吾今始免为官婢矣!”
五月,癸丑,以右仆射郭英又为剑南节度使。
畿内麦稔,京兆尹第五琦请税百姓田,十亩收其一,曰:“此古什一之法也。”上从之。
平卢节度使侯希逸镇淄青,好游畋,营塔寺,军州苦之。兵马使怀玉得众心,希逸忌之,因事解其军职。希逸与巫宿于城外,军士闭门不纳,奉怀玉为帅。希逸奔滑州上表待罪,诏赦之,召还京师。秋,七月,壬辰,以郑王邈为平卢、淄青节度大使,以怀玉知留后,赐名正己。时成德节度使李宝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相卫节度使薛嵩,卢龙节度使李怀仙,收安、史馀党,各拥劲卒数万,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将吏,不供贡赋,与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及正己皆结为婚姻,互相表里。朝廷专事姑息,不能复制,虽名籓臣,羁縻而已。
甲午,以上女升平公主嫁郭子仪之子暖。
太子母沈氏,吴兴人也;安禄山之陷长安也,掠送洛阳宫。上克洛阳,见之,未及迎归长安;会史思明再陷洛阳,遂失所在。上即位,遣使散求之,不获。己亥,寿州崇善寺尼广澄诈称太子母,按验,乃故少阳院乳母也,鞭杀之。
九月,庚寅朔,置百高座于资圣、西明两寺,讲仁王经,内出经二宝舆,以人为菩萨、鬼神之状,导以音乐卤簿,百官迎于光顺门外,从至寺。
仆固怀恩诱回纥、吐蕃、吐谷浑、党项、奴剌数十万众俱入寇,令吐蕃大将尚结悉赞磨、马重英等自北道趣奉天,党项帅任敷、郑庭、郝德等自东道趣同州,吐谷浑、奴剌之众自西道趣盩厔,回纥继吐蕃之后,怀恩又以朔方兵继之。
郭子仪使行军司马赵复入奏曰:“虏皆骑兵,其来如飞,不可易也。请使诸道节度使凤翔李抱玉、滑濮李光庭、邠宁白孝德、镇西马璘、河南郝庭玉、淮西李忠臣各出兵以扼其冲要。”上从之。诸道多不时出兵;李忠臣方与诸将击球,得诏,亟命治行。诸将及监军皆曰:“师行必择日。”忠臣怒曰:“父母有急,岂可择日而后救邪!”即日勒兵就道。
怀恩中途遇暴疾而归;丁酉,死于鸣沙。大将张韶代领其众,别将徐璜玉杀之,范志诚又杀璜玉而领其众。怀恩拒命三年,再引胡寇,为国大患,上犹为之隐,前后制敕未尝言其反;及闻其死,悯然曰:“怀恩不反,为左右所误耳!”
吐蕃至邠州,白孝德婴城自守。甲辰,上命宰相及诸司长官于西明寺行香设素馔,奏乐。是日,吐蕃十万众至奉天,京城震恐。朔方兵马使浑瑊、讨击使白元光先戍奉天,虏始列营,瑊帅骁骑二百直冲之,身先士卒,虏众披靡。瑊挟虏将一人跃马而还,从骑无中锋镝者。城上士卒望之,勇气始振。乙巳,吐蕃进攻之,虏死伤甚众,数日,敛众还营;瑊夜引兵袭之,杀千馀人,前后与虏战二百馀合,斩首五千级。丙午,罢百高座讲;召郭子仪于河中,使屯泾阳。己酉,命李忠臣屯东渭桥,李光进屯云阳,马璘、郝庭玉屯便桥,李抱玉屯凤翔,内侍骆奉仙、将军李日越屯盩厔,同华节度使周智光屯同州,鄜坊节度使杜冕屯坊州,上自将六军屯苑中。
庚戌,下制亲征。辛亥,鱼朝恩请索城中,括士民私马,令城中男子皆衣皁,团结为兵,城门皆塞二开一。士民大骇,逾垣凿窦而逃者甚众,吏不能禁。朝恩欲奉上幸河中以避吐蕃,恐群臣论议不一;一旦百官入朝,立班久之,阁门不开,朝恩忽从禁军十馀人操白刃而出,宣言:“吐蕃数犯郊畿,车驾欲幸河中,何如?”公卿皆错愕不知所对。有刘给事者,独出班抗声曰:“敕使反邪!今屯军如云,不戮力扞寇,而遽欲胁天子弃宗庙社稷而去,非反而何!”朝恩惊沮而退,事遂寝。
自丙午至甲寅,大雨不止,故虏不能进。吐蕃移兵攻醴泉,党项西掠白水,东侵蒲津。丁巳,吐蕃大掠男女数万而去,所过焚庐舍,蹂禾嫁殆尽。周智光引兵邀击,破之于澄城北,因逐北至邠州。智光素与杜冕不协,遂杀鄜州剌史张麟,坑冕家属八十一人,焚坊州庐舍三千馀家。
冬,十月,己未,复讲经于资圣寺。
吐蕃退至邠州,遇回纥,复相与入寇,辛酉,至奉天。癸亥,党项焚同州官廨、民居而去。
丙寅,回纥、吐蕃合兵围泾阳,子仪命诸将严设守备而不战。及幕,二虏退屯北原,丁卯,复至城下。是时,回纥与吐蕃闻仆固怀恩死,已争长,不相睦,分营而居,子仪知之。回纥在城西,子仪使牙将李光瓚等往说之,欲与之共击吐蕃。回纥不信,曰:“郭公固在此乎?汝绐我耳。若果在此,可得见乎?”光瓚还报,子仪曰:“今众寡不敌,难以力胜。昔与回纥契约甚厚,不若挺身往说之,可不战而下也。”诸将请选铁骑五百为卫从,子仪曰:“此适足为害也。”郭晞扣马谏曰:“彼,虎狼也;大人,国之元帅,奈何以身为虏饵!”子仪曰:“今战,则父子俱死而国家危;往以至诚与之言,或幸而见从,则四海之福也!不然,则身没而家全。”以鞭击其手曰:“去!”遂与数骑开门而出,使人传呼曰:“令公来!”回纥大惊。其大帅合胡禄都督药葛罗,可汗之弟也,执弓注矢立于阵前。子仪免胄释甲投枪而进,回纥诸酋长相顾曰:“是也!”皆下马罗拜。子仪亦下马,前执药葛罗手,让之曰:“汝回纥有大功于唐,唐之报汝亦不薄,奈何负约,深入吾地,侵逼畿县,弃前功,结怨仇,背恩德而助叛臣,何其愚也!且怀恩叛君弃母,于汝国何有!今吾挺身而来,听汝执我杀之,我之将士必致死与汝战矣。”药葛罗曰:“怀恩欺我,言天可汗已晏驾,令公亦捐馆,中国无主,我是以敢与之来。今知天可汗在上都,令公复总兵于此,怀恩又为天所杀,我曹岂肯与令公战乎!”子仪因说之曰:“吐蕃无道,乘我国有乱,不顾舅甥之亲,吞噬我边鄙,焚荡我畿甸,其所掠之财不可胜载,马牛杂畜,长数百里,弥温在野,此天以赐汝也。全师而继好,破敌以取富,为汝计,孰便于此!不可失也。”药葛罗曰:“吾为怀恩所误,负公诚深,今请为公尽力,击吐蕃以谢过。然怀恩之子,可敦兄弟也,愿舍之勿杀。”子仪许之。回纥观者左右为两翼,稍前,子仪麾下亦进,子仪挥手却之,因取酒与其酋长共饮。药葛罗使子仪先执酒为誓,子仪酹地曰:“大唐天子万岁!回纥可汗亦万岁!两国将相亦万岁!有负约者,身殒陈前,家族灭绝。”杯至药葛罗,亦酹地曰:“如令公誓!”于是诸酋长皆大喜曰:“向以二巫师从军,巫言此行甚安稳,不与唐战,见一大人而还,今果然矣。”子仪遗之彩三千匹,酋长分以赏巫。子仪竟与定约而还。吐蕃闻之,夜,引兵遁去。回纥遣其酋长石野那等六人入见天子。
药葛罗帅众追吐蕃,子仪使白元光帅精骑与之俱;癸酉,战于灵台西原,大破之,杀吐蕃万计,得所掠士女四千人。丙子,又破之于泾州东。
丁丑,仆固怀恩将张休藏等降。辛巳,诏罢亲征,京城解严。
初,肃宗以陕西节度使郭英乂领神策军,使内侍鱼朝恩监其军;英乂入为仆射,朝恩专将之。及上幸陕,朝恩举在陕兵与神策军迎扈,悉号神策军,天子幸其营。及京师平,朝恩遂以军归禁中,自将之,然尚未得与北军齿。至是,朝恩以神策军从上屯苑中,其势浸盛,分为左、右厢,居北军之右矣。
郭子仪以仆固名臣、李建忠等皆怀恩骁将,恐逃入外夷,请招之。名臣,怀恩之侄也,时在回纥营。上敕并旧将有功者皆赦其罪,令回纥送之。壬午,名臣以千馀骑来降。子仪使开府仪同三司慕容休贞以书谕党项帅郑庭、郝德等,皆诣凤翔降。
甲申,周智光诣阙献捷,再宿归镇。智光负专杀之罪未治,上既遣而悔之。
乙酉,回纥胡禄都督等二百馀人入见,前后赠赉缯帛十万匹;府藏空竭,税百官俸以给之。
●卷第二百二十四
【唐纪四十】 起旃蒙大荒落闰月,尽昭阳赤奋若,凡八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永泰元年(乙巳,公元七六五年)
闰十月,乙巳,郭子仪入朝。子仪以灵武初复,百姓雕弊,戎落未安,请以朔方军粮使三原路嗣恭镇之;河西节度使杨志烈既死,请遣使巡抚河西及置凉、甘、肃、瓜、沙等州长史。上皆从之。
丁未,百官请纳职田充军粮;许之。
戊申,以户部侍郎路嗣恭为朔方节度使。嗣公披荆棘,立军府,威令大行。
己酉,郭子仪还河中。
初,剑南节度使严武奏将军崔旰为利州刺史;时蜀中新乱,山贼塞路,旰讨平之。及武再镇剑南,赂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求旰,献诚使旰移疾自解,诣武。武以为汉州刺史,使将兵击吐蕃于西山,连拔其数城,攘地数百里,武作七宝舆迎旰入成都以宠之。
武薨,行军司马杜济知军府事。都知兵马使郭英幹,英乂之弟也,与都虞候郭嘉琳共请英乂为节度使;旰时为西山都知兵马使,与所部共请大将王崇俊为节度使,会朝廷已除英乂,英乂由是衔之,至成都数日,即诬崇俊以罪而诛之。召旰还成都,旰辞以备吐蕃,未可归,英乂愈怒,绝其馈饷以困之。旰转徙入深山,英乂自将兵攻之,声言助旰拒守。会大雪,山谷深数尺,士马冻死者甚众,旰出兵击之,英乂大败,收馀兵,才及千人而还。
英乂为政,严暴骄奢,不恤士卒,众心离怨。玄宗之离蜀也,以所居行宫为道士观,仍铸金为真容。英乂爱其竹树茂美,奏为军营,因徙去真容,自居之。旰宣言英乂反,不然,何以徙真容自居其处!于是帅所部五千馀人袭成都。辛亥,战于城西,英乂大败。旰遂入成都,屠英乂家。英乂单骑奔简州。普州刺史韩澄杀英乂,送首于旰。邛州牙将柏茂琳、泸州牙将杨子琳、剑州牙将李昌夔各举兵讨旰,蜀中大乱。旰,卫州人也。
华原令顾繇上言,元载子伯和等招权受贿,十二月,戊戌,繇坐流锦州。
自安、史之乱,国子监室堂颓坏,军士多借居之。祭酒萧昕上言:“学校不可遂废。”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元年(丙午,公元七六六年)
春,正月,乙酉,敕复补国子学生。
丙戌,以户部尚书刘晏为都畿、河南、淮南、江南、湖南、荆南、山南东道转运、常平、铸钱、盐铁等使,侍郎第五琦为京畿、关内、河东、剑南、山南西道转运等使,分理天下财赋。
周智光至华州,益骄横,召之,不至,上命杜冕从张献诚于山南以避之;智光遣兵于商山邀之,不获。智光自知罪重,乃聚亡命、无赖子弟,众至数万,纵其剽掠以悦其心,擅留关中所漕米二万斛,籓镇贡献,往往杀其使者而夺之。
二月,丁亥朔,释奠于国子监。命宰相帅常参官、鱼朝恩帅六军诸将往听讲,子弟皆服硃紫为诸生。朝恩既贵显,乃学讲经为文,仅能执笔辨章句,遽自谓才兼文武,人莫敢与之抗。
辛卯,命有司修国子监。
元载专权,恐奏事者攻讦其私,乃请:“百官凡论事,皆先白长官,长官白宰相,然后奏闻。”仍以上旨谕百官曰:“比日诸司奏事烦多,所言多谗毁,故委长官、宰相先定其可否。”
刑部尚书颜真卿上疏,以为:“郎官、御史,陛下之耳目。今使论事者先白宰相,是自掩其耳目也。陛下患群臣之为谗,何不察其言之虚实!若所言果虚宜诛之,果实宜赏之。不务为此,而使天下谓陛下厌听览之烦,托此为辞以塞谏争之路,臣窃为陛下惜之。太宗著《门司式》云:‘其无门籍人,有急奏者,皆令门司与仗家引奏,无得关碍。’所以防壅蔽也。天宝以后,李林甫为相,深疾言者,道路以目。上意不下逮,下情不上达,蒙蔽喑呜,卒成幸蜀之祸。陵夷至于今日,其所从来者渐矣。夫人主大开不讳之路,群臣犹莫敢尽言,况令宰相大臣裁而抑之,则陛下所闻见者不过三数人耳。天下之士从此钳口结舌,陛下见无复言者,以为天下无事可论,是林甫复起于今日也!昔林甫虽擅权,群臣有不咨宰相辄奏事者,则托以它事阴中伤之,犹不敢明令百司奏事皆先白宰相也。陛下倘不早寤,渐成孤立,后虽悔之,亦无及矣!”载闻而恨之,奏真卿诽谤;乙未,贬峡州别驾。
己亥,命大理少卿杨济修好于吐蕃。
壬子,以杜鸿渐为山南西道?剑南东?西川副元帅、剑南西川节度使,以平蜀乱。
以四镇、北庭行营节度使马璘兼邠宁节度使。璘以段秀实为三使都虞候。卒有能引弓重二百四十斤者,犯盗当死,璘欲生之,秀实曰:“将有爱憎而法不一,虽韩、彭不能为理。”璘善其议,竟杀之。璘处事或不中理,秀实力争之。璘有时怒甚,左右战栗,秀实曰:“秀实罪若可杀,何以怒为!无罪杀人,恐涉非道。”璘拂衣起,秀实徐步而出;良久,璘置酒召秀实谢之。自是军州事皆咨秀实而后行。璘由是在邠宁,声称殊美。
癸丑,以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兼剑南东川节度使,邛州刺史柏茂琳为邛南防御使;以崔旰为茂州刺史,充西山防御使。三月,癸未,献诚与旰战于梓州,献诚军败,仅以身免,旌节皆为旰所夺。
夏,五月,河西节度使杨休明徙镇沙州。
秋,八月,国子监成;丁亥,释奠。鱼朝恩执《易》升高座,讲“鼎覆餗”以讥宰相。王缙怒,元载怡然。朝恩谓人曰:“怒者常情,笑者不可测也。”
杜鸿渐至蜀境,闻张献诚败而惧,使人先达意于崔旰,许以万全。旰卑辞重赂以迎之,鸿渐喜;进至成都,见旰,但接以温恭,无一言责其干纪,日与将佐高会,州府事悉以委旰。又数荐之于朝,因请以节度让旰,以柏茂琳、杨子琳、李昌夔各为本州刺史。上不得已从之。壬寅,以旰为成都尹、西川节度行军司马。
甲辰,以鱼朝恩行内侍监、判国子监事。中书舍人京兆常衮上言:“成均之任,当用名儒,不宜以宦者领之。”丁未,命宰相以下送朝恩上。京兆尹黎幹自南山引涧水穿漕渠入长安,功竟不成。
冬,十月,乙未,上生日,诸道节度使献金帛、器服、珍玩、骏马为寿,共值缗钱二十四万。常衮上言,以为:“节度使非能男耕女织,必取之于人。敛怨求媚,不可长也。请却之。”上不听。
京兆尹第五琦什一税法,民苦其重,多流亡。十一月,甲子,日南至,赦,改元,悉停什一税法。
十二月,癸卯,周智光杀陕州监军张志斌。智光素与陕州刺史皇甫温不协,志斌入奏事,智光馆之,志斌责其部下不肃,智光怒曰:“仆固怀恩不反,正由汝辈激之。我亦不反,今日为汝反矣!”叱下斩之,脔食其肉。朝士举选人,畏智光之暴,多自同州窃过,智光遣将将兵邀之于路,死者甚众。戊申,诏加智光检校左仆射,遣中使余元仙持告身授之。智光慢骂曰:“智光有大功于天下国家,不与平章事而与仆射!且同、华地狭,不足展材,若益以陕、虢、商、鄜、坊五州,庶犹可耳。”因历数大臣过失,且曰:“此去长安百八十里,智光夜眠不敢舒足,恐踏破长安城,至于挟天子令诸侯,惟周智光能之。”元仙股栗。郭子仪屡请讨智光,上不许。
郭子仪以河中军食常乏,乃自耕百亩,将校以是为差,于是士卒皆不劝而耕。是岁,河中野无旷土,军有馀粮。
以陇右行军司马陈少游为桂管观察使。少游,博州人也,为吏强敏而好贿,善结权贵,以是得进。既得桂州,恶其道远多瘴疠;宦官董秀掌枢密,少游请岁献五万缗,又纳贿于元载子仲武。内外引荐,数日,改宣歙观察使。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二年(丁未,公元七六七年)
春,正月,丁巳,密诏郭子仪讨周智光。子仪命大将浑瑊、李怀光军于渭上;智光麾下闻之,皆有离心。己未,智光大将李汉惠自同州帅所部降于子仪。壬戌,贬智光澧州刺史。甲子,华州牙将姚怀、李延俊杀智光,以其首来献。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入朝,以收华州为名,帅所部兵大掠,自潼关至赤水二百里间,财畜殆尽,官吏有衣纸或数日不食者。己巳,置潼关镇兵二千人。
壬申,分剑南置东川观察使,镇遂州。
二月,丙戌,郭子仪入朝。上命元载、王缙、鱼朝恩等互置酒于其第,一会之费至十万缗。上礼重子仪。常谓之大臣而不名。
郭暧尝与升平公主争言,暧曰:“汝倚乃父为天子邪?我父薄天子不为!”公主恚,奔车奏之。上曰:“此非汝所知。彼诚如是,使彼欲为天子,天下岂汝家所有邪?”慰谕令归。子仪闻之,囚暧,入待罪。上曰:“鄙谚有之:‘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儿女子闺房之言,何足听也!”子仪归,杖暧数十。
夏,四月,庚子,命宰相、鱼朝恩与吐蕃盟于兴唐寺。
杜鸿渐请入朝奏事,以崔旰知西川留后。六月,甲戌,鸿渐来自成都,广为贡献,因盛陈利害,荐旰才堪寄任;上亦务姑息,乃留鸿渐复知政事。秋,七月,丙寅,以旰为西川节度使,杜济为东川节度使。旰复敛以赂权贵,元载擢旰弟宽至御史中丞,宽兄审至给事中。
丁卯,鱼朝恩奏以先所赐庄为章敬寺,以资章敬太后冥福,于是穷壮极丽,尽都市之材不足用,奏毁曲江及华清宫馆以给之,费逾万亿。卫州进士高郢上书,略曰:“先太后圣德,不必以一寺增辉;国家永图,元宁以百姓为本。舍人就寺,何福之为!”又曰:“无寺犹可,无人其可乎!”又曰:“陛下当卑宫室,以夏禹为法。而崇塔庙,踵梁武之风乎?”又上书,略曰:“古之明王积善以致福,不费财以求福;修德以消祸,不劳人以禳祸。今兴造急促,昼夜不息,力不逮者随以榜笞,愁痛之声盈于道路,以此望福,臣恐不然。”又曰:“陛下回正道于内心,求微助于外物,徇左右之过计,伤皇王之大猷,臣窃为陛下惜之!”皆寝不报。
始,上好祠祀,未甚重佛。元载、王缙、杜鸿渐为相,三人皆好佛;缙尤甚,不食荤血,与鸿渐造寺无穷。上尝问以:“佛言报应,果为有无?”载等奏以:“国家运祚灵长,非宿植福业,何以致之!福业已定,虽时有小灾,终不能为害,所以安、史悖逆方炽而皆有子祸;仆固怀恩称兵内侮,出门病死;回纥、吐蕃大举深入,不战而退:此皆非人力所及,岂得言无报应也!”上由是深信之,常于禁中饭僧百馀人;有寇至则令僧讲《仁王经》以禳之,寇去则厚加赏赐。胡僧不空,官至卿监,爵为国公,出入禁闼,势移权贵,京畿良田美利多归僧寺。敕天下无得棰曳僧尼。造金阁寺于五台山,铸铜涂金为瓦,所费巨亿,缙给中书符牒,令五台僧数十人散之四方,求利以营之。载等每侍上从容,多谈佛事,由是中外臣民承流相化,皆废人事而奉佛,政刑日紊矣。
八月,庚辰,凤翔等道节度使、左仆射、平章事李抱玉入朝,固让仆射,言情确至,上许之;癸丑,又让凤翔节度使,不许。
丁酉,杜鸿渐饭千僧,以使蜀无恙故也。
九月,吐蕃众数万围灵州,游骑至潘原、宜禄;郭子仪自河中帅甲士三万镇泾阳,京师戒严。甲子,子仪移镇奉天。
山獠陷桂州,逐剌史李良。冬,十月,戊寅,朔方节度使路嗣恭破吐蕃于灵州城下,斩首二千馀级;吐蕃引去。
十二月,庚辰,盗发郭子仪父冢,捕之,不获。人以为鱼朝恩素恶子仪,疑其使之。子仪自奉天入朝,朝廷忧其为变;子仪见上,上语及之,子仪流涕曰:“臣久将兵,不能禁暴,军士多发人冢,今日及此,乃天谴,非人事也。”朝廷乃安。
是岁,复以镇西为安西。
新罗王宪英卒,子乾运立。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三年(戊申,公元七六八年)
春,正月,乙丑,上幸章敬寺,度僧尼千人。
赠建宁王倓为齐王。
二月,癸巳,商州兵马使刘洽杀防御使殷仲卿,寻讨平之。
甲午,郭子仪禁无故军中走马。南阳夫人乳母之子犯禁,都虞候杖杀之。诸子泣诉子仪,且言都虞候之横,子仪叱遣之。明日,以事语僚佐而叹息曰:“子仪诸子,皆奴材也。不赏父之都虞候而惜母之乳母子,非奴材而何!”
庚子,以后宫独孤氏为贵妃。
三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戊寅,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疾举从父弟右羽林将军献恭自代,上许之。
壬寅,西川节度使崔旰入朝。
初,上遣中使征李泌于衡山,既至,复赐金紫,为之作书院于蓬莱殿侧,上时衣汗衫、蹑屦过之,自给、舍以上及方镇除拜、军国大事,皆与之议。又使鱼朝恩于白花屯为泌作外院,使与亲旧相见。
上欲以泌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泌固辞。上曰:“机务之烦,不得晨夕相见,诚不若且居密近,何必署敕然后为宰相邪!”后因端午,王、公、妃、主各献服玩,上谓泌曰:“先生何独无所献?”对曰:“臣居禁中,自巾至履皆陛下所赐,所馀独一身耳,何以为献!”上曰:“朕所求正在此耳。”泌曰:“臣身非陛下有,谁则有之?”上曰:“先帝欲以宰相屈卿而不能得,自今既献其身,当惟朕所为,不为卿有矣。”泌曰:“陛下欲使臣何为?”上曰:“朕欲卿食酒肉,有室家,受禄位,为俗人。”泌泣曰:“臣绝粒二十馀年,陛下何必使臣隳其志乎!”上曰:“泣复何益!卿在九重之中,欲何之?”乃命中使为泌葬二亲,又为泌娶卢氏女为妻,资费皆出县官。赐第于光福坊,令泌数日宿第中,数日宿蓬莱院。
上与泌语及齐王倓,欲厚加褒赠,泌请用岐、薛故事赠太子,上泣曰:“吾弟首建灵武之议,成中兴之业,岐、薛岂有此功乎!竭诚忠孝,乃为谗人所害。向使尚存,朕必以为太弟。今当崇以帝号,成吾夙志。”乙卯制,追谥倓曰承天皇帝;庚申,葬顺陵。
崔旰之入朝也,以弟宽为留后,泸州刺史杨子琳帅精骑数千乘虚突入成都;朝廷闻之,加旰检校工商尚书,赐名宁,遣还镇。
六月,壬辰,幽州兵马使硃希彩、经略副使昌平硃泚、泚弟滔共杀节度使李怀仙,希彩自称留后。闰月,成德军节度使李宝臣遣将将兵讨希彩,为希彩所败,朝廷不得已宥之。庚申,以王缙领卢龙节度使;丁卯,以希彩知幽州留后。
崔宽与杨子琳战,数不利,秋,七月,崔宁妾任氏出家财数十万,募兵得数千人,帅以击子琳,破之;子琳走。
乙亥,王缙如幽州,硃希彩盛兵严备以逆之。缙晏然而行,希彩迎谒甚恭。缙度终不可制,劳军,旬馀日而还。
回纥可敦卒,庚辰,以右散骑常侍萧昕为吊祭使。回纥庭诘昕曰:“我于唐有大功,唐奈何失信,市我马,不时归其直?”昕曰:“回纥之功,唐已报之矣。仆固怀恩之叛,回纥助之,与吐蕃连兵入寇,逼我郊畿。及怀恩死,吐蕃走,然后回纥惧而请和,我唐不忘前功,加惠而纵之。不然,匹马不归矣。乃回纥负约,岂唐失信邪!”回纥惭,厚礼而归之。
丙戌,内出盂兰盆赐章敬寺。设七庙神座,书尊号于幡上,百官迎谒于光顺门。自是岁以为常。
八月,壬戌,吐蕃十万众寇灵武。丁卯,吐蕃尚赞摩二万众寇邠州,京师戒严;邠宁节度使马璘击破之。
庚午,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辛云京薨,以王缙领河东节度使,馀如故。
九月,壬申,命郭子仪将兵五万屯奉天以备吐蕃。
丁丑,济王环薨。
壬午,朔方骑将白元光击吐蕃,破之。壬辰,元光又破吐蕃二万众于灵武。凤翔节度使李抱玉使右军都将临洮李晟将兵五千击吐蕃,晟曰:“以力则五千不足用;以谋则太多。”乃将千人兼行出大震关;至临洮,屠吐蕃定秦堡,焚其积聚,虏堡帅慕容谷种而还。吐蕃闻之,释灵州之围而去。戊戌,京师解严。
颍州刺史李岵以事忤滑亳节度使令狐彰,彰使节度判官姚奭按行颍州,因代岵领州事,且曰:“岵不受代,即杀之。”岵知之,因激怒将士,使杀奭,与奭同死者百馀人。岵走依河南节度使田神功于汴州。冬,十月,乙巳,彰表言其状,岵亦上表自理。上命给事中贺若察往按之。
丁卯,郭子仪自奉天入朝。
十一月,丁亥,以幽州留后硃希彩为节度使。
郭子仪还河中。元载以吐蕃连岁入寇,马璘以四镇兵屯邠宁,力不能拒,而郭子仪以朔方重兵镇河中,深居腹中无事之地,乃与子仪及诸将议,徙璘镇泾州,而使子仪以朔方兵镇邠州,曰:“若以边土荒残,军事不给,则以内地租税及运金帛以助之。”诸将皆以为然。十二月,己酉,徙马璘为泾原节度使,以邠、宁、庆三州隶朔方。璘先往城泾州,以都虞候段秀实知邠州留后。
初,四镇、北庭兵远赴中原之难,久羁旅,数迁徙,四镇历汴、虢、凤翔,北庭历怀、绛、鄜然后至邠,颇积劳弊。及徙泾州,众皆怨诽。刀斧兵马使王童之谋作乱,期以辛酉旦警严而发。前夕,有告之者;秀实阳召掌漏者,怒之,以其失节,令每更来白,辄延之数刻,遂四更而曙,童之不果发。秀实欲讨之而乱迹未露,恐军中疑其冤。告者又云,“今夕欲焚马坊草,因救火谋作乱。中夕,火果发起,秀实命军中行者皆止,坐者勿起,各整部伍,严守要害。童之白请救火,不许。及旦,捕童之及其党八人,皆斩之。下令曰:“后徙者族,流言者刑!”遂徙于泾。
癸亥,西川破吐蕃万馀众。
平卢行军司马许杲将卒三千人驻濠州不去,有窥淮南意,淮南节度使崔圆令副使元城张万福摄濠州刺史;杲闻,即提卒去,止当涂。是岁,上召万福,以为和州刺史、行营防御使,讨杲。万福至州,杲惧,移军上元,又北至楚州大掠,淮南节度使韦元甫命万福追讨之;未至淮阴,杲为其将康自劝所逐。自劝拥兵继掠,循淮而东,万福倍道追而杀之,免者什二三。元甫将厚赏将士,万福曰:“官健常虚费衣粮,无所事。今方立小功,不足过赏,请用三分之一。”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四年(己酉,公元七六九年)
春,正月,丙子,郭子仪入朝,鱼朝恩邀之游章敬寺。元载恐其相结,密使子仪军吏告子仪曰:“朝恩谋不利于公。”子仪不听。吏亦告诸将,将士请衷甲以从者三百人。子仪曰:“我,国之大臣,彼无天子之命,安敢害我!若受命而来,汝曹欲何为!”乃从家僮数人而往。朝恩迎之,惊其从者之约。子仪以所闻告,且曰:“恐烦公经营耳。”朝恩抚膺捧手流涕曰:“非公长者,能无疑乎!”壬午,流李岵于夷州。
乙酉,郭子仪还河中。
辛卯,赐李岵死。
二月,壬寅,以京兆之好畤、凤翔之麟游、普润隶神策军,从鱼朝恩之请也。
杨子琳既败还泸州,招聚亡命,得数千人,沿江东下,声言入朝;涪州守捉使王守仙伏兵黄草峡,子琳悉擒之,击守仙于忠州,守仙仅以身免。子琳遂杀夔州别驾张忠,据其城。荆南节度使卫伯玉欲结以为援,以夔州许之,为之请于朝。阳曲人刘昌裔说子琳遣使诣阙请罪,子琳从之。乙巳,以子琳为峡州团练使。
初,仆固怀恩死,上怜其有功,置其女宫中,养以为女。回纥请以为可敦,夏,五月,辛卯,册为崇徽公主,嫁回纥可汗。壬辰,遣兵部侍郎李涵送之,涵奏祠部郎中虞乡董晋为判官。六月,丁酉,公主辞行,至回纥牙帐。回纥来言曰:“唐约我为市,马既入,而归我贿不足,我于使人乎取之。”涵惧,不敢对,视晋,晋曰:“吾非无马而与尔为市,为尔赐不既多乎!尔之马岁至,吾数皮而归资。边吏请致诘也,天子念尔有劳,故下诏禁侵犯。诸戎畏我大国之尔与也,莫敢校焉。尔之父子宁而畜马蕃者,非我谁使之!”于是其众皆环晋拜。既又相帅南面序拜,皆举两手曰:“不敢有意大国。”
戊申,王缙表让副元帅、都统、行营使,许之。
辛酉,郭子仪自河中迁于邠州,其精兵皆自随,馀兵使裨将将之,分守河中、灵州。军士久家河中,颇不乐徙,往往自邠逃归;行军司马严郢领留府,悉捕得,诛其渠帅,众心乃定。
秋,九月,吐蕃寇灵州;丁丑,朔方留后常谦光击破之。
河东兵马使王无纵、张奉璋等恃功骄蹇,以王缙书生,易之,多违约束。缙受诏发兵诣盐州防秋,遣无纵、奉璋将步骑三千赴之。奉璋逗留不进,无纵托他事擅入太原城;缙悉擒斩之,并其党七人,诸将悍戾者殆尽,军府始安。
冬,十月,常谦光奏吐蕃寇鸣沙,首尾四十里。郭子仪遣兵马使浑瑊将锐兵五千救灵州,子仪自将进至庆州,闻吐蕃退,乃还。
黄门侍郎、同平章事杜鸿渐以疾辞位,壬申,许之;乙亥,薨。鸿渐病甚,令僧削发,遗令为塔以葬。
丙子,以左仆射裴冕同平章事。初,元载为新平尉,冕尝荐之,故载举以为相,亦利其老病易制。受命之际,蹈舞仆地,载趋而扶之,代为谢词。十二月,戊戌,冕薨。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五年(庚戌,公元七七零年)
春,正月,己巳,羌奠白对蓬等各帅部落内属。
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左监门卫大将军兼神策军使、内侍监鱼朝恩,专典禁兵,宠任无比,上常与议军国事,势倾朝野。朝恩好于广座恣谈时政,陵侮宰相,元载虽强辩,亦拱默不敢应。
神策都虞候刘希暹,都知兵马使王驾鹤,皆有宠于朝恩;希暹说朝恩于北军置狱,使坊市恶少年罗告富室,诬以罪恶,捕系地牢,讯掠取服,籍没其家资入军,并分赏告捕者;地在禁密,人莫敢言。朝恩每奏事,以必允为期;朝廷政事有不豫者,辄怒曰:“天下事有不由我者邪!”上闻之,由是不怿。
朝恩养子令徽尚幼,为内给使,衣绿,与同列忿争,归告朝恩。朝恩明日见上曰:“臣子官卑,为侪辈所陵,乞赐之紫衣。”上未应,有司已执紫衣于前,令徽服之,拜谢。上强笑曰:“儿服紫,大宜称。”心愈不平。
元载测知上指,乘间奏朝恩专恣不轨,请除之。上亦知天下共怨怒,遂令载为方略。朝恩每入殿,常使射生将周皓将百人自卫,又使其党陕州节度使皇甫温握兵于外以为援;载皆以重赂结之,故朝恩阴谋密语,上一一闻之,而朝恩不之觉也。
辛卯,载为上谋,徙李抱玉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以温为凤翔节度使,外重其权,实内温以自助也。载又请割郿、虢、宝鸡、鄠、盩厔隶抱玉,兴平、武功、天兴、扶风隶神策军,朝恩喜于得地,殊不以载为虞,骄横如故。
壬辰,加河南尹张延赏为东京留守;罢河南等道副元帅,以其兵属留守。延赏,嘉贞之子也。
二月,戊戌,李抱玉徙镇盩厔,军士愤怒,大掠凤翔坊市,数日乃定。
刘希暹颇觉上意异,以告鱼朝恩,朝恩始疑惧。然上每见之,恩礼益隆,朝恩亦以此自安。皇甫温至京师,元载留之未遣,因与温及周皓密谋诛朝恩。既定计,载白上。上曰:“善图之,勿反受祸!”
三月,癸酉,寒食,上置酒宴贵近于禁中,载守中书省。宴罢,朝恩将还营,上留之议事,因责其异图。朝恩自辩,语颇悖慢,皓与左右擒而缢杀之,外无知者。上下诏,罢朝恩观军容等使,内侍监如故。诈云“朝恩受诏乃自缢”,以尸还其家,赐钱六百万以葬。
丁丑,加刘希暹、王驾鹤御史中丞,以慰安北军之心。丙戌,赦京畿系囚,命尽释朝恩党与,且曰:“北军将士,皆联爪牙,并宜仍旧。朕今亲御禁旅,勿有忧惧。”
己丑,罢度支使及关内等道转运、常平、盐铁使,其度支事委宰相领之。敕皇甫温还镇于陕。
元载既诛鱼朝恩,上宠任益厚,载遂志气骄溢;每众中大言,自谓有文武才略,古今莫及,弄权舞智,政以贿成,僭侈无度。吏部侍郎杨绾,典选平允,性介直,不附载。岭南节度使徐浩,贪而佞,倾南方珍货以赂载。辛卯,载以绾为国子祭酒,引浩代之。浩,越州人也。载有丈人自宣州来,从载求官,载度其人不足任事,但赠河北一书而遣之。丈人不悦,行至幽州,私发书视之,书无一言,惟署名而已。丈人大怒,不得已试谒院僚,判官闻有载书,大惊,立白节度使,遣大校以箱受书,馆之上舍,留宴数日,辞去,赠绢千匹。其威权动人如此。
夏,四月,庚子,湖南兵马使臧玠杀观察使崔灌;澧州刺史杨子琳起兵讨之,取赂而还。
泾原节度使马璘屡诉本镇荒残,无以赡军,上讽李抱玉以郑、颍二州让之;乙巳,以璘兼郑颖节度使。
庚申,王缙自太原入朝。
癸未,以左羽林大将军辛京杲为湖南观察使。
荆南节度使卫伯玉遭母丧,六月,戊戌,以殿中监王昂代之。伯玉讽大将杨鉥等拒昂留己;甲寅,诏起复伯玉镇荆南如故。
秋,七月,京畿饥,米斗千钱。
刘希暹内常自疑,有不逊语,王驾鹤以闻。九月,辛未,赐希暹死。
吐蕃寇永寿。
冬,十一月,郭子仪入朝。
上悉知元载所为,以其任政日久,欲全始终,因独见,深戒之;载犹不悛,上由是稍恶之。
载以李泌有宠于上,忌之,言:“泌常与亲故宴于北军,与鱼朝恩亲善,宜知其谋。”上曰:“北军,泌之故吏也,故朕使之就见亲故。朝恩之诛,泌亦预谋,卿勿以为疑。”载与其党攻之不已;会江西观察使魏少游求参佐,上谓泌曰:“元载不容卿,朕今匿卿于魏少游所,俟朕决意除载,当有信报卿,可束装来。”乃以泌为江西判官,且属少游使善待之。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六年(辛亥,公元七七一年)
春,二月,壬寅,河西、陇右、山南西道副元帅兼泽潞、山南西道节度使李抱玉上言:“凡所掌之兵,当自训练。今自河、陇达于扶、文,绵亘二千馀里,抚御至难。若吐蕃两道俱下,臣保固汧、陇则不救梁岷,进兵扶、文则寇逼关辅,首尾不赡,进退无从。愿更择能臣,委以山南,使臣得专备陇坻。”诏许之。
郭子仪还邠州。
岭南蛮酋梁崇牵自称平南十道大都统,据容州,与西原蛮张侯、夏永等连兵攻陷城邑,前容管经略使元结等皆寄治藤梧。经略使王翃至藤州,以私财募兵,不数月,斩贼帅欧阳珪,驰诣广州,见节度使李勉,请兵以复容州,勉以为难,翃曰:“大夫如未暇出兵,但乞移牒诸州,扬言出千兵为援,冀藉声势,亦可成功。”勉从之。翃乃与义州刺史陈仁璀、藤州刺史李晓庭等结盟讨贼。翃募得三千馀人,破贼数万众;攻容州,拔之,擒梁崇牵,前后大小百馀战,尽复容州故地。分命诸将袭西原蛮,复郁林等诸州。
先是,番禺贼帅冯崇道,桂州叛将硃济时,皆据险为乱,陷十馀州,官军讨之,连年不克;李勉遣其将李观与翃并力攻讨,悉斩之,三月,五岭皆平。
河北旱,米斗千钱。
夏,四月,己未,澧州刺史杨子琳入朝,上优接之,赐名猷。
庚申,以典内董秀为内常侍。
吐蕃请和;庚辰,遣兼御史大夫吴损使于吐蕃。
成都司录李少良上书言元载奸赃阴事,上置少良于客省。少良以上语告友人韦颂,殿中侍御史陆珽以告载,载奏之。上怒,下少良、颂、珽御史台狱。御史奏少良、颂、珽凶险比周,离间君臣,五月,戊申,赦付京兆,皆杖死。
秋,七月,丙午,元载奏,凡别敕除文、武六品以下官,乞令吏部、兵部无得检勘,从之。时载所奏拟多不遵法度,恐为有司所驳故也。
八月,丁卯,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将兵二千屯奉天防秋。
上益厌元载所为,思得士大夫之不阿附者为腹心,渐收载权。丙子,内出制书,以沂西观察使李栖筠为御史大夫,宰相不知,载由是稍绌。
九月,吐蕃下青石岭,军于那城;郭子仪使人谕之,明日,引退。
是岁,以尚书右丞韩滉为户部侍郎、判度支。自兵兴以来,所在赋敛无度,仓库出入无法,国用虚耗。滉为人廉勤,精于簿领,作赋敛出入之法,御下严急,吏不敢欺;亦值连岁丰穰,边境无寇,自是仓库蓄积始充。滉,休之子也。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七年(壬子,公元七七二年)
春,正月,甲辰,回纥使者擅出鸿胪寺,掠人子女;所司禁之,殴击所司,以三百骑犯金光、硃雀门。是早,宫门皆闭,上遣中使刘清潭谕之,乃止。三月,郭子仪入朝;丙午,还邠州。
夏,四月,吐蕃五千骑至灵州,寻退。
五月,乙未,赦天下。
秋,七月,癸巳,回纥又擅出鸿胪寺,逐长安令邵说至含光门街,夺其马;说乘他马而去,弗敢争。
卢龙节度使硃希彩既得位,悖慢朝廷,残虐将卒;孔目官李怀瑗因众怒,伺间杀之。众未知所从;经略副使硃泚营于城北,其弟滔将牙内兵,潜使百馀人于众中大言曰:“节度使非硃副使不可;”众皆从之。泚遂权知留后,遣使言状。冬,十月,辛未,以泚为检校左常侍、幽州、卢龙节度使。
十二月,辛未,置永平军于滑州。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上大历八年(癸丑,公元七七三年)
春,正月,昭义节度使、相州刺史薛嵩薨。子平,年十二,将士胁以为帅,平伪许之;既而让其叔父崿,夜奉父丧,逃归乡里。壬午,制以崿知留后。
二月,壬申,永平节度使令狐彰薨。彰承滑、亳离乱之后,治军劝农,府廪充实。时籓镇率皆跋扈,独彰贡赋未尝阙;岁遣兵三千诣京西防秋,自赍粮食,道路供馈皆不受,所过秋毫不犯。疾亟,召掌书记高阳齐映,与谋后事,映劝彰请代人,遣子归私第;彰从之,遗表称:“昔鱼朝恩破史朝义,欲掠滑州,臣不听,由是有隙。及朝恩诛,值臣寝疾,以是未得入朝,生死愧负。臣今必不起,仓库畜牧,先已封籍,军中将士,州县官吏,按堵待命。伏见吏部尚书刘晏、工部尚书李勉可委大事,愿速以代臣。臣男建等,今勒归东都私第。”彰薨,将士欲立建,建誓死不从,举家西归。三月,丙子,以李勉为永平节度使。
吏部侍郎徐浩、薛邕,皆元载、王缙之党;浩妾弟侯莫陈怤为美原尉,浩属京兆尹杜济虚以知驿奏优,又属邕拟长安尉。怤参台,御史大夫李栖筠劾奏其状,敕礼部侍郎万年于邵等按之。邵奏邕罪在敕前,应原除,上怒。夏,五月,乙酉,贬浩明州别驾,邕歙州刺史;丙戌,贬济杭州刺史,邵桂州长史,朝廷稍肃。
辛卯,郑王邈薨,赠昭靖太子。
回纥自乾元以来,岁求和市,每一马易四十缣,动至数万匹,马皆驽瘠无用;朝廷苦之,所市多不能尽其数,回纥待遣、继至者常不绝于鸿胪。至是,上欲悦其意,命尽市之。秋,七月,辛丑,回纥辞归,载赐遣及马价,共用车千馀乘。
八月,己未,吐蕃六万骑寇灵武,践秋稼而去。辛未,幽州节度使硃泚遣弟滔将五千精骑诣泾州防秋。自安禄山反,幽州兵未尝为用,滔至,上大喜,劳赐甚厚。
壬申,回纥复遣使者赤心以马万匹来求互市。
九月,壬午,循州刺史哥舒晃杀岭南节度史吕崇贲,据岭南反。
癸未,晋州男子郇模,以麻辫发,持竹筐苇席,哭于东市。人问其故,对曰:“愿献三十字,一字为一事;若言无所取,请以席裹尸,贮筐中,弃于野。”京兆以闻。上召见,赐新衣,馆于客省。其言“团”者,请罢诸州团练使也;“监”者,请罢诸道监军使也。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为安、史父子立祠堂,谓之四圣,且求为相;上令内侍孙知古因奉使讽令毁之。冬,十月,甲辰,加承嗣同平章事以褒之。
灵州破吐蕃万馀众。吐蕃众十万寇泾、邠,郭子仪遣朔方兵马使浑瑊将步骑五千拒之。庚申,战于宜禄。瑊登黄萯原望虏,命据险布拒马以备其驰突。宿将史抗、温儒雅等意轻瑊,不用其命;瑊召使击虏,则已醉矣;见拒马,曰:“野战,乌用此为!”命撤之。叱骑兵冲虏阵,不能入而返;虏蹑而乘之,官军大败,士卒死者什七八,居民为吐蕃所掠千馀人。
甲子,马璘与吐蕃战于盐仓,又败。璘为虏所隔,逮暮未还,泾原兵马使焦令谌等与败卒争门而入。或劝行军司马段秀实乘城拒守,秀实曰:“大帅未知所在,当前击虏,岂得苟自全乎!”召令谌等让之曰:“军法,失大将,麾下皆死。诸君忘其死邪!”令谌等惶惧拜请命。秀实乃发城中兵未战者悉出,陈于东原,且收散兵,为将力战状。吐蕃畏之,稍却。既夜,璘乃得还。
郭子仪召诸将谋曰:“败军之罪在我,不在诸将。然朔方兵精闻天下,今为虏败,何策可以雪耻?”莫对。浑瑊曰:“败军之将,不当复预议。然愿一言今日之事,惟理瑊罪,不则再见任。”子仪赦其罪,使将兵趣朝那。虏既破官军,欲掠汧、陇。盐州刺史李国臣曰:“虏乘胜必犯郊畿,我掎其后,虏必返顾。”乃引兵趣秦原,鸣鼓而西。虏闻之,至百城,返,浑瑊邀之于隘,尽复得其所掠。马璘亦出精兵袭虏辎重于潘原,杀数千人,虏遂遁去。
己丑,以江西观察使路嗣恭兼岭南节度使,讨哥舒晃。
初,元载尝为西州刺史,知河西、陇右山川形势。是时,吐蕃数为寇,载言于上曰:“四镇、北庭既至泾州,无险要可守。陇山高峻,南连泰岭,北抵大河。今国家西境尽潘原,而吐蕃戍摧沙堡,原州居其中间,当陇山之口,其西皆监牧故地,草肥水美,平凉在其东,独耕一县,可给军食,故垒尚存,吐蕃弃而不居。每岁盛夏,吐蕃畜牧青海,去塞甚远,若乘间筑之,二旬可毕。移京西军戍原州,移郭子仪军戍泾州,为之根本,分兵守石门、木峡,渐开陇右,进达安西,据吐蕃腹心,则朝廷可高枕矣。”并图地形献之,密遣人出陇山商度功用。会汴宋节度使田神功入朝,上问之,对曰:“行军料敌,宿将所难,陛下奈何用一书生语,欲举国从之乎!”载寻得罪,事遂寝。
有司以回纥赤心马多,请市千匹。郭子仪以为如此,逆其意太甚,自请输一岁俸为国市之。上不许。十一月,戊子,命市六千匹。
●卷第二百二十五
【唐纪四十一】 起阏逢摄提格,尽屠维协洽七月,凡五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九年(甲寅,公元七七四年)
春,正月,壬寅,田神功薨于京师。
澧朗镇遏使杨猷自澧州沿江而下,擅出境至鄂州,诏听入朝。猷遂溯汉江而上,复州、郢州皆闭城自守,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发兵备之。
二月,辛未,徐州军乱,刺史梁乘逾城走。
谏议大夫吴损使吐蕃,留之累年,竟病死虏中。
庚辰,汴宋兵防秋者千五百人,盗库财溃归,田神功薨故也。己丑,以神功弟神玉知汴宋留后。
癸巳,郭子仪入朝,上言:“朔方,国之北门,中间战士耗散,什才有一。今吐蕃兼河、陇之地,杂羌、浑之众,势强十倍。愿更于诸道各发精卒,成四、五万人,则制胜之道必矣。”
三月,戊申,以皇女永乐公主许妻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之子华。上意欲固结其心,而承嗣益骄慢。
戊午,以澧朗镇遏使杨猷为洮州刺史、陇右节度兵马使。
夏,四月,甲申,郭子仪辞还邠州,复为上言边事,至涕泗交流。
壬辰,赦天下。
五月,丙午,杨猷自澧州入朝。
泾原节度使马璘入朝,讽将士为己表求平章事。丙寅,以璘为左仆射。
六月,卢龙节度使硃泚遣弟滔奉表请入朝,且请自将步骑五千防秋;上许之,仍为之先筑大第于京师以待之。
癸未,兴善寺胡僧不空卒,赠开府仪同三司、司空,赐爵肃国公,谥曰大辩正广智不空三藏和尚。
京师旱,京兆尹黎幹作土龙祈雨,自与巫觋更舞。弥月不雨,又祷于文宣王。上闻之,命撤土龙,减膳节用。秋,七月,戊午,雨。
硃泚入朝,至蔚州,有疾,诸将请还,俟间而行。泚曰:“死则舆尸而前!”诸将不敢复言。九月,庚子,至京师,士民观者如堵。辛丑,宴泚及将士于延英殿,犒赏之盛,近时未有。
壬寅,回纥擅出鸿胪寺,白昼杀人,有司擒之;上释不问。
甲辰,命郭子仪、李抱玉、马璘、硃泚分统诸道防秋之兵。
冬,十月,壬申,信王瑝薨。乙亥,梁王璿薨。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诱昭义将吏使作乱。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十年(乙卯,公元七七五年)
春,正月,丁酉,昭义兵马使裴志清逐留后薛萼,帅其众归承嗣。承嗣声言救援,引兵袭相州,取之。崿奔洺州,上表请入朝,许之。
辛丑,郭子仪入朝。
壬寅,寿王瑁薨。
乙巳,硃泚表请留阙下,以弟滔知幽州、卢龙留后,许之。
昭义裨将薛择为相州刺史,薛雄为卫州刺史,薛坚为洺州刺史,皆薛嵩之族也。戊申,上命内侍孙知古如魏州谕田承嗣,使各守封疆;承嗣不奉诏,癸丑,遣大将卢子期取洺州,杨光朝攻卫州。
乙卯,西川节度使崔宁奏破吐蕃数万于西山,斩首万级,捕虏数千人。
丙辰,诏:“诸道兵有逃亡者,非承制敕,无得辄召募。
二月,乙丑,田承嗣诱卫州刺史薛雄,雄不从,使盗杀之,屠其家,尽据相、卫四州之地,自置长吏,掠其精兵良马,悉归魏州;逼孙知古与共巡磁、相二州,使其将士割耳剺面,请承嗣为帅。
辛未,立皇子述为睦王,逾为郴王,连为恩王,遘为鄜王,迅为随王,造为忻王,暹为韶王,运为嘉王,遇为端王,遹为循王,通为恭王,达为原王,逸为雅王。
丙子,以华州刺史李承昭知昭义留后。
河阳三城使常休明,苛刻少恩。其军士防秋者归,休明出城劳之,防秋兵与城内兵合谋攻之,休明奔东都;军士奉兵马使王惟恭为帅,大掠,数日乃定。上命监军冉庭兰慰抚之。
三月,甲午朔,陕州军乱,逐兵马使赵令珍。观察使李国清不能禁,卑辞,遍拜将士,乃得脱去。军士大掠库物。会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入朝,过陕,上命忠臣按之。将士畏忠臣兵威,不敢动。忠臣设棘围,令军士匿名投库物,一日,获万缗,尽以给其从兵为赏。
乙巳,薛萼、常休明皆诣阙请罪,上释不问。
初,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为田承嗣所轻。宝臣弟宝正娶承嗣女,在魏州,与承嗣子维击球,马惊,误触维死;承嗣怒,囚宝正,以告宝臣。宝臣谢教敕不谨,封杖授承嗣,使挞之;承嗣遂杖杀宝正,由是两镇交恶。及承嗣拒命,宝臣、正己皆上表请讨之,上亦欲因其隙讨承嗣。夏,四月,乙未,敕贬承嗣为永州刺史,仍命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汴宋、河阳、泽潞诸道发兵前临魏博,若承嗣尚或稽违,即令进讨;罪止承嗣及其侄悦,自馀将士弟侄苟能自拔,一切不问。
时硃滔方恭顺,与宝臣及河东节度使薛兼训攻其北,正己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等攻其南。五月,乙未,承嗣将霍荣国以磁州降。丁未,李正己攻德州,拔之。李忠臣统永平、河阳、怀、泽步骑四万进攻卫州。六月,辛未,田承嗣遣其将裴志清等攻冀州,志清以其众降李宝臣。甲戌,承嗣自将围冀州,宝臣使高阳军使张孝忠将精骑四千御之,宝臣大军继至;承嗣烧辎重而遁。孝忠,本奚也。
田承嗣以诸道兵四合,部将多叛而惧,秋,八月,遣使奉表,请束身归朝。
辛巳,郭子仪还邠州。子仪尝奏除州县官一人,不报,僚佐相谓曰:“以令公勋德,奏一属吏而不从,何宰相之不知体!”子仪闻之,谓僚佐曰:“自兵兴以来,方镇武臣多跋扈,凡有所求,朝廷常委曲从之;此无他,乃疑之也。今子仪所奏事,人主以其不可行而置之,是不以武臣相待而亲厚之也;诸君可贺矣,又何怪焉!”闻者皆服。
己丑,田承嗣遣其将卢子期寇磁州。
九月,戊申,回纥白昼刺市人肠出,有司执之,系万年狱;其酋长赤心驰入县狱,斫伤狱吏,劫囚而去。上亦不问。
壬子,吐蕃寇临泾,癸丑,寇陇州及普润,大掠人畜而去;百官往往遣家属出城窜匿。丙辰,凤翔节度使李抱玉奏破吐蕃于义宁。
李宝臣、李正己会于枣强,进围贝州,田承嗣出兵救之。两军各飨士卒,成德赏厚,平卢赏薄;既罢,平卢士卒有怨言,正己恐其为变,引兵退,宝臣亦退。李忠臣闻之,释卫州,南度河,屯阳武。宝臣与硃滔攻沧州,承嗣从父弟庭玠守之;宝臣不能克。
吐蕃寇泾州,泾原节度使马璘破之于百里城。戊午,命卢龙节度使硃泚出镇奉天行营。
冬,十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卢子期攻磁州,城几陷;李宝臣与昭义留后李承昭共救之,大破子期于清水,擒子期至京师;斩之。河南诸将又大破田悦于陈留;田承嗣惧。
初,李正己遣使至魏州,承嗣囚之,至是,礼而遣之,遣使尽籍境内户口、甲兵、谷帛之数以与之,曰:“承嗣今年八十有六,溘死无日,诸子不肖,悦亦孱弱,凡今日所有,为公守耳,岂足以辱公之师旅乎!”立使者于廷,南向,拜而授书;又图正己之像,焚香事之。正己悦,遂按兵不进。于是河南诸道兵皆不敢进。承嗣既无南顾之虞,得专意北方。
上嘉李宝臣之功,遣中使马承倩赍诏劳之;将还,宝臣诣其馆,遣之百缣,承倩诟詈,掷出道中,宝臣惭其左右。兵马使王武俊说宝臣曰:“今公在军中新立功,竖子尚尔,况寇平之后,以一幅诏书召归阙下,一匹夫耳,不如释承嗣,以为己资。”宝臣遂有玩寇之志。
承嗣知范阳宝臣乡里,心常欲之,因刻石作谶云:“二帝同功势万全,将田为侣入幽燕。”密令瘗宝臣境内,使望气者言彼有王气,宝臣掘而得之。又令客说之曰:“公与硃滔共取沧州,得之,则地归国,非公所有。公能舍承嗣之罪,请以沧州归公,仍愿从公取范阳以自效。公以精骑前驱,承嗣以步卒继之,蔑不克矣。”宝臣喜,谓事合符谶,遂与承嗣通谋,密图范阳,承嗣亦陈兵境上。
宝臣谓滔使者曰:“闻硃公仪貌如神,愿得画像观之。”滔与之。宝臣置于射堂,与诸将共观之,曰:“真神人也!”滔军于瓦桥,宝臣选精骑二千,通夜驰三百里袭之,戒曰:“取貌如射堂者。”时两军方睦,滔不虞有变,狼狈出战而败,会衣他服得免。宝臣欲乘胜取范阳,滔使雄武军使昌平刘怦守留府。宝臣知有备,不敢进。
承嗣闻幽、恒兵交,即引军南还,使谓宝臣曰:“河内有警,不暇从公,石上谶文,吾戏为之耳!”宝臣惭怒而退。宝臣既与硃滔有隙,以张孝忠为易州刺史,使将精骑七千以备之。
丙寅,贵妃独孤氏薨,丁卯,追谥贞懿皇后。
十一月,丁酉,田承嗣将吴希光以瀛州降。
岭南节度使路嗣恭擢流人孟瑶、敬冕为将,讨哥舒晃。瑶以大军当其冲,冕自间道轻入,丁未,克广州,斩哥舒晃及其党万馀人。
嗣恭之讨晃也,容管经略使王翃遣将将兵助之;西原贼帅覃问乘虚袭容州,翃伏兵击擒之。
十二月,回纥千骑寇夏州,州将梁荣宗破之于乌水。郭子仪遣兵三千救夏州,回纥遁去。
元载、王缙奏魏州盐贵,请禁盐入其境以困之。上不许,曰:“承嗣负朕,百姓何罪!”
田承嗣请入朝,李正己屡为之上表,乞许其自新。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十一年(丙辰,公元七七六年)
春,正月,壬辰,遣谏议大夫杜亚使魏州宣慰。
辛亥,西川节度使崔宁奏破吐蕃四节度及突厥、吐谷浑、氐、羌群蛮众二十馀万,斩首万馀级。
二月,庚辰,田承嗣复遣使上表,请入朝。上乃下诏,赦承嗣罪,复其官爵,听与家属入朝,其所部拒朝命者,一切不问。
辛巳,增朔方五城戍兵,以备回纥。
三月,戊子,河阳军乱,逐监军冉庭兰出城,大掠三日。庭兰成备而入,诛乱者数十人,乃定。
五月,汴宋留后田神玉卒。都虞候李灵曜杀兵马使、濮州刺史孟鉴,北结田承嗣为援。癸巳,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宋等八州留后。乙未,以灵曜为濮州刺史,灵曜不受诏。六月,戊午,以灵曜为汴宋留后,遣使宣慰。
秋,七月,田承嗣遣兵寇滑州,败李勉。吐蕃寇石门,入长泽川。
八月,丙寅,加卢龙节度使硃泚同平章事。
李灵曜既为留后,益骄慢,悉以其党为管内八州刺史、县令,欲效河北诸镇。甲申,诏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永平节度使李勉、河阳三城使马燧讨之。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进兵击灵曜。
汴宋兵马使、摄节度副使李僧惠,灵曜之谋主也。宋州牙门将刘昌遣曾神表潜说僧惠;僧惠召问计,昌为之泣陈逆顺。僧惠乃与汴宋牙将高凭、石隐金遣神表奉表诣京师,请讨灵曜。九月,壬戌,以僧惠为宋州刺史,凭为曹州刺史,隐金为郓州刺史。
乙丑,李忠臣、马燧军于郑州,灵曜引兵逆战;两军不意其至,退军荥泽,淮西军士溃去者什五六。郑州士民皆惊,走入东都。忠臣将归淮西,燧固执不可,曰:“以顺讨逆,何忧不克?奈何自弃功名!”坚壁不动。忠臣闻之,稍收散卒,数日皆集,军势复振。
戊辰,李正己奏克郓、濮二州。壬申,李僧惠败灵曜兵于雍丘。冬,十月,李忠臣、马燧进击灵曜,忠臣行汴南,燧行汴北,屡破灵曜兵;壬寅,与陈少游前军合,与灵曜大战于汴州城西,灵曜败,入城固守。癸卯,忠臣等围之。
田承嗣遣田悦将兵救灵曜,败永平、淄青兵于匡城,乘胜进军汴州,乙巳,营于城北数里。丙午,忠臣遣裨将李重倩将轻骑数百夜入其营,纵横贯穿,斩数十人而还,营中大骇;忠臣、燧因以大军乘之,鼓噪而入,悦众不战而溃,悦脱身北走,将士死者相枕藉,不可胜数。灵曜闻之,开门夜遁,汴州平。重倩,本奚也。丁未,灵曜至韦城,永平将杜如江擒之。
燧知忠臣暴戾,以己功让之,不入汴城,引军西屯板桥。忠臣入城,果专其功;宋州刺史李僧惠与之争功,忠臣因会击杀之;又欲杀刘昌,昌遁逃得免。
甲寅,李勉械送李灵曜至京师;斩之。
十二月,丁亥,李正己、李宝臣并加同平章事。
泾原节度使马璘疾亟,以行军司马段秀实知节度事,付以后事。秀实严兵以备非常,丙申,璘薨,军中奔哭者数千人。喧咽门屏,秀实悉不听入。命押牙马頔治丧事于内,李汉惠接宾客于外,妻妾子孙位于堂,宗族位于庭,将佐位于前,牙士卒哭于营伍,百姓各守其家。有离立偶语于衢路,辄执而囚之;非护丧从行者无得远送。致祭拜哭,皆有仪节,送丧近远,皆有定处,违者以军法从事。都虞候史廷幹、兵马使崔珍、十将张景华谋因丧作乱,秀实知之,奏廷幹入宿卫,徙珍屯灵台,补景华外职,不戮一人,军府晏然。
璘家富有无算,治第京师,甲于勋贵,中堂费二十万缗,他室所减无几,其子孙无行,家资寻尽。
戊戌,昭义节度使李承昭表称疾笃,以泽潞行军司马李抱真兼知磁、邢两州留后。
庚戌,加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同平章事,仍领汴州刺史,徙治汴州。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十二年(丁巳,公元七七七年)
春,三月,乙卯,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凤翔、怀泽潞、秦陇节度使李抱玉薨,弟抱真仍领怀泽潞留后。
癸亥,以河东行军司马鲍防为河东节度使。防,襄州人也。
田承嗣竟不入朝,又助李灵曜,上复命讨之。承嗣乃复上表谢罪。上亦无如之何,庚午,悉复承嗣官爵,仍令不必入朝。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元载专横,黄门侍郎、同平章事王缙附之,二人俱贪。载妻王氏及子伯和、仲武,缙弟、妹及尼出入者,争纳贿赂。又以政事委群吏,士之求进者,不结其子弟及主书卓英倩等,无由自达。上含容累年,载、缙不悛。
上欲诛之,恐左右漏泄,无可与言者,独与左金吾大将军吴凑谋之。凑,上之舅也。会有告载、缙夜醮图为不轨者,庚辰,上御延英殿,命凑收载、缙于政事堂,又收仲武及卓英倩等系狱。命吏部尚书刘晏与御史大夫李涵等同鞫之,问端皆出禁中,仍遣中使诘以阴事,载、缙皆伏罪。是日,先杖杀左卫将军、知内侍省事董秀于禁中,乃赐载自尽于万年县。载请主者:“愿得快死!”主者曰:“相公须受少污辱,勿怪!”乃脱秽袜塞其口而杀之。王缙初亦赐自尽,刘晏谓李涵等曰:“故事,重刑覆奏,况大臣乎!且法有首从,宜更禀进止。”涵等从之。上乃贬缙括州刺史。载妻王氏,忠嗣之女也,及子伯和、仲武、季能皆伏诛。有司籍载家财,胡椒至八百石,它物称是。
夏,四月,壬午,以太常卿杨绾为中书侍郎,礼部侍郎常衮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绾性清简俭素,制下之日,朝野相贺。郭子仪方宴客,闻之,减坐中声乐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幹,驺从甚盛,即日省之,止存十骑。十丞崔宽,第舍宏侈,亟毁撤之。
癸未,贬吏部侍郎杨炎、谏议大夫韩洄、包佶、起居舍人韩会等十馀人,皆载党也。炎,凤翔人。载常引有文学才望者一人亲厚之,异日欲以代己,故炎及于贬。洄,滉之弟。会,南阳人也。上初欲尽诛炎等,吴凑谏救百端,始贬官。
丁酉,吐蕃寇黎、雅州;西川节度使崔宁击破之。
元载以仕进者多乐京师,恶其逼己,乃制俸禄,厚外官而薄京官,京官不能自给,常从外官乞贷。杨绾、常衮奏京官俸太薄;己酉,诏加京官俸,岁约十五万六千馀缗。
五月,辛亥,诏自都团练使外,悉罢诸州团练守捉使。又令诸使非军事要急,无得擅召刺史及停其职务,差人权摄。又定诸州兵,皆有常数,其召募给家粮、春冬衣者,谓之“官健”;差点土人,春夏归农、秋冬追集、给身粮酱菜者,谓之“团结”。自兵兴以来,州县官俸给不一,重以元载、王缙随情徇私,刺史月给或至千缗、或数十缗,至是,始定节度使以下至主簿、尉俸禄,掊多益寡,上下有叙,法制粗立。
庚午,上遣中使发元载祖父墓,斫棺弃尸,毁其家庙,焚其木主。戊寅,卓英倩等皆杖死。英倩之用事也,弟英璘横于乡里。及英倩下狱,英璘遂据险作乱;上发禁兵讨之,乙巳,金州刺史孙道平击擒之。
上方倚杨绾,使厘革弊政,会绾有疾,秋,七月,己巳,薨。上痛悼之甚,谓群臣曰:“天不欲朕致太平,何夺朕杨绾之速!”
八月,癸未,赐东川节度使鲜于叔明姓李氏。
元载、王缙之为相也,上日赐以内厨御馔,可食十人,遂为故事。癸卯,常衮与硃泚上言:“餐钱已多,乞停赐馔。”许之。衮又欲辞堂封,同列不可而止。时人讽衮,以为“朝廷厚禄,所以养贤,不能,当辞位,不当辞禄。”
臣光曰:“君子耻食浮于人;衮之辞禄,廉耻存焉,与夫固位贪禄者,不犹愈乎!诗云:‘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如衮者,亦未可以深讥也。
杨绾、常衮荐湖州刺史颜真卿,上即日召还;甲辰,以为刑部尚书。绾、衮又荐淮南判官汲人关播,擢为都官员外郎。
九月,辛酉,以四镇、北庭行营兼泾原、郑颍节度副使段秀实为节度使。秀实军令简约,有威惠,奉身清俭,室无姬妾,非公会,未尝饮酒听乐。
吐蕃八万众军于原州北长泽监,己巳,破方渠,入拔谷;郭子仪使裨将李怀光救之,吐蕃退。庚午,吐蕃寇坊州。
冬,十月,乙酉,西川节度使崔宁奏大破吐蕃于望汉城。
先是,秋霖,河中府池盐多败。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恐盐户减税,丁亥,奏雨虽多,不害盐,仍有瑞盐生。上疑其不然,遣谏议大夫义兴蒋镇往视之。
吐蕃寇盐、夏州,又寇长武;郭子仪遣将拒却之。
以永平军押牙匡城刘洽为宋州刺史。仍以宋、泗二州隶永平军。
京兆尹黎幹奏秋霖损稼,韩滉奏幹不实;上命御史按视,丁未,还奏,“所损凡三万馀顷。”渭南令刘澡阿附度支,称县境苗独不损;御史赵计奏与澡同。上曰“霖雨溥溥,岂得渭南独无!”更命御史硃敖视之,损三千馀顷。上叹息久之,曰:“县令,字人之官,不损犹应言损,乃不仁如是乎!”贬澡南浦尉,计澧州司户,而不问滉。
十一月,壬子,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恭奏破吐蕃万馀众于岷州。
内辰,蒋镇还,奏“瑞盐实如韩滉所言”,仍上表贺,请宣付史臣,并置神祠,锡以嘉名。上从之,赐号宝应灵庆池。时人丑之。
十二月,丙戌,硃泚自泾州还京师。
丁亥,崔宁奏破吐蕃十馀万众,斩首八千馀级。
庚子,以硃泚兼陇右节度使,知河西、泽潞行营。
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先有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十州之地,及李灵曜之乱,诸道合兵攻之,所得之地,各为己有,正己又得曹、濮、徐、兗、郓五州,因自青州徙治郓州,使其子前淄州刺史纳守青州。癸卯,以纳为青州刺史。正己用刑严峻,所在不敢偶语;然法令齐一,赋均而轻,拥兵十万,雄据东方,邻籓皆畏之。是时田承嗣据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李宝臣据恒、易、赵、定、深、冀、沧七州,各拥众五万;梁崇义据襄、邓、均、房、复、郢六州,有众二万;相与根据蟠结,虽奉事朝廷而不用其法令,官爵、甲兵、租赋、刑杀皆自专之,上宽仁,一听其所为。朝廷或完一城,增一兵,辄有怨言,以为猜贰,常为之罢役;而自于境内筑垒、缮兵无虚日。以是虽在中国名蕃臣,而实如蛮貊异域焉。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十三年(戊午,公元七七八年)
春,正月,辛酉,敕毁白渠支流碾硙以溉田。升平公主有二硙,入见于上,请存之。上曰:“吾欲以利苍主,汝识吾意,当为众先。”公主即日毁之。
戊辰,回纥寇太原,河东押牙泗水李自良曰:“回纥精锐远来求斗,难与争锋;不如筑二垒于归路,以兵戍之。虏至,坚壁勿与战,彼师老自归,乃出军乘之。二垒抗其前,大军蹙其后,无不捷矣。”留后鲍防不从,遣大将焦伯瑜等逆战;癸酉,遇虏于阳曲,大败而还,死者万馀人。回纥纵兵大掠。二月,代州都督张光晟击破之于羊武谷,乃引去。上引去。上亦不问回纥入寇之故,待之如初。
己亥,吐蕃遣其将马重英帅众四万寇灵州,塞填汉、御史、尚书三渠水口以弊屯田。
三月,甲戌,回纥使还,过河中,朔方军士掠其辎重,因大掠坊市。
夏,四月,甲辰,吐蕃寇灵州,朔方留后常谦光击破之。
六月,戊戌,陇右节度使硃泚献猫鼠同乳不相害者以为瑞;常衮帅百官称贺。中书舍人崔祐甫独不贺,曰:“物反常为妖,猫捕鼠,乃其职也,今同乳,妖也。何乃贺为!宜戒法吏之不察奸、边吏之不御寇者,以承天意。”上嘉之。祐甫,沔之子也。秋,七月,壬子,以祐甫知吏部选事。祐甫数以公事与常衮争,由是恶之。
戊午,郭子仪奏以回纥犹在塞上,边人恐惧,请遣邠州刺史浑瑊将兵镇振武军,从之。回纥始去。
辛未,吐蕃将马重英二万众寇盐、庆二州,郭子仪遣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击却之。
八月,乙亥,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请复姓张,许之。
吐蕃二万众寇银、麟州、略党项杂畜,郭子仪遣李怀光等击破之。
上悼念贞懿皇后不已,殡于内殿,累年不忍葬;丁酉,始葬于庄陵。
九月,庚午,吐蕃万骑下青石岭,逼泾州;诏郭子仪、硃泚与段秀实共却之。
冬,十二月,丙戌,以吏部尚书、转运、盐铁等使刘晏为左仆射,知三铨及使职如故。
郭子仪入朝,命判官京兆杜黄裳主留务。李怀光阴谋代子仪,矫为诏书,欲诛大将温儒雅等。黄裳察其诈,以诘怀光;怀光流汗伏罪。于是诸将之难制者,黄裳矫子仪之命,皆出之于外,军府乃安。
以给事中杜亚为江西观察使。
上召江西判官李泌入见,语以元载事,曰:“与卿别八年,乃能除此贼。赖太子发其阴谋,不然,几不见卿。”对曰:“臣昔日固尝言之。陛下知群臣有不善,则去之;含容太过,故至于此。”上曰:“事亦应十全,不可轻发。”上因言:“朕面属卿于路嗣恭,而嗣恭取载意,奏卿为虔州别驾。嗣恭初平岭南,献琉璃盘,径九寸,朕以为至宝。及破载家,得嗣恭所遗载琉璃盘,径尺。俟其至,当与卿议之。”泌曰:“嗣恭为人,小心,善事人,畏权势,精勤吏事而不知大体。昔为县令,有能名。陛下未暇知之,而为载所用,故为之尽力。陛下诚知而用之,彼亦为陛下尽力矣。虔州别驾,臣自欲之,非其罪也。且嗣恭新立大功,陛下岂得以一琉璃盘罪之邪!”上意乃解,以嗣恭为兵部尚书。
郭子仪以朔方节度副使张昙性刚率,谓其以武人轻己,衔之;孔目官吴曜为子仪所任,因而构之。子仪怒,诬奏昙扇动军众,诛之。掌书记高郢力争之,子仪不听,奏贬郢猗氏丞。既而僚佐多以病求去,子仪悔之,悉荐之于朝,曰:“吴曜误我。”遂逐之。
常衮言于上曰:“陛下久欲用李泌,昔汉宣帝欲用人为公卿,必先试理人,请且以为刺史,使周知人间利病,俟报政而用之。”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中之下大历十四年(己未,公元七七九年)
春,正月,壬戌,以李泌为澧州刺史。
二月,癸未,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薨。有子十一人,以其侄中军兵马使悦为才,使知军事,而诸子佐之。甲申,以悦为魏博留后。
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贪残好色,将吏妻女美者,多逼淫之,悉以军政委妹婿节度副使张惠光。惠光挟势暴横,军州苦之。忠臣复以惠光子为牙将,暴横甚于其父。左厢都虞候李希烈,忠臣之族子也,为众所服。希烈因众心怨怒,三月,丁未,与大将丁暠等杀惠光父子而逐忠臣。忠臣单骑奔京师,上以其有功,使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留京师;以希烈为蔡州刺史、淮西留后。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州刺史,增领汴、颖二州,徙镇汴州。
辛酉,以容管经略使王翃为河中少尹、知府事。河东副元帅留后部将凌正暴横,翃抑之。正与其徒乘夜作乱,翃知之,故缩漏水数刻以差其期,贼惊,溃走,擒正,诛之,军府乃安。
成德节度使张宝臣既请复姓,又不自安,更请赐姓;夏,四月,癸未,复赐姓李。
五月,癸卯,上始有疾,辛酉,制皇太子监国。是夕,上崩于紫宸之内殿,遗诏以郭子仪摄冢宰。癸亥,德宗即位,在谅阴中,动遵礼法;尝召韩王迥食,食马齿羹,不设盐、酪。
常衮性刚急,为政苛细,不合众心。时群臣朝夕临,衮哭委顿,从吏或扶之。中书舍人崔祐甫指以示众曰:“臣哭君前,有扶礼乎!”衮闻,益恨之。会议群臣丧服,衮以为:“礼,臣为君斩衰三年。汉文帝权制,犹三十六日。高宗以来,皆遵汉制。及玄宗、肃宗之丧,始服二十七日。今遗诏云:‘天下吏人,三日释服。’古者卿大夫从君而服,皇帝二十七日而除,在朝群臣亦当如之。”祐甫以为:“遗诏,无朝臣、庶人之别。朝野中外,莫非天下,凡百执事,孰非吏人!皆应三日释服。”相与力争,声色陵厉。衮不能堪。乃奏祐甫率情变礼,请贬潮州刺史;上以为太重,闰月,壬申,贬祐甫为河南少尹。
初,肃宗之世,天下务殷,宰相常有数人,更直决事,或休沐各归私第,诏直事者代署其名而奏之,自是踵为故事。时郭子仪、硃泚虽以军功为宰相,皆不预朝政,衮独居政事堂,代二人署名奏祐甫。祐甫既贬,二人表言其非罪,上问:“卿向言可贬,今云非罪,何也?”二人对,初不知。上初即位,以衮为欺罔,大骇。甲戌,百官衰绖,序立于月华门,有制,贬衮为潮州刺史,以祐甫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闻者震悚。祐甫至昭应而还。既而群臣丧服竟用衮议。
上时居谅阴,庶政皆委于祐甫,所言无不允。初,至德以后,天下用兵,诸将竞论功赏,故官爵不能无滥。及永泰以来,天下稍平,而元载、王缙秉政,四方以贿求官者相属于门,大者出于载、缙,小者出于卓英倩等,皆如所欲而去。及常衮为相,思革其弊,杜绝侥幸,四方奏请,一切不与;而无所甄别,贤愚同滞。崔祐甫代之,欲收时望,推荐引拔,常无虚日;作相未二百日,除官八百人,前后相矫,终不得其适。上尝谓佑甫曰:“人或谤卿,所用多涉亲故,何也?”对曰:“臣为陛下选择百官,不敢不详慎,苟平生未之识,何以谙其才行而用之。”上以为然。
臣光曰:臣闻用人者,无亲疏、新故之殊,惟贤、不肖之为察。其人未必贤也,以亲故而取之,固非公也;苟贤矣,以亲故而舍之,亦非公也。夫天下之贤,固非一人所能尽也,若必待素识熟其才行而用之,所遗亦多矣。古之为相者则不然,举之以众,取之以公。众曰贤矣,己虽不知其详,姑用之,待其无功,然后退之,有功则进之;所举得其人则赏之,非其人则罚之。进退赏罚,皆众人所共然也,己不置豪发之私于其间。苟推是心以行之,又何遗贤旷官之足病哉!
诏罢省四方贡献之不急者,又罢梨园使及乐工三百馀人,所留者悉隶太常。
郭子仪以司徒、中书令领河中尹、灵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关内、河东副元帅、朔方节度、关内支度、盐池、六城水运大使、押蕃部并营田及河阳道观察等使,权任既重,功名复大,性宽大,政令颇不肃,代宗欲分其权而难之,久不决。甲申,诏尊子仪为尚父,加太尉兼中书令,增实封满二千户,月给千五百人粮、二百马食,子弟、诸婿迁官者十馀人,所领副元帅诸使悉罢之;以其裨将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为河中尹、邠、宁、庆、晋、绛、慈、隰节度使,以朔方留后兼灵州长史常谦光为灵州大都督、西受降城、定远、天德、盐、夏、丰等军州节度使,振武军使浑瑊为单于大都护、东、中二受降城、振武、镇北、绥、银、麟、胜等军州节度使,分领其任。
丙戌,诏曰:“泽州刺史李鷃上《庆云图》。朕以时和年丰为嘉祥,以进贤显忠为良瑞,如卿云、灵芝、珍禽、奇兽、怪草、异木,何益于人!布告天下,自今有此,无得上献。”内庄宅使上言诸州有官租万四千馀斛,上令分给所在充军储。先是,诸国屡献驯象,凡四十有二,上曰:“象费豢养而违物性,将安用之!”命纵于荆山之阳,及豹、貀、斗鸡、猎犬之类,悉纵之;又出宫女数百人。于是中外皆悦,淄青军士,至投兵相顾曰“明主出矣,吾属犹反乎!”戊子,以淮西留后李希烈为节度使。
辛卯,以河阳镇遏使马燧为河东节度使。河东承百井之败,骑士单弱,燧悉召牧马厮役,得数千人,教之数月,皆为精骑。造甲必为长短三等,称其所衣,以便进趋。又造战车,行则载兵甲,止则为营陈,或塞险以遏奔冲;器械无不精利。居一年,得选兵三万。辟兗州人张建封为判官,署李自良代州刺史,委任之。
兵部侍郎黎幹,狡险谀佞,与宦官特进刘忠翼相亲善。忠翼本名清潭,恃宠贪纵。二人皆为众所恶。时人或言幹、忠翼尝劝代宗立独孤贵妃为皇后,妃子韩王迥为太子。上即位,幹密乘舆诣忠翼谋事;事觉,丙申、幹、忠翼并除名长流,至蓝田,赐死。
以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为太常卿,以吏部尚书刘晏判度支。先是晏、滉分掌天下财赋,晏掌河南、山南、江淮、岭南,滉掌关内,河东、剑南,至是,晏始兼之。上素闻滉掊克过甚,故罢其利权,寻出为晋州刺史。
至德初,第五琦始榷盐以佐军用,及刘晏代之,法益精密,初岁入钱六十万缗,末年所入逾十倍,而人不厌苦。大历末,计一岁征赋所入总一千二百万缗,而盐利居其太半。以盐为漕佣,自江、淮至渭桥,率万斛佣七千缗,自淮以北,列置巡院,择能吏主之,不烦州县而集事。
六月,己亥朔,赦天下。
西川节度使崔宁、永平节度使李勉并同平章事。
诏:“天下冤滞,州府不为理,听诣三司使,以中丞、舍人、给事中各一人,日于朝堂受词。推决尚未尽者,听挝登闻鼓。自今无得复奏置寺观及请度僧尼。”于是挝登闻鼓者甚众。右金吾将军裴谞上疏,以为:“讼者所争皆细故,若天子一一亲之,则安用吏理乎!”上乃悉归之有司。
制:“应山陵制度,务从优厚,当竭帑藏以供其费。”刑部员外郎令孤峘上疏谏,其略曰:“臣伏读遗诏,务从俭约,若制度优厚,岂顾命之意邪!”上答诏,略曰:“非唯中朕之病,抑亦成朕之美,敢不闻义而徙!”峘,德棻之玄孙也。
庚子,立皇子诵为宣王,谟为舒王,谌为通王,谅为虔王,详为肃王。乙巳,立皇弟乃为益王,傀为蜀王。
丙午,举先天事故,六品以上清望官,虽非供奉、侍卫之官,日令二人更直待制,以备顾问。
庚戌,以硃泚为凤翔尹。
代宗优宠宦官,奉使四方者,不禁其求取。尝遣中使赐妃族,还,问所得颇少,代宗不悦,以为轻我命。妃惧,遽以私物偿之。由是中使公求赂遗,无所忌惮。宰相尝贮钱于阁中,每赐一物,宣一旨,无徒还者;出使所历州县,移文取货,与赋税同,皆重载而归。上素知其弊。遣中使邵光超赐李希烈旌节;希烈赠之仆、马及缣七百匹,黄茗二百斤。上闻之,怒,杖光超六十而流之。于是中使之未归者,皆潜弃所得于山谷,虽与之,莫敢受。
甲子,以神策都知兵马使、右领军大将军王驾鹤为东都园苑使,以司农卿白琇珪代之,更名志贞。驾鹤典禁兵十馀年,权行中外,诏下,上恐其生变;崔祐甫召驾鹤与语,留连久之,琇珪已视事矣。
李正己畏上威名,表献钱三十万缗;上欲受之,恐见欺,却之则无辞。崔祐甫请遣使慰劳淄青将士,因以正己所献钱赐之,使将士人人戴上恩;又诸道闻之,知朝廷不重货财。上悦,从之。正己大惭服。天下以为太平之治,庶几可望焉。
秋,七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礼仪使、吏部尚书颜真卿上言:“上元中,政在宫壸,始增祖宗之谥。玄宗末,奸臣窃命,累圣之谥,有加至十一字者。按周之文、武,言文不称武,言武不称文,岂盛德所不优乎?盖群臣称其至者故也。故谥多不为褒,少不为贬。今累圣谥号太广,有逾古制,请自中宗以上皆从初谥,睿宗曰圣真皇帝,玄宗曰孝明皇帝,肃宗曰宣皇帝,以省文尚质,正名敦本。”上命百官集议,儒学之士,皆从真卿议;独兵部侍郎袁傪,官以兵进,奏言:“陵庙玉册、木主皆已刊勒,不可轻改,”事遂寝。不知陵中玉册所刻,乃初谥也。
初,代宗之世,事多留滞,四夷使者及四方奏计,或连岁不遣,乃于右银台门置客省以处之;及上书言事孟浪者、失职未叙者,亦置其中,动经十岁。常有数百人,并部曲、畜产动以千计,度支廪给,其费甚广。上悉命疏理,拘者出之,事竟者遣之,当叙者任之,岁省谷万九千二百斛。
壬申,毁元载、马璘、刘忠翼之第。初,天宝中,贵戚第舍虽极奢丽,而坦屋高下,犹存制度,然李靖家庙已为杨氏马厩矣。及安、史乱后,法度堕弛,大臣、将帅、宦官竞治第舍,各穷其力而后止,时人谓之木妖。上素疾之,故毁其尤者,仍命马氏献其园,隶宫司,谓之奉成园。
癸丑,减常贡宫中服用锦千匹、服玩数千事。
庚辰,诏回纥诸胡在京师者,各服其服,无得效华人。先是回纥留京师者常千人,商胡伪服而杂居者又倍之,县官日给饔饩,殖资产,开第舍,市肆美利皆归之,日纵暴横,吏不敢问。或衣华服,诱取妻妾,故禁之。
辛卯,罢天下榷酒收利。
上之在东宫也,国子博士河中张涉为侍读,即位之夕,召涉入禁中,事无大小皆咨之;明日,置于翰林为学士,亲重无比。乙未,以涉为右散骑常侍,仍为学士。
●卷第二百二十六
【唐纪四十二】 起屠维协洽八月,尽重光作噩五月,凡一年有奇。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下大历十四年(己未,公元七七九年)
八月,甲辰,以道州司马杨炎为门下侍郎,怀州刺史乔琳为御史大夫,并同平章事。上方励精求治,不次用人,卜相于崔祐甫,祐甫荐炎器业,上亦素闻其名,故自迁谪中用之。琳,太原人,性粗率,喜诙谐,无他长,与张涉善,涉称其才可大用,上信涉言而用之;闻者无不骇愕。
代宗之世,吐蕃数遣使求和,而寇盗不息,代宗悉留其使者,前后八辈,有至老死不得归者;俘获其人,皆配江、岭。上欲以德怀之,乙巳,以随州司马韦伦为太常少卿,使于吐蕃,悉集其俘五百人,各赐袭衣而遣之。
协律郎沈既济上选举议,以为:“选用之法,三科而已:曰德也、才也、劳也。今选曹皆不及焉;考校之法,皆在书判、簿历、言词、俯仰而已。夫安行徐言,非德也;丽藻芳翰,非才也;累资积考,非劳也。执此以求天下之士,固未尽矣。今人未土著,不可本于乡闾;鉴不独明,不可专于吏部。臣谨详酌古今,谓五品以上及群司长官,宜令宰臣进叙,吏部、兵部得参议焉。其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其牧守、将帅或选用非公,则吏部、兵部得察而举之,罪其私冒。不慎举者,小加谴黜,大正刑典。责成授任,谁敢不勉!夫如是,则贤者不奖而自进,不肖者不抑而自退,众才咸得而官无不治矣。今选法皆择才于吏部,试职于州郡。若才职不称,紊乱无任,责于刺史,则曰命官出于吏曹,不敢废也;责于侍郎,则曰量书判、资考而授之,不保其往也;责于令史,则曰按由历、出入而行之,不知其他也。黎庶徒弊,谁任其咎!若牧守自用,则罪将焉逃!必州郡之滥,独换一刺史则革矣。如吏部之滥,虽更其侍郎无益也。盖人物浩浩,不可得而知,法使之然,非主司之过。今诸道节度、都团练、观察、租庸等使,自判官、副将以下,皆使自择,纵其间或有情故,大举其例,十犹七全。则辟吏之法,已试于今,但未及于州县耳。利害之理,较然可观。曏令诸使僚佐尽受于选曹,则安能镇方隅之重,理财赋之殷乎!”既济,吴人也。
初,衡州刺史曹王皋有治行,湖南观察使辛京杲疾之,陷以法,贬潮州刺史。时杨炎在道州,知其直,及入相,复擢为衡州刺史。始,皋之遭诬在治,念太妃老,将惊而戚,出则囚服就辨,入则拥笏垂鱼,即贬于潮,以迁入贺;及是,然后跪谢告实。皋,明之玄孙也。
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既代郭子仪,邠府宿将史抗、温儒雅、庞仙鹤、张献明、李光逸功名素出怀光右,皆怏怏不服。怀光发兵防秋,屯长武城,军期进退,不时应令。监军翟文秀劝怀光奏令宿卫,怀光遣之,既离营,使人追捕,诬以它罪,且曰:“黄萯之败,职尔之由!”尽杀之。
九月,甲戌,改淮西为淮宁。
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崔宁,在蜀十馀年,恃地险兵强,恣为淫侈,朝廷患之而不能易。至是,入朝,加司空,兼山陵使。
南诏王阁罗凤卒,子凤迦异前死,孙异牟寻立。冬,十月,丁酉朔,吐蕃与南诏合兵十万,三道入寇,一出茂州,一出扶、文,一出黎、雅,曰:“吾欲取蜀以为东府。”崔宁在京师,所留诸将不能御,虏连陷州、县,刺史弃城走,士民窜匿山谷。上忧之,趣宁归镇。宁已辞,杨炎言于上曰:“蜀地富饶,宁据有之,朝廷失其外府,十四年矣。宁虽入朝,全师尚守其后,贡赋不入,与无蜀同。且宁本与诸将等夷,因乱得位,威令不行。今虽遣之,必恐无功;若其有功,则义不可夺。是蜀地败固失之,胜亦不得也。愿陛下熟察。”上曰:“然则奈何?”对曰:“请留宁,发硃泚所领范阳戍兵数千人,杂禁兵往击之,何忧不克!因而得内亲兵于其腹中,蜀将必不敢动,然后更授他帅,使千里沃壤复为国有,是因小害而收大利也。”上曰:“善。”遂留宁。初,马璘忌泾原都知兵马使李晟功名,遣入宿卫,为右神策都将。上发禁兵四千人,使晟将之,发邠、陇、范阳兵五千,使金吾大将军安邑曲环将之,以救蜀。东川出军,自江油趣白坝,与山南兵合击吐蕃、南诏,破之。范阳兵追及于七盘,又破之,遂克维、茂二州。李晟追击于大度河外,又破之。吐蕃、南诏饥寒陨于崖谷死者八九万人。吐蕃悔怒,杀诱导使之来者。异牟寻惧,筑苴咩城,延袤十五里,徙居之。吐蕃封之为日东王。
上用法严,百官震悚。以山陵近,禁人屠宰;郭子仪之隶人潜杀羊,载以入城,右金吾将军裴谞奏之。或谓谞曰:“郭公有社稷大功,君独不为之地乎?”谞曰:“此乃吾所以为之地也。郭公勋高望重,上新即位,以为群臣附之者众,吾故发其小过,以明郭公威权不足畏也。如此,上尊天子,下安大臣,不亦可乎!”
己酉,葬睿文孝武皇帝于元陵;庙号代宗。将发引,上送之,见辒辌车不当驰道,稍指丁未之间,问其故,有司对曰:“陛下本命在午,不敢冲也。”上哭曰:“安有枉灵驾而谋身利乎!”命改辕直午而行。肃宗、代宗皆喜阴阳鬼神,事无大小,必谋之卜祝,故王屿、黎幹以左道得进。上雅不之信,山陵但取七月之期,事集而发,不复择日。
十一月,丁丑,以晋州刺史韩滉为苏州刺史、浙江东、西观察使。
乔琳衰老耳聩,上或时访问,应对失次,所谋议复疏阔。壬午,以琳为工部尚书,罢政事。上由是疏张涉。
杨炎既留崔宁,二人由是交恶。炎托以北边须大臣镇抚,癸巳,以京畿观察使崔宁为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镇坊州。以荆南节度使张延赏为西川节度使。又以灵盐节度都虞侯醴泉杜希全知灵、盐州留后;代州刺史张光晟知单于、振武等城、绥、银、麟、胜州留后;延州刺史李建徽知鄜、坊、丹州留后。时宁既出镇,不当更置留后,炎欲夺宁权,且窥其所为,令三人皆得自奏事,仍讽之使伺宁过失。
十二月,乙卯,立宣王诵为皇太子。
旧制,天下金帛皆贮于左藏,太府四时上其数,比部覆其出入。及第五琦为度支、盐铁使,时京师多豪将,求取无节,琦不能制,乃奏尽贮于大盈内库,使宦官掌之,天子亦以取给为便,故久不出。由是以天下公赋为人君私藏,有司不复得窥其多少,校其赢缩,殆二十年。宦官领其事者三百馀员,皆蚕食其中,蟠结根据,牢不可动。杨炎顿首于上前曰:“财赋者,国之大本,生民之命,重轻安危,靡不由之,是以前世皆使重臣掌其事,犹或耗乱不集。今独使中人出入盈虚,大臣皆不得知,政之蠹敝,莫甚于此。请出之以归有司。度宫中岁用几何,量数奉入,不敢有乏。如此,然后可以为政。”上即日下诏:“凡财赋皆归左藏,一用旧式,岁于数中择精好者三、五千匹,进入大盈。”炎以片言移人主意,议者称之。
丙寅晦,日有食之。
湖南贼帅王国良阻山为盗,上遣都官员外郎关播招抚之。辞行,上问以为政之要,对曰:“为政之本,必求有道贤人与之为理。”上曰:“朕比以下诏求贤,又遣使臣广加搜访,庶几可以为理乎!”对曰:“下诏所求及使者所荐,惟得文词干进之士耳,安有有道贤人肯随牒举选乎!”上悦。
崔祐甫有疾,上令肩舆入中书,或休假在第,大事令中使咨决。
德宗神武孝文皇帝一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下建中元年(庚申,公元七八零年)
春,正月,丁卯朔,改元。群臣上尊号曰圣神文武皇帝;赦天下。始用杨炎议,命黜陟使与观察使、刺史“约百姓丁产,定等级,作两税法。比来新旧征科色目,一切罢之;二税外辄率一钱者,以枉法论。”唐初,赋敛之法曰租、庸、调,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玄宗之末,版籍浸坏,多非其实。及至德兵起,所在赋敛,迫趣取办,无复常准。赋敛之司增数而莫相统摄,各随意增科,自立色目,新故相仍,不知纪极。民富者丁多,率为官、为僧以免课役,而贫者丁多,无所伏匿,故上户优而下户劳。吏因缘蚕食,民旬输月送,不胜困弊,率皆逃徙为浮户,其土著百无四五。至是,炎建议作两税法,先计州县每岁所应费用及上供之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为行商者,在所州县税三十之一,使与居者均,无侥利。居人之税,秋、夏两征之。其租、庸、调杂徭悉省,皆总统于度支。上用其言,因赦令行之。
初,左仆射刘晏为吏部尚书,杨炎为侍郎,不相悦。元载之死,晏有力焉。及上即位,晏久典利权,众颇疾之,多上言转运使可罢;又有风言晏尝密表劝代宗立独孤妃为皇后者。杨炎为宰相,欲为元载报仇,因为上流涕言:“晏与黎幹、刘忠翼同谋,臣为宰相不能讨,罪当万死!”崔祐甫言:“兹事暖昧,陛下已旷然大赦,不当复究寻虚语。”炎乃建言:“尚书省,国政之本,比置诸使,分夺其权,今宜复旧。”上从之。甲子,诏天下钱谷皆归金部、仓部,罢晏转运、租庸、青苗、盐铁等使。
二月,丙申朔,命黜陟使十一人分巡天下。先是,魏博节度使田悦事朝廷犹恭顺,河北黜陟使洪经纶,不晓时务,闻悦军七万人,符下,罢其四万,令还农。悦阳顺命,如符罢之。既而集应罢者,激怒之曰:“汝曹久在军中,有父母妻子,今一旦为黜陟使所罢,将何资以自衣食乎!”众大哭。悦乃出家财以赐之,使各还部伍。于是军士皆德悦而怨朝廷。
崔祐甫以疾,多不视事。杨炎独任大政,专以复恩仇为事,奏用元载遗策城原州,又欲发两京、关内丁夫浚丰州陵阳渠,以兴屯田。上遣中使诣泾原节度使段秀实,访以利害,秀实以为:“今边备尚虚,未宜兴事以召寇。”炎怒,以为沮已,征秀实为司农卿。丁未,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使移军原州,以四镇、北庭留后刘文喜为别驾。京兆尹严郢奏:“案朔方五城,旧屯沃饶之地,自丧乱以来,人功不及,因致荒废,十不耕一。若力可垦辟,不俟浚渠。今发两京、关辅人于丰州浚渠营田,计所得不补所费,而关辅之人不免流散,是虚畿甸而无益军储也。”疏奏,不报。既而陵阳渠竟不成,弃之。
上用杨炎之言,托以奏事不实,己酉,贬刘晏为忠州刺史。
癸丑,以泽潞留后李抱真为节度使。
杨炎欲城原州以复秦、原,命李怀光居前督作,硃泚、崔宁各将万人翼其后。诏下泾州为城具,泾之将士怒曰:“吾属为国家西门之屏,十馀年矣。始居邠州,甫营耕桑,有地著之安。徙屯泾州,披荆榛,立军府;坐席未暖,又投之塞外。吾属何罪而至此乎!”李怀光始为邠宁帅,即诛温儒雅等,军令严峻。及兼泾原,诸将皆惧,曰:“彼五将何罪而为戮?今又来此,吾属能无忧乎!”刘文喜因众心不安,据泾州,不受诏,上疏复求段秀实为帅,不则硃泚。癸亥,以硃泚兼四镇、北庭行军、泾原节度使,代怀光。
三月,翰林学士、左散骑常侍张涉受前湖南观察使辛京杲金,事觉;上怒,欲置于法。时李忠臣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奉朝请,言于上曰:“陛下贵为天子,而先生以乏财犯法,以臣愚观之,非先生之过也。”上意解,辛未,放涉归田里。辛京杲以私忿杖杀部曲,有司奏京杲罪当死,上将从之。李忠臣曰:“京杲当死久矣!”上问其故。忠臣曰:“京杲诸父兄弟皆战死,独京杲至今尚存,臣故以为当死久矣。”上悯然,左迁京杲诸王傅。忠臣乘机救人,多此类。
杨炎罢度支、转运使,命金部、仓部代之。既而省职久废,耳目不相接,莫能振举,天下钱谷无所总领。癸巳,复以谏议大夫韩洄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以金部郎中万年杜佑权江、淮水陆转运使,皆如旧制。刘文喜又不受诏,欲自邀旌节;夏,四月,乙未朔,据泾州叛,遣其子质于吐蕃以求援。上命硃泚、李怀光讨之,又命神策军使张巨济将禁兵二千助之。
吐蕃始闻韦伦归其俘,不之信,及俘入境,各还部落,称:“新天子出宫人,放禽兽,英威圣德,洽于中国。”吐蕃大悦,除道迎伦。赞普即发使随伦入贡,且致赙赠。癸卯,至京师,上礼接之。既而蜀将上言:“吐蕃豺狼,所获俘不可归。”上曰:“戎狄犯塞则击之,服则归之。击以示威,归以示信。威信不立,何以怀远!”悉命归之。
代宗之世,每元日、冬至、端午、生日,州府于常赋之外竞为贡献,贡献多者则悦之。武将、奸吏,缘此侵渔下民。癸丑,上生日,四方贡献皆不受。李正己、田悦各献缣三万匹,上悉归之度支以代租赋。
五月,戊辰,以韦伦为太常卿。乙酉,复遣伦使吐蕃。伦请上自为载书,与吐蕃盟。杨炎以为非敌,请与郭子仪辈为载书以闻,令上画可而已,从之。
硃泚等围刘文喜于泾州,杜其出入,而闭壁不与战,久之不拔。天方旱,征发馈运,内外骚然,朝臣上书请赦文喜以苏疲人者,不可胜纪。上皆不听,曰:“微孽不除,何以令天下!”文喜使其将刘海宾入奏,海宾言于上曰:“臣乃陛下籓邸部曲,岂肯附叛人,必为陛下枭其首以献。但文喜今所求者节而已,愿陛下姑与之,文喜必怠,则臣计得施矣。上曰:“名器不可假人,尔能立效固善,我节不可得也。”使海宾归以告文喜,而攻之如初。减御膳以给军士,城中将士当受春服者,赐予如故。于是众知上意不可移。时吐蕃方睦于唐,不为发兵,城中势穷。庚寅,海宾与诸将共杀文喜,传首,而原州竟不果城。自上即位,李正己内不自安,遣参佐入奏事;会泾州捷奏至,上使观文喜之首而归。正己益惧。
六月,甲午朔,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祐甫薨。
术士桑道茂上言:“陛下不出数年,暂有离宫之厄。臣望奉天有天子气,宜高大其城以备非常。”辛丑,命京兆发丁夫数千,杂六军之士,筑奉天城。
初,回纥风俗朴厚,君臣之等不甚异,故众志专一,劲健无敌。及有功于唐,唐赐遗甚厚,登里可汗始自尊大,筑宫殿以居,妇人有粉黛文绣之饰。中国为之虚耗,而虏俗亦坏。及代宗崩,上遣中使梁文秀往告哀,登里骄不为礼。九姓胡附回纥者,说登里以中国富饶,今乘丧伐之,可有大利。登里从之,欲举国入寇。其相顿莫贺达干,登里之从父兄也,谏曰:“唐,大国也,无负于我,吾前年侵太原,获羊马数万,可谓大捷,而道远粮乏,比归,士卒多徒行者。今举国深入,万一不捷,将安归乎!”登里不听。顿莫贺乘人心之不欲南寇也,举兵击杀之,并九姓胡二千人,自立为合骨咄禄毘伽可汗,遣其臣聿达干与梁文秀俱入见,愿为籓臣,垂发不翦,以待册命。乙卯,命京兆少尹临漳源休册顿莫贺为武义成功可汗。
秋,七月,丙寅,邵州贼帅王国良降。国良本湖南牙将,观察使辛京杲使戍武冈,以扞西原蛮。京杲贪暴,国良家富,京杲以死罪加之。国良惧,据县叛,与西原蛮合,聚众千人,侵掠州县,濒湖千里,咸被其害。诏荆、黔、洪、桂诸道合兵讨之,连年不能克。及曹王皋为湖南观察使,曰:“驱疲,诛反仄,非策之得者也。”乃遗国良书,言:“将军非敢为逆,欲救死耳。我与将军俱为辛京杲所构,我已蒙圣朝湔洗,何心复加兵刃于将军乎!将军遇我,不速降,后悔无及!”国良且喜且惧,遣使乞降,犹疑未决。皋乃假为使者,从一骑,越五百里,抵国良壁,鞭其门,大呼曰:“我曹王也,来受降!”举军大惊。国良趋出,迎拜请罪。皋执其手,约为兄弟,尽焚攻守之具,散其众,使还农。诏赦国良罪,赐名惟新。
辛巳,遥尊上母沈氏为皇太后。
荆南节度使庾准希杨炎指,奏忠州刺史刘晏与硃泚书求营救,辞多怨望,又奏召补州兵,欲拒朝命,炎证成之。上密遣中使就忠州缢杀之,己丑,乃下诏赐死。天下冤之。
初,安、史之乱,数年间,天下户口什亡八九,州县多为籓镇所据,贡赋不入,朝廷府库耗竭,中国多故,戎狄每岁犯边,所在宿重兵,仰给县官,所费不赀,皆倚办于晏。晏初为转运使,独领陕东诸道,陕西皆度支领之,末年兼领,未几而罢。晏有精力,多机智,变通有无,曲尽其妙。常以厚直募善走者,置递相望,觇报四方物价,虽远方,不数日皆达使司,食货轻重之权,悉制在掌握,国家获利,而天下无甚贵甚贱之忧。常以为:“办集众务,在于得人,故必择通敏、精悍、廉勤之士而用之;至于句检簿书、出纳钱谷,事虽至细,必委之士类;吏惟书符牒,不得轻出一言。”常言:“士陷赃贿,则沦弃于时,名重于利,故士多清修;吏虽洁廉,终无显荣,利重于名,故吏多贪污。”然惟晏能行之,它人效者终莫能逮。其属官虽居数千里外,奉教令如在目前,起居语言,无敢欺绐。当时权贵,或以亲故属之者,晏亦应之,使俸给多少,迁次缓速,皆如其志,然无得亲职事。其场院要剧之官,必尽一时之选。故晏没之后,掌财赋有声者,多晏之故吏也。晏又以为户口滋多,则赋税自广,故其理财常以养民为先。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县雨雪丰歉之状白使司,丰则贵籴,歉则贱粜,或以谷易杂货供官用,及于丰处卖之。知院官始见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须如干蠲免,某月须如干救助,及期,晏不俟州县申请,即奏行之,应民之急,未尝失时,不待其困弊、流亡、饿殍,然后赈之也。由是民得安其居业,户口蕃息。晏始为转运使,时天下见户不过二百万,其季年乃三百馀万;在晏所统则增,非晏所统则不增也。其初财赋岁入不过四百万缗,季年乃千馀万缗。晏专用榷盐法充军国之用。时自许、汝、郑、邓之西,皆食河东池盐,度支主之;汴、滑、唐、蔡之东,皆食海盐,晏主之。晏以为官多则民扰,故但于出盐之乡置盐官,收盐户所煮之盐转鬻于商人,任其所之,自馀州县不复置官。其江岭间去盐乡远者,转官盐于彼贮之。或商绝盐贵,则减价鬻之,谓之常平盐,官获其利而民不乏盐。其始江、淮盐利不过四十万缗,季年乃六百馀万缗,由是国用充足而民不困弊。其河东盐利,不过八十万缗,而价复贵于海盐。先是,运关东谷入长安者,以河流湍悍,率一斛得八斗至者,则为成劳,受优赏。晏以为江、汴、河、渭,水力不同,各随便宜,造运船,教漕卒,江船达扬州,汴船达河阴,河船达渭口,渭船达太仓,其间缘水置仓,转相受给。自是每岁运谷或至百馀万斛,无斗升沉覆者。船十艘为一纲,使军将领之,十运无失,授优劳,官其人。数运之后,无不斑白者。晏于扬子置十场造船,每艘给钱千缗。或言“所用实不及半,虚费太多。”晏曰:“不然,论大计者固不可惜小费,凡事必为永久之虑。今始置船场,执事者至多,当先使之私用无窘,则官物坚牢矣。若遽与之屑屑校计锱铢,安能久行乎!异日必有患吾所给多而减之者;减半以下犹可也,过此则不能运矣。”其后五十年,有司果减其半。及咸通中,有司计费而给之,无复羡馀,船益脆薄易坏,漕运遂废矣。晏为人勤力,事无闲剧,必于一日中决之,不使留宿,后来言财利者皆莫能及之。
八月,甲午,振武留后张光晟杀回纥使者突董等九百馀人。突董者,武义可汗之叔父也。代宗之世,九姓胡常冒回纥之名,杂居京师,殖货纵暴,与回纥共为公私之患。上即位,命突董尽帅其徒归国,辎重甚盛。至振武,留数月,厚求资给,日食肉千斤,他物称是,纵樵牧者暴践果稼,振武人苦之。光晟欲杀回纥,取其辎重,而畏其众强,未敢发。九姓胡闻其种族为新可汗所诛,多道亡,突董防之甚急。九姓胡不得亡,又不敢归,乃密献策于光晟,请杀回纥。光晟喜其党类自离,许之。上以陕州之辱,心恨回纥。光晟知上旨,乃奏称:“回纥本种非多,所辅以强者,群胡耳。今闻其自相鱼肉,顿莫贺新立,移地健有孽子,及国相、梅钅录各拥兵数千人相攻,国未定。彼无财则不能使其众,陛下不乘此际除之,乃归其人,与之财,正所谓借寇兵赍盗粮者也。请杀之。”三奏,上不许。光晟乃使副将过其馆门,故不为礼;突董怒,执而鞭之数十。光晟勒兵掩击,并群胡尽杀之,聚为京观。独留二胡,使归国为证,曰:“回纥鞭辱大将,且谋袭据振武,故先事诛之。”上征光晟为右金吾将军,遣中使王嘉祥征致信币。回纥请得专杀者以复仇,上为之贬光晟为睦王傅以慰其意。
丁未,加卢龙、陇右、泾原节度使硃泚兼中书令,卢龙、陇右节度如故。以舒王谟为四镇、北庭行军、泾原节度大使,以泾州牙前兵马使河中姚令言为留后。谟,邈之子也,早孤,上子之。
癸丑,诏赠太后父、祖、兄、弟官,及自馀宗族男女拜官封邑者告第告身,凡百二十有七通;中使以马负而赐之。
九月,壬午,将作奏宣政殿廊坏,十月魁冈,未可修。上曰:“但不妨公害人,则吉矣。安问时日!”即命修之。
大历以前,赋敛出纳俸给皆无法,长吏得专之;重以元、王秉政,货赂公行,天下不按赃吏者殆二十年。惟江西观察使路嗣恭案虔州刺史源敷翰,流之。上以宣歙观察使薛邕,文雅旧臣,征为左丞。邕去宣州,盗隐官物以巨万计,殿中侍御史员发之。
冬,十月,己亥,贬连山尉。于是州县始畏朝典,不敢放纵。
上初即位,疏斥宦官,亲任朝士,而张涉以儒学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继以赃败。宦官武将得以借口,曰:“南牙文臣赃动至巨万,而谓我曹浊乱天下,岂非期罔邪!”于是上心始疑,不知所倚杖矣。
中书舍人高参请分遣诸沈访求太后,庚寅,以睦王述为奉迎使,工部尚书乔琳副之,又命诸沈四人为判官,与中使分行诸道求之。
十一月,初令待制官外,更引朝集使二人,访以时政得失,远人疾苦。
先是,公主下嫁者,舅姑拜之,妇不答。上命礼官定公主拜见舅、姑及婿之诸父、兄、姊之仪,舅、姑坐受于中堂,诸父、兄、姊立受于东序,如家人礼。有县主将嫁,择用丁丑。是日,上之从父妹卒,命罢之。有司奏:“供张已备,且殇服不足废事。”上曰:“尔爱其费,我爱其礼。”卒罢之。至德以来,国家多事,公主、郡、县主多不以时嫁。有华发者,虽居禁中,或十年不见天子。上始引见诸宗女,尊者致敬,卑者存慰,悉命嫁之。所赍小大之物,必经心目。己卯、庚辰二日,嫁岳阳等凡十一县主。
吐蕃见韦伦再至,益喜。十二月,辛卯朔,伦还,吐蕃遣其相论饮明思等入贡。
是岁,册太子母王氏为淑妃。
天下税户三百八万五千七十六,籍后七十六万八千馀人,税钱一千八十九万八千馀缗,谷二百一十五万七千馀斛。
代宗睿文孝武皇帝下建中二年(辛酉,公元七八一年)
春,正月,戊辰,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薨。宝臣欲以军府传其子行军司马惟岳,以其年少暗弱,豫诛诸将之难制者深州刺史张献诚等,至有十馀人同日死者。宝臣召易州刺史张孝忠,孝忠不往,使其弟孝节召之。孝忠使孝节谓宝臣曰:“诸将何罪,连颈受戮!孝忠惧死,不敢往,亦不敢叛,正如公不入朝之意耳。”孝节泣曰:“如此,孝节必死。”孝忠曰:“往则并命,我在此,必不敢杀汝。”遂归,宝臣亦不之罪也。兵马使王武俊,位卑而有勇,故宝臣特亲爱之,以女妻其子士真,士真复厚结其左右。故孝忠、武俊独得全。及薨,孔目官胡震,家僮王它奴劝惟岳匿丧二十馀日,诈为宝臣表,求令惟岳继袭,上不许。遣给事中汲人班宏往问宝臣疾,且谕之。惟岳厚赂宏,宏不受,还报。惟岳乃发丧,自为留后,使将佐共奏求旌节,上又不许。初,宝臣与李正己、田承嗣、梁崇义相结,期以土地传之子孙。故承嗣之死,宝臣力为之请于朝,使以节授田悦;代宗从之。悦初袭位,事朝廷礼甚恭,河东节度使马燧表其必反,请先为备。至是悦屡为惟岳请继袭,上欲革前弊,不许。或谏曰:“惟岳己据父业,不因而命之,必为乱。”上曰:“贼本无资以为乱,皆藉我土地,假我位号,以聚其众耳。曏日因其所欲而命之多矣,而乱益滋。是爵命不足以已乱而适足以长乱也。然则惟岳必为乱,命与不命等耳。”竟不许。悦乃与李正己各遣使诣惟岳,潜谋勒兵拒命。
魏博节度副使田庭玠谓悦曰:“尔藉伯父遗业,但谨事朝廷,坐享富贵,不亦善乎!奈何无故与恒、郓共为叛臣!尔观兵兴以来,逆乱者谁能保其家乎?必欲行尔之志,可先杀我,无使我见田氏之族灭也。”因称病卧家。悦自往谢之,庭玠闭门不内,竟以忧卒。
成德判官邵真闻李惟岳之谋,泣谏曰:“先相公受国厚恩,大夫衰绖之中,遽欲负国,此甚不可。”劝惟岳执李正己使者送京师,且请讨之,曰:“如此,朝廷嘉大夫之忠,则旄节庶几可得。”惟岳然之,使真草奏。长史毕华曰:“先公与二道结好二十馀年,奈何一旦弃之!且虽执其使,朝廷未必见信。正己忽来袭我,孤军无援,何以待之!”惟岳又从之。
前定州刺史谷从政,惟岳之舅也,有胆略,颇读书,王武俊等皆敬惮之,为宝臣所忌,从政乃称病杜门。憔岳亦忌之,不与图事,日夜独与胡震、王他奴等计议,多散金帛以悦将士。从政往见憔岳曰:“今海内无事,自上国来者,皆言天子聪明英武,志欲致太平,深不欲诸侯子孙专地。尔今首违诏命,天子必遣诸道致讨。将士受赏之际,皆言为大夫尽死。苟一战不胜,各惜其生,谁不离心!大将有权者,乘危伺便,咸思取尔以自为功矣。且先相公所杀高班大将,殆以百数,挠败之际,其子弟欲复仇者,庸可数乎!又,相公与幽州有隙,硃滔兄弟常切齿于我,今天子必以为将。滔与吾击析相闻,计其闻命疾驱,若虎狼之得兽也,何以当之!昔田承嗣从安、史父子同反,身经百战,凶悍闻于天下,违诏举兵,自谓无敌。及卢子期就擒,吴希光归国,承嗣指天垂泣,身无所措。赖先相公按兵不进,且为之祈请,先帝宽仁,赦而不诛,不然,田氏岂有种乎!况尔生长富贵,齿发尚少,不更艰危,乃信左右之言,欲效承嗣所为乎!为尔之计,不若辞谢将佐,使惟诚摄领军府,身自入朝,乞留宿卫,因言惟诚且令摄事。恩命决于圣志,上必悦尔忠义,纵无大位,不失荣禄,永无忧矣。不然,大祸将至,悔之何及。吾亦知尔素疏忌我,顾以舅甥之情,事急,不得不言耳!”惟岳及左右见其言切,益恶之。从政乃复归,杜门称病。惟诚者,惟岳之庶兄也,谦厚好书,得众心,其母妹为李正己子妇。是日,惟岳送惟诚于正己,正己使复姓张,遂仕淄青。惟岳遣王它奴诣从政家,察其起居,从政饮药而卒;且死,曰:“吾不惮死,哀张氏今族灭矣!”
刘文喜之死也,李正己、田悦等皆不自安;刘晏死,正己等益惧,相谓曰:“我辈罪恶,岂得与刘晏比乎!”会汴州城隘,广之,东方人讹言:“上欲东封,故城汴州。”正己惧,发兵万人屯曹州。田悦亦完聚为备,与梁崇义、李惟岳遥相应助,河南士民骚然惊骇。
永平军旧领汴、宋、滑、亳、陈、颍、泗七州,丙子,分宋、亳、颖别为节度使,以宋州刺史刘洽为之;以泗州隶淮南;又以东都留守路嗣恭为怀、郑、汝、陕四州、河阳三城节度使。旬日,又以永平节度使李勉都统洽、嗣恭二道,仍割郑州隶之,选尝为将者为诸州刺史,以备正己等。
初,高力士有养女嫠居东京,颇能言宫中事,女官李真一意其为沈太后,诣使者具言其状。上闻之,惊喜。时沈氏故老已尽,无识太后者,上遣宦官、宫人征验视之,年状颇同,宦官、宫人不审识太后,皆言是。高氏辞称实非太后,验视者益疑之,强迎入居上阳宫。上发宫女百馀人,赍乘舆御物就上阳宫供奉。左右诱谕百方,高氏心动,乃自言是。验视者走马入奏,上大喜。二月,辛卯,上以偶日御殿,群臣皆入贺。诏有司草仪奉迎。高氏弟承悦在长安,恐不言,久获罪,遽自言本末。上命力士养孙樊景超往覆视,景超见高氏居内殿,以太后自处,左右侍卫甚严。景超谓高氏曰:“姑何自置身于俎上!”左右叱景超使下,景超抗声曰:“有诏,太后诈伪,左右可下。”左右皆下殿。高氏乃曰:“吾为人所强,非己出也。”以牛车载还其家。上恐后人不复敢言太后,皆不之罪,曰:“吾宁受百欺,庶几得之。”自是四方称得太后者数四,皆非是,而真太后竟不知所之。
御史中丞卢杞,弈之子也,貌丑,色如蓝,有口辩。上悦之,丁未,擢为大夫,领京畿观察使。郭子仪每见宾客,姬妾不离侧。杞尝往问疾,子仪悉屏侍妾,独隐几待之。或问其故,子仪曰:“杞貌陋而心险,妇人辈见之必笑,他日杞得志,吾族无类矣!”
杨炎既杀刘晏,朝野侧目,李正己累表请晏罪,讥斥朝廷。炎惧,遣腹心分诣诸道,以宣慰为名,实使之密谕节度使云:“晏昔附奸邪,请立独孤后,上自恶而杀之。”上闻而恶之,由是有诛炎之志,隐而未发。乙巳,迁炎中书侍郎,擢卢杞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不专任炎矣。杞蕞陋,无文学,炎轻之,多托疾不与会食;杞亦恨之。杞阴狡,欲起势立威,小不附者必欲置之死地,引太常博士裴延龄为集贤殿直学士,亲任之。
丙午,更汴宋军名曰宣武。
振武节度使彭令芳苛虐,监军刘惠光贪婪。乙卯,军士共杀之。
发京西防秋兵万二千人戍关东。上御望春楼宴劳将士,神策将士独不饮,上使诘之,其将杨惠元对曰:“臣等发奉天,军帅张巨济戒之曰:‘此行大建功名,凯旋之日,相与为欢。苟未捷,勿饮酒。’故不敢奉诏。”及行,有司缘道设酒食,独惠元所部瓶罂不发。上深叹美,赐书劳之。惠元,平州人也。
三月,置溵州于郾城。
辛巳,以汾州刺史王翃为振武军使、镇北、绥、银等州留后。
遣殿中少监崔汉衡使于吐蕃。
梁崇义虽与李正己等连结,兵势寡弱,礼数最恭。或劝其入朝,崇义曰:“来公有大功于国,上元中为阉宦所谗,迁延稽命,及代宗嗣位,不俟驾入朝,犹不免族诛。吾岁久衅积,何可往也!”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屡请讨之,崇义惧,益修武备。流人郭昔告崇义为变,崇义闻之,请罪,上为之杖昔,远流之;使金部员外郎李舟诣襄州谕旨以安之。舟尝奉使诣刘文喜,为陈祸福,文喜囚之,会帐下杀文喜以降,诸道跋扈者闻之,谓舟能覆城杀将。至襄州,崇义恶之。舟又劝崇义入朝,言颇切直,崇义益不悦。及遣使宣慰诸道,舟复指襄州,崇义拒境不内,上言“军中疑惧,请易以它使。”时两河诸镇方猜阻,上欲示恩信以安之,夏,四月,庚寅,加崇义同平章事,妻子悉加封赏,赐以铁券;遣御史张著赍手诏征之,仍以其裨将蔺杲为邓州刺史。
五月,丙寅,以军兴,增商税为什一。
田悦卒与李正己、李惟岳定计,连兵拒命,遣兵马使孟祐将步骑五千北助惟岳。薛嵩之死也,田承嗣盗据洺、相二州,朝廷独得邢、磁二州及临洺县。悦欲阻山为境,曰:“邢、磁如两眼,在吾腹中,不可不取。”乃遣兵马使康愔将八千人围邢州,别将杨朝光将五千人栅于邯郸西北,以断昭义救兵,悦自将兵数万围临洺。邢州刺史李共、临洺将张伾坚壁拒守。贝州刺史邢曹俊,田承嗣旧将也,老而有谋,悦宠信牙官扈崿而疏之。及攻临洺,召曹俊问计。曹俊曰:“兵法十围五攻;尚书以逆犯顺,势更不侔。今顿兵坚城之下,粮竭卒尽,自亡之道也。不若置万兵于崞口以遏西师,则河北二十四州皆为尚书有矣。”诸将恶其异己,共毁之,悦不用其策。
●卷第二百二十七
【唐纪四十三】 起重光作噩六月,尽玄黓阉茂,凡一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二建中二年(辛酉,公元七八一年)
六月,庚寅,以浙江东、西观察使、苏州刺史韩滉为润州刺史、浙江东、西节度使,名其军曰镇海。
张著至襄阳,梁崇义益惧,陈兵而见之。蔺杲得诏不敢发,驰见崇义,请命。崇义对著号泣,竟不受诏。著复命。癸巳,进李希烈爵南平郡王,加汉南、汉北兵马招讨使,督诸道兵讨之。杨炎谏曰:“希烈为董秦养子,亲任无比,卒逐秦而夺其位。为人狼戾无亲,无功犹屈强不法,使平崇义,何以制之!”上不听。炎固争之,上益不平。荆南牙门将吴少诚以取梁崇义之策干李希烈,希烈以少诚为前锋。少诚,幽州潞人也。
时内自关中,西暨蜀、汉,南尽江、淮、闽、越,北至太原,所在出兵,而李正己遣兵扼徐州甬桥、涡口,梁崇义阻兵襄阳,运路皆绝,人心震恐。江、淮进奉船千馀艘,泊涡口不敢进。上以和州刺史张万福为濠州刺史。万福驰至涡口,立马岸上,发进奉船,淄青将士停岸睥睨不敢动。辛丑,汾阳忠武王郭子仪薨。子仪为上将,拥强兵,程元振、鱼朝恩谗谤百端;诏书一纸征之,无不即日就道,由是谗谤不行。尝遣使至田承嗣所,承嗣西望拜之曰:“此膝不屈于人若干年矣!”李灵曜据汴州作乱,公私物过汴者皆留之,惟子仪物不敢近,遣兵卫送出境。校中书令考凡二十四,月入俸钱二万缗,私产不在焉;府库珍货山积。家人三千人,八子、七婿皆为朝廷显官;诸孙数十人,每问安,不能尽辩,颔之而已。仆固怀恩、李怀光、浑瑊辈皆出麾下,虽贵为王公,常颐指役使,趋走于前,家人亦以仆隶视之。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三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疾,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年八十五而终。其将佐至大官、为名臣者甚众。
壬子,以怀、郑、河阳节度副使李艽为河阳、怀州节度使,割东畿五县隶焉。
北庭、安西自吐蕃陷河、陇,隔绝不通,伊西、北庭节度使李元忠、四镇留后郭昕帅将士闭境拒守,数遣使奉表,皆不达,声问绝者十馀年。至是,遣使间道历诸胡自回纥中来,上嘉之。秋,七月,戊午朔,加元忠北庭大都护,赐爵宁塞郡王;以昕为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赐爵武威郡王;将士皆迁七资。元忠姓名,朝廷所赐也,本姓曹,名令忠;昕,子仪弟之子也。
李希烈以久雨未进军,上怪之,卢杞密言于上曰:“希烈迁延,以杨炎故也。陛下何爱炎一日之名而堕大功?不若暂免炎相以悦之。事平复用,无伤也。”上以为然。庚申,以炎为左仆射,罢政事。以前永平节度使张镒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镒,齐丘之子也。以朔方节度使崔宁为右仆射。
丙子,赠故伊州刺史袁光庭工部尚书。光庭天宝末为伊州刺史,吐蕃陷河、陇,光庭坚守累年,吐蕃百方诱之,不下。粮竭兵尽,城且陷,光庭先杀妻子,然后自焚。郭昕使至,朝廷始知之,故赠官。
辛巳,以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朔方节度使。
癸未,河东节度使马燧,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李晟,大破田悦于临洺。时悦攻临洺,累月不拔,城中食且尽,府库竭,士卒多死伤。张伾饰其爱女,使出拜将士曰:“诸群守战甚苦,伾家无它物,请鬻此女为将士一日之费。”众皆哭,曰:“愿尽死力,不敢言赏!”李抱真告急于朝,诏马燧将步骑二万与抱真讨悦,又遣李晟将神策兵与之俱;又诏幽州留后硃滔讨惟岳。燧等军未出险,先遣使持书谕悦,为好语。悦谓燧畏之,不设备,又与抱真合兵八万,东下壶关,军于邯郸,击悦支军,破之。悦方急攻临洺,分李惟岳兵五千助杨朝光。明日,燧等进攻朝光栅,悦将万馀人救之,燧命大将李自良等御之于双冈,令之曰:“悦得过,必斩尔!”自良等力战,悦军却。燧推火车焚朝光栅,斩朝光,获首虏五千馀级。居五日,燧等进军至临洺,悦悉众力战,凡百馀合,悦兵大败,斩首万馀级。悦引兵夜遁,邢州围亦解。
时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已薨,子纳秘之,擅领军务。悦求救于纳及李惟岳,纳遣大将卫俊将兵万人,惟岳遣兵三千人救之。悦收合散卒,得二万馀人,军于洹水;淄青军其东,成德军其西,首尾相应。马燧帅诸军进屯鄴,奏求河阳兵自助;诏河阳节度使李艽将兵会之。
八月,李纳始发丧,奏请袭父位,上不许。
梁崇义发兵至江陵,至四望,大败而归,乃收兵襄、邓。李希烈引军循汉而上,与诸道兵会;崇义遣其将翟晖、杜少诚逆战于蛮水,希烈大破之;追至疏口,又破之。二将请降,希烈使将其众先入襄阳慰谕军民。崇义闭城拒守,守者开门争出,不可禁。崇义与妻赴井死,传首京师。
范阳节度使硃滔将讨李惟岳,军于莫州。张孝忠将精兵八千守易州,滔遣判官蔡雄说孝忠曰:“惟岳乳臭儿,敢拒朝命;今昭义、河东军已破田悦,淮宁李仆射克襄阳,计河南诸军,朝夕北向,恒、魏之亡,可伫立而须也。使君诚能首举易州以归朝廷,则破惟岳之功自使君始,此转祸为福之策也。”孝忠然之,遣牙官程华诣滔,遣录事参军董稹奉表诣阙,滔又上表荐之。上悦。九月,辛酉,以孝忠为成德节度使。命惟岳护丧归朝,惟岳不从。孝忠德滔,为子茂和娶滔女,深相结。
壬戌,加李希烈同平章事。
初,李希烈请讨梁崇义,上对朝士亟称其忠。黜陟使李承自淮西还,言于上曰:“希烈必立微功;但恐有功之后,偃蹇不臣,更烦朝廷用兵耳。”上不以为然。希烈既得襄阳,遂据之为己有,上乃思承言。时承为河中尹,甲子,以承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上欲以禁兵送上,承请单骑赴镇。至襄阳,希烈置之外馆,迫胁万方,承誓死不屈,希烈乃大掠阖境所有而去。承治之期年,军府稍完。希烈留牙将于襄州,守其所掠财,由是数有使者往来。承亦遣其腹心臧叔雅往来许、蔡,厚结希烈腹心周曾等,与之阴图希烈。
初,萧嵩家庙临曲江,玄宗以娱游之地,非神灵所宅,命徙之。杨炎为相,恶京兆尹严郢,左迁大理卿。卢杞欲陷炎,引郢为御史大夫。先是,炎将营家庙,有宅在东都,凭河南尹赵惠伯卖之,惠伯买以为官廨,郢按之,以为有羡利。杞召大理正田晋议法,晋以为:“律,监临官市买有羡利,以乞取论,当夺官。”杞怒,贬晋衡州司马。更召它吏议法,以为:“监主自盗,罪当绞。”炎庙正直萧嵩庙地,杞因谮炎,云“兹地有王气,故玄宗令嵩徙之。炎有异志,故于其地建庙。”冬,十月,乙未,炎自左仆射贬崖州司马。遣中使护送,未至崖州百里,缢杀之。惠伯自河中尹贬费州多田尉。寻亦杀之。
辛丑,册太子妃萧氏。
癸卯,祫太庙。先是,太祖既正东向之位,献、懿二祖皆藏西夹室,不飨。至是,复奉献祖东向而飨之。
徐州刺史李洧,正己之从父兄也。李纳寇宋州,彭城令太原白季庚说洧举州归国。洧从之,遣摄巡官崔程奉表诣阙,且使口奏,并白宰相,以“徐州不能独抗纳,乞领徐、海、沂三州观察使,况海、沂二州,今皆为纳有。洧与刺史王涉、马万通素有约,苟得朝廷诏书,必能成功。”程自外来,以为宰相一也,先白张镒,镒以告卢杞。杞怒其不先白己,不从其请。戊申,加洧御史大夫,充招谕使。
十一月,戊午,以永乐公主适检校比部郎中田华,上不欲违先志故也。
蜀王傀,更名遂。
辛酉,宣武节度使刘洽,神策都知兵马使曲环,滑州刺史襄平李澄,朔方大将唐朝臣,大破淄青、魏博之兵于徐州。
先是,李纳遣其将王温会魏博将信都崇庆共攻徐州,李洧遣牙官温人王智兴诣阙告急。智兴善走,不五日而至。上为之发朔方兵五千人,以朝臣将之,与洽、环、澄共救之。时朔方军资装不至,旗服弊恶。宣武人嗤之曰:“乞子能破贼乎!”朝臣以其言激怒士卒,且曰:“都统有令,先破贼营者,营中物悉与之。”士皆愤怒争奋。
崇庆、温攻彭城,二旬不能下,请益兵于纳。纳遣其将石隐金将万人助之,与刘洽等相拒于七里沟。日向暮,洽引军稍却。朔方马军使杨朝晟言于唐朝臣曰:“公以步兵负山而陈,以待两军。我以骑兵伏于山曲,贼见悬军势孤,必搏之。我以伏兵绝其腰,必败之。”朝臣从之。崇庆等果将骑二千逾桥而西,追击官军,伏兵发,横击之。崇庆等兵中断,狼狈而返,阻桥以拒官军。其兵有争桥不得,涉水而度者。朝晟指之曰:“彼可涉,吾何为不涉!”遂涉水击,据桥者皆走,崇庆等兵大溃。洽等乘之,斩首八千级,溺死过半。朔方军士尽得其辎重,旗服鲜华,乃谓宣武人曰:“乞子之功,孰与宋多?”宣武人皆惭。官军乘胜逐北,至徐州城下,魏博、淄青军解围走,江、淮漕运始通。
己巳,诏削李惟岳官爵;募所部降者,赦而赏之。
甲申,淮南节度使陈少游遣兵击海州,其刺史王涉以州降。十二月,李纳密州刺史马万通乞降;丁酉,以为密州刺史。
崔汉衡至吐蕃,赞普以敕书称贡献及赐,全以臣礼见处。又,云州之西,当以贺兰山为境,邀汉衡更请之。丁未,汉衡遣判官与吐蕃使者入奏。上为之改敕书、境土,皆如其请。
加马燧魏博招讨使。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二建中三年(壬戌,公元七八二年)
春,正月,河阳节度使李艽引兵逼卫州,田悦守将任履虚诈降,既而复叛。
马燧等诸军屯于漳滨。田悦遣其将王光进筑月城以守长桥,诸军不得渡。燧以铁锁连车数百乘,实以土囊,塞其下流,水浅,诸军涉渡。时军中乏粮,悦等深壁不战。燧命诸军持十日粮,进屯仓口,与悦夹洹水而军。李抱真、李艽问曰:“粮少而深入,何也?”燧曰:“粮少则利速战,今三镇连兵不战,欲以老我师。我若分军击其左右,悦必救之,则我腹背受敌,战必不利。故进军逼悦,所谓攻其所必救也。彼苟出战,必为诸君破之。”乃为三桥逾洹水,日往挑战,悦不出。燧令诸军夜半起食,潜师循洹水直趋魏州,令曰:“贼至,则止为陈。”留百骑击鼓鸣角于营中,仍抱薪持火,俟诸军毕,则止鼓角匿其旁。伺悦军毕渡,焚其桥。军行十里所,悦闻之,帅淄青、成德步骑四万逾桥掩其后,乘风纵火,鼓噪而进。燧按兵不动,先除其前草莽百步为战场,结陈以待之,募勇士五千馀人为前列。悦军至,火止,气衰,燧纵岳击之,悦军大败。神策、昭义、河阳军小却,见河东军捷,还斗,又破之。追奔至,三桥已焚,悦军乱,赴水溺死不可胜纪,斩首二万馀级,捕虏三千馀人,尸相枕藉三十馀里。
悦收馀兵千馀人走魏州。马燧与李抱真不协,顿兵平邑浮图,迁延不进。悦夜至南郭,大将李长春闭关不内,以俟官军,久之,天且明,长春乃开门纳之。悦杀长春,婴城拒守。城中士卒不满数千,死者亲戚,号哭满街。悦忧惧,乃持佩刀,乘马立府门外,悉集军民,流涕言曰:“悦不肖,蒙淄青、成德二丈人大恩,不量其力,辄拒朝命,丧败至此,使士大夫肝脑涂地,皆悦之罪也。悦有老母,不能自杀,愿诸公以此刀断悦首,提出城降马仆射,自取富贵,无为与悦俱死也!”因从马上自投地。将士争前抱持悦曰:“尚书举兵徇义,非私己也。一胜一负,兵家之常。某辈累世受恩,何忍闻此!愿奉尚书一战,不胜则以死继之。”悦曰:“诸公不以悦丧败而弃之,悦虽死,敢忘厚意于地下!”乃与诸将各断发,约为兄弟,誓同生死。悉出府库所有及敛富民之财,得百馀万,以赏士卒,众心始定。复召贝州刺史刑曹俊,使之整部伍,缮守备,军势复振。李纳军于濮阳,为河南军所逼,奔还濮州,征援兵于魏州。田悦遣军使符璘将三百骑送之,璘父令奇谓璘曰:“吾老矣,历观安、史辈叛乱者,今皆安在!田氏能久乎!汝因此弃逆从顺,是汝扬父名于后世也。”啮臂而别。璘遂与其副李瑶帅众降于马燧。悦收族其家,令奇慢骂而死。瑶父再春以博州降,悦从兄昂以洺州降,王光进以长桥降。悦入城旬馀日,马燧等诸军始至城下,攻之,不克。
丙寅,李惟岳遣兵与孟祐守束鹿,硃滔、张孝忠攻拔之,进围深州。惟岳忧惧,掌书记邵真复说惟岳,密为表,先遣弟惟简入朝;然后诛诸将之不从命者,身自入朝,使妻父冀州刺史郑诜权知节度事,以待朝命。惟简既行,孟祐知其谋,密遣告田悦。悦大怒,使衙官扈岌往见惟岳,让之曰:“尚书举兵,正为大夫求旌节耳,非为己也。今大夫乃信邵真之言,遣弟奉表,悉以反逆之罪归尚书,自求雪身,尚书何负于大夫而至此邪!若相为斩邵真,则相待如初;不然,当与大夫绝矣。”判官毕华言于惟岳曰:“田尚书以大夫之故陷身重围,大夫一旦负之,不义甚矣。且魏博、淄青兵强食富,足抗天下,事未可知,奈何遽为二三之计乎!”惟岳素怯,不能守前计,乃引邵真,对扈岌斩之。发成德兵万人,与孟祐俱围束鹿。丙寅,硃滔、张孝忠与战于束鹿城下,惟岳大败,烧营而遁。兵马使王武俊为左右所构,惟岳疑之,惜其才,未忍除也。束鹿之战,使武俊为前锋,私自谋曰:“我破硃滔,则惟岳军势大振,归,杀我必矣。”故战不甚力而败。
硃滔欲乘胜攻恒州,张孝忠引兵西北,军于义丰。滔大惊,孝忠将佐皆怪之,孝忠曰:“恒州宿将尚多,未易可轻。迫之则并力死斗,缓之则自相图。诸君第观之,吾军义丰,坐待惟岳之殄灭耳。且硃司徒言大而识浅,可与共始,难与共终也!”于是滔亦屯束鹿,不敢进。
惟岳将康日知以赵州归国,惟岳益疑王武俊,武俊甚惧。或谓惟岳曰:“先相公委腹心于武俊,使之辅佐大夫,又有骨肉之亲。武俊勇冠三军,今危难之际,复加猜阻。若无武俊,欲使谁为大夫却敌乎!”惟岳以为然,乃使步军使卫常宁与武俊共击赵州,又使王士真将兵宿府中以自卫。
癸未,蜀王遂更名溯。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拔海、密二州,李纳复攻陷之。
王武俊既出恒州,谓卫常宁曰:“武俊今幸出虎口,不复归矣!当北归张尚书。”常宁曰:“大夫暗弱,信任左右,观其势终为硃滔所灭。今天子有诏,得大夫首者,以其官爵与之。中丞素为众所服,与其出亡,曷若倒戈以取大夫,转祸为福,特反掌耳。事苟不捷,归张尚书,未晚也。”武俊深以为然。会惟岳使要藉谢遵至赵州城下,武俊引遵同谋取惟岳。遵还,密告王士真。闰月,甲辰,武俊、常宁自赵州引兵还袭惟岳。遵与士真矫惟岳命,启城门纳之。黎明,武俊帅数百骑突入府门。士真应之于内,杀十馀人。武俊令曰:“大夫叛逆,将士归顺,敢违拒者族!”众莫敢动。遂执惟岳,收郑诜、毕华、王它奴等,皆杀之。武俊以惟岳旧使之子,欲生送之长安。常宁曰:“彼见天子,将复以叛逆之罪归咎于中丞。”乃缢杀之,传首京师。深州刺史杨荣国,惟岳姊夫也,降于硃滔,滔使复其位。
复榷天下酒,惟西京不榷。
二月,戊午,李惟岳所署定州刺史杨政义降。时河北略定,惟魏州未下。河南诸军攻李纳于濮州,纳势日蹙。朝廷谓天下不日可平。甲子,以张孝忠为易、定、沧三州节度使,王武俊为恒冀都团练观察使,康日知为深赵都团练观察使,以德、林二州隶硃滔,令还镇。滔固请深州,不许,由是怨望,留屯深州。王武俊素轻张孝忠,自以手诛李惟岳,功在康日知上,而孝忠为节度使,己与康日知俱为都团练使,又失赵、定二州,亦不悦。又诏以粮三千石给硃滔,马五百匹给马燧。武俊以为朝廷不欲使故人为节度使,魏博既下,必取恒冀,故先分其粮马以弱之,疑,未肯奉诏。
田悦闻之,遣判官王侑、许士则间道至深州,说硃滔曰:“司徒奉诏讨李惟岳,旬朔之间,拔束鹿,下深州,惟岳势蹙,故王大夫因司徒胜势,得以枭惟岳之首,此皆司徒之功也。又天子明下诏书,令司徒得惟岳城邑,皆隶本镇。今乃割深州以与日知,是自弃其信也。且今上志欲扫清河朔,不使蕃镇承袭,将悉以文臣代武臣。魏亡,则燕、赵为之次矣;若魏存,则燕、赵无患。然则司徒果有意矜魏博之危而救之,非徒得存亡继绝之义,亦子孙万世之利也。”又许以贝州赂滔。滔素有异志,闻之,大喜,即遣王侑归报魏州,使将士知有外援,各自坚。又遣判官王郅与许士则俱诣恒州,说王武俊曰:“大夫出万死之计,诛逆首,拔乱根,康日知不出赵州,岂得与大夫同日论功!而朝廷褒赏略同,谁不为大夫愤邑者!今又闻有诏支粮马与邻道,朝廷之意,盖以大夫善战无敌,恐为后患,先欲贫弱军府,俟平魏之日,使马仆射北首,硃司徒南向,共相灭耳。硃司徒亦不敢自保,使郅等效愚计,欲与大夫共救田尚书而存之。大夫自留粮马以供军;硃司徒不欲以深州与康日知,愿以与大夫,请早定刺史以守之。三镇连后,若耳目手足之相救,则它日永无患矣!”武俊亦喜,许诺,即遣判官王巨源使于滔,且令知深州事,相与刻日举兵南向。滔又遣人说张孝忠,孝忠不从。
宣武节度使刘洽攻李纳于濮州,克其外城。纳于城上涕泣求自新,李勉又遣人说之。癸卯,纳遣其判官房说以其母弟经及子成务入见。会中使宋凤朝称纳势穷蹙,不可舍,上乃因说等于禁中,纳遂归郓州,复与田悦等合。朝廷以纳势未衰,三月,乙未,始以徐州刺史李洧兼徐、海、沂都团练观察使,海、沂已为纳所据,洧竞无所得。
李纳之初反也,其所署德州刺史李西华备守甚严,都虞候李士真密毁西华于纳,纳召西华还府,以士真代之。士真又以诈召棣州刺史李长卿,长卿过德州,士真劫之,与同归国。夏,四月,戊午,以士真、长卿为二州刺史。士真求援于硃滔,滔已有异志,遣大将李济时将三千人声言助士真守德州,且召士真诣深州议军事,至则留之,使济时领州事。
庚申,吐蕃归曏日所俘掠兵民八百人。
上遣中使发卢龙、恒冀、易定兵万人诣魏州讨田悦。王武俊不受诏,执使者送硃滔。滔言于众曰:“将士有功者,吾奏求官勋,皆不遂。今欲与诸君敕装共趋魏州,击破马燧以取温饱,何如?”皆不应。三问,乃曰:“幽州之人,自安、史之反,从而南者无一人得还,今其遗人痛入骨髓。况太尉、司徒皆受国宠荣,将士亦各蒙官勋,诚且愿保目前,不敢复有侥冀。”滔默然而罢。乃诛大将数十人,厚抚循其士卒。康日知闻其谋,以告马燧,燧以闻。上以魏州未下,王武俊复叛,力未能制滔。壬戌,赐滔爵通义郡王,冀以安之。滔反谋益甚,分兵营于赵州以逼康日知,以深州授王巨源。武俊以其子士真为恒、冀、深三州留后,将兵围赵州。
涿州刺史刘怦与滔同县人,其母,滔之姑也,滔使知幽州留后,闻滔欲救田悦,以书谏之曰:“今昌平故里,朝廷改为太尉乡、司徒里,此亦大夫不朽之名也。但以忠顺自持,则事无不济。窃思近日务大乐战,不顾成败而家灭身屠者,安、史是也。怦忝密亲,默而无告,是负重知。惟司徒图之,无贻后悔。”滔虽不用其言,亦嘉其尽忠,卒无疑贰。
滔将起兵,恐张孝忠为后患,复遣牙官蔡雄往说之。孝忠曰:“昔者司徒发幽州,遣人语孝忠曰:‘李惟岳负恩为逆’,谓孝忠归国即为忠臣。孝忠性直,用司徒之教。今既为忠臣矣,不复助逆也。且孝忠与武俊皆出夷落,深知其心最喜翻覆。司徒勿忘鄙言,它日必相念矣!”雄复欲以巧辞说之,孝忠怒,欲执送京师。雄惧,逃归。滔乃使刘怦将兵屯要害以备之。孝忠完城砺兵,独居强寇之间,莫之能屈。滔将步骑二万五千发深州,至束鹿。诘旦将行,吹角未毕,士卒忽大乱,喧噪曰:“天子令司徒归幽州,奈何违敕南救田悦!”滔大惧,走入驿后堂避匿。蔡雄与兵马使宗顼等矫谓士卒曰:“汝辈勿喧,听司徒传令。”众稍止。雄又曰:“司徒将发范阳,恩旨令得李惟岳州县即有之,司徒以幽州少丝纩,故与汝曹竭力血战以取深州,冀得其丝纩以宽汝曹赋率,不意国家无信,复以深州与康日知。又,朝廷以汝曹有功,赐绢人十匹,至魏州西境,尽为马仆射所夺。司徒但处范阳,富贵足矣,今兹南行,乃为汝曹,非自为也。汝曹不欲南行,任自归北,何用喧悖,乖失军礼!”众闻言,不知所为,乃曰:“敕使何得不为军士守护赏物!”遂入敕使院,擘裂杀之。又呼曰:“虽知司徒此行为士卒,终不如且奉诏归镇。”雄曰:“然则汝曹各还部伍,诘朝复往深州,休息数日,相与归镇耳。”众然后定。滔即引军还深州,密令诸将访察唱率为乱者,得二百馀人,悉斩之,馀众股栗。乃复举兵而南,众莫敢前却。进,取宁晋,留屯以待王武俊。武俊将步骑万五千取元氏,东趣宁晋。
武俊之始诛李惟岳也,遣判官孟华入见。上问以河朔利害,华性忠直,有才略,应对慷慨。上悦,以为恒冀团练副使。会武俊与硃滔有异谋,上遽遣华归谕旨。华至,武俊已出师,华谏曰:“圣意于大夫甚厚,苟尽忠义,何患官爵之不崇,土地之不广,不日天子必移康中丞于它镇,深、赵终为大夫之有,何苦遽自同于逆乱乎!异日无成,悔之何及!”华曏在李宝臣幕府,以直道已为同列所忌,至是为副使,同列尤疾之,言于武俊曰:“华以军中阴事奏天子,请为内应,故得超迁。是将覆大夫之军,大夫宜备之。”武俊以其旧人,不忍杀,夺职,使归私第。
田悦恃援兵将至,遣其将康愔万馀人出城西,与马燧等战于御河上,大败而还。
时两河用兵,月费百馀万缗,府库不支数月。太常博士韦都宾、陈京建议,以为:“货利所聚,皆在富商,请括富商钱,出万缗者,借其馀以供军。计天下不过借一二千商,则数年之用足矣。”上从之。甲子,诏借商人钱,令度支条上。判度支杜佑大索长安中商贾所有货,意其不实,辄加搒捶。帛粟麦者,皆借四分之一,封其柜窖。百姓为之罢市,相帅遮宰相马自诉,以千万数。卢杞始慰谕之,势不可遏,乃疾驱自他道归。计并借商所得,才二百万缗,人已竭矣。京,叔明之五世孙也。
甲戌,以昭义节度副使、磁州刺史卢玄卿为洺州刺史兼魏博招讨副使。
初,李抱真为泽潞节度使,马燧领河阳三城。抱真欲杀怀州刺史杨鉥,鉥奔燧。燧纳之,且奏其无罪,抱真怒。及同讨田悦,数以事相恨望,二人怨隙遂深,不复相见。由是诸军逗桡,久无成功,上数遣中使和解之。及王武俊逼赵州,抱真分麾下二千人戍邢州,燧大怒曰:“馀贼未除,宜相与戮力,乃分兵自守其地,我宁得独战邪!”欲引兵归。李晟说燧曰:“李尚书以邢、赵连壤,分兵守之,诚未有害。今公遽自引去,众谓公何!”燧悦,乃单骑造抱真垒,相与释憾结欢。会洺州刺史田昂请入朝,燧奏以洺州隶抱真,请玄卿为刺史,兼充招讨之副。李晟军先隶抱真,又请兼隶燧,以示协和。上皆从之。
卢龙节度行军司马蔡廷玉恶判官郑云逵,言于硃泚,奏贬莫州参军。云逵妻,硃滔之女也,滔复奏为掌书记。云逵深构廷玉于滔,廷玉又与检校大理少卿硃体微言于泚曰:“滔在幽镇,事多专擅,其性非长者,不可以兵权付之。”滔知之,大怒,数与泚书,请杀二人者,泚不从。由是兄弟颇有隙。及滔拒命,上欲归罪于廷玉等以悦滔,甲子,贬廷玉柳州司户,体微万州南浦尉。
宣武节度使刘洽攻李纳之濮阳,降其守将高彦昭。
硃滔遣人以蜡书置髻中遗硃泚,欲与同反。马燧获之,并使者送长安,泚不之知。上驿召泚于凤翔,至,以蜡书并使者示之,泚惶恐顿首请罪。上曰:“相去千里,初不同谋,非卿之罪也。”因留之长安私第,赐名园、腴田、锦彩、金银甚厚,以安其意;其幽州、卢龙节度、太尉、中书令并如故。
上以幽州兵在凤翔,思得重臣代之。卢杞忌张镒忠直,为上所重,欲出之于外,己得专总朝政,乃对曰:“硃泚名位素崇,凤翔将校班秩已高,非宰相信臣,无以镇抚,臣请自行。”上俯首未言,巳又曰:“陛下必以臣貌寝,不为三军所伏,固惟陛下神算。”上乃顾镒曰:“才兼文武,望重内外,无以易卿。”镒知为杞所排而无辞以免,因再拜受命。戊寅,以镒兼凤翔尹、陇右节度等使。
初,卢杞与御史大夫严郢共构杨炎、赵惠伯之狱,炎死,杞复忌郢。会蔡廷玉等贬官,殿中侍御史郑詹误递文符至昭应送之,廷玉等行已至蓝田,召还而东,廷玉等以为执己送硃滔,至灵宝西,赴河死。上闻之,骇异,卢杞因奏:“硃泚必疑以为诏旨,请遣三司使案詹。”又言:“御史所为,必禀大夫,请并郢案之。”狱未具,壬午,杞奏杖杀詹于京兆府;贬郢费州刺史,卒于贬所。
上初即位,崔祐甫为相,务崇宽大,故当时政声蔼然,以为有贞观之风。及卢杞为相,知上性多忌,因以疑似离间群臣,始劝上以严刻御下,中外失望。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奏,本道税钱每千请增二百。五月,丙戌,诏增它道税钱皆如淮南;又盐每斗价皆增百钱。
硃滔、王武俊自宁晋南救魏州,辛卯,诏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将朔方及神策步骑万五千人东讨田悦,且拒滔等。滔行至宗城,掌书记郑云逵、参谋田景仙弃滔来降。
丁酉,加河东节度使马燧同平章事。
辛亥,置义武军节度于定州,以易、定、沧三州隶之。张光晟之杀突董也,上欲遂绝回纥,召册可汗使源休还太原。久之,乃复遣休送突董及翳密施、大、小梅录等四丧还其国,可汗遣其宰相颉子思迦等迎之。颉子思迦坐大帐,立休等于帐前雪中,诘以杀突董之状,欲杀者数四,供待甚薄。留五十馀日,乃得归。可汗使人谓之曰:“国人皆欲杀汝以偿怨,我意则不然。汝国已杀突董等,我又杀汝,如以血洗血,污益甚耳!今吾以水洗血,不亦善乎!唐负我马直绢百八十万匹,当速归之。”遣其散支将军康赤心随休入见,休竟不得见可汗而还。六月,己卯,至长安,诏以帛十万匹、金银十万两偿其马直。休有口辩,卢杞恐其见上得幸,乘其未至,先除光禄卿。
硃滔、王武俊军至魏州,田悦具牛酒出迎,魏人欢呼动地。滔营于惬山,是日,李怀光军亦至,马燧等盛军容迎之。滔以为袭己,遽出陈。怀光勇而无谋,欲乘其营垒未就击之。燧请且休将士,观衅而动,怀光曰:“彼营垒既立,将为后患,此时不可失也。”遂击滔于惬山之西,杀步卒千馀人,滔军崩沮。怀光按辔观之,有喜色。士卒争入滔营取宝货,王武俊引二千骑横冲怀光军,军分为二。滔引后继之,官军大败,蹙入永济渠溺死者不可胜数,人相蹈藉,其积如山,水为之不流,马燧等各收军保垒。是夕,滔等堰永济渠入王莽故河,绝官军粮道及归路。明日,水深三尺馀。马燧惧,遣使卑辞谢滔,求与诸节度归本道,奏天子,请以河北事委五郎处之。滔欲许之,王武俊以为不可。滔不从。秋七月,燧与诸军涉水而西,退保魏县以拒滔,滔乃谢武俊,武俊由是恨滔。后数日,滔等亦引兵营魏县东南,与官军隔水相拒。
李纳求援于滔等,滔遣魏博兵马使信都承庆将兵助之。纳攻宋州,不克,遣兵马使李克信、李钦遥戍濮阳、南华以拒刘洽。
甲辰,以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兼平卢、淄青、兗郓、登莱、齐州节度使,讨李纳。又以河东节度使马燧兼魏博、澶相节度使。加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同平章事。
神策行营招讨使李晟请以所将兵北解赵州之围,与张孝忠合势图范阳,上许之,晟自魏州引兵北趋赵州,王士真解围去。晟留赵州三日,与孝忠合兵北略恒州。
演州司马李孟秋举兵反,自称安南节度使。安南都护辅良交讨斩之。
八月,丁未,置汴东、西水陆运、两税、盐铁使二人,度支总其大要而已。
辛酉,以泾原留后姚令言为节度使。
卢杞恶太子太师颜真卿,欲出之于外。真卿谓杞曰:“先中丞传首至平原,真卿以舌舐面血。今相公忍不相容乎!”杞矍然起拜,然恨之益甚。
九月,癸卯,殿中少监崔汉衡自吐蕃归,赞普遣其臣区颊赞随汉衡入见。冬,十月,辛亥,以湖南观察使曹王皋为江南西道节度使。皋至洪州,悉集将佐,简阅其才,得牙将伊慎、王锷等,擢为大将,引荆襄判官许孟容置幕府。慎,兗州人;孟容,长安人也。慎常从李希烈讨梁崇义,希烈爱其才,欲留之,慎逃归。希烈闻皋用慎,恐为己患,遗慎七属甲,诈为复书,坠之境上。上闻之,遣中使即军中斩慎,皋为之论雪;未报。会江贼三千馀众入寇,皋遣慎击贼自赎;慎击破之,斩首数百级而还,由是得免。
卢杞秉政,知上必更立相,恐其分己权,乘间荐吏部侍郎关播儒厚,可以镇风俗。丙辰,以播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政事皆决于杞,播等敛衽无所可否。上尝从容与宰相论事,播意有所不可,起立欲言,杞目之而止。还至中书,杞谓播曰:“以足下端悫少言,故相引至此,曏者奈何发口欲言邪!”播自是不复敢言。
戊辰,遣都官员外郎河中樊泽使于吐蕃,告以结盟之期。
丙子,肃王详薨。
十一月,己卯朔,加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同平章事。
田悦德硃滔之救,与王武俊议奉滔为主,称臣事之,滔不可,曰:“惬山之捷,皆大夫二兄之力,滔何敢独居尊位!”于是幽州判官李子千、恒冀判官郑濡等共议:“请与郓州李大夫为四国,俱称王而不改年号,如昔诸侯奉周家正朔。筑坛同盟,有不如约者,众共伐之。不然,岂得常为叛臣,茫然无主,用兵既无名,有功无官爵为赏,使将吏何所依归乎!”滔等皆以为然。滔乃自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仍请李纳称齐王。是日,滔等筑坛于军中,告天而受之。滔为盟主,称孤;武俊、悦、纳称寡人。所居堂曰殿,处分曰令,群下上书曰笺,妻曰妃,长子曰世子。各以其所治州为府,置留守兼元帅,以军政委之;又置东西曹,视门下、中书省;左右内史,视侍中、中书令;馀官皆仿天朝而易其名。
武俊以孟华为司礼尚书,华竟不受,呕血死。以兵马使卫常宁为内史监,委以军事。常宁谋杀武俊,武俊腰斩之。武俊遣其将张终葵寇赵州,康日知击斩之。
李希烈帅所部兵三万徙镇许州,遣所亲诣李纳,与谋共袭汴州。遣使告李勉,云已兼领淄青,欲假道之官。勉为之治桥、具馔以待之,而严为之备。希烈竟不至,又密与硃滔等交通,纳亦数遣游兵渡汴以迎希烈。由是东南转输者皆不敢由汴渠,自蔡水而上。
十二月,丁丑,李希烈自称天下都元帅、太尉、建兴王。时硃滔等与官军相拒累月,官军有度支馈粮,诸道益兵,而滔与王武俊孤军深入,专仰给于田悦,客主日益困弊。闻李希烈军势甚盛,颇怨望,乃相与谋遣使诣许州,劝希烈称帝,希烈由是自称天下都元帅。
司天少监徐承嗣请更造《建中正元历》;从之。
●卷第二百二十八
【唐纪四十四】 起昭阳大渊献正月,尽十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三建中四年(癸亥,公元七八三年)
春,正月,丁亥,陇右节度使张镒与吐蕃尚结赞盟于清水。
庚寅,李希烈遣其将李克诚袭陷汝州,执别驾李元平。元平,本湖南判官,薄有才艺,性疏傲,敢大言,好论兵。中书侍郎关播奇之,荐于上,以为将相之器,以汝州距许州最近,擢元平为汝州别驾,知州事。元平至州,即募工徒治城。希烈阴使壮士往应募执役,入数百人,元平不之觉。希烈遣克诚将数百骑突至城下,应募者应之于内,缚元平驰去。元平为人眇小,无须,见希烈恐惧,便液污地。希烈骂之曰:“盲宰相以汝当我,何相轻也!”以判官周晃为汝州刺史,又遣别将董待名等四出抄掠,取尉氏,围郑州,官军数为所败。逻骑西至彭婆,东都士民震骇,窜匿山谷。留守郑叔则入保西苑。
上问计于卢杞,对曰:“希烈年少骁将,恃功骄慢,将佐莫敢谏止。诚得儒雅重臣,奉宣圣泽,为陈逆顺祸福,希烈必革心悔过,可不劳军旅而服。颜真卿三朝旧臣,忠直刚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真其人也!”上以为然。甲午,命真卿诣许州宣慰希烈。诏下,举朝失色。
真卿乘驿至东都,郑叔则曰:“往必不免,宜少留,须后命。”真卿曰:“君命也,将焉避之!”遂行。李勉表言:“失一元老,为国家羞,请留之。”又使人邀真卿于道,不及。真卿与其子书,但敕以“奉家庙,抚诸孤”而已。至许州,欲宣诏旨,希烈使其养子千馀人环绕慢骂,拔刃拟之,为将剸啖之势。真卿足不移,色不变。希烈遽以身蔽之,麾众令退,馆真卿而礼之。希烈欲遣真卿还,会李元平在座,真卿责之,元平惭而起,以密启白希烈。希烈意遂变,留真卿不遣。
硃滔、王武俊、田悦、李纳各遣使诣希烈,上表称臣,劝进。使者拜舞于希烈前,说希烈曰:“朝廷诛灭功臣,失信天下。都统英武自天,功烈盖世,已为朝廷所猜忌,将有韩、白之祸,愿亟称尊号,使四海臣民知有所归。”希烈召颜真卿示之曰:“今四王遣使见推,不谋而同,太师观此事势,岂吾独为朝廷所忌无所自容邪!”真卿曰:“此乃四凶,何谓四王!相公不自保功业,为唐忠臣,乃与乱臣贼子相从,求与之同覆灭邪!”希烈不悦,扶真卿出。他日,又与四使同宴,四使曰:“久闻太师重望,今都统将称大号而太师适至,是天以宰相赐都统也。”真卿叱之曰:“何谓宰相!汝知有骂安禄山而死者颜杲卿乎?乃吾兄也。吾年八十,知守节而死耳,岂受汝曹诱胁乎!”四使不敢复言。希烈乃使甲士十人守真卿于馆舍,掘坎于庭,云欲坑之。真卿怡然,见希烈曰:“死生已定,何必多端!亟以一剑相与,岂不快公心事邪!”希烈乃谢之。
戊戌,以左龙武大将军哥舒曜为东都、汝州节度使,将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畤行营兵万馀人讨希烈,又诏诸道共讨之。曜行至郏城,遇希烈前锋将陈利贞,击破之。希烈势小沮。曜,翰之子也。
希烈使其将封有麟据邓州,南路遂绝,贡献、商旅皆不通。壬寅,诏治上津山路,置邮驿。
二月,戊申朔,命鸿胪卿崔汉衡送区颊赞还吐蕃。
丙寅,以河阳三城、怀、卫州为河阳军。
丁卯,哥舒曜克汝州,擒周晃。
三月,戊寅,江西节度使曹王皋败李希烈将韩霜露于黄梅,斩之。辛卯,拔黄州。时希烈兵栅蔡山,险不可攻。皋声言西取蕲州,引舟师溯江而上,希烈之将引兵循江随战。去蔡山三百馀里,皋乃复放舟顺流而下,急攻蔡山,拔之。希烈兵还救之,不及而败。皋遂进拔蕲州,表伊慎为蕲州刺史,王锷为江州刺史。
淮宁都虞侯周曾、镇遏兵马使王玢、押牙姚憺、韦清密输款于李勉。李希烈遣曾与十将康秀琳将兵三万攻哥舒曜,至襄城,曾等密谋还军袭希烈,奉颜真卿为节度使,使玢、憺、清为内应。希烈知之,遣别将李克诚将骡军三千人袭曾等,杀之,并杀玢、憺及其党。甲午,诏赠曾等官。始。韦清与曾等约,事泄不相引,故独得免。清恐终及祸,说希烈请诣硃滔乞师,希烈遣之,行至襄邑,逃奔刘洽。希烈闻周曾等有变,闭壁数日。其党寇尉氏、郑州者闻之,亦遁归。希烈乃上表归咎于周曾等,引兵还蔡州,外示悔过从顺,实待硃滔等之援也。置颜真卿于龙兴寺。丁酉,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与淮宁兵战于安州,官军大败,伯仪仅以身免,亡其所持节。希烈使人以其节及俘馘示颜真卿。真卿号恸投地,绝而复苏,自是不复与人言。
夏,四月,上以神策军使白志贞为京城召募使,募禁兵以讨李希烈。志贞请诸尝为节度、观察、都团练使者,不问存没,并勒其子弟帅奴马自备资装从军,授以五品官。贫者甚苦之,人心始摇。
上命宰相、尚书与吐蕃区颊赞盟于丰邑里,区颊赞以清水之盟,疆场未定,不果盟。己未,命崔汉衡入吐蕃,决于赞普。
庚申,加永平、宣武、河阳都统李免淮西招讨使,东都、汝州节度使哥舒曜为之副,以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为淮西应援招讨使,山南东道节度使贾耽、江西节度使曹王皋为之副。上督哥舒曜进兵,曜至颍桥,遇大雨,还保襄城。李希烈遣其将李光辉攻襄城,曜击却之。
五月,乙酉,颍王璬薨。
乙未,以宣武节度使刘洽兼淄青招讨使。
李晟谋取涿、莫二州,以绝幽、魏往来之路,与张孝忠之子升云围硃滔所署易州刺史郑景济于清苑,累月不下。滔以其司武尚书马寔为留守,将步骑万馀守魏营,自将步骑万五千救清苑。李晟军大败,退保易州。滔还军瀛州,张升云奔满城。会晟病甚,引军还保定州。
王武俊以滔既破李晟,留屯瀛州,未还魏桥,遣其给事中宋端趣之。端见滔,言颇不逊,滔怒,使谓武俊曰:“滔以热疾,暂未南还,大王二兄遽有云云。滔以救魏博之故,叛君弃兄,如脱屣耳。二兄必相疑,惟二兄所为!”端还报,武俊自辨于马寔,寔以状白滔,言:“赵王知宋端无礼于大王,深加责让,实无他志。”武俊亦遣承令官郑和随寔使者见滔,谢之。滔乃悦,相待如初。然武俊以是益恨滔矣。
六月,李抱真使参谋贾林诣武俊壁诈降。武俊见之。林曰:“林来奉诏,非降也。”武俊色动,问其故,林曰:“天子知大夫宿著诚效,及登坛之日,抚膺顾左右曰:‘我本徇忠义,天子不察。’诸将亦尝共表大夫之志。天子语使者曰:‘朕前事诚误,悔之无及。朋友失意,尚可谢,况朕为四海之主乎。’”武俊曰:“仆胡人也,为将尚知爱百姓,况天子,岂专以杀人为事乎!今山东连兵,暴骨如莽,就使克捷,与谁守之!仆不惮归国,但已与诸镇结盟。胡人性直,不欲使曲在己。天子诚能下诏赦诸镇之罪,仆当首唱从化。诸镇有不从者,请奉辞伐之。如此,则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同列,不过五旬,河朔定矣。”使林还报抱真,阴相约结。
庚戌,初行税间架、除陌钱法。时河东、泽潞、河阳、朔方四军屯魏县,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荆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剑南、岭南诸军环淮宁之境。旧制,诸道军出境,则仰给度支。上优恤士卒,每出境,加给酒肉,本道粮仍给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给,故将士利之。各出军才逾境而止,月费钱百三十馀万缗,常赋不能供。判度支赵赞乃奏行二法:所谓税间架者,每屋两架为间,上屋税钱二千,中税千,下税五百,吏执笔握算,入人室庐计其数。或有宅屋多而无它资者,出钱动数百缗。敢匿一间,杖六十,赏告者钱五十缗。所谓除陌钱者,公私给与及卖买,每缗官留五十钱,给它物及相贸易者,约钱为率。敢隐钱百,杖六十,罚钱二千,赏告者钱十缗,其赏钱皆出坐事之家。于是愁怨之声,盈于远近。
丁卯,徙郴王逾为丹王,鄜王遘为简王。
庚午,答蕃判官监察御史于頔与吐蕃使者论剌没藏至自青海,言疆场已定,请遣区颊赞归国。秋,七月,甲申,以礼部尚书李揆为入蕃会盟使。壬辰,诏诸将相与区颊赞盟于城西。李揆有才望,卢杞恶之,故使之入吐蕃。揆言于上曰:“巨不惮远行,恐死于道路,不能达诏命!”上为之恻然,谓杞曰:“揆无乃太老!”对曰:“使远夷,非谙练朝廷故事者不可。且揆行,则自今年少于揆者,不敢辞远使矣。”
八月,丁未,李希烈将兵三万围哥舒曜于襄城,诏李勉及神策将刘德信将兵救之。乙卯,希烈将曹季昌以随州降,寻复为其将康叔夜所杀。
初,上在东宫,闻监察御史嘉兴陆贽名,即位,召为翰林学士,数问以得失。时两河用兵久不决,赋役日滋,贽以兵穷民困,恐别生内变,乃上奏,其略曰:“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驭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将非其人者,兵虽众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将虽材不为用。”又曰:“将不能使兵,国不能驭将,非止费财玩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灾。”又曰:“今两河、淮西为叛乱之帅者,独四五凶人而已。尚恐其中或傍遭诖误,内蓄危疑。苍黄失图,势不得止。况其馀众,盖并胁从,苟知全生,岂愿为恶!”又曰:“无纾目前之虞,或兴意外之患。人者,邦之本也。财者,人之心也。其心伤则其本伤,其本伤则枝干颠瘁矣。”又曰:“人摇不宁,事变难测,是以兵贵拙速,不尚巧迟。若不靖于本而务救于末,则救之所为,乃祸之所起也。”又论关中形势,以为:“王者蓄威以昭德,偏废则危;居重以驭轻,倒持则悖。王畿者,四方之本也。太宗列置府兵,分隶禁卫,大凡诸府八百馀所,而在关中者殆五百焉。举天下不敌关中之半,则居重驭轻之意明矣。承平渐久,武备浸微,虽府卫具存而卒乘罕习。故禄山窃倒持之柄,乘外重之资,一举滔天,两京不守。尚赖西边有兵,诸牧有马,每州有粮,故肃宗得以中兴。乾元之后,继有外虞,悉师东讨,边备既弛,禁戒亦空,吐蕃乘虚,深入为寇,故先皇帝莫与为御,避之东游。是皆失居重驭轻之权,忘深根固柢之虑。内寇则汧、函失险,外侵则汧、渭为戎。于斯之时,虽有四方之师,宁救一朝之患,陛下追想及此,岂不为之寒心哉!今朔方、太原之众,远在山东;神策六军之兵,继出关外。傥有贼臣啖寇,黠虏觑边,伺隙乘虚,微犯亭障,此愚臣所窃忧也。未审陛下其何以御之!侧闻伐叛之初,议者多易其事,佥谓有征无战,役不逾时,计兵未甚多,度费未甚广,于事为无扰,于人为不劳;曾不料兵连祸拏,变故难测,日引月长,渐乖始图。往岁为天下所患,咸谓除之则可致升平者,李正己、李宝臣、梁崇义、田悦是也。往岁谓国家所信,咸谓任之则可除祸乱者,硃滔、李希烈是也。既而正己死,李纳继之;宝臣死,惟岳继之;崇义卒,希烈叛;惟岳戮,硃滔携。然则往岁之所患者,四去其三矣,而患竟不衰;往岁之所信者,今则自叛矣,而馀又难保。是知立国之安危在势,任事之济否在人。势苟安,则异类同心也;势苟危,则舟中敌国也。陛下岂可不追鉴往事,惟新令图,修偏废这柄以靖人,复倒持之权以固国!而乃孜孜汲汲,报思劳神,徇无巳之求,望难必之效乎!今关辅之间,征发已甚,宫苑之内,备卫不全。万一将帅之中,又如硃滔、希烈,或负固边垒,诱致豺狼,或窃发郊畿,惊犯城阙,此亦愚臣所窃为忧者也,夫审陛下复何以备之!陛下傥过听愚计,所遣神策六军李晟等及节将子弟,悉可追还。明敕泾、陇、邠,宁,但令严备封守,仍云更不征发,使知各保安居。又降德音,罢京城及畿县间架等杂税,则冀已输者弭怨,见处者获宁,人心不摇,邦本自固。”上不能用。
壬戌,以汴西运使崔纵兼魏州四节度都粮料使。纵,涣之子也。
九月,丙戌,神策将刘德言、宣武将唐汉臣与淮宁将李克诚战,败于沪涧。时李勉遣汉臣将兵万人救襄城,上遣德信帅诸将家应募者三千人助之。勉奏:“李希烈精兵皆在襄城,许州空虚,若袭许州,则襄城围自解。”遣二蒋趣许州,未至数十里,上遣中使责其违诏,二将狼狈而返,无复斥候。克诚伏兵邀之,杀伤大半。汉臣奔大梁,德信奔汝州。希烈游兵剽掠至伊阙。勉复遣其将李坚帅四千人助守东都,希烈以兵绝其后,坚军不得还。汴军由是不振,襄城益危。
上以诸军讨淮宁者不相统壹,庚子,以舒王谟为荆襄等道行营都元帅,更名谊。以户部尚书萧复为长史,右庶子孔巢父为左司马,谏议大夫樊泽为右司马,自馀将佐皆选中外之望。未行,会泾师作乱而止。复,嵩之也;巢父,孔子三十七世孙也。
上发泾原等诸道兵救襄城。冬,十月,丙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将兵五千至京师。军士冒雨,寒甚,多携子弟而来,冀得厚赐遗其家,既至,一无所赐。丁未,发至浐水,诏京兆尹王浐犒师,惟粝食菜啖。众怒,蹴而覆之,因扬言曰:“吾辈将死于敌,而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闻琼林、大盈二库,金帛盈溢,不如相与取之。”乃擐甲张旗鼓噪,还趣京城。令言入辞,尚在禁中,闻之,驰至长乐阪,遇之。军士射令言,令言抱马鬣突入乱兵,呼曰:“诸君失计!东征立功,何患不富贵,乃为族灭之计乎!”军士不听,以兵拥令言而西。上遽命赐帛,人二匹。众益怒,射中使。又命中使宣慰,贼已至通化门外,中使出门,贼杀之。又命出金帛二十车赐之。贼已入城,喧声浩浩,不复可遏。百姓狼狈骇走,贼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夺汝商货僦质矣!不税汝间架陌钱矣!”上遣普王谊、翰林学士姜公辅出慰谕之。贼已陈于丹凤门外,小民聚观者以万计。
初,神策军使白志贞掌召募禁兵,东征死亡者志贞皆隐不以闻,但受市井富儿赂而补之,名在军籍受给赐,而身居市廛为贩鬻。司农卿段秀实上言:“禁兵不精,其数全少,卒有患难,将何待之!”不听。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贼,竟无一人至者。贼已斩关而入,上乃与王贵妃、韦淑妃、太子、诸王、唐安公主自苑北门出,王贵妃以传国宝系衣中以从。后宫诸王、公主不及从者什七八。
初,鱼朝恩既诛,宦官不复典兵,有窦文场、霍仙鸣者,尝事上于东宫,至是,帅宦官左右仅百人以从,使普王谊前驱,太子执兵以殿。司农卿郭曙以部曲数十人猎苑中,闻跸,谒道左,遂以其众从。曙,暧之弟也。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方教射于军中,闻之,帅麾下四百人从,乃使建居后为殿。
姜公辅叩马言曰:“硃訿尝为泾帅,坐弟滔之故,废处京师,心尝怏怏。臣尝谓陛下既不能推心待之,则不如杀之,毋贻后患。今乱兵若奉以为主,则难制矣。请召使从行。”上仓猝不暇用其言,曰:“无及矣!”遂行。夜至咸阳,饭数匕而过。时事出非意,群臣皆不知乘舆所之。卢杞、关播逾中书垣而出。白志贞、王翃及御史大夫于颀、中丞刘从一、户部侍郎赵赞、翰林学士陆贽、吴通微等追及上于咸阳。颀,頔之从父兄弟;从一,齐贤之从孙也。
贼入宫,登含元殿,大呼曰:“天子已出,宜人自求富!”遂欢噪,争入府库,运金帛,极力而止。小民因之,亦入宫盗库物,出而复入,通夕不已。其不能入者,剽夺于路。诸坊居民各相帅自守。姚令言与乱兵谋曰:“今众无主,不能持久,硃太尉闲居私第,请相与奉之。”众许诺。乃遣数百骑迎泚于晋昌里第。夜半,泚按辔列炬,传呼入宫,居含元殿,设警严,自称权知六军。戊申旦,泚徙居白华殿,出榜于外,称:“泾原将士久处边陲,不闲朝礼,辄入宫阙,致惊乘舆,西出巡幸。太尉已权临六军,应神策等军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禄食者,悉诣行在。不能往者,即诣本司。若出三日,检勘彼此无名者,皆斩!”于是百官出见泚。或劝迎乘舆,泚不悦,百官稍稍遁去。
源休以使回纥还,赏薄,怨朝廷,入见泚,屏人密语移时,为泚陈成败,引符命,劝之僭逆。泚喜,然犹未决。宿卫诸军举白幡降者,列于阙前甚众。泚夜于苑门出兵,旦自通化门入,骆驿不绝,张弓露刃,欲以威众。
上思桑道茂之言,自咸阳幸奉天。县僚闻车驾猝至,欲逃匿山谷,主簿苏弁止之。弁,良嗣之兄孙也。文武之臣稍稍继至。己酉,左金吾大将军浑瑊至奉天。瑊素有威望,众心恃之稍安。
庚戌,源休劝硃泚禁十城门,毋得出朝士,朝士往往易服为佣仆潜出。休又为泚说诱文武之士,使之附泚。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久失兵柄,太仆卿张光晟自负其才,皆郁郁不得志,泚悉起而用之。工部侍郎蒋镇出亡,坠马伤足,为泚所得。先是,休以才能,光晟以节义,镇以清素,都官员外郎彭偃以文学,太常卿敬釭以勇略,皆为时人所重,至是皆为泚用。
凤翔、泾原将张廷芝、段诚谏将数千人救襄城,未出潼关,闻硃泚据长安,杀其大将陇右兵马使戴兰,溃归于泚。泚于是自谓众心所归,反谋遂定,以源休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为皇城使。百司供亿,六军宿门,咸拟乘舆。
辛亥,以浑瑊为京畿、渭北节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贞为都知兵马使,令狐建为中军鼓角使,以神策都虞候侯仲庄为左卫将军兼奉天防城使。
硃泚以司农卿段秀实久失兵柄,意其必怏怏,遣数十骑召之。秀实闭门拒之,骑士逾垣入,劫之以兵。秀实自度不免,乃谓子弟曰:“国家有患,吾于何避之,当以死徇社稷;汝曹宜人自求生。”乃往见泚。泚喜曰:“段公来,吾事济矣。”延坐问计。秀实说之曰:“公本以忠义著闻天下,今泾军以犒赐不丰,遽有披猩,使乘舆播越。夫犒赐不丰,有司之过也,天子安得知之!公宜以此开谕将士,示以祸福,奉迎乘舆,复归宫阙,此莫大之功也!”泚默然不悦,然以秀实与己皆为朝廷所废,遂推心委之。左骁卫将军刘海滨、泾原都虞候何明礼、孔目官岐灵岳,皆秀实素所厚也,秀实密与之谋诛泚,迎乘舆。
上初至奉天,诏征近道兵入援。有上言:“硃泚为乱兵所立,且来攻城,宜早修守备。”卢杞切齿言曰:“硃泚忠贞,群臣莫及,奈何言其从乱,伤大臣心!臣请以百口保其不反。”上亦以为然。又闻群臣劝泚奉迎,乃诏诸道援兵至者皆营于三十里外。姜公辅谏曰:“今宿卫单寡,防虑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惮于兵多;如其不然,有备无患。”上乃悉召援兵入城。卢杞及白志贞言于上曰:“臣观硃泚心迹,必不至为逆,愿择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上以问从臣皆畏惮,莫敢行。金吾将军吴溆独请行,上悦。溆退而告人曰:“食其禄而违其难,何以为臣!吾幸托肺附,非不知往必死,但举朝无蹈难之臣,使圣情慊慊耳!”遂奉诏诣泚。泚反谋已决,虽阳为受命,馆溆于客省,寻杀之。溆,氵奏之兄也。
泚遣泾原兵马使韩旻将锐兵三千,声言迎大驾,实袭奉天。时奉天守备单弱,段秀实谓岐灵岳曰:“事急矣!”使灵岳诈为姚令言符,令旻且还,当与大军俱发。窃令言印未至,秀实倒用司农印印符,募善走者追之。旻至骆驿,得符而还。秀实谓同谋曰:“旻来,吾属无类矣!我当直搏泚杀之,不克则死,终不能为之臣也!”乃令刘海宾、何明礼阴结军中之士,欲使应之于外。旻兵至,泚、令言大惊。岐灵岳独承其罪而死,不以及秀实等。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实等议称帝事。秀实勃然起,夺休象笏,前唾泚面,大骂曰:“狂贼!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汝反邪!”因以笏击泚,泚举手扞之,才中其额,溅血洒地。泚与秀实相搏忷忷,左右猝愕,不知所为。海宾不敢进,乘乱而逸。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脱走。秀实知事不成,谓泚党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杀我!”众争前杀之。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众曰:“义士也,勿杀。”秀实已死,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礼葬之,海宾缞服而逃,后二日,捕得,杀之。亦不引何明礼。明礼从泚攻奉天,复谋杀泚,亦死。上闻秀实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壬子,以少府监李昌雏为京畿、渭南节度使。
凤翔节度使、同平章事张镒,性儒缓,好修饰边幅,不习军事,闻上在奉天,欲迎大驾,具服用货财,献于行在。后营将李楚琳,为人剽悍,军中畏之,尝事硃泚,为泚所厚。行军司马齐映与同幕齐抗言于镒曰:“不去楚琳,必为乱首。”镒命楚琳出屯陇州。楚琳托事不时发。镒方以迎驾为忧,谓楚琳已去矣。楚琳夜与其党作乱,镒缒城而走,贼追及,杀之,判官王沼等皆死。映自水窦出,抗为佣保负荷而逃,皆免。
始,上以奉天迫隘,欲幸凤翔。户部尚书萧复闻之,遽请见曰:“陛下大误,凤翔将卒皆硃泚故部曲,其中必有与之同恶者。臣尚忧张镒不能久,岂得以銮舆蹈不测之渊乎!”上曰:“吾行计已决,试为卿留一日。”明日,闻凤翔乱,乃止。
齐映、齐抗皆诣奉天,以映为御史中丞,抗为侍御史。楚琳自为节度使,降于硃泚。陇州刺史郝通奔于楚琳。
商州团练兵杀其刺史谢良辅。
硃泚自白华殿入宣政殿,自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癸丑,泚以姚令言为侍中、关内元帅,李忠臣为司空兼侍中,源休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蒋镇为吏部侍郎,樊系为礼部侍郎,彭偃为中书舍人,自馀张光晟等各拜官有差。立弟滔为皇大弟。姚令言与源休共掌朝政,凡泚之谋画、迁除、军旅、资粮,皆禀示休。休劝泚诛翦宗室在京城者以绝人望,杀郡王、王子、王孙凡七十七人。寻又以蒋镇为门下侍郎,李子平为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镇忧惧,每怀刀欲自杀,又欲亡窜,然性怯,竟不果。源休劝泚诛朝士之窜匿者以胁其馀,镇力救之,赖以全者甚众。樊系为泚撰册文,既成,仰药而死。大理卿胶水蒋沇诣行在,为贼所得,逼以官,沇绝食称病,潜窜得免。
哥舒曜食尽,弃襄城奔洛阳。李希烈陷襄城。
右龙武将军李观将卫兵千馀人从上于奉天,上委之召募,数日,得五千馀人,列之通衢,旗鼓严整,城人为之增气。
姚令言之东出也,以兵马使京兆冯河清为泾原留后,判官河中姚况知泾州事。河清、况闻上幸奉天,集将士大哭,激以忠义,发甲兵、器械百馀车,通夕输行在。城中方苦无甲兵,得之,士气大振。诏以河清为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况为行军司马。
上至奉天数日,右仆射、同平章事崔宁始至,上喜甚,抚劳有加。宁退,谓所亲曰:“主上聪明英武,从善如流,但为卢杞所惑,以至于此!”因潸然出涕。杞闻之,与王翃谋陷之。翃言于上曰:“臣与宁俱出京城,宁数下马便液,久之不至,有顾望意。”会硃泚下诏,以左丞柳浑同平章事,宁为中书令。浑,襄阳人也,时亡在山谷。翃使盩厔尉康湛诈为宁遗硃泚书,献之。杞因谮宁与硃泚结盟,约为内应,故独后至。乙卯,上遣中使引宁就幕下,云宣密旨,二力士自后缢杀之,中外皆称其冤。上闻之,乃赦其家。
硃泚遣使遗硃滔书,称:“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大河之北,委卿除殄,当与卿会于洛阳。”滔得书,西向舞蹈宣示军府,移牒诸道,以自夸大。
上遣中使告难于魏县行营,诸将相与恸哭。李怀光帅众赴长安,马燧、李艽各引兵归镇,李抱真退屯临洺。
丁巳,以户部尚书萧复为吏部尚书,吏部郎中刘从一为刑部侍郎,翰林学士姜公辅为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
硃泚自将逼奉天,军势甚盛。以姚令言为元帅,张光晟副之,以李忠臣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为同、华等州节度使、拓东王,以扞关东之师,李日月为西道先锋经略使。
邠宁留后韩游瑰,庆州刺史论惟明,监军翟文秀,受诏将兵三千拒泚于便桥,与泚遇于醴泉。游瑰欲还趣奉天,文秀曰:“我向奉天,贼亦随至,是引贼以迫天子也。不若留壁于此,贼必不敢越我向奉天。若不顾而过,则与奉天夹攻之。”游瑰曰:“贼强我弱,若贼分军以缀我,直趣奉天,奉天兵亦弱,何夹攻之有!我今急趣奉天,所以卫天子也。且吾士卒饥寒而贼多财,彼以利诱吾卒,吾不能禁也。”遂引兵入奉天,泚亦随至。官军出战,不利,泚兵争门,欲入。浑瑊与游瑰血战竟日。门内有草车数乘,瑊使虞候高固帅甲士以长刀斫贼,皆一当百,曳车塞门,纵火焚之。众军乘火击贼,贼乃退。会夜,泚营于城东三里,击柝张火,布满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坚造攻具,毁佛寺以为梯冲。韩游瑰曰:“寺材皆干薪,但具火以待之。”固,侃之玄孙也。泚自是日来攻城,瑊、游瑰等昼夜力战。幽州兵救襄城者闻泚反,突入潼关,归泚于奉天,普润戍卒亦归之,有众数万。
上与陆贽语及乱故,深自克责。贽曰:“致今日之患,皆群臣之罪也。”上曰:“此亦天命,非由人事。”贽退,上疏,以为:“陛下志壹区宇,四征不庭,凶渠稽诛,逆将继乱,兵连祸结,行及三年,征师日滋,赋敛日重,内自京邑,外洎边陲,行者有锋刃之忧,居者有诛求之困。是以叛乱继起,怨讟并兴,非常之虞,亿兆同虑,唯陛下穆然凝邃,独不得闻,至使凶卒鼓行,白昼犯阙,岂不以乘我间隙,因人携离哉!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谏诤之列,有备卫之司,见危不能竭其诚,临难不能效其死。臣所谓致今日之患,群臣之罪者,岂徒言欤!圣旨又以国家兴衰,皆有天命。臣闻天所视听,皆因于人。故祖伊责纣之辞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武王数纣之罪曰:‘乃曰吾有命,罔惩其侮。’此又舍人事而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易》曰:‘视履考祥。’又曰:‘吉凶者,失得之象。’此乃天命由人,其义明矣。然则圣哲之意,《六经》会通,皆谓祸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盖人事理而天命降乱者,未之有也;人事乱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自顷征讨颇频,刑网稍密,物力耗竭,人心惊疑,如居风涛,汹汹靡定。上自朝列,下达蒸黎,日夕族党聚谋,咸忧必有变故,旋属泾原叛卒,果如众庶所虞。京师之人,动逾亿计,固非悉知算术,皆晓占书,则明致寇之由,未必尽关天命。臣闻理或生乱,乱或资理,有以无难而失守,有因多难而兴邦。今生乱失守之事,则既往不可复追矣;其资理兴邦之业,在陛下克励而谨修之。何忧乎乱人,何畏乎厄运!勤励不息,足致升平,岂止荡涤祆氛,旋复宫阙而已!”
田悦说王武俊,使与马寔共击李抱真于临洺,抱真复遣贾林说武俊曰:“临洺兵精而有备,未易轻也。今战胜得地,则利归魏博;不胜,则恒冀大伤。易、定、沧、赵,皆大夫之故地也,不如先取之。”武俊乃辞悦,与马寔北归,壬戌,悦送武俊于馆陶,执手泣别,下至将士,赠遗甚厚。
先是,武俊召回纥兵,使绝李怀光等粮道,怀光等已西去,而回纥达干将回纥千人、杂虏二千人适至幽州北境。硃滔因说之,欲与俱诣河南取东都,应接硃泚,许以河南子女、金帛赂之。滔娶回纥女为侧室,回纥谓之硃郎,且利其俘掠,许之。
贾林复说武俊曰:“自古国家有患,未必不因之更兴。况主上九叶天子,聪明英武,天下谁肯舍之共事硃泚乎!滔自为盟主以来,轻蔑同列,河朔古无冀国,冀乃大夫之封域也。今滔称冀王,又西倚其兄,北引回纥,其志欲尽吞河朔而王之,大夫虽欲为之臣,不可得矣。且大夫雄勇善战,非滔之比。又本以忠义手诛叛臣,当时宰相处置失宜,为滔所诳诱,故蹉跌至此,不若与昭义并力取滔,其势必获。滔既亡,则泚自破矣。此不世之功,转祸为福之道也。今诸道辐凑攻泚,不日当平。天下已定,大夫乃悔而归国,则已晚矣!”时武俊已与滔有隙,因攘袂作色曰:“二百年天子吾不能臣,岂能臣此田舍儿乎!”遂密与抱真及马燧相结,约为兄弟。然犹外事滔,礼甚谨,与田悦各遣使见滔于河间,贺硃泚称尊号,且请马寔之兵共攻康日知于赵州。
汝、郑应援使刘德信将子弟军在汝州,闻难,引兵入援,与泚众战于见子陵,破之。以东渭桥有转输积粟,癸亥,进屯东渭桥。
硃泚夜攻奉天东、西、南三面。甲子,浑瑊力战却之。左龙武大将军吕希倩战死。乙丑,泚复攻城,将军高重捷与泚将李日月战于梁山之隅,破之。乘胜逐北,身先士卒,贼伏兵擒之。其麾下十馀人奋不顾死,追夺之。贼不能拒,乃斩其首,弃其身而去。麾下收之入城,上亲抚而哭之尽哀,结莆为首而葬之,赠司空。硃泚见其首,亦哭之曰:“忠臣也!”束蒲为身而葬之。李日月,泚之骁将也,战死于奉天城下。泚归其尸于长安,厚葬之。其母竟不哭,骂曰:“奚奴!国家何负于汝而反?死已晚矣!”及泚败,贼党皆族诛,独日月之母不坐。
己巳,加浑瑊京畿、渭南、北、金商节度使。
壬申,王武俊与马寔至赵州城下。
初,硃泚镇凤翔,遣其将牛云光将幽州兵五百人戍陇州,以陇右营田判官韦皋领陇右留后。及郝通奔凤翔,牛云光诈疾,欲俟皋至,伏兵执之以应泚,事泄,帅其众奔泚。至汧阳,遇泚遣中使苏玉赍诏书加皋中丞,玉说云光曰:“韦皋,书生也。君不如与我俱之陇州,皋幸而受命,乃吾人也。不受命,君以兵诛之,如取孤犭屯耳!”云光从之。皋从城上问云光曰:“曏者不告而行,今而复来,何也?”云光曰:“曏者未知公心,今公有新命,故复来,愿托腹心。”皋乃先纳苏玉,受其诏书,谓云光曰:“大使苟无异心,请悉纳甲兵,使城中无疑,众乃可入。”云光以皋书生,易之,乃悉以甲兵输之而入。明日,皋宴玉、云光及其卒于郡舍,伏甲诛之。筑坛,盟将士曰:“李楚琳贼虐本使,既不事上,安能恤下,宜相与讨与!”遣兄平、弇诣奉天,复遣使求援于吐蕃。
●卷第二百二十九
【唐纪四十五】 起昭阳大渊献十一月,尽阏逢困敦正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四建中四年(癸亥,公元七八三年)
十一月,丁亥,以陇州为奉义军,擢皋为节度使。泚又使中使刘海广许皋凤翔节度使。皋斩之。
灵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会渭北节度使李建徽,合兵万人入援,将至奉天,上召将相议道所从出。关播、浑瑊曰:“漠谷道险狭,恐为贼所邀。不若自乾陵北过,附柏城而行,营于城东北鸡子堆,与城中掎角相应,且分贼势。”卢杞曰:“漠谷路近,若为贼所邀,则城中出兵应接可也。倘出乾陵,恐惊陵寝。”瑊曰:“自泚围城,斩乾陵松柏,以夜继昼,其惊多矣。今城中危急,诸道救兵未至,惟希全等来,所系非轻,若得营据要地,则泚可破也。”杞曰:“陛下行师,岂比逆贼!若令希全等过之,是自惊陵寝。”上乃命希全等自漠谷进。丙子,希全等军至漠谷,果为贼所邀,乘高以大弩、巨石击之,死伤甚众。城中出兵应接,为贼所败。是夕,四军溃,退保邠州。泚阅其辎重于城下,从官相视失色。休颜,夏州人也。泚攻城益急,穿堑环之。泚移帐于乾陵,下视城中,动静皆见之。时遣使环城招诱士民,笑其不识天命。
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疾愈,闻上幸奉天,帅众将奔命。张孝忠迫于硃滔、王武俊,倚晟为援,不欲晟行,数沮止之。晟乃留其子凭,使娶孝忠女为妇,又解玉带赂孝忠亲信,使说之。孝忠乃听晟西归,遣大将杨荣国将锐兵六百与晟俱。晟引兵出飞狐道,昼夜兼行,至代州。丁丑,加晟神策行营节度使。
王武俊、马寔攻赵州不克。辛巳,寔归瀛州,武俊送之五里,犒赠甚厚。武俊亦归恒州。
上之出幸奉天也,陕虢观察使姚明易攵以军事委都防御副使张劝,去诣行在。劝募兵得数万人。甲申,以劝为陕虢节度使。
硃泚攻围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上尝遣健步出城觇贼,其人恳以苦寒为辞,跪奏乞一襦袴夸。上为之寻求不获,竟悯默而遣之。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之休息,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上召公卿将吏谓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公辈无罪,宜早降,以救室家。”群臣皆顿首流涕,期尽死力,故将士虽困急而锐气不衰。
上之幸奉天也,粮料使崔纵劝李怀光令入援,怀光从之。纵悉敛军资与怀光皆来。怀光昼夜倍道,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河中尹李齐运倾力犒宴,军士尚欲迁延。崔纵先辇货财渡河,谓众曰:“至河西,悉以分赐。”众利之,西屯蒲城,有众五万。齐运,恽之孙也。
李晟行且收兵,亦自蒲津济,军于东渭桥。其始有卒四千,晟善于抚御,与士卒同甘苦,人乐从之,旬月间至万馀人。
神策兵马使尚可孤讨李希烈,将三千人在襄阳,自武关入援,军于七盘,败泚将仇敬,遂取蓝田。可孤,宇文部之别种也。
镇国军副使骆元光,其先安息人,骆奉先养以为子,将兵守潼关近十年,为众所服。硃泚遣其将何望之袭华州,刺史董晋弃州走行在。望之据其城,将聚兵以绝东道。元光引关下兵袭望之,走还长安。元光遂军华州,召募士卒,数日,得万馀人。泚数遣兵攻元光,元光皆击却之,贼由是不能东出。上即以元光为镇国军节度使,元光乃将兵二千西屯昭应。
马燧遣其行军司马王权及其子汇将兵五千人入援,屯中渭桥。
于是泚党所据惟长安而已,援军游骑时至望春楼下。李忠臣等屡出兵皆败,求救于泚,泚恐民间乘弊抄之,所遣兵皆昼伏夜行。泚内以长安为忧,乃急攻奉天,使僧法坚造云梯,高广各数丈,裹以兕革,下施巨轮,上容壮士五百人。城中望之忷惧。上以问群臣,浑瑊、侯仲庄对曰:“臣观云梯势甚重,重则易陷。臣请迎其所来凿地道,积薪蓄火以待之。”神武军使韩澄曰:“云梯小伎,不足上劳圣虑,臣请御之。”乃度梯之所傃,广城东北隅三十步,多储膏油松脂薪苇于其上。丁亥,泚盛兵鼓噪攻南城,韩游瑰曰:“此欲分吾力也。”乃引兵严备东北。戊子,北风甚迅,泚推云梯,上施湿氈,悬水囊,载壮士攻城,翼以轒辒,置人其下,抱薪负土填堑而前,矢石火炬所不能伤。贼并兵攻城东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伤者不可胜数。贼已有登城者,上与浑瑊对泣,群臣惟仰首祝天。上以无名告身自御史大夫、实食五百户以下千馀通授瑊,使募敢死士御之,仍赐御笔,使视其功之在小书名给之,告身不足则书其身,且曰:“今便与卿别。”瑊俯伏流涕,上拊其背,歔欷不自胜。时士卒冻馁,又逐甲胄,瑊扶谕,激以忠义,皆鼓噪力战。瑊中流矢,进战不辍,初不言痛。会云梯辗地道,一轮偏陷,不能前却,火从地中出,风势亦回,城上人投苇炬,散松脂,沃以膏油,欢呼震地。须臾,云梯及梯上人皆为灰烬,臭闻数里,贼乃引退。于是三门皆出兵,太子亲督战,贼徒大败,死者数千人。将士伤者,太子亲为裹疮。入夜,泚复来攻城,矢及御前三步而坠,上大惊。
李怀光自蒲城引兵趣泾阳,并北山而西,先遣兵马使张韶微服间行诣行在,藏表于蜡丸。韶至奉天,值贼方攻城,见韶,以为贱人,驱之使与民俱填堑。韶得间,逾堑抵城下呼曰:“我朔方军使者也。”城上人下绳引之,比登,身中数十矢,得表于衣中而进之。上大喜,舁韶以徇城,四隅欢声如雷。癸巳,怀光败泚兵于澧泉。泚闻之惧,引兵遁归长安。众以为怀光复三日不至,则城不守矣。
泚既退,从臣皆贺。汴滑行营兵马使贾隐林进言曰:“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虽硃泚败亡,忧未艾也!”上不以为忤,甚称之。侍御史万俟著开金、商运路,重围既解,诸道贡赋继至,用度始振。
硃泚至长安,但为城守之计,时遣人自城外来,周走呼曰:“奉天破矣!”欲以惑众。泚既据府库之富,不爱金帛以悦将士,公卿家属在城者皆给月俸。神策及六军从车驾及哥舒曜、李晟者,泚皆给其家粮。加以缮完器械,日费甚广。及长安平,府库尚有馀蓄,见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敛焉。
或谓泚曰:“陛下既受命,唐之陵库不宜复存。”泚曰:“朕尝北面事唐,岂忍为此!”又曰:“百官多缺,请以兵胁士人补之。”泚曰:“强授之则人惧。但欲仕者则与之,何必叩户拜官邪!”所用者惟范阳、神策团练兵。泾原卒骄,皆不为用,但守其所掠资货,不肯出战。又密谋杀泚,不果而止。
李怀光性粗疏,自山东来赴难,数与人言卢杞、赵赞、白志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乱,皆此曹所为也!吾见上,当请诛之。”既解奉天之围,自矜其功,谓上必接以殊礼。或说王翃、赵赞曰:“怀光缘道愤叹,以为宰相谋议乖方,度支赋敛烦重,京尹犒赐刻薄。致乘舆播迁者,三臣之罪也。今怀光新立大功,上必披襟布诚,询访得失,使其言入,岂不殆哉!”翃、赞以告卢杞。杞惧,从容言于上曰:“怀光勋业,社稷是赖,贼徒破胆,皆无守心,若使之乘胜取长安,则一举可以灭贼,此破竹之势也,今听其入朝,必当赐宴,留连累日,使贼入京城,得从容成备,恐难图矣!”上以为然。诏怀光直引军屯便桥,与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马使杨惠元刻期共取长安。怀光自以数千里竭诚赴难,破硃泚,解重围,而咫尺不得见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遂引兵去,至鲁店,留二日乃行。
剑南西山兵马使张朏以所部兵作乱,入成都,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弃城奔汉州。鹿头戍将叱干遂等讨之,斩朏及其党,延赏复归成都。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将兵讨李希烈,屯盱眙,闻硃泚作乱,归广陵,修堑垒,缮甲兵。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闭关梁,禁马牛出境,筑石头城,穿井近百所,缮馆第数十,修坞壁,起建业,抵京岘,楼堞相属,以备车驾渡江,且自固也。少游发兵三千大阅于江北。滉亦发舟师三千曜武于京江以应之。
盐铁使包佶有钱帛八百万、将输京师。陈少游以为贼据长安,未期收复,欲强取之。佶不可,少游欲杀之。佶惧,匿妻子于案牍中,急济江。少游悉收其钱帛。佶有守财卒三千,少游亦夺之。佶才与数十人俱至上元,复为韩滉所夺。
时南方籓镇各闭境自守,惟曹王皋数遣使开道贡献。李希烈攻逼汴、郑,江、淮路绝,朝贡皆自宣、饶、荆、襄趣武关。皋治邮驿,平道路,由是往来之使,通行无阻。
上问陆贽以当今切务。贽以曏日致乱,由上下之情不通,劝上接下从谏,乃上疏,其略曰:“臣谓当今急务,在于审察群情,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所甚恶者,陛下先去之。欲恶与天下同而天下不归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未理乱之本,系于人心,况乎当变故动摇之时,在危疑向背之际,人之所归则植,人之所在则倾,陛下安可不审察群情,同其欲恶,使亿兆归趣,以靖邦家乎!此诚当今之所急也。”又曰:“顷者窃闻舆议,颇究群情,四方则患于中外意乖,百辟又患于君臣道隔。郡国之志不达于朝廷,朝廷之诚不升于轩陛。上泽阙于下布,下情壅于上闻,实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实,上下否隔于其际,真伪杂糅于其间,聚怨嚣嚣,腾谤籍籍,欲无疑阻,其可得乎!”又曰:“总天下之智以助聪明,顺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则君臣同志,何有不从!远迩归心,孰与为乱!”又曰:“虑有愚而近道,事有要而似迂。”疏奏旬日,上无所施行,亦不诘问。贽又上疏,其略曰:“臣闻立国之本,在乎得众,得众之要,在乎见情。故仲尼以谓人情者圣王之田,言理道所生也。”又曰:“《易》,乾下坤上曰泰,坤下乾上曰否,损上益下曰益,损下益上曰损。夫天在下而地处上,于位乖矣,而反谓之泰者,上下交故也。君在上而臣处下,于义顺矣,而反谓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上约己而裕于人,人必悦而奉上矣,岂不谓之益乎!上蔑人而肆诸己,人必怨而叛上矣,岂不谓之损乎!”又曰:“舟即君道,水即人情。舟顺水之道乃浮,违则没;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则危。是以古先圣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从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从其欲。”又曰:“陛下愤习俗以妨理,任削平而在躬,以明威照临,以严法制断,流弊自久,浚恒太深。远者惊疑而阻命逃死之乱作,近者畏慑而偷容避罪之态生。君臣意乖,上下情隔,君务致理,而下防诛夷,臣将纳忠,又上虑欺诞,故睿诚不布于群物,物情不达于睿聪。臣于往年曾任御史,获奉朝谒,仅欲半年,陛下严邃高居,未尝降旨临问,群臣跼蹐趋退,亦不列事奏陈。轩墀之间,且未相谕,宇宙之广,何由自通!虽复例对使臣,别延宰辅,既殊师锡,且异公言。未行者则戒以枢密勿论,已行者又谓之遂事不谏,渐生拘碍,动涉猜嫌,由是人各隐情,以言为讳,至于变乱将起,亿兆同忧,独陛下恬然不知,方谓太平可致。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验往时之所闻,孰真孰虚,何得何失,则事之通塞备详之矣!人之情伪尽知之矣!”
上乃遣中使谕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诚,亦能纳谏。将谓君臣一体,全不堤防,缘推诚信不疑,多被奸人卖弄。今所致患害,朕思亦无它,其失反在推诚。又,谏官论事,少能慎密,例自矜衒,归过于朕以自取名。朕从即位以来,见奏对论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试加质问,遽即辞穷。若有奇才异能,在朕岂惜拔擢?朕见从前已来,事只如此,所以近来不多取次对人,亦非倦于接纳。卿宜深悉此意。”贽以人君临下,当以诚信为本。谏者虽辞情鄙拙,亦当优容以开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辩,则臣下何敢尽言,乃复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与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又曰:“唯信与诚,有失无补。一不诚则心莫之保,一不信则言莫之行。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以致患害者,臣窃以斯言为过矣。”又曰:“驭之以智则人诈,示之以疑则人偷。上行之则下从之,上施之则下报之。若诚不尽于己而望尽于人,众必怠而不从矣。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众心疑而不信矣。是知诚信之道,不可斯须而去身。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为悔者也!”又曰:“臣闻仲虺赞扬成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吉甫歌诵周宣,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是则圣贤之意较然著明,惟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盖为人之行己,必有过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过而迁善,愚者耻过而遂非;迁善则其德日新,遂非则其恶弥积。”又曰:“谏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于圣德固亦无亏。陛下若纳谏不违,则传之适足增美;陛下若违谏不纳,又安能禁之勿传!”又曰:“侈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实,虑之以终,其用无它,唯善所在。”又曰:“陛下所谓‘比见奏对论事皆是雷同道听涂说者’。臣窃以众多之议,足见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轻侮而莫之省纳也。陛下又谓‘试加质问,即便辞穷’者,臣但以陛下虽穷其辞而未穷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又曰:“为下者莫不愿忠,为上者莫不求理。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两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上恒苦下之难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眩聪明,厉威严,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谄谀,顾望,畏忄耎,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上骋辩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忄耎者避辜而情理之说不申矣。夫以区域之广大,生灵之众多,宫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献而上,获睹至尊之光景者,逾亿兆而无一焉;就获睹之中得接言议者,又千万不一;幸而得接者,犹有九弊居其间,则上下之情所通鲜矣。上情不通于下则人惑,下情不通于上则君疑。疑则不纳其诚,惑则不从其令。诚而不见纳则应之以悖,令而不见从则加之以刑。下悖上刑,不败何待!是使乱多理少,从古以然。”又曰:“昔赵武呐呐而为晋贤臣,绛侯木讷而为汉元辅。然则口给者事或非信,辞屈者理或未穷。人之难知,尧、舜所病,胡可以一洲一诘而谓尽其能哉!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实,以此轻天下之士,必有遗才。”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容;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有一于斯,皆为盛德。是则人君之与谏者交相益之道也。谏者有爵赏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谏者得献替之名,君亦得采纳之名。然犹谏者有失中而君无不美,唯恐谠言之不切,天下之不闻,如此则纳谏之德光矣。”上颇采用其言。
李怀光顿兵不进,数上表暴扬卢杞等罪恶。众论喧腾,亦咎杞等。上不得已,十二月,壬戌,贬杞为新州司马,白志贞为恩州司马,赵赞为播州司马。宦者翟文秀,上所信任也,怀光又言其罪,上亦为杀之。
乙丑,以翰林学士、祠部员外郎陆贽为考功郎中,金部员外郎吴通微为职方郎中。贽上奏,辞以“初到奉天,扈从将吏例加两阶,今翰林独迁官。夫行罚先贵近而后卑远,则令不犯;行赏先卑远而后贵近,则功不遗。望先录大劳,次遍群品,则臣亦不敢独辞。”上不许。
上在奉天,使人说田悦、王武俊、李纳,赦其罪,厚赂以官爵。悦等皆密归款,而犹未敢绝硃滔,各称王如故。滔使其虎牙将军王郅说悦曰:“日者八郎有急,滔与赵王不敢爱其死,竭力赴救,幸而解围。今太尉三兄受命关中,滔欲与回纥共往助之,愿八郎治兵,与滔渡河共取大梁。”悦心不欲行而未忍绝滔,乃许之。滔复遣其内史舍人李琯见悦,审其可否,悦犹豫不决,密召扈崿等议之。司武侍郎许士则曰:“硃滔昔事李怀仙为牙将,与兄泚及硃希彩共杀怀仙而立希彩。希彩所以宠信其兄弟至矣,滔又与判官李子瑗谋杀希彩而立泚。泚既为帅,滔乃劝泚入朝而自为留后,虽劝以忠义,实夺之权也。平生与之同谋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负而杀之者二十馀人。今又与泚东西相应,使滔得志,泚亦不为所容,况同盟乎!滔为人如此。大王何从得其肺腑而信之邪!彼引幽陵回纥十万之兵屯于郊坰,大王出迎,则成擒矣。彼囚大王,兼魏国之兵,南向渡河,与关中相应,天下其孰能当之!大王于时悔之无及。为大王计,不若阳许偕行而阴为之备,厚加迎劳,至则托以它故,遣将分兵而随之,如此,大王外不失报德之名而内无仓猝之忧矣。”扈崿等皆以为然。王武俊闻李琯适魏,遣其司刑员外郎田秀驰见悦曰:“武俊曏以宰相处事失宜,恐祸及身,又八郎困于重围,故与滔合兵救之。今天子方在隐忧,以德绥我,我曹何得不悔过而归之邪!舍九叶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且泚未称帝之时,滔与我曹比肩为王,固已轻我曹矣。况使之南平汴、洛,与泚连衡,吾属皆为虏矣!八郎慎勿与之俱南,但闭城拒守。武俊请伺其隙,连昭义之兵,击而灭之,与八郎再清河朔,复为节度使,共事天子,不亦善乎!”悦意遂决,绐滔云:“从行,必如前约。”丁卯,滔将范阳步骑五万人,私从者复万馀人,回纥三千人,发河间而南,辎重首尾四十里。
李希烈攻李勉于汴州,驱民运土木,筑垒道,以攻城。忿其未就,并人填之,谓之湿薪。勉城守累月,外救不至,将其众万馀人奔宋州。庚午,希烈陷大梁。滑州刺史李澄以城降希烈,希烈以澄为尚书令兼永平节度使。勉上表请罪,上谓其使者曰:“朕犹失守宗庙,勉宜自安。”待之如初。
刘洽遣其将高翼将精兵五千保襄邑,希烈攻拔之,翼赴水死。希烈乘胜攻宁陵,江、淮大震。陈少游遣参谋温述送款于希烈曰:“濠、寿、舒、庐,已令驰备,韬戈卷甲,伏俟指麾。”又遣巡官赵诜结李纳于郓州。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关播罢为刑部尚书。
以给事中孔巢父为淄青宣慰使,国子祭酒董晋为河北宣慰使。
陆贽言于上曰:“今盗遍天下,舆驾播迁,陛下宜痛自引过以感人心。昔成汤以罪己勃兴,楚昭以善言复国。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言射天下,使书诏开所避忌,臣虽愚陋,可以仰副圣情,庶令反侧之徒革心向化。”上然之,故奉天所下书诏,虽骄将悍卒闻之,无不感激挥涕。
术者上言:“国家厄运,宜有变更以应时数。”群臣请更加尊号一二字。上以问陆贽,贽上奏,以为不可,其略曰:“尊号之兴,本非古制。行于安泰之日,已累谦冲,袭乎丧乱之时,尤伤事体。”又曰:“赢秦德衰,兼皇与帝,始总称之。流及后代,昏僻之君,乃有圣刘、天元之号。是知人主轻重,不在名称。损之有谦光稽古之善,崇之获矜能纳谄之讥。”又曰:“必也俯稽术数,须有变更,与其增美称而失人心,不若黜旧号以祗天戒。”上纳其言,但改年号而已。上又以中书所撰赦文示贽,贽上言,以为:“动人以言,所感已浅,言又不切,人谁肯怀!今兹德音,悔过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辞不得不尽,洗刷疵垢,宣畅郁堙,使人人各得所欲,则何有不从者乎!应须改革事条,谨具别状同进。舍此之外,尚有所虞。窃以知过非难,改过为难;言善非难,行善为难。假使赦文至精,止于知过言善,犹愿圣虑更思所难。”上然之。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四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
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改元。制曰:“致理兴化,必在推诚;忘己济人,不吝改过。朕嗣服丕构,君临万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诚莫追于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复于将来。明征其义,以示天下。
“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泽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拥隔,人怀疑阻。犹昧省己,遂用兴戎,征师四方,转饷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行赍居送,众庶劳止,或一日屡交锋刃,或连年不解甲胄。祀奠乏主,室家靡依,死生流离,怨气凝结,力役不息,田莱多荒。暴令峻于诛求,疲空于杼轴,转死沟壑,离去乡闾,邑里丘墟,人烟断绝。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驯致乱阶,变兴都邑,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痛心靦貌,罪实在予,永言愧悼,若坠泉谷。自今中外所上书奏,不得更言‘圣神文武’之号。“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籓维,联抚驭乖方,致其疑惧;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
“硃滔虽缘硃泚连坐,路远必不同谋,念其旧勋,务在弘贷,如能效顺,亦与惟新。
“硃泚反易天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其胁从将吏百姓等,但官军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顺并散归本道、本军者,并从赦例。
“诸军、诸道应赴奉天及进收京城将士,并赐名奉天定难功臣。其所加垫陌钱、税间架、竹、木、茶、漆、榷铁之类,悉宜停罢。”
赦下,四方人心大悦。及上还长安明年,李抱真入朝为上言:“山东宣布赦书,士卒皆感泣,臣见人情如此,知贼不足平也!”
命兵部员外郎李充为恒冀宣慰使。
硃泚更国号曰汉,自称汉元天皇,改元天皇。
王武俊、田悦、李纳见赦令,皆去王号,上表谢罪。惟李希烈自恃兵强财富,遂谋称帝,遣人问仪于颜真卿,真卿曰:“老夫尝为礼官,所记惟诸侯朝天子礼耳!”希烈遂即皇帝位,国号大楚,改元武成。置百官,以其党郑贲为侍中,孙广为中书令,李缓、李元平同平章事。以汴州为在梁府,分其境内为四节度。希烈遣其将辛景臻谓颜真卿曰:“不能屈节,当自焚!”积薪灌油于其庭。真卿趋赴火,景臻遽止之。
希烈又遣其将杨峰赍赦赐陈少游及寿州刺史张建封。建封执峰徇于军,腰斩于市,少游闻之骇惧。建封具以少游与希烈交通之状闻,上悦,以建封为濠、寿、庐三州都团练使。希烈乃以其将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使将步骑万馀人先取寿州,后之江都,建封遣其将贺兰元均、邵怡守霍丘秋栅。少诚竟不能过,遂南寇蕲、黄,欲断江路,时上命包佶自督江、淮财赋,溯江诣行在。至蕲口,遇少诚入寇。曹王皋遣蕲州刺史伊慎将兵七千拒之,战于永安戍,大破之,少诚脱身走,斩首万级,包佶乃得前。后佶入朝,具奏陈少游夺财赋事。少游惧,厚敛所部以偿之。李希烈以夏口上流要地,使其骁将董侍募死士七千人袭鄂州,刺史李兼偃旗卧鼓闭门以待之。侍撤屋材以焚门,兼帅士卒出战,大破之。上以兼为鄂、岳、沔都团练使。于是希烈东畏曹王皋,西畏李兼,不敢复有窥江、淮之志矣。
硃滔引兵入赵境,王武俊大具犒享。入魏境,田悦供承倍丰,使者迎候,相望于道。丁丑,滔至永济,遣王郅见悦,约会馆陶,偕行渡河。悦见郅曰:“悦固愿从五兄南行,昨日将出军,将士勒兵不听悦出,曰:国兵新破,战守逾年,资储竭矣。今将士不免冻馁,何以全军远征!大王日自抚循,犹不能安,若舍城邑而去,朝出,暮必有变!’悦之志非敢有贰也,如将士何!已令孟祐备步骑五千,从五兄供刍牧之役。”因遣其司礼侍郎裴抗等往谢滔。滔闻之,大怒曰:“田悦逆贼,曏在重围,命如丝发,使我叛君弃兄,发兵昼夜赴之,幸而得存。许我贝州,我辞不取;尊我为天子,我辞不受,今乃负恩,误我远来,饰辞不出!”即日,遣马寔攻宗城、经城,杨荣国攻冠氏,皆拔之。又纵回纥掠馆陶顿幄帟、器皿、车、牛以去。悦闭城自守。壬午,滔遣裴抗等还,分兵置吏守平恩、永济。
丙戌,以吏部侍郎卢翰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翰,义僖之七世孙也。
硃滔引兵北围贝州,引水环之,刺史刑曹俊婴城拒守。纵范阳及回纥兵大掠诸县,又拔武城,通德、棣二州,使给军食。遣马寔将步骑五千屯冠氏以逼魏州。
以给事中杜黄裳为江淮宣慰副使。
上于行宫庑下贮诸道贡献之物,榜曰琼林大盈库。陆贽以为战守之功,赏赉未行而遽私别库,则士卒怨望,无复斗志,上疏谏,其略曰:“天子与天同德,以四海为家,何必桡废公方,崇聚私货!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万乘以效匹夫之藏,亏法失人,诱奸聚怨,以斯制事,岂不过哉!”又曰:“顷者六师初降,百物无储,外扞凶徒,内防危堞,昼夜不息,迨将五旬,冻馁交侵,死伤相枕,毕命同力,竟夷大艰。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绝甘以同卒伍,辍食以啖功劳。无猛制而人不携,怀所感也;无厚赏而人不怨,悉所无也。今者攻围已解,衣食已丰,而谣讟方兴,军情稍阻,岂不以勇夫恒性,嗜利矜功,其患难既与之同忧,而好乐不与之同利,苟异恬默,能无怨咨!”又曰:“陛下诚能近想重围之殷忧,追戒平居之专欲,凡在二库货贿,尽令出赐有功,每获珍华,先给军赏,如此,则乱必靖,贼必平,徐驾六龙,旋复都邑,天子之贵,岂当忧贫!是乃散其小储而成其大储,损其小宝而固其大宝也。”上即命去其榜。
萧复尝言于上曰:“宦官自艰难以来,多为监军,恃恩纵横。此属但应掌宫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权国政。”上不悦。又尝言:“陛下践祚之初,圣德光被,自用杨炎、卢杞黩乱朝政,以致今日。陛下诚能变更睿志,臣敢不竭力?倘使臣依阿苟免,臣实不能。”又尝与卢杞同奏事,杞顺上旨,复正色曰:“卢杞言不正!”上愕然,退,谓左右曰:“萧复轻朕!”戊子,命复弃山南东、西、荆湖、淮南、江西、鄂岳、浙江东、西、福建、岭南等道宣慰、安抚使,实疏之也。既而刘从一及朝士往往奏留复,上谓陆贽曰:“朕思迁幸以来,江、淮远方,或传闻过实,欲遣重臣宣慰,谋于宰相及朝士,佥谓宜然。今乃反覆如是,朕为之怅恨累日。意复悔行,使之论奏邪?卿知萧复如何人?其不欲行,意趣安在?”贽上奏,以为:“复痛自修励,慕为清贞,用虽不周,行则可保。至于轻诈如此,复必不为。借使复欲逗留,从一安肯附会!今所言矛楯,愿陛下明加辩诘。若萧复有所请求,则从一何容为隐!若从一自有回互,则萧复不当受疑。陛下何惮而不辩明,乃直为此怅恨也!夫明则罔惑,辨则罔冤。惑莫甚于逆诈而不与明,冤莫痛于见疑而不与辩。是使情伪相糅,忠邪靡分。兹实居上御下之要枢,惟陛下留意。”上亦竟不复辩也。
辛卯,以王武俊为恒、冀、深、赵节度使,壬辰,加李抱真、张孝忠并同平章事。丙申,加田悦检校右仆射。以山南东道行军司马樊泽为本道节度使,前深、赵观察使康日知为同州刺史、奉诚军节度使,曹州刺史李纳为郓州刺史、平卢节度使。
戊戌,加刘洽汴、滑、宋、亳都统副使,知都统事,李勉悉以其众授之。
辛丑,六军各置统军,秩从三品,以宠勋臣。
吐蕃尚结赞请出兵助唐收京城。庚子,遣秘书监崔汉衡使吐蕃,发其兵。
●卷第二百三十
【唐纪四十六】 起阏逢困敦二月,尽四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五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
二月,戊申,诏赠段秀实太尉,谥曰忠烈,厚恤其家。时贾隐林已卒,赠左仆射,赏其能直言也。
李希烈将兵五万围宁陵,引水灌之。濮州刺史刘昌以三千人守之。滑州刺史李澄密遣使请降,上许以澄为汴滑节度使。澄犹外事希烈。希烈疑之,遣养子六百人戍白马,召澄共攻宁陵。澄至石柱,使其众阳惊,烧营而遁。又讽养子令剽掠,澄悉收斩之,以白希烈,希烈无以罪也。刘昌守宁陵,凡四十五日不释甲。韩滉遣其将王栖曜将兵助刘洽拒希烈,栖曜以强弩数千游汴水,夜,入宁陵城。明日,从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希烈惊曰:“宣、润弩手至矣!”遂解围去。
硃泚既自奉天败归,李晟谋取长安。刘德信与晟俱屯东渭桥,不受晟节制。晟因德信至营中,数以沪涧之败及所过剽掠之罪,斩之。因以数骑驰入德信军,劳其众,无敢动者,遂并将之,军势益振。李怀光既胁朝廷逐卢杞等,内不自安,遂有异志。又恶李晟独当一面,恐其成功,奏请与晟合军。诏许之。晟与怀光会于咸阳西陈涛斜,筑垒未毕,泚众大至,晟谓怀光曰:“贼若固守宫苑,或旷日持久,未易攻取。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战,此天以贼赐明公,不可失也!”怀光曰:“军适至,马未秣,士未饭,岂可遽战邪!”晟不得已乃就壁。晟每与怀光同出军,怀光军士多掠人牛马,晟军秋毫不犯。怀光军士恶其异己,分所获与之,晟军终不敢受。怀光屯咸阳累月,逗留不进。上屡遣中使趣之,辞以士卒疲弊,且当休息观衅。诸将数劝之攻长安,怀光不从,密与硃泚通谋,事迹颇露。李晟屡奏,恐其有变,为所并,请移军东渭桥。上犹冀怀光革心,收其力用,寝晟奏不下。怀光欲缓战期,且激怒诸军,奏言:“诸军粮赐薄,神策独厚,厚薄不均,难以进战。”上以财用方窘,若粮赐皆比神策,则无以给之,不然,又逆怀光意,恐诸军觖望。乃遣陆贽诣怀光营宣慰,因召李晟参议其事。怀光意欲晟自乞减损,使失士心,沮败其功,乃曰:“将士战斗同而粮赐异,何以使之协力!”贽未有言,数顾晟。晟曰:“公为元帅,得专号令;晟将一军,受指踪而已。至于增减衣食,公当裁之。”怀光默然,又不欲自减之,遂止。
时上遣崔汉衡诣吐蕃发兵,吐蕃相尚结赞言:“蕃法发兵,以主兵大臣为信。今制书无怀光署名,故不敢进。”上命陆贽谕怀光,怀光固执以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纵兵焚掠,谁能遏之!此一害也。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赏百缗,彼发兵五万,若援敕求赏,五百万缗何从可得!此二害也。虏骑虽来,必不先进,勒兵自固,观我兵势,胜则从而分功,败则从而图变,谲诈多端,不可亲信,此三害也。”竟不肯署敕。尚结赞亦不进兵。
陆贽自咸阳还,上言:“贼泚稽诛,保聚宫苑,势穷援绝,引日偷生。怀光总仗顺之师,乘制胜之气,鼓行芟翦,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师老不用,诸帅每欲进取,怀光辄沮其谋,据兹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护,委曲听从,观其所为,亦未知感。若不别务规略,渐思制持,惟以姑息求安,终恐变故难测。此诚事机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寻常容易处之。今李晟奏请移军,适遇臣衔命宣慰,怀光偶论此事,臣遂泛问所宜。怀光乃云:‘李晟既欲别行,某亦都不要藉。’臣犹虑有翻覆,因美其军盛强。怀光大自矜夸,转有轻晟之意。臣又从容问云:‘回日,或圣旨顾问事之可否,决定何如?’怀光已肆轻言,不可中变,遂云:‘恩命许去,事亦无妨。’要约再三,非不详审,虽欲追悔,固难为辞。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书,敕下依奏,别赐怀光手诏,示以移军事由。其手诏大意云:‘昨得李晟奏,请移军城东以分贼势。朕本欲委卿商量,适会陆贽回奏云,见卿语及于此,仍言许去事亦无妨,遂敕本军允其所请。’如此,则词婉而直,理顺而明,虽蓄异端,何由起怨!”上从之。晟自咸阳结陈而行,归东渭桥。时鄜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犹与怀光联营,陆贽复上奏曰:“怀光当管师徒,足以独制凶寇,逗留未进,抑有它由。所患太强,不资傍助。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杨惠元三节度之众附丽其营,无益成功,只足生事。何则?四军接垒,群帅异心,论势力则悬绝高卑,据职名则不相统属。怀光轻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从心,晟等疑怀光养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己。端居则互防飞谤,欲战则递恐分功,龃龉不和,嫌衅遂构,俾之同处,必不两全。强者恶积而后亡,弱者势危而先覆,覆亡之祸,翘足可期!旧寇未平,新患方起,忧叹所切,实堪疚心。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况乎事情已露,祸难垂成,委而不谋,何以宁乱!李晟见机虑变,先请移军就东,建徽、惠元势转孤弱,为其吞噬,理在必然,它日虽有良图,亦恐不能自拔。拯其危急,唯在此时。今因李晟愿行,便遣合军同往,托言晟兵素少,虑为贼泚所邀,借此两军迭为掎角,仍先谕旨,密使促装,诏书至营,即日进路,怀光意虽不欲,然亦计无所施。是谓称人有夺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解斗不可以不离,救焚不可以不疾,理尽于此,惟陛下图之。”上曰:“卿所料极善。然李晟移军,怀光不免怅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东,恐因此生辞,转难调息,且更俟旬时。”
辛酉,加王武俊同平章事兼幽州、卢龙节度使。
李晟以为:“怀光反状已明,缓急宜有备,蜀、汉之路不可壅,请以裨将赵光铣等为洋、利、剑三州刺史,各将兵五百以防未然。”上疑未决,欲亲总禁兵幸咸阳,以慰抚为名,趣诸将进讨。或谓怀光曰:“此汉祖游云梦之策也!”怀光大惧,反谋益甚。
上垂欲行,怀光辞益不逊,上犹疑谗人间之,甲子,加怀光太尉,增实食,赐铁券,遣神策右兵马使李卞等往谕旨。怀光对使者投铁券于地曰:“圣人疑怀光邪?人臣反,赐铁券;怀光不反,今赐铁券,是使之反也!”辞气甚悖。朔方左兵马使张名振当军门大呼曰:“太尉视贼不许击,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功高太山,一旦弃之,自取族灭,富贵他人,何益哉!我今日必以死争之!”怀光闻之,谓曰:“我不反,以贼方强,故须蓄锐俟时耳。”怀光又言:“天子所居必有城隍。”乃发卒城咸阳,未几,移军据之。张名振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军此来,何也?何不攻长安,杀硃泚,取富贵,引军还邠邪?”怀光曰:“名振病心矣!”命左右引去,拉杀之。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怀光养以为子。怀光潜与硃泚通谋,演芬遣其客郜成义诣行在告之,请罢其都统之权。成义至奉天,告怀光子璀。璀密白其父。怀光召演芬责之曰:“我以尔为子,奈何欲破我家!今日负我,死甘心乎?”演芬曰:“天子以太尉为股肱,太尉以演芬为心腹;太尉既负天子,演芬安得不负太尉乎!演芬胡人,不能异心,惟知事一人。苟免贼名而死,死甘心矣!”怀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义士也,可令快死!”以刀断其喉而去。
李卞等还,言怀光骄慢之状,于是行在始严门禁,从臣皆密装以待。乙丑,加李晟河中、同绛节度使。上犹以为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上将幸梁州,山南节度使盐亭严震闻之,遣使诣奉天奉迎,又遣大将张用诚将兵五千至盩厔以来迎卫。用诚为怀光所诱,阴与之通谋,上闻而患之。会震继遣牙将马勋奉表,上语之故。勋请:“亟诣梁州取严震符召用诚还府,若不受召,臣请杀之。”上喜曰:“卿何时复至此?”勋刻日时而去。既得震符,请壮士五人与之俱出骆谷。用诚不知事泄,以数百骑迎之,勋与之俱入驿。时天寒,勋多然藁火于驿外,军士皆往附火。勋乃从容出怀中符,以示用诚曰:“大夫召君。”用诚错愕起走,壮士自后执其手擒之。用诚子在勋后,斫伤勋首。壮士格杀其子,仆用诚于地,跨其腹,以刀拟其喉曰:“出声则死!”勋入其营,士卒已擐甲执兵矣。勋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汉中,一朝弃之,与张用诚同反,于汝曹何利乎!大夫令我取用诚,不问汝曹,无自取族灭!”众皆詟服。勋送用诚诣梁州,震杖杀之,命副将领其众。勋裹其首,复命于行在,愆期半日。
李怀光夜遣人袭夺李建徽、杨惠元军,建徽走免,惠元将奔奉天,怀光遣兵追杀之。怀光又宣言曰:“吾今与硃泚连和,车驾且光远避!”怀光以韩游瑰朔方将也,掌兵在奉天,与游瑰书,约使为变,游瑰密奏之。明日,又以书趣之,游瑰又奏之。上称其忠义,因问:“策安出?”对曰:“怀光总诸道兵,故敢恃众为乱。今邠宁有张昕,灵武有宁景璿,河中有吕鸣岳,振武有杜从政,潼关有唐朝臣,渭北有窦觎,皆守将也。陛下各以其众及地授之,尊怀光之官,罢其权,则行营诸将各受本府指麾矣。怀光独立,安能为乱!”上曰:“罢怀光兵权,若硃泚何?”对曰:“陛下既许将士以克城殊赏,将士奉天子之命以讨贼取富贵,谁不愿之!邠府兵以万数,借使臣得而将之,足以诛泚。况诸道必有杖义之臣,泚不足忧也!”上然之。丁卯,怀光遣其将赵升鸾入奉天,约其夕使别将达奚小俊烧乾陵,令升鸾为内应以惊胁乘舆。升鸾诣浑瑊自言,瑊遽以闻,且请决幸梁州。上命瑊戒严,瑊出,部勒未毕,上已出城西,命戴休颜守奉天,朝臣将士狼狈扈从。戴休颜徇于军中曰:“怀光已反!”遂乘城拒守。
硃泚之称帝也,兵部侍郎刘乃卧病在家,泚召之,不起。使蒋镇自往说之,凡再往,知不可诱胁,乃叹曰:“镇亦忝列曹,不能舍生,以至于此,岂可复以己之腥臊污漫贤者乎!”歔郗而返。乃闻帝幸山南,搏膺大呼,自投于床,不食,数日而卒。太子少师乔琳从上至盩厔,称老疾不堪山险,削发为僧,匿于仙游寺。泚闻之,召至长安,以为吏部尚书。于是朝士之窜匿者多出仕泚矣。
怀光遣其将孟保、惠静寿、孙福达将精骑趣南山邀车驾,遇诸军粮料使张增于盩厔。三将曰:“彼使我为不臣,我以追不及报之,不过不使我将耳。”因目增曰:“军士未朝食,如何?”增绐其众曰:“此东数里有佛祠,吾贮粮焉。”三将帅众而东,纵之剽掠,由是百官从行者皆得入骆谷,以追不及还报,怀光皆黜之。
河东将王权、马汇引兵归太原。
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谓将佐曰:“长安,宗庙所在,天下根本,若诸将皆从行,谁当灭贼者!”乃治城隍,缮甲兵,为复京城之计。先是东渭桥有积粟十馀万斛,度支给李怀光军,凡尽。是时怀光、硃泚连兵,声势甚盛,车驾南幸,人情扰扰。晟以孤军处二强寇之间,内无资粮,外无救援,徒以忠义感激将士,故其众虽单弱而锐气不衰。又以书遣怀光,辞礼卑逊,虽示尊崇而谕以祸福,劝之立功补过。故怀光惭恧,未忍击之。晟曰:“畿内虽兵荒之馀,犹可赋敛。宿兵养寇,患莫大焉!”乃以判官张彧假京兆尹,择四十馀人,假官以督渭北诸县刍粟,不旬日,皆充羡。乃流涕誓众,决志平贼。
田悦用兵数败,士卒死者什六七,其下皆厌苦之。上以给事中孔巢父为魏博宣慰使。巢父性辩博,至魏州,对其众为陈逆顺祸福,悦及将士皆喜。兵马使田绪,承嗣之子也,凶险,多过失,悦不忍杀,杖而拘之。悦既归国,内外撤警备。三月,壬申朔,悦与孔巢父宴饮,绪对弟侄有怨言,其侄止之,绪怒,杀侄,既而悔之,曰:“仆射必杀我!”既夕,悦醉,归寝,绪与左右密穿后坦入,杀悦及其母、妻等十馀人,即帅左右执刀立于中门之内夹道。将旦,以悦命召行军司马扈崿、判官许士则、都虞候蒋济议事。府署深邃,外不知有变,士则、济先至,召入,乱斫杀之。绪恐既明事泄,乃出门,遇悦亲将刘忠信方排牙,绪疾呼谓众曰:“刘忠信与扈崿谋反,昨夜刺杀仆射。”众大惊,喧哗。忠信未及自辨,众分裂杀之。扈崿来,及戟门遇乱,招谕将士,将士从之者三分之一。绪惧,登城而立,大呼谓众曰:“绪,先相公之子,诸君受先相公恩,若能立绪,兵马使赏缗钱二千,大将半之,下至士卒,人赏百缗,竭公私之货,五日取办。”于是将士回首杀扈崿,皆归绪,军府乃定。因请命于孔巢父,巢父命绪权知军府。后数日,众乃知绪杀其兄,虽悔怒,而绪已立,无如之何。绪又杀悦亲将薛有伦等二十馀人。李抱真、王武俊引兵将救贝州,闻乱,不敢进。硃滔闻悦死,喜曰:“悦负恩,天假手于绪也!”即遣其执宪大夫郑景济等将步骑五千助马寔,合兵万二千攻魏州。寔军王莽河,纵骑兵及回纥四出剽掠。滔别遣人入城说绪,许以本道节度使。绪方危迫,遣随军侯臧诣贝州送款于滔,滔喜,遣臧还报,使亟定盟约。明绪部署城内已定,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诣绪,许以赴援,如悦存日之约。绪召将佐议之,幕僚曾穆、卢南史曰:“用兵虽尚威武,亦本仁义,然后有功。今幽陵之兵恣行杀掠,白骨蔽野,虽先仆射背德,其民何罪!今虽盛强,其亡可跂立而待也。况昭义、恒冀方相与攻之,奈何以目前之急欲从人为返逆乎!不若归命朝廷,天子方蒙尘于外,闻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绪从之,遣使奉表诣行在,城守以俟命。
上之发奉天也,韩游瑰帅其麾下八百馀人还邠州。李怀光以李晟军浸盛,恶之,欲引军自咸阳袭东渭桥。三令其众,众不应,窃相谓曰:“若与我曹击硃泚,惟力是视;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从也!”怀光知众不可强,问计于宾佐,节度巡官良乡李景略曰:“取长安,杀硃泚,散军还诸道,单骑诣行在,如此,臣节亦未亏,功名犹可保也。”顿道恳请,至于流涕,怀光许之。都虞候阎晏等劝怀光东保河中,徐图去就,怀光乃说其众曰:“今且屯泾阳,召妻孥于邠,俟至,与之俱往河中。春装既办,还攻长安,未晚也。东方诸县皆富实,军发之日,听尔曹俘掠。”众许之。怀光乃谓景略曰:“曏者之议,军众不从,子宜速去,不且见害!”遣数骑送之。景略出军门,恸哭曰:“不意此军一旦陷于不义!”怀光遣使诣邠州,令留后张昕悉发所留兵万馀人及行营将士家属会泾阳,仍遣其将刘礼等将三千馀骑胁迁之。韩游瑰说昕曰:“李太尉功高自弃,已蹈祸机。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贵,游瑰请帅麾下以从。”昕曰:“昕微贱,赖李太尉得至此,不忍负也!”游瑰乃谢病不出,阴与诸将高固、杨怀宾等相结。时崔汉衡以吐蕃兵营于邠南,高固曰:“昕以众去,则邠城空矣。”乃诈为浑瑊书,召吐蕃使稍逼邠城。昕等惧,竟不敢出。昕等谋杀诸将之不从者,游瑰知之,先与高固等举兵杀昕,遣杨怀宾奉表以闻,且遣人告崔汉衡。汉衡矫诏以游瑰知军府事,军中大喜。怀光子旻在邠,游瑰遣之,或曰:“不杀旻,何以自明?”游瑰曰:“杀旻,则怀光怒,其众必至,不如释旻以走之。”时杨怀宾子朝晟在怀光军中为右厢兵马使,闻之,泣白怀光曰:“父立功于国,子当诛夷,不可典兵。”怀光囚之。于是游瑰屯邠宁,戴休颜屯奉天,骆元光屯昭应,尚可孤屯蓝田,皆受李晟节度,晟军声大振。
始,怀光方强,硃泚畏之,与怀光书,以兄事之,约分帝关中,永为邻国。及怀光决反,逼乘舆南幸,其下多叛之,势益弱。泚乃赐怀光诏书,以臣礼待之,且征其兵。怀光惭怒,内忧麾下为变,外恐李晟袭之,遂烧营东走,掠泾阳等十二县,鸡犬无遗。及富平,大将孟涉、段威勇将数千人奔于李晟,将士在道散亡相继。至河中,或劝河中守将吕鸣岳焚桥拒之,鸣岳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纳之,河中尹李齐运弃城走。怀光遣其将赵贵先筑垒于同州,刺史李纾惧,奔行在。幕僚裴向摄州事,诣贵先,责以逆顺之理,贵先感寤,遂请降,同州由是获全。向,遵庆之子也。怀光使其将符峤袭坊州,据之,渭北守将窦觎帅猎团七百围之。峤请降。诏以觎为渭北行军司马。
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节度使。
庚寅,车驾至城固。唐安公主薨,上长女也。
上在道,民有献瓜果者,上欲以散试官授之,访于陆贽,贽上奏,以为:“爵位恒宜慎惜,不可轻用。起端虽微,流弊必大。献瓜果者,止可赐之钱帛,不当酬以官。”上曰:“试官虚名,无损于事。”贽又上奏,其略曰:“自兵兴以来,财赋不足以供赐,而职官之赏兴焉。青硃杂沓于胥徒,金紫普施于舆皁。当今所病,方在爵轻,设法贵之,犹恐不重,若又自弃,将何劝人!夫诱人之方,惟名与利,名近虚而于教为重,利近实而于德为轻。专实利而不济之以虚,则耗匮而物力不给。专虚名而不副之以实,则诞谩而人情不趋。故国家命秩之制,有职事官,有散官,有勋官,有爵号,然掌务而授俸者,唯系职事之一官也,此所谓旋实利而寓虚名者也。其勋、散、爵号三者所系,大抵止于服色、资廕而已,此所谓假虚名以佐实利者也。今之员外、试官,颇同勋、散、爵号,虽则授无费禄,受不占员,然而突銛锋、排患难者则以是赏之,竭筋力、展劳效者又以是酬之。若献瓜果者亦授试官,则彼必相谓曰‘吾以忘躯命而获官,此以进瓜果而获官,是乃国家以吾之躯命同于瓜果矣’。视人如草木,谁复为用哉!今陛下既未有实利以敦劝,又不重虚名而滥施,人无藉焉。则后之立功者,将曷用为赏哉!”贽在翰林,为上所亲信,居艰难中,虽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与贽谋之,故当时谓之内相,上行止必与之俱。梁、洋道险,尝与贽相失,经夕不至,上惊忧涕泣,募得贽者赏千金。久之,乃至,上喜甚,太子以下皆贺。然贽数直谏,迕上意,卢杞虽贬官,上心庇之。贽极言杞奸邪致乱,上虽貌从,心颇不悦,故刘从一、姜公辅皆自下陈登用,贽恩遇虽隆,未得为相。壬辰,车驾至梁州。山南地薄民贫,自安、史以来,盗贼攻剽,户口减耗太半,虽节制十五州,租赋不及中原数县。及大驾驻跸,粮用颇窘。上欲西幸成都,严震言于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图收复,借六军以为声援。若幸西川,则晟未有收复之期也。”众议未决,会李晟表至,言:“陛下驻跸汉中,所以系亿兆之心,成灭贼之势。若规小舍大,迁都岷、峨,则士庶失望,虽有猛将谋臣,无所施矣!”上乃止。严震百方以聚财赋,民不至困穷而供亿无乏。牙将严砺,震之从祖弟也,震使掌转饷,事甚修办。
初,奉天围既解,李楚琳遣使入贡,上不得已除凤翔节度使,而心恶之。议者言楚琳凶逆反覆,若不堤防,恐生窥伺。由是楚琳使者数辈至,上皆不引见,留之不遣。甫至汉中,欲以浑瑊代楚琳镇凤翔,陆贽上奏,以为:“楚琳杀帅助贼,其罪固大,但以乘舆未复,大憝犹存,勤王之师悉在畿内,急宣速告,晷刻是争。商岭则道迂且遥,骆谷复为盗所扼,仅通王命,唯在褒斜,此路若又阻艰,南北遂将夐绝。以诸镇危疑之势,居二逆诱胁之中,汹汹群情,各怀向背。倘或楚琳发憾,公肆猖狂,南塞要冲,东延巨猾,则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今楚琳能两端顾望,乃是天诱其衷,故通归涂,将济大业。陛下诚宜深以为念,厚加抚循,得其持疑,便足集事。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则是改过不足以补愆,自新不足以赎罪。凡今将吏,岂得尽无疵瑕,人皆省思,孰免疑畏!又况阻命之辈,胁从之流,自知负恩,安敢归化!斯衅非小,所宜速图。伏愿陛下思英主大略,勿以小不忍亏挠兴复之业也。”上释然开悟,善待楚琳使者,优诏存慰之。
丁酉,加宣武节度使刘洽同平章事。
己亥,以行在都知兵马使浑瑊同平章事亦朔方节度使,朔方、邠宁、振武、永平、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
庚子,诏数李怀光罪恶,叙朔方将士忠顺功名,犹以怀光旧勋,曲加容贷,其副元帅、太尉、中书令、河中尹并朔方等诸道节度、观察等使,宜并罢免,授太子太保。其所管兵马,委本军自举一人功高望重者便宜统领,速具奏闻,当授旌旄,以从人欲。
夏,四月,壬寅,以邠宁兵马使韩游瑰为邠宁节度使。癸卯,以奉天行营兵马使戴休颜为奉天行营节度使。
灵武守将宁景璿为李怀光治第,另将李如暹曰:“李太尉逐天子,而景璿为之治第,是亦反也!”攻而杀之。
甲辰,加李晟鄜坊、京畿、渭北、商华副元帅。晟家百口及神策军士家属皆在长安,硃泚善遇之。军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泚使晟亲近以家书遗晟曰:“公家无恙。”晟怒曰:“尔敢为贼为间!”立斩之。军士未授春衣,盛夏犹衣裘褐,终无叛志。
乙巳,以陕虢防遏使唐朝臣为河中、同终节度使。前河中尹李齐运为京兆尹,供晟军粮役。
庚戌,以魏博兵马使田绪为魏博节度使。浑瑊帅诸军出斜谷,崔汉衡劝吐蕃出兵助之,尚结赞曰:“邠军不出,将袭我后。”韩游瑰闻之,遣其将曹子达将兵三千往会瑊军,吐蕃遣其将论莽罗依将兵二万从之。李楚琳遣其将石锽将卒七百从瑊拔武功。庚戌,硃泚遣其将韩旻等攻武功,锽以其众迎降。瑊战不利,收兵登西原。会曹子达以吐蕃至,击旻,大破之于武亭川,斩首万馀级,旻仅以身免。瑊遂引兵屯奉天,与李晟东西相应,以逼长安。
上欲为唐安公主造塔,厚葬之,谏议大夫、同平章事姜公辅表谏,以为“山南非久安之地,公主之葬,会归上都,此宜俭薄,以副军须之急。”上使谓陆贽曰:“唐安造塔,其费甚微,非宰相所宜论。公辅正欲指朕过失,自求名耳。相负如此,当如何处之?”贽上奏,以为公辅任居宰相,遇事论谏,不当罪之,其略曰:“公辅顷与臣同在翰林,臣今据理辨直则涉于私党之嫌,希旨顺成则违于匡辅之义。涉嫌止贻于身患,违义实玷于群恩。徇身忘君,臣之耻也!”又曰:“唯暗惑之主,则怨讟溢于下国而耳不欲闻,腥德达于上天而心不求寤,迨乎颠覆,犹未知非。”又曰:“当问理之是非,岂论事之大小!《虞书》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唐、虞之际,主圣臣贤,虑事之微,日至万数。然则微之不可不重也,如此,陛下又安可忽而念乎!”又曰:“若以谏争为指过,则剖心之主不宜见罪于哲王;以谏争为取名,则匪躬之臣不应垂训于圣典。”又曰:“假有意将指过,谏以取名,但能闻善而迁,见谏不逆,则所指者适足以彰陛下莫大之善,所取者适足以资陛下无疆之休。因而利焉,所获多矣。傥或怒其指过而不改,则陛下招恶直之讥;黜其取名而不容,则陛下被违谏之谤。是乃掩己过而过弥著,损彼名而名益彰。果而行之,所失大矣。”上意犹怒,甲寅,罢公辅为左庶子。
加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同平章事,赏其供亿无乏故也。
硃泚、姚令言数遣人诱泾原节度使冯河清,河清皆斩其使者。大将田希鉴密与泚通,杀河清,以军府附于泚。泚以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上问陆贽:“近有卑官自山北来者,率非良士。有刑建者,论说贼势,语最张皇,察其事情,颇似窥觇,今已于一所安置。如此之类,更有数人,若不追寻,恐成奸计。卿试思之,如何为更?”贽上奏,以为今盗据宫阙,有冒涉险远来赴行在者,当量加恩赏,岂得复猜虑拘囚!其略曰:“以一人之听览而欲穷宇宙之变态,以一人之防虑而欲胜亿兆之奸欺,役智弥精,失道弥远。项籍纳秦降卒二十万,虑其怀诈复叛,一举而尽坑之,其于防虞,亦已甚矣。汉高豁达大度,天下之士至者,纳用不疑,其于备虑,可谓疏矣。然而项氏以灭,刘氏以昌,蓄疑之与推诚,其效固不同也。秦皇严肃雄猜,而荆轲奋其阴计;光武宽容博厚,而马援输其款诚。岂不以虚怀待人,人亦思附;任数御物,物终不亲!情思附则感而悦之,虽寇亿化为心膂矣;意不亲则惧而阻之,虽骨肉结为亿慝矣。”又曰:“陛下智出庶物,有轻待人臣之心;思周万机,有独驭区寓之意;谋吞众略,有过慎之防;明照群情,有先事之察;严束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规;威制四方,有以力胜残之志。由是才能者怨于不任,忠荩者忧于见疑,著勋业者惧于不容,怀反侧者迫于及讨,驯致离叛,构成祸灾。天子所作,天下式瞻,小犹慎之,矧又非小!愿陛下以覆车之辙为戒,实宗社无疆之休。”
丁巳,以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南皮贾耽为工部尚书。先是,耽使行军司马樊泽奏事行在。泽既复命,方大宴,有急牒至,以泽代耽为节度使。耽内牒怀中,宴饮如故,颜色不改。宴罢,召泽告之,且命将吏谒泽。牙将张献甫怒曰:“行军为尚书问天子起居,乃敢自图节钅戊,夺尚书土地,事人不忠,众心不服,请杀之。”耽曰:“是何言也!天子所命,即为节度使矣!”即日离镇,以献甫自随,军府遂安。
左仆射李揆自吐蕃还,甲子,薨于凤州。
韩游瑰引兵会浑瑊于奉天。
丙寅,加平卢节度使李纳同平章事。
丁卯,义王泚薨。
硃滔攻贝州百馀日,马寔攻魏州亦逾四旬,皆不能下。贾林复为李抱真说李武俊曰:“硃滔志吞贝、魏,复值田悦被害,傥旬日不救,则魏博皆为滔有矣,魏博既下,则张孝忠必为之臣。滔连三道之兵,益以回纥,进临常山,明公欲保其宗族,得乎!常山不守,则昭义退保西山,河朔尽入于滔矣。不若乘贝、魏未下,与昭义合兵救之。滔既破亡,则关中丧气,硃泚不日枭夷,銮舆反正,诸将之功,孰有居明公之右者哉!”武俊悦,从之。戊辰,武俊军于南宫东南,抱真自临洺引兵会之,与武俊营相拒十里。两军尚相疑,明日,抱真以数骑诣武俊营,宾客共谏止之,抱真命行军司马卢玄卿勒兵以俟,曰:“吾之此举,系天下安危,若其不还,领军事以听朝命亦惟子,励将士以雪仇耻亦惟子。”言终,遂行。武俊严备以待之,抱真见武俊,叙国家祸难,天子播迁,持武俊哭,流涕纵横。武俊亦悲不自胜,左右莫能仰视。遂与武俊约为兄弟,誓同灭贼。武俊曰:“相公十兄名高四海,曏蒙开谕,得弃逆从顺,免菹醢之罪,享王公之荣。今又不间胡虏,辱为兄弟,武俊当何以为报乎!滔所恃者回纥耳,不足畏也。战日,愿十兄按辔临视,武俊决为十兄破之。”抱真退入武俊帐中,酣寝久之。武俊感激,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此身已许十兄死矣!”遂连营而进。
山南地热,上以军士未有春服,亦自御夹衣。
●卷第二百三十一
【唐纪四十七】 起阏逢困敦五月,尽旃蒙赤奋若七月,凡一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六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
五月,盐铁判官万年王绍以江、淮缯帛来至,上命先给将士,然后御衫。韩滉欲遣使献绫罗四十担诣行在,幕僚何士幹请行,滉喜曰:“君能相为行,请今日过江。”士幹许诺,归别家,则家之薪米储偫已罗门庭矣;登舟,则资装器用已充舟中矣。下至厕筹,滉皆手笔记列,无不周备。每担夫,与白金一版置腰间。又运米百艘以饷李晟,自负囊米至舟中,将佐争举之,须臾而毕。艘置五弩手以为防援,有寇则叩舷相警,五百弩已彀矣。比至渭桥,资不敢近。时关中兵荒,米斗直钱五百,及滉米至,减五之四。滉为人强力严毅,自奉俭素,夫人常衣绢裙,破,然后易。
吐蕃既破韩旻等,大掠而去。硃泚使田希鉴厚以金帛赂之,吐蕃受之。韩游瑰以闻。浑瑊又奏:“尚结赞屡遣人约刻日共取长安,既而不至。闻其众今春大疫,近已引兵去。”上以李晟、浑瑊兵少,欲倚吐蕃以复京城,闻其去,甚忧之,以问陆贽。贽以为吐蕃贪狡,有害无益,得其引去,实可欣贺。乃上奏,其略曰:“吐蕃迁延观望,翻覆多端,深入郊畿,阴受贼使,致令群帅进退忧虞:欲舍之独前,则虑其怀怨乘蹑;欲待之合势,则若其失信稽延。戎若未归,寇终不灭。”又曰:“将帅意陛下不见信任,且患蕃戎之夺其功;士卒恐陛下不恤旧劳,而畏蕃戎之专其利;贼党惧蕃戎之胜,不死则悉遗人禽;百姓畏蕃戎之来,有财必尽为所掠。是以顺于王化者其心不得不怠,陷于寇境者其势不得不坚。”又曰:“今怀光别保蒲、绛,吐蕃远避封疆,形势既分,腹背无患,瑊、晟诸帅,才力得伸。”又曰:“但愿陛下慎于抚接,勤于砥砺,中兴大业,旬月可期,不宜尚眷眷于犬羊之群,以失将士之情也。”上复使谓贽曰:“卿言吐蕃形势甚善,然瑊、晟诸军当议规画,今其进取。朕欲遣使宣慰,卿宜审细条疏以闻。”贽以为:“贤君选将,委任责成,故能有功。况今秦、梁千里,兵势无常,遥为规画,未必合宜。彼违命则失君威,从命则害军事,进退羁碍,难以成功。不若假以便宜之权,待以殊常之赏,则将帅感悦,智勇得伸。”乃上奏,其略曰:“锋镝交于原野而决策于九重之中,机会变于斯须而定计于千里之外,用舍相碍,否臧皆凶。上有掣肘之讥,下无死馁之志。”又曰:“传闻与指实不同,悬算与临事有异。”又曰:“设使其中或有肆情干命者,陛下能于此时戮其违诏之罪乎?是则违命者既不果行罚,从命者又未必合宜,徒费空言,只劳睿虑,匪惟无益,其损实多。”又曰:“君上之权,特异臣下,惟不自用,乃能用人。”
癸酉,泾王侹薨。
徐、海、沂、密观察使高承宗卒,甲戌,使其子明应知军事。
乙亥,李抱真、王武俊距贝州三十里而军。硃滔闻两军将至,急召马寔,寔昼夜兼行赴之。或谓滔曰:“武俊善野战,不可当其锋,宜徙营稍前逼之,使回纥绝其粮道。我坐食德、棣之餫,依营而陈,利则进攻,否则入保,待其饥疲,然后可制也。”滔疑未决。会马寔军至,滔命明日出战。寔言:“军士冒暑困惫,请休息数日乃战。”
常侍杨布、将军蔡雄引回纥达干见滔,达干曰:“回纥在国与邻国战,常以五百骑破邻国数千骑,如扫叶耳。今受大王金帛、牛酒前后无算,思为大王立效,此其时矣。明日,愿大王驻马高丘,观回纥为大王翦武俊之骑,使匹马不返。”布、雄曰:“大王英略盖世,举燕、蓟全军,将扫河南,清关中,今见小敌豫不击,失远近之望,将何以成霸业乎!达干请战是也。”滔喜,遂决意出战。丙子旦,武俊遣其兵马使赵琳将五百骑伏于桑林,抱真列方陈于后,武俊引骑兵居前,自当回纥。回纥纵兵冲之,武俊命其骑控马避之。回纥突出其后,将还,武俊乃纵兵击之,赵琳自林中出横击之,回纥败走。武俊急追之,滔骑兵亦走,自践其步陈,步骑皆东奔,滔不能制,遂走趣其营,抱真、武俊合兵追击之。时滔引三万人出战,死者万馀人,逃溃者亦万馀人,滔才与数千人入营坚守。会日暮,昏雾,两军不能进,抱真军其营之西北,武俊军其东北。滔夜焚营,引兵出南门,趣德州遁去,委弃所掠资货山积。两军以雾,不能追也。滔杀杨布、蔡雄而归幽州,心既内惭,又恐范阳留守刘怦因败图己。怦悉发留守兵夹道二十里,具仪仗,迎之入府,相对悲喜,时人多之。
初,张孝忠以易州归国,诏以孝忠为义武节度使,以易、定、沧三州隶之。沧州刺史李固烈,李惟岳之妻兄也,请归恒州,孝忠遣押牙安喜程华交其州事。固烈悉取军府绫、缣、珍货数十车,将行,军士大噪曰:“刺史扫府库之实以行,将士于后饥寒,奈何!”遂杀固烈,屠其家。程华闻乱,自窦逃出,乱兵求得之,请知州事。华不得已,从之。孝忠闻之,即版华摄沧州刺史。华素宽厚,推心以待将士,将士安之。
会硃滔、王武俊叛,更遣人招华,华皆不从。时孝忠在定州,自沧如定,必过瀛州,瀛隶硃滔,道路阻涩。沧州录事参军李宇说华,表陈利害,请别为一军,华从之,遣宇奉表诣行在。上即以华为沧州刺史、横海军副大使、知节度事,赐名日华,令日华岁供义武租钱十二万缗。王武俊又使人说诱之,时军中乏马,日华绐使者曰:“王大夫必欲相属,当以二百骑相助。”武俊给之,日华悉留其马,遣其士归。武俊怒,而方与马燧等相拒,不能攻取,日华由是获全。及武俊归国,日华乃遣人谢过,偿其马价,且赂之。武俊喜,复与交好。
庚寅,李晟大陈兵,谕以收复京城。先是,姚令言等屡遣谍人觇晟进军之期,皆为逻骑所获。晟引示以所陈兵,谓曰:“归语诸贼,努力固守,勿不忠于贼也!”皆饮之酒,给钱而纵之。遂引兵至通化门外,曜武而还,贼不敢出。晟召诸将,问兵所从入,皆请“先取外城,据坊市,然后北攻宫阙。”晟曰:“坊市狭隘,贼若伏兵格斗,居人惊乱,非官军之利也。今贼重兵皆聚苑中,不若自苑北攻之,溃其腹心,贼必奔亡。如此,则宫阙不残,坊市无扰,策之上者也!”诸将皆曰:“善!”乃牒浑瑊及镇国节度使骆元光、商州节度使尚可孤,刻期集于城下,壬辰,尚可孤败泚将仇敬忠于蓝田西,斩之。乙未,李晟移军于光泰门外米仓村。丙申,晟方自临筑垒,泚骁将张庭芝、李希傅引兵大至,晟谓诸将曰:“始吾忧贼潜匿不出,今来送死,此天赞我,不可失也!”命副元帅兵马使吴诜等纵兵击之。时华州营在北,兵少,贼并力攻之,晟命牙前将李演等帅精兵救之。演等力战,贼败走。演等追之,乘胜入光泰门,再战,又破之。会夜,晟敛兵还。贼馀众走入白华门,夜,闻恸哭。希傅,希烈之弟也。丁酉,晟复出兵,诸将请待西师至,夹攻之。晟曰:“贼数败,已破胆,不乘胜取之,使其成备,非计也。”贼又出战,官军屡捷。骆元光败泚众于浐西。戊戌,晟陈兵于光泰门外,使李演及牙前兵马使王佖将骑兵,牙前将史万顷将步兵,直抵苑墙神{鹿加}村。晟先使人夜开苑墙二百馀步,比演等至,贼已树栅塞之,自栅中刺射官军,官军不得进。晟怒,叱诸将曰:“纵贼如此,吾先斩公辈矣!”万顷惧,帅众先进,拔栅而入,佖、演引骑兵继之,贼众大溃,诸军分道并入。姚令言等犹力战,晟命决胜军使唐良臣等步骑蹙之,且战且前,凡十馀合,贼不能支。至白华门,有贼数千骑出官军之背,晟帅百馀骑回御之,左右呼曰:“相公来!”贼皆惊溃。先是,泚遣张光晟将兵五千屯九曲,去东渭桥十馀里,光晟密输款于晟。及泚败,光晟劝泚出亡。泚乃与姚令言帅馀众西走,犹近万人。光晟送泚出城,还,降于晟。晟遣兵马使田子奇以骑兵追泚。晟顿含元殿前,舍于右金吾仗,令诸军曰:“晟赖将士之力,克清宫禁。长安士庶,久陷贼庭,若小有震惊,非吊民伐罪之意。晟与公等室家相见非晚,五日内无得通家信。”命京兆尹李齐运等安慰居人。晟大将高明曜取贼妓,尚可孤军士擅取贼马,晟皆斩之,军中股栗。公私安堵,秋毫无犯,远坊有经宿乃知官军入城者。是日,浑瑊、戴休颜、韩游瑰亦克咸阳,败贼三千馀众,闻泚西走,分兵邀之。
己亥,晟使京西兵马使孟涉顿白华门,尚可孤屯望仙门,骆元光屯章敬寺,晟以牙前三千人屯安国寺,以镇京城。斩泚党李希倩、敬釭、彭偃等八人于市。
王武俊既破硃滔,还恒州,表让幽州、卢龙节度使,上许之。
六月,癸卯,李晟遣掌书记吴人于公异作露布上行在曰:“臣已肃清宫禁,祗谒寝园,钟虡不移,庙貌如故。”上泣下曰:“天生李晟,以为社稷,非为朕也。”晟在渭桥,荧惑守岁,久之乃退,宾佐皆贺,曰:“荧惑退舍,皇家之福也!宜速进兵。”晟曰:“天子野次,臣下知死敌而已。天象高远,谁得知之!”既克长安,乃谓之曰:“曏非相拒也,吾闻五星赢、缩无常,万一复来守岁,吾军不战自溃矣!”皆谢曰:“非所及也!”
硃泚将奔吐蕃,其众随道散亡,比至泾州,才百馀骑。田希鉴闭门拒之,泚谓之曰:“汝之节,吾所授也。奈何临危相负!”使焚其门。希鉴取节投火中曰:“还汝节!”泚众皆哭。泾卒遂杀姚令言,诣希鉴降。泚独与范阳亲兵及宗族、宾客北趣驿马关,宁州刺史夏侯英拒之。至彭原西城屯,其将梁庭芬射泚坠坑中,韩旻等斩之,诣泾州降。源休、李子平奔凤翔,李楚琳斩之,皆传首行在。
上命陆贽草诏赐浑瑊,使访求奉天所失裹头内人。贽上奏,以为:“今巨盗始平,疲瘵之民,疮痍之卒,尚未循拊,而首访妇人,非所以副惟新之望也。谋始尽善,克终已稀;始而不谋,终则何有!所赐瑊诏,未敢承旨。”上遂不降诏,竟遣中使求之。乙巳,诏吏部侍郎班宏充宣慰使,劳问将士,抚慰蒸黎。两午,李晟斩文武官受硃泚宠任者崔宣、洪经纶等十馀人,又表守节不屈者刘乃、蒋沇等。己酉,以李晟为司徒、中书令,骆元光、尚可孤各迁官有差,以检校御史中丞田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诏改梁州为兴元府。
甲寅,以浑瑊为侍中,韩游瑰、戴休颜各迁官有差。
硃泚之败也,李忠臣奔樊川,擒获,丙辰,斩之。
上问陆贽:“今至凤翔有迎驾诸军。形势甚盛,欲因此遣人代李楚琳,何如?”贽上奏,以为:“如此则事同胁执,以言乎除乱则不武,以言乎务理则不诚,用是时巡,后将安入!议者或谓之权,臣窃未谕其理。未权之为义,取类权衡,今辇路所经,首行胁夺,易一帅而亏万乘之义,得一方而结四海之疑,乃是重其所轻而轻其所重,谓之权也,不亦反乎!以反道为权,以任数为智,君上行之必失众,臣下用之必陷身,历代之所以多丧乱而长奸邪,由此误也。不如俟奠枕京邑,征授一官,彼喜于恩宥,将奔走不暇,安敢辄有旅拒,复劳诛锄哉!”戊午,车驾发汉中。
李晟综理长安以备百司,自请至凤翔迎扈,上不许。内常侍尹元贞奉使同华,辄诣河中招谕李怀光。晟奏:“元贞矫制擅赦元恶,请理其罪!”
秋,七月,丙子,车驾至凤翔,斩乔琳、蒋镇、张光晟等。李晟以光晟虽臣贼,而灭贼亦颇有力,欲全之,上不许。
副元帅判官高郢数劝李怀光归款,怀光遣其子璀诣行在谢罪,请束身归朝。庚辰,诏遣给事中孔巢父赍先除怀光太子太保敕诣河中宣慰,朔方将士悉复官爵如故。
壬午,车驾至长安,浑瑊、韩游瑰、戴休颜以其众扈从,李晟、骆元光、尚可孤以其众奉迎,步骑十馀万,旌旗数十里,晟谒见上于三桥,先贺平贼,后谢收复之晚,伏路左请罪。上驻马慰抚,为之掩涕,命左右扶上马。至宫,每闲日,辄宴勋臣,赏赐丰渥。李晟为之首,浑瑊次之,诸将相又次之。
曹王皋遣其将伊慎、王锷围安州,李希烈遣其甥刘戒虚将步骑八千救之。皋遣别将李伯潜逆击之于应山,斩首千馀级。生擒戒虚,徇于城下,安州遂降。以伊慎为安州刺史,又击希烈将康叔夜于厉乡,走之。
丁亥,孔巢父至河中,李怀光素服待罪,巢父不之止。怀光左右多胡人,皆叹曰:“太尉无官矣!”巢父又宣言于众曰:“军中谁可代太尉领军者?”于是怀光左右发怒喧噪。宣诏未毕,众杀巢父及中使啖守盈,怀光亦不之止,复治兵为拒守之备。辛卯,赦天下。
初,肃宗在灵武,上为奉节王,学文于李泌。代宗之世,泌居蓬莱书院,上为太子,亦与之游。及上在兴元,泌为杭州刺史,上急诏征之,与睦州刺史杜亚俱诣行在。乙未,以泌为左散骑常侍,亚为刑部侍郎,命泌日直西省以候对,朝野皆属目附之。上问泌:“河中密迩京城,朔方兵素称精锐,如达奚小俊等皆万人敌,朕昼夕忧之,奈何?”对曰:“天下事甚有可忧者,若惟河中,不足忧也。夫料敌者,料将不料兵。今怀光,将也;小俊之徒乃兵耳,何足为意!怀光既解奉天之围,视硃泚垂亡之虏不能取,乃与之连和,使李晟得取以为功。今陛下已还宫阙,怀光不束身归罪,乃虐杀使臣,鼠伏河中,如梦魇之人耳!但恐不日为帐下所枭,使诸将无以藉手也。”初,上发吐蕃以讨硃泚。许成功以伊西、北庭之地与之。及泚诛,吐蕃来求地,上欲召两镇节度使郭昕、李元忠还朝,以其地与之。李泌曰:“安西、北庭,人性骁悍,控制西域五十七国及十姓突厥,又分吐蕃之势,使不得并兵东侵,奈何拱手与之!且两镇之人,势孤地远,尽忠竭力,为国家固守近二十年,诚可哀怜。一旦弃之以与戎狄,彼其心必深怨中国,它日从吐蕃入寇,如报私仇矣。况日者吐蕃观望不进,阴持两端,大掠武功,受赂而去,何功之有!”众议亦以为然,上遂不与。
李希烈闻李希倩伏诛,忿怒,八月,壬寅,遣中使至蔡州杀颜真卿。中使曰:“有敕。”真卿再拜。中使曰:“今赐卿死。”真卿曰:“老臣无状,罪当死,不知使者几日发长安?”使者曰:“自大梁来,非长安也。”真卿曰:“然则贼耳,何谓敕邪!”遂缢杀之。
李晟以泾州倚边,屡害军帅,常为乱根,奏请往理不用命者,力田积粟以攘吐蕃。癸卯,以晟兼凤翔、陇右节度等使及四镇、北庭、泾原行营副元帅,进爵西平王。时李楚琳入朝,晟请与俱至凤翔斩之,以惩逆乱。上以新复京师,务安反仄,不许。先是,上命浑瑊、骆元光讨李怀光军于同州,怀光遣其将徐庭光以精卒六千军于长春宫以拒之,瑊等数为所败,不能进。时度支用度不给,议者多请赦怀光,上不许。李怀光遣其妹婿要廷珍守晋州,牙将毛朝易攵守隰州,郑抗守慈州,马燧皆遣人说下之。上乃加浑瑊河中、绛州节度使,充河中、同华、陕虢行营副元帅,加马燧奉诚军、晋、慈、隰节度使,充管内诸军行营副元帅,与镇国节度使骆元光、鄜坊节度使唐朝臣合兵讨怀光。初,王武俊急攻康日知于赵州,马燧奏请诏武俊与李抱真同击硃滔,以深、赵隶武俊,改日知为晋、慈、隰节度使,上从之。日知未至而三州降燧,故上使燧兼领之。燧表让三州于日知,且言因降而授,恐后有功者,踵以为常,上嘉而许之。燧遣使迎日知。既至,籍府库而归之。
甲辰,以凤翔节度使李楚琳为左金吾大将军。
丙午,加浑瑊朔方行营元帅。
李晟至凤翔,治杀张镒之罪,斩裨将王斌等十馀人。
硃滔为王武俊所攻,殆不能军,上表待罪。
癸未,马燧将步骑三万攻绛州。
度支以李怀光所部将士数万与怀光同反,不给冬衣,上曰:“朔方军累代忠义,今为怀光所制耳,将士何罪!”冬,十月,已亥,诏:“朔方及诸军在怀光所者,冬衣及赏钱皆当别贮,俟道路稍通,即时给之。”
李勉累表乞自贬,辛丑,罢勉都统、节度使,其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如故。
丙辰,李怀光将阎晏寇同州,官军败于沙苑。诏征邠州之军,韩游瑰将甲士六千赴之。
乙丑,马燧拔绛州,分兵取闻喜、万泉、虞乡、永乐、猗氏。
初,鱼朝恩既诛,代宗不复使宦官典兵。上即位,悉以禁兵委白志贞,志贞得罪,上复以宦官窦文场代之,从幸山南,两军稍集。上还长安,颇忌宿将握兵多者,稍稍罢之。戊辰,以文场监神策军左厢兵马使,王希迁监石厢兵马使,始令宦官分典禁旅。
闰月,丙子,以泾原节度使田希鉴为卫尉卿。李晟初至凤翔,希鉴遣使参候,晟谓使者曰:“泾州逼近吐蕃,万一入寇,州兵能独御之乎?欲遣兵防援,又未知田尚书意。”使者归,以告希鉴,希鉴果请援兵,晟遣腹心将彭令英等戍泾州。晟寻托巡边诣泾州,希鉴出迎,晟与之并辔而入,道旧结欢。希鉴妻李氏,以叔父事晟,晟谓之田郎。晟命具三日食,曰:“巡抚毕,即还凤翔。”希鉴不复疑。晟置宴,希鉴与将佐俱诣晟营。晟伏甲于外庑,既食而饮,彭令英引泾州诸将下堂。晟曰:“我与汝曹久别,各宜自言姓名。”于是得为乱者石奇等三十馀人,让之曰:“汝曹屡为逆乱,残害忠良,固天地所不容!”悉引出,斩之。希鉴尚在座,晟顾曰:“田郎亦不得无过,以亲知之故,当使身首得完。”希鉴曰:“唯。”遂引出,缢杀之,并其子萼。晟入其营,谕以诛希鉴之意,众股栗,无敢动者。
李希烈遣其将翟崇晖悉众围陈州,久之,不克。李澄知大梁兵少,不能制滑州,遂焚希烈所授旌节,誓众归国。甲午,以澄为汴滑节度使。
宋亳节度使刘洽遣马步都虞候刘昌与陇右、幽州行营节度使曲环等将兵三万救陈州,十一月,癸卯,败翟崇晖于州西,斩首三万五千级,擒崇晖以献。乘胜进攻汴州,李希烈惧,奔归蔡州。李澄引兵趣汴州,至城北,恇怯不敢进。刘洽兵至成东。戊午,李希烈守将田怀珍开门纳之。明日,澄入,舍于浚仪。两军之士,日有忿阋。会希烈郑州守将孙液降于澄,澄引兵屯郑州。诏以都统司马宝鼎薛珏为汴州刺史。李勉至长安,素服待罪。议者多以“勉失守大梁,不应尚为相。”李泌言于上曰:“李勉公忠雅正,而用兵非其所长。乃大梁不守,将士弃妻子而从之者殆二万人,足以见其得众心矣。且刘洽出勉麾下,勉至睢阳,悉举其众以授之,卒平大梁,亦勉之功也。”上乃命勉复其位。议者又言:“韩滉闻銮舆在外,聚兵修石头城,阴蓄异志。”上疑之,以问李泌,对曰:“滉公忠清俭,自车驾在外,滉贡献不绝。且镇抚江东十五州,盗贼不起,皆滉之力也。所以修石头城者,滉见中原板荡,谓陛下将有永嘉之行,为迎扈之备耳。此乃人臣忠笃之虑,奈何更以为罪乎!滉性刚严,不附权贵,故多谤毁,愿陛下察之,臣敢保其无它。”上曰:“外议汹汹,章奏如麻,卿弗闻乎?”对曰:“臣固闻之。其子皋为考功员外郎,今不敢归省其亲,正以谤语沸腾故也。”上曰:“其子犹惧如此,卿奈何保之?”对曰:“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愿上章明其无它,乞宣示中书,使朝众皆知之。”上曰:“朕方欲用卿,人亦何易可保!慎勿违众,恐并为卿累也。”泌退,遂上章,请以百口保滉。它日,上谓泌曰:“卿竟上章,已为卿留中。虽知卿与滉亲旧,岂得不自爱其身乎!”对曰:“臣岂肯私于亲旧以负陛下!顾滉实无异心,臣之上章,以为朝廷,非为身也。”上曰:“如何其为朝廷?”对曰:“今天下旱、蝗,关中米斗千钱,仓廪耗竭,而江东丰稔。愿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众之惑,面谕韩皋使之归觐,令滉感谢无自疑之心,速运粮储,岂非为朝廷邪?”上曰:“善!朕深谕之矣。”即下泌章,令韩皋谒告归觐,面赐绯衣,谕以“卿父比有谤言,朕今知其所以,释然不复信矣。”因言:“关中乏粮,归语卿父,宜速致之。”皋至润州,滉感悦流涕,即日,自临水滨发米百万斛,听皋留五日即还朝。皋别其母,啼声闻于外。滉怒,召出,挞之,自送至江上,冒风涛而遣之。既而陈少游闻滉贡米,亦贡二十万斛。上谓李泌曰:“韩滉乃能化陈少游亦贡米矣!”对曰:“岂惟少游,诸道将争入贡矣!”
吏部尚书、同平章事萧复奉使自江、淮还,与李勉、卢翰、刘从一俱见上。勉等退,复独留,言于上曰:“陈少游任兼将相,首败臣节,韦皋幕府下僚,独建忠义,请以皋代少游镇淮南,使善恶著明。上然之。寻遣中使马钦绪揖刘从一附耳语而去。诸相还閤。从一诣复曰:“钦绪宣旨,令从一与公议朝来所言事,即奏行之,勿令李、卢知。敢问何事也?”复曰:“唐、虞黜陟,岳牧佥谐。爵人于朝,与士共之。使李、卢不堪为相,则罢之。既在相位,朝廷政事,安得不与之同议而独隐此一事乎!此最当今之大弊,朝来主上已有斯言,复已面陈其不可,不谓圣意尚尔。复不惜与公奏行之,但恐浸以成俗,未敢以告。”竟不以事语从一。从一奏之,上愈不悦,复乃上表辞位,乙丑,罢为左庶子。刘洽克汴州,得《李希烈起居注》,云“某月日,陈少游上表归顺。”少游闻之惭惧,发疾,十二月,乙亥,薨。赠太尉,赙祭如常仪。淮南大将王韶欲自为留后,令将士推己知军事,且欲大掠。韩滉遣使谓之曰:“汝敢为乱,吾即日全军渡江诛汝矣!”韶等惧而让。上闻之喜,谓李泌曰:“滉不惟安江东,又能安淮南,真大臣之器,卿可谓知人!”庚辰,加滉平章事,江淮转运使。滉运江、淮粟帛入贡府,无虚月,韩廷赖之,使者劳问相继,恩遇始深矣。
是岁蝗遍远近,草木无遗,惟不食稻,大饥,道殣相望。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六贞元元年(乙丑,公元七八五年)
春,正月,丁酉朔,赦天下,改元。
癸丑,赠颜真卿司徒,谥曰文忠。
新州司马卢杞遇赦,移吉州长史,谓人曰:“吾必再入。”未几,上果用为饶州刺史。给事中袁高应草制,执以白卢翰、刘从一曰:“卢杞作相,致銮舆播迁,海内疮痍,奈何遽迁大郡!愿相公执奏。”翰等不从,更命它舍人草制。乙卯,制出,高执之不下,且奏:“杞极恶穷凶,百辟疾之若仇,六军思食其肉,何可复用!”上不听。补阙陈京、赵需等上疏曰:“杞三年擅权,百揆失叙,天地神祇所知,华夏、蛮夷同弃。倘加巨奸之宠,必失万姓之心。”丁巳,袁高复于正牙论奏。上曰:“杞已再更赦。”高曰:“赦者止原其罪,不可为刺史。”陈京等亦争之不已,曰:“杞之执政,百官常如兵在其颈,今复用之,则奸党皆唾掌而起。”上大怒,左右辟易,谏者稍引却,京顾曰:“赵需等勿退,此国大事,当以死争之。”上怒稍解。戊午,上谓宰相:“与杞小州刺史,可乎?”李勉曰:“陛下欲与之,虽大州亦可,其如天下失望何!”壬戌,以杞为澧州别驾。使谓袁高曰:“朕徐思卿言,诚为至当。”又谓李泌曰:“朕已可袁高所奏。”泌曰:“累日外人窃议,比陛下于桓、灵;今承德音,乃尧、舜之不逮也!”上悦。杞竟卒于澧州。高,恕己之孙也。
三月,李希烈陷邓州。
戊午,以汴滑节度使李澄为郑滑节度使。
以代宗女嘉诚公主妻田绪。
李怀光都虞候吕鸣岳密通款于马燧,事泄,怀光杀之,屠其家。事连幕僚高郢、李鄘,怀光集将士而责之,郢、鄘抗言逆顺,无所惭隐,怀光囚之。鄘,邕之侄孙也。马燧军于宝鼎,败怀光兵于陶城,斩首万馀级,分兵会浑瑊,逼河中。
夏,四月,丁丑,以曹王皋为荆南节度,李希烈将李思登以随州降之。
壬午,马燧、浑瑊破李怀光兵于长春宫南,遂掘堑围宫城。怀光诸将相继来降。诏以燧、瑊为招扶使。
五月,丙申,刘洽更名玄佐。
韩游瑰请兵于浑瑊,共取朝邑。李怀光将阎晏欲争之,士卒指邠军曰:“彼非吾父兄,则吾子弟,奈何以白刃相向乎!”语甚嚣。晏遽引兵去。怀光知众心不从,乃诈称欲归国,聚货财,饰车马,运俟路通入贡,由是得复逾旬月。
六月,辛巳,以刘玄佐兼汴州刺史。
辛卯,以金吾大将军韦皋为西川节度使。
硃滔病死,将士奉前涿州刺史刘怦知军事。
时连年旱、蝗,度支资粮匮竭,言事者多请赦李怀光。李晟上言:“赦怀光有五不可:河中距长安才三百里,同州当其冲,多兵则未为示信,少兵则不足提防,忽惊东偏,何以制之!一也;今赦怀光,必以晋、绛、慈、隰还之,浑瑊既无所诣,康日知又应迁移,土宇不安,何以奖励,二也;陛下连兵一年,讨除小丑,兵力未穷,遽赦其反逆之罪;今西有吐蕃,北有回纥,南有淮西,皆观我强弱,不谓陛下施德泽,爱黎元,乃谓兵屈于人而自罢耳,必竞起窥觎之心。三也;怀光既赦,则朔方将士皆应叙勋行赏,今府库方虚,赏不满望,是愈激之使叛,四也;既解河中,罢诸道兵,赏典不举,怨言必起,五也。今河中斗米五百,刍藁且尽,墙壁之间,饿殍甚众。且其军中大将杀戮略尽,陛下敕诸道围守旬时,彼必有内溃之变,何必养腹心之疾,为他日之悔哉!”又请发兵二万,自备资粮,独讨怀光。秋,七月,甲午朔,马燧自行营入朝,奏称:“怀光凶逆尤甚,赦之无以令天下,愿更得一月粮,必为陛下平之。”上许之。
陕虢都知兵马使达奚抱晖鸩杀节度使张劝,代总军务,邀求旌节,且阴召李怀光将达奚小俊为援。上谓李泌曰:“若蒲、陕连衡,则猝不可制。且抱晖据陕,则水陆之运皆绝矣。不得不烦卿一往。”辛丑,以泌为陕虢都防御水陆运使。上欲以神策军送泌之官,问“须几何人?”对曰:“陕城三面悬绝,攻之未可以岁月下也,臣请以单骑入之。”上曰:“单骑如何可入?”对曰:“陕城之人,不贯逆命,此特抱晖为恶耳。若以大兵临之,彼闭壁定矣。臣今单骑抵其近郊,彼举在兵则非敌,若遣小校来杀臣,未必不更为臣用也。且今河东全军屯安邑,马燧入朝,愿敕燧与臣同辞皆行,使陕人欲加害于臣,则畏河东移军讨之,此亦一势也。”上曰:“虽然,朕方大用卿,宁失陕州,不可失卿,当更使他人往耳。”对曰:“他人必不能入。今事变之初,众心未定,故可出其不意,夺其奸谋。他人犹豫迁延,彼既成谋,则不得前矣。”上许之。泌见陕州进奏官及将吏在长安者,语之曰:“主上以陕、虢饥,故不授泌节而领运使,欲令督江、淮米以赈之耳。陕州行营在夏县,若抱晖可用,当使将之。有功,则赐旌节矣。”抱晖觇者驰告之,抱晖稍自安。泌具以语白上曰:“欲使其士卒思米,抱晖思节,必不害臣矣。”上曰:“善!”戊申,泌与马燧俱辞行。庚戌,加泌陕虢观察使。泌出潼关,鄜坊节度使唐朝臣以步骑三千布于关外,曰:“奉密诏送公至陕。”泌曰:“辞日奉进止,以便宜从事。此一人不可相蹑而来,来则吾不得入陕矣。”唐臣以受诏不敢去,泌写宣以却之,因疾驱而前。抱晖不使将佐出迎,惟侦者相继。沁宿曲沃,将佐不俟抱晖之命来迎,泌笑曰:“吾事济矣!”去城十五里,抱晖亦出谒。泌称其摄事保完城隍之功,曰:“军中烦言,不足介意。公等职事皆按堵如故。”抱晖出而喜。泌既入城视事,宾佐有请屏人白事者。泌曰:“易帅之际,军中烦言,乃其常理,泌到,自妥贴矣,不愿闻也。”由是反仄者皆自安。泌但索簿书,治粮储。明日,召抱晖至宅,语之曰:“吾非爱汝而不诛,恐自今有危疑之地,朝廷所命将帅皆不能入,故丐汝馀生,汝为我赍版、币祭前使,慎无入关,自择安处,潜来取家,保无它也。”泌之辞行也,上籍陕将预于乱者七十五人授泌,使诛之。泌既遣抱晖,日中,宣慰使至。泌奏“已遣抱晖,馀不足问。”上复遣中使诣陕,必使诛之。泌不得已,械兵马使林滔等五人送京帅,恳请赦之。诏谪戍天德;岁馀,竟杀之。而抱晖遂亡命,不知所这。达奚小俊引兵至境,闻泌已入陕而还。
壬子,以刘怦为幽州、卢龙节度使。
大旱,灞、浐将竭,长安井皆无水。度支奏中外经费才支七旬。
●卷第二百三十二
【唐纪四十八】 起旃蒙赤奋若八月,尽强圉单阏七月,凡二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七贞元元年(乙丑,公元七八五年)
八月,甲子,诏凡不急之费及人冗食者皆罢之。
马燧至行营,与诸将谋曰:“长春宫不下,则怀光不可得。长春宫守备甚严,攻之旷日持久,我当身往谕之。”遂径造城下,呼怀光守将徐庭光,庭光帅将士罗拜城上。燧知其心屈,徐谓之曰:“我自朝廷来,可西向受命。”庭光等复西向拜。燧曰:“汝曹自禄山已来,徇国立功四十馀年,何忽为灭族之计!从吾言,非止免祸,富贵可图也。”众不对。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何不射我!”将士皆伏泣。燧曰:“此皆怀光所为,汝曹无罪。第坚守勿出。”皆曰:“诺。”
壬申,燧与浑瑊、韩游瑰军逼河中,至焦篱堡。守将尉珪以七百人降。是夕,怀光举火,诸营不应。骆元光在长春宫下,使人招徐庭光。庭光素轻元光,遣卒骂之,又为优胡于城上以侮之,且曰:“我降汉将耳!”元光使白燧,燧还至城下,庭光开门降。燧以数骑入城慰抚,其众大呼曰:“吾辈复为王人矣!”浑瑊谓僚佐曰:“始吾谓马公用兵不吾远也,今乃知吾不逮多矣!”诏以庭光试殿中监兼御史大夫。
甲戌,燧帅诸军至河西,河中军士自相惊曰:“西城擐甲矣!”又曰:“东城娖队矣!”须臾,军中皆易其号为“太平”字。怀光不知所为,乃缢而死。初,怀光之解奉天围也,上以其子璀为监察御史,宠待甚厚。及怀光屯咸阳不进,璀密言于上曰:“臣父必负陛下,愿早为之备。臣闻君、父一也,但今日之势,陛下未能诛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陛下待臣厚,臣胡人,性直,故不忍不言耳。”上惊曰:“知卿大臣爱子,当为朕委曲弥缝,而密奏之!”对曰:“臣父非不爱臣,臣非不爱其父与宗族也;顾臣力竭,不能回耳。”上曰:“然则卿以何策自免?”对曰:“臣之进言,非苟求生,臣父败,则臣与之俱死矣,复有何策哉!使臣卖父求生,陛下亦安用之!”上曰:“卿勿死,为朕更至咸阳谕卿父,使君臣父子俱全,不亦善乎!”璀至咸阳而还,曰:“无益也,愿陛下备之,勿信人言。臣今往,说谕万方,臣父言:‘汝小子何知!主上无信,吾非贪宝贵也,直畏死耳,汝岂可陷吾入死地邪!’”及李泌赴陕,上谓之曰:“朕所以再三欲全怀光者,诚惜璀也。卿至,试为朕招之。”对曰:“陛下未幸梁、洋,怀光犹可降也。今则不然,岂有人臣迫逐其君,而可复立于其朝乎!纵彼颜厚无惭,陛下每视朝,何心见之!臣得入陕,借使怀光请降,臣不敢受,况招之乎!李璀固贤者,必与父俱死矣,若其不死,则亦无足贵也。”及怀光死,璀先刃其二弟,乃自杀。朔方将牛名俊断怀光首出降。河中兵犹万六千人,燧斩其将阎晏等七人,馀皆不问。燧自辞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日。燧出高郢、李鄘于狱,皆奏置幕下。
韩游瑰之攻怀光也,杨怀宾战甚力,上命特原其子朝晟,游环遂以朝晟为都虞侯。
上使问陆贽:“河中既平,复有何事所宜区处?”令悉条奏。贽以河中既平,虑必有希旨生事之人,以为王师所向无敌,请乘胜讨淮西者。李希烈必诱谕其所部及新附诸帅曰:“奏天息兵之旨,乃因窘急而言,朝廷稍安,必复诛伐。”如此,则四方负罪者孰不自疑,河朔、青齐固当响应,兵连祸结,赋役繁兴,建中之忧,行将复起。乃上奏,其略曰:’福不可以屡徼,幸不可以常觊。”又曰:“臣姑以生祸为忧,而未敢以获福为贺。”又曰:“陛下怀悔过之深诚,降非常之大号,所在宣扬之际,闻者莫不涕流。假王叛换之夫,削伪号以请罪。观衅首鼠之次,一纯诚以效勤。”又曰:“曩讨之而愈叛,今释之而毕来。曩以百万之师而力殚,今以咫尺之诏而化洽。是则圣王之敷理道,服暴人,任德而不任兵,明矣;群帅之悖臣礼,拒天诛,图活而不图王,又明矣。是则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术。挤彼于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措彼于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从古及今,未之有焉。”又曰:“一夫不率,阖境罹殃;一境不宁,普天致扰。”又曰:“亿兆污人,四三叛帅,感陛下自新之旨,悦陛下盛德之言,革面易辞,且修臣礼,其于深言密议固亦未尽坦然,必当聚心而谋,倾耳而听,观陛下所行之事,考陛下所誓之言。若言与事符,则迁善之心渐固;傥事与言背,则虑祸之态复兴。”又“硃泚灭而怀光戮,怀光戮而希烈征,希烈傥平,祸将次及,则彼之蓄素疑而怀宿负者,能不为之动心哉!”又曰:“今皇运中兴,天祸将悔,以逆泚之偷居上国,以怀光之窃保中畿,岁未再周,相次枭殄,实众慝惊心之日,群生改观之时。威则已行,惠犹未洽。诚宜上副天眷,下收物情,布恤人之惠以济威,乘灭贼之威以行惠。”又曰:“臣所未敢保其必从,唯希烈一人而已。揆其私心,非不愿从也;想其潜虑,非不追悔也。但以猖狂失计,已窃大号,虽荷陛下全宥之恩,然不能不自面见于天地之间耳。纵未顺命,斯为独夫,内则无辞以起兵,外则无类以求助,其计不过厚抚部曲,偷容岁时,心虽陆梁,势必不致。陛下但敕诸镇各守封疆,彼既气夺算穷,是乃狴牢之类,不有人祸,则当鬼诛。古之不战而屈人之兵者,斯之谓欤!
丁卯,诏以“李怀光尝有功,宥其一男,使续其后,赐之田宅,归其首及尸使葬。加马燧兼侍中,浑瑊检校司空,馀将卒赏赉各有差。诸道与淮西连接者,宜各守封疆,非彼侵轶,不须进讨。李希烈若降,当待以不死,自馀将士百姓,一无所问。”
初,李晟尝将神策军戍成都,及还,以营妓高洪自随。西川节度使张延赏怒,追而还之,由是有隙。至是,刘从一有疾,上召延赏入相。晟表陈其过恶,上重违其意,以延赏为左仆射。
骆元光将杀徐庭光,谋于韩游瑰曰:“庭光辱吾祖考,吾欲杀之,马公必怒,公能救其死乎!”游瑰曰:“诺。”壬午,遇庭光于军门之外,揖而数其罪,命左右碎斩之。入见马燧,顿首请罪,燧大怒曰:“庭光已降,受朝廷官爵,公不告辄杀之,是无统帅也”欲斩之。游瑰曰:“元光杀裨将,公犹怒如此。公杀节度使,天子其谓何!”燧默然。浑瑊亦为之请,乃舍之。
浑瑊镇河中,尽得李怀光之众,朔方军自是分居邠、蒲矣。
卢龙节度使刘怦疾病,九月,己亥,诏以其子行军司马济权知节度事。怦寻薨。
己未,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刘从一罢为户部尚书;庚申,薨。
冬,十月,上祀圜丘,赦天下。
十二月,甲戌,户部奏今岁入贡者凡百五十州。
于阗王曜上言:“兄胜让国于臣,今请复立胜子锐。”上以锐检校光禄卿,还其国。胜固辞曰:“曜久行国事,国人悦服。锐生长京华,不习其俗,不可往。”上嘉之,以锐为韶王咨议。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七贞元二年(丙寅,公元七八六年)
春,正月,壬寅,以吏部侍郎刘滋为左散骑常侍,与给事中崔造、中书舍人齐映并同平章事。滋,子玄之孙也。造少居上元,与韩会、卢东美、张正则为友,以王佐自许,时人谓之“四夔”。上以造在朝廷敢言,故不次用之。滋、映多让事于造。造久在江外,疾钱谷诸使罔上之弊,奏罢水陆运使、度支巡院、江、淮转运使等,诸道租赋悉委观察使、刺史遣官部送诣京师。令宰相分判尚书六曹:齐映判兵部,李勉判刑部,刘滋判吏部、礼部,造判户部、工部,又以户部侍郎元琇判诸道盐铁、榷酒,吉中孚判度支两税。
李希烈将杜文朝寇襄州,二月,癸亥,山南东道节度使樊泽击擒之。
崔造与元琇善,故使判盐铁。韩滉奏论盐铁过失;甲戌,以琇为尚书右丞。陕州水陆运使李泌奏:“自集津至三门,凿山开车道十八里,以避底柱之险。”是月道成。
三月,李希烈别将寇郑州,义成节度使李澄击破之。希烈兵势日蹙,会有疾。夏,四月,丙寅,大将陈仙奇使医陈山甫毒杀之。因以兵悉诛其兄弟妻子,举众来降。甲申,以仙奇为淮西节度使。
关中仓廪竭,禁军或自脱巾呼于道曰:“拘吾于军而不给粮,吾罪人也!”上忧之甚,会韩滉运米三万斛至陕,李泌即奏之。上喜,遽至东宫,谓太子曰:“米已至陕,吾父子得生矣!”时禁中不酿,命于坊市取酒为乐。又遣中使谕神策六军,军士皆呼万岁。时比岁饥馑,兵民率皆瘦黑,至是麦始熟,市有醉人,当时以为嘉瑞。人乍饱食,死者复伍之一。数月,有肤色乃复故。
以横海军使程日华为节度使。
秋,七月,淮西兵马使吴少诚杀陈仙奇,自为留后。少诚素狡险,为李希烈所宠任,故为之报仇。己酉,以虔王谅为申、光、随、蔡节度大使,以少诚为留后。以陇右行营节度使曲环为陈许节度使。陈许荒乱之馀,户口流散。曲环以勤俭率下,政令宽简,赋役平均,数年之间,流亡复业,兵食皆足。
八月,癸未,义成节度使李澄薨,其子克宁谋总军务,秘不发丧。
丙戌,吐蕃尚结赞大举寇泾、陇、邠、宁,掠人畜,芟禾稼,西鄙骚然,州县各城守,诏浑将万人,骆元光将八千人屯咸阳以备之。
初,上与常侍李泌议复府兵,泌因为上历叙府兵自西魏以来兴废之由,且言:“府兵平日皆安居田亩,每府有折冲领之,折冲以农隙教习战陈。国家有事征发,则以符契下其州及府,参验发之,至所期处。将帅按阅,有教习不精者,罪其折冲,甚者罪及刺史。军还,则赐勋加赏,便道罢之。行者近不逾时,远不经岁。高宗以刘仁轨为洮河镇守使以图吐蕃,于是始有久戍之役。武后以来,承平日久,府兵浸堕,为人所贱,百姓耻之,至蒸熨手足以避其役。又,牛仙客以积财得宰相,边将效之。山东戍卒多赍缯帛自随,边将诱之寄于府库,昼则若役,夜絷地牢,利其死而没入其财。故自天宝以后,山东戍卒还者什无二三,其残虐如此。然未尝有外叛内侮,杀帅自擅者,诚以顾恋田园,恐累宗族故也。自开元之末,张说始募长征兵,谓之弓广骑,其后益为六军。及李林甫为相,奏诸军皆募人为之。兵不土著,又无宗族,不自重惜,忘身徇利,祸乱遂生,至今为梗。曏使府兵之法常存不废,安有如此下陵上替之患哉!陛下思复府兵,此乃社稷之福,太平有日矣。”上曰:“俟平河中,当与卿议之。”九月,丁亥,诏十六卫各置上将军,以宠功臣。改神策左、右厢为左、右神策军,殿前射生左、右厢为殿前左、右射生军,各置大将军二人、将军二人。
庚寅,李克宁始发父澄之丧,杀行军司马马铉,墨缞出视事,增兵城门。刘玄佐出师屯境上以制之,且使告谕切至,克宁乃不敢袭位。丁酉,以东都留守贾耽为义成节度使,。克宁悉取府库之财夜出,军士从而剽之,比明殆尽。淄青兵数千自行营归,过滑州,将佐皆曰:“李纳虽外奉朝命,内畜兼并之志,请馆其兵于城外。”贾耽曰:“奈何与人邻道而野处其将士乎!”命馆于城中。耽时引百骑猎于纳境,纳闻之,大喜,服其度量,不敢犯也。
吐蕃游骑及好畤。乙巳,京城戒严,复遣左金吾将军张献甫屯咸阳。民间传言复欲出幸以避吐蕃,齐映见上言曰:“外间皆言陛下已理装,具糗粮,人情忄凶惧。夫大福不再,陛下奈何不与臣等熟计之!”因伏地流涕,上亦为之动容。
李晟遣其将王佖将骁勇三千伏于汧城,戒之曰:“虏过城下,勿击其首;首虽败,彼全军而至,汝弗能当也。不若俟前军已过,见五方旗,虎豹衣,乃其中军也,出其不意击之,必大捷。”佖用其言,尚结赞败走。军士不识尚结赞,仅而获免。尚结赞谓其徒曰:“唐之良将,李晟、马燧、浑瑊而已,当以计去之。”入凤翔境内,无所俘掠,以兵二万直抵城下曰:“李令公召我来,何不出犒我!”经宿,乃引退。冬,十月,癸亥,李晟遣蕃落使野诗良辅与王佖将步骑五千袭吐蕃摧砂堡。壬申,遇吐蕃众二万,与战,破之,乘胜逐北,至堡下,攻拔之,斩其将扈屈律悉蒙,焚其蓄积而还。尚结赞引兵自宁、庆北去,癸酉,军于合水之北。邠宁节度使韩游瑰遣其将史履程夜袭其营,杀数百人。吐蕃追之,游瑰陈于平川,潜使人鼓于西山。虏惊,弃所掠而去。
十一月,甲午,立淑妃王氏为皇后。
乙未,韩滉入朝。丁酉,皇后崩。
辛丑,吐蕃寇盐州,谓刺史杜彦光曰:“我欲得城,听尔率人去。”彦光悉众奔鄜州,吐蕃入据之。
刘玄佐在汴,习邻道故事,久未入朝。韩滉过汴,玄佐重其才望,以属吏礼谒之。滉相约为兄弟,请拜玄佐母。其母喜,置酒见之。酒半,滉曰:“弟何时入朝?”玄佐曰:“久欲入朝,但力未办耳。”滉曰:“滉力可及,弟宜早入朝。丈母垂白,不可使更帅诸妇女往填宫也!”母悲泣不自胜。滉乃遗玄佐钱二十万缗,备行装。滉留大梁三日,大出金帛赏劳,一军为之倾动。玄佐惊服,既而遣人密听之,滉问孔目吏,“今日所费几何?”诘责甚细。玄佐笑曰:“吾知之矣!”壬寅,玄佐与陈许节度使曲环俱入朝。
崔造改钱谷法,事多不集。诸使之职,行之已久,中外安之。元琇既失职,造忧惧成疾,不视事。既而江、淮运米大至,上嘉韩滉之功。十二月,丁巳,以滉兼度支、诸道盐铁,转运等使,造所条奏皆改之。
吐蕃又寇夏州,亦令刺史托跋乾晖帅众去,遂据其城。又寇银州,州素无城,吏民皆溃。吐蕃亦弃之,又陷麟州。
韩滉屡短元琇于上。庚申,崔造罢为右庶子,琇贬雷州司户。以吏部侍郎班宏为户部侍郎、度支副使。
韩游瑰奏请发兵攻盐州,吐蕃救之,则使河东袭其背。丙寅,诏骆元光及陈许兵马使韩全义将步骑万二千人会邠宁军,趣盐州,又使马燧以河东军击吐蕃。燧至右州,河曲六胡州皆降,迁于云、朔之间。
工部侍郎张彧,李晟之婿也。晟在凤翔,以女嫁慕客崔枢,礼重枢过于彧。彧怒,遂附于张延赏;给事中郑云逵尝为晟行军司马,失晟意,亦附延赏。上亦忌晟功名。会吐蕃有离间之言,延赏等腾谤于朝,无所不至。晟闻之,昼夜泣,目为之肿,悉遣子弟诣长安,表请削发为僧,上慰谕,不许。辛未,于朝,见上,自陈足疾,恳辞方镇,上不许。韩滉素与晟善,上命滉与刘玄佐谕旨于晟,使与延赏释怨。晟奉诏,滉等引延赏诣晟第谢,结为兄弟,因宴饮尽欢。又宴于滉、玄佐之第,亦如之。滉因使晟表荐延赏为相。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七贞元三年(丁卯,公元七八七年)
春,正月,壬寅,以左仆射张延赏同平章事。李晟为其子请婚于延赏,延赏不许。晟谓人曰:“武夫性快,释也于杯酒间,则不复贮胸中矣。非如文士难犯,外虽和解,内蓄憾如故,吾得无惧哉!”
初,李希烈据淮西,选骑兵尤精者为左、右门枪、奉国四将,步兵尤精者为左、右克平十将。淮西少马,精兵皆乘骡,谓之骡军。陈仙奇举淮西降,才数月,诏发其兵于京西防秋。仙奇遣都知兵马使苏浦悉将淮西精兵五千人以行。会仙奇为吴少诚所杀,少诚密遣人召门枪兵马使吴法超等使引兵归。浦不之知。法超等引步骑四千自鄜州叛归,浑瑊使其将白娑勒追之,反为所败。丙午,上急遣中使敕陕虢观察使李泌发兵防遏,勿令济河。泌遣押牙唐英岸将兵趣灵宝,淮西兵已陈于河南矣。泌乃命灵宝给其食,淮西兵亦不敢剽掠。明日,宿陕西七里。泌不给其食,遣将将选士四百人分为二队,伏于太原仓之隘道,令之曰:“贼十队过,东伏则大呼击之,西伏亦大呼应之,勿遮道,勿留行,常让以半道,随而击之。”又遣虞侯集近村少年各持弓、刀、瓦石蹑贼后,闻呼亦应而追之。又遣唐英岸将千五百人夜出南门,陈于涧北。明日四鼓,淮西兵起行入隘,两伏发。贼众惊乱,且战且走,死者四之一。进遇唐英岸,邀而击之,贼众大败,擒其骡军兵马使张崇献。泌以贼必分兵自山路南遁,又遣都将燕子楚将兵四百自炭窦谷趣长水。贼二日不食,屡战皆败,英岸追至永宁东,贼皆溃入山谷。吴法超果帅其众太半趣长水,燕子楚击之,斩法超,杀其士卒三分之二。上以陕兵少,发神策军步骑五千往助泌,至赤水,闻贼已破而还。上命刘玄佐乘驿归汴,以诏书缘道诱之,得百三十馀人,至汴州,尽杀之。其溃兵在道,复为村民所杀,得至蔡者,才四十七人。吴少诚以其少,悉斩之以闻。且遣使以币谢李泌,为其破叛卒也。泌执张崇献等六十馀人送京师,诏悉腰斩于鄜州军门,以令防秋之众。
初,云南王閤罗凤陷巂州,获西泸令郑回。回,相州人,通经术,閤罗凤爱重之。其子凤迦异及孙异牟寻、曾孙寻梦凑皆师事之,每授学,回得挞之。及异牟寻为王,以回为清平官。清平官者,蛮相也,凡有六人,而国事专决于回。五人者事回甚卑谨,有过,则回挞之。云南有众数十万,吐蕃每入寇,常以云南为前锋,赋敛重数,又夺其险要立城堡,岁征兵助防,云南苦之。回因说异牟寻复自归于唐,曰:“中国尚礼义,有惠泽,无赋役。”异牟寻以为然,而无路自致,凡十馀年。及西川节度使韦皋至镇,招抚境上群蛮,异牟寻潜遣人因诸蛮求内附。皋奏:“今吐蕃弃好,暴乱盐、夏,宜因云南及八国生羌有归化之心招纳之,以离吐蕃之党,分其势。”上命皋先作边将书以谕之,微观其趣。
张延赏与齐映有隙,映在诸相中颇称敢言,上浸不悦。延赏言映非宰相器。壬子,映贬夔州刺史。刘滋罗为左散骑常侍,以兵部侍郎柳浑同平章事。韩滉性苛暴,方为上所任,言无不从,他相充位而已,百官群吏救过不赡。浑另为滉所引荐,正色让之曰:“先相公以褊察为相,不满岁而罢,今公又甚焉。奈何榜吏于省中,至有死者!且作福作威,岂人臣所宜!”滉愧,为之少霁威严。
二月,壬戌,以检校左庶子崔浣充入吐蕃使。
戊寅,镇海节度使、同平章事、充江、淮转运使韩滉薨。滉久在二浙,所辟僚佐,各随其长,无不得人。尝有故人子谒之,考其能,一无所长,滉与之宴,竟席,未尝左右视及与并坐交言。后数日,署为随军,使监库门。其人终日危坐,吏卒无敢妄出入者。
分浙江东、西道为三:浙西,治润州;浙东,治越州;宣、歙、池,治宣州;各置观察使以领之。上以果州刺史白志贞为浙西观察使,柳浑曰:“志贞,憸人,不可复用。”会浑疾,不视事,辛巳,诏下,用之。浑疾间,遂乞骸骨,不许。
甲申,葬昭德皇后于靖陵。
三月,丁酉,以左庶子李銛充入吐蕃使。
初,吐蕃尚结赞得盐、夏州,各留千馀人戍之,退屯鸣沙。自冬入春,羊马多死。粮运不继,又闻李晟克摧沙,马燧、浑瑊等各举兵临之,大惧,屡遣使求和,上未之许。乃遣使卑辞厚礼求和于马燧,且请修清水之盟而归侵地,使者相继于路。燧信其言,留屯石州,不复济河,为之请于朝。李晟曰:“戎狄无信,不如击之。”韩游瑰曰:“吐蕃弱则求盟,强则入寇,今深入塞内而求盟,此必诈也!”韩滉曰:“今两河无虞,若城原、鄯、洮、渭四州,使李晟、刘玄佐之徒将十万众戍之,河、湟二十馀州可复也。其资粮之费,臣请主办。”上由是不听燧计,趣使进兵。燧请与吐蕃使论颊热俱入朝论之,会滉薨,燧、延赏皆与晟有隙,欲反其谋,争言和亲便。上亦恨回纥,欲与吐蕃和,共击之,得二人言,正会己意,计遂定。延赏数言“晟不宜久典兵,请以郑云逵代之。”上曰:“当令自择代者。”乃谓晟曰:“朕以百姓之故,与吐蕃和亲决矣。大臣既与吐蕃有怨,不可复之凤翔,宜留朝廷,朝夕辅朕,自择一人可代凤翔者。晟荐都虞候邢君牙。君牙,乐寿人也。丙午,以君牙为凤翔尹团练使。丁未,加晟太尉、中书令,勋、封如故;馀悉罢之。晟在凤翔,尝谓僚佐曰:“魏征好直谏,余窃慕之。”行军司马李叔度曰:“此乃儒者所为,非勋德所宜。”晟敛容曰:“司马失言。晟任兼将相,知朝廷得失不言,何以为臣!”叔度惭而退。及在朝廷,上有所顾问,极言无隐。性沉密,未尝泄于人。
辛亥,马燧入朝。燧既来,诸军皆闭壁不战,尚结赞遽自鸣沙引归,其众乏马,多徒行者。崔浣见尚结赞,责以负约。尚结赞曰:“吐蕃破硃泚,未获赏,是以来,而诸州各城守,无由自达。盐、夏守者以城授我而遁,非我取之也。今明公来,欲践修旧好,固吐蕃之愿也。今吐蕃将相以下来者二十一人,浑侍中尝与之共事,知其忠信。灵州节度使杜希全、泾原节度使李观皆信厚闻于异域,请使之主盟。”
夏,四月,丙寅,浣至长安。辛未,以浣为鸿胪卿,复使入吐蕃语尚结赞曰:“希全守灵,不可出境,李观已改官,今遣浑瑊盟于清水。”且令先归盐、夏二州。五月,甲申,浑自咸阳入朝,以为清水会盟使。戊子,以兵部尚书崔汉衡为副使,司封员外郎郑叔矩为判官,特进宋奉朝为都监。己丑,瑊将二万馀人赴盟所。乙巳,尚结赞遣其属论泣赞来言:“清水非吉地,请盟于原州之土梨树,既盟而归盐、夏二州。”上皆许之。神策将马有麟奏:“土梨树多阻险,恐吐蕃设伏兵,不如平凉川坦夷。”时论泣赞已还,丁未,遣使追告之。
申蔡留后吴少诚,缮兵完城,欲拒朝命,判官郑常、大将杨冀谋逐之,诈为手诏赐诸将申州刺史张伯元等。事泄,少诚杀常、冀、伯元。大将宋旻、曹济奔长安。
闰月,己未,韦皋复与东蛮和义王苴那时书,使诇伺导达云南。
庚申,大省州、县官员,收其禄以给战士,张延赏之谋也。时新除官千五百人,而当减者千馀人,怨嗟盈路。
初,韩滉荐刘玄佐可使将兵复河、湟,上以问玄佐,玄佐亦赞成之。滉薨,玄佐奏言:“吐蕃方强,未可与争。”上遣中使劳问玄佐,玄佐卧而受命。张延赏知玄佐不可用,奏以河、湟事委李抱真,抱真亦固辞。皆由延赏罢李晟兵柄,故武臣皆愤怒解体,不肯为用故也。
上以襄、邓扼淮西冲要,癸亥,以荆南节度使曹王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襄、邓、复、郢、安、随、唐七州隶之。
浑瑊之发长安也,李晟深戒之,以盟所为备不可不严。张延赏言于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严备。我有疑彼之形,则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上乃召瑊,切戒以推诚待虏,勿自为猜贰以阻虏情。瑊奏吐蕃决以辛未盟,延赏集百官,以瑊表称诏示之曰:“李太尉谓吐蕃和好必不成,此浑侍中表也,盟日定矣。”晟闻之,泣谓所亲曰:“吾生长西陲,备谙虏情,所以论奏,但耻朝廷为犬戎所侮耳!”
上始命骆元光屯潘原,韩游瑰屯洛口,以为瑊援。元光谓瑊曰:“潘原距盟所且七十里,公有急,元光何从知之!请与公俱。”瑊以诏指固止之。元光不从,与瑊连营相次,距明所三十馀里。元光壕栅深固,瑊壕栅皆可逾也。元光伏兵于营西,韩游瑰亦遣五百骑伏于其侧,曰:“若有变,则汝曹西趣柏泉以分其势。”尚结赞与瑊约,各以甲士三千人列于坛之东西,常服者四百人从至坛下,辛未,将盟,尚结赞又请各遣游骑数十更相觇索,瑊皆许之。吐蕃伏精骑数万于坛西,游骑贯穿唐军,出入无禁。唐骑入虏军,悉为所擒,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礼服。虏伐鼓三声,大噪而至,杀宋奉朝等于幕中。瑊自幕后出,偶得它马乘之,伏鬣入其衔,驰十馀里,衔方及马口,故矢过其背而不伤。唐将卒皆东走,虏纵兵追击,或杀或擒之,死者数百人,擒者千馀人,崔汉衡为虏骑所擒。浑瑊至其营,则将卒皆遁去,营空矣。骆元光发伏成陈以待之,虏追骑愕眙。瑊入元光营,追骑顾见邠宁军西驰,乃还。元光以辎重资瑊,与瑊收散卒,勒兵整陈而还。
是日上临朝,谓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马燧曰:“然。”柳浑曰:“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结。今日之事,臣窃忧之!”李晟曰:“诚如浑言。”上变色曰:“柳浑书生,不知边计;大臣亦为此言邪!”皆伏地顿首谢,因罢朝。是夕,韩游瑰表言:“虏劫盟者,兵临近镇。”上大惊,街递其表以示浑。明旦,谓浑曰:“卿书生,乃能料敌如此其审乎!”上欲出幸,以避吐蕃,大臣谏而止。
李晟大安园多竹,复有为飞语者,云“晟伏兵大安亭,谋因仓猝为变。”晟遂伐其竹。
癸酉,上遣中使王子恒赍诏遗尚结赞,至吐蕃境,不纳而还。浑瑊留屯奉天。甲戌,尚结至故原州,引见崔汉衡等曰:“吾饰金械,欲械瑊以献赞普。今失瑊,虚致公辈。”又谓马燧之侄弇曰:“胡以马为命,吾在河曲,春草未生,马不能举足,当是时,侍中渡河掩之,吾全军覆没矣!所以求和,蒙侍中力。今全军得归,奈何拘其子孙!”命弇与宦官俱文珍、浑瑊将马宁俱归。分囚崔汉衡等于河、廓、鄯州。上闻尚结赞之言,由是恶马燧。
六月,丙戌,以马燧为司徒兼侍中,罢其副元帅、节度使。初,吐蕃尚结赞恶李晟、马燧、浑瑊,曰:“去三人,则唐可图也。”于是离间李晟,因马燧以求和,欲执浑瑊以卖燧,使并获罪,因纵兵直犯长安,会失浑瑊而止。张延赏惭惧,谢病不视事。
以陕虢观察使李泌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河东都虞候李自良从马燧入朝,上欲以为河东节度使,自良固辞曰:“臣事燧日久,不欲代之为帅。”乃以为右龙武大将军。明日,自良入谢,上谓之曰:“卿于马燧,存军中事分,诚为得礼。然北门之任,非卿不可。”卒以自良为河东节度使。
吐蕃之戍盐、夏者,馈运不继,人多病疫思归,尚结赞遣三千骑逆之,悉焚其庐舍,毁其城,驱其民而去。灵盐节度使杜希全遣兵分守之。
韦皋以云南颇知书,壬辰,自以书招谕之,令趣遣使入见。
李泌初视事,壬寅,与李晟、马燧、柳浑俱入见,上谓泌曰:“卿昔在灵武,已应为此官,卿自退让。朕今用卿,欲与卿有约,卿慎勿报仇,有恩者朕当为卿报之。”对曰:“臣素奉道,不与人为仇。李辅国、元载皆害臣者,今自毙矣。素所善及有恩者,率已显达,或多零落,臣无可报也。”上曰:“虽然,有小恩者,亦当报之。”对曰:“臣今日亦愿与陛下为约,可乎?”上曰:“何不可!”泌曰:“愿陛下勿害功臣。臣受陛下厚恩,固无形迹。李晟、马燧有大功于国,闻有谗之者,虽陛下必不听,然臣今日对二人言之,欲其不自疑耳。陛下万一害之,则宿卫之士,方镇之臣,无不愤惋而反仄,恐中外之变不日复生也!人臣苛蒙人主爱信则幸矣,官于何有!臣在灵武之日,未尝有官,而将相皆受臣指画;陛下以李怀光为太尉而怀光愈惧,遂至于叛。此皆陛下所亲见也。今晟、燧富贵已足,苟陛下坦然待之,使其自保无虞,国家有事则出从征伐,无事则入奉朝请,何乐如之!故臣愿陛下勿以二臣功大而忌之,二臣勿以位高而自疑,则天下永无事矣。”上曰:“朕始闻卿言,耸然不知所谓。及听卿剖析,乃知社稷之至计也!朕谨当书绅,二大臣亦当共保之。”晟、燧皆起,泣谢。上因谓泌曰:“自今凡军旅粮储事,卿主之。吏、礼委延赏,刑法委浑。”泌曰:“不可。陛下不以臣不才,使待罪宰相。宰相之职,不可分也。非如给事则有吏过、兵过,舍人则有六押,至于宰相,天下之事咸共平章。若各有所主,是乃有司,非宰相也。”上笑曰:“朕适失辞,卿言是也。”泌请复所减州、县官。上曰:“置吏以为人也,今户口减于承平之时三分之二,而吏员更增,可乎!”对曰:“户口虽减,而事多于承平且十倍,吏得无增乎!且所减皆有职事而冗官不减,此所以为未当也。至德以来置额外官,敌正官三分之一,若听使计日得资然后停,加两选授同类正员官。如此,则不惟不怨,兼使之喜矣。”又请诸王未出阁者不除府官,上皆从之。乙卯,诏先所减官,并复故。
初,张延赏在西川,与东川节度使李叔明有隙。上入骆谷,值霖雨,道涂队伍滑,卫士多亡归硃泚,叔明之子升及郭子仪之子曙,令狐彰之子建等六人,恐有奸人危乘舆,相与啮臂为盟,着行滕、钉革奚,更鞚上马以至梁州,他人皆不得近。及还长安,上皆以为禁卫将军,宠遇甚厚。张延赏知升私出入郜国大长公主第,密以白上。上谓李泌曰:“郜国已老,升年少,何为如是!殆必有故,卿宜察之。”泌曰:“此必有欲动摇东宫者。谁为陛下言之?”上曰:“卿勿问,第为朕察之。”泌曰:“必延赏也。”上曰:“何以知之?”泌具为上言二人之隙,且曰:“升承恩顾,典禁兵,延赏无以中伤,而郜国乃太子萧妃之母也,故欲以此陷之耳。”上笑曰:“是也。”泌因请除升它官,勿令宿卫以远嫌。
秋,七月,以升为詹事。郜国,肃宗之女也。
甲子,割振武之绥、银二州,以右羽林将军韩潭为夏、绥、银节度使,帅神策之士五千、朔方、河东之士三千镇夏州。
时关东防秋兵大集,国用不充。李泌奏:“自变两税法以来,籓镇、州、县多违法聚敛。继以硃泚之乱,争榷率、征罚以为军资,点募自防。泚既平,自惧违法,匿不敢言。请遣使以诏旨赦其罪,但令革正,自非于法应留使、留州之外,悉输京师。其官典逋负,可征者征之,难征者释之,以示宽大。敢有隐没者,重设告赏之科而罪之。”上喜曰:“卿策甚长,然立法太宽,恐所得无几!”对曰:“兹事臣固熟思之,宽则获多而速,急则获少而迟。盖以宽则人喜于免罪而乐输,急则竞为蔽匿,非推鞫不能得其实,财不足济今日之急而皆入于奸吏矣。”上曰:“善!”以度支员外郎元友直为河南、江、淮南句勘两税钱帛使。
初,河、陇既没于吐蕃,自天宝以来,安西、北庭奏事及西域使人在长安者,归路既绝,人马皆仰给于鸿胪。礼宾委府、县供之,于度支受直。度支不时付直,长安市肆不胜其弊。李泌知胡客留长安久者,或四十馀年,皆有妻子,买田宅,举质取利,安居不欲归,命检括胡客有田宅者停其给。凡得四千人,将停其给。胡客皆诣政府诉之,泌曰:“此皆从来宰相之过,岂有外国朝贡使者留京师数十年不听归乎!今当假道于回纥,或自海道各遣归国,有不愿归者,当于鸿胪自陈,授以职位,给俸禄为唐臣。人生当乘时展用,岂可终身客死邪!”于是胡客无一人愿归者,泌皆分隶神策两军,王子、使者为散兵马使或押牙,馀皆为卒,禁旅益壮。鸿胪所给胡客才十馀人,岁省度支钱五十万缗,市人皆喜。
上复问泌以复府兵之策。对曰:“今岁征关东卒戍京西者十七万人,计岁食粟二百四万斛。今粟斗直钱百五十,为钱三百六万缗。国家比遭饥乱,经费不充,就使有钱,亦无粟可籴,未暇议复府兵也。”上曰:“然将奈何?亟减戍卒归之,何如?”对曰:“陛下诚能用臣之言,可以不减戍卒,不扰百姓,粮食皆足,粟麦日贱,府兵亦成。”上曰:“果能如是,何为不用!”对曰:“此须急为之,过旬日则不及矣。今吐蕃久居原、兰之间,以牛运粮,粮尽,占无所用,请发左藏恶缯染为彩缬,因党项以市之,每头不过二三匹,计十八万匹,可致六万馀头。又命诸冶铸农器籴麦种,分赐沿边军镇,募戍卒,耕荒田而种之,约明年麦熟倍偿其种,其馀据时价五分增一,官为籴之。来春种禾亦如之。关中土沃而久荒,所收必厚。戍卒获利,耕者浸多。边地居人至少,军士月食官粮,粟麦无所售,其价必贱,名为增价,实比今岁所减多矣。”上曰:“善!”即命行之。泌又言:“边地官多阙,请募人入粟以补之,可足今岁之粮。”上亦从之,因问曰:“卿言府兵亦集,如何?”对曰:“戍卒因屯田致富,则安于其土,不复思归。旧制,戍卒三年而代,及其将满,下令有愿留者,即以所开田为永业。家人原来来者,本贯给长牒续食而遣之。据应募之数,移报本道,虽河朔诸帅得免更代之烦,亦喜闻矣。不过数番,则戍卒皆土著,乃悉以府兵之法理之,是变关中之疲弊为富强也。”上喜曰:“如此,天下无复事矣。”泌曰:“未也。臣能不用中国之兵使吐蕃自困。”上曰:“计将安出?”对曰:“臣未敢言之,俟麦禾有效,然后可议也。”上固问,不对。泌意欲结回纥、大食、云南与共图吐蕃,令吐蕃所备者多。知上素恨回纥,恐闻之不悦,并屯田之议不行,故不肯言。既而戍卒应募,愿耕屯田者什五六。
壬申,赐骆元光姓名李元谅。
左仆射、同平章事张延赏薨。
●卷第二百三十三
【唐纪四十九】 起强圉阏八月,尽重光协洽,凡四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八贞元三年(丁卯,公元七八七年)
八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吐蕃尚结赞遣五骑送崔汉衡归,且上表求和。至潘原,李观语之以“有诏不纳吐蕃使者”,受其表而却其人。
初,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柳浑与张延赏俱为相,浑议事数异同,延赏使所亲谓曰:“相公旧德,但节言于庙堂,则重位可久。”浑曰:“为吾谢张公,柳浑头可断,舌不可禁!”由是交恶。上好文雅缊藉,而浑质直轻侻,无威仪,于上前时发俚语。上不悦,欲黜为王府长史,李泌言:“浑褊直无他。故事,罢相无为长史者。”又欲以为王傅,泌请以为常侍,上曰:“苟得罢之,无不可者。”己丑,浑罢为左散骑常侍。
初,郜国大长公主适驸马都尉萧升。升,复之从兄弟也。公主不谨,詹事李升、蜀州别驾萧鼎、彭州司马李万、丰阳令韦恪,皆出入主第。主女为太子妃,始者上恩礼甚厚,主常直乘肩舆抵东宫。宗戚皆疾之。或告主淫乱,且为厌祷。上大怒,幽主于禁中,切责太子。太子不知所对,请与萧妃离婚。上召李泌告之,且曰:“舒王近已长立,孝友温仁。”泌曰:“何至于是!陛下惟有一子,奈何一旦疑之,欲废之而立侄,得无失计乎!”上勃然怒曰:“卿何得间人父子!谁语卿舒王为侄者?”对曰:“陛下自言之。大历初,陛下语臣,‘今日得数子’。臣请其故,陛下言‘昭靖诸子,主上令吾子之。’今陛下所生之子犹疑之,何有于侄!舒王虽孝,自今陛下宜努力,勿复望其孝矣!”上曰:“卿不爱家族乎?”对曰:“臣惟爱家族,故不敢不尽言。若畏陛下盛怒而为曲从,陛下明日悔之,必尤臣云:‘吾独任汝为相,不力谏,使至此,必复杀而子。’臣老矣,馀年不足惜,若冤杀臣子,使臣以侄为嗣,臣未知得歆其祀乎!”因呜咽流涕。上亦泣曰:“事已如此,使朕如何而可?”对曰:“此大事,愿陛下审图之。臣始谓陛下圣德,当使海外蛮夷皆戴之如父母,岂谓自有子而疑之至此乎!臣今尽言,不敢避忌讳。自古父子相疑,未有不亡国覆家者。陛下记昔在彭原,建宁何故而诛?”上曰:“建宁叔实冤,肃宗性急,谮之者深耳!”泌曰:“臣昔以建宁之故,固辞官爵,誓不近天子左右。不幸今日复为陛下相,又睹兹事。臣在彭原,承恩无比,竟不敢言建宁之冤,及临辞乃言之,肃宗亦悔而泣。先帝自建宁之死,常怀危惧,臣亦为先帝诵《黄台瓜辞》以防谗构之端。”上曰:“朕固知之。”意色稍解,乃曰:“贞观、开元皆易太子,何故不亡?”对曰:“臣方欲言之。昔承乾屡尝监国,托附者众,东宫甲士甚多,与宰相侯君集谋反,事觉,太宗使其舅长孙无忌与朝臣数十人鞫之,事状显白,然后集百官而议之。当时言者犹云:‘愿陛下不失为慈父,使太子得终天年。’太宗从之,并废魏王泰。陛下既知肃宗性急,以建宁为冤,臣不胜庆幸。愿陛下戒覆车之失,从容三日,究其端绪而思之,陛下必释然知太子之无它矣。若果有其迹,当召大臣知义理者二十人与臣鞫其左右,必有实状,愿陛下如贞观之法行之,并废舒王而立皇孙,则百代之后,有天下者犹陛下子孙也。至于开元之时,武惠妃谮太子瑛兄弟杀之,海内冤愤,此乃百代所当戒,又可法乎!且陛下昔尝令太子见臣于蓬莱池,观其容表,非有蜂目豺声商臣之相也,正恐失于柔仁耳。又,太子自贞元以来常居少阳院,在寝殿之侧,未尝接外人,预外事,安有异谋乎!彼谮人者巧诈百端,虽有手书如晋愍怀,衷甲如太子瑛,犹未可信,况但以妻母有罪为累乎!幸陛下语臣,臣敢以家族保太子必不知谋。曏使杨素、许敬宗、李林甫之徒承此旨,已就舒王图定策之功矣!”上曰:“此朕家事,何豫于卿,而力争如此?”对曰:“天子以四海为家。臣今独任宰相之重,四海之内,一物失所,责归于臣。况坐视太子冤横而不言,臣罪大矣!”上曰:“为卿迁延至明日思之。”泌抽笏叩头而泣曰:“如此,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矣!然陛下还宫,当自审思,勿露此意于左右;露之,则彼皆欲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上曰:“具晓卿意。”泌归,谓子弟曰:“吾本不乐富贵,而命与愿违,今累汝曹矣。”太子遣人谢泌曰:“若必不可救,欲先自仰药,何如?”泌曰:“必无此虑。愿太子起敬起孝。苟泌身不存,则事不可知耳。”间一日,上开延英殿独召泌,流涕阑干,抚其背曰:“非卿切言,朕今日悔无及矣!皆如卿言,太子仁孝,实无他也。自今军国及朕家事,皆当谋于卿矣。”泌拜贺,因曰:“陛下圣明,察太子无罪,臣报国毕矣。臣前日惊悸亡魂,不可复用,愿乞骸骨。”上曰:“朕父子赖卿得全,方属子孙,使卿代代富贵以报德,何为出此言乎!”甲午,诏李万不知避宗,宜杖死,李升等及公主五子,皆流岭南及远州。
戊申,吐蕃帅羌、浑之众寇陇州,连营数十里,京城震恐。九月,丁卯,遣神策将石季章戍武功,决胜军使唐良臣戍百里城。丁巳,吐蕃大掠汧阳、吴山、华亭,老弱者杀之,或断手凿目,弃之而去,驱丁壮万馀悉送安化峡西,将分隶羌、浑,乃告之曰:“听尔东向哭辞乡国。”众大哭,赴崖谷死伤者千馀人。未几,吐蕃之众复至,围陇州,刺史韩清沔与神策副将苏太平夜出兵击却之。
上谓李泌曰:“每岁诸道贡献,共直钱五十万缗,今岁仅得三十万缗。言此诚知失体,然宫中用度殊不足。”泌曰:“古者天子不私求财,今请岁供宫中钱百万缗,愿陛下不受诸道贡献及罢宣索。必有所须,请降敕折税,不使奸吏因缘诛剥。”上从之。
回纥合骨咄禄可汗屡求和亲,且请婚。上未之许。会边将告乏马,无以给之,李泌言于上曰:“陛下诚用臣策,数年之后,马贱于今十倍矣。”上曰:“何故?”对曰:“愿陛下推至公之心,屈己徇人,为社稷大计,臣乃敢言。”上曰:“卿何自疑若是!”对曰:“臣愿陛下北和回纥,南通云南,西结大食、天竺,如此,则吐蕃自困,马亦易致矣!”上曰:“三国当如卿言,至于回纥则不可。”泌曰:“臣固知陛下如此,所以不敢早言。为今之计,当以回纥为先,三国差缓耳。”上曰:“唯回纥卿勿言。”泌曰:“臣备位宰相,事有可否在陛下,何至不许臣言!”上曰:“朕于卿言皆听之矣,至于和回纥,宜待子孙;于朕之时,则固不可!”泌曰:“岂非以陕州之耻邪!”上曰:“然。韦少华等以朕之故受辱而死,朕岂能忘之!属国家多难,未暇报之,和则决不可。卿勿更言!”泌曰:“害少华者乃牟羽可汗,陛下即位,举兵入寇,未出其境,今合骨咄禄可汗杀之。然则今可汗乃有功于陛下,宜受封赏,又何怨邪!其后张光晟杀突董等九百馀人,合骨咄禄竟不敢杀朝廷使者,然则合骨咄禄固无罪矣。”上曰:“卿以和回纥为是,则朕固非邪?”对曰:“臣为社稷而言,若苛合取容,何以见肃宗、代宗于天上!”上曰:“容朕徐思之。”自是泌凡十五馀对,未尝不论回纥事,上终不许。泌曰:“陛下既不许回纥和亲,愿赐臣骸骨。”上曰:“朕非拒谏,但欲与卿较理耳,何至遽欲去朕邪!”对曰:“陛下许臣言理,此固天下之福也。”上曰:“朕不惜屈己与之和,但不能负少华辈。”对曰:“以臣观之,少华辈负陛下,非陛下负之也。”上曰:“何故?”对曰:“昔回纥叶护将兵助讨安庆绪,肃宗但令臣宴劳之于元帅府,先帝未尝见也。叶护固邀臣至其营,肃宗犹不许。及大军将发,先帝始与相见。所以然者,彼戒狄豺狼也,举兵入中国之腹,不得不过为之防也。陛下在陕,富于春秋,少华辈不能深虑,以万乘元子径造其营,又不先与之议相见之仪,使彼得肆其桀骜,岂非少华辈负陛下邪?死不足偿责矣。且香积之捷,叶护欲引兵入长安,先帝亲拜之于马前以止之,叶护遂不敢入城。当时观者十万馀人,皆叹息曰:‘广平王真华、夷主也!’然则先帝所屈者少,所伸者多矣。叶护乃牟羽之叔父也。牟羽身为可汗,举全国之兵赴中原之难,故其志气骄矜,敢责礼于陛下。陛下天资神武,不为之屈。当是之时,臣不敢言其它,若可汗留陛下于营中,欢饮十日,天下岂得不寒心哉!而天威所临,豺狼驯扰,可汗母捧陛下于貂裘,叱退左右,亲送陛下乘马而归。陛下以香积之事观之,则屈己为是乎?不屈为是乎?陛下屈于牟羽乎?牟羽屈于陛下乎?”上谓李晟、马燧曰:“故旧不宜相逢。朕素怨回纥,今闻泌言香积之事,朕自觉少理。卿二人以为何如?”对曰:“果如泌所言,则回纥似可恕。”上曰:“卿二人复不与朕,朕当奈何!”泌曰:“臣以为回纥不足怨,曏来宰相乃可怨耳。今回纥可汗杀牟羽,其国人有再复京城之勋,夫何罪乎!吐蕃幸国之灾,陷河、陇数千里之地又引兵入京城,使先帝蒙尘于陕,此乃百代必报之仇,况其赞普至今尚存,宰相不为陛下别白言此,乃欲和吐蕃以攻回纥,此为可怨耳。”上曰:“朕与之为怨已久,又闻吐蕃劫盟,今往与之和,得无复拒我,为夷狄之笑乎?”对曰:“不然。臣曩在彭原,今可汗为胡禄都督,与今国相白婆帝皆从听护而来,臣待之颇亲厚,故闻臣为相求和,安有复相拒乎!臣今请以书与之约:称臣,为陛下子,每使来不过二百人,印马不过千匹,无得携中国人及商胡出塞。五者皆能如约,则主上必许和亲。如此,威加北荒,旁詟吐蕃,足以快陛下平昔之心矣”上曰:“自至德以来,与为兄弟之国,今一旦欲臣之,彼安肯和乎?”对曰:“彼思与中国和亲久矣,其可汗、国相素信臣言,若其未谐,但应再发一书耳。”上从之。
既而回纥可汗遣使上表称儿及臣,凡泌所与约五事,一皆听命。上大喜,谓泌曰:“回纥何畏服卿如此!”对曰:“此乃陛下威灵,臣何力焉!”上曰:“回纥则既和矣,所以招云南、大食、天竺奈何!”对曰:“回纥和,则吐蕃已不敢轻犯塞矣。次招云南,则是断吐蕃之右臂也。云南自汉以臣属中国,杨国忠无故扰之使叛,臣于吐蕃,苦于吐蕃赋役重,未尝一日不思复为唐臣也。大食在西域为最强,自葱岭尽西海,地几半天下,与天竺皆慕中国,代与吐蕃为仇,臣故知其可招也。”癸亥,遣回纥使者合阙将军归,许以咸安公主妻可汗,归其马价绢五万匹。
吐蕃寇华亭及连云堡,皆陷之。甲戌,吐蕃驱二城之民数千人及邠、泾人畜万计而去,置之弹筝峡西。泾州恃连云为斥候,连云既陷,西门不开,门外皆为虏境,樵采路绝。每收获,必陈兵以扞之,多失时,得空穗而已。由是泾州常苦乏食。
冬,十月,甲申,吐蕃寇丰义城,前锋至大回原,邠宁节度使韩游瑰击却之。乙酉,复寇长武城,又城故原州而屯之。
妖僧李软奴自言:“本皇族,见岳、渎神命己为天子。”结殿前射生将韩钦绪等谋作乱。丙戌,其党告之,上命捕送内侍省推之。李晟闻之,遽仆于地曰:“晟族灭矣!”李泌问其故,晟曰:“晟新罹谤毁,中外有家人千馀,若有一人在其党中,则兄亦不能救矣。”泌乃奏:“大狱一起,所连引必多,外间人情忄凶惧,请出付台推。”上从之。钦绪,游瑰之子也,亡抵邠州。游瑰出屯长武城,留后械送京师。壬辰,腰斩钦奴等八人,北军之士坐死者八百馀人,而朝廷之臣无连及者。韩游瑰委军诣阙谢,上遣使止之,委任如初。游瑰又械送钦绪二子,上亦宥之。
吐蕃以苦寒不入寇,而粮运不继。十一月,诏浑瑊归河中,李元谅归华州,刘昌分其众五千归汴州,自馀防秋兵退屯凤翔、京兆诸县以就食。
十二月,韩游瑰入朝。
自兴元以来,至是岁最为丰稔,米斗直钱百五十、粟八十,诏所在和籴。庚辰,上畋于新店,入民赵光奇家,问:“百姓乐乎?”对曰:“不乐。”上曰:“今岁颇稔,何为不乐?”对曰:“诏令不信。前云两税之外悉无它徭,今非税而诛求者殆过于税。后又云和籴,而实强取之,曾不识一钱。始云所籴粟麦纳于道次,今则遣致京西行营,动数百里,车摧牛毙,破产不能支。愁苦如此,何乐之有!每有诏书优恤,徒空文耳!恐圣主深居九重,皆未知之也!”上命复其家。
臣光曰:甚矣唐德宗之难寤也!自古所患者,人君之泽壅而不下达,小民之情郁而不上通;故君勤恤于上而民不怀,民愁怨于下而君不知,以至于离叛危亡,凡以此也。德宗幸以游猎得至民家,值光奇敢言而知民疾苦,此乃千载之遇也。固当按有司之废格诏书,残虐下民,横增赋敛,盗匿公财,及左右谄谀日称民间丰乐者而诛之。然后洗心易虑,一新其政,屏浮饰,废虚文,谨号令,敦诚信,察真伪,辨忠邪,矜困穷,伸冤滞,则太平之业可致矣。释此不为,乃复光奇之家。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又安得人人自言于天子而户户复其徭赋乎!
李泌以李软奴之党犹有在北军未发者,请大郝以安之。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八贞元四年(戊辰,公元七八八年)
春,正月,庚戌朔,赦天下,诏两税等第,自今三年一定。
李泌奏京官俸太薄,请自三师以下悉倍其俸。从之。
壬申,以宣武行营节度使刘昌为泾原节度使。甲戌,以镇国节度使李元谅为陇右节度使。昌、元谅,皆帅卒力田,数年,军食充羡,泾、陇稍安。
韩游瑰之入朝也,军中以为必不返,饯送甚薄。游环见上,盛陈筑丰义城可以制吐蕃;上悦,遣还镇。军中忧惧者众,游环忌都虞候虞乡范希朝有功名,得众心,求其罪,将杀之。希朝奔凤翔,上召之,置于左神策军。游环帅众筑丰义城,二版而溃。
二月,元友直运淮南钱帛二十万至长安,李泌悉输之大盈库。然上犹数有宣索,乃敕诸道勿令宰相知。泌闻之,惆怅而不敢言。
臣光曰:王者以天下为家,天下之财皆其有也。阜天下之财以养天下之民,己必豫焉。或乃更为私藏,此匹夫之鄙志也。古人有言曰:贫不学俭。夫多财者,奢欲之所自来也。李泌欲弭德宗之欲而丰其私财,财丰则欲滋矣。财不称欲,能无求乎!是犹启其门而禁其出也!虽德宗之多僻,亦泌所以相之者非其道故也。
咸阳人或上言:“臣见白起,令臣奏云:‘请为国家擀御西陲。正月,吐蕃必大下,当为朝廷破之以取信。’”既而吐蕃入寇,边将败之,不能深入。上以为信然,欲于京城立庙,赠司徒,李泌曰:“臣闻‘国将兴,听于人。’今将帅立功而陛下褒赏白起,臣恐边臣解体矣!若立庙京城,盛为祈祷,流闻四方,将长巫风。今杜邮有旧祠,请敕府县葺之,则不至惊人耳目矣。且白起列国之将,赠三公太重,请赠兵部尚书可矣。”上笑曰:“卿于白起亦惜官乎!”对曰:“人神一也。陛下倘不之惜,则神亦不以为荣矣。”上从之。泌自陈衰老,独任宰相,精力耗竭,既未听其去,乞更除一相。上曰:“朕深知卿劳苦,但未得其人耳。”上从容与泌论即位以来宰相,曰:“卢杞忠清强介,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觉其然。”泌曰:“人言杞奸邪而陛下独不觉其奸邪,此乃杞之所以为奸邪也。倘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杞以私隙杀杨炎,挤颜真卿于死地,激李怀光使叛,赖陛下圣明窜逐之,人心顿喜,天亦悔祸。不然,乱何由弭!”上曰:“杨炎以童子视朕,每论事,朕可其奏则悦,与之往复问难,即怒而辞位,观其意以朕为不足与言故也。以是交不可忍,非由杞也。建中之乱,术士豫请城奉天,此盖天命,非杞所能致也!”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盖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则礼乐刑政皆无所用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上曰:“朕好与人较量理体:崔祐甫性褊躁,朕难之,则应对失次,朕常知其短而护之。杨炎论事亦有可采,而气色粗傲,难之辄勃然怒,无复君臣之礼,所以每见令人忿发。馀人则不敢复言。卢杞小心,朕所言无不从。又无学,不能与朕往复,故朕所怀常不尽也。”对曰:“杞言无不从,岂忠臣乎!夫‘言而莫予违’,此孔子所谓‘一言丧邦’者也!”上曰:““惟卿则异彼三人者。朕言当,卿有喜色;不当,常有忧色。虽时有逆耳之言,如曏来纣及丧邦之类。朕细思之,皆卿先事而言,如此则理安,如彼则危乱,言虽深切而气色和顺,无杨炎之陵傲。朕问难往复,卿辞理不屈,又无好胜之志,直使朕中怀已尽屈服而不能不从,此朕新以私喜于得卿也。”泌曰:“陛下能用相尚多,今皆不论,何也?”上曰:“彼皆非所谓相也。凡相者,必委以政事,如玄宗时牛仙客、陈希烈,可以谓之相乎!如肃宗、代宗之任卿,虽不受其名,乃真相耳。必以官至平章事为相,则王武俊之徒皆相也。”
刘昌复筑连云堡。
夏,四月,乙未,更命殿前左、右射生曰神威军,与左、右羽林、龙武、神武、神策号曰十军。神策尤盛,多戍京西,散屯畿甸。
福建观察使吴诜,轻其军士脆弱,苦役之。军士作乱,杀诜腹心十馀人,逼诜牒大将郝诫溢掌留务。诫溢上表请罪,上遣中使就赦以安之。
乙未,陇右节度使李元谅筑良原故城而镇之。
云南王异牟寻欲内附,未敢自遣使,先遣其东蛮鬼主骠旁、苴梦冲、苴乌星入见。五月,乙卯,宴之于麟德殿,赐赉甚厚,封王给印而遣之。
辛未,以太子宾客吴凑为福建观察使,贬吴诜为涪州刺史。
吐蕃三万馀骑寇泾、邠、宁、庆、鄜等州。先是,吐蕃常以秋冬入寇,及春多病疫退。至是,得唐人,质其妻子,遣其将将之,盛夏入寇。诸州皆城守,无敢与战者,吐蕃俘掠人畜万计而去。
夏县人阳城以学行著闻,隐居柳谷之北,李泌荐之。六月征拜谏议大夫。
韩游瑰以吐蕃犯塞,自戍宁州。病,求代归。秋,七月,庚戌,加浑瑊邠宁副元帅,以左金吾将军张献甫为邠宁节度使,陈许兵马使韩全义为长武城行营节度使。献甫未至,壬子夜,游瑰不告于众,轻骑归朝。戍卒裴满等惮献甫之严,乘无帅之际,癸丑,帅其徒作乱,曰:“张公不出本军,我必拒之。”因剽掠城市,围监军杨明义所居,使奏请范希朝为节度使。都虞侯杨朝晟避乱出城,闻之,复入,曰:“所请甚契我心,我来贺也!”乱卒稍安。朝晟潜与诸将谋,晨勒兵,如乱卒谓曰:“所请不行,张公已至邠州,汝曹作乱当死,不可尽杀,宜自推列唱帅者。”遂斩二百馀人,帅众迎献甫。上闻军众欲得范希朝,将授之。希朝辞曰:“臣畏游瑰之祸而来,今往代之,非所以防窥觎,安反仄也。”上嘉之,擢为宁州刺史,以副献甫。游瑰至京师,除右龙武统军。
振武节度使唐朝臣不严斥候,己未,奚、室韦寇振武,执宣慰中使二人,大掠人畜而去。时回纥之众逆公主者在振武,朝臣遣七百骑与回纥数百骑追之,回纥使者为奚、室韦所杀。
九月,庚申,吐蕃尚志董星寇宁州,张献甫击却之。吐蕃转掠鄜、坊而去。
元友直句检诸道税外物,悉输户部,遂为定制,岁于税外输百馀万缗、斛,民不堪命。诸道多自诉于上,上意寤,诏:“今年已入在官者输京师,未入者悉以与民;明年以后,悉免之。”于是东南之民复安其业。
回纥合骨咄禄可汗得唐许婚,甚喜,遣其妹骨咄禄毘伽公主及大臣妻并国相、趺跌都督以下千馀人来迎可敦,辞礼甚恭,曰:“昔为兄弟,今为子婿,半子也。若吐蕃为患,子当为父除之!”因詈辱吐蕃使者以绝之。冬,十月,戊子,回纥至长安,可汗仍表请改回纥为回鹘,许之。
吐蕃发兵十万将寇西川,亦发云南兵。云南内虽附唐,外未敢叛吐蕃,亦发兵数万屯于泸北。韦皋知云南计方犹豫,乃为书遗云南王,叙其叛吐蕃归化之诚,贮以银函,使东蛮转致吐蕃。吐蕃始疑云南,遣兵二万屯会川,以塞云南趣蜀之路。云南怒,引兵归国。由是云南与吐蕃相猜阻,归唐之志益坚。吐蕃失云南之助,兵势始弱矣。然吐蕃业已入寇,遂分兵四万攻两林骠旁,三万攻东蛮,七千寇清溪关,五千寇铜山。皋遣黎州刺史韦晋等与东蛮连兵御之,破吐蕃于清溪关外。
庚子,册命咸安公主,加回鹘可汗号长寿天亲可汗。十一月,以刑部尚书关播为送咸安公主兼册回鹘可汗使。
吐蕃耻前日之败,复以众二万寇清溪关,一万攻东蛮。韦皋命韦晋镇要冲城,督诸军以御之。巂州经略使刘朝彩等出关连战,自乙卯至癸亥,大破之。
李泌言于上曰:“江、淮漕运,自淮入汴,以甬桥为咽喉,地属徐州,邻于李纳,刺史高明应年少不习事,若李纳一旦复有异图,窃据徐州,是失江、淮也,国用何从而致!请徙寿、庐、濠都团练使张建封镇徐州,割濠、泗以隶之。复以庐、寿归淮南,则淄青惕息而运路常通,江、淮安矣。及今明应幼騃可代,宜征为金吾将军。万一使它人得之,则不可复制矣。”上从之。以建封为徐、泗、濠节度使。建封为政宽厚而有纲纪,不贷人以法,故其下无不畏而悦之。
横海节度使程日华薨,子怀直自知留后。
吐蕃屡遣人诱胁云南。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八贞元五年(己巳,公元七八九年)
春,二月,丁亥,韦皋遗异牟寻书,称:“回鹘屡请佐天子共灭吐蕃,王不早定计,一旦为回鹘所先,则王累代功名虚弃矣。且云南久为吐蕃屈辱,今不乘此时依大国之势以复怨雪耻,后悔无及矣。”
戊戌,以横海留后程怀直为沧州观察使。怀直请分景城、弓高为景州,仍请朝廷除刺史。上喜曰:“三十年无此事矣!”乃以员外郎徐伸为景州刺史。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泌屡乞更命相。上欲用户部侍郎班宏,泌言宏虽清强而性多凝滞,乃荐窦参通敏,可兼度支盐铁;董晋方正,可处门下。上皆以为不可。参,诞之玄孙也,时为御史中丞兼户部侍郎;晋为太常卿。至是泌疾甚,复荐二人。庚子,以董晋为门下侍郎,窦参为中书侍郎兼度支转运使,并同平章事。以班宏为尚书,依前度支转运副使。参为人刚果峭刻,无学术,多权数,每奏事,诸相出,参独居后,以奏度支事为辞,实专大政,多引亲党置要地,使为耳目。董晋充位而已。然晋为人重慎,所言于上前者未尝泄于人,子弟或问之,晋曰:“欲知宰相能否,视天下安危。所谋议于上前者,不足道也。”
三月,甲辰,李泌薨。泌有谋略而好谈神仙诡诞,故为世所轻。
初,上思李怀光之功,欲宥其一子,而子孙皆已伏诛。戊辰,诏以怀光外孙燕八八为怀光后,赐姓名李承绪,除左卫率胄曹参军,赐钱千缗,使养怀光妻王氏及守其基祀。
冬,十月,韦皋遣其将王有道将兵与东蛮、两林蛮及吐蕃青海、腊城二节度战于巂州台登谷,大破之,斩首二千级,投崖及溺死者不可胜数,杀其大兵马使乞藏遮遮。乞藏遮遮,虏之骁将也,既死,皋所攻城栅无不下。数年,尽复巂州之境。
易定节度使张孝忠兴兵袭蔚州,驱掠人畜。诏书责之,逾旬还镇。
琼州自乾封中为山贼所陷,至是,岭南节度使李复遣判官姜孟京与崖州刺史张少迁攻拔之。
十二月,庚午,闻回鹘天亲可汗薨,戊寅,遣鸿胪卿郭锋册命其子为登里罗没密施俱禄忠贞毘伽可汗。先是,安西、北庭皆假道于回鹘以奏事,故与之连和。北庭去回鹘犹近,回鹘诛求无厌,又有沙陀六千馀帐与北庭相依。及三葛禄、白服突厥皆附于回鹘,回鹘数侵掠之。吐蕃因葛禄、白服之众以攻北庭,回鹘大相颉干迦斯将兵救之。
云南虽贰于吐蕃,亦未敢显与之绝。壬辰,韦皋复以书招谕之。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八贞元六年(庚午,公元七九零年)
春,诏出岐山无忧王寺佛指骨迎置禁中,又送诸寺以示众,倾都瞻礼,施财巨万;二月,乙亥,遣中使复葬故处。
初,硃滔败于贝州,其棣州刺史赵镐以州降于王武俊,既而得罪于武俊,召之不至。田绪残忍,其兄朝,仕李纳为齐州刺史。或言纳欲纳朝于魏,绪惧;判官孙光佐等为绪谋,厚赂纳,且说纳招赵镐取棣州以悦之,因请送朝于京师。纳从之。丁酉,镐以棣州降于纳。三月,武俊使其子士真击之,不克。
回鹘忠贞可汗之弟弑忠贞而自立,其大相颉干迦斯西击吐蕃未还,夏,四月,次相帅国人杀篡者而立忠贞之子阿啜为可汗,年十五。
五月,王武俊屯冀州,将击赵镐,镐帅其属奔郓州。李纳分兵据之。田绪使孙光佐如郓州,矫诏以棣州隶纳。武俊怒,遣其子士清伐贝州,取经城等四县。
回鹘颉干迦斯与吐蕃战不利,吐蕃急攻北庭。北庭人苦于回鹘诛求,与沙陀酋长硃邪尽忠皆降于吐蕃。节度使杨袭古帅麾下二千人奔西州。六月,颉干迦斯引兵还国,次相恐其有废立,与可汗皆出郊迎,俯伏自陈擅立之状,曰:“今日惟大相死生之。”盛陈郭锋所赍国信,悉以遗之。可汗拜且泣曰:“儿愚幼,若幸而得立,惟仰食于阿多,国政不敢豫也。”虏谓父为阿多,颉干迦斯感其卑屈,持之而哭,遂执臣礼,悉以所遗颁从行者,己无所受。国中由是稍安。秋,颉干迦斯悉举国兵数万,召杨袭古,将复北庭,又为吐蕃所败,死者大半。袭古收馀众数百,将还西州,颉干迦斯绐之曰:“且与我同至牙帐,当送君还朝。”既而留不遣,竟杀之。安西由是遂绝,莫知存亡,而西州犹为唐固守。葛禄乘胜取回鹘之浮图川,回鹘震恐,悉迁西北部落于牙帐之南以避之。遣达北特勒梅录随郭锋偕来,告忠贞可汗之丧,且求册命。先是,回鹘使者入中国,礼容骄慢,刺史皆与之钧礼。梅录至丰州,刺史李景略欲以气加之,谓梅录曰:“闻可汗新没,欲申吊礼。”景略先据高垄而坐,梅录俯偻前哭。景略抚之曰:“可汗弃代,助尔哀慕。”梅录骄容猛气索然俱尽。自是回鹘使至,皆拜景略于庭,威名闻塞外。冬,十月,辛亥,郭锋始自回鹘还。
十一月,庚午,上祀圆丘。
上屡诏李纳以棣州归王武俊,纳百方迁延,请以海州易之于朝廷。上不许。乃请诏武俊先归田绪四县,上从之。十二月,纳始以棣州归武俊。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八贞元七年(辛未,公元七九一年)
春,正月,己巳,襄王僙薨。
二月,癸卯,遣鸿胪少卿庾铤册回鹘奉诚可汗。
戊戌,诏泾原节度使刘昌筑平凉故城,以扼弹筝峡口。浃辰而毕,分兵戍之。昌又筑朝谷堡。甲子,诏名其堡曰彰信,泾原稍安。
初,上还长安,以神策等军有卫从之劳,皆赐名兴元元从奉天定难功臣,以官领之,抚恤优厚。禁军恃恩骄横,侵暴百姓,陵忽府县,至诟辱官吏,毁裂案牍。府县官有不胜忿而刑之者,朝笞一人,夕贬万里,由是府县虽有公严之官,莫得举其职。市井富民,往往行赂寄名军籍,则府县不能制。辛巳,诏:神威、六军吏士与百姓讼者,委之府县,小事牒本军,大事奏闻。若军士陵忽府县,禁身以闻,委御史台推覆。县吏辄敢笞辱,必从贬谪。
癸未,易定节度使张孝忠薨。
安南都护高正平重赋敛,夏,四月,群蛮酋长杜英翰等起兵围都护府,正平以忧死。群蛮闻之皆降。五月,辛巳,置柔远军于安南。
端王遇薨。
韦皋比年致书招云南王异牟寻,终未获报。然吐蕃每发云南兵,云南与之益少。皋知异牟寻心附于唐,讨击副使段忠义,本阁罗凤使者也。六月,丙申,皋遣忠义还云南,并致书敦谕之。
秋,七月,戊寅,以定州刺史张升云为义武留后。
庚辰,以虔州刺史赵昌为安南都护,群蛮遂安。
八月,丙午,以翰林学士陆贽为兵部侍朗,馀职皆解。窦参恶之也。
吐蕃攻灵州,为回鹘所败,夜遁。九月,回鹘遣使来献俘。冬,十二月,甲午,又遣使献所获吐蕃酋长尚结心。
福建观察使吴凑,为治有声,窦参以私憾毁之,且言其病风。上召至京师,使之步以察之,知参之诬,由是始恶参。丁酉,以凑为陕虢观察使以代参党李翼。
睦王述薨。
吐蕃知韦皋使者在云南,遣使让之。云南王异牟寻绐之曰:“唐使,本蛮也,皋听其归耳,无它谋也。”因执以送吐蕃。吐蕃多取其大臣之子为质,云南愈怨。勿邓酋长苴梦冲,潜通吐蕃,扇诱群蛮,隔绝云南使者。韦皋遣三部落总管苏峞将兵至琵琶川。
●卷第二百三十四
【唐纪五十】 起玄黓涒滩,尽阏逢阉茂五月,凡二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九贞元八年(壬申,公元七九二年)
春,二月,壬寅,执梦冲,数其罪而斩之。云南之路始通。
三月,丁丑,山南东道节度使曹成王皋薨。
宣武节度使刘玄佐有威略,每李纳使至,玄佐厚结之,故常得其阴事,先为之备。纳惮之。其母虽贵,日织绢一匹,谓玄佐曰:“汝本寒微,天子富贵汝至此,必以死报之!”故玄佐始终不失臣节。庚午,玄佐薨。
山南东道节度判官李实知留后事,性刻薄,裁损军士衣食。鼓角将杨清潭帅众作乱。夜焚掠城中,独不犯曹王皋家。实逾城走免。明旦,都将徐诚缒城而入,号令禁遏,然后止。收清潭等六人斩之。实归京师,以为司农少卿。实,元庆之玄孙也。丙子,以荆南节度使樊泽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初,窦参为度支转运使,班宏副之。参许宏,俟一岁以使职归之。岁馀,参无归意,宏怒。司农少卿张滂,宏所荐也,参欲使滂分主江、淮盐铁,宏不可。滂知之,亦怨宏。及参为上所疏,乃让度支使于宏,又不欲利权专归于宏,乃荐滂于上。以宏判度支,以滂为户部侍郎、盐铁转运使,仍隶于宏以悦之。
窦参阴狡而愎,恃权而贪,每迁除,多与族子给事中申议之。申招权受赂,时人谓之“喜鹊”。上颇闻之,谓参曰:“申必为卿累,宜出之以息物议。”参再三保其无他,申亦不悛。左金吾大将军虢王则之,巨之子也,与申善,左谏议大夫、知制诰吴通玄与陆贽不叶,窦申恐贽进用,阴与通玄、则之作谤书以倾贽。上皆察知其状。夏,四月,丁亥,贬则之昭州司马,通玄泉州司马,申道州司马。寻赐通玄死。
刘玄佐之丧,将佐匿之,称疾请代,上亦为之隐,遣使即军中问:“以陕虢观察使吴氵奏为代可乎?”监军孟介、行军司马卢瑗皆以为便,然后除之。氵奏行至汜水,玄佐之柩将发,军中请备仪仗,瑗不许,又令留器用以俟新使。将士怒。玄佐之婿及亲兵皆被甲,拥玄佐之子士宁释缞绖,登重榻,自为留后。执城将曹金岸、浚仪令李迈,曰:“尔皆请吴凑者!”遂呙之。卢瑗逃免。士宁以财赏将士,劫孟介以请于朝。上以问宰相,窦参曰:“今汴人指李纳以邀制命,不许,将合于纳。”庚寅,以士宁为宣武节度使。士宁疑宋州刺史崔良佐不附己,托言巡抚,至宋州,以都知兵马使刘逸准代之。逸准,正臣之子也。
乙未,贬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窦参为郴州别驾,贬窦申锦州司户。以尚书左丞赵憬、兵部侍郎陆贽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憬,仁本之曾孙也。
张滂请盐铁旧簿于班宏,宏不与。滂与宏共择巡院官,莫有合者,阙官甚多。滂言于上曰:“如此,职事必废,臣罪无所逃。”丙午,上命宏、滂分掌天下财赋,如大历故事。
壬子,吐蕃寇灵州,陷水口支渠,败营田。诏河东、振武救之,遣神策六军二千戍定远、怀远城。吐蕃乃退。
陆贽请令台省长官各举其属,著其名于诏书,异日考其殿最,并以升黜举者。五月,戊辰,诏行贽议。未几,或言于上曰:“诸司所举皆有情故,或受货赂,不得实才。”上密谕贽:“自今除改,卿宜自择,勿任诸司。”贽上奏,其略曰:“国朝五品以上,制敕命之,盖宰相商议奏可者也。六品以下则旨授,盖吏部铨材署职,诏旨画闻而不可否者也。开元中,起居、遗、补、御史等官,犹并列于选曹。其后幸臣专朝,舍佥议而重己权,废公举而行私惠,是使周行庶品,苛不出时宰之意,则莫致也。”又曰:“宣行以来,才举十数,议其资望,既不愧于班行,考其行能,又未闻于阙败。而议者遽以腾口,上烦圣聪。道之难行,亦可知矣!请使所言之人指陈其状,某人受贿,某举有情,付之有司,核其虚实。谬举者必行其罚,诬善者亦反其辜。何必贷其奸赃,不加辩诘,私其公议,不出主名,使无辜见疑,有罪获纵,枉直同贯,人何赖焉!又,宰相不过数人,岂能遍谙多士!若令悉命群官,理须展转询访,是则变公举为私荐,易明扬以暗投,情故必多,为弊益甚。所以承前命官,罕不涉谤。虽则秉钧不一,或自行情,亦由私访所亲,转为所卖。其弊非远,圣鉴明知。”又曰:“今之宰相则往日台省长官,今之台省长官乃将来之宰相,但是职名暂异,固非行举顿殊。岂有为长官之时则不能举一二属吏,居宰相之位则可择千百具僚。物议悠悠,其惑斯甚。盖尊者领其要,卑者任其详,是以人主择辅臣,辅臣择庶长,庶长择佐僚,将务得人,无易于此。夫求才贵广,考课贵精。往者则天欲收人心,进用不次,非但人得荐士,亦得自举其才。然而课责既严,进退皆速,是以当代谓知人之明,累朝赖多士之用。”又曰:“则天举用之法伤易而得人,陛下慎简之规太精而失士。”上竟追前诏不行。
癸酉,平卢节度使李纳薨。军中推其子师古知留后。
六月,吐蕃千馀骑寇泾州,掠田军千馀人而去。
岭南节度使奏:“近日海舶珍异,多就安南市易,欲遣判官就安南收市,乞命中使一人与俱。”上欲从之,陆贽上言,以为:“远国商贩,惟利是求,缓之斯来,扰之则去。广州素为众舶所凑,今忽改就安南,若非侵刻过深,则必招携失所,曾不内讼,更荡上心。况岭南、安南,莫非王土,中使、外使,悉是王臣,岂必信岭南而绝安南,重中使以轻外使。所奏望寝不行。”
秋,七月,甲寅朔,户部尚书判度支班宏薨。陆贽请以前湖南观察使李巽权判度支,上许之。既而复欲用司农少卿裴延龄,贽上言,以为:“今之度支,准平万货,刻吝则生患,宽假则容奸。延龄诞妄小人,用之交骇物听。尸禄之责,固宜及于微臣。知人之明,亦恐伤于圣鉴。”上不从。己未,以延龄判度支事。
河南、北、江、淮、荆、襄、陈、许等四十馀州大水,溺死者二万馀人,陆贽请遣使赈抚。上曰:“闻所损殊少,即议优恤,恐生奸欺。”贽上奏,其略曰:“流俗之弊,多徇谄谀,揣所悦意则侈其言,度所恶闻则小其事,制备失所,恒病于斯。”又曰:“所费者财用,所收者人心,苛不失人,何忧乏用!”上许为遣使,而曰:“淮西贡赋既阙,不必遣使。”贽复上奏,以为:“陛下息师含垢,宥彼渠魁,惟兹下人,所宜矜恤。昔秦、晋仇敌,穆公犹救其饥,况帝王怀柔万邦,唯德与义,宁人负我,我无负人。”八月,遣中书舍人京兆奚陟等宣抚诸道水灾。
以前青州刺史李师古为平卢节度使。韦皋攻吐蕃维州,获其大将论赞热。
陆贽上言,以边储不赡,由措置失当,蓄敛乖宜,其略曰:“所谓措置失当者,戍卒不隶于守臣,守臣不总于元帅。至有一城之将,一旅之兵,各降中使监临,皆承别诏委任。分镇亘千里之地,莫相率从。缘边列十万之师,不设谋主。每有寇至,方从中覆,比蒙征发救援,寇已获胜罢归。吐蕃之比中国,众寡不敌,工拙不侔,然而彼攻有馀,我守不足。盖彼之号令由将,而我之节制在朝,彼之兵众合并,而我之部分离析故也。所谓蓄敛乖宜者,陛下顷设就军、和籴之法以省运,制与人加倍之价以劝农,此令初行,人皆悦慕。而有司竞为苟且,专事纤啬,岁稔则不时敛藏,艰食则抑使收籴。遂使豪家、贪吏,反操利权,贱取于人以俟公私之乏。又有势要、近亲、羁游之士,委贱籴于军城,取高价于京邑,又多支纟希纟宁充直。穷边寒不可衣,鬻无所售。上既无信于下,下亦以伪应之,度支物估转高,军城谷价转贵。度支以苟售滞货为功利,军司以所得加价为羡馀。虽高巡院,转成囊橐。至有空申簿帐,伪指囷仓,计其数则亿万有馀,考其实则百十不足。”又曰:“旧制以关中用度之多,岁运东方租米,至有斗钱运斗米之言。习闻见而不达时宜者,则曰:‘国之大事,不计费损,虽知劳烦,不可废也。’习近利而不防远患者,则曰:‘每至秋成之时,但令畿内和籴,既易集事,又足劝农。’臣以两家之论,互有长短,将制国用,须权重轻。食不足而财有馀,则弛于积财而务实仓廪;食有馀而财不足,则缓于积食而啬用货泉。近岁关辅屡丰,公储委积,足给数年;今夏江、淮水潦,米贵加倍,人多流庸。关辅以谷贱伤农,宜加价以籴而无钱;江、淮以谷贵人困,宜减价以粜而无米。而又运彼所乏,益此所馀,斯所谓习见闻而不达时宜者也。今江、淮斗米直百五十钱,运至东渭桥,僦直又约二百,米糙且陈,尤为京邑所贱。据市司月估,斗粜三十七钱。耗其九而存其一,馁彼人而伤此农,制事若斯,可谓深失矣!顷者每年自江、湖、淮、浙运米百一十万斛,至河阴留四十万斛,贮河阴仓,至陕州又留三十万斛,贮太原仓,馀四十万斛输东渭桥。今河阴、太原仓见米犹有三百二十馀万斛,京兆诸县斗米不过直钱七十,请令来年江、淮止运三十万斛至河阴,河阴、陕州以次运至东渭桥,其江、淮所停运米八十万斛,委转运使每斗取八十钱于水灾州县粜之,以救贫乏,计得钱六十四万缗,减僦直六十九万缗。请令户部先以二十万缗付京兆,令籴入以补渭桥仓之缺数,斗用百钱以利农人。以一百二万六千缗付边镇,使籴十万人一年之粮,馀十万四千缗以充来年和籴之价。其江、淮米钱、僦直并委转运使折市绫、绢、絁、绵,以输上都,偿先贷户部钱。”
九月,诏西北边贵籴以实仓储,边备浸充。冬,十一月,壬子朔,日有食之。
吐蕃、云南日益相猜,每云南兵至境上,吐蕃辄亦发兵,声言相应,实为之备。辛酉,韦皋复遗云南王书,欲与共袭吐蕃,驱之云岭之外,悉平吐蕃城堡,独与云南筑大城于境上,置戍相保,永同一家。
右庶子妆公辅久不迁官,诣陆贽求迁,贽密语之曰:“闻窦相屡奏拟,上不允,有怒公之言。”公辅惧,请为道士。上问其故,公辅不敢泄贽语,以闻参言为对。上怒参归怨于君。己巳,贬公辅为吉州别驾,又遣中使责参。
庚午,山南西道节度使严震奏败吐蕃于芳州及黑水堡。
初,李纳以棣州蛤虫朵有盐利,城而据之。又戍德州之南三汊城,以通田绪之路。及李师古袭位,王武俊以其年少,轻之,是月,引兵屯德、棣,将取蛤虫朵及三汊城。师古遣赵镐将兵拒之。上遣中使谕止之,武俊乃还。
初,刘怦薨,刘济在莫州,其母弟澭在父侧,以父命召济而以军府授之。济以澭为瀛州刺史,许它日代己。既而济用其子为副大使,澭怨之,擅通表朝廷,遣兵千人防秋。济怒,发兵击澭,破之。
左神策大将军柏良器,募才勇之士以易贩鬻者,监军窦文场恶之。会良器妻族饮醉,寓宿宫舍。十二月,丙戌,良器坐左迁右领军。自是宦官始专军政。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九贞元九年(癸酉,公元七九三年)
春,正月,癸卯,初税茶。凡州、县产茶及茶山外要路,皆估其直,什税一,从盐铁使张滂之请也。滂奏:“去岁水灾减税,用度不足,请税茶以足之。自明年以往,税茶之钱,令所在别贮,俟有水旱,以代民田税。”自是岁收茶税钱四十万缗,未尝以救水旱也。滂又奏:“奸人销钱为铜器以求赢,请悉禁铜器。铜山听人开采,无得私卖。
二月,甲寅,以义武留后张升云为节度使。
初,盐州既陷,塞外无复保障。吐蕃常阻绝灵武,侵扰鄜坊。辛酉,诏发兵三万五千人城盐州,又诏泾原、山南、剑南各发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势,城之二旬而毕。命盐州节度使杜彦光戍之,朔方都虞候杨朝晟戍木波堡,由是灵、武银、夏、河西获安。
上使人谕陆贽,以“要重之事,勿对赵憬陈论,当密封手疏以闻。”又“苗粲以父晋卿往年摄政,尝有不臣之言,诸子皆与古帝王同名,今不欲明行斥逐,兄弟亦各除外官,勿使近屯兵之地。”又“卿清慎太过,诸道馈遗,一皆拒绝,恐事情不通,如鞭靴之类,受亦无伤。”贽上奏,其略曰:“昨臣所奏,惟赵憬得闻,陛下已至劳神,委曲防护。是于心膂之内,尚有形迹之拘,迹同事殊,鲜克以济。恐爽无私之德,且伤不吝之明。”又曰:“爵人必于朝,刑人必于市,惟恐众之不睹,事之不彰。君上行之无愧心,兆庶听之无疑议,受赏安之无怍色,当刑居之无怨言,此圣王所以宣明典章,与天下公共者也。凡是谮诉之事,多非信实之言,利于中伤,惧于公辩。或云岁月已久,不可究寻;或云事体有妨,须为隐忍;或云恶迹未露,宜假它事为名;或云但弃其人,何必明言责辱。词皆近于情理,意实苑于矫诬,伤善售奸,莫斯为甚!若晋卿父子实有大罪,则当公议典宪;若被诬枉,岂令阴受播迁。夫听讼辨谗,必求情辨迹,情见迹著,辞服理穷,然后加刑罚焉,是以下无冤人,上无谬听。”又曰:“监临受贿,盈尺有刑,至于士吏之微,尚当严禁,矧居风化之首,反可通行!贿道一开,展转滋甚,鞭靴不已,必及金玉。目见可欲,何能自窒于心!已与交私,何能中绝其意!是以涓流不绝,溪壑成灾矣。”又曰:“若有所受,有所却,则遇却者疑乎见拒而不通矣;若俱辞不受,则咸知不受者乃其常理,复何嫌阻之有乎!”
初,窦参恶左司郎中李巽,出为常州刺史。及参贬郴州,巽为湖南观察使。汴州节度使刘士宁遗参绢五十匹,巽奏参交结籓镇。上大怒,欲杀参,陆贽以为参罪不至死,上乃止,既而复遣中使谓贽曰:“参交结中外,其意难测,社稷事重,卿速进文书处分。”贽上言:“参朝廷大臣,诛之不可无名。昔刘晏之死,罪不明白,至今众议为之愤邑,叛臣得以为辞。参贪纵之罪,天下共知;至于潜怀异图,事迹暧昧。若不推鞫,遽加重辟,骇动不细。窦参于臣无分,陛下所知,岂欲营救其人,盖惜典刑不滥。”三月,更贬参驩州司马,男女皆配流。上又命理其亲党,贽奏:“罪有首从,法有重轻,参既蒙宥,亲党亦应末减。况参得罪之初,私党并已连坐,人心久定,请更不问。”从之。上又欲籍其家赀,贽曰:“在法,反逆者尽没其财,赃污者止征所犯。皆须结正施刑,然后收籍。今罪法未详,陛下已存惠贷,若簿录其家,恐以财伤义。”时宦官左右恨参尤深,谤毁不已。参未至驩州,竟赐死于路。窦申杖杀,货财、奴婢悉传送京师。
海州团练使张升璘,升云之弟,李纳之婿也。以父大祥归于定州,尝于公座骂王武俊,武俊奏之。夏,四月,丁丑,诏削其官,遣中使杖而囚之。定州富庶,武俊常欲之,因是遣兵袭取义丰,掠安喜、无极万馀口,徙之德、棣。升云闭城自守,屡遣使谢之,乃止。
上命李师古毁三汊城,师古奉诏。然常招聚亡命,有得罪于朝廷者,皆抚而用之。
五月,甲辰,以中书侍郎赵憬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义成节度使贾耽为在右仆射,右丞卢迈守本官,并同平章事。迈,翰之族子也。憬疑陆贽恃恩,欲专大政,排己置之门下,多称疾不豫事,由是与贽有隙。陆贽上奏论备边六失,以为“措置乖方,课责亏度,财匮于兵众,力分于将多,怨生于不均,机失于遥制。
“关东戍卒,不习土风,身苦边荒,心畏戎虏。国家资奉若骄子,姑息如倩人。屈指计归,张颐待哺;或利王师之败,乘扰攘而东溃;或拔弃城镇,摇远近之心。岂惟无益,实亦有损。复有犯刑谪徙者,既是无良之类,且加怀土之情,思乱幸灾,又甚戍卒。可谓措置乖方矣。自顷权移于下,柄失于朝,将之号令既鲜克行之于军,国之典常又不能施之于将,务相遵养,苟度岁时。欲赏一有功,翻虑无功者反仄;欲罚一有罪,复虑同恶者忧虞。罪以隐忍而不彰,功以嫌疑而不赏,姑息之道,乃至于斯。故使忘身效节者获诮于等夷,率众先登者取怨于士卒,偾军蹙国者不怀于愧畏,缓救失期者自以为智能。此义士所以痛心,勇夫所体。可谓课责亏度矣。虏每入寇,将帅递相推倚,无敢谁何。虚张贼势上闻,则曰兵少不敌。朝廷莫之省察,唯务征发益师,无裨备御之功,重增供亿之弊。闾井日耗,征求日繁,以编户倾家、破产之资,兼有司榷盐、税酒之利,总其所入,岁以事边。可谓财匮于兵众矣。
“吐蕃举国胜兵之徒,才当中国十数大郡而已,动则中国惧其众而不敢抗,静则中国惮其强而不敢侵,厥理何哉?良以中国之节制多门,蕃丑之统帅专一故也。夫统帅专一,则人心不分,号令不贰,进退可齐,疾徐中意,机会靡愆,气势自壮。斯乃以少为众,以弱为强者也。开元、天宝之间,控御西北两蕃,唯朔方、河西、陇右三节度。中兴以来,未遑外讨,抗两蕃者亦朔方、泾原、陇右、河东四节度而已。自顷分朔方之地,建牙拥节者凡三使焉,其馀镇军,数且四十,皆承特诏委寄,各降中贵监临,人得抗衡,莫相禀属。每俟边书告急,方令计会用兵,既无军法下临,惟以客礼相待。夫兵,以气势为用者也,气聚则盛,散则消;势合则威,析则弱。今之边备,势弱气消,可谓力分于将多矣。
“理戎之要,在于练核优劣之科以为衣食等级之制,使能者企及,否者息心,虽有薄厚之殊而无觖望之衅。今穷边之地,长镇之兵,皆百战伤夷之馀,终年勤苦之剧,然衣粮所给,唯止当身,例为妻子所分,常有冻馁之色。而关东戍卒,怯于应敌,懈于服劳,衣粮所颁,厚逾数等。又有素非禁旅,本是边军,将校诡为媚词,因请遥隶神策,不离旧所,唯改虚名,其于廪赐之饶,遂有三倍之益。夫事业未异而给养有殊,苛未忘怀,孰能无愠!可谓怨生于不均矣。
“凡欲选任将帅,必先考察行能,可者遣之,不可者退之,疑者不使,使者不疑,故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自顷边军去就,裁断多出宸衷,选置戎臣,先求易制,多其部以分其力,轻其任以弱其心,遂令爽于军情亦听命,乖于事宜亦听命。戎虏驰突,迅如风飙,驲书上闻,旬月方报。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敌,分镇者以无诏不肯出师,贼既纵掠退归,此乃陈功告捷。其败丧则减百而为一,其捃获则张百而成千。将帅既幸于总制在朝,不忧罪累,陛下又以为大权由己,不究事情。可谓机失于遥制矣。臣愚谓宜罢诸道将士防秋之制,令本道但供衣粮,募戍卒愿留及蕃、汉子弟以给之。又多开屯田,官为收籴,寇至则人自为战,时至则家自力农,与夫倏来忽往者,岂可同等而论哉!又宜择文武能臣为陇右、朔方、河东三元帅,分统缘边诸节度使,有非要者,随所便近而并之。然后减奸滥虚浮之费以丰财,定衣粮等级之制以和众,弘委任之道以宣其用,悬赏罚之典以考其成。如是,则戎狄威怀,疆场宁谧矣。”上虽不能尽从,心甚重之。
韦皋遣大将董面力等将兵出西山,破吐蕃之众,拔堡栅五十馀。
丙午,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董晋罢为礼部尚书。
云南王异牟寻遣使者三辈,一出戎州,一出黔州,一出安南,各赍生金、丹砂诣韦皋。金以示坚,丹砂以示赤心,三分皋所与书为信,皆达成都。异牟寻上表请弃吐蕃归唐,并遗皋帛书,自称唐故云南王孙、吐蕃赞普义弟日东王。皋遣其使者诣长安,并上表贺。上赐异牟寻诏书,令皋遣使慰抚之。
贾耽、陆贽、赵憬、卢迈为相,百官白事,更让不言。秋,七月,奏请依至德故事,宰相迭秉笔以处政事,旬日一易;诏从之。其后日一易之。
剑南、西山诸羌女王汤立志、哥邻王董卧庭、白狗王罗陀忽、弱水王董辟和、南水王薛莫庭、悉董王汤悉赞、清远王苏唐磨、咄霸王董邈蓬及逋租王,先皆役属吐蕃,至是各帅众内附。韦皋处之于维、保、霸州,给以耕牛种粮。立志、陀忽、辟和入朝,皆拜官,厚赐而遣之。
癸卯,户部侍郎裴延龄奏:“自判度支以来,检责诸州欠负钱八百馀万缗,收诸州抽贯钱三百万缗,呈样物三十馀万缗,请别置欠负耗剩季库以掌之,染练物则别置月库以掌。”诏从之。欠负皆贫人无可偿,徒存其数者,抽贯钱给用随尽,呈样、染练皆左藏正物。延龄徙置别库,虚张名数以惑上。上信之,以为能富国而宠之,于实无所增也,虚费吏人簿书而已。京城西污湿地生芦苇数亩,延龄奏称长安、咸阳有陂泽数百顷,可牧厩马。上使有司阅视,无之,亦不罪也。左补阙权德舆上奏,以为:“延龄取常赋支用未尽者充羡馀以为己功。县官先所市物,再给其直,用充别贮。边军自今春以来并不支粮。陛下必以延龄孤贞独立,时人丑正流言,何不遣信臣覆视,究其本末,明行赏罚。今群情众口喧于朝市,岂京城士庶皆为朋党邪!陛下亦宜稍回圣虑而察之。”上不从。
八月,庚戌,太尉、中书令、西平忠武王李晟薨。
冬,十月,甲子,韦皋遣其节度巡官崔佐时赍诏书诣云南,并自为皋书答之。
十一月,乙酉,上祀圆丘,赦天下。
刘士宁既为宣武节度使,诸将多不服。士宁淫乱残忍,出畋辄数日不返,军中苦之。都知兵马使李万荣得众心,士宁疑之,夺其兵权,令摄汴州事。十二月,乙卯,士宁帅众二万畋于外野。万荣晨入使府,召所留亲兵千馀人,诈之曰:“敕征大夫入朝,以吾掌留务,汝辈人赐钱三十缗。”众皆拜。又谕外营兵,皆听命。乃分兵闭城门,使驰白士宁曰:“敕征大夫,宜速就路,少或迁延,当传首以献。”士宁知众不为用,以五百骑逃归京师,比至东都,所馀仆妾而已。至京师,敕归第行丧,禁其出入。淮西节度使吴少诚闻变,发兵屯郾城,遣使问故,且请战。万荣以言戏之,少诚惭而退。上闻万荣逐士宁,使问陆贽,贽上奏,以为今军州已定,宜且遣朝臣宣劳,徐察事情,冀免差失,其略曰:“今士宁见逐,虽是众情,万荣典军,且非朝旨。此安危强弱之机也,愿陛下审之慎之。”上复使谓贽:“若更淹迟,恐于事非便。今议除一亲王充节度使,且令万荣知留后,其制即从内出。”贽复上奏,其略曰:“臣虽服戎角力谅匪克堪,而经武伐谋或有所见。夫制置之安危由势,付授之济否由才。势如器焉,惟在所置,置之夷地则平。才如负焉,唯在所授,授逾其力则踣。万荣今所陈奏,颇涉张皇,但露徼求之情,殊无退让之礼,据兹鄙躁,殊异循良。又闻本是滑人,偏厚当州将士,与之相得,才止三千,诸营之兵已甚怀怨。据此颇僻,亦非将材,若得志骄盈,不悖则败,悖则犯上,败则偾军。”又曰:“苟邀则不顺,苟允则不诚,君臣之间,势必嫌阻。与其图之于滋蔓,不若绝之于萌芽。”又曰:“为国之道,以义训人,将教事君,先令顺长。”又曰:“方镇之臣,事多专制,欲加之罪,谁则无辞!若使倾夺之徒便得代居其任,利之所在,人各有心,此源潜滋,祸必难救。非独长乱之道,亦关谋逆之端。”又曰:“昨逐士宁,起于仓卒,诸郡守将固非连谋,一城师人亦未协志。各计度于成败之势,回遑于逆顺之名,安肯捐躯与之同恶!”又曰:“陛下但选文武群臣一人命为节度,仍降优诏,慰劳本军。奖万荣以抚定之功,别加宠任,褒将士以辑睦之义,厚赐资装,揆其大情,理必宁息。万荣纵欲跋扈,势何能为!”又曰:“倘后事有愆素,臣请受败桡之罪。”上不从。壬戌,以通王谌为宣武节度大使,以万荣为留后。
丁卯,纳故驸马都尉郭暧女为广陵王淳妃。淳,太子之长子。妃母,即升平公主也。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九贞元十年(甲戌,公元七九四年)
春,正月,剑南、西山羌、蛮二万馀户来降。诏加韦皋押近界羌、蛮及西山八国使。
崔佐时至云南所都羊苴咩城,吐蕃使者数百人先在其国,云南王异牟寻尚不欲吐蕃知之,令佐时衣牂柯服而入。佐时不可,曰:“我大唐使者,岂得衣小夷之服!”异牟寻不得已,夜迎之。佐时大宣诏书,异牟寻恐惧,顾左右失色。业已归唐,乃歔欷流涕,俯伏受诏。郑回密见佐时教之,故佐时尽得其情,因劝异牟寻悉斩吐蕃使者,去吐蕃所立之号,献其金印,复南诏旧名。异牟寻皆从之。仍刻金契以献。异牟寻帅其子寻梦凑等与佐时盟于点苍山神祠。
先是,吐蕃与回鹘争北庭,大战,死伤颇众,征兵万人于云南。异牟寻辞以国小,请发三千人,吐蕃少之。益至五千,乃许之。异牟寻遣五千人前行,自将数万人踵其后,昼夜兼行,袭击吐蕃,战于神川,大破之,取桥等十六城,虏其五王,降其众十馀万。戊戌,遣使来献捷。
瀛州刺史刘澭为兄济所逼,请西扞陇坻,遂将部兵千五百人、男女万馀口诣京师,号令严整,在道无一人敢取人鸡犬者。上嘉之,二月,丙午,以为秦州刺史、陇右经略军使,理普润。军中不击柝,不设音乐。士卒病者,澭亲视之,死者哭之。
乙丑,义成节度使李融薨。丁卯,以华州刺史李复为义成节度使。复,齐物之子也。复辟河南尉洛阳卢坦为判官。监军薛盈珍数侵军政,坦每据理以拒之。盈珍常曰:“卢侍御所言公,我固不违也。”
横海节度使程怀直入朝,厚赐遣归。
夏,四月,庚午,宣武军乱,留后李万荣讨平之。先是,宣武亲兵三百人素骄横,万荣恶之,遣诣京西防秋,亲兵怨之。大将韩惟清、张彦琳诱亲兵作乱,攻万荣,万荣击破之。亲兵掠而溃,多奔宋州,宋州刺史刘逸准厚抚之。惟清奔郑州,彦琳奔东都。万荣悉诛乱者妻子数千人。有军士数人呼于市曰:“今夕兵大至,城当破!”万荣收斩之,奏称刘士宁所为。庚子,徙士宁于郴州。
钦州蛮酋黄少卿反,围州城,邕管经略使孙公器奏请发岭南兵救之。上不许,遣中使谕解之。
陆贽上言:“郑礼赦下已近半年,而窜谪者尚未沾恩。”乃为三状拟进。上使谓之曰:“故事,左降官准赦量移,不过三五百里,今所拟稍似超越,又多近兵马及当路州县,事恐非便。”贽复上言,以为:“王者待人以诚,有责怒而无猜嫌,有惩沮而无怨忌。斥远以儆其不恪,甄恕以勉其自新;不儆则浸及威刑,不勉而复加黜削,虽屡进退,俱非爱憎。行法乃暂使左迂,念材而渐加进叙,又知复用,谁不增修!何忧乎乱常,何患乎蓄憾!如或以其贬黜,便谓奸凶,恒处防闲之中,长从摈弃之例,则是悔过者无由自补,蕴才者终不见伸。凡人之情,穷则思变,含凄贪乱,或起于兹。今若所移不过三五百里,则有疆域不离于本道,风土反恶于旧州,徒有徙家之劳,是增移配之扰。又,当今郡府,多有军兵,所在封疆,少无馆驿,示人疑虑,体又非弘。乞更赐裁审。”上性猜忌,不委任臣下,官无大小,必自选而用之,宰相进拟,少所称可;及群臣一有谴责,往往终身不复收用;好以辩给取人,不得敦实之士;艰于进用,群材滞淹。贽上奏谏,其略曰:“夫登进以懋庸,黜退以惩过,二者迭用,理如循环。进而有过则示惩,惩而改修则复进,既不废法,亦无弃人,虽纤介必惩而用材不匮。故能使黜退者克励以求复,登进者警饬而恪居,上无滞疑,下无蓄怨。”又曰:“明主不以辞尽人,不以意选士,如或好善而不择所用,悦言而不验所行,进退随爱憎之情,离合系异同之趣,是由舍绳墨而意裁曲直,弃权衡而手揣重轻,虽甚精微,不能无谬。”又曰:“中人以上,迭有所长,苟区别得宜,付授当器,各适其性,各宣其能,及乎合以成功,亦与全才无异。但在明鉴大度,御之有道而已。”又曰:“以一言称惬为能而不核虚实,以一事违忤为咎而不考忠邪,其称惬则付任逾涯,不思其所不及,其违忤则罪责过当,不恕其所不能,是以职司之内无成功,君臣之际无定分。”上不听。
贽又请均节财赋,凡六条:
其一,论两税之弊,其略曰:“旧制赋役之法,曰租、调、庸。丁男一人受田百亩、岁输粟二石,谓之租。每户各随土宜出绢若绫若絁共二丈,绵三两,不蚕之土输布二丈五尺,麻三斤,谓之调。每丁岁役,则收其庸,日准绢三尺,谓之庸。天下为家,法制均一,虽欲转徙,莫容其奸,故人无摇心而事有定制。及羯胡乱华,兆庶云扰,版图堕于避地,赋法坏于奉军。建中之初,再造百度,执事者知弊之宜革而所作兼失其原,知简之可从而所操不得其要。凡欲拯其弊,须穷致弊之由,时弊则但理其时,法弊则全革其法,所为必当,其悔乃亡。兵兴以来,供亿无度,此乃时弊,非法弊也。而遽更租、庸、调法,分遣使者,搜擿郡邑,校验簿书,每州取大历中一年科率最多者以为两税定额。夫财之所生,必因人力,故先王之制赋入,必以丁夫为本。不以务穑增其税,不以辍稼减其租,则播种多;不以殖产厚其征,不以流寓免其调,则地著固;不以饬励重其役,不以窳怠蠲其庸,则功力勤。如是,故人安其居,尽其力矣。两税之立,惟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曾不寤资产之中,有藏于襟怀囊箧,物虽贵而人莫能窥;其积于场圃囷仓,直虽轻而众以为富流通蕃息之货,数虽寡而计日收赢;有庐舍器用之资,价虽高而终岁无利。如此之比,其流实繁,一概计估算缗,宜其失平长伪。由是务轻资而乐转徙者,恒脱于徭税;敦本业而树居产者,每困于征求。此乃诱之为奸,驱之避役,力用不得不弛,赋入不得不阙。复以创制之首,不务齐平,供应有烦简之殊,牧守有能否之异,所在徭赋,轻重相悬,所遣使臣,意见各异,计奏一定,有加无除。又大历中供军、进奉之类,既收入两税,今于两税之外,复又并存,望稍行均减,以救凋残。”
其二,请二税以布帛为额,不计钱数。其略曰:“凡国之赋税,必量人之力,任土之宜,故所入者惟布、麻、缯、纩与百谷而已。先王惧物之贵贱失平,而人之交易难准,又定泉布之法以节轻重之宜,敛散弛张,必由于是。盖御财之大柄,为国之利权,守之在官,不以任下。然则谷帛者,人之所为也;钱货者,官之所为也。是以国朝著令,租出谷,庸出绢,调出缯、纩、布,曷尝有禁人铸钱而以钱为赋者也!今之两税,独异旧章,但估资产为差,便以钱谷定税,临时折征杂物,每岁色目颇殊,唯计求得之利宜,靡论供办之难易。所征非所业,所业非所征,遂或增价以买其所无,减价以卖其所有,一增一减,耗损已多。望勘会诸州初纳两税年绢布,定估比类当今时价,加贱减贵,酌取其中,总计合税之钱,折为布帛之数。”又曰:“夫地力之生物有大限,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则常足。取之无度,用之无节,则常不足。生物之丰败由天,用物之多少由人。是以圣王立程,量入为出,虽遇灾难,下无困穷。理化既衰,则乃反是,量出为入,不恤所无。桀用天下而不足,汤用七十里而有馀,是乃用之盈虚,在节与不节耳。”
其三,论长吏以增户、加税、辟田为课绩,其略曰:“长人者罕能推忠恕易地之情,体至公徇国之意,迭行小惠,竞诱奸,以倾夺邻境为智能,以招萃逋逃为理化,舍彼适此者既为新收而有复,倏往忽来者又以复业而见优。唯怀土安居,首末不迁者,则使之日重,敛之日加。是令地著之人恒代惰游赋役,则何异驱之转徙,教之浇讹。此由牧宰不克弘通,各私所部之过也。”又曰:“立法齐人,久无不弊,理之者若不知维御损益之宜,则巧伪萌生,恒因沮劝而滋矣。请申命有司,详定考绩。若当管之内,人益阜殷,所定税额有馀,任其据户口均减,以减数多少为考课等差。其当管税物通比,每户十分减三者为上课,减二者次焉,减一者又次焉。如或人多流亡,加税见户,比校殿罚亦如之。”
其四,论税限迫促,其略曰:“建官立国,所以养人也;赋人取财,所以资国也。明君不厚其所资而害其所养,故必先人事而借其暇力,先家给而敛其馀财。”又曰:“蚕事方兴,已输缣税,农功未艾,遽敛谷租。上司之绳责既严,下吏之威暴愈促,有者急卖而耗其半直,无者求假而费其倍酬。望更详定征税期限。”
其五,请以税茶钱置义仓以备水旱,其略曰:“古称九年、六年之蓄者,率土臣庶通为之计耳,固非独丰公庚,不及编也。近者有司奏请税茶,岁约得五十万贯,元敕令贮户部,用救百姓凶饥。今以蓄粮,适副前旨。”
其六,论兼并之家,私敛重于公税,其略曰:“今京畿之内,每田一亩,官税五升,而私家收租殆有亩至一石者,是二十倍于官税也。降及中等,租犹半之。夫土地王者之所有,耕稼农夫之所为,而兼并之徒,居然受利。”又曰:“望凡所占田,约为条限,裁减租价,务利贫人。法贵必行,慎在深刻,裕其制以便俗,严其令以惩违,微损有馀,稍优不足,失不损富,优可赈穷,此乃古者安富恤穷之善经,不可舍也。”
●卷第二百三十五
【唐纪五十一】 起阏逢阉茂六月,尽上章执徐,凡六年有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贞元十年(甲戌,公元七九四年)
六月,壬寅朔,昭义节度使李抱真薨。其子殿中侍御史缄与抱真从甥元仲经谋,秘不发丧,诈为抱真表,求以职事授缄。又诈为其父书,遣裨将陈荣诣王武俊假货财。武俊怒曰:“吾与乃公厚善,欲同奖王室耳,岂与汝同恶邪!闻乃公已亡,乃敢不俟朝命而自立,又敢告我,况有求也!”使荣归,寄声质责缄。昭义步军都虞候王延贵,汝州梁人也,素以义勇闻。上知抱真已薨,遣中使第五守进往观变,且以军事委王延贵。守进至上党,缄称抱真有疾不能见。三日,缄乃严兵诣守进,守进谓之曰:“朝廷已知相公捐馆,令王延贵权知军事。侍御宜发丧行服。”缄愕然,出,谓诸将曰:“朝廷不许缄掌事,诸君意如何?”莫对。缄惧,乃归发丧,以使印及管钥授监军。守进召延贵,宣口诏令视事,趣缄赴东都。元仲经出走,延贵悉归罪于仲经,捕斩之。诏以延贵权知昭义军事。
云南王异牟寻遣其弟凑罗楝献地图、土贡及吐蕃所给金印,请复号南诏。癸丑,以祠部郎中袁滋为册南诏使,赐银窠金印,文曰:“贞元册南诏印”。滋至其国,异牟寻北面跪受册印,稽首再拜,因与使者宴,出玄宗所赐银平脱马头盘二以示滋。又指老笛工、歌女曰:“皇帝所赐《龟兹乐》,唯二人在耳。”滋曰:“南诏当深思祖考,子子孙孙尽忠于唐。”异牟寻拜曰:“敢不谨承使者之命!”
赐义武节度使张升云名茂昭。
御史中丞穆赞按度支吏赃罪,裴延龄欲出之,赞不从。延龄谮之,贬饶州别驾,朝士畏延龄侧目。赞,宁之子也。
韦皋奏破吐蕃于峨和城。
秋,七月,壬申朔,以王延贵为昭义留后,赐名虔休。
昭义行军司马、摄洺州刺史元谊闻虔休为留后,意不平,表请在以磁、邢、洺别为一镇。昭义精兵多在山东,谊厚赉以悦之。上屡遣中使谕之,不从。临洺守将夏侯仲宣以城归虔休,虔休遣磁州刺史马正卿督裨将石定蕃等将兵五千击洺州。定蕃帅其众二千叛归谊,正卿退还。诏以谊为饶州刺史,谊不行。虔休自将兵攻之,引洺水以灌城。
黄少卿陷钦、横、浔、贵等州,攻孙公器于邕州。
九月,王虔休破元谊兵,进拔鸡泽。
裴延龄奏管官吏太多,自今缺员请且勿补,收其俸以实府库。上欲修神龙寺,须五十尺松,不可得。延龄曰:“臣近见同州一谷,木数千株,皆可八十尺。”上曰:“开元、天宝间求美材于近畿犹不可得,今安得有之?”对曰:“天生珍材,固待圣君乃出,开元、天宝何从得之!”延龄奏:“左藏库司多有失落,近因检阅使置簿书,乃于粪土之中得银十三万两,其匹段杂货百万有馀。此皆已弃之物,即是羡馀,悉应移入杂库以供别敕支用。”太府少卿韦少华不伏,抗表称:“此皆每月申奏见在之物,请加推验。”执政请令三司详覆。上不许,亦不罪少华。延龄每奏对,恣为诡谲,皆众所不敢言,亦未尝闻者,延龄处之不疑。上亦颇知其诞妄,但以其好诋毁人,冀闻外事,故亲厚之。群臣畏延龄有宠,莫敢言,惟盐铁转运使张滂、京兆尹李充、司农卿李钅舌以职事相关,时证其妄,而陆贽独以身当之,日陈其不可用。十一月,壬申,贽上书极陈延龄奸诈,数其罪恶,其略曰:“延龄以聚敛为长策,以诡妄为嘉谋,以掊克敛怨为匪躬,以靖谮服谗为尽节,总典籍之所恶以为智术,冒圣哲之所戒以为行能,可谓尧代之共工,鲁邦之少卯也。迹其奸蠹,日长月滋,阴秘者固未尽彰,败露者尤难悉数。”又曰:“陛下若意其负谤,则诚宜亟为辨明。陛下若知其无良,又安可曲加容掩!”又曰:“陛下姑欲保持,曾无诘问,延龄谓能蔽惑,不复惧思。移东就西,便为课绩,取此适彼,遂号羡馀,愚弄朝廷,有同儿戏。”又曰:“矫诡之能,诬罔之辞,遇事辄行,应口便发,靡日不有,靡时不为,又难以备陈也。”又曰:“昔赵高指鹿为马,臣谓鹿之与马,物类犹同,岂若延龄掩有为无,指无为有。”又曰:“延龄凶妄,流布寰区,上自公卿近臣,下逮舆台贱品,喧喧谈议,亿万为徒,能以上言,其人有几!臣以卑鄙,任当台衡,情激于衷,虽欲罢而不能自默也。”书奏,上不悦,待延龄益厚。
十二月,王虔休乘冰合度壕,急攻洺州。元谊出兵击之,虔休不胜而返,日暮冰解,士卒死者太半。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陆贽以上知待之厚,事有不可,常力争之。所亲或规其太锐,贽曰:“吾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他无所恤。”裴延龄日短贽于上。赵憬之入相也,贽实引之,既而有憾于贽,密以贽所讥弹延龄事告延龄,故延龄益得以为计,上由是信延龄而不直贽。贽与憬约至上前极论延龄奸邪,上怒形于色,憬默而无言。壬戌,贽罢为太子宾客。
初,勃海文王钦茂卒,子宏临早死,族弟元义立。元义猜虐,国人杀之,立宏临之子华屿,是为成王,改元中兴。华屿卒,复立钦茂少子嵩邻,是为康王,改元正历。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贞元十一年(乙亥,公元七九五年)
春,二月,乙巳,册拜嵩邻为忽汗州都督、勃海王。
陆贽既罢相,裴延龄因谮京兆尹李充、卫尉卿张滂、前司农卿李钅舌党于贽。会早,延龄奏言:“贽等失势怨望,言于众曰,‘天下旱,百姓且流亡,度支多欠诸军刍粮,军中人马无所食,其事奈何!’以动摇众心,其意非止欲中伤臣而已。”后数日,上猎苑中,适有神策军士诉云:“度支不给马刍。”上意延龄言为信,遽还宫。夏,四月,壬戌,贬贽为忠州别驾,充为涪州长史,滂为汀州长史,钅舌为邵州长史。
初,阳城自处士征为谏议大夫,拜官不辞。未至京师,人皆想望风采,曰:“城必谏诤,死职下。”及至,诸谏官纷纷言事细碎,天子益厌苦之。而城方与二弟及客日夜痛饮,人莫能窥其际,皆以为虚得名耳。前进士河南韩愈作《争臣论》以讥之,城亦不以屑意。有欲造城而问者,城揣知其意,辄强与酒。客或时先醉仆席上,城或时先醉卧客怀中,不能听客语。及陆贽等坐贬,上怒未解,中外惴恐,以为罪且不测,无敢救者。城闻而起曰:“不可令天子信用奸臣,杀无罪人。”即帅拾遗王仲舒、归登、右补阙熊执易、崔邠等守延英门,上疏论延龄奸佞,贽等无罪。上大怒,欲加城等罪。太子为之营救,上意乃解,令宰相谕遣之。于是金吾将军张万福闻谏官伏阁谏,趋往至延英门,大言贺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矣!”遂遍拜城与仲舒等,已而连呼“太平万岁!太平万岁!”万福,武人,年八十馀,自此名重天下。登,崇敬之子也。时朝夕相延龄,阳城曰:“脱以延龄为相,城当取白麻坏之,恸哭于庭。”有李繁者,泌之子也,城尽疏延龄过恶,欲密论之,以繁故人子,使之缮写,繁径以告延龄。延龄先诣上,一一自解。疏入,上以为妄,不之省。
丙寅,幽州奏破奚王啜利等六万馀众。
回鹘奉诚可汗卒,无子,国人立其相骨咄禄为可汗。骨咄禄本姓夹跌氏,辩慧有勇略,自天亲时典兵马用事,大臣诸酋长皆畏服之。既为可汗,冒姓药葛罗氏,遣使来告丧。自天亲可汗以上子孙幼稚者,皆内之阙庭。
五月,丁丑,以宣武留后李万荣、昭义左司马领留后王虔休皆为节度使。
甲申,河东节度使李自良薨。戊子,监军王定远奏请以行军司马李说为留后。说,神通之五世孙也。
庚寅,遣秘书监张荐册拜回鹘可汗骨咄禄为腾里逻羽录没密施合胡禄毘伽怀信可汗。
癸巳,以李说为河东留后,知府事。说深德王定远,请铸监军印,从之。监军有印自定远始。
秋,七月,丙寅朔,阳城改国子司业,坐言裴延龄故也。
王定远自恃有功于李说,专河东军政,易置诸将。说不能尽从,由是有隙。定远以私怒拉杀大将彭令茵,埋马矢中,将士皆愤怒。说奏其状,定远闻之,直诣说,拔刀刺之。说走免。定远召诸将,以箱贮敕及告身二十馀通,示之曰:“有敕,令说诣京师,以行军司马李景略为留后,诸君皆迁官。”众皆拜。大将马良辅窃视箱中,皆定远告身及所受敕也,乃麾众曰:“敕告皆伪,不可受也。”定远走登乾阳楼,呼其麾下,莫应,逾城而坠,为枯木卉所伤而死。
八月,辛亥,司徒兼侍中北平庄武王马燧薨。
闰月,戊辰,元谊以洺州诈降。王虔休遣裨将将二千人入城,谊皆杀之。
九月,丁巳,加韦皋云南安抚使。
横海节度使程怀直,不恤士卒,猎于野,数日不归。怀直从父兄怀信为兵马使,因众心之怨,闭门拒之,怀直奔归京师。冬,十月,丁丑,以怀信为横海留后。
南诏攻吐蕃昆明城,取之。又虏施、顺二蛮王。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贞元十二年(丙子,公元七九六年)
春,正月,庚子,元谊、石定蕃等帅洺州兵五千人及其家人万馀口奔魏州。上释不问,命田绪安抚之。
乙丑,以浑瑊、王武俊并兼中书令。己巳,加严震、田绪、刘济、韦皋并同平章事。天下节度、观察使,悉加检校官以悦其意。
三月,甲午,韦皋奏降西南蛮高万唐等二万馀口。
乙巳,以闲厩、宫苑使李齐运为礼部尚书,户部侍郎裴延龄为户部尚书,使职如故。齐运无才能学术,专以柔佞得幸于上,每宰相对罢,则齐运次进决其议。或病卧家,上欲有所除授,往往遣中使就问之。
丙辰,韶王暹薨。
魏博节度使田绪尚嘉诚公主,有庶子三人,季安最幼,公主子之,以为副大使。夏,四月,庚午,绪暴薨。左右匿之,使季安领军事,年十五。乙亥,发丧,推季安为留后。
庚辰,上生日,故事,命沙门、道士讲论于麟德殿,至是,始命以儒士参之。四门博士韦渠牟嘲谈辩给,上悦之,旬月,迁右补阙,始有宠。
五月,丙申,邠宁节度使张献甫暴薨,监军杨明议请都虞候杨朝晟权知留后。甲辰,以朝晟为邠宁节度使。
六月,乙丑,以监句当左神策窦文场、监句当右神策霍仙鸣皆为护军中尉,监左神威军使张尚进、监右神威军使焦希望皆为中护军。初,上置六统军,视六尚书,以处节度使罢镇者,相承用麻纸写制。至是,文场讽宰相比统军降麻。翰林学士郑纟因奏言:“故事惟封王、命相用白麻,今以命中尉,不识陛下特以宠文场邪,遂为著令也?”上乃谓文场曰:“武德、贞观时,中人不过员外将军同正耳,衣绯者无几。自辅国以来,堕坏制度。朕今用尔,不谓无私。若复以麻制宣告天下,必谓尔胁我为之矣。”文场叩头谢。遂焚其麻,命并统军自今皆中书降敕。明日,上谓纟因曰:“宰相不能违拒中人,朕得卿言悟耳。”是时窦、霍势倾中外,籓镇将帅多出神策军、台省清要亦有出其门者矣。
宣武节度使李万荣病风,昏不知事,霍仙鸣荐宣武押牙刘沐可委军政。辛巳,以沐为行军司马。
宣歙观察使刘赞卒。初,上以奉天窘乏,故还宫以来,尤专意聚敛。籓镇多以进奉市恩,皆云“税外方圆”,亦云“用度羡馀”,其实或割留常赋,或增敛百姓,或减刻吏禄,或贩鬻蔬果,往往私自入,所进才什一二。李兼在江西有月进,韦皋在西川有日进。其后常州刺史济源裴肃以进奉迁浙东观察使,刺史进奉自肃始。及刘赞卒,判官严绶掌留务,竭府库以进奉,征为刑部员外郎,幕僚进奉自绶始。绶,蜀人也。
李万荣疾病,其子乃为兵马使。甲申,乃集诸将责李湛、伊娄说、张丕以不忧军事,斥之外县。上遣中使第五守进至汴州,宣慰始毕,军士十馀人呼曰:“兵马使勤劳无赏,刘沐何人,为行军司马!”沐惧,阳中风,舁出。军士又呼曰:“仓官刘叔何给纳有奸。”杀而食之。又欲斫守进,乃止之。乃又杀伊娄说、张丕。都虞候匡城邓惟恭与万荣乡里相善,万荣常委谋以腹心,乃亦倚之。至是,惟恭与监军俱文珍,执乃,送京师。秋,七月,乙未,以东都留守董晋同平章事,兼宣武节度使,以万荣为太子少保,贬乃虔州司马。丙申,万荣薨。
邓惟恭既执李乃,遂权军事,自谓当代万荣,不遣人迎董晋。晋既受诏,即也傔从十馀人赴镇,不用兵卫。至郑州,迎者不至,郑州人为晋惧,或劝晋且留观变。有自汴州出者,言于晋曰:“不可入。”晋不对,遂行。惟恭以晋来之速,不及谋。晋去城十馀里,惟恭乃帅诸将出迎。晋命惟恭勿下马,气色甚和,惟恭差自安。既入,仍委惟恭以军政。
初,刘玄佐增汴州兵至十万,遇之厚,李万荣、邓惟恭每回厚焉。士卒骄,不能御,乃置腹心之士,幕于公庭庑下,挟弓执剑以备之,时劳赐酒肉。晋至之明日,悉罢之。
戊威,韩王迥薨。
壬子,诏以宣武将士邓惟恭等有执送李乃功,各迁官赐钱。其为乃所胁,邀逼制使者,皆勿问。
八月,乙未朔,日有食之。
己巳,以田季安为魏博节度使。
丙子,以汝州刺史陆长源为宣武行军司马。朝议以董晋柔仁多可,恐不能集事,故以长源佐之。长源性刚刻,多更张旧事。晋初皆许之,案成则命且罢,由是军中得安。
丙戌,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赵憬薨。
初,上不欲生代节度使,常自择行军司马以为储帅。李景略为河东行军司马,李说忌之。回鹘梅录入贡,过太原,说与之宴,梅录争坐次,说不能遏。景略叱之,梅录识其声,趋前拜之曰:“非丰州李端公邪!”又拜,遂就下坐。座中皆属目于景略。说益不平,乃厚赂中尉窦文场,使去之。会有传回鹘将入寇者,上忧之,以丰州当虏冲,择可守者。文场因荐景略。九月,甲午,以景略为丰州都防御使。穷边气寒,土瘠民贫,景略以勤俭帅众,二岁之后,储备完实,雄于北边。
卢迈得风疾,庚子,贾耽私忌,宰相绝班,上遣中使召主书承旨。
丙午,户部书尚、判度支裴延龄卒,中外相贺,上独悼惜之。壬子,吐蕃寇庆州。
冬,十月,甲戌,以谏议大夫崔损、给事中赵宗儒并同平章事。损,玄之弟孙也,尝为裴延龄所荐,故用之。
十一月,乙未,以右补阙韦渠牟为左谏议大夫。上自陆贽贬官,尤不任宰相,自御史、刺呼、县令以上皆自选用,中书行文书而已。然深居禁中,所取信者裴延龄、李齐运、户部郎中王绍、司农卿李实、翰林学士韦执谊及渠牟,皆权倾宰相,趋附盈门。绍谨密无损益,实狡险掊克;执谊以文章与上唱和,年二十馀,自右拾遗召入翰林;渠牟形神恌躁,尤为上所亲狎,上每对执政,漏不过三刻,渠牟奏事率至六刻,语笑款狎往往闻外,所荐引咸不次迁擢,率皆庸鄙之士。
宣武都虞侯邓惟恭内不自安,潜结将士二百馀人谋作乱。事觉,董晋悉捕斩其党,械惟恭送京师。己未,诏免死,汀州安置。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贞元十三年(丁丑,公元七九七年)
春,正月,壬寅,吐蕃遣使请和亲,上以吐蕃数负约,不许。
上以方渠、合道、木波皆吐蕃要路,欲城之,使问邠宁节度使杨朝晟:“须几何兵?”对曰:“邠宁兵足以城之,不烦他道。”上复使问之曰:“曏城盐州,用兵七万,仅能集事。今三城尤逼虏境,兵当倍之,事更相反,何也?”对曰:“城盐州之众,虏皆知之。今发本镇兵,不旬日至塞下,出其不意而城之。虏谓吾众亦不减七万,其众未集,不敢轻来犯我。不过三旬,吾城已毕,留兵戍之,虏虽至,无能为也。城旁草尽,不能久留,虏退则运刍粮以实之,此万全之策也。若大集诸道兵,逾月始至,虏亦集众而来,与我争战。胜负未可知,何暇筑城哉!”上从之。二月,朝晟分军为三,各筑一城。军吏曰:“方渠无井,不可屯军。”判官孟子周曰:“方渠承平之时,居人成市,无井何以聚人乎!”命浚眢井,果得甘泉。三月,三城成。夏,四月,庚申,杨朝晟军还至马岭,吐蕃始出兵追之,相拒数月而去。朝晟遂城马岭而还,开地三百里,皆如其素。
庚午,义成节度使李复薨。庚辰,以陕虢观察使姚南仲为义成节度使。监军薛盈珍方大会,闻之,言曰:“姚大夫书生,岂将才也!”判官卢坦私谓人曰:“姚大夫外虽柔,中甚刚,监之侵之,必不受。军府之祸,自此始矣,吾恐为所留。”遂自他道潜去。南仲果以牒请之,不遇,得免。既而盈珍与南仲有隙,幕府多以罪贬,有死者。
吐蕃赞普乞立赞卒,子足之煎立。
六月,壬午,韦皋奏吐蕃入寇,巂州刺史曹高仕破之于台登城下。
光禄少卿同正张茂宗,茂昭之弟也,许尚义章公主;未成婚,茂宗母卒,遗表请终嘉礼,上许之。秋,八月,癸酉,起复茂宗左卫将军同正。左拾遣义兴蒋乂上疏谏,以为:“兵革之急,古有墨衰从事者,未闻附马起复尚主也。”上遣中使谕之,不止,乃特召对于延英,谓曰:“人间多借吉成婚者,卿何执此之坚?”对曰:“婚姻、丧纪,人之大伦,吉凶不可渎也。委巷之家,不知礼教,其女孤贫无恃,或有借吉从人,未闻男子借吉娶妇者也。”太常博士韦彤、裴堪复上疏谏。上不悦,命趣下嫁之期,辛巳,成婚。
九月,己丑,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卢迈以疾罢为太子宾客。
冬,十月,淮西节度使吴少诚擅开刀沟入汝,上遣中使谕止之,不从。命兵部郎中卢群往诘之,少诚曰:“开此水,大利于人。”群曰:“君令臣行,虽利,人臣敢专乎!公承天子之令而不从,何以使下吏从公之令乎!”少诚遽为之罢役。
十二月,徐州节度使张建封入朝。先是,宫中市外间物,令官吏主之,随给其直。比岁以宦者为使,谓之宫市,抑买人物,稍不如本估。其后不复行文书,置白望数百人于两市及要闹坊曲,阅人所卖物,但称宫市,则敛手付与,真伪不复可辩,无敢问所从来及论价之高下者,率用直百钱物买人直数千物,多以红紫染故衣、败缯,尺寸裂而给之,仍索进奉门户及脚价钱。人将物诣市,至有空手而归者,名为宫市,其实夺之。商贾有良货,皆深匿之。每敕使出,虽沽浆、卖饼者皆撤业闭门。尝有农夫以驴负柴,宦者称宫市取之,与绢数尺,又就索门户,仍邀驴送柴至内。农夫啼泣,以所得绢与之,不肯受,曰:“须得尔驴。”农夫曰:“我有父母妻子,待此然后食。今以柴与汝,不取直而归,汝尚不肯,我有死而已。”遂殴宦者。街吏擒以闻,诏黜宦者,赐农夫绢十匹。然宫市亦不为之改,谏官御史数奏疏谏,不听。建封入朝,具奏之,上颇嘉纳,以问户部侍郎判度支苏弁,弁希宦者意,对曰:“京师游手万家,无土著生业,仰宫市取给。”上信之,故凡言宫市者皆不听。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贞元十四年(戊寅,公元七九八年)
春,二月,乙亥,名申、光、蔡军曰彰义。
夏,闰五月,庚申,以神策行营节度使韩全义为夏、绥、银、宥节度使。全义时屯长武城,诏帅其众赴镇。士卒以夏州碛卤,又盛夏,不乐徙居。辛酉,军乱,杀大将王栖岩等,全义逾城走。都虞侯高崇文诛首乱者,众然后定。崇文,幽州人也。丙子,以崇文为长武城都知兵马使,不降敕,令中使口宣授之。
秋,七月,壬申,给事中、同平章事赵宗儒罢为右庶子,以工部侍郎郑馀庆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八月,初置左、右神策统军。时禁军戍边者,禀赐优厚,诸将多请遥隶神策军,称行营,皆统于中尉,其军遂至十五万人。
京兆尹吴凑屡言宫市之弊,请委之府县。宦者言凑屡奏宫市,皆右金吾都知赵洽、田秀岩之谋也。丙午,洽、秀岩坐流天德军。
九月,丙申,以陕虢观察使于由页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丁卯,札王倕薨。
彰义节度使吴少诚遣兵掠寿州霍山,杀镇遏使谢详,侵地二十馀里,置兵镇守。
太学生薛约师事司业阳城,坐言事,徙连州,城送之郊外。上以城党罪人,己巳,左迁城道州刺史。城治民如治家,州之赋税不登,观察使数加诮让,城自署其考曰:“抚字心劳,征科政拙,考下下。”观察使遣判官督其赋,至州,城先自囚于狱。判官大惊,驰入,谒城于狱曰:“使君何罪!某奉命来侯安否耳。”留一二日未去,城不复归。馆门外有故门扇横地,城昼夜坐卧其上,判官不自安,辞去。其后又遣它判官往按之,它判官载妻子行中道逸去。
冬,十月,丁酉,通王谌薨。
庚子,夏州节度使韩全义奏破吐蕃于盐州西北。
明州镇将栗钅皇杀刺史卢云,诱山越作乱,攻陷浙东州县。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贞元十五年(己卯,公元七九九年)
春,正月,甲寅,雅王逸薨。
二月,丁丑,宣武节度使董晋薨。乙酉,以其行军司马陆长源为节度使。长源性刻急。恃才傲物。判官孟叔度,轻佻淫纵,好慢侮将士,军中皆恶之。董晋薨,长源知留后,扬言曰:“将士弛慢日久,当以法齐之耳!”众皆惧。或劝之发财以劳军,长源曰:“我岂效河北贼,以钱买健儿求节钺邪!”故事,主帅薨,给军士布以制服,长源命给其直。叔度高盐直,下布直,人不过得盐三二斤。军中怨怒,长源亦不为之备。是日,军士作乱,杀长源、叔度,脔食之,立尽。监军俱文珍以宋州刺史刘逸准久为宣武大将,得众心,密书召之。逸准引兵径入汴州,乱众乃定。
以常州刺史李锜为浙西观察使、诸道盐铁转运使。锜,国贞之子也。闲厩、宫苑使李齐运受其赂数十万,荐之于上,故用之。锜刻剥以事进奉,上由是悦之。
庚辰,浙东观察使裴肃擒栗锽于台州,送京师,斩之。
己丑,以刘逸准为宣武节度使,赐名全谅。三月,甲寅,吴少诚遣兵袭唐州,杀监军邵国朝、镇遏使张嘉瑜,掠百姓千馀人而去。
戊午,昭义节度使王虔休薨。戊辰,以河阳、怀州节度使李元淳为昭义节度使。
夏,四月,癸未,以安州刺史伊慎为安、黄等州节度使。
癸巳,山南西道节度使严震薨。
南诏异牟寻遣使与韦皋约共击吐蕃,皋以兵粮未集,请俟它年。
山南西道都虞候严砺谄事严震,震病,使知留后,遗表荐之。秋,七月,乙巳,以严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八月,丙申,陈许节度使曲环薨。乙未,吴少诚遣兵掠临颍,陈州刺史上官涚知陈洲留后,遣大将王令忠将兵三千救之,皆为少诚所虏。九月,丙午,以涚为陈许节度使,少诚遂围许州。涚欲弃城走,营田副使刘昌裔止之曰:“城中兵足以办贼,但闭城勿与战,不过数日,贼气自衰,吾以全制其弊,蔑不克矣。”少诚昼夜急攻,昌裔募勇士千人凿城出击少诚,大破之,城由是全。昌裔,兗州人也。少诚又寇西华,陈许大将孟元阳拒却之。陈许都知兵马使安国宁与上官涚不叶,谋翻城应少诚,刘昌裔以计斩之。召其旄下,人给二缣。伏兵要巷,见持缣者悉斩之,无得脱者。
庚戌,宣武节度使刘合谅薨。军中思刘玄佐之恩,推其甥都知兵马使匡城韩弘为留后。弘将兵,识其材鄙勇怯,指顾必堪其事。
丙辰,诏削夺吴少诚官爵,令诸道进兵讨之。
辛酉,以韩弘为宣武节度使。先是少庆遣使与刘全谅约共攻陈许,以陈州归宣武。使者数辈犹在馆,弘悉驱出斩之。选卒三千。会诸军击少诚于许下。少诚由是失势。
冬,十月,己丑,邕王源薨。太子之子也,上爱而子之,及薨,谥曰文敬太子。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由页、安黄节度使伊慎、知寿州事王宗与上官涚、韩弘进击吴少诚,屡破之。十一月,壬子,于由页奏拔吴房、朗山。
十二月,辛未,中书令、咸宁王浑瑊薨于河中。瑊性谦谨,虽位穷将相,无自矜大之色,每贡物必躬自阅视,受赐如在上前,由是为上所亲爱。上还自兴元,虽一州一镇有兵者,皆务姑息。瑊每奏事,不过,辄私喜曰:“上不疑我。”故能以功名终。
六州党项自永泰以来居于石州,永安镇将阿史那思暕侵渔不已,党项部落悉逃奔河西。
诸军讨吴少诚者既无统帅,每出兵,人自规利,进退不壹。乙未,诸军自溃于小溵水,委弃器械、资粮,皆为少诚所有。于是始议置招讨使。吐蕃众五万分击南诏及巂州,异牟寻与韦皋各发兵御之,吐蕃无功而还。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贞元十六年(庚辰,公元八零零年)
春,正月,乙巳,恒冀、易定、陈许、河阳四军与吴少诚战,皆不利而退。夏绥节度使韩全义本出神策军,中尉窦文场爱厚之,荐于上,使统诸军讨吴少诚。二月乙酉,以全义为蔡州四面行营招讨使,十七道兵皆受全义节度。
宣武军自刘玄佐薨,凡五作乱,士卒益骄纵,轻其主帅。韩弘视事数月,皆知其主名,有郎将刘锷,常为唱首。三月,弘陈兵牙门,召锷及其党三百人,数之以:“数预于乱,自以为功”,悉斩之,血流丹道。自是至弘入朝二十一年,士卒无一人敢欢呼于城郭者。
义成监军薛盈珍为上所宠信,欲夺节度使姚南仲军政,南仲不从,由是有隙。盈珍谮其幕僚,贬泉州别驾。福建观察使柳冕谋害总以媚盈珍,遣幕僚宝鼎薛戎摄泉州事,使按致总罪,戎为辩证其无辜。冕怒,召戎,囚之,使守卒恣为侵辱。如此累月,徐诱之使诬总,戎终不从,总由是获免。冕,芳之子也。盈珍屡毁南仲于上,上疑之。盈珍又遣小吏程务盈乘驿诬奏南仲罪。牙将曹文洽亦奏事长安,知之,晨夜兼行,追及务盈于长乐驿,与之同宿,中夜,杀之,沉盈珍表于厕中。自作表雪南仲之冤,且首专杀之罪,亦作状白南仲,遂自杀。明旦,门不启,驿吏排之入,得表、状于文洽尸旁。上闻而异之,征盈珍入朝。南仲恐盈珍谗之益深,亦请入朝。夏,四月,丙子,南仲至京师,待罪于金吾。诏释之,召见。上问:“盈珍扰卿邪?”对曰:“盈珍不扰臣,但乱陛下法耳。且天下如盈珍辈,何可胜数!虽使羊、杜复生,亦不能行恺悌之政,成攻取之功也。”上默然,竟不罪盈珍,仍使掌机密。盈珍又言于上曰:“南仲恶政,皆幕僚马少微赞之也。”诏贬少微江南官,遣中使送之,推坠江中而死。
黔中观察使韦士宗,政令苛刻。丁亥,牙将傅近等逐之,出奔施州。
新罗王敬则卒,庚寅,册命其嫡孙俊邕为新罗王。
韩全义素无勇略,专以巧佞货赂结宦官得为大帅,每议军事,宦官为监军者数十人坐帐中争论,纷然莫能决而罢。天渐暑,士卒久屯沮洳之地,多病疫,全义不存抚,人有离心。五月,庚戌,与吴少诚将吴秀、吴少阳等战于溵南广利原,锋镝未交,诸军大溃。秀等乘之,全义退保五楼。少阳,沧州清池人也。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溵因讨吴少诚,大募战士,缮甲厉兵,聚敛货财,恣行诛杀,有据汉南之志,专以慢上陵下为事。上方姑息籓镇,知其所为,无如之何。頔诬邓州刺史元洪赃罪,朝廷不得已流洪端州,遣中使护送至枣阳。頔遣兵劫取归襄州,中使奔归。頔表洪责太重,上复以洪为吉州长史,乃遣之。又怒判官薛正伦,奏贬峡州长史。比敕下,頔怒已解,复奏留为判官。上一一从之。
徐、泗、濠节度使张建封镇彭城十馀年,军府称治,病笃,累表请除代人。辛亥,以苏州刺史夏卿为徐、泗、濠行军司马。敕下,建封已薨。夏卿,执谊之从祖兄也。徐州判官郑通诚知留后,恐军士为变,会浙西兵过彭城,通诚欲引入城为援。军士怒,壬子,数千人斧库门,出甲兵擐执之,围牙城,劫建封子前虢州参军愔令知军府事,杀通诚及大将段伯熊等数人,械系监军。上闻之,以吏部员外郎李鄘为徐州宣慰使。鄘直抵其军,召将士宣朝旨,谕以祸福,脱监军械,使复其位,凶党不敢犯。愔上表称兵马留后,鄘以非朝命,不受,使削去,然后受之以归。
灵州破吐蕃于乌兰桥。
丙寅,韦士宗复入黔中。
湖南观察使河中吕渭奏发永州刺史阳履赃贿,履表称所敛物皆备进奉。上召诣长安,丁丑,命三司使鞫之,诘其物费用所归,履对曰:“已市马进之矣。”又诘:“马主为谁?马齿几何?”对曰:“马主,东西南北之人,今不知所之。按《礼》,齿路马有诛,故不知其齿。”所对率类此。上悦其进奉之言,释之,但免官而已。
丙戌,加淄青节度使李师古同平章事。
徐州乱兵为张愔表求旄节,朝廷不许。加淮南节度使杜佑同平章事,兼徐、濠、泗节度使,使讨之。佑大具舟舰,遣牙将孟准为前锋。济淮而败,佑不敢进。泗州刺史张伾出兵攻桥伾,大败而还。朝廷不得已除愔徐州团练使,以伾为泗州留后,濠州刺史杜兼为濠州留后,仍加佑兼濠泗观察使。兼,正伦五世孙也,性狡险强忍。建封之疾亟也,兼阴图代之,自濠州疾驱至府。幕僚李籓与同列,入问建封疾,出见之,泣曰:“仆射疾危如此,公宜在州防遏,今弃州此来,欲何为也!宜速去,不然,当奏之。”兼错愕出不意,遂径归。建封薨,籓归扬州,兼诬奏籓于建封之薨摇动军情,上大怒,密诏杜佑使杀之。佑素重籓,怀诏旬日不忍发,因引籓论佛经曰,“佛言果报,有诸?”籓曰:“有之”。佑曰:“审如此,君宜遇事无恐。”因出诏示籓。籓神色不变,曰:“此真报也。”佑曰:“君慎勿出口,吾已密论,用百口保君矣。”上犹疑之,召籓诣长安,望见籓仪度安雅,乃曰:’此岂为恶者邪!”即除秘书郎。
新罗王俊邕卒,国人立其子重熙。
秋,七月,吴少诚进击韩全义于五楼,诸军复大败。全义夜遁,保溵水县城。
卢龙节度使刘济弟源为涿州刺史,不受济命;济引兵击擒之。九月,癸卯,义成节度使卢群薨。甲戌,以尚书左丞李元素代之。贾耽曰:“凡就军中除节度使,必有爱憎向背,喜惧者相半,故众心多不安。自今愿陛下只自朝廷除人,庶无它变。”上以为然。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馀庆与户部侍郎、判度支于素善,所奏事,馀庆多劝上从之。上以为朋比,庚戌,贬馀庆郴州司马,泉州司户。,頔之兄也。
癸丑,吴少诚进逼溵水数里置营,韩全义复帅诸军退保陈州。宣武、河阳兵私归本道,独陈许将孟元阳、神策将苏光荣所部留军溵水。全义以诈诱昭义将夏侯仲宣、义成将时昂、河阳将权文变、河中将郭湘等,斩之,欲以威众。全义至陈州,刺史刘昌裔登城谓之曰:“天子命公讨蔡州,今乃来此,昌裔不敢纳,请舍于城外。”既而昌裔赍牛酒入全义营犒师,全义惊喜,心服之。己未,孟元阳等与少诚战,杀二千馀人。
庚申,以太常卿齐挤为中书舍人、同平章事。
癸亥,以张愔为徐州留后。
冬,十月,吴少诚引兵还蔡州。先是,韦皋闻诸军讨少诚无功,上言“请以浑瑊、贾耽为元帅,统诸军。若重烦元老,则臣请以精锐万人下巴峡,出荆楚以翦凶逆。不然,因其请罪而赦之,罢两河诸军以休息私公,亦策之次也。若少诚一旦罪盈恶稔,为麾下所杀,则又当以其爵位授之,是除一少诚,生一少诚,为患无穷矣。”贾耽言于上曰:“贼意盖亦望恩贷,恐须开其生路。”上然之。会少诚致书币于监官军者求昭洗,监军奏之。戊子,诏赦少诚及彰义将士,复其官爵。
己丑,河东节度使李说薨。甲午,以其行军司马郑儋为节度使。上择可以代儋者,以刑部员外郎严绶尝以幕僚进奉,记其名,即用为河东行军司马。
吐蕃数为韦皋所败,同岁,其曩贡、腊城等九节度婴、笼官马定德帅其部落来降。定德有智略,吐蕃诸将行兵,皆禀其谋策,常乘驿计事,至是以兵数不利,恐获罪,遂来奔。
●卷第二百三十六
【唐纪五十二】 起重光大荒落,尽旃蒙作噩,凡五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一贞元十七年(辛巳,公元八零一年)
春,正月,甲寅,韩全义至长安,窦文场为掩其败迹,上礼遇甚厚。全义称足疾,不任朝谒,遣司马崔放入对。放为全义引咎,谢无功,上曰:“全义为招讨使,能招来少诚,其功大矣,何必杀人然后为功邪!”闰月,甲戌,归夏州。韦士宗既入黔州,妄杀将吏,人心大扰。士宗惧,三月,脱身亡走。夏,四月,辛亥,以右谏议大夫裴佶为黔州观察使。
五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朔方邠、宁,庆节度使杨朝晟防秋于宁州,乙酉,薨。
初,浑瑊遣兵马使李朝寀将兵戌定平。瑊薨,朝寀请以其众隶神策军;诏许之。
杨朝晟疾亟,召僚佐谓曰:“朝晟必不起,朔方命帅多自本军,虽徇众情,殊非国体。宁州刺史刘南金,练习军旅,宜使摄行军,且知军事,比朝迁择帅,必无虞矣。”又以手书授监军刘英倩,英倩以闻。军士私议曰:“朝廷命帅,吾纳之,即命刘君,吾事之;若命帅于它军,彼必以其麾下来,吾属被斥矣,必拒之。”
己丑,上遣中使往察军情,军中多与南金。辛卯,上复遗高品薛盈珍赍诏诣宁州。六月,甲午,盈珍至军,宣诏曰:“朝寀所将本朔方军,今将并之,以壮军势,威戎狄,以李朝寀为使,南金副之,军中以为何如?”诸将皆奉诏。
丙申,都虞候史经言于众曰:“李公命收弓刀而送甲胄二千。”军士皆曰:“李公欲内麾下二千为腹心,吾辈妻子其可保乎!”夜,造刘南金,欲奉以为帅,南金曰:“节度使固我所欲,然非天子之命则不可,军中岂无它将乎!众曰:“弓刀皆为官所收,惟军事府尚有甲兵,欲因以集事。南金曰:“诸君不愿朝寀为帅,宜以情告敕使。若操甲兵,乃拒诏也。”命闭门不内。军士去,诣兵马使高固,固逃匿,搜得之。固曰:“诸君能用吾命则可。”众曰:“惟命。”固曰:“毋杀人,毋掠金帛。”众曰:“诺。”乃共诣监军,请奏之。众曰:“刘君既得朝旨为副帅,必挠吾事。”诈称监军命,召计事,至而杀之。戊戌,制以李朝寀为邠宁节度使。是日,宁州告变者至,上追还制书,复遣薛盈珍往诇军情。壬寅,至军,军中以高固为请,盈珍即以上旨命固知军事。或传戊戌制书至邠州,邠军惑,不知所从。奸人乘之,且为变。留后孟子周悉内精甲于府廷,日飨士卒,内以悦众心,外以威奸党。邠军无变,子周之谋也。
李钅奇既执天下利权,以贡献固主恩,以馈遗结权贵,恃此骄纵,无所忌惮,盗取县官财,所部官属无罪受戮者相继。浙西布衣崔善贞诣阙上封事,言宫市、进奉及盐铁之弊,因言锜不法事。上览之,不悦,命械送锜。锜闻其将至,先凿坑于道旁。己亥,善贞至,并锁械内坑中,生瘗之。远近闻之,不寒而栗。锜复欲为自全计,增广兵众,选有材力善射者谓之挽强,胡、奚杂类谓之蕃落,给赐十倍它卒。转运判官卢坦屡谏不悛,与幕傣李约等皆去之。约,勉之子也。
己酉,以高固为邠宁节度使。固,宿将,以宽厚得众,节度使忌之,置于散地,同列多轻侮之;及起为帅,一无所报复,由是军中遂安。
丁巳,成德节度使王武俊薨。
秋,七月,戊寅,吐蕃寇盐州。
辛巳,以成德节度副使王士真为节度使。
己丑,吐蕃陷麟州,杀刺史郭锋,夷其城郭,掠居人及党项部落而去。锋,曜之子也。僧延素为虏所得。虏将有徐舍人者,谓延素曰:“我英公之五代孙也。武后时,吾高祖建义不成,子孙流播异域,虽代居禄位典兵,然思本之心不忘,顾宗族大,无由自拨耳。今听汝归。”遂纵之。
上遣使敕韦皋出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势,纾北边患。皋遣将将兵二万分出九道,攻吐蕃维、保、松州及栖鸡、老翁城。
河东节度使郑儋暴薨,不及命后事,军中喧哗,将有它变。中夜,十馀骑执兵召掌书记令狐楚至军门,诸将环之,使草遗表。楚在白刃之中,操笔立成。楚,德棻之族也。八月,戊午,以河东行军司马严绶为节度使。
九月,韦皋奏大破吐蕃于雅州。
左神策中尉窦文场致仕,以副使杨志廉代之。
韦皋屡破吐蕃,转战千里,凡拨城七,军镇五,焚堡百五十,斩首万馀级,捕虏六千,降户三千,遂围维州及昆明城。冬,十月,庚子,加皋检校司徒兼中书令,赐爵南康王。南诏王异牟寻虏获尤多,上遣中使慰抚之。
戊午,盐州剌史杜彦先弃城奔庆州。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一贞元十八年(壬午,公元八零二年)
春,正月,骠己摩罗思那遣其子悉利移入贡。骠国在南诏西南六千八百里,闻南诏内附而慕之。因南诏入见,仍献其乐。
吐蕃遣其大相兼东鄙五道节度使论莽热将兵十万解维州之围,西川兵据险设伏以待之。吐蕃至,出千人挑战,虏悉众追之,伏发,虏众大败,擒论莽热,士卒死者太半。维州、昆明竟不下,引兵还。乙亥,皋遣使献论莽热,上赦之。
浙乐观察使裴肃既以进奉得进,判官齐总代掌后务,刻剥以求媚又过之。三月,癸酉,诏擢总为衢州剌史。给事中长安许孟容封还诏书,曰:“衢州无它虞,齐总无殊绩,忽此超奖,深骇群情。若总必有可录,愿明书劳课,然后超资改官,以解众疑。”诏遂留中。己亥,上召孟容,慰奖之。
秋,七月,辛未,嘉王府咨议高弘本正牙奏事,自理逋债。乙亥,诏“公卿庶僚自今勿令正牙奏事,如有陈秦,宜延英门请对。”议者以为:“正牙奏事,自武德以来未之或改,所以达群情,讲政事。弘本无知,黜之可也,不当因人而废事。”
淮南节度使杜佑累表求代。冬,十月,丁亥,以刑部尚书王锷为淮南副节度使兼行军司马。
己酉,鄜坊节度使王栖曜薨。中军将何朝宗谋作乱,夜,纵火。都虞候裴玢潜匿不救火,旦,擒朝宗,斩之。以同州刺史刘公济为鄜坊节度使,以玢为行军司马。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一贞元十九年(癸未,公元八零三年)
春,二月,丁亥,名安黄军曰奉义。
己亥,安南牙将王季元逐其观察使裴泰,泰奔硃鸢。明日,左兵马使赵匀斩季元及其党,迎泰而复之。
甲辰,杜佑入朝。三月,壬子朔,以佑检校司空、同平章事;以王锷为淮南节度使。
鸿胪卿王权请迁献、懿二祖于德明、兴圣庙,每禘祫,正太祖东向之位;从之。
乙亥,以司农卿李实兼京兆尹。实为政暴戾,上爱信之。实恃恩骄傲,许人荐引,不次拜官,及诬谮斥逐,皆如期而效,士大夫畏之侧目。
夏,四月,泾原节度使刘昌奏请徙原州治平凉,从之。
乙亥,吐蕃遣其臣论颊热入贡。
六月,辛卯,以右神策中尉副使孙荣义为中尉,与杨志廉皆骄纵招权,依附者众,宦官之势益盛。
壬辰,遣右龙武大将军薛伾使于吐蕃。
陈许节度使上官涚薨,其婿田偁欲胁其子使袭军政。牙将王沛,亦涚之婿也,知其谋,以告监军范日用,讨擒之。乙未,以陈许行军司马刘昌裔为节度使。沛,许州人也。
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
己未,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齐抗以疾罢为太子宾客。
初,翰林待诏王伾善书,山阴王叔文善棋,俱出入东宫,娱侍太子。伾,杭州人也。叔文谲诡多计,自言读书知治道,乘间常为太子言民间疾苦。太子尝与诸侍读及叔文等论及宫市事,太子曰:“寡人方欲极言之。”众皆称赞,独叔文无言。既退,太子自留叔文,谓曰:“向者君独无言,岂有意邪?”叔文曰:“叔文蒙幸太子,有所见,敢不以闻?太子职当视膳问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太子大惊,因泣曰:“非先生,寡人无以知此。”逐大爱幸,与王伾相依附。叔文因为太子言:“某可为相,某可为将,幸异日用之。”密结翰林学士韦执谊及当时朝士有名而求速进者陆淳、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等,定为死友。而凌准、程异等又因其党以进,日与游处,踪迹诡秘,莫有知其端者。籓镇或阴进资币,与之相结。淳,吴人,尝为左司郎中;温,渭之子,时为左拾遣;景俭,渪之孙,进士及第;晔,滉之族子;谏,尝为待御史;宗元、禹锡,时为监察御史。
左补阙张正一上书,得召见。正一与吏部员外郎王仲舒、主客员外郎刘伯刍等相亲善,叔文之党疑正一言己阴事,令韦执谊反谮正一等于上,云其朋党,游宴无度。九月,甲寅,正一等皆坐远贬,人莫知其由。伯刍,乃之子也。盐夏节度判官崔文先权知盐州,为政苛刻。冬,闰十月,庚戌,部将李庭俊作乱,杀而脔食之。左神策兵马使李兴幹戍盐州,杀庭俊以闻。
丁巳,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损薨。
十一月,戊寅朔,以李兴幹为盐州刺史,得专奏事,自是盐州不隶夏州。
十二月,庚申,以太常卿高郢为中书侍郎,吏部侍郎郑珣瑜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珣瑜,馀庆之从父兄弟也。
建中初,敕京城诸使及府县系囚,每季终委御史巡案,有冤滥者以闻。近岁,北军移牒而已。监察御史崔薳遇下严察,下吏欲陷之,引以入右神策军。军使以下骇惧,具奏其状。上怒,杖薳四十,流崖州。
京兆尹嗣道王实务征求以给进奉,言于上曰:“今岁虽旱而禾苗甚美。”由是租税皆水免,人穷至坏屋卖瓦木、麦苗以输官。优人成辅端为谣嘲之。实奏辅端诽谤朝政,杖杀之。
监察御史韩愈上疏,以“京畿百姓穷困,应今年税钱及草粟等征未得者,请俟来年蚕麦。”愈坐贬阳山令。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一贞元二十年(甲申,公元八零四年)
春,正月,丙戌,天德军都防御团练使、丰州刺史李景略卒。初,景略尝宴僚佐,行酒者误以醯进。判官京兆任迪简以景略性严,恐行酒者获罪,强饮之,归而呕血。军士闻之泣下。及李景略卒,军士皆曰判官仁者,欲奉以为帅。监军抱置别室,军士发扃取之。监军以闻,诏以代景略。
吐蕃赞普死,其弟嗣立。
夏,四月,丙寅,名陈许军曰忠武。
左金吾大将军李升云将禁军镇咸阳,疾病,其子政諲与虞候上官望等谋效山东籓镇,使将士奏摄父事。六月,壬子,升云卒。甲寅,诏追削升云官爵,籍没其家。
昭义节度使李长荣薨,上遣中使以手诏授本军大将,但军士所附者即授之。时大将来希皓为众所服,中使将以后诏付之。希皓言于众曰:“此军取人,合是希皓,但作节度使不得。若朝廷以一束草来,希皓亦必敬事。”中使言:“面奉进止,只令此军取大将校与节铖,朝廷不别除人。”希皓固辞。兵马使卢从史其位居四,潜与监军相结,起出伍曰:“若来大夫不肯受诏,从史请且句当此军。”监军曰:“卢中丞若如此,此亦固合圣旨。”中使因探怀取诏以授之。从史捧诏,再拜舞蹈。希皓亟回挥同列,北面称贺。军士毕集,更无一言。秋,八月,己未,诏以从史为节度使。九月,太子始得风疾,不能言。
顺宗至德弘道大圣大安孝皇帝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十一永贞元年(乙酉,公元八零五年)
春,正月,辛未朔,诸王、亲戚入贺德宗,太子独以疾不能来,德宗涕泣悲叹,由是得疾,日益甚。凡二十馀日,中外不通,莫知两宫安否。癸已,德宗崩。苍猝召翰林学士郑纟因、卫次公等至金銮殿草遗诏。宦官或曰:“禁中议所立尚未定。”众莫敢对。次公遽言曰:“太子虽有疾,地居冢嫡,中外属心。必不得已,犹应立广陵王。不然,必大乱。”纟因等从而和之,议始定。次公,河东人也。太子知人情忧疑,紫衣麻鞋,力疾出九仙门,召见诸军使,人心粗安。甲午,宣遗诏于宣政殿,太子縗服见百官。丙申,即皇帝位于太极殿。卫士尚疑之,企足引领而望之,曰:“真太子也!”乃喜而泣。
时顺宗失音,不能决事,常居宫中施帘帷,独宦官李忠言、昭容牛氏侍左右。百官奏事,自帷中可其奏。自德宗大渐,王伾先入,称诏召王叔文,坐翰林中使决事。伾以叔文意入言于忠言,称诏行下,外初无知者。以杜佑摄冢宰。二月,癸卯,上始朝百官于紫宸门。
己酉,加义武节度使张茂昭同平章事。
辛亥,以吏部郎中韦执谊为尚书左丞、同平章事。王叔文欲专国政,首引执谊为相,己用事于中,与相唱和。
壬子,李师古发兵屯西境以胁滑州。时告哀使未至诸道,义成牙将有自长安还得遗诏者,节度使李元素以师古邻道,欲示无外,遣使密以遗诏示之。师古欲乘国丧侵噬邻境,乃集将士谓曰:“圣上万福,而元素忽传遗诏,是反也,宜击之。”遂杖元素使者,发兵屯曹州,且告假道于汴。宣武节度使韩弘使谓曰:“汝能越吾界而为盗邪!有以相待,毋为空言!”元素告急,弘使谓曰:“吾在此,公安无恐。”或告曰:“翦棘夷道,兵且至矣,请备之。”弘曰:“兵来,不除道也。”不为之应。师古诈穷变索,且闻上即位,乃罢兵。元素表请自贬。朝廷两慰解之。元素,泌之族弟也。
吴少诚以牛皮鞋材遗师古,师古以盐资少诚,潜过宣武界,事觉,弘皆留,输之库,曰:“此于法不得以私相馈。”师古等皆惮之。
辛酉,诏数京兆尹道王实残暴掊敛之罪,贬通州长史。市里欢呼,皆袖瓦砾遮道伺之,实由间道获免。壬戌,以殿中丞王伾为左散骑常侍,依前翰林待诏,苏州司功王叔文为起居舍人、翰林学士。伾寝陋,吴语,上所亵狎;而叔文颇任事自许,微知文义,好言事,上以故稍敬之,不得如伾出入无阻。叔文入至翰林,而伾入至柿林院,见李忠言、牛昭容计事。大抵叔文依伾,伾依忠言,忠言依牛昭容,转相交结。每事先下翰林,使叔文可否,然后宣于中书,韦执谊承而行之。外党则韩泰、柳宗元、刘禹锡等主采听外事。谋议唱和,日夜汲汲如狂,互相推奖,曰伊、曰周、曰管、曰葛,僴然自得,谓天下无人。荣辱进退,生于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式。士大夫畏之,道路以目。素与往还者,相次拨擢,至一日除数人。其党或言曰,“某可为某官,”不过一二日,辄已得之。于是叔文及其党十馀家之门,昼夜车马如市。客候见叔文、伾者,至宿其坊中饼肆、酒垆下,一人得千钱,乃容之。伾尤阘茸,专以纳贿为事,作大匮贮金帛,夫妇寝其上。
甲子,上御丹凤门,赦天下,诸色逋负,一切蠲免,常贡之外,悉罢进奉。贞元之末政事为人患者,如宫市,五坊小儿之类,悉罢之。先是五坊小儿张捕鸟雀于闾里者,皆为暴横以取人钱物,至有张罗网于门,不许人出入者,或张井上使不得汲者。近之,辄曰:“汝惊供奉鸟雀!”即痛殴之,出钱物求谢,乃去。或相聚饮食于酒食之肆,醉饱而去,卖者或不知,就索其直,多被殴詈。或时留蛇一囊为质,曰:“此蛇所以致鸟雀而捕之者,今留付汝,幸善饲之,勿令饥渴。”卖者愧谢求哀,乃携挈而去。上在东官,皆知其弊,故即位首禁之。
乙丑,罢盐铁使月进钱。先是,盐铁月进羡馀而经入益少,至是,罢之。
三月,辛未,以王伾为翰林学士。
德宗之末,十年无赦,群臣以微过谴逐者皆不复叙用,至是始得量移。壬申,追忠州别驾陆贽、郴州别驾郑馀庆、杭州刺史韩皋、道州刺史阳城赴京师。贽之秉政也,贬驾部员外郎李吉甫为明州长史,既而徙忠州刺史。贽昆弟门人咸以为忧,至而吉甫忻然以宰相礼事之。贽初犹惭惧,后遂为深交。吉甫,栖筠之子。韦皋在成都,屡上表请以贽自代。贽与阳城皆未闻追诏而卒。
丙戌,加杜佑度支及诸道盐铁转运使。以浙西观察使李锜为镇海节度使,解其盐转运使。锜虽失利权而得节旄,故反谋亦未发。
戊子,名徐州军曰武宁,以张愔为节度使。
加彰义节度使吴少诚同平章事。
以王叔文为度支、盐铁转运副使。先是叔文与其党谋,得国赋在手,则可以结诸用事人,取军士心,以固其权,又惧骤使重权,人心不服,藉杜佑雅有会计之名,位重而务自全,易可制,故先令佑主其名,而自除为副以专之。叔文虽判两使,不以簿书为意,日夜与其党屏人窃语,人莫测其所为。以御史中丞武元衡为左庶子。德宗之末,叔文之党多为御史,元衡薄其为人,待之莽卤。元衡为山陵仪仗使,刘禹锡求为判官,不许。叔文以元衡在风宪,欲使附己,使其党诱以权利,元衡不认,由是左迁。元衡,平一之孙也。侍御史窦群奏屯田员外郎刘禹锡挟邪乱政,不宜在朝。又尝谒叔文,揖之曰:“事固有不可知者。”叔文曰:“何谓也?”群曰:“去岁李实怙恩挟贵,气盖一时,公当此时,逡巡路旁,乃江南一吏耳。今公一旦复据其地,安知路旁无如公者乎!”其党欲逐之,韦执谊以群素有强直名,止之。
上疾久不愈,时扶御殿,群臣瞻望而已,莫有亲奏对者。中外危惧,思早立太子,而王叔文之党欲专大权,恶闻之。宦官俱文珍、刘光琦、薛盈珍等皆先朝任使旧人,疾叔文、忠言等朋党专恣,乃启上召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李程、王涯入金銮殿,草立太子制。时牛昭容辈以广陵王淳英睿,恶之;絪不复请,书纸为“立嫡以长”字呈上,上颔之。癸巳,立淳为太子,更名纯。程,神符五世孙也。
贾耽以王叔文党用事,心恶之,称疾不出,屡乞骸骨。丁酉,诸宰相会食中书。故事,宰相方食,百寮无敢谒见者。叔文至中书,欲与执谊计事,令直省通之,直省以旧事告,叔文怒,叱直省。直省惧,入白。执谊逡巡惭赧,竟起迎叔文,就其閤语良久。杜佑、高郢、郑珣瑜皆停箸以待,有报者云:“叔文索饭,韦相公已与之同食閤中矣。”佑、郢心知不可,畏叔文、执谊,莫敢出言。珣瑜独叹曰:“吾岂可复居此位!”顾左右,取马径归,遂不起。二相皆天下重望,相次归卧,叔文、执谊等益无所顾忌,远近大惧。
夏,四月,壬寅,立皇弟谔为钦王,诚为珍王;子经为郯王,纬为均王,纵为溆王,纾为莒王,绸为密王,总为郇王,约为邵王,结为宋王,缃为集王,纟求为冀王,绮为和王,绚为衡王,纟熏为会王,绾为福王,纮为抚王,绲为岳王,绅为袁王,纶为桂王,繟为翼王。
乙已,上御宣政殿,册太子。百官睹太子仪表,退,皆相贺,至有感泣者,中外大喜。而王叔文独有忧色,口不敢言,但吟杜甫题《诸葛亮祠堂》诗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闻者哂之。先是,太常卿杜黄裳为裴延龄所恶,留滞台阁,十年不迁,及其婿韦执谊为相,始迁太常卿。黄裳劝执谊帅群臣请太子监国,执谊惊曰:“丈人甫得一官,奈何启口议禁中事!”黄裳勃然曰:“黄裳受恩三朝,岂得以一官相买乎!”拂衣起出。戊申,以给事中陆淳为太子侍读,仍更名质。韦执谊自以专权,恐太子不悦,故以质为侍读,使潜伺太子意,且解之。及质发言,太子怒曰:“陛下令先生为寡人讲经义耳,何为预他事!”质惶惧而出。
五月,辛未,以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左、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节度使。甲戌,以度支郎中韩泰为其行军司马。王叔文自知为内外所憎疾,欲夺取宦官兵权以自固,籍希朝老将,使主其名,而实以泰专其事。人情不测其所为,益疑惧。
辛卯,以王叔文为户部侍郎,依前充度支、盐铁转运副使。俱文珍等恶其专权,削去翰林之职。叔文见制书,大惊,谓人曰:“叔文日时至此商量公事,若不得此院职事,则无因而至矣。”王伾即为疏请,不从。再疏,乃许三五日一入翰林,去学士名。叔文始惧。
六月,己亥,贬宣歙巡官羊士谔为汀州宁化尉。士谔以公事至长安,遇叔文用事,公言其非。叔文闻之,怒,欲下诏斩之,执谊不可;则令杖杀之,执谊又以为不可,遂贬焉。由是叔文始大恶执谊,往来二人门下者皆惧。先时,刘辟以剑南支度副使将韦皋之意于叔文,求都领剑南三川,谓叔文曰:“太尉使辟致微诚于公,若与某三川,当以死相助;若不与,亦当有以相酬。”叔文怒,亦将斩之,执谊固执不可。辟尚游长安未去,闻贬士谔,遂逃归。执谊初为叔文所引用,深附之,既得位,欲掩其迹,且迫于公议,故时时为异同,辄使人谢叔文曰:“非敢负约,乃欲曲成兄事耳!”叔文诟怒,不之信,遂成仇怨。
癸丑,韦皋上表,以为:“陛下哀毁成疾,重劳万机,故久而未安,请权令皇太子亲监庶政,俟皇躬痊愈,复归春宫。臣位兼将相,今之所陈,乃其职分。”又上太子笺,以为:“圣上远法高宗,亮阴不言,委政臣下,而所付非人。王叔文、王伾、李忠言之徒,辄当重任,赏罚纵情,堕纪紊纲。散府库之积以赂权门。树置心腹,遍于贵位;潜结左右,忧在萧墙。窃恐倾太宗盛业,危殿下家邦,愿殿下即日奏闻,斥遂群小,使政出人主,则四方获安。”皋自恃重臣,远处西蜀,度王叔文不能动摇,遂极言其奸。俄而荆南节度使裴均、河东节度使严绶笺表继至,意与皋同,中外皆倚以为援,而邪党震惧。均,光庭之曾孙也。
王叔文既以范希朝、韩泰主京西神策军,诸宦者尚未寤。会边上诸将各以状辞中尉,且言方属希朝。宦者始寤兵柄为叔文等所夺,乃大怒曰:“从其谋,吾属必死其手。”密令其使归告诸将曰:“无以兵属人。”希朝至奉天,诸将无至者。韩泰驰归白之,叔文计无所出,唯曰:“奈何!奈何!”无几,其母病甚。丙辰,叔文盛具酒馔,与诸学士及李忠言、俱文珍、刘光琦等饮于翰林。叔文言曰:“叔文母病,以身任国事之故,不得亲医药,今将求假归侍。叔文比竭心力,不避危难,皆为朝廷之恩。一旦去归,百谤交至,谁肯见察以一言相助乎?”文珍随其语辄折之,叔文不能对,但引满相劝,酒数行而罢。丁巳,叔文以母丧去位。
秋,七月,丙子,加李师古检校侍中。
王叔文既有母丧,韦执谊益不用其语。叔文怒,与其党日夜谋起复,必先斩执谊而尽诛不附己者,闻者忷惧。自叔文归第,王伾失据,日诣宦官及杜佑请起叔文为相,且总北军;既不获,则请以为威远军使、平章事,又不得。其党皆忧悸不自保。是日,伾坐翰林中,疏三上,不报,知事不济,行且卧,至夜,忽叫曰:“伾中风矣!”明日,遂舆归不出。己丑,以仓部郎中、判度支案陈谏为河中少尹。伾、叔文之党至是始去。
癸巳,横海军节度使程怀信薨,以其子副使执恭为留后。
乙未,制以“积疢未复,其军国政事,权令皇太子纯句当。”时内外共疾王叔文党与专恣,上亦恶之。俱文珍等屡启上请令太子监国,上固厌倦万机,遂许之。又以太常卿杜黄裳为门下侍郎,左金吾大将军袁滋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俱文珍等以其旧臣,故引用之。又以郑珣瑜为吏部尚书,高郢为刑部尚书,并罢政事。太子见百官于东朝堂,百官拜贺。太子涕泣,不答拜。
八月,庚子,制“令太子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制敕称诰。”辛丑,太上皇徙居兴庆宫,诰改元永贞,立良娣王氏为太上皇后。后,宪宗之母也。
壬寅,贬王伾开州司马、王叔文渝州司户。伾寻病死贬所。明年,赐叔文死。
乙巳,宪宗即位于宣政殿。
丙午,升平公主献女口五十。上曰:“上皇不受献,朕何敢违!”遂却之。庚戌,荆南献毛龟二,上曰:“联所宝惟贤。嘉禾、神芝,皆虚美耳,所以《春秋》不书祥瑞。自今凡有嘉瑞,但准令申有司,勿复以闻。及珍禽奇兽,皆毋得献。”
癸丑,西川节度使南康忠武王韦皋薨。皋在蜀二十一年,重加赋敛,丰贡献以结主恩,厚给赐以抚士卒。士卒婚嫁死丧,皆供其资费,以是得久安其位而士卒乐为之用,服南诏,摧吐蕃。幕僚岁久官崇者则为刺史,已复还幕府,终不使还朝,恐泄其所为故也。府库既实,时宽其民,三年一复租赋,蜀人服其智谋而畏其威,至今画像以为土神,家家祀之。支度副使刘辟自为留后。
郎州武陵、龙阳江涨,流万馀家。
壬午,奉义节度使伊慎入朝。
辛卯,夏绥节度使韩全义入明。全义败于溵水而还,不朝觐而去,上在籓邸,闻其事而恶之。全义惧,乃请入朝。
刘辟使诸将表求节钺,朝廷不许。己未,以袁滋为剑南东、西川、山南西道安抚大使。
度支秦裴延龄所置别库,皆减正库之物别贮之。请并归正库,从之。
辛酉,遣度支、盐铁转运副使潘孟阳宣慰江、淮,行视租赋、榷税利害,因察官史否臧,百姓疾苦。
癸亥,以尚书左丞郑馀庆同平章事。
九月,戊辰,礼仪使奏:“曾太皇太皇沈氏岁月滋深,迎访理绝。案晋庾蔚之议,寻求三年之外,俟中寿而服之。伏请以大行皇帝启攒宫日,皇帝帅百官举哀,即以其日为忌。”从之。
壬申,监修国史韦执谊奏,始令史官撰《日历》。
己卯,贬神策行军司马韩泰为抚州刺史,司封郎中韩晔为池州刺史,礼部员外郎柳宗元为邵州刺史,屯田员外郎刘禹锡为连州刺史。
冬,十月,丁酉,右仆射、同平章事贾耽薨。
戊戌,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袁滋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征刘辟为给事中。
舒王谊薨。
太常议曾太皇太后谥曰睿真皇后。
山人罗令则自长安如普润,矫称太上皇诰,征兵于秦州刺史刘澭,且说澭以废立。澭执送长安,并其党杖杀之。
己酉,葬神武孝文皇帝于崇陵,庙号德宗。
十一月,己巳,祔睿真皇后、德宗皇帝主于太庙。礼仪使杜黄裳等议,以为:“国家法周制,太祖犹后稷,高祖犹文王,太宗犹武王,皆不迁。高宗在三昭三穆之外,请迁主于西夹室。”从之。
壬申,贬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执谊为崖州司马。执谊以尝与王叔文异同,且杜黄裳婿,故独后贬。然叔文败,执谊亦自失形势,知祸且至,虽尚为相,常不自得,奄奄无气,闻人行声,辄惶悸失色,以至于贬。
戊寅,以韩全义为太子少保,致仕。
刘辟不受征,阻兵自守。袁滋畏其强,不敢进。上怒,贬滋为吉州刺史。
复以右庶子武元衡为御史中丞。
朝议谓王叔文之党或自员外郎出为刺史,贬之太轻。己卯,再贬韩泰为虔州司马、韩晔为饶州司马、柳宗元为永州司马、刘禹锡为朗州司马,又贬河中少尹陈谏为台州司马,和州刺史凌准为连州司马,岳州刺史程异为郴州司马。
回鹘怀信可汗卒,遣鸿胪少卿孙杲临吊,册其嗣为腾里野合俱录毘伽可汗。
十二月,甲辰,加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同平章事。
以奉义节度使伊慎为右仆射。
己酉,以给事中刘辟为西川节度副使、知节度事。上以初嗣位,力未能计故也。右谏议大夫韦丹上疏,以为:“今释辟不诛,则朝廷可以指臂而使者,惟两京耳。此外谁不为叛!”上善其言。壬子,以丹为东川节度使。丹,津之五世孙也。
辛酉,百官请上上皇尊号曰应乾圣寿太上皇,上尊号曰文武大圣孝德皇帝。上许上上皇尊号而自辞不受。
壬戌,以翰林学士郑纟因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以刑部郎中杜兼为苏州刺史。兼辞行,上书称李锜且反,必奏族臣。上然之,留为吏部郎中。
●卷第二百三十七
【唐纪五十三】 起柔兆阉茂,尽屠维赤奋若六月,凡三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上元和元年(丙戌,公元八零六年)
春,正月,丙寅朔,上帅群臣诣兴庆宫上上皇尊号。
丁卯,赦天下,改元。
辛未,以鄂岳观察使韩皋为奉义节度使。癸酉,以奉义留后伊宥为安州刺史兼安州留后。宥,慎之子也。壬午,加成德节度使王士真同平章事。
甲申,上皇崩于兴庆宫。
刘辟既得旌节,志益骄,求兼领三川,上不许。辟遂发兵围东川节度使李康于梓州,欲以同幕卢文若为东川节度使。推官莆田林蕴力谏辟举兵,辟怒,械系于狱,引出,将斩之,阴戒行刑者使不杀,但数砺刃于其颈,欲使屈服而赦之。蕴叱之曰:“竖子,当斩即斩,我颈岂汝砥石邪!”辟顾左右曰:“真忠烈之士也!”乃黜为唐昌尉。上欲讨辟而重于用兵,公卿议者亦以为蜀险固难取,杜黄裳独曰:“辟狂戆书生,取之如拾芥耳!臣知神策军使高崇文勇略可用,愿陛下专以军事委之,勿置监军,辟必可擒。”上从之。翰林学士李吉甫亦劝上讨蜀,上由是器之。戊子,命左神策行营节度使高崇文将步骑五千为前军,神策京西行营兵马使李元奕将步骑二千为次军,与山南西道节度使严砺同讨辟。时宿将名位素重者甚众,皆自谓当征蜀之选,及诏用崇文,皆大惊。
上与杜黄裳论及籓镇,黄裳曰:“德宗自经忧患,务为姑息,不生除节帅。有物故者,先遣中使察军情所与则授之。中使或私受大将赂,归而誉之,即降旄钺,未尝有出朝廷之意者。陛下必欲振举纲纪,宜稍以法度裁制蕃镇,则天下可得而理也。”上深以为然,于是始用兵讨蜀,以至威行两河,皆黄裳启之也。
高崇文屯长武城,练卒五千,常如寇至,卯时受诏,辰时即行,器械糗粮,一无所阙。甲午,崇文出斜谷,李元奕出骆谷,同趣梓州。崇文军至兴元,军士有食于逆旅,折人匕箸者,崇文斩之以徇。
刘辟陷梓州,执李康。二月,严砺拔剑州,斩其刺史文德昭。
奚王诲落可入朝。丁酉,以诲落可为饶乐郡王,遣归。
癸丑,加魏博节度使田季安同平章事。
戊午,上与宰相论:“自古帝王,或勤劳庶政,或端拱无为,互有得失,何为而可?”杜黄裳对曰:“王者上承天地宗庙,下抚百姓四夷,夙夜忧勤,固不可自暇自逸。然上下有分,纪纲有叙,苟慎选天下贤才而委任之,有功则赏,有罪则刑,选用以公,赏刑以信,则谁不尽力,何求不获哉!明主劳于求人,而逸于任人,此虞舜所以能无为而治者也。至于簿书狱市烦细之事,各有司存,非人主所宜亲也。昔秦始皇以衡石程书,魏明帝自按行尚书事,隋文帝卫士传餐,皆无补于当时,取讥于后来,其耳目形神非不勤且劳也,所务非其道也。夫人主患不推诚,人臣患不竭忠。苟上疑其下,下欺其上,将以求理,不亦难乎!”上深然其言。
三月,丙寅,以神策京西行营节度使范希朝为右金吾大将军。
高崇文引兵自阆州趣梓州,刘辟将邢泚引兵遁去,崇文入屯梓州。辟归李康于崇文以求自雪,崇文以康败军失守,斩之。丙子,严砺奏克梓州。丁丑,制削夺刘辟官爵。
初,韩全义入朝,以其甥杨惠琳知夏绥留后。杜黄裳以全义出征无功,骄蹇不逊,直令致仕,以右骁卫将军李演为夏绥节度使。惠琳勒兵拒之,表称“将士逼臣为节度使”。河东节度使严绶表请讨之。诏河东、天德军合击惠琳,绶遣牙将阿跌光进及弟光颜将兵赴之,光进本出河曲步落稽,兄弟在河东军皆以勇敢闻。辛巳,夏州兵马使张承金斩惠琳,传首京师。东川节度使韦丹至汉中,表言“高崇文客军远斗,无所资。若与梓州,缀其士心,必能有功。”夏,四月,丁酉,以崇文为东川节度副使、知节度事。
潘孟阳所至,专事游宴,从仆三百人,多纳贿赂。上闻之,甲辰,以孟阳为大理卿,罢其度支、盐铁转运副使。
丙午,策试制举之士,于是校书郎元稹、监察御史独孤郁、校书郎下邽白居易、前进士萧俛、沈传师出焉。郁,及之子;俛,华之孙;传师,既济之子也。
杜佑请解财赋之职,仍举兵部侍郎、度支使、盐铁转运副使李巽自代。丁未,加佑司徒,罢其盐铁转运使,以巽为度支、盐铁转运使。自刘晏之后,居财赋之职者,莫能继之。巽掌使一年,征课所入,类晏之多,明年过之,又一年加一百八十万缗。
戊申,加陇右经略使、秦州刺史刘澭保义军节度使。
辛酉,以元稹为右拾遗,独孤郁为左拾遗,白居易为盩厔尉、集贤校理,萧俛为右拾遗,沈传师为校书郎。
稹上疏论谏职,以为:“昔太宗以王珪、魏征为谏官,宴游寝食未尝不在左右,又命三品以上入议大政,必遣谏官一人随之,以参得失,故天下大理。今之谏官,大不得豫召见,次不得参时政,排行就列,朝谒而已。近年以来,正牙不奏事,庶官罢巡对,谏官能举职者,独诰命有不便则上封事耳。君臣之际,讽谕于未形,筹画于至密,尚不能回至尊之盛意,况于既行之诰令,已命之除授,而欲以咫尺之书收丝纶之诏,诚亦难矣。愿陛下时于延英召对,使尽所怀,岂可置于其位而屏弃疏贱之哉!”顷之,复上疏,以为:“理乱之始,必有萌象。开直言,广视听,理之萌也;甘谄谀,蔽近习,乱之象也。自古人主即位之初,必有敢言之士,人主苟受而赏之,则君子乐行其道,竞为忠谠;小人亦贪其利,不为回邪矣。如是,则上下之志通,幽远之情达,欲无理得乎!苟拒而罪之,则君子卷怀括囊以保其身,小人阿意迎合以窃其位矣。如是,则十步之事,皆可欺也,欲无乱得乎!昔太宗初即政,孙伏伽以小事谏,太宗喜,厚赏之。故当是时,言事者惟患不深切,未尝以触忌讳为忧也。太宗岂好逆意而恶从欲哉?诚以顺适之快小,而危亡之祸大故也。陛下践祚,今已周岁,夫闻有受伏伽之赏者。臣等备位谏列,旷日弥年,不得召见,每就列位,屏气鞠躬,不敢仰视,又安暇议得失,献可否哉!供奉官尚尔,况疏远之臣乎!此盖群下因循之罪也。”因条奏请次对百官、复正牙奏事、禁非时贡献等十事。
稹又以贞元中王伾、王叔文伎术得幸东宫,永贞之际几乱天下,上书劝上早择修正之士使辅导诸子,以为:“太宗自为蕃王,与文学清修之士十八人居。后代太子、诸王,虽有僚属,日益疏贱,至于师傅之官,非眊聩废疾不任事者,则休戎罢帅不知书者为之。其友谕赞议之徒,尤为冗散之甚,搢绅皆耻由之。就使时得僻老儒生,越月逾时,仅获一见,又何暇傅之德义,纳之法度哉!夫以匹士爱其子,犹知求明哲之师而教之,况万乘之嗣,系四海之命乎!”上颇嘉纳其言,时召见之。
壬戌,邵王约薨。
五月,丙子,以横海留后程执恭为节度使。
庚辰,尚书左丞、同平章事郑馀庆罢为太子宾客。
辛卯,尊太上皇后为皇太后。
刘辟城鹿头关,连八栅,屯兵万馀人以拒高崇文。六月,丁酉,崇文击败之。辟置栅于关东万胜堆。戊戌,崇文遣骁将范阳高霞寓攻夺之,下瞰关城,凡八战皆捷。
加卢龙节度使刘济兼侍中。己亥,加平卢节度使李师古兼侍中。
庚子,高崇文破刘辟于德阳。癸卯,又破之于汉州。严砺遣其将严秦破辟众万馀人于绵州石碑谷。
初,李师古有异母弟曰师道,常疏斥在外,不免贫窭。师古私谓所亲曰:“吾非不友于师道也,吾年十五拥节旄,自恨不知稼穑之艰难。况师道复减吾数岁,吾欲使之知衣食之所自来,且以州县之务付之,计诸公必不察也。”及师古疾笃,师道时知密州事,好画及觱篥。师古谓判官高沐、李公度曰:“迨吾之未乱也,欲有问于子。我死,子欲奉谁为帅乎!”二人相顾未对。师古曰:“岂非师道乎?人情谁肯薄骨肉而厚他人,顾置帅不善,则非徒败军政也,且覆吾族。师道为公侯子孙,不务训兵理人,专习小人贱事以为己能,果堪为帅乎?幸诸公审图之!”闰月,壬戌朔,师古薨。沐、公度秘不发丧,潜逆师道于密州,奉以为节度副使。
秋,七月,癸丑,高崇文破刘辟之众万人于玄武。甲午,诏:“凡西川继援之兵,悉取崇文处分。”
壬寅,葬至德大圣大安孝皇帝于丰陵,庙号顺宗。
八月,壬戌,以妃郭氏为贵妃。
丁卯,立皇子宁为邓王,宽为澧王,宥为遂王,察为深王,寰为洋王,寮为绛王,审为建王。
李师道总军务,久之,朝命未至。师道谋于将佐,或请出兵掠四境。高沐固止之,请输两税,申官吏,行盐法,遣使相继奉表诣京师。杜黄裳请乘其未定而分之。上以刘辟未平,己巳,以师道为平卢留后、知郓州事。堂后主书滑涣久在中书,与知枢密刘光琦相结,宰相议事有与光琦异者,令涣达意,常得所欲,杜佑、郑纟因等皆低意善视之。郑馀庆与诸相议事,涣从旁指陈是非,馀庆怒叱之。未几,罢相。四方赂遗无虚日,中书舍人李吉甫言其专恣,请去之。上命宰相阖中书四门搜掩,尽得其奸状,九月。辛丑,贬涣雷州司户,寻赐死。籍没,家财凡数千万。
壬寅,高崇文又败刘辟之众于鹿头关,严秦败刘辟之众于神泉。河东将阿跌光颜将兵会高崇文于行营,愆期一日,惧诛,欲深入自赎,军于鹿头之西,断其粮道,城中忧惧。于是辟、绵江栅将李文悦、鹿头守将仇良辅皆以城降于崇文。获辟婿苏强,士卒降者万计。崇文遂长驱直指成都,所向崩溃,军不留行。辛亥,克成都。刘辟、卢文若帅数十骑西奔吐蕃,崇文使高霞寓等追之,及于羊灌田。辟赴江不死,擒之。文若先杀妻子,乃系石自沉。崇文入成都,屯于通衢,休息士卒,市肆不惊,珍宝山积,秋毫不犯,槛刘辟送京师。斩辟大将邢泚、馆驿巡官沈衍,馀无所问。军府事无巨细,命一遵韦南康故事,从容指扌为,一境皆平。
初,韦皋以西山运粮使崔从知邛州事,刘辟反,从以书谏辟;辟发兵攻之,从婴城固守;辟败,乃得免。从,融之曾孙也。
韦皋参佐房式、韦乾度、独孤密、符载、郗士美、段文昌等素服麻屦,衔土请罪。崇文皆释而礼之,草表荐式等,厚赆而遣之。目段文昌曰:“君必为将相,未敢奉荐。”载,庐山人;式,琯之从子;文昌,志玄之玄孙也。
辟有二妾,皆殊色,监军请献之,崇曰:“天子命我讨平凶竖,当以抚百姓为先,遽献妇人以求媚,岂天子之意邪!崇文义不为此。”乃以配将吏之无妻者。
杜黄裳建议征蜀及指受高崇文方略,皆悬合事宜。崇文素惮刘澭,黄裳使谓之曰:“若无功,当以刘澭相代。”故能得其死力。及蜀平,宰相入贺,上目黄裳曰:“卿之功也!”
辛巳,诏征少室山人李渤为左拾遗。渤辞疾不至,然朝政有得失,渤辄附奏陈论。
冬,十月,甲子,易定节度使张茂昭入朝。
制割资、简、陵、荣、昌、泸六州隶东川。房式等未至京师,皆除省寺官。丙寅,以高崇文为西川节度使。戊辰,以严砺为东川节度使。庚午,以将作监柳晟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晟至汉中,府兵讨刘辟还,未至城,诏复遣戍梓州,军士怨怒,,胁监军,谋作乱。晟闻之,疾驱入城,慰劳之,既而问曰:“汝曹何以得成功?’对曰:“诛反者刘辟耳。”晟曰:“辟以不受诏命,故汝曹得以立功,岂可复使它人诛汝以为功邪?’众皆拜谢,请诣戍所如诏书。军府由是获安。壬午,以平卢留后李师道为节度使。
戊子,刘辟至长安,并族党诛之。
武宁节度使张愔有疾,上表请代。十一月,戊申,征愔为工部尚书,以东都留守王绍代之,复以濠、泗二州隶武宁军。徐人喜得二州,故不为乱。
丙辰,以内常侍吐突承璀为左神策中尉。承璀事上于东宫,以干敏得幸。
是岁,回鹘入贡,始以摩尼偕来,于中国置寺处之。其法日晏乃食,食荤而不食湩酪。回鹘信奉之,可汗或与议国事。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上元和二年(丁亥,公元八零七年)
春,正月,辛卯,上祀圆丘,赦天下。
上以杜佑高年重德,礼重之,常呼司徒而不名。佑以老疾,请致仕。诏令佑每月入朝不过再三,因至中书议大政。它日听归樊川。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杜黄裳,有经济大略而不修小节,故不得久在相位。乙巳以黄裳同平章事,充河中、晋、绛、慈、隰节度使。己酉,以户部侍郎武元衡为门下侍郎,翰林学士李吉甫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吉甫闻之感泣,谓中书舍人裴垍曰:“吉甫流落江、淮,逾十五年,一旦蒙恩至此。思所以报德,惟在进贤,而朝廷后进,罕所接识,君有精鉴,愿悉为我言之。”垍取笔疏三十馀人,数月之间,选用略尽。当时翕然称吉甫为得人。
二月,癸酉,邕州奏破黄贼,获其酋长黄承庆。
夏,四月,甲子,以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朔方、灵、盐节度使,以右神策、盐州、定远兵隶焉,以革旧弊,任边将也。
秋、八月,刘济、王士真、张茂昭争私隙,迭相表请加罪。戊寅,以给事中房式为幽州、成德、义武宣慰使,和解之。
九月,乙酉,密王绸薨。
夏、蜀既平,籓镇惕息,多求入朝。镇海节度使李锜亦不自安,求入朝,上许之。遣中使至京口慰抚,且劳其将士。锜虽署判官王澹为留后,实无行意,屡迁行期,澹与敕使数劝谕之。锜不悦,上表称疾,请至岁暮入朝。上以问宰相,武元衡曰:“陛下初即政,锜求朝得朝,求止得止,可否在锜,将何以令四海!”上以为然,下诏征之。锜诈穷,遂谋反。王澹既掌留务,于军府颇有制置,锜益不平,密谕亲兵使杀之。会颁冬服,锜严兵坐幄中,澹与敕使入谒,有军士数百噪于庭曰:“王澹何人,擅主军务!”曳下,脔食之;大将赵琦出慰止,又脔食之;注刃于敕使之颈,诟詈,将杀之。锜阳惊,起救之。
冬,十月,己未,诏征锜为左仆射,以御史大夫李元素为镇海节度使。庚申,锜表言军变,杀留后、大将。先是,锜选腹心五人为所部五州镇将,姚志安处苏州,李深处常州,赵惟忠处湖州,丘自昌处杭州,高肃处睦州,各有兵数千,伺察刺史动静。至是,锜各使杀其刺史,遣牙将庚伯良将兵三千治石头城。常州刺史颜防用客李云计,矫制称招讨副使,斩李深,传檄苏、杭、湖、睦。请同进讨。湖州刺史辛秘潜募乡闾子弟数百,夜袭赵惟忠营,斩之。苏州刺史李素为姚志安所败,生致于锜,具桎梏钉于船舷,未及京口,会锜败,得免。乙丑,制削李锜官爵及属籍。以淮南节度使王锷统诸道兵为招讨处置使,征宣武、义宁、武昌兵并淮南、宣歙兵俱出宣州,江西兵出信州,浙东兵出杭州,以讨之。
高崇文在蜀期年,一旦谓监军曰:“崇文,河朔一卒,幸有功。致位至此。西川乃宰相回翔之地,崇文叨居日久,岂敢自安!”屡上表称“蜀中安逸,无所陈力,愿效死边陲。”上择可以代崇文者而难其人。丁卯,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武元衡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李锜以宣州富饶,欲先取之,遣兵马使张子良、李奉仙、田少卿将兵三千袭之。三人知锜必败,与牙将裴行立同谋讨之。行立,锜之甥也,故悉知锜之密谋。三将营于城外,将发,召士卒谕之曰:“仆射反逆,官军四集,常、湖二将继死,其势已蹙。今乃欲使吾辈远取宣城,吾辈何为随之族灭!岂若去逆效顺,转祸为福乎!”众悦,许诺,即夜,还趋城。行立举火鼓噪,应之于内,引兵趋牙门。锜闻子良等举兵,怒,闻行立应之,抚膺曰:“吾何望矣!”跣走,匿楼下。亲将李钧引挽强三百趋山亭,欲战,行立伏兵邀斩之。锜举家皆哭,左右执锜,裹之以幕,缒于城下,械送京师。挽强、蕃落争自杀,尸相枕藉。癸酉,本军以闻。乙亥,群臣贺于紫宸殿。上愀然曰:“朕之不德,致宇内数有干纪者,朕之愧也,何贺之为!”
宰相议诛锜大功以上亲,兵部郎中蒋乂曰:锜大功亲,皆淮安靖王之后也。淮安有佐命之功,陪陵、享庙,岂可以末孙为恶而累之乎!”又欲诛其兄弟,乂曰:“锜兄弟,故都统国贞之子也,国贞死王事,岂可使之不祀乎!”宰相以为然。辛巳,锜从父弟宋州刺史銛等皆贬官流放。
十一月,甲申朔,锜至长安,上御兴安门,面诘之。对曰:“臣初不反,张子良等教臣耳。”上曰:“卿为元帅,子良等谋反,何不斩之,然后入朝!”锜无以对。乃并其子师回腰斩之。
有司请毁锜祖考冢庙,中丞卢坦上言:“李锜父子受诛,罪已塞矣。昔汉诛霍禹,不罪霍光;先朝诛房遗爱不及房玄龄。《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以锜为不善而罪及五代祖乎?”乃不毁。
有司籍锜家财输京师。翰林学士裴垍、李绛上言,以为:“李锜僭侈,割剥六州之人以富其家,或枉杀其身而取其财。陛下闵百姓无告,故讨而诛之,今辇金帛以输上京,恐远近失望。愿以逆人资财赐浙西百姓,代今年租赋。”上嘉叹久之,即从其言。
昭义节度使卢从史,内与王士真、刘济潜通,而外献策请图山东,擅引兵东出。上召令还上党,从史托言就食邢、洺,不时奉诏。久之,乃还。
他日,上召李绛对于浴堂,语之曰:“事有极异者,朕比不欲言之。朕与郑纟因议敕从史归上党,续征入朝。纟因乃泄之于从史,使称上党乏粮,就食山东。为人臣负朕乃尔,将何以处之?”对曰:“审如此,灭族有馀矣!然纟因、从史必不自言,陛下谁从得之?”上曰:“吉甫密奏。”绛曰:“臣窃闻搢绅之论,称纟因为佳士,恐必不然。或者同列欲专朝政,疾宠忌前,愿陛下更熟察之,勿使人谓陛下信谗也!”上良久曰:“诚然,纟因必不至此。非卿言,朕几误处分。”上又尝从容问绛曰:“谏官多谤讪朝政,皆无事实,朕欲谪其尤者一二人以儆其馀,何如?”对曰:“此殆非陛下之意,必有邪臣欲壅蔽陛下之聪明者。人臣死生,系人主喜怒,敢发口谏者有几!就有谏者皆昼度夜思,朝删暮减,比得上达,什无二三。故人主孜孜求谏,犹惧不至,况罪之乎!如此,杜天下之口,非社稷之福也。”上善其言而止。
群臣请上尊号曰睿圣文武皇帝,丙申,许之。
盩厔尉、集贤校理白居易作乐府及诗百馀篇,规讽时事,流闻禁中。上风而悦之,召入翰林为学士。
十二月,丙辰,上谓宰相曰:“太宗以神圣之资,群臣进谏者犹往复数四,况朕寡昧,自今事有违,卿当十论,无但一二而已。
丙寅,以高崇文同平章事,充邠宁节度、京西诸军都统。
山南东道节度使于頔惮上英威,为子季友求尚主。上以皇女普宁公主妻之。翰林学士李谏曰:“頔,虏族,季友,庶孽,不足以辱帝女,宜更择高门美才。”上曰:“此非卿所知。”己卯,公主适季友,恩礼甚盛。頔出望外,大喜。顷之,上使人讽之入朝谢恩,頔遂奉诏。
是岁,李吉甫撰《元和国计簿》上之,总计天下方镇四十八,州府二百九十五,县千四百五十三。其凤翔、鄜坊、邠宁、振武、泾原、银夏、灵盐、河东、易定、魏博、镇冀、范阳、沧景、淮西、淄青等十五道七十一州不申户口外,每岁赋税倚办止于浙江东、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岳、福建、湖南八道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万户,比天宝税户四分减三。天下兵仰给县官者八十三万馀人,比天宝三分增一,大率二户资一兵。其水旱所伤,非时调发,不在此数。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上元和三年(戊子,公元八零八年)
春,正月,癸巳,群臣上尊号曰睿圣文武皇帝;赦天下。“自今长吏诣阙,无得进奉。”知枢密刘光琦奏分遣中使赍赦诣诸道,意欲分其馈遗,翰林学士裴垍、李绛奏“敕使所至烦扰,不若但附急递。”上从之。光琦称旧例,上曰:“例是则从之,苟为非是,奈何不改!”
临泾镇将郝泚以临泾地险要,水草美,吐蕃将入寇,必屯其地,言于泾原节度使段祐,奏而城之,自是泾原获安。
二月,戊寅,咸安大长公主薨于回鹘。三月,回鹘腾里可汗卒。
癸巳,郇王总薨。
辛亥,御史中丞卢坦奏弹前山南西道节度使柳晟,前浙东观察使阎济美违赦进奉。上召坦褒慰之,曰:“朕已释其罪,不可失信。”坦曰:“赦令宣布海内,陛下之大信也。晟等不畏陛下法,奈何存小信弃大信乎!”上乃命归所进于有司。
夏,四月,上策试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举人,伊阙尉牛僧孺、陆浑尉皇甫湜、前进士李宗闵皆指陈时政之失,无所避;户部侍郎杨於陵、吏部员外郎韦贯之为考策官,贯之署为上第。上亦嘉之。乙丑,诏中书优与处分。李吉甫恶其言直,泣诉于上,且言“翰林学士裴垍、王涯覆策。湜,涯之甥也,涯不先言;垍无所异同。”上不得已,罢垍、涯学士,垍为户部侍郎,涯为都官员外郎,贯之为果州刺史。后数日,费之再贬巴州刺史,涯贬虢州司马。乙亥,以杨於陵为岭南节度使,亦坐考策无异同也。僧孺等久之不调,各从辟于籓府。僧孺,弘之七世孙;宗闵,元懿之玄孙;贯之,福嗣之六世孙;湜,睦州新安人也。
丁丑,罢五月朔宣政殿朝贺。
以荆南节度使裴均为右仆射。均素附宦官得贵显,为仆射,自矜大。尝入朝,逾位而立;中丞卢坦揖而退之,均不从。坦曰:“昔姚南仲为仆射,位在此。”均曰:“南仲何人?”坦曰:“是守正不交权幸者。”坦寻改右庶子。
五月,翰林学士、左拾遗白居易上疏,以为:“牛僧孺等直言时事,恩奖登科,而更遭斥逐,并出为关外官。杨于陵等以考策敢收直言,裴垍等以覆策不退直言,皆坐谴谪。卢坦以数举职事黜庶子。此数人皆今之人望,天下视其进退以卜时之否藏者也。一旦无罪悉疏弃之,上下杜口,众心氵匈々,陛下亦知之乎?且陛下既下诏征之直言,索之极谏,僧孺等所对如此,纵未能推而行之,又何忍罪而斥之乎!昔德宗初即位,亦征直言极谏之士,策问天旱,穆质对云:‘两汉故事,三公当免,卜式著议,弘羊可烹。’德宗深嘉之,自畿尉擢为左补阙。今僧孺等所言未过于穆质,而遽斥之,臣恐非嗣祖宗之道也!”质,宁之子也。
丙午,册回鹘新可汗为爱登里啰汨密施合毘伽保义可汗。
西原蛮酋长黄少卿请降。六月,癸亥,以为归顺州刺史。
沙陀劲勇冠诸胡,吐蕃置之甘州,每战,以为前锋。回鹘攻吐蕃,取凉州。吐蕃疑沙陀贰于回鹘,欲迁之河外。沙陀惧,酋长硃邪尽忠与其子执宜谋复自归于唐,遂帅部落三万,循乌德犍山而东。行三日,吐蕃追兵大至,自洮水转战至石门,凡数百合。尽忠死,士众死者大半。执宜帅其馀众犹近万人,骑三千,诣灵州降。灵盐节度使范希朝闻之,自帅众迎于塞上,置之盐州,为市牛羊,广其畜牧,善抚之。诏置阴山府,以执宜为兵马使。未几,尽忠弟葛勒阿波又帅众七百诣希朝降,诏以为阴山府都督。自是,灵盐每有征讨,用之所向皆捷,灵盐军益强。
秋,七月,辛已朔,日有食之。
以右庶子卢坦为宣歙观察使。苏强之诛也,兄弘在晋州幕府,自免归,人莫敢辟。坦奏:“弘有才行,不可以其弟故废之,请辟为判官。”上曰:“向使苏强不死,果有才行,犹可用也,况其兄乎!”坦到官,值旱饥,谷价日增,或请抑其价。坦曰:“宣、歙土狭谷少,所仰四方之来者。若价贱,则商船不复来,益困矣。”既而米斗二百,商旅辐凑,民赖以生。
九月,庚寅,以于由页为司空,同平章事如故;加右仆射裴均同平章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淮南节度使王锷入朝。锷家巨富,厚进奉及赂宦官,求平章事。翰林学士白居易上言以为:“宰相人臣极位,非清望大功不应授。昨除裴均,外议已纷然,今又除锷,则如锷之辈皆生冀望。若尽与之,则典章大怀,又不感恩;不与,则厚薄有殊,或生怨望。幸门一启,无可如何。且锷在镇五年,百计诛求,货财既足,自入进奉。若除宰相,四方籓镇皆谓锷以进奉得之,竞为割剥,则百姓何以堪之!”事遂寝。
壬辰,加宣武节度使韩弘同平章事。
丙申,以户部侍郎裴垍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上虽以李吉甫故罢垍学士,然宠信弥厚,故未几复擢为相。初,德宗不任宰相,天下细务皆自决之,由是裴延龄辈得用事。上在籓邸,心固非之,及即位,选擢宰相,推心委之,尝谓垍等曰:“以太宗、玄宗之明,犹藉辅佐以成其理,况如朕不及先圣万倍者乎!”垍亦竭诚辅佐。上尝问垍:“为理之要何先?’对曰:“先正其心。”旧制,民输税有三: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建中初定两税,货重钱轻。是后货轻钱重,民所出已倍其初。其留州、送使者,所在又降省估,就实估以重敛于民。及垍为相,奏:“天下留州、送使物,请一切用省估。其观察使,先税所理之州以自给,不足,然后许税于所属之州。”由是江、淮之民稍苏息。先是,执政多恶谏官言时政得失,垍独赏之。垍器局峻整,人不敢干以私。尝有故人自远诣之,垍资给优厚,从容款狎。其人乘间求京兆判司,垍曰:“公才不称此官,不敢以故人之私伤朝廷至公。它日有盲宰相怜公者,不妨得之,垍则必不可。”
戊戌,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河中、晋绛节度使邠宣公社黄裳薨。
冬,十二月,庚戌,置行原州于临泾,以镇将郝下泚为刺史。
南诏王异牟寻卒,子寻阁劝立。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上元和四年(己丑,公元八零九年)
春,正月,戊子,简王遘薨。
渤海康王嵩璘卒,子元瑜立,改元永德。
南方旱饥。庚寅,命左司郎中郑敬等为江、淮、二浙、荆、湖、襄、鄂等道宣慰使,赈恤之,将行,上戒之曰:“朕宫中用帛一匹,皆籍其数,惟贝周救百姓,则不计费,卿辈宜识此意,勿效潘孟阳饮酒游山而已。”
给事中李籓在门下,制敕有不可者,即于黄纸后批之。吏请更连素纸,籓曰:“如此,乃状也,何名批敕!”裴垍荐籓有宰相器。上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郑纟因循默取容,二月,丁卯,罢纟因为太子宾客,擢籓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籓知无不言,上甚重之。
河东节度使严绶,在镇九年,军政补署一出监军李辅光,绶拱手而已。裴垍具奏其状,请以李鄘代之。三月,乙酉,以绶为左仆射,以凤翔节度使李鄘为河东节度使。
成德节度使王士真薨,其子副大使承宗自为留后。河北三镇,相承各置副大使,以嫡长为之,父没则代领军务。
上以久旱,欲降德音。翰林学士李绛、白居易上言,以为“欲令实惠及人,无如减其租税。”又言“宫人驱使之馀,其数犹广,事宜省费,物贵徇情。”又请“禁诸道横敛,以充进奉。”又言“岭南、黔中、福建风俗,多掠良人卖为奴婢,乞严禁止。”闰月,己酉,制降天下系囚,蠲租税,出宫人,绝进奉,禁掠卖,皆如二臣之请。己未,雨。绛表贺曰:“乃知忧先于事,故能无忧;事至而忧,无救于事。”
初,王叔文之党既贬,有诏,虽遇赦无得量移。吏部尚书、盐铁转运使李巽奏:“郴州司马程异,吏才明辨,请以为杨子留后。”上许之。巽精于督察,吏人居千里之外,战栗如在巽前。异句检簿籍,又精于巽,卒获其用。
魏征玄孙稠贫甚,以故第质钱于人,平卢节度使李师道请以私财赎出之。上命白居易草诏,居易奏言:“事关激劝,宜出朝廷。师道何人,敢掠斯美!望敕有司以官钱赎还后嗣。”上从之,出内库钱二千缗赎赐魏稠,仍禁质卖。
王承宗叔父士则以承宗擅自立,恐祸及宗,与幕客刘栖楚俱自归京师。诏以士则为神策大将军。
翰林学士李绛等奏曰:“陛下嗣膺大宝,四年于兹,而储闱未立,典册不行,是开窥觎之端,乖重慎之义,非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也。伏望抑扌为谦之小节,行至公之大典。”丁卯,制立长子邓王宁为皇太子。宁,纪美人之子也。
辛未,灵盐节度使范希朝奏以太原防秋兵六百人衣粮给沙陀,许之。
夏,四月,山南东道节度使裴均恃有中人之助,于德音后首进银器千五百馀两。翰林学士李绛、白居易等上言:“均欲以此尝陛下,愿却之。”上遽命出银器付度支。既而有旨谕进奏院:“自今诸道进奉,无得申御史台;有访问者,辄以名闻。”白居易复以为言,上不听。
上欲革河北诸镇世袭之弊,乘王士真死,欲自朝廷除人,不从则兴师讨之。裴垍曰:“李纳跋扈不恭,王武俊有功于国,陛下前许师道,今夺承宗,沮劝违理,彼必不服。”由是议久不决。上以问诸学士,李绛等对曰:“河北不遵声教,谁不愤叹,然今日取之,或恐未能。成德军自武俊以来,父子相承四十馀年,人情贯习,不以为非。况承宗已总军务,一旦易之,恐未即奉诏。又范阳、魏博、易定、淄青以地相传,与成德同体,彼闻成德除人,必内不自安,阴相党助,虽茂昭有请,亦恐非诚。所以然者,今国家除人代承宗,彼邻道劝成,进退有利。若所除之人得入,彼则自以为功;若诏令有所不行,彼因潜相交结,在于国体,岂可遽休!须兴师四面攻讨,彼将帅则加官爵,士卒则给衣粮,按兵玩寇,坐观胜负,而劳费之病尽归国家矣。今江、淮水,公私困竭,军旅之事,殆未可轻议也。”左军中尉吐突承璀欲希上意,夺裴垍权,自请将兵讨之。上疑未决,宗正少卿李拭奏称:“承宗不可不讨。承璀亲近信臣,宜委以禁兵,使统诸军,谁敢不服!”上以拭状示诸学士曰:“此奸臣也,知腾欲将承璀,故上此奏。卿曹记之,自今勿令得进用。”昭义节度使卢从史遭父丧,朝廷久未起复,从史惧,因承璀说上,请发本军讨承宗。壬辰,起复从史左金吾大将军,馀如故。
初,平凉之盟,副无帅判官路泌、会盟判官郑叔矩皆没于吐蕃。其后吐蕃请和,泌子随三诣阙号泣上表,乞从其请。德宗以吐蕃多诈,不许。至是,吐蕃复请和,随又五上表,诣执政泣请,裴垍、李籓亦言于上,请许其和。上从之。五月,命祠部郎中徐复使吐蕃。
六月,以灵盐节度使范希朝为河东节度使。朝议以沙陀在灵武,迫近吐蕃,虑其反复,又部落众多,恐长谷价,乃命悉从希朝诣河东。希朝选其骁骑千二百,号沙陀军,置使以领之,而处其馀众于定襄川。于是硃邪执宜始保神武川之黄花堆。
左军中尉吐突承璀领功德使,盛修安国寺,奏立圣德碑,高大一准《华岳碑》,先构碑楼,请敕学士撰文,且言“臣已具钱万缗,欲酬之。”上命李绛为之,绛上言:“尧、舜、禹、汤,未尝立碑自言圣德,惟秦始皇于巡游所过,刻石高自称述,未审陛下欲何所法!且叙修寺之美,不过壮丽观游,岂所以光益圣德!”上览奏,承璀适在旁,上命曳倒碑楼。承璀言:“碑楼甚大,不可曳,请徐毁撤。”冀得延引,乘间再论。上厉声曰:“多用牛曳之!”承璀乃不敢言。凡用百牛曳之,乃倒。
●卷第二百三十八
【唐纪五十四】 起屠维赤奋若七月,尽玄黓执徐九月,凡三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四年(己丑,公元八零九年)
秋,七月,壬戌,御史中丞李夷简弹京兆尹杨凭,前为江西观察使,贪污僭侈。丁卯,贬凭临贺尉。夷简,元懿之玄孙也。上命尽籍凭资产,李绛谏曰:“旧制,非反逆不籍其家。”上乃止。凭之亲友无敢送者,栎阳尉徐晦独至蓝田与别。太常卿权德舆素与晦善,谓之曰:“君送杨临贺,诚为厚矣,无乃为累乎!”对曰:“晦自布衣蒙杨公知奖,今日远谪,岂得不与之别!借如明公它日为谗人所逐,晦敢自同路人乎!”德舆嗟叹,称之于朝。后数日,李夷简奏为监察御史。晦谢曰:“晦平生未尝得望公颜色,公何从而取之!”夷简曰:“君不负杨临贺,肯负国乎!”
上密问诸学士曰:“今欲用王承宗为成德留后,割其德、棣二州更为一镇以离其势,并使承宗输二税,请官吏,一如师道,何如?’李绛等对曰:“德、棣之隶成德,为日已久,今一旦割之,恐承宗及其将士忧疑怨望,得以为辞。况其邻道情状一同,各虑它日分割,或潜相构扇。万一旅拒,倍难处置,愿更三思。所是二税、官吏,愿因吊祭使至彼,自以其意谕承宗,令上表陈乞如师道例,勿令知出陛下意。如此,则幸而听命,于理固顺,若其不听,体亦无损。”上又问:“今刘济、田季安皆有疾,若其物故,岂可尽如成德付授其子,天下何时当平!议者皆言‘宜乘此际代之,不受则发兵讨之,时不要失。’如何?”对曰:“群臣见陛下西取蜀,东取吴,易于反掌,故谄谀躁竞之人争献策画,劝开河北,不为国家深谋远虑,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势与二方异。何则?西川、浙西皆非反侧之地,其四邻皆国家臂指之臣。刘辟、李锜独生狂谋,其下皆莫之与,辟、锜徒以货财啖之,大军一临,则涣然离耳。故臣等当时亦劝陛下诛之,以其万全故也。成德则不然,内则胶固岁深,外则蔓连势广,其将士百姓怀其累代煦妪之恩,不知君臣逆顺之理,谕之不从,威之不服,将为朝廷羞。又,邻道平居或相猜恨,及闻代易,必合为一心,盖各为子孙之谋,亦虑他日及此故也。万一馀道或相表里,兵连祸结,财尽力竭,西戎、北狄乘间窥窬,其为忧患可胜道哉!济、季安与承宗事体不殊,若物故之际,有间可乘,当临事图之。于今用兵,则恐未可。太平之业,非朝夕可致,愿陛下审处之。”时吴少诚病甚,降等复上言:“少诚病必不起。淮西事体与河北不同,四旁皆国家州县,不与贼邻,无党援相助。朝廷命帅,今正其时,万一不从,可议征讨。臣愿舍恒冀难致之策,就申蔡易成之谋。脱或恒冀连兵,事未如意,蔡州有衅,势可兴师,南北之役俱兴,财力之用不足。傥事不得已,须赦承宗,则恩德虚施,威令顿废。不如早赐处分,以收镇冀之心,坐待机宜,必获申蔡之利。”既而承宗久未得朝命,颇惧,累表自诉。八月,壬午,上乃遣京兆少尹裴武诣真定宣慰,承宗受诏甚恭,曰:“三军见迫,不暇俟朝旨,请献德、棣二州以明恳款。
丙申,安南都护张舟奏破环王三万众。
九月,甲辰朔,裴武复命。庚戌,以承宗为成德军节度、恒、冀、深、赵州观察使,德州刺史薛昌朝为保信军节度、德、棣二州观察使。昌朝,嵩之子,王氏之婿也,故就用之。田季安得飞报,先知之,使谓承宗曰:“昌朝阴与朝廷通,故受节钺。”承宗遽遣数百骑驰入德州,执昌朝,至真定,囚之。中使送昌朝节过魏州,季安阳为宴劳,留使者累日,比至德州,已不及矣。上以裴武为欺罔,又有谮之者曰:“武使还,先宿裴垍家,明旦乃入见。”上怒甚,以语李绛,欲贬武于岭南。绛曰:“武昔陷李怀光军中,守节不屈,岂容今日遽为奸回!盖贼多变诈,人未易尽其情。承宗始惧朝廷诛讨,故请献二州。既蒙恩贷,而邻道皆不欲成德开分割之端,计必有阴行间说诱而胁之,使不得守其初心者,非武之罪也。今陛下选武使入逆乱之地,使还,一语不相应,遽窜之暇荒,臣恐自今奉使贼廷者以武为戒,苟求便身,率为依阿两可之言,莫肯尽诚具陈利害,如此,非国家之利也。且垍、武久处朝廷,谙练事体,岂有使还未见天子而先宿宰相家乎!臣敢为陛下必保其不然,此殆有谗人欲伤武及垍者,愿陛下察之。”上良久曰:“理或有此。”遂不问。
丙辰,振武奏吐蕃五万馀骑至拂梯泉。辛未,丰州奏吐蕃万馀骑至大石谷,掠回鹘入贡还国者。
左神策军吏李昱贷长安富人钱八千缗,满三岁不偿,京兆尹许孟容收捕械系,立期使偿,曰:“期满不足,当死。”一军大惊。中尉诉于上,上遣中使宣旨,送本军,孟容不之遣。中使再至,孟容曰:“臣不奉诏,当死。然臣为陛下尹京畿,非抑制豪强,何以肃清辇下!钱未毕偿,昱不可得。”上嘉其刚直而许之,京城震栗。
上遣中使谕王承宗,使遣薛昌朝还镇。承宗不奉诏。冬,十月,癸未,制削夺承宗官爵,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为左、右神策、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等使。翰林学士白居易上奏,以为:“国家征伐,当责成将帅,近岁始以中使为监军。自古及今,未有征天下之兵,专令中使统领者也。今神策军既不置行营节度使,即承璀乃制将也。又充诸军招讨处置使,即承璀乃都统也。臣恐四方闻之,必轻朝廷;四夷闻之,必笑中国。陛下忍令后代相传云以中官为制将、都统自陛下始乎!臣又恐刘济、茂昭及希朝、从史乃至诸道将校皆耻受承璀指麾,心既不齐,功何由立!此是资承宗之计而挫诸将之势也。陛下念承璀勤劳,贵之可也;怜其忠赤,富之可也。至于军国权柄,动关理乱,朝廷制度,出自祖宗,陛下宁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从人之欲而自损圣明,何不思于一时之间而取笑于万代之后乎!”时谏官、御史论承璀职名太重者相属,上皆不听。戊子,上御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盐铁使李鄘、京兆尹许孟容、御史中丞李夷简、谏议大夫孟简、给事中吕元膺、穆质、右补阙独孤郁等极言其不可。上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马使,改处置为宣慰而已。李绛尝极言宦官骄横,侵害政事,谗毁忠贞。上曰:“此属安敢为谗!就使为之,朕亦不听。”绛曰:“此属大抵不知仁义,不分枉直,唯利是嗜,得赂则誉跖、足乔为廉良,怫意则毁龚、黄为贪暴,能用倾巧之智,构成疑似之端,朝夕左右浸润以入之,陛下必有时而信之矣。自古宦官败国者,备载方册,陛下岂得不防其渐乎!”
己亥,吐突承璀将神策兵发长安,命恒州四面籓镇各进兵招讨。
初,吴少诚宠其大将吴少阳,名以从弟,署为军职,出入少诚家如至亲,累迁申州刺史。少诚病,不知人,家僮鲜于熊儿诈以少诚命召少阳摄副使、知军州事。少诚有子元庆,少阳杀之。十一月,己巳,少诚薨,少阳自为留后。
是岁,云南王寻阁劝卒,子劝龙晟立。
田季安闻吐突承璀将兵讨王承宗,聚其徒曰:“师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赵,赵虏,魏亦虏矣,计为之奈何?”其将有超伍而言者,曰:“愿借骑五千,以除君忧!”季安大呼曰:“壮哉!兵决出,格沮者斩!”
幽州牙将绛人谭忠为刘济使魏,知其谋,入谓季安曰:“如某之谋,是引天下之兵也。何者?今王师越魏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君知谁为之谋?此乃天子自为之谋,欲将夸服于臣下也。若师未叩赵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且能不耻于天下乎!既耻且怒,必任智士画长策,仗猛将练精兵,毕力再举涉河,鉴前之败,必不越魏而伐赵,校罪轻重,必不先赵而后魏,是上不上,下不下,当魏而来也。”季安曰:“然则若之何?”忠曰:“王师入魏,君厚犒之。于是悉甲压境,号曰伐赵,而可阴遗赵人书曰:‘魏若伐赵,则河北义士谓魏卖友;魏若与赵,则河南忠臣谓魏反君。卖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执事若能阴解陴障,遗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赵,西得以为臣,于赵有角尖之耗,于魏获不世之利,执事岂能无意于魏乎!’赵人脱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来,是天眷魏也。”遂用忠之谋,与赵阴计,得其堂阳。忠归幽州,谋欲激刘济讨王承宗。会济合诸将言曰:“天子知我怨赵,今命我伐之,赵亦必大备我。伐与不伐孰利?”忠疾对曰:“天子终不使我伐赵,赵亦不备燕。”济怒曰:“尔何不直言济与承宗反乎!”命系忠狱。使人视成德之境,果不为备。后一日,诏果来,令济“专护北疆,勿使朕复挂胡忧,而得专心于承宗。”济乃解狱召忠曰:“信如子断矣,何以知之?”忠曰:“卢从史外亲燕,内实忌之;外绝赵,内实与之。此为赵画曰:‘燕以赵为障,虽怨赵,必不残赵,不必为备,’一且示赵不敢抗燕,二且使燕获疑天子。赵人既不备燕,潞人则走告于天子曰:‘燕厚怨赵,赵见伐而不备燕,是燕反与赵也。’此所以知天子终不使君伐赵,赵亦不备燕也。”济曰:“今则奈何?”忠曰:“燕、赵为怨,天下无不知。今天子伐赵,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济易水,此正使潞人以燕卖恩于赵,败忠于上,两皆售也。是燕贮忠义之心,卒染私赵之口,不见德于赵人,恶声徒嘈嘈于天下耳。惟君熟思之!”济曰:“吾知之矣。”乃下令军中曰:“五日毕出,后者醢以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五年(庚寅,公元八一零年)
春,正月,刘济自将兵七万人击王承宗,时诸军皆未进,济独前奋击,拔饶阳、束鹿。河东、河中、振武、义武四军为恒州北道招讨,会于定州。会望夜,军吏以有外军,请罢张灯。张茂昭曰:“三镇,官军也,何谓外军!”命张灯,不禁行人,不闭里门,三夜如平日,亦无敢喧哗者。
丁卯,河东将王荣拔王承宗洄湟镇。吐突承璀至行营,威令不振,与承宗战,屡败。左神策大将军郦定进战死。定进,骁将也,军中夺气。
洒南尹房式有不法事,东台监察御史元稹奏摄之,擅令停务。朝廷以为不可,罚一季俸,召还西京。至敷水驿,有内侍后至,破驿门呼骂而入,以马鞭击稹伤面。上复引稹前过,贬江陵士曹。翰林学士李绛、崔群言稹无罪。白居易上言:“中使陵辱朝士,中使不问而稹先贬,恐自今中使出外益暴横,人无敢言者。又,稹为御史,多所举奏,不避权势,切齿者众,恐自今无人肯为陛下当官执法,疾恶绳愆,有大奸猾,陛下无从得知。”上不听。
上以河朔方用兵,不能讨吴少阳。三月,己未,以少阳为淮西留后。
诸军讨王承宗者久无功,白居易上言,以为:“河北本不当用兵,今既出师,承璀未尝苦战,已失大将,与从史两军入贼境,迁延进退,不惟意在逗留,亦是力难支敌。希朝、茂昭至新市镇,竟不能过。刘济引全军攻围乐寿,久不能下。师道、季安元不可保,察其情状,似相计会,各收一县,遂不进军。陛下观此事势,成功有何所望!以臣愚见,须速罢兵,若又迟疑,其害有四:可为痛惜者二,可为深忧者二。何则?若保有成,即不论用度多少;既的知不可,即不合虚费赀粮。悟而后行,事亦非晚。今迟校一日有一日之费,更延旬月,所费滋多,终须罢兵,何如早罢!以府库钱帛、百姓脂膏资助河北诸侯,转令强大。此臣为陛下痛惜者一也。臣又恐河北诸将见吴少阳已受制命,必引事例轻重,同词请雪承宗。若章表继来,即义无不许。请而后舍,体势可知,转令承宗胶固同类。如此,则与夺皆由邻道,恩信不出朝廷,实恐威权尽归河北。此为陛下痛惜者二也。今天时已热,兵气相蒸,至于饥渴疲劳,疾疫暴露,驱以就战,人何以堪!纵不惜身,亦难忍苦。况神策乌杂城市之人,例皆不惯如此,忽思生路,或有奔逃,一人若逃,百人相扇,一军若散,诸军必摇,事忽至此,悔将何及!此为陛下深忧者一也。臣闻回鹘、吐蕃皆有细作,中国之事,小大尽知。今聚天下之兵,唯讨承宗一贼,自冬及夏,都未立功,则兵力之强弱,资费之多少,岂宜使西戌、北虏一一知之!忽见利生心,乘虚入寇,以今日之势力,可能救其首尾哉!兵连祸生,何事不有!万一及此,实关安危。此其为陛下深忧者二也。”
卢从史首建伐王承宗之谋,及朝廷兴师,从史逗留不进,阴与承宗通谋,令军士潜怀承宗号;又高刍粟之价以败度支,讽朝廷求平章事,诬奏诸道与贼通,不可进兵,上甚患之。会从史遣牙将王翊元入奏事,裴垍引与语,为言为臣之义,微动其心,翊元遂输诚,言从史阴谋及可取之状。垍令翊元还本军经营,复来京师,遂得其都知兵马使乌重胤等款要。垍言于上曰:“从史狡猾骄很,必将为乱。今闻其与承璀对营,视承璀如婴儿,往来殊不设备。失今不取,后虽兴大兵,未可以岁月平也。”上初愕然,熟思良久,乃许之。从史性贪,承璀盛陈奇玩,视其所欲,稍以遗之。从史喜,益相昵狎。甲申,承璀与行营兵马使李听谋,召从史入营博,伏壮士于幕下,突出,擒诣帐后缚之,内车中,驰诣京师。左右惊乱,承璀斩十馀人,谕以诏旨。从史营中士卒闻之,皆甲以出,操兵趋哗。乌重胤当军门叱之曰:“天子有诏,从者赏,敢违者斩!”士卒皆敛兵还部伍。会夜,车疾驱,未明,已出境。重胤,承洽之子;听,晟之子也。
丁亥,范希朝、张茂昭大破承宗之众于木刀沟。
上嘉乌重胤之功,欲即授以昭义节度使。李绛以为不可,请授重胤河阳,以河阳节度使孟元阳镇昭义。会吐突承璀奏,已牒重胤句当昭义留后,绛上言:“昭义五州据山东要害,魏博、恒、幽诸镇蟠结,朝廷恃此以制之。邢、滋、洺入其腹内,诚国之宝地,安危所系也。向为从史所据,使朝廷旰食,今幸而得之,承璀复以与重胤,臣闻之惊叹,实所痛心!昨国家诱执从史,虽为长策,已失大体。今承璀又以文牒差人为重镇留后,为之求旌节,无君之心,孰甚于此!陛下昨日得昭义,人神同庆,威令再立;今日忽以授本军牙将,物情顿沮,纪纲大紊。校计利害,更不若从史为之。何则?从史虽蓄奸谋,已是朝廷牧伯。重胤出于列校,以承璀一牒代之,窃恐河南、北诸侯闻之,无不愤怒,耻与为伍。且谓承璀诱重胤使逐从史而代其位,彼人人麾下各有将校,能无自危乎!傥刘济、茂昭、季安、执恭、韩弘、师道继有章表陈其情状,并指承璀专命之罪,不知陛下何以处之?若皆不报,则众怒益甚;若为之改除,则朝廷之威重去矣。”上复使枢密使梁守谦密谋于绛曰:“今重胤已总军务,事不得已,须应与节。”对曰:“从史为帅不由朝廷,故启其邪心,终成逆节。今以重胤典兵,即授之节,威福之柄不在朝廷,何以异于从史乎!重胤之得河阳,已为望外之福,岂敢更为旅拒!况重胤所以能执从史,本以杖顺成功,一旦自逆诏命,安知同列不袭其迹而动乎!重胤军中等夷甚多,必不愿重胤独为主帅。移之他镇,乃惬众心,何忧其致乱乎!”上悦,皆如其请。壬辰,以重胤为河阳节度使,元阳为昭义节度使。戊戌,贬卢从史欢州司马。
五月,乙巳,昭义军三千馀人夜溃,奔魏州。刘济奏拔安平。
庚申,吐蕃遣其臣论思邪热入见,且归路泌、郑叔矩之柩。甲子,奚寇灵州。
六月,甲申,白居易复上奏,以为:“臣比请罢兵,今之事势,又不如前,不知陛下复何所待!”是时,上每有军国大事,必与诸学士谋之。尝逾月不见学士,李绛等上言:“臣等饱食不言,其自为计则得矣,如陛下何!陛下询访理道,开纳直言,实天下之幸,岂臣等之幸!”上遽令“明日三殿对来。”白居易尝因论事,言“陛下错”,上色庄而罢,密召承旨李绛,谓:“白居易小臣不逊,须令出院。”绛曰:“陛下容纳直言,故群臣敢竭诚无隐。居易言虽少思,志在纳忠。陛下今日罪之,臣恐天下各思箝口,非所以广聪明,昭圣德也。”上悦,待居易如初。上尝欲近猎苑中,至蓬莱池西,谓左右曰:“李绛必谏,不如且止。”
秋,七月,庚子,王承宗遣使自陈为卢从史所离间,乞输贡赋,请官吏,许其自新。李师道等数上表请雪承宗,朝廷亦以师久无功,丁未,制洗雪承宗,以为成德军节度使,复以德、棣二州与之。悉罢诸道行营将士,共赐布帛二十八万端匹,加刘济中书令。
刘济之讨王承宗也,以长子绲为副大使,掌幽州留务。济军瀛州,次子总为瀛州刺史,济署行营都知兵马使,使屯饶阳。济有疾,总与判官张、孔目官成国宝谋,诈使人从长安来,曰:“朝廷以相公逗留无功,已除副大使为节度使矣。”明日,又使人来告曰:“副大使旌节已至太原。”又使人走而呼曰:“旌节已过代州。”举军惊骇。济愤怒不知所为,杀大将素与绲厚者数十人,追绲诣行营,以张兄皋代知留务。济自朝至日昃不食,渴索饮,总因置毒而进之。乙卯,济薨。绲行至涿州,总矫以父命杖杀之,遂领军务。
岭南监军许遂振以飞语毁节度使杨于陵于上,上命召于陵还,除冗官。裴垍曰:“于陵性廉直,陛下以遂振故黜籓臣,不可。”丁巳,以于陵为吏部侍郎。遂振寻自抵罪。
八月,乙亥,上与宰相语及神仙,问:“果有之乎?”李籓对曰:“秦始皇、汉武帝学仙之效,具载前史,太宗服天竺僧长年药致疾,此古今之明戒也。陛下春秋鼎盛,方励志太平,宜拒绝方士之说。苟道盛德充,人安国理,何忧无尧、舜之寿乎!”
九月,己亥,吐突承璀自行营还。辛亥,复为左卫上将军,充左军中尉。裴垍曰:“承璀首唱用兵,疲弊天下,卒无成功,陛下纵以旧恩不加显戮,岂得全不贬黜以谢天下乎!”给事中段平仲、吕元膺言承璀可斩。李绛奏称:“陛下不责承璀,他日复有败军之将,何以处之?若或诛之,则同罪异罚,彼必不服;若或释之,则谁不保身而玩寇乎!愿陛下割不忍之恩,行不易之典,使将帅有所惩劝。”间二日,上罢承璀中尉,降为军器使。中外相贺。
裴垍得风疾,上甚惜之,中使候问旁午于道。
丙寅,以太常卿权德舆为礼部尚书、同平章事。
义武节度使张茂昭请除代人,欲举族入朝。河北诸镇互遣人说止之,茂昭不从,凡四上表。上乃许之。以左庶子任迪简为义武行军司马。茂昭悉以易、定二州簿书管钥授迪简,遣其妻子先行,曰:“吾不欲子孙染于污俗。”茂昭既去,冬,十月,戊寅,虞侯杨伯玉作乱,囚迪简,辛已,义武将士共杀伯玉。兵马使张佐元又作乱,囚迪简,迪简乞归朝。既而将士复杀佐元,奉迪简主军务。时易定府库罄竭,闾阎亦空,迪简无以犒士,乃设粝饭与士卒共食之,身居戟门下经月。将士感之,共请迪简还寝,然后得安其位。上命以绫绢十万匹赐易定将士。壬辰,以迪简为义武节度使。甲午,以张茂昭为河中、慈、隰、晋、绛节度使,从行将校皆拜官。
右金吾大将军伊慎以钱三万缗赂右军中尉第五从直,求河中节度使。从直恐事泄,奏之。十一月,庚子,贬慎为右卫将军,坐死者三人。
初,慎自安州入朝,留其子宥主留事,朝廷因以为安州刺史,未能去也。会宥母卒于长安,宥利于兵权,不时发丧。鄂岳观察使郗士美遣僚属以事过其境,宥出迎,因告以凶问,先备篮舆,即日遣之。
甲辰,会王纟熏薨。
庚戌,以前河中节度使王锷为河东节度使。上左右受锷厚赂,多称誉之,上命锷兼平章事,李籓固执以为不可。权德舆曰:“宰相非序进之官。唐兴以来,方镇非大忠大勋,则跋扈者,朝廷或不得已而加之。今锷既无忠勋,朝廷又非不得已,何为遽以此名假之!”上乃止。锷有吏才,工于完聚。范希朝以河东全军出屯河北,耗散甚众。锷到镇之初,兵不满三万人,马不过六百匹,岁馀,兵至五万人,马有五千匹,器械精利,仓库充实,又进家财三十万缗,上复欲加锷平章事。李绛谏曰:“锷在太原,虽颇著绩效,今因献家财而命之,若后世何!”上乃止。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土自数以疾辞位。庚申,罢为兵部尚书。
十二月,戊寅,张茂昭入朝,请迁祖考之骨于京兆。
壬午,以御史中丞吕元膺为鄂岳观察使。元膺尝欲夜登城,门已锁,守者不为开。左右曰:“中丞也。”对曰:“夜中难辩真伪,虽中丞亦不可。”元膺乃还。明日,擢为重职。翰林学士、司勋郎中李张面陈吐突承璀专横,语极恳切。上作色曰:“卿言太过!”绛泣曰:“陛下置臣于腹心耳目之地,若臣畏避左右,爱身不言,是臣负陛下;言之而陛下恶闻,乃陛下负臣也。”上怒解,曰:“卿所言皆人所不能言,使联闻所不闻,真忠臣也!他日尽言,皆应如是。”己丑,以绛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绛尝从容谏上聚财,上曰:“今两河数十州,皆国家政令所不及,河、湟数千里,沦于左衽,朕日夜思雪祖宗之耻,而财力不赡,故不得不蓄聚耳。不然,朕宫中用度极俭薄,多藏何用邪!”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六年(辛卯,公元八一一年)
春,正月,甲辰,以彰义留后吴少阳为节度使。
庚申,以前淮南节度使李志甫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二月壬申,李籓罢为太子詹事。
己丑,忻王造薨。
宦官恶李绛在翰林,以为户部侍郎,判本司。上问绛:“故事,户部侍郎皆进羡馀,卿独无进,何也?”对曰:“守士之官,厚敛于人以市私恩,天下犹共非之。况户部所掌,皆陛下府库之物,给纳有籍,安得羡馀!若自左藏输之内藏以为进奉,是犹东库移之西库,臣不敢踵此弊也。”上嘉其直,益重之。
乙巳,上问宰相:“为政宽猛何先?”权德舆对曰:“秦以惨刻而亡,汉以宽大而兴。太宗观《明堂图》,禁杖人背,是故安、史以来,屡有悖逆之臣,皆旋踵自亡,由祖宗仁政结于人心,人不能忘故也。然则宽猛之先后可见矣。”上善其言。
夏,四月,戊辰,以兵部尚书裴土自为太子宾客,李吉甫恶之也。
庚午,以刑部侍郎、盐铁转运使卢坦为户部侍郎、判度支。或告泗州刺史薛謇为代北水运使,有异马不以献。事下度支,使巡官往验,未返,上迟之,使品官刘泰昕按其事。户坦曰:“陛下既使有司验之,又使品官继往,岂大臣不足信于品官乎!臣请先就黜免。”上召泰昕还。
五月,前行营粮料使于皋谟、董溪坐赃数千缗,敕贷其死,皋谟流春州,溪流封州。行至潭州,并追遣中使赐死。权德舆上言,以为:“皋谟等罪当死,陛下肆诸市朝,谁不惧法!不当已赦而杀之。”溪,晋之子也。
庚子,以金吾大将军李惟简为凤翔节度使。陇州地与吐蕃接,旧常朝夕相伺,更入攻抄,人不得息。惟简以为边将当谨守备,蓄财谷以待寇,不当睹小利,起事盗恩,禁不得妄入其地。益市耕牛,铸农器,以给农之不能自具者,增垦田数十万亩。属岁屡稔,公私有馀,贩者流及它方。
赐振武节度使阿跌光进姓李氏。
六月,丁卯,李吉甫奏:“自汉至隋十有三代,设官之多,无如国家者。天宝以后,中原宿兵,见在可计者八十馀万,其馀为商贾、僧、道不服田亩者什有五六,是常以三分劳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辈也。今内外官以税钱给俸者不下万员,天下千三百馀县,或以一县之地而为州,一乡之民而为县者甚众,请敕有司详定废置,吏员可省者省之,州县可并者并之,入仕之涂可减者减之。又,国家旧章,依品制俸,官一品月俸钱三十缗;职田禄米不过千斛。艰难以来,增置使额,厚给俸钱,大历中,权臣月俸至九千缗,州无大小,刺史皆千缗。常兗为相。始立限约,李泌又量其闲剧,随事增加,时谓通济,理难减削。然犹有名存职废,或额去俸存,闲剧之间,厚薄顿异。请敕有司详考俸料、杂给,量定以闻。”于是命给事中段平仲、中书舍人韦贯之、兵部侍郎许孟容、户部侍郎李绛同详定。
秋,九月,富平人梁悦报父仇,杀秦杲,自诣县请罪。敕:“复仇,据《礼经》则义不同天,征法令则杀人者死。礼、法二事,皆王教之大端,有此异同,固资论辩,宜令都省集议闻奏。”职方员外郎韩愈议,以为:“律无其条,非阙文也。盖以不许复仇,则伤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训;许复仇,则人将倚法专杀,无以禁止其端矣。故圣人丁宁其义于经,而深没其文于律,其意将使法吏一断于法,而经术之士得引经而议也。宜定其制曰:‘凡复父仇者,事发,具申尚书省集议奏闻,酌其宜而处之。’则经律无失其指矣。”戊戌,敕:“梁悦杖一百,流循州。
甲寅,吏部奏准敕并省内外官计八百八员,诸司流外一千七百六十九人。
黔州大水坏城郭,观察使窦群发溪洞蛮以治之。督役太急,于是辰、溆二州蛮反,群讨之,不能定。戊午,贬群开州刺史。
冬,十一月,弓箭库使刘希光受羽林大将军孙瑞钱二万缗,为求方镇,事觉,赐死。事连左卫上将军、知内待省事吐突承璀,丙申,以承璀为淮南监军。上问李绛:“联出承璀何如?”对曰:“外人不意陛下遽能如是。”上曰:“此家奴耳,向以其驱使之久,故假以恩私;若有违犯,朕去之轻如一毛耳!”
十六宅诸王既不出阁,其女嫁不以时,选尚者皆由宦官,率以厚赂自达。李吉甫上言:“自古尚主必择其人,独近世不然。”十二月,壬申,诏封恩王等六女为县主,委中书、门下、宗正、吏部选门地人才称可者嫁之。
己丑,以户部侍郎李绛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为相,多修旧怨,上颇知之,故擢绛为相。吉甫善逢迎上意,而绛鲠直,数争论于上前;上多直绛而从其言,由是二人有隙。
闰月,辛卯朔,黔州奏:辰、溆贼帅张伯靖寇播州、费州。
试太子通事舍人李涉知上于吐突承璀恩顾未衰,乃投匦上疏,称“承璀有功,希光无罪。承璀久委心腹,不宜遽弃。”知匦使、谏议大夫孔癸戈见其副章,诘责不受。涉乃行赂,诣光顺门通之。癸戈闻之,上疏极言“涉奸险欺天,请加显戮。”戊申,贬涉峡州司仓。涉,渤之兄;癸戈,巢父之子也。
辛亥,惠昭太子宁薨。
是岁,天下大稔,米斗有直二钱者。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上之下元和七年(壬辰,公元八一二年)
春,正月,辛未,以京兆尹元义方为鄜坊观察使。初,义方媚事吐突承璀,李吉甫欲自托于承璀,擢义方为京兆尹。李绛恶义方为人,故出之。义方入谢,因言“李绛私其同年许季同,除京兆少尹,出臣鄜坊,专作威福,欺罔聪明。”上曰:“朕谙李绛不知是。明日,将问之。”义方惶愧而出。明日,上以诘绛曰:“人于同年固有情乎?”对曰:“同年,乃四海九州之人偶同科第,或登科然后相识,情于何有!且陛下不以臣愚,备位宰相,宰相职在量才授任,若其人果才,虽在兄弟子侄之中犹将用之,况同年乎!避嫌而弃才,是乃便身,非徇公也。”上曰:“善,朕知卿必不尔。”遂趣义方之官。
振武河溢,毁东受降城。
三月,丙戌,上御延英殿,李吉甫言:“天下已太平,陛下宜为乐。”李绛曰:“汉文帝时兵木无刃,家给人足,贾谊犹以为厝火积薪之下,不可谓安。今法令所不能制者,河南、北五十馀州。犬戎腥膻,近接泾、陇,烽火屡惊。加之水旱时作,仓禀空虚,此正陛下宵衣旰食之时,岂得谓之太平,遽为乐哉!”上欣然曰:“卿言正合朕意。”退,谓左右曰:“吉甫专为悦媚,如李绛,真宰相也!”上尝问宰相:“贞元中政事下理,何乃至此?”李吉甫对曰:“德宗自任圣智,不信宰相而信他人,是使奸臣得乘间弄威福。政事不理,职此故也。”上曰:“然此亦未必皆德宗之过。朕幼在德宗左右,见事有得失,当时宰相亦未有再三执奏者,皆怀禄偷安,今日岂得专归咎于德宗邪!卿辈宜用此为戒,事有非是,当力陈不已,勿畏朕谴怒而遽止也。”李吉甫尝言:“人臣不当强谏,使君悦臣安,不亦美乎!”李绛曰:“人臣当犯颜苦口,指陈得失,若陷君于恶,岂得为忠!”上曰:“绛言是也。”吉甫至中书,卧不视事,长吁而已。李绛或久不谏,上辄诘之曰:“岂朕不能容受邪,将无事可谏也?”李吉甫又尝言于上曰:“赏罚,人主之二柄,不可偏废。陛下践祚以来,惠泽深矣,而威刑未振,中外懈惰,愿加严以振之。”上顾李绛曰:“何如?”对曰:“王者之政,尚德不尚刑,岂可舍成、康、文、景而效秦始皇父子乎!”上曰:“然。”后旬馀,于由页入对,亦劝上峻刑。又数日,上谓宰相曰:“于由页大是奸臣,劝朕峻刑,卿知其意乎?”皆对曰:“不知也。”上曰:“此欲使朕失人心耳。”吉甫失色,退而抑首不言笑竟日。
夏,四月,丙辰,以库部郎中、翰林学士崔群为中书舍人,学士如故。上嘉群谠直,命学士“自今奏事,必取崔群连署,然后进之。”群曰:“翰林举动皆为故事。必如是,后来万一有阿媚之人为之长,则下位直言无从而进矣。”固不奉诏。章三上,上乃从之。
五月,庚申,上谓宰相曰:“卿辈屡言淮、浙去岁水旱,近有御史自彼还,言不至为灾,事竟如何?”李绛对曰:“臣按淮南、浙西、浙东奏状,皆云水旱,人多流亡,求设法招抚,其意似恐朝廷罪之者,岂肯无灾而妄言有灾邪!此盖御史欲为奸谀以悦上意耳,愿得其主名,按致其法。”上曰:“卿言是也。国以人为本,闻有灾当亟救之,岂可尚复疑之邪!朕适者不思,失言耳。”命速蠲其租赋。上尝与宰相论治道于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体倦,求退。上留之曰:“朕入禁中,所与处者独宫人、宦官耳,故乐与卿等且共谈为理之要,殊不知倦也。”
六月,癸已,司徒、同平章事杜佑以太保致仕。
秋,七月,乙亥,立遂王宥为太子,更名恒。恒,郭贵妃之子也。诸姬子澧王宽,长于恒。上将立恒,命崔群为宽草让表。群曰:“凡推己之有以与人谓之让。遂王,嫡子也,宽何让焉!”上乃止。
八月,戊戌,魏博节度使田季安薨。
初,季安娶洺州刺史元谊女,生子怀谏,为节度副使。牙内兵马使田兴,庭玠之子也,有勇力,颇读书,性恭逊。季安淫虐,兴数规谏,军中赖之。季安以为收众心,出为临清镇将,欲杀之。兴阳为风痹,灸灼满身,乃得免。季安病风,杀戮无度,军政废乱。夫人元氏召诸将立怀谏为副大使,知军务,时年十一。迁季安于别寝,月馀而薨。召田兴为步射都知兵马使。
辛亥,以左龙武大将军薛平为郑滑节度使,欲为控制魏博。上与宰相议魏博事,李吉甫请兴兵讨之,李绛以为魏博不必用兵,当自归朝廷。吉甫盛陈不可不用兵之状,上曰:“朕意亦以为然。”绛曰:“臣窃观两河蕃镇之跋扈者,皆分兵以隶诸将,不使专在一人,恐其权任太重,乘间而谋己故也。诸将势均力敌,莫能相制,欲广相连结,则众心不同,其谋必泄;欲独起为变,则兵少力微,势必不成。加以购赏既重,刑诛又峻,是以诸将互相顾忌,莫敢先发,跋扈者恃此以为长策。然臣窃思之,若常得严明主帅能制诸将之死命者以临之,则粗能自固矣。今怀谏乳臭子,不能自听断,军府大权必有所归,诸将厚薄不均,怨怒必起,不相服从,则向日分兵之策,适足为今日祸乱之阶也。田氏不为屠肆,则悉为俘囚矣,何烦天兵哉!彼自列将起代主帅,邻道所恶,莫甚于此。彼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则立为邻道所齑粉矣。故臣以为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之自归也。但愿陛下按兵养威,严敕诸道选练士马以须后敕。使贼中知之,不过数月,必有自效于军中者矣。至时,惟在朝廷应之敏速,中其机会,不爱爵禄以赏其人,使两河籓镇闻之,恐其麾下效之以取朝廷之赏,必皆恐惧,争为恭顺矣。此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上曰:“善!。他日,吉甫复于延英盛陈用兵之利,且言刍粮金帛皆已有备。上顾问绛,绛对曰:“兵不可轻动。前年讨恒州,四面发兵二十万,又发两神策兵自京师赴之,天下骚动,所费七百馀万缗,讫无成功,为天下笑。今疮痍未复,人皆惮战,若又以敕命驱之,臣恐非直无功,或生他变。况魏博不必用兵,事势明白,愿陛下勿疑。”上奋身抚案曰:“朕不用兵决矣。”绛曰:“陛下虽有是言,恐退朝之后,复有荧惑圣听者。”上正色厉声曰:“朕志已决,谁能惑也!”绛乃拜贺曰:“此社稷之福也。”
既而田怀谏幼弱,军政皆决于家僮蒋士则,数以爱憎移易诸将,众皆愤怒。朝命久未至,军中不安。田兴晨入府,士卒数千人大噪,环兴而拜,请为留后。兴惊仆于地,众不散。久之,兴度不免,乃谓众曰:“汝肯听吾言乎!”皆曰:“惟命。”兴曰:“勿犯副大使,守朝廷法令,申版籍,请官吏,然后可。”皆曰:“诺。”兴乃杀蒋士则等十馀人,迁怀谏于外。
●卷第二百三十九
【唐纪五十五】 起玄黓执徐十月,尽柔兆涒滩,凡四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犬至至神孝皇帝中之上元和七年(壬辰,公元八一二年)
冬,十月,乙未,魏博监军以状闻,上亟召宰相,谓李绛曰:“卿揣魏博若符契。”李吉甫请遣中使宣慰以观其变,李绛曰:“不可。今田兴奉其土地兵众,坐待诏命,不乘此际推心抚纳,结以大恩,必待敕使至彼,持将士表来为请节钺,然后与之,则是恩出于下,非出于上,将士为重,朝廷为轻,其感戴之心亦非今日之比也。机会一失,悔之无及!”吉甫素与枢密使梁守谦相结,守谦亦为之言于上曰:“故事,皆遣中使宣劳,今此镇独无,恐更不谕。”上竟遣中使张忠顺如魏博宣慰,欲俟其还而议之。癸卯,李绛复上言:“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时机可惜,奈何弃之!利害甚明,愿圣心勿疑。计忠顺之行,甫应过陕,乞明旦即降白麻除兴节度使,犹可及也。”上欲且除留后,绛曰:“兴恭顺如此,自非恩出不次,则无以使之感激殊常。”上从之。甲辰,以兴为魏博节度使。忠顺未还,制命已至魏州。兴感恩流涕,士众无不鼓舞。
庚戌,更名皇子宽曰恽,察曰悰,寰曰忻,寮曰悟,审曰恪。李绛又言:“魏博五十馀年不沾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邻劝慕。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缗以赐之。”左右宦官以为“所与太多,后有此比,将何以给之?”上以语绛,绛曰:“田兴不贪专地之利,不顾四邻之患,归命圣朝,陛下奈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心!钱用尽更来,机事一失不可复追。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缗而已乎!”上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欲平定四方;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十一月,辛酉,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钱百五十万缗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德、兗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强者果何益乎!”度为兴陈君臣上下之义,兴听之,终夕不倦,待度礼极厚,请度遍至所部州县,宣布朝命。奏乞除节度副使于朝廷,诏以户部郎中河东胡证为之。兴又奏所部缺官九十员,请有司注拟,行朝廷法令,输赋税。田承嗣以来室屋僭侈者,皆避不居。郓、蔡、恒遣游客间说百方,兴终不听。李师道使人谓宣武节度使韩弘曰:“我世与田氏约相保援,今兴非其族,又首变两河事,亦公之所恶也!我将与成德合军讨之!”弘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诏行事耳。若兵北渡河,我则以兵东取曹州!”师道惧,不敢动。
田兴既葬田季安,送田怀谏于京师。辛已,以怀谏为右监门卫将军。
李绛奏振武、天德左右良田可万顷,请择能吏开置营田,可以省费足食,上从之。绛命度支使卢坦经度用度,四年之间,开田四千八百顷,收谷四千馀万斛,岁省度支钱二十馀万缗,边防赖之。
上尝于延英谓宰相曰:“卿辈当为朕惜官,勿用之私亲故。”李吉甫、权德舆皆谢不敢。李绛曰:“崔祐甫月言,‘非亲非故,不谙其才。’谙者尚不与官,不谙者何敢复与!但问其才器与官相称否耳。若避亲故之嫌,使圣朝亏多士之美,此乃偷安之臣,非至公之道也。苟所用非其人,则朝廷自有典刑,谁敢逃之!”上曰:“诚如卿言。”
是岁,吐蕃寇泾州,及西门之外,驱掠人畜而去。上患之,李绛上言:“京西、京北皆有神策镇兵,始,置之欲以备御叶蕃,使与节度使掎角相应也。今则鲜衣美食,坐耗县官,每有寇至,节度使邀与俱进,则云申取中尉处分;比得其报,虏去远矣。纵有果锐之将,闻命奔赴,节度使无刑戮以相制之,相视平交,左右前却,莫肯用命,何所益乎!请据所在之地士马及衣粮、器械皆割隶当道节度使,使号令齐壹,如臂之使指,则军威大振,虏不敢入寇矣。”上曰:“朕不知旧事如此,当亟行之。”既而神策军骄恣日久,不乐隶节度使,竟为宦者所沮而止。
宪宗昭文章武犬至至神孝皇帝中之上元和八年(癸巳,公元八一三年)
春,正月,癸亥,以博州刺史田融为相州刺史。融,兴之兄也。融、兴幼孤,融长,养而教之。兴尝于军中角射,一军莫及。融退而抶之曰:“尔不自晦,祸将及矣!”故兴能自全于猜暴之时。
勃海定王元瑜卒,弟言义权知国务。庚午,以言义为勃海王。
李吉甫、李绛数争论于上前,礼部尚书、同平章事权德舆居中无所可否,上鄙之。辛未,德舆罢守本官。
辛卯,赐魏博节度使田兴名弘正。
司空、同平章事于由页久留长安,郁郁不得志。有梁正言者,自言与枢密使梁守谦同宗,能为人属请,由页使其子太常丞敏重赂正言,求出镇。久之,正言诈渐露,敏索其赂不得,诱其奴,支解之,弃溷中。事觉,由页帅其子殿中少监季友等素服诣建福门请罪,门者不内。退,负南墙而立,遣人上表,阁门以无印引不受。日暮方归,明日,复至。丁酉,由页左授恩王傅,仍绝朝谒。敏流雷州,季友等皆贬官,僮奴死者数人。敏至秦岭而死。事连僧鉴虚。鉴虚自贞元以来,以财交权幸,受方镇赂遗,厚自奉养,吏不敢诘。至是,权幸争为之言,上欲释之,中丞薛存诚不可。上遣中使诣台宣旨曰:“朕欲面诘此僧,非释之也。”存诚对曰:“陛下必欲面释此僧,请先杀臣,然后取之,不然,臣期不奉诏。”上嘉而从之。三月,丙辰,杖杀鉴虚,没其所有之财。
甲子,征前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武元衡入知政事。
夏,六月,大水。上以为阴盈之象,辛丑,出宫人二百车。
秋,七月,辛酉,振武节度使李光进请修受降城,兼理河防。时受降城为河所毁,李吉甫请徙其徒于天德故城,李绛及户部侍郎卢坦以为:“受降城,张仁愿所筑,当碛口,据虏要冲,美水草,守边之利也。今避河患,退二三里可矣,奈何舍万代永安之策,徇一时省费之便乎!况天德故城僻处确瘠,去河绝远,烽候警急不相应接,虏忽唐突,势无由知,是无故而蹙国二百里也。”及城使周怀义奏利害,与绛、坦同。上卒用吉甫策,以受降城骑士隶天德军。李绛言于上曰:“边兵徒有其数而无其实,虚费衣粮,将帅但缘私役使,聚其货财以结权幸而已,未尝训练以备不虞,此不可不于无事之时豫留圣意也。”时受降城兵籍旧四百人,及天德军交兵,止有五十人,器械止有一弓,自馀称是。故绛言及之。上惊曰:“边兵乃如是其虚邪!卿曹当加按阅。”会绛罢相而止。
乙巳,废天威军,以其众隶神策军。丁未,辰、溆州贼帅张伯靖请降。九月,辛亥,以伯靖为归州司马,委荆南军前驱使。
初,吐蕃欲作乌兰桥,先贮材于河侧,朔方潜遣人投之于河,终不能成。虏知朔方、灵盐节度使王佖贪,先厚赂之,然后并力成桥,仍筑月城守之。自是朔方御寇不暇。
冬,十月,回鹘发兵度碛南,自柳谷西击吐蕃。壬寅,振武、天德军奏回鹘数吉骑至辟鸟弟鸟泉,边军戒严。
振武节度使李进贤,不恤士卒。判官严澈,绶之子也,以刻核得幸于进贤。进贤使牙将杨遵宪将五百骑趣东受降城以备回鹘,所给资装多虚估。至鸣沙,遵宪屋处而士卒暴露。众发怒,夜,聚薪环其屋而焚之,卷甲而还。庚寅夜,焚门,攻进贤,进贤逾城走,军士屠其家,并杀严澈。进贤奔静边军。
群臣累表请立德妃郭氏为皇后。上以妃门宗强盛,恐正位之后,后宫莫得进,托以岁时禁忌,竟不许。
丁酉,振武监军骆朝宽奏乱兵已定,请给将士衣。上怒,以夏绥节度使张煦为振武节度使,将夏州兵二千赴镇,仍命河东节度使王锷以兵二千纳之,听以便宜从事。骆朝宽归罪于其将苏若方而杀之。
发郑滑、魏博卒凿黎阳古河十四里,以纾滑州水患。
上问宰相:“人言外间朋党大盛,何也?”李绛对曰:“自古人君所甚恶者,莫若人臣为朋党,故小人谮君子者必曰朋党。何则?朋党言之则可恶,寻之则无迹故也。东汉之末,凡天下贤人君子,宦官皆谓之党人而禁锢之,遂以亡国。此皆群小欲害善人之言,愿陛下深察之!夫君子固与君子合,岂可必使之与小人合,然后谓之非党邪!”
宪宗昭文章武犬至至神孝皇帝中之上元和九年(甲午,公元八一四年)
春,正月,甲戌,王锷遣兵五千余张煦于善羊栅。乙亥,煦入单于都扩府,诛乱者苏国珍等二百五十三人。二月,丁丑,贬李进贤为通州刺史。甲午,骆朝宽坐纵乱者,杖之八十,夺色,配役定陵。
李绛屡以足疾辞位。癸卯,罢为礼部尚书。初,上欲相绛,先出叶突承璀为淮南监军,至是,上召还承璀,先罢绛相。甲辰,承璀至京师,复以为弓箭库使、左神策中尉。
李吉甫奏:“国家旧置六胡州于灵、盐之境,开元中废之,更置宥州以领降户,天宝中,宥州寄理于经略军,宝应以来,因循遂废。今请复之,以备回鹘,抚党项。”上从之,夏,五月,庚申,复置宥州,理经略军,取鄜城神策屯兵九千以实之。先是,回鹘屡请婚,朝廷以公主出降,其费甚广,故未之许。礼部尚书李绛上言,以为:“回鹘凶强,不可无备;淮西穷蹙,事要经营。今江、淮大县,岁所入赋有二十万缗者,足以备降主之费,陛下何爱一县之赋,不以羁縻劲虏!回鹘若得许婚,必喜而无猜,然后可以修城堑,蓄甲兵,边备既完,得专意淮西,功必万全。今既未降公主而虚弱西城;碛路无备,更修天德以疑虏心。万一北边有警,则淮西遗丑复延岁月之命矣!倘虏骑南牧,国家非步兵三万,骑五千,则不足以抗御!借使一岁而胜之,其费岂特降主之比哉!”上不听。
乙丑,桂王纶薨。
六月,壬寅,以河中节度使张弘靖为刑部尚书,同平章事。弘靖,延赏之子也。
翰林学士独孤郁,权德舆之婿也。上叹郁之才美曰:“德舆得婿郁,我反不及邪!”先是尚主皆取贵戚及勋臣之家,上始命宰相选公卿、大夫子弟文雅可居清贯者,诸家多不愿,惟杜佑孙司议郎悰不辞。秋,七月,戊辰,以悰为殿中少监、驸马都尉,尚岐阳公主。公主,上长女,郭妃所生也。八月,癸巳,成婚。公主有贤行,杜氏大族,尊行不翅数十人,公主卑委怡顺,一同家人礼度,二十馀年,人未尝以丝发间指为贵骄。始至,则与悰谋曰:“上所赐奴婢,卒不肯穷屈,奏请纳之,悉自市寒贱可制指者。”自是闺门落然不闻人声。
闰月,丙辰,彰义节度使吴少阳薨。少阳在蔡州,阴聚亡命,牧养马骡,时抄掠寿州茶山以实其军,其子摄蔡州刺史元济,匿丧,以病闻,自领军务。
上自平蜀,即欲取淮西。淮南节度使李吉甫上言:“少阳军中上下携离,请徙理寿州以经营之。”会朝廷方讨王承宗,未暇也。及吉甫入相,田弘正以魏博归附。吉甫以为汝州扞蔽东都,河阳宿兵,本以制魏博,今弘正归附。则河阳为内镇,不应屯重兵以示猜阻。辛酉,以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汝州刺史,充河阳、怀、汝节度使,徙理汝州。己巳,弘正检校右仆射,赐其军钱二十万缗,弘正曰:“吾未若移河阳军之为喜也。”九月,庚辰,以洺州刺史李光颜为陈州刺史,充忠武都知兵马使。以泗州刺史令狐通为寿州防御使。通,彰之子也。丙戌,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袁滋为荆南节度使,以荆南节度使严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吴少阳判官苏兆、杨元卿、大将侯惟清皆劝少阳入朝。元济恶之,杀兆,囚惟清。元卿先奏事在长安,具以淮西虚实及取元济之策告李吉甫,请讨之。时元济犹匿丧,元卿劝吉甫,凡蔡使入奏者,所在止之。少阳死近四十日,不为辍朝,但易环蔡诸镇将帅,益兵为备。元济杀元卿妻及四男以圬射堋。淮西宿将董重质,吴少诚少婿也,元济以为谋主。
戊戌,加河东节度使王锷同平章事。
李吉甫言于上曰:“淮西非如河北,四无党援,国家常宿数十万兵以备之,劳费不可支也。失今不取,后难图矣。”上将讨之,张弘靖请先为少阳辍朝、赠官,遣使吊赠,待其有不顺之迹,然后加兵,上从之,遣工部员外郎李君何吊祭。元济不迎敕使,发兵四出,屠舞阳,焚叶,掠鲁山、襄城,关东震骇,君何不得入而还。
冬,十月,丙午,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公李吉甫薨。
壬戌,以忠武节度副使李光颜为节度使。甲子,以严绶为申、光、蔡招抚使,督诸道兵招讨吴元济,乙丑,命内常侍知省事崔潭峻监其军。戊辰,以尚书左丞吕元膺为东都留守。
党项寇振武。
十二月,戊辰,以尚书右丞韦贯之同平章事。
宪宗昭文章武犬至至神孝皇帝中之上元和十年(乙未,公元八一五年)
春,正月,乙酉,加韩弘守司徒。弘镇宣武,十馀年不入朝,颇以兵力自负,朝廷亦不以忠纯待之。王锷加同平章事,弘耻班在其下,与武元衡书,颇露不平之意。朝廷方倚其形势以制吴元济,故迁官,使居锷上以宠慰之。
吴元济纵兵侵掠,及于东畿。己亥,制削元济官爵,命宣武等十六道进军讨之。严绶击淮西兵,小胜,不设备,淮西兵夜还袭之。二月,甲辰,绶败于磁丘,却五十馀里,驰入唐州而守之。寿州团练使令狐通为淮西兵所败,走保州城,境上诸栅尽为淮西所屠。癸丑,以左金吾大将军李文通代之,贬通昭州司户。诏鄂岳观察使柳公绰以兵五千授安州刺史李听,使讨吴元济。公绰曰:“朝廷以吾书生不知兵邪!”即奏请自行,许之。公绰至安州,李听属橐鞬迎之。公绰以鄂岳都知兵马使、先锋行营兵马都虞候二牒授之,选卒六千以属听,戒其部校曰:“行营之事,一决都将。”听感恩畏威,如出麾下。公绰号令整肃,区处军事,诸将无不服。士卒在行营者,其家疾病死丧,厚给之,妻淫泆者,沉之于江,士卒皆喜曰:“中丞为我治家,我何得不前死!”故每战皆捷。公绰所乘马,踶杀圉人,公绰命杀马以祭之,或曰:“圉人自不备耳,此良马,可惜!”公绰曰:“材良性驽,何足惜也!”竟杀之。
河东将刘辅杀丰州刺史燕重旰,王锷诛之,及其党。
王叔文之党坐谪官者,凡十年不量移,执政有怜其才欲渐进之者,悉召至京师。谏官争言其不可,上与武元衡亦恶之。三月,乙酉,皆以为远州刺史,官虽进而地益远。永州司马柳宗元为柳州刺史,朗州司马刘禹锡为播州刺史。宗元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万无母子俱往理。”欲请于朝,愿以柳易播。会中丞裴度亦为禹锡言曰:“禹锡诚有罪,然母老,与其子为死别,良可伤!”上曰:“为人子尤当自谨,勿贻亲忧,此则禹锡重可责也。”度曰:“陛下方侍太后,恐禹锡在所宜矜。”上良久,乃曰:“朕所言,以责为人子者耳,然不欲伤其亲心。”退,谓左右曰:“裴度爱我终切。”明日,改禹锡连州刺史。宗元善为文,尝作《梓人传》,以为:“梓人不执斧斤刀锯之技,专以寻引、规矩、绳墨度群木之材,视栋宇之制,相高深、圆方、短长之宜,指麾众工,各趋其事,不胜任者退之。大厦既成,则独名其功,受禄三倍。亦犹相天下者,立纲纪、整法度,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能者进之,不能者退之,万国既理,而谈者独称伊、傅、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不得纪焉。或者不知体要,衒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听听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是不知相道者也。”
又作《种树郭橐驼传》曰:“橐驼之所种,无不生且茂者。或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凡木之性,其根欲舒,其土欲故,既植之,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全而性得矣。它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为政亦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之。旦幕吏来,聚民而令之,促其耕获,督其蚕织,吾小人辍饔飧以劳吏之不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邪!凡病且怠,职此故也。”此其文之有理者也。
庚子,李光颜奏破淮西兵于临颍。
田弘正遣其子布将兵三千助严绶讨吴元济。
甲辰,李光颜又奏破淮西兵于南顿。
吴元济遣使求救于恒、郓。王承宗、李师道数上表请赦元济,上不从。是时发诸道兵讨元济而不及淄青,师道使大将将二千人趣寿春,声言助官军讨元济,实欲为元济之援也。师道素养刺客奸人数十人,厚资给之,其徒说师道曰:“用兵所急,莫先粮储。今河阴院积江、淮租赋,请潜往焚之。募东都恶少年数百,劫都市,焚宫阙,则朝廷未暇讨蔡,先自救腹心。此亦救蔡一奇也。”师道从之。自是所在盗贼窃发。辛亥暮,盗数十人攻河阴转运院,杀伤十馀人,烧钱帛三十馀万缗匹、谷二万馀斛,于是人情恇惧。群臣多请罢兵,上不许。诸军讨淮西久未有功,五月,上遣中丞裴度诣行营宣慰,察用兵形势。度还,言淮西必可取之状,且曰:“观诸将,惟李光颜勇而知义,必能立功。”上悦。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上言,以为:“淮西三小州,残弊困剧之馀,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因条陈用兵利害,以为:“今诸道发兵各二三千人,势力单弱,羁旅异乡,与贼不相谙委,望风慑惧。将帅以其客兵,待之既薄,使之又苦。或分割队伍,兵将相失,心孤意怯,难以有功。又其本军各须资遣,道路辽远,劳费倍多。闻陈、许、安、唐、汝、寿等州与贼连接处,村落百姓悉有兵器,习于战斗,识贼深浅,比来未有处分,犹愿自备衣粮,保护乡里。若令召募,立可成军。贼平之后,易使归农。乞悉罢诸道军,募土人以代之。”又言:“蔡州士卒皆国家百姓,若势力穷不能为恶者,不须过有杀戮。”
丙申,李光颜奏败淮西兵于时曲。淮西兵晨压其垒而陈,光颜不得出,乃自毁其栅之左右,出骑以击之。光颜自将数骑冲其陈,出入数四,贼皆识之,矢集其身如胃毛。其子揽辔止之,光颜举刃叱去。于是人争致死,淮西兵大溃,杀数千人。上以裴度为知人。
上自李吉甫薨,悉以用兵事委武元衡。李师道所养客说李师道曰:“天子所以锐意诛蔡者,元衡赞之也,请密往刺之。元衡死,则他相不敢主其谋,争劝天子罢兵矣。”师道以为然,即资给遣之。
王承宗遣牙将尹少卿奏事,为吴元济游说。少卿至中书,辞指不逊,元衡叱出之。承宗又上书诋毁元衡。
六月,癸卯,天未明,元衡入朝,出所居靖安坊东门。有贼自暗中突出射之,从者皆散去,贼执元衡马行十馀步而杀之,取其颅骨而去。又入通化坊击裴度,伤其首,附沟中,度氈帽厚,得不死。傔人王义自后抱贼大呼,贼断义臂而去。京城大骇,于是诏宰相出入,加金吾骑士张弦露刃以卫之,所过坊门呵索甚严。朝士未晓不敢出门。上或御殿久之,班犹未齐。
贼遗纸于金吾及府、县,曰:“毋急捕我,我先杀汝。”故捕贼者不敢甚急。兵部侍郎许孟容见上言:“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者,此朝廷之辱也!”因涕泣。又诣中书挥涕言:“请奏起裴中丞为相,大索贼党,穷其奸源。”戊申,诏中外所在搜捕,获贼者赏钱万缗,官五品;敢庇匿者,举族诛之。于是京城大索,公卿家有复壁、重橑者皆索之。
成德军进奏院有恒州卒张晏等数人,行止无状,众多疑之。庚戌,神策将军王士则等告王承宗遣晏等杀元衡。吏捕得晏等八人,命京兆尹裴武、监察御史陈中师鞫之。癸亥,诏以王承宗前后三表出示百僚,议其罪。
裴度病疮,卧二旬,诏以卫兵宿其第,中使问讯不绝。或请罢度官以安恒、郓之心,上怒曰:“若罢度官,是奸谋得成,朝廷无复纲纪。吾用度一人,足破二贼。”甲子,上召度入对。乙丑,以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度上言:“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籓镇跋扈者,将视此为高下,不可中止。”上以为然,悉以用兵事委度,讨贼愈急。初,德宗多猜忌,朝士有相过从者,金吾皆伺察以闻,宰相不敢私第见客,度奏:“今寇盗未平,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议”,始请于私第见客,许之。
陈中师按张晏等,具服杀武元衡。张弘靖疑其不实,屡言于上,上不听。戊辰,斩晏等五人,杀其党十四人,李师道客竟潜匿亡去。
秋,七月,庚午朔,灵武节度使李光进薨。光进与弟光颜友善,光颜先娶,其母委以家事。母卒,先进后娶,光颜使其妻奉管龠,籍财物,归于其女以。光进反之曰:“新妇逮事先姑,先姑命主家事,不可易也。”因相持而泣。
甲戌,诏数王承宗罪恶,绝其朝贡,曰:“冀其翻然改过,束身自归。攻讨之期,更俟后命。”
八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李师道置留后院于东都,本道人杂沓往来,吏不敢诘。时淮西兵犯东畿,防御兵悉屯伊阙。师道潜内兵于院中,至数十百人,谋焚宫阙,纵兵杀掠,己烹牛飨士。明日,将发,其小卒诣留守吕元膺告变,元膺亟追伊阙兵围之。贼众突出,防御兵踵其后,不敢迫,贼出长夏门,望山而遁。是时都城震骇,留守兵寡弱。元膺坐皇城门,指使部分,意气自若,都人赖以安。
东都西南接邓、虢,皆高山深林,民不耕种,专以射猎为生,人皆趫勇,谓之山棚。元膺设重购以捕贼。数日,有山棚鬻鹿,贼遇而夺之,山棚走召其侪类,且引官军共围之谷中,尽获之。按验,得其魁,乃中岳寺僧圆净,故尝为史思明将,勇悍过人,为师道谋,多买田于伊阙、陆浑之间,以舍山棚而衣食之。有訾嘉珍、门察者,潜部分以属圆净,圆净以师道钱千万,阳为治佛光寺,结党定谋,约令嘉珍等窃发城中,圆净举火于山中,集二县山棚入城助之。圆净时年八十馀,捕者既得之,奋锤击其胫,不能折。圆净骂曰:“鼠子,折人胫且不能,敢称健儿!”乃自置其胫,教使折之。临刑,叹曰:“误我事,不得使洛城流血!”党与死者凡数千人。留守、防御将二人及驿卒八人皆受其职名,为之耳目。
元膺鞫訾嘉珍、门察,始知杀武元衡者乃师道也。元膺密以闻,以槛车送二人诣京师。上业已讨王承宗,不复穷治。元膺上言:“近日籓镇跋扈不臣,有可容贷者。至于师道谋屠都城,烧宫阙,悖逆尤甚,不可不诛。”上以为然。而方讨吴元济,绝王承宗,故未暇治师道也。
乙丑,李光颜败于时曲。
初,上以严绶在河东,所遣裨将多立功,故使镇襄阳,且督诸军讨吴元济。绶无他材能,到军之日,倾府库,赉士卒,累年之积,一朝而尽。又厚赂宦官以结声援,拥八州之众万馀人屯境上,闭壁经年,无尺寸功,裴度屡言其军无政。九月,癸酉,以韩弘为淮西诸军都统。弘乐于自擅,欲倚贼以自重,不愿淮西速平。李光颜在诸将中战最力,弘欲结其欢心,举大梁城索得一美妇人,教之歌舞丝竹,饰以珠玉金翠,直数百万钱,遣使遗之,使者先致书。光颜乃大飨将士,使者进妓,容色绝世,一座尽惊。光颜谓使者曰:“相公愍光颜羁旅,赐以美妓,荷德诚深。然战士数万,皆弃家远来,冒犯白刃,光颜何忍独以声色自娱悦乎!”因流涕,座者皆泣。即于席上厚以缯帛赠使者,并妓返之,曰:“为光颜多谢相公,光颜以身许国,誓不与逆贼同戴日月,死无贰矣!”
冬,十月,庚子,始分山南东道为两节度,以户部侍郎李逊为襄、复、郢、均、房节度使,以右羽林大将军高霞寓为唐、随、邓节度使。朝议以唐与蔡接,故使霞寓专事攻战,而逊调五州之赋以饷之。
辛丑,刑部侍郎权德舆奏:“自开元二十五年修《格式律令事类》后,至今《长行敕》,近删定为三十卷,请施行。”从之。
上虽绝王承宗朝贡,未有诏讨之。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屯兵于其境,承宗屡败之,弘正忿,表请击之,上不许。表十上,乃听至贝州。丙午,弘正军于贝州。
庚戌,东都奏盗焚柏崖仓。
十一月,寿州刺史李文通奏败淮西兵。壬申,韩弘请命众军合攻淮西,从之。
李光颜、乌重胤败淮西兵于小溵水,拔其城。
乙亥,以严绶为太子少保。
盗焚襄州佛寺军储。尽徙京城积草于四郊以备火。
丁丑,李文通败淮西兵于固始。
戊寅,盗焚献陵寝宫、永巷。
诏发振武兵二千,会义武军以讨王承宗。
己丑,吐蕃款陇州塞,请互市,许之。
初,吴少阳闻信州人吴武陵名,邀以为宾友,武陵不答。及元济反,武陵以书谕之曰:“足下勿谓部曲不我欺,人情与足下一也。足下反天子,人亦欲反足下。易地而论,则其情可知矣。”
丁酉,武宁节度使李愿奏败李师道之众。时师道数遣兵攻徐州,败萧、沛数县,愿悉以步骑委都押牙温人王智兴,击破之。十二月,甲辰,智兴又破师道之众,斩首二千馀级,逐北至平阴而还。愿,晟之子也。
东都防御使吕元膺请募山棚以卫宫城,从之。
乙丑,河东节度使王锷薨。
王承宗纵兵四掠,幽、沧、定三镇皆苦之,争上表请讨承宗。上欲许之。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弘靖以为“两役并兴,恐国力所不支,请并力平淮西,乃征恒冀。”上不为之止,弘靖乃求罢。
宪宗昭文章武犬至至神孝皇帝中之上元和十一年(丙申,公元八一六年)
春,正月,己已,以弘靖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乙亥,幽州节度使刘总奏败成德兵,拔武强,斩首千馀级。
庚辰,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钱徽,驾部郎中、知制诰萧俛,各解职,守本官。时群臣请罢兵者众,上患之,故黜徽、俛以警其馀。徽,吴人也。
癸未,制削王承宗官爵,命河东、幽州、义武、横海、魏博、昭义六道进讨。韦贯之屡请先取吴元济、后讨承宗,曰:“陛下不见建中之事乎?始于讨魏及齐,而蔡、燕、赵皆应之,卒致硃泚之乱,由德宗不能忍数年之愤邑,欲太平之功速成效也。”上不听。
甲申,盗断建陵门戟四十七枝。
二月,西川奏吐蕃赞普卒,新赞普可黎可足立。
乙已,以中书舍人李逢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逢吉,玄道之曾孙也。
乙卯,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奏破成德兵,斩首千馀级。
南诏劝龙晟淫虐不道,上下怨疾,弄栋节度王嵯巅弑之,立其弟劝利。劝利德嵯巅,赐姓蒙氏,谓之“大容”。容,蛮言兄也。
己未,刘总破成德兵,斩首千馀级。
荆南节度使袁滋父祖墓在朗山,请入朝,欲劝上罢兵。行至邓州,闻萧俛、钱徽贬官。及见上,更以必克劝之,仅得还镇。
辛酉,魏博奏败成德兵,拔其固城。乙丑,又奏拔其鸦城。
三月,庚午,太后崩。辛未,敕以国哀,诸司公事权取中书门下处分,不置摄冢宰。寿州团练使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拔钅敖山。己卯,唐邓节度使高霞寓奏败淮西兵于郎山,斩首千馀级,焚二栅。
幽州节度使刘总围乐寿。
夏,四月,庚子,李光颜、乌重胤奏败淮西兵于陵云栅,斩首三千级。
辛亥,司农卿皇甫镈以兼中丞权判度支。镈始以聚敛得幸。
乙卯,刘总奏破成德兵于深州,斩首二千五百级。
乙丑,义武节度使浑镐奏破成德兵于九门,杀千馀人。镐,瑊之子也。
宥州军乱,逐刺史骆怡。夏州节度使田进讨平之。
五月,壬申,李光颜、乌重胤奏败淮西兵于陵去栅,斩首二千馀级。
六月,甲辰,高霞寓大败于铁城,仅以身免。时诸将讨淮西者,胜则虚张杀获,败则匿之。至是,大败不可掩,始上闻,中外骇愕。宰相入见,将劝上罢兵,上曰:“胜负兵家之常,今但当论用兵方略,察将帅之不胜任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耳。岂得以一将失利,遽议罢兵邪!”于是独用裴度之言,它人言罢兵者亦稍息矣。己酉,霞寓退保唐州。
上责高霞寓之败,霞寓称李逊应接不至。秋,七月,丁丑,贬霞寓为归州刺史,逊亦左迁恩王傅。以河南尹郑权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荆南节度使袁滋为彰义节度、申、光、蔡、唐、随、邓观察使,以唐州为理所。
壬午,宣武军奏破郾城之众二万,杀二千馀人,捕虏千馀人。
田弘正奏破成德兵于南宫,杀二千馀人。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贯之,性高简,好甄别流品,又数请罢用兵。左补阙张宿毁之于上,云其朋党。八月,壬寅,贯之罢为吏部侍郎。
诸军讨王承宗者互相观望,独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引精兵压其境。己未,士美奏大破承宗之众于柏乡,杀千馀人,降者亦如之,为三垒以环柏乡。
庚申,葬庄宪皇后于丰陵。
九月,乙亥,右拾遗独孤朗坐请罢兵,贬兴元府会曹。朗,及之子也。
饶州大水,漂失四千七百户。
丙子,以韦贯之为湖南观察使,犹坐前事也。辛巳,以吏部侍郎韦顗、考功员外郎韦处厚等皆为远州刺史,张宿谗之,以为贯之之党也。顗,见素之孙;处厚,夐之九世孙也。
乙酉,李光颜、乌重胤奏拔吴元济陵云栅。丁亥,光颜又奏拔石、越二栅,寿州奏败殷城之众,拔六栅。
冬,十一月,壬戌朔,容管奏黄洞蛮为寇。乙丑,邕管奏击黄洞蛮,却之,复宾、蛮等州。
丙寅,加幽州节度使刘总同平章事。
李师道闻拔陵云栅而惧,诈请输款。上以力未能讨,加师道检校司空。
王锷家二奴告锷子稷改父遗表,匿所献家财。上命鞫于内仗,遣中使诣东都检括锷家财。裴度谏曰:“王锷既没,其所献之财已为不少。今又因奴告检括其家,臣恐诸将帅闻之,各以身后为忧。”上遽止使者。己巳,以二奴付京兆,杖杀之。
庚午,以给事中柳公绰为京兆尹。公绰初赴府,有神策小将跃马横冲前导,公绰驻马,杖杀之。明日,入对延英。上色甚怒,诘其专杀之状。对曰:“陛下不以臣无似,使待罪京兆。京兆为辇毂师表,今视事之初,而小将敢尔唐突,此乃轻陛下诏命,非独慢臣也。臣知杖无礼之人,不知其为神策军将也。”上曰:“何不奏?”对曰:“臣职当杖之,不当奏。”上曰:“谁当奏者?”对曰:“本军当奏;若死于街衢,金吾街使当奏;在坊内,左右巡使当奏。”上无以罪之,退,谓左右曰:“汝曹须作意此人,朕亦畏之。”
讨淮西诸军近九万,上怒诸将久无功,辛已,命知枢密梁守廉宣慰,因留监其军,授以空名告身五百通及金帛,以劝死士。庚寅,先加李光颜等检校官,而诏书切责,示以无功必罚。
辛卯,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斩首千馀级。
十二月,壬寅,程执恭奏败成德兵于长河,斩首千馀级。
义武节度使浑镐与王承宗战屡胜,遂引全师压其境,距恒州三十里而军。承宗惧,潜遣兵入镐境,焚掠城邑,人心始内顾而摇。会中使督其战,镐引兵进薄恒州,与承宗战,大败,奔还定州。丙午,诏以易州刺史陈楚为义武节度使,军中闻之,掠镐及家人衣,至于倮露。陈楚驰入定州,镇遏乱者,敛军中衣以归镐,以兵卫送还朝。楚,定州人,张茂昭之甥也。
丁未,以翰林学士王涯为郎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袁滋至唐州,去斥候,止其兵不使犯吴元济境。元济围其新兴栅,滋卑辞以请之,元济由是不复以滋为意。朝廷知之,甲寅,以太子詹事李愬为唐、随、邓节度使。愬,听之兄也。
初置淮、颍水运使。杨子院米自淮阴溯淮入颍、至项城入溵,输于郾城,以馈讨淮西诸军,省汴运之费七万馀缗。
己未,容管奏黄洞蛮屠岩州。
●卷第二百四十
【唐纪五十六】 起强圉作噩,尽屠维大渊献正月,凡二年有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中之下元和十二年(丁酉,公元八一七年)
春,正月,甲申,贬袁滋为抚州刺史。
李愬至唐州,军中承丧败之馀,士卒皆惮战,愬知之。有出迓者,愬谓之曰:“天子知愬柔懦,能忍耻,故使来拊循尔曹。至于战攻进取,非吾事也。”众信而安之。愬亲行视,士卒伤病者存恤之,不事威严。或以军政不肃为言,愬曰:“吾非不知也。袁尚书专以恩惠怀贼,贼易之,闻吾至,必增备,故吾示之以不肃。彼必以吾为懦而懈惰,然后可图也。”淮西人自以尝败高、袁二帅,轻愬名位素微,遂不为备。
遣盐铁转运副使程异督财赋于江、淮。
回鹘屡请尚公主,有司计其费近五百万缗,时中原方用兵,故上未之许。二月,辛卯朔,遣回鹘摩尼僧等归国,命宗正少卿李诚使回鹘谕意,以缓其期。
李愬谋袭蔡州,表请益兵,诏以昭义、河中、鄜坊步骑二千给之。丁酉,愬遣十将马少良将十馀骑巡逻,遇吴元济捉生虞候丁士良,与战,擒之。士良,元济骁将,常为东边患,众请刳其心,愬许之。既而召诘之,士良无惧色。愬曰:“真丈夫也!”命释其缚。士良乃自言:“本非淮西士,贞元中隶安州,与吴氏战,为其所擒,自分死矣。吴氏释我而用之,我因吴氏而再生,故为吴氏父子竭力。昨日力屈,复为公所擒,亦分死矣。今公又生之,请尽死以报德!”愬乃给其衣服器械,署为捉生将。
己亥,淮西行营奏克蔡州古葛伯城。
丁士良言于李愬曰:“吴秀琳拥三千之众,据文城栅,为贼左臂,官军不敢近者,有陈光洽为之谋主也。光洽勇而轻,好自出战,请为公先擒光洽,则秀琳自降矣。”戊申,士良擒光洽以归。
鄂岳观察使李道古引兵出穆陵关。甲寅,攻申州,克其外郭,进攻子城。城中守将夜出兵击之,道古之众惊乱,死者甚众。道古,皋之子也。
淮西被兵数年,竭仓廪以奉战士,民多无食,采菱芡鱼鳖鸟兽食之,亦尽,相帅归官军者前后五千馀户。贼亦患其耗粮食,不复禁。庚申,敕置行县以处之,为择县令,使之抚养,并置兵以卫之。
三月,乙丑,李愬自唐州徙屯宜阳栅。
郗士美败于柏乡,拔营而归,士卒死者千馀人。
戊辰,赐程执恭名权。
戊寅,王承宗遣兵二万入东光,断白桥路。程权不能御,以众归沧州。
吴秀琳以文城栅降于李愬。戊子,愬引兵至文城西五里,遣唐州刺史李进诚将甲士八千至城下,召秀琳,城中矢石如雨,众不得前。进诚还报:“贼伪降,未可信也。”愬曰:“此待我至耳。”即前至城下,秀琳束兵投身马足下,愬抚其背慰劳之,降其众三千人。秀琳将李宪有材勇,愬更其名曰忠义而用之,悉迁妇女于唐州,入据其城。于是唐、邓军气复振,人有欲战之志。贼中降者相继于道,随其所便而置之。闻有父母者,给粟帛遣之,曰:“汝曹皆王人,勿弃亲戚。”众皆感泣。
官军与淮西兵夹溵水而军,诸军相顾望,无敢渡溵水者。陈许兵马使王沛先引兵五千渡凉水,据要地为城,于是河阳、宣武、河东、魏博等军相继皆度,进逼郾城。丁亥,李光颜败淮西兵三万于郾城,走其将张伯良,杀士卒什二三。
己丑,李愬遣山河十将董少玢等分兵攻诸栅。其日,少玢下马鞍山,拔路口栅。夏,四月,辛卯,山河十将马少良下嵖岈山,擒淮西将柳子野。
吴元济以蔡人董昌龄为郾城令,质其母杨氏。杨氏谓昌龄曰:“顺死贤于逆生,汝去逆而吾死,乃孝子也;从逆而吾生,是戮吾也。”会官军围青陵,绝郾城归路,郾城守将邓怀金谋于昌龄,昌龄劝之归国,怀金乃请降于李光颜曰:“城人之父母妻子皆在蔡州,请公来攻城,吾举烽求救,救兵至,公逆击之,蔡兵必败,然后吾降,则父母妻子庶免矣。”光颜从之。乙未,昌龄、怀金举城降,光颜引兵入据之。吴元济闻郾城不守,甚惧。时董重质将骡军守洄曲,元济悉发亲近及守城卒诣重质以拒之。
李溵山河十将妫雅、田智荣下冶炉城。丙申,十将阎士荣下白狗、汶港二栅。癸卯,妫雅、田智荣破西平。丙午,游弈兵马使王义破楚城。五月,辛酉,李愬遣柳子野、李忠义袭郎山,擒其守将梁希果。
六镇讨王承宗者兵十馀万,回环数千里,既无统帅,又相去运,期约难壹,由是历二年无功,千里馈运,牛驴死者什四五。刘总既得武强,引兵出境才五里,留屯不进,月给度支钱十五万缗。李逢吉及朝士多言“宜并力先取淮西。俟淮西平,乘其胜势,回取恒冀,如拾芥耳!”上犹豫,久乃从之。丙子,罢河北行营,各使还镇。
丁丑,李愬遣方城镇遏使李荣宗击青喜城,拔之。愬每得降卒,必亲引问委曲,由是贼中险易远近虚实尽知之。愬厚待吴秀琳,与之谋取蔡。秀琳曰:“公欲取蔡,非得李祐不可,秀琳无能为也。”祐者,淮西骑将,有勇略,守兴桥栅,常陵暴官军。庚辰,祐帅士卒刈麦于张柴村,愬召厢虞候史用诚,戒之曰:“尔以三百骑伏彼林中,又使人摇帜于前,若将焚其麦积者。祐素易官军,必轻骑来逐之,尔乃发骑掩之,必擒之。”用诚如言而往,生擒祐以归。将士以祐向日多杀官军,争请杀之。愬不许,释缚,待以客礼。时愬欲袭蔡,而更密其谋,独召祐及李忠义屏人语,或至夜分,他人莫得预闻。诸将恐祐为变,多谏愬。愬待祐益厚。士卒亦不悦,诸军日有牒称祐为贼内应,且言得贼谋者具言其事。愬恐谤先达于上,己不及救,乃持祐泣曰:“岂天不欲平此贼邪!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胜众口也。”因谓众曰:“诸君既以祐为疑,请令归死于天子。”乃械祐送京师,先密表其状,且曰:“若杀祐,则无以成功。”诏释之,以还愬。愬见之喜,执其手曰:“尔之得全,社稷之灵也!”乃署散兵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帐中。或与之同宿,密语不寐达曙,有窃听于帐外者,但闻祐感泣声。时唐、随牙队三千人,号六院兵马,皆山南东道之精锐也。愬又以祐为六院兵马使。旧军令,舍贼谍者屠其家。愬除其令,使厚待之。谍反以情告愬,愬益知贼中虚实。乙酉,愬遣兵攻朗山,淮西兵救之,官军不利。众皆怅恨,愬独欢然曰:“此吾计也!”乃募敢死士三千人,号曰突将,朝夕自教习之,使常为行备,欲以袭蔡。会久雨,所在积水,未果。
闰月,己亥,程异还自江、淮,得供军钱百八十五万缗。
谏议大夫韦绶兼太子侍读,每以珍膳饷太子,又悦太子以谐谑。上闻之,丁未,罢绶侍读,寻出为虔州刺史。绶,京兆人也。
吴元济见其下数叛,兵势日蹙,六月,壬戌,上表谢罪,愿束身自归。上遣中使赐诏,许以不死,而为左右及大将董重质所制,不得出。
秋,七月,大水,或平地二丈。
初,国子祭酒孔戣为华州刺史,明州岁贡蚶、蛤、淡菜,水陆递夫劳费,戣奏疏罢之。甲辰,岭南节度使崔咏薨,宰相奏拟代咏者数人,上皆不用,曰:“顷有谏进蚶、蛤、淡菜者为谁,可求其人与之。”庚戌,以戣为岭南节度使。
诸军讨淮西,四年不克,馈运疲弊,民至有以驴耕者。上亦病之,以问宰相。李逢吉等竞言师老财竭,意欲罢兵。裴度独无言,上问之,对曰:“臣请自往督战。”乙卯,上复谓度曰:“卿真能为朕行乎?”对曰:“臣誓不与此贼俱生!臣比观吴元济表,势实窘蹙,但诸将心不壹,不并力迫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诣行营,诸将恐臣夺其功,必争进破贼矣。”上悦,丙戌,以度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彰义节度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又以户部侍郎崔群为中书侍朗、同平章事。制下,度以韩弘已为都统,不欲更为招讨,请但称宣慰处置使,仍奏刑部侍郎马总为宣慰副使,右庶子韩愈为彰义行军司马,判官、书记皆朝廷之选,上皆从之。度将行,言于上曰:“臣若贼灭,则朝天有期;贼在,则归阙无日。”上为之流涕。八月,庚申,度赴淮西,上御通化门送之。右神武将军张茂和,茂昭弟也,尝以胆略自衒于度。度表为都押牙,茂和辞以疾,度奏请斩之。上曰:“此忠顺之门,为卿远贬。”辛酉,贬茂和永州司马。以嘉王傅高承简为都押牙。承简,崇文之子也。
李逢吉不欲讨蔡,翰林学士令狐楚与逢吉善,度恐其合中外之势以沮军事,乃请改制书数字,且言其草制失辞。壬戌,罢楚为中书舍人。
李光颜、乌重胤与淮西战,癸亥,败于贾店。
裴度过襄城南白草原,淮西人以骁骑七百邀之。镇将楚丘曹华知而为备,击却之。度虽辞招讨名,实行无帅事,以郾城为治所。甲申,至郾城。先是,诸道皆有中使监陈,进退不由主将,胜则先使献捷,不利则陵挫百端。度悉奏去之,诸将始得专军事,战多有功。
九月,庚子,淮西兵寇溵水镇,杀三将,焚刍藁而去。
初,上为广陵王,布衣张宿以辩口得幸。及即位,累官至比部员外郎。宿招权受赂于外,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逢吉恶之。上欲以宿为谏议大夫,逢吉曰:“谏议重任,必能可否朝政,始宜为之。宿小人,岂得窃贤者之位!必欲用宿,请先去臣乃可。”上由是不悦。逢吉又与裴度异议,上方倚度以平蔡。丁未,罢逢吉为东川节度使。
甲寅,李愬将攻吴房,诸将曰:“今日往亡。”愬曰:“吾兵少,不足战,宜出其不意。彼以往亡不吾虞,正可击也。”遂往,克其外城,斩首千馀级。馀众保子城,不敢出。愬引兵还以诱之,淮西将孙献忠果以骁骑五百追击其背。众惊,将走,愬下马据胡床,令曰:“敢退者斩!”返旆力战,献忠死,淮西兵乃退。或劝愬乘胜攻其子城,可拔也。愬曰:“非吾计也。”引兵还营。
李祐言于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可以乘虚直抵其城。比贼将闻之,元济已成擒矣。”愬然之。冬十月,甲子,遣掌书记郑澥至郾城,密白裴度。度曰:“兵非出奇不胜,常侍良图也。”
上竟用张宿为谏议大夫,崔群、王涯固谏,不听;乃请以为权知谏议大夫,许之。宿由是怨执政及当时端方之士,与皇甫镈相表里,谮去之。
裴度帅僚佐观筑城于沱口,董重质帅骑出五沟,邀之,大呼而进,注弩挺刃,势将及度。李光颜与田布力战,拒之,度仅得入城。贼退,布扼其沟中归路。贼下马逾沟,坠压死者千馀人。
辛未,李愬命马步都虞候、随州刺史史旻等留镇文城,命李祐、李忠义帅突将三千为前驱,自与监军将三千人为中军,命李进诚将三千人殿其后。军出,不知所之。愬曰:“但东行。”行六十里,夜,至张柴村,尽杀其戍卒及烽子。据其栅,命士卒少休,食干Я,整羁靮,留义成军五百人镇之,以断朗山救兵。命丁士良将五百人断洄曲及诸道桥梁,复夜引兵出门。诸将请所之,愬曰:“入蔡州取吴元济!”诸将皆失色。监军哭曰:“果落李祐奸计!”时大风雪,旌旗裂,人马冻死者相望。天阴黑,自张柴村以东道路,皆官军所未尝行,人人自以为必死,然畏愬,莫敢违。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至州城。近城有鹅鸭池,愬令惊之以混军声。自吴少诚拒命,官军不至蔡州城下三十馀年,故蔡人不为备。壬申,四鼓,愬至城下,无一人知者。李愬、李忠义其城为坎以先登,壮士从之。守门卒方熟寐,尽杀之,而留击柝者,使击柝如故,遂开门纳众。及里城,亦然,城中皆不之觉。鸡鸣,雪止,愬入居元济外宅。或告元济曰:“官军至矣!”元济尚寝,笑曰:“俘囚为盗耳!晓当尽戮之。”又有告者曰:“城陷矣!”元济曰:“此必洄曲子弟就吾求寒衣也。”起,听于廷,闻愬军号令曰:“常侍传语!”应者近万人。元济始惧,曰:“何等常侍,能至于此!”乃帅左右登牙城拒战。
时董重质拥精兵万馀人据洄曲。愬曰:“元济所望者,重质之救耳。”乃访重质家,厚抚之,遣其子传道持书谕重质。重质遂单骑诣愬降。
愬遣李进诚攻牙城,毁其外门,得甲库,取其器械。癸酉,复攻之,烧其南门,民争负薪刍助之,城上矢如胃毛。晡时,门坏,元济于城上请罪,进诚梯而下之。甲戌,愬以槛车送元济诣京师,且告于裴度。是日,申、光二州及诸镇兵二万馀人相继来降。自元济就擒,愬不戮一人,凡元济官吏、帐下、厨厩之卒,皆复其职,使之不疑,然后屯于鞠场以待裴度。
以淮南节度使李鄘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己卯,淮西行营奏获吴元济,光禄少卿杨元卿言于上曰:“淮西大有珍宝,臣能知之,往取必得。”上曰:“朕讨淮西,为人除害,珍宝非所求也。
董重质之去洄曲军也,李光颜驰入其壁,悉降其众。庚辰,裴度遣马总先入蔡州慰抚。辛巳,度建彰义军节,将降卒万馀人入城,李愬具橐鞬出迎,拜于路左。度将避之,愬曰:“蔡人顽悖,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度乃受之。李愬还军文城,诸将请曰:“始公败于郎山而不忧,胜于吴房而不取,冒大风甚雪而不止,孤军深入而不惧,然卒以成功,皆众人所不谕也,敢问其故?”愬曰:“朗山不利,则贼轻我而不为备矣。取吴房,则其众奔蔡,并力固守,故存之以分其兵。风雪阴晦,则烽火不接,不知吾至。孤军深入,则入皆致死,战自倍矣。夫视元者不顾近,虑大者不计细,若矜小胜,恤小败,先自挠矣,何暇立功乎!”众皆服。愬俭于奉己而丰于待士,知贤不疑,见可能断,此其所以成功也。
裴度以蔡卒为牙兵,或谏曰:“蔡人反仄者尚多,不可不备。”度笑曰:“吾为彰义节度使,元恶既擒,蔡人则吾人也,又何疑焉!”蔡人闻之感泣。先是吴氏父子阻兵,禁人偶语于涂,夜不然烛,有以酒食相过从者罪死。度既视事,下令惟禁盗贼斗杀,馀皆不问,往来者不限昼夜,蔡人始知有生民之乐。
甲申,诏韩弘、裴度条列平蔡将士功状及蔡之将士降者,皆差第以闻。淮西州县百姓,给复二年;近贼四州,免来年夏税。官军战亡者,皆为收葬,给其家衣粮五年;其因战伤残废者,勿停衣粮。
十一月,丙戌朔,上御兴安门受俘,遂以吴元济献庙社,斩于独柳之下。
初,淮西之人劫于李希烈、吴少诚之威虐,不能自拔,久而老者衰,幼者壮,安于悖逆,不复知有朝廷矣。自少诚以来,遣诸将出兵,皆不束以法制,听各以便宜自战,故人人得尽其才。韩全义之败于溵水也,于其帐中得朝贵所与问讯书,少诚束而示众曰:“此皆公卿属全义书,云破蔡州日,乞一将士妻女为婢妾。”由是众皆愤怒,以死为贼用。虽居中士,其风俗犷戾,过于夷貊。故以三州之众,举天下之兵环而攻之,四年然后克之。官军之攻元济也,李师道募人通使于蔡,察其形势,牙前虞候刘晏平应募,出汴、宋间,潜行至蔡。元济大喜,厚礼而遣之。晏平还至郓,师道屏人而问之,晏平曰:“元济暴兵数万于外,阽危如此,而日与仆妾游戏博奕于内,晏然曾无忧色。以愚观之,殆必亡,不久矣!”师道素倚淮西为援,闻之惊怒,寻诬以他过,杖杀之。
戊子,以李愬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赐爵凉国公;加韩弘兼侍中;李光颜、乌重胤等各迁官有差。
旧制,御史二人知驿。壬辰,诏以宦者为馆驿使。左补阙裴潾谏曰:“内臣外事,职分各殊,切在塞侵官之源,绝出位之渐。事有不便,必戒于初;令或有妨,不必在大。”上不听。
甲午,恩王连薨。
辛丑,以唐、随兵马使李祐为神武将军,知军事。
裴度以马总为彰义留兵。癸丑,发蔡州。上封二剑以授梁守谦,使诛吴元济旧将。度至郾城,遇之,复与俱入蔡州,量罪施刑,不尽如诏旨,仍上疏言之。
十二月,壬戌,赐裴度爵晋国公,复入知政事。以马总为淮西节度使。
初,吐突承璀方贵宠用事,为淮南监军。李鄘为节度使,性刚严,与承璀互相敬惮,故未尝相失。承璀归,引鄘为相。鄘耻由宦官进,及将佐出祖,乐作,鄘泣下曰:“吾老安外镇,宰相非吾任也!”戊寅,鄘至京师,辞疾,不入见,不视事,百官到门,皆辞不见。
庚辰,贬淮西降将董重质为春州司户。重质为吴元济谋主,屡破官军。上欲杀之,李愬奏先许重质以不死。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中之下元和十三年(戊戌,公元八一八年)
春,正月,乙酉朔,赦天下。
初,李师道谋逆命,判官高沐与同僚郭日户、李公度屡谏之。判官李文会、孔目官林英素为师道所亲信,涕泣言于师道曰:“文会等尽诚为尚书忧家事,反为高沐等所疾,尚书奈何不忧十二州之土地,以成沐等之功名乎!”师道由是疏沐等,出沐知莱州。会林英入奏事,令进奏吏密申师道云:“沐潜输款于朝廷。”文会从而构之,师道杀沐,并囚郭日户,凡军中劝师道效顺者,文会皆指为高沐之党而囚之。及淮西平,师道忧惧,不知所为。李公度及牙将李英昙因其惧而说之,使纳质献地以自赎。师道从之,遣使奉表,请使长子入侍,并献沂、密、海三州。上许之。乙巳,遣左常侍李逊诣郓州宣慰。
上命六军修麟德殿。右龙武统军张奉国、大将军李文悦以外寇初平,营缮太多,白宰相,冀有论谏。裴度因奏事言之。上怒,二月,丁卯,以奉国为鸿胪卿,壬申,以文悦为右武卫大将军,充威远营使。于是浚龙首池,起承晖殿,土木浸兴矣。
李愬奏请判官、大将以下官凡百五十员,上不悦,谓裴度曰:“李愬诚有奇功,然奏请过多。使如李晟、浑瑊,又何如哉!”遂留中不下。
李鄘固辞相位,戊戌,以鄘为户部尚书。以御史大夫李夷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渤海僖王言义卒,弟简王明忠立,改元太始;一岁卒,从父仁秀立,改元建兴。乙巳,遣使来告丧。
横海节度使程权自以世袭沧景,与河朔三镇无殊,内不自安。己酉,遣使上表,请举族入朝,许之。横海将士乐自擅,不听权去,掌书记林蕴谕以祸福,权乃得出。诏以蕴为礼部员外郎。
裴度之在淮西也,布衣柏耆以策干韩愈曰:“吴元济既就擒,王承宗破胆矣,愿得奉丞相书往说之,可不烦兵而服。”愈白度,为书遣之。承宗惧,求哀于田弘正,请以二子为质,及献德、棣二州,输租税,请官史。弘正为之奏请,上初不许;弘正上表相继,上重违弘正意,乃许之。夏,四月,甲寅朔,魏博遣使送承宗子知感、知信及德、棣二州图印至京师。幽州大将谭忠说刘总曰:“自元和以来,刘辟、李锜、田季安、卢从史、吴元济,阻兵凭险,自以为深根固蒂,天下莫能危也。然顾盼之间,身死家覆,皆不自知,此非人力所能及,殆天诛也。况今天子神圣威武,苦身焦思,缩衣节食,以养战士,此志岂须臾忘天下哉!今国兵骎骎北来,赵人已献城十二,忠深为公忧之。”总泣且拜曰:“闻先生言,吾心定矣。”遂专意归朝廷。
戊辰,内出废印二纽,赐左、右三军辟仗使。旧制,以宦官为六军辟仗使,如方镇之监军,无印。及张奉国等得罪,至是始赐印,得纠绳军政,事任专达矣。
庚辰,诏洗雪王承宗及成德将士,复其官爵。
李师道暗弱,军府大事,独与妻魏氏、奴胡惟堪、杨自温、婢蒲氏、袁氏及孔目官王再升谋之,大将及幕僚莫得预焉。魏氏不欲其子入质,与蒲氏、袁氏言于师道曰:“自先司徒以来,有此十二州,奈何无故割而献之!今计境内之兵不下数十万,不献三州,不过以兵相加。若力战不胜,献之未晚。”师道乃大悔,欲杀李公度,幕僚贾直言谓其用事奴曰:“今大祸将至,岂非高沐冤气所为!若又杀公度,军府其危哉!”乃囚之。迁李英昙于莱州,未至,缢杀之。李逊至郓州,师逆大阵兵迎之,逊盛气正色,为陈祸福,责其决语,欲白天子。师道退,与其党谋之,皆曰:“弟许之,他日正烦一表解纷耳。”师道乃谢曰:“向以父子之私,且迫于将士之情,故迁延未遣。今重烦朝使,岂敢复有二三!”逊察师道非实诚,归,言于上曰:“师道顽愚反覆,恐必须用兵。”既而师道表言军情,不听纳质割地,上怒,决意讨之。贾直言冒刃谏师道者二:舆榇谏者一,又画缚载槛车妻子系累者以献。师道怒,囚之。
五月,丙申,以忠武节度使李光颜为义成节度使,谋讨师道也。以淮西节度使马总为忠武节度使,陈、许、溵、蔡州观察使。以申州隶鄂岳,光州隶淮南。
辛丑,以知勃海国务大仁秀为勃海王。
以河阳都知兵马使曹华为棣州刺史,诏以河阳兵二千送至滳河。会县为平卢兵所陷,华击却之,杀二千馀人,复其县以闻。诏加横海节度副使。
六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丁丑,复以乌重胤领怀州刺史,镇河阳。
秋,七月,癸未朔,徙李愬为武宁节度使。乙酉,下制罪状李师道,令宣武、魏博、义成、武宁、横海兵共讨之,以宣歙观察使王遂为供军使。遂,方庆之孙也。
上方委裴度以用兵,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夷简自谓才不及度,求出镇。辛丑,以夷简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八月,壬子朔,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涯罢为兵部侍郎。
吴元济既平,韩弘惧;九月,自将兵击李师道,围曹州。
淮西既平,上浸骄侈。户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镈、卫尉卿、盐铁转运使程异晓其意,数进羡馀以供其费,由是有宠。镈又厚赂结吐突承璀。甲辰,镈以本官、异以工部侍郎并同平章事,判使如故。制下,朝野骇愕,至于市井负贩者亦嗤之。裴度、崔群极陈其不可,上不听。度耻与小人同列,表求自退。不许。度复上疏,以为:“镈、异皆钱谷吏,佞巧小人,陛下一旦置之相位,中外无不骇笑。况镈在度支,专以丰取刻与为务,凡中外仰给度支之人无不思食其肉。比者裁损淮西粮料,军士怨怒。会臣至行营晓谕慰勉,仅无溃乱。今旧将旧兵悉向淄青,闻镈入相,必尽惊忧,知无可诉之地矣。程异虽人品庸下,然心事和平,可处烦剧,不宜为相。至如镈,资性狡诈,天下共知,唯能上惑圣聪,足见奸邪之极。臣若不退,天下谓臣不知廉耻;臣若不言,天下谓臣有负恩宠。今退既不许,言又不听,臣如烈火烧心,众镝丛体。所可惜者,淮西荡定,河北底宁,承宗敛手削地,韩弘舆疾讨贼,岂朝廷之力能制其命哉?直以处置得宜,能服其心耳。陛下建升平之业,十已八九,何忍还自堕坏,使四方解体乎?”上以度为朋党,不之省。
镈自知不为众所与,益为巧谄以自固,奏减内外官俸以助国用。给事中崔植封还敕书,极论之,乃止。植,祐甫之弟子也。
时内出积年缯帛付度支令卖,镈悉以高价买之,以给边军。其缯帛朽败,随手破裂,边军聚而焚之。度因奏事言之,镈于上前引其足曰:“此靴亦内库所出,臣以钱二千买之,坚完可久服。度言不可信。”上以为然。由是镈益无所惮。程异亦自知不合众心,能廉谨谦逊,为相月馀,不敢知印秉笔,故终免于祸。
五坊使杨朝汶妄捕系人,迫以考捶,责其息钱,遂转相诬引,所系近千人。中丞萧俛劾奏其状,裴度、崔群亦以为言。上曰:“姑与卿论用兵事,此小事朕自处之。”度曰:“用兵事小,所忧不过山东耳。五坊使暴横,恐乱辇毂。”上不悦,退,召朝汶责之曰:“以汝故,令吾羞见宰相!”冬,十月,赐朝汶死,尽释系者。
上晚节好神仙,诏天下求方士。宗正卿李道古先为鄂岳观察使,以贪暴闻,恐终获罪,思所以自媚于上,乃因皇甫镈荐山人柳泌,云能合长生药。甲戌,诏泌居兴唐观炼药。
十一月,辛巳朔,盐州奏吐蕃寇河曲、夏州。灵武奏破吐蕃长乐州,克其外城。
柳泌言于上曰:“天台山神仙所聚,多灵草,臣虽知之,力不能致,诚得为彼长吏,庶几可求。”上信之。丁亥,以泌权知台州刺史,仍赐服金紫。谏官争论奏,以为:“人主喜方士,未有使之临民赋政者。”上曰:“烦一州之力而能为人主致长生,臣子亦何爱焉!”由是群臣莫敢言。
甲午,盐州奏吐蕃引去。
壬寅,以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横海节度使。丁未,以华州刺史令狐楚为河阳节度使。重胤以河阳精兵三千赴镇,河阳兵不乐去乡里,中道溃归,又不敢入城,屯于城北,将大掠。令狐楚适至,单骑出,慰抚之,与俱归。
先是,田弘正请自黎阳渡河,会义成节度使李光颜讨李师道,裴度曰:“魏博军既渡河,不可复退,立须进击,方有成功。既至滑州,即仰给度支,徒有供饷之劳,更生观望之势。又或与李光颜互相疑阻,益致迁延。与其渡河而不进,不若养威于河北。宜且使之秣马厉兵,俟霜降水落,自杨刘渡河,直指郓州,得至阳谷置营,则兵势自盛,贼众摇心矣。”上从之。是月,弘正将魏博全师自杨刘渡河,距郓州四十里筑垒。贼中大震。
功德使上言:“凤翔法门寺塔有佛指骨,相传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安。来年应开,请迎之。”十二月,庚戌朔,上遣中使帅僧众迎之。
戊辰,以春州司户董重质为试太子詹事,委武宁军驱使,李愬请之也。戊寅,魏博、义成军送所获李师道都知兵马使夏侯澄等四十七人,上皆释弗诛,各付所获行营驱使,曰:“若有父母欲归者,优给遣之。朕所诛者,师道而已。”于是贼中闻之,降者相继。初,李文会与兄元规皆在李师古幕下。师古薨,师道立,元规辞去,文会属师道亲党请留。元规将行,谓文会曰:“我去,身退而安全;汝留,必骤贵而受祸。”及官军四临,平卢兵势日蹙,将士喧然,皆曰:“高沐、郭日户、李存为司空忠谋,李文会奸佞,杀沐,囚日户、存,以致此祸。”师道不得已,出文会摄登州刺史,召日户、存还幕府。
上常语宰相:“人臣当力为善,何乃好立朋党!朕甚恶之。”裴度对曰:“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君子、小人志趣同者,势必相合。君子为徒,谓之同德;小人为徒,谓之朋党;外虽相似,内实悬殊,在圣主辩其所为邪正耳。”
武宁节度使李愬与平卢兵十一战,皆捷。己卯晦,进攻金乡,克之。李师道性懦怯,自官军致讨,闻小败及失城邑,辄忧悸成疾,由是左右皆蔽匿,不以实告。金乡,兗州之要地,既失之,其刺史遣驿骑告急,左右不为通,师道至死竟不知也。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中之下元和十四年(己亥,公元八一九年)
春,正月,辛已,韩弘拔考城,杀二千馀人。
丙戌,师道所署沐阳令梁洞以县降于楚州刺史李听。
吐蕃遣使者论短立藏等来修好,未返,入寇河曲。上曰:“其国失信,其使何罪!”庚寅,遣归国。
壬辰,武宁节度使李愬拔鱼台。
中使迎佛骨至京师,上留禁中三日,乃历送诸寺,王公士民瞻奉舍施,惟恐弗及,有竭产充施者,有然香臂顶供养者。刑部侍郎韩愈上表切谏,以为:“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黄帝以至禹,汤、文、武,皆享寿考,百姓安乐,当是时,未有佛也。明帝时,始有佛法。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舍身为寺家奴,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微贱,于佛岂可更惜身命。’佛本夷狄之人,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恩。假如其身尚在,奉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岂宜以入宫禁!古之诸侯得吊于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视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罪,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会有司,投诸水火,永绝要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福,凡有殃咎,宜加臣身。”
上得表,大怒,出示宰相,将加愈极刑。裴度、崔群为言:“愈虽狂,发于忠恳,宜宽容以开言路。”癸巳,贬愈为潮州刺史。
自战国之世,老、庄与儒者争衡,更相是非。至汉末,益之以佛,然好者尚寡。晋、宋以来,日益繁炽,自帝王至于士民,莫不尊信。下者畏慕罪福,高者论难空有。独愈恶其蠹财惑众,力排之,其言多矫激太过。惟《送文畅师序》最得其要,曰:“夫鸟俯而啄,仰而四顾,兽深居而简出,惧物之为己害也,犹且不免焉。弱之肉,强之食。今吾与文畅安居而暇食,优游以生死,与禽兽异者,宁可不知其所自邪!”
丙申,田弘正奏败淄青兵于东阿,杀万馀人。
沧州刺史李宗奭与横海节度使郑权不叶,不受其节制,权奏之。上遣中使追之,宗奭使其军中留己,表称惧乱未敢离州。诏以乌重胤代权,将吏惧,逐宗奭。宗奭奔京师,辛丑,斩于独柳之下。
丙午,田弘正奏败平卢兵于阳谷。
●卷第二百四十一
【唐纪五十七】 起屠维大渊献二月,尽重光赤奋若六月,凡二年在奇。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下元和十四年(己亥,公元八一九年)
二月,李听袭海州,克东海、朐山、怀仁等县。李愬败平卢兵于沂州,拔丞县。李师道闻官军侵逼,发民治郓州城堑,修守备,役及妇人,民益惧且怨。都知兵马使刘悟,正臣之孙也,师道使之将兵万馀人屯阳谷以拒官军。悟务为宽惠,使士卒人人自便,军中号曰刘父。及田弘正渡河,悟军无备,战又数败。或谓师道曰:“刘悟不修军法,专收众心,恐有他志,宜早图之。”师道召悟计事,欲杀之。或谏曰:“今官军四合,悟无逆状,用一人言杀之,诸将谁肯为用!是自脱其爪牙也。”师道留悟旬日,复遣之,厚赠金帛以安其意。悟知之,还营,阴为之备。师道以悟将兵在外,署悟子从谏门下别奏。从谏与师道诸奴日游戏,颇得其阴谋,密疏以白父。又有谓师道者曰:“刘悟终为患,不如早除之。”丙辰,师道潜遣二使赍帖授行营兵马副使张暹,令斩悟首献之,勒暹权领行营。时悟方据高丘张幕置酒,去营二三里。二使至营,密以贴授暹。暹素与悟善,阳与使者谋曰:“悟自使府还,颇为备,不可匆匆,暹请先往白之,云:‘司空遣使存问将士,兼有赐物,请都头速归,同受传语。’如此,则彼不疑,乃可图也。”使者然之。暹怀帖走诣悟,屏人示之。悟潜遣人先执二使,杀之。时已向暮,悟按辔徐行还营,坐帐下,严兵自卫。召诸将,厉色谓之曰:“悟与公等不顾死亡以抗官军,诚无负于司空。今司空信谗言,来取悟首。悟死,诸公其次矣。且天子所欲诛者独司空一人。今军势日蹙,吾曹何为随之族灭!欲与诸公卷旗束甲,还入郓州,奉行天子之命,岂徒免危亡,富贵可图也。诸公以为何如?”兵马使赵垂棘立于众首,良久,对曰:“如此,事果济否?”悟应声骂曰:“汝与司空合谋邪!”立斩之。遍问其次,有迟疑未言者,悉斩之,并斩军中素为众所恶者,凡三十馀,尸于帐前。馀皆股粟,曰:“惟都头命,愿尽死!”乃令士卒曰:“入郓,人赏钱百缗,惟不得近军帑。其使宅及逆党家财,任自掠取,有仇者报之。”使士卒皆饱食执兵,夜半听鼓三声绝即行,人衔枚,马缚口,遇行人,执留之,人无知者。距城数里,天未明,悟驻军,使听城上柝声绝,使十人前行,宣言“刘都头奉帖追入城。”门者请俟写简白使,十人拔刃拟之,皆窜匿。悟引大军继至,城中噪哗动地。比至,子城已洞开,惟牙城拒守,寻纵火,斧其门而入。牙中兵不过数百,始犹有发弓矢者,俄知力不支,皆投于地。悟勒兵升听事,使捕索师道。师道与二子伏厕床下,索得之,悟命置牙门外隙地,使人谓曰:“悟奉密诏送司空归阙,然司空亦何颜复见天子!”师道犹有幸生之意,其子弘方仰曰:“事已至此,速死为幸!”寻皆斩之。自卯至午,悟乃命两都虞候巡坊市,禁掠者,即时皆定。大集兵民于球场,亲乘马巡绕,慰安之。斩赞师道逆谋者二十馀家,文武将吏且惧且喜,皆入贺。悟见李公度,执手歔欷;出贾直言于狱,置之幕府。悟之自阳谷还兵趋郓也,潜使人以其谋告田弘正曰:“事成,当举烽相白。万一城中有备不能入,愿公引兵为助。功成之日,皆归于公,悟何敢有之!”且使弘正进据己营。弘正见烽,知得城,遣使往贺。悟函师道父子三首遣使送弘正营,弘正大喜,露布以闻。淄、青等十二州皆平。弘正初得师道首,疑其非真,召夏侯澄使识之。澄熟视其面,长号陨绝者久之,乃抱其首,舐其目中尘垢,复恸哭。弘正为之改容,义而不责。
壬戌,田弘正捷奏至。乙丑,命户部侍郎杨于陵为淄青宣抚使。己巳,李师道首函至。自广德以来,垂六十年,籓镇跋扈河南、北三十馀州,自除官吏,不供贡赋,至是尽遵朝廷约束。上命杨于陵分李师道地,于陵按图籍,视土地远迩,计士马众寡,校仓库虚实,分为三道,使之适均:以郓、曹、濮为一道,淄、清、齐、登、莱为一道,兗、海、沂、密为一道,上从之。
刘悟以初讨李师道诏云:“部将有能杀师道以众降者,师道官爵悉以与之。”意谓尽得十二州之地,遂补署文武将佐,更易州县长吏;谓其下曰:“军府之政,一切循旧。自今但与诸公抱子弄孙,夫复何忧!”上欲移悟他镇,恐悟不受代,复须用兵,密诏田弘正察之。弘正日遣使者诣悟,托言修好,实观其所为。悟多力,好手搏,得郓州三日,则教军中壮士手搏,与魏博使者庭观之,自摇肩攘臂,离坐以助其势。弘正闻之,笑曰:“是闻除改,登即行矣,何能为哉!”庚午,以悟为义成节度使。悟闻制下,手足失坠。明日,遂行。弘正已将数道兵,比至城西二里,与悟相见于客亭,即受旌节,驰诣滑州,辟李公度、李存、郭昈、贾直言以自随。
悟素与李文会善,既得郓州,使召之,未至。闻将移镇,昈、存谋曰:“文会佞人,败乱淄青一道,灭李司空之族,万人所共仇也!不乘此际诛之,田相公至,务施宽大,将何以雪三齐之愤怨乎!”乃诈为悟帖,遣使即文会所至,取其首以来。使者遇文会于丰齐驿,斩之。比还,悟及昈、存已去,无所复命矣。文会二子,一亡去,一死于狱,家赀悉为人所掠,田宅没官。
诏以淄青行营副使张暹为戎州刺史。
癸酉,加田弘正检校司徒、同平章事。
先是,李师道将败数月,闻风动鸟飞,皆疑有变,禁郓人亲识宴聚及道路偶语,犯者有刑。弘正既入郓,悉除苛禁,纵人游乐,寒食七昼夜不禁行人。或谏曰:“郓人久为寇敌,今虽平,人心未安,不可不备。”弘正曰:“今为暴者既除,宜施以宽惠,若复为严察,是以桀易桀也,庸何愈焉!”
先是,贼数遣人入关,截陵戟,焚仓场,流矢飞书,以震骇京师,沮挠官军。有司督察甚严,潼关吏至发人囊箧以索之,然终不能绝。及田弘正入郓,阅李师道簿书,有赏杀武元衡人王士元等及赏潼关、蒲津吏卒案,乃知向者皆吏卒赂于贼,容其奸也。
裴度纂述蔡、郓用兵以来上之忧勤机略,因侍宴献之,请内印出付史官。上曰:“如此,似出朕志,非所欲也。”弗许。
三月,戊子,以华州刺史马总为郓、曹、濮等州节度使。己丑,以义成节度使薛平为平卢节度、淄、青、齐、登、莱等州观察使。以淄青四面行营供军使王遂为沂、海、兗、密等州观察使。
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奏:“河朔籓镇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馀年者,由诸州县各置镇将领事,收刺史、县令之权,自作威福。向使刺史各得行其职,则虽有奸雄如安、史,必不能以一州独反也。臣所领德、棣、景三州,已举牒各还刺史职事,应在州兵并令刺史领之。”夏,四月,丙寅,诏诸道节度、都团练、都防御、经略等使所统支郡兵马,并令刺史领之。自至德以来,节度使权重,所统诸州各置镇兵,以大将主之,暴横为患,故重胤论之。其后河北诸镇,惟横海最为顺命,由重胤外之得宜故也。
辛未,工部侍郎、同平章事程异薨。
裴度在相位,知无不言,皇甫镈之党阴挤之。丙子,诏度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皇甫镈专以掊克取媚,人无敢言者,独谏议大夫武儒衡上疏言之。镈自诉于上,上曰:“卿以儒衡上疏,将报怨邪!”镈乃不敢言。儒衡,元衡之从父弟也。
史馆修撰李翱上言,以为:“定祸乱者,武功也;兴太平者,文德也。今陛下既以武功定海内,若遂革弊事,复高祖、太宗旧制;用忠正而不疑,屏邪佞而不迩;改税法,不督钱而纳布帛;绝进献,宽百姓租赋;厚边兵,以制戎狄侵盗;数访问待制官,以通塞蔽;此六者,政之根本,太平所以兴也。陛下既已能行其难,若何不为其易乎!以陛下天资上圣,如不惑近习容悦之辞,任骨鲠正直之士,与之兴大化,可不劳而成也。若不有此为事,臣恐大功之后,逸欲易生。进言者必曰:‘天下既平矣,陛下可以高枕自安逸。’如是,则太平未可期矣!”
秋,七月,丁丑朔,田弘正送杀武元衡贼王士元等十六人,诏使内京兆府、御史台遍鞫之,皆款服。京兆尹崔元略以元衡物色询之,则多异同。元略问其故,对曰:“恒、郓同谋遣客刺元衡,而士元等后期,闻恒人事成,遂窃以为己功,还报受赏耳。今自度为罪均,终不免死,故承之。”上亦不欲复辨正,悉杀之。
戊寅,宣武节度使韩弘始入朝,上待之甚厚。弘献马三千,绢五千,杂缯三万,金银器千,而汴之库厩尚有钱百馀万缗,绢百馀万匹,马七千匹,粮三百万斛。
己丑,群臣上尊号曰元和圣文神武法天应道皇帝,赦天下。
沂、海、兗、密观察使王遂,本钱谷吏,性狷急,无远识。时军府草创,人情未安,遂专以严酷为治,所用杖绝大于常行者,每詈将卒,辄曰“反虏”;又盛夏役士卒营府舍,督责峻急。将卒愤怨。辛卯,役卒王弁与其徒四人浴于沂水,密谋作乱,曰:“今服役触罪亦死,奋命立事亦死,死于立事,不犹愈乎!明日,常侍与监军、副使有宴,军将皆在告,直兵多休息,吾属乘此际出其不意取之,可以万全。”四人皆以为然,约事成推弁为留后。壬辰,遂方宴饮,日过中,弁等五人突入,于直房前取弓刀,径前射副使张敦实,杀之。遂与监军狼狈起走,弁执遂,数之以盛暑兴役,用刑刻暴,立斩之。传声勿惊监军,弁即自称留后,升厅号令,与监军抗礼,召集将吏参贺,众莫敢不从。监军具以状闻。
甲午,韩弘又献绢二十五万匹,絁三万匹,银器二百七十。左右军中尉各献钱万缗。自淮西用兵以来,度支、盐铁及四方争进奉,谓之“助军”;贼平又进奉,谓之“贺礼”;后又进奉,谓之“助赏”;上加尊号又进奉,亦,谓之“贺礼”。丁酉,以河阳节度使令狐楚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楚与皇甫镈同年进士,引以为相。
朝廷闻沂州军乱,甲辰,以棣州刺史曹华为沂、海、兗、密观察使。
韩弘累表请留京师。八月,己酉,以弘守司徒,兼中书令。癸丑,以吏部尚书张弘靖同平章事,充宣武节度使。弘靖,宰相子,少有令闻,立朝简默。河东、宣武阙帅,朝廷以其位望素重,使镇之。弘靖承王锷聚敛之馀,韩弘严猛之后,两镇喜其廉谨宽大,故上下安之。
己未,田弘正入朝,上待之尤厚。
戊辰,陈许节度使郗士美薨,以库部员外郎李渤为吊祭使。渤上言:“臣过渭南,闻长源乡旧四百户,今才百馀户,閺乡县旧三千户,今才千户,其它州县大率相似。迹其所以然,皆由以逃户税摊于比邻,致驱迫俱逃,此皆聚敛之臣剥下媚上,惟思竭泽,不虑无鱼。乞降诏书,绝摊逃之弊。尽逃户之产偿税,不足者乞免之。计不数年,人皆复于农矣。”执政见而恶之,渤遂谢病,归东都。
癸酉,吐蕃寇庆州,营于方渠。
朝廷议兴兵讨王弁,恐青、郓相扇继变,乃除弁开州刺史,遣中使赐以告身。中使绐之曰:“开州计已有人迎候道路,留后宜速发。”弁即日发沂州,导从尚百馀人,入徐州境,所在减之,其众亦稍逃散,遂加以杻械,乘驴入关。九月,戊寅,腰斩东市。先是,三分郓兵以隶三镇,及王遂死,朝廷以为师道馀党凶态未除,命曹华引棣州兵赴镇以讨之。沂州将士迎候者,华皆以好言抚之,使先入城,慰安其馀,众皆不疑。华视事三日,大飨将士,伏甲士千人于幕下,乃集众而谕之曰:“天子以郓人有迁徙之劳,特加优给,宜令郓人处右,沂人处左。”既定,令沂人皆出,因阖门,谓郓人曰:“王常侍以天子之命为帅于此,将士何得辄害之!”语未毕,伏者出,围而杀之,死者千二百人,无一得脱者。门屏间赤雾高丈馀,久之方散。
臣光曰:《春秋》书楚子虔诱蔡侯般杀之于申。彼列国也。孔子犹深贬之,恶其诱讨也,况为天子而诱匹夫乎!王遂以聚敛之才,殿新造之邦,用苛虐致乱。王弁庸夫,乘衅窃发,苟沂帅得人,戮之易于犬豕耳,何必以天子诏书为诱人之饵乎!且作乱者五人耳,乃使曹华设诈,屠千馀人,不亦滥乎!然则自今士卒孰不猜其将帅,将帅何以令其士卒!上下盻盻,如寇仇聚处,得间则更相鱼肉,惟先发者为雄耳,祸乱何时而弭哉!惜夫!宪宗削平僭乱,几致治平,其美业所以不终,由苟徇近功,不敦大信故也。
甲辰,以田弘正兼侍中,魏博节度使如故。弘正三表请留,上不许。弘正常恐一旦物故,魏人犹以故事继袭,故兄弟子侄皆仕诸朝,上皆擢居显列,硃紫盈庭,时人荣之。
乙巳,上问宰相:“玄宗之政,先理而后乱,何也?”崔群对曰:“玄宗用姚崇、宋璟、卢怀慎、苏颋、韩休、张九龄则理,用宇文融、李林甫、杨国忠则乱。故用人得失,所系非轻。人皆以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反为乱之始,臣独以为开元二十四年罢张九龄相,专任李林甫,此理乱之所分也。愿陛下以开元初为法,以天宝末为戒,乃社稷无疆之福!”皇甫镈深恨之。
冬,十月,壬戊,容管奏安南贼杨清陷都护府,杀都护李象古及妻子、官属、部曲千馀人。象古,道古之兄也,以贪纵苛刻失众心。清世为蛮酋,象古召为牙将,清郁郁不得志。象古命清将兵三千讨黄洞蛮,清因人心怨怒,引兵夜还,袭府城,陷之。初,蛮贼黄少卿,自贞元以来数反覆,桂管观察使裴行立、容管经略使阳旻欲徼幸立功,争请讨之,上从之。岭南节度使孔戣屡谏曰:“此禽兽耳,但可自计利害,不足与论是非。”上不听,大发江、湖兵会容、桂二管入讨,士卒被瘴疠,死者不可胜计。安南乘之,遂杀都护。行立、旻竟无功,二管凋弊,惟戣所部晏然。
丙寅,以唐州刺史桂仲武为安南都护,赦杨清,以为琼州刺史。
是月,吐蕃节度论三摩等将十五万众围盐州,党项亦发兵助之。刺史李文悦竭力拒守,凡二十七日,吐蕃不能克。灵武牙将史奉敬言于朔方节度使杜叔良,请兵三千,赍三十日粮,深入吐蕃以解盐州之围。叔良以二千五百人与之。奉敬行旬馀,无声问,朔方人以为俱没矣。无何,奉敬自它道出吐蕃背,吐蕃大惊,溃去。奉敬奋击,大破,不可胜计。奉敬与凤翔将野诗良浦、泾原将郝玼以勇著名于边,吐蕃惮之。
柳泌至台州,驱吏民采药,岁馀,无所得而惧,举家逃入山中。浙东观察使捕送京师。皇甫镈、李道古保护之,上复使待诏翰林;服其药,日加躁渴。
起居舍人裴潾上言,以为:“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乐者飨天下之福,自黄帝至于文、武,享国寿考,皆用此道也。自去岁以来,所在多荐方士,转相汲引,其数浸繁。借令天下真有神仙,彼必深潜岩壑,惟畏人知。凡候伺权贵之门,以大言自衒奇技惊众者,皆不轨徇利之人,岂可信其说而饵其药邪!夫药以愈疾,非朝夕常饵之物。况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气,殆非人五藏之所能胜也。古者君饮药,臣先尝之,乞令献药者先自饵一年,则真伪自可辨矣。”上怒,十一月,己亥,贬潾江陵令。
初,群臣议上尊号,皇甫镈欲增“孝德”字,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群曰:“言圣则孝在其中矣。”镈谮群于上曰:“群于陛下惜‘孝德’二字。”上怒。时镈给边军赐与,多不时得,又所给多陈败,不可服用,军士怒怒,流言欲为乱。李光颜忧惧,欲自杀。遣人诉于上,上不信。京师恟惧,群具以中外人情上闻。镈密言于上曰:“边赐皆如旧制,而人情忽如此者,由群鼓扇,将以卖直,归怨于上也。”上以为然。十二月,乙卯,以群为湖南观察使,于是中外切齿于镈矣。
中书舍人武儒衡,有气节,好直言,上器之,顾待甚渥,人皆言其且入相。令狐楚忌之,思有以沮之者,乃荐山南东道节度推官狄兼谟才行。癸亥,擢兼谟左拾遗内供奉。兼谟,仁杰之族曾孙也。楚自草制辞,盛言“天后窃位,奸臣擅权,赖仁杰保佑中宗,克复明辟。”儒衡泣诉于上,且言:“臣曾祖平一,在天后朝,辞荣终老。”上由是楚楚之为人。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下元和十五年(庚子,公元八二零年)
春,正月,沂、海、兗、密观察使曹华请徙理兗州,许之。
义成节度使刘悟入朝。
初,左军中尉吐突承璀谋立澧王恽为太子,上不许。及上寝疾,承璀谋尚未息。太子闻而忧之,密遣人问计于司农卿郭钊。钊曰:“殿下但尽孝谨以俟之,勿恤其他。”钊,太子之舅也。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获罪,有死者,人人自危。庚子,暴崩于中和殿。时人皆言内常侍陈弘志弑逆,其党类讳之,不敢讨贼,但云药发,外人莫能明也。
中尉梁守廉与诸宦官马进潭、刘承偕、韦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杀吐突承璀及澧王恽,赐左、右神策军士钱人五十缗,六军、威远人三十缗,左、右金吾人十五缗。
闰月,丙午,穆宗即位于太极殿东序。是日,召翰林学士段文昌等及兵部郎中薛放、驾部员外郎丁公著对于思政殿。放,戎之弟;公著,苏州人;皆太子侍读也。上未听政,放、公著常侍禁中,参预机密,上欲以为相,二人固辞。
丁未,辍西宫朝临,集群臣于月华门外。贬皇甫镈为崖州司户,市井皆相贺。
上议命相,令狐楚荐御史中丞萧俛。辛亥,以俛及段文昌皆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楚、俛与皇甫镈皆同年进士,上欲诛镈,俛及宦官救之,故得免。壬子,杖杀柳泌及僧大通,自馀方士皆流岭表,贬左金吾将军李道古循州司马。
癸丑,以薛放为工部侍郎,丁公著为给事中。
二月丁丑,乙卯,尊郭贵妃为皇太后上御丹凤门楼,赦天下。事毕,盛陈倡优杂戏于门内而观之。丁亥,上幸左神策军观手搏杂戏。庚寅,监察御史杨虞卿上疏,以为:“陛下宜延对群臣,周遍顾问,惠以气色,使进忠若趋利,论政若诉冤,如此而不致升平者,未之有也。”衡山人赵知微亦上疏谏上游畋无节。上虽不能用,亦不罪也。壬辰,废邕管,命容管经略使阳旻兼领之。
安南都护桂仲武至安南,杨清拒境不纳。清用刑惨虐,其党离心。仲武遣人说其酋豪,数月间,降者相继,得兵七千馀人。朝廷以仲武为逗遛,甲午,以桂管观察使裴行立为安南都护。乙未,以太仆卿杜式方为桂管观察使。丙申,贬仲武为安州刺史。
丹王逾薨。
吐蕃寇灵武。
宪宗之末,回鹘遣合达干来求婚尤切,宪宗许之。三月,癸卯朔,遣合达干归国。
上见夏州观察判官柳公权书迹,爱之。辛酉,以公权为右拾遗、翰林侍书学士。上问公权:“卿书何能如是之善?”对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上默然改容,知其以笔谏也。公权,公绰之弟也。
辛未,安南将士开城纳桂仲武,执杨清,斩之。裴行立至海门而卒。复以仲武为安南都护。
吐蕃寇盐州。
初,膳部员外郎元稹为江陵士曹,与监军崔潭峻善。上在东宫,闻宫人诵稹歌诗而善之。及即位,潭峻归朝,献稹歌诗百馀篇。上问:“稹安在?”对曰:“今为散郎。”夏,五月,庚戌,以稹为祠部郎中、知制诰。朝论鄙之。会同傣食瓜于阁下,有蝇集其上,中书舍人武儒衡以扇挥之曰:“适从何来,遽集于此!”同僚皆失色,儒衡意气自若。
庚申,葬神圣章武孝皇帝于景陵,庙号宪宗。
六月,以湖南观察使崔群为吏部侍郎,召对别殿。上曰:“朕升储副,知卿为羽翼。”对曰:“先帝之意,久属圣明,臣何力之有!”
太后居兴庆宫,每朔望,上帅百官诣宫上寿。上性侈,所以奉养太后尤为华靡。
秋,七月,乙巳,以郓、曹、濮节度为天平军。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令狐楚坐为山陵使,部吏盗官物,又不给工人佣直,收其钱十五万缗为羡馀献之,怨诉盈路。丁卯,罢为宣、歙、池观察使。
八月,癸已,发神策兵二千浚鱼藻池。戊戌,以御史中丞崔植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己亥,再贬令狐楚衡州刺史。
上甫过公除,即事游畋声色,赐与无节。九月,欲以重阳大宴。拾遗李珏帅其同僚上疏曰:“伏以元朔未改,园陵尚新,虽陛下就易月之期,俯从人欲;而《礼经》著三年之制,犹服心丧。遵同轨之会始离京,告远夷之使未复命。遏密弛禁,盖为齐人。合谋后庭,事将未可。”上不听。
戊午,加邠宁节度使李光颜、武宁节度使李愬并同平章事。
冬,十月,王承宗薨,其下秘不发丧,子知感、知信皆在朝,诸将欲取帅于属内诸州。参谋崔燧以承宗祖母凉国夫人命,告谕诸将及亲兵,立承宗之弟观察支使承元。承元时年二十,将士拜之,承元不受,泣且拜,诸将固请不已。承元曰:“天子遣中使监军,有事当与之议。”及监军至,亦劝之。承元曰:“诸公未忘先德,不以承元年少,欲使之摄军务,承元请尽节天子以遵忠烈王之志,诸公肯从之乎!”众许诺。承元乃视事于都将听事,令左右不得谓己为留后,委事于参佐,密表请朝廷除帅。庚辰,监军奏承宗疾亟,弟承元权知留后,并以承元表闻。
党项复引吐蕃寇泾州,连营五十里。
辛已,遣起居舍人拍耆诣镇州宣慰。
壬午,群臣入阁。谏议大夫郑覃、崔郾等五人进言:“陛下宴乐过多,畋游无度。今胡寇压境,忽有急奏,不知乘舆所在。又晨夕与近习倡优狎暱,赐与过厚。大金帛皆百姓膏血,非有功不可与。虽内藏有馀,愿陛下爱之,万一四方有事,不复使有司重敛百姓。”时久无阁中论事者,上始甚讶之,谓宰相曰:“此辈何人?”对曰:“谏官。”上乃使人慰劳之,曰:“当依卿言。”宰相皆贺,然实不能用也。覃,珣瑜之子也。上尝谓给事中丁公著曰:“闻外间人多宴乐,此乃时和人安,足用为慰。”公著对曰:“此非佳事,恐渐劳圣虑。”上曰:“何故?”对曰:“自天宝以来,公卿大夫竞为游宴,沉酣昼夜,优杂子女,不愧左右。如此不已,则百职皆废,陛下能无独忧劳乎!愿少加禁止,乃天下之福也。”
癸未,泾州奏吐蕃进营距州三十里,告急求救。以右军中尉梁守谦为左、右神策京西、北行营都监,将兵四千人,并发八镇全军救之。赐将士装钱二万缗。以郯王府长史邵同为太府少卿兼御史中丞,充答吐蕃请和好使。初,秘书少监田洎入吐蕃为吊祭使,吐蕃请与唐盟于长武城下,洎恐吐蕃留之不得还,唯阿而已。既而吐蕃为党项所引入寇,因以为辞曰:“田洎许我将兵赴盟。”于是贬洎郴州司户。
成德军始奏王承宗薨。乙酉,徙田弘正为成德节度使,以王承元为义成节度使,刘悟为昭义节度使,李愬为魏博节度使。又以左金吾将军田布为河阳节度使。
渭州刺史郝玼出兵袭吐蕃营,所杀甚众。李光颜发邠宁兵救泾州。邠宁兵以神策受赏厚,皆愠曰:“人给五十缗而不识战斗者,彼何人邪!常额衣资不得而前冒白刃者,此何人邪!”汹汹不可止。光颜亲为开陈大义以谕之,言与涕俱,然后军士感悦而行。将至泾州,吐蕃惧而退。丙戌,罢神策行营。西川奏吐蕃寇雅州。辛卯,盐州奏吐蕃营于乌、白池,寻亦皆退。
十一月,癸卯,遣谏议大夫郑覃诣镇州宣慰,赐钱一百万缗以赏将士。王承元既请朝命,诸将及邻道争以故事劝之,承元皆不听。及移镇义成,将士喧哗不受命,承元与柏耆召诸将以诏旨谕之,诸将号哭不从。承元出家财以散之,择其有劳者擢之,谓曰:“诸公以先代之故,不欲承元去,此意甚厚。然使承元违天子之诏,其罪大矣。昔李师道之未败也,朝廷尝赦其罪,师道欲行,诸将固留之。其后杀师道者亦诸将也。诸将勿使承元为师道,则幸矣。”因涕泣不自胜,且拜之。十将李寂等十馀人固留承元,承元斩以徇,军中乃定。丁未,承元赴滑州。将吏或以镇州器用财货行,承元悉命留之。
上将幸华清宫,戊午,宰相率两省供奉官诣延英门,三上表世谏,且言:“如此,臣辈当扈从。”求面对,皆不听。谏官伏门下,至暮,乃退。己未,未明,上自复道出城,幸华清宫,独公主、驸马、中尉、神策六军使帅禁兵千馀人扈从,晡时还宫。
十二月,己已朔,盐州奏:吐蕃千馀人围乌、白池。
庚辰,西川奏南诏二万人入界,请讨吐蕃。
癸未,容管奏破黄少卿万馀众,拔营栅三十六。时少卿久未平,国子祭酒韩愈上言:“臣去年贬岭外,熟知黄家贼事。其贼无城郭可居,依山傍险,自称洞主,寻常亦各营生,急则屯聚相保。比缘邕管经略使多不得人,德既不能绥怀,威又不能临制,侵欺虏缚,以致怨恨。遂攻劫州县,侵暴平人,或复私仇,或贪小利,或聚或散,终亦不能为事。近者征讨本起裴行立、阳旻,此两人者本无远虑深谋,意在邀功求赏。亦缘见贼未屯聚之时,将谓单弱,争献谋计。自用兵以来,已经二年,前后所奏杀获计不下二万馀人,倘皆非虚,贼已寻尽。至今贼犹依旧,足明欺罔朝廷。邕、容两管,经此凋弊,杀伤疾疫,十室九空,如此不已,臣恐岭南一道未有宁息之时。自南讨已来,贼徒亦甚伤损,察其情理,厌苦必深。贼所处荒僻,假如尽杀其人,尽得其地,在于国计不为有益。若因改元大庆,赦其罪戾,遣使宣谕,必望风降伏。仍为选择有威信者为经略使,苟处置得宜,自然永无侵叛之事。”上不能用。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上
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下长庆元年(辛丑,公元八二一年)
春,正月,辛丑,上祀圆丘。赦天下,改元。河北诸道各令均定两税。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萧俛,介洁疾恶,为相,重惜官职,少所引拔。西川节度使王播大修贡奉,且以赂结宦官,求为相,段文昌复左右之。诏征播诣京师。俛屡于延英力争,言:“播纤邪,物论沸腾,不可以污台司。”上不听,俛遂辞位。己未,播至京师。壬戌,俛罢为右仆射。俛固辞仆射,二月,癸酉,改吏部尚书。
卢龙节度使刘总既杀其父兄,心常自疑,数见父兄为崇。常于府舍饭僧数百,使昼夜为佛事,每视事退则处其中;或处他室,则惊悸不能寐。晚年,恐惧尤甚。亦见河南、北皆从化,己卯,奏乞弃官为僧。仍乞赐钱百万缗以赏将士。
上面谕西川节度使王播令归镇,播累表乞留京师。会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段文昌请退,壬申,以文昌同平章事;充西州节度使;以翰如学士社杜元颖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以播为刑部尚书,充盐铁转运使。元颖,淹之六世孙也。
回鹘保义可汗卒。
三月,癸丑,以刘总兼侍中,充天平节度使。以宣武节度使张弘靖为卢龙节度使。
乙卯,以权知京兆尹卢士玫为瀛莫观察使。
丁已,诏刘总兄弟子侄皆除官,大将僚佐亦宜超擢,百姓给复一年,军士赐钱一百万缗。
戊午,立皇弟憬为鄜王,悦为琼王,惸为沔王,怿为婺王,愔为茂王,怡为光王,协为淄王,憺为衢王,惋为澶王;皇子湛为景王,涵为江王,凑为漳王,溶为安王,瀍为颍王。
刘总奏恳乞为僧,且以其私第为佛寺。诏赐总名大觉,寺名报恩,遣中使以紫僧服及天平节钺、侍中告身并赐之,惟其所择。诏未至,总已削发为僧,将士欲遮留之,总杀其唱帅者十馀人,夜,以印节授留后张,遁去。及明,军中始知之。奏总不知所在。癸亥,卒于定州之境。
翰林学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也,以中书舍人李宗闵尝对策讥切其父,恨之。宗闵又与翰林学士元稹争进取有隙。右补阙杨汝士与礼部侍郎钱徽掌贡举,西川节度使段文昌、翰林学士李绅各以书属所善进士于徽;及榜出,文昌、绅所属皆不预焉,及第者,郑朗,覃之弟;裴譔,度之子;苏巢,宗闵之婿;杨殷士,汝士之弟也。文昌言于上曰:“今岁礼部殊不公,所取进士皆子弟无艺,以关节得之。”上以问诸学士,德裕、稹、绅皆曰:“诚如文昌言。”上乃命中书舍人王起等覆试。夏,四月,丁丑,诏黜朗等十人,贬徽江州刺史,宗闵剑州刺史,汝士开江令。或劝徽奏文昌、绅属书,上必悟。徽曰:“苟元愧心,得丧一致,奈何奏人私书,岂士君子所为邪!”取而焚之,时人多之。绅,敬玄之曾孙;起,播之弟也。自是德裕、宗闵各分朋党,更相倾轧,垂四十年。
丙戌,册回鹘嗣君为登啰羽录没密施句主毘伽崇德可汗。
五月,丙申朔,回鹘遣都督、宰相等五百馀人来逆公主。
壬子,盐铁使王播奏:约榷茶额,每百钱加税五十。右拾遗李珏等上疏,以为“榷茶近起贞元多事之际,今天下无虞,所宜宽横敛之目,而更增之,百姓何时当得息肩!”不从。
丙辰,建王恪薨。
癸亥,以太和长公主嫁回鹘。公主,上之妹也。吐蕃闻唐与回鹘婚,六月,辛未,寇青寨堡,盐州刺史李文悦击却之。戊寅,回鹘奏:“以万骑出北庭,万骑出安西,拒吐蕃以迎公主。”
初,刘总奏分所属为三道:以幽、涿、营为一道,请除张弘靖为节度使;平、蓟、妫、檀为一道,请除平卢节度使薛平为节度使;瀛、莫为一道,请除权知京兆尹卢士玫为观察使。弘靖先在河东,以宽简得众,总与之邻境,闻其风望,以燕人桀骜日久,故举弘靖自代以安辑之。平,嵩之子,知河朔风俗,而尽诚于国。士玫,则总妻族之亲也。总又尽择麾下宿将有功伉健难制者都知兵马使硃克融等送之京师,乞加奖拔,使燕人有慕羡朝廷禄位之志。又献征马万五千匹,然后削发委去。克融,滔之孙也。
是时上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务,崔植、杜元颖无远略,不知安危大体,苟崇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领之,自馀皆统于弘靖。硃克融等久羁旅京师,至假丐衣食,日诣中书求官,植、元颖不之省。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辈归本军驱使,克融辈皆愤怨。
先是,河北节度使皆亲冒寒暑,与士卒均劳逸。及弘靖至,雍容骄贵,肩舆于万众之中,燕人讶之。弘靖庄默自尊,涉旬乃一出坐决事,宾客将吏罕得闻其言,情意不接,政事多委之幕僚。而所辟判官韦雍辈多年少轻薄之士,嗜酒豪纵,出入传呼甚盛,或夜归烛火满街,皆燕人所不习也。诏以钱百万缗赐将士,弘靖留其二十万缗充军府杂用,雍辈复裁刻军士粮赐,绳之以法,数以反虏诟责吏卒,谓军士曰:“今天下太平,汝曹能挽两石弓,不若识一丁字!”由是军中人人怨怒。
●卷第二百四十二
【唐纪五十八】 起重光赤奋若七月,尽玄黓摄提格,凡一年有奇。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中长庆元年(辛丑,公元八二一年)
秋,七月,甲辰,韦雍出,逢小将策马冲其前导。雍命曳下,欲于街中杖之。河朔军士不贯受杖,不服。雍以白弘靖,弘靖命军虞候系治之。是夕,士卒连营呼噪作乱,将校不能制,遂入府舍,掠弘靖货财、妇女,囚弘靖于蓟门馆,杀幕僚韦雍、张宗元、崔仲卿、郑埙、都虞候刘操、押牙张抱元。明日,军士稍稍自悔,悉诣馆谢弘靖,请改心事之,凡三请,弘靖不应,军士乃相谓曰:“相公无言,是不赦吾曹。军中岂可一日无帅!”乃相与迎旧将硃洄,奉以为留后。洄,克融之父也,时以疾卧家,自辞老病,请使克融为之,众从之。众以判官张彻长者,不杀。彻骂曰:“汝何敢反,行且族灭!”众共杀之。
壬子,群臣上尊号曰文武孝德皇帝。赦天下。
甲寅,幽州监军奏军乱。丁巳,贬张弘靖为宾客、分司。己未,再贬吉州刺史。庚申,以昭义节度使刘悟为卢龙节度使。悟以硃克融方强,奏请“且授克融节钺,徐图之。”乃复以悟为昭义节度使。
辛酉,太和公主发长安。
初,田弘正受诏镇成德,自以久与镇人战,有父兄之仇,乃以魏兵二千从赴镇,因留以自卫,奏请度支供其粮赐。户部侍郎、判度支崔倰,性刚褊,无远虑,以为魏、镇各自有兵,恐开事例,不肯给。弘正四上表,不报;不得已,遣魏兵归。倰,沔之孙也。弘正厚于骨肉,兄弟子侄在两都者数十人,竞为侈靡,日费约二十万,弘正辇魏、镇之货以供之,相属于道。河北将士颇不平。诏以钱百万缗赐成德军,度支辇运不时至,军士益不悦。都知兵马使王庭凑,本回鹘阿布思之种也,性果悍阴狡,潜谋作乱,每抉其细故以激怒之,尚以魏兵故,不敢发。及魏兵去,壬戌夜,庭氵奏结牙兵噪于府署,杀弘正及僚佐、元从将吏并家属三百馀人。庭氵奏自称留后,逼监军宋惟澄奏求节钺。八月,癸巳,惟澄以闻,朝廷震骇。崔倰于崔植为再从兄,故时人莫敢言其罪。初,朝廷易置魏、镇帅臣,左金吾将军杨元卿上言,以为非便,又诣宰相深陈利害。及镇州乱,上赐元卿白玉带。辛未,以元卿为泾原节度使。
瀛莫将士家属多在幽州,壬申,莫州都虞候张良佐潜引硃克融兵入城,刺史吴晖不知所在。
癸酉,王庭凑遣人杀冀州刺史王进岌,分兵据其州。
魏博节度使李愬闻田弘正遇害,素服令将士曰:“魏人所以得通圣化,至今安宁富乐者,田公之力也。今镇人不道,辄敢害之,是轻魏以为无人也。诸君受田公恩,宜如何报之?”众皆恸哭。深州刺史牛元翼,成德良将也,愬使以宝剑、玉带遗之,曰:“昔吾先人以此剑创立大勋,吾又以之平蔡州,今以授公,努力翦庭凑!”元翼以剑,带徇于军,报曰:“愿尽死!”愬将出兵,会疾作,不果。元翼,赵州人也。
乙亥,起复前泾原节度使田布为魏博节度使,令乘驿之镇。布固辞不获,与妻子宾客诀曰:“吾不还矣!”悉屏去旌节导从而行,未至魏州三十里,被发徒跣,号哭而入,居于垩室。月俸千缗,一无所取,卖旧产,得钱十馀万缗,皆以颁士卒,旧将老者兄事之。
丙子,瀛州军乱,执观察使卢士玫及监军僚佐送幽州,囚于客馆。
王庭氵奏遣其将王立攻深州,不克。
丁丑,诏魏博、横海、昭义、河东、义武诸军各出兵临成德之境,若王庭凑执迷不复,宜即进讨。成德大将王俭等五人谋杀王庭凑,事泄,并部兵三千人皆死。
己卯,以深州刺史牛元翼为深冀节度使。丁亥,以殿中侍御史温造为起居舍人,充镇州四面诸军宣慰使,历泽潞、河东、魏博、横海、深冀、易定等道,谕以军期。造,大雅之五世孙也。己丑,以裴度为幽、镇两道招抚使。
癸已,王庭凑引幽州兵围深州。
九月,乙已,相州军乱,杀刺史邢濋。
吐蕃遣其礼部尚书论讷罗来求盟。庚戌,以大理卿刘元鼎为吐蕃会盟使。
壬子,硃克融焚掠易州、涞水、遂城、满城。
自定两税法以来,钱日重,物日轻,民所输三倍其初,诏百官议革其弊。户部尚书杨于陵以为:“钱者所以权百货,留迁有无,所宜流散,不应蓄聚。今税百姓钱藏之公府。又,开元中天下铸钱七十馀炉,岁入百万,今才十馀炉,岁入十五万,又积于商贾之室及流入四夷。又,大历以前淄青、太原、魏博贸易杂用铅铁,岭南杂用金、银、丹砂、象齿,今一用钱。如此,则钱焉得不重,物焉得不轻!今宜使天下输税课者皆用谷、帛,广铸钱而禁滞积及出塞者,则钱日滋矣。”朝廷从之,始令两税皆输布、丝、纩;独盐、酒课用钱。
冬,十月,丙寅,以盐铁转运使、刑部尚书王播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使职如故。播为相,专以承迎为事,未尝言国家安危。
以裴度为镇州四面行营都招讨使。左领军大将军杜叔良,以善事权幸得进;时幽、镇兵势方盛,诸道兵未敢进,上欲功速成,宦官荐叔良,以为深州诸道行营节度使。以牛元翼为成德节度使。
癸酉,命宰相及大臣凡十七人与吐蕃论讷罗盟于城西。遣刘元鼎与讷罗入吐蕃,亦与其宰相以下盟。
乙亥,以沂州刺史王智兴为武宁节度使。先是,副使皆以文吏为之,上闻智兴有勇略,欲用之于河北,故是以宠之。
丁丑,裴度自将兵出承天军故关以讨王庭凑。
硃克融遣兵寇蔚州。
戊寅,王庭凑遣兵寇贝州。
己卯,易州刺史柳公济败幽州兵于白石岭,杀千馀人。
庚辰,横海军节度使乌重胤奏败成德兵于饶阳。
辛巳,魏博节度使田布将全军三万人讨王庭凑,屯于南宫之南,拔其二栅。
翰林学士元稹与知枢密魏弘简深相结,求为宰相,由是有宠于上,每事咨访焉。稹无怨于裴度,但以度先达重望,恐其复有功大用,妨己进取,故度所奏画军事,多与弘简从中沮坏之。度乃上表极陈其朋比奸蠹之状,以为:“逆竖构乱,震惊山东,奸臣作朋,挠败国政。陛下欲扫荡幽、镇,先宜肃清朝廷。何者?为患有大小,议事有先后。河朔逆贼,只乱山东;禁闱奸臣,必乱天下;是则河朔患小,禁闱患大。小者臣与诸将必能翦灭,大者非陛下觉寤制断无以驱除。今文武百寮,中外万品,有心者无不愤忿,有口者无不咨嗟,直以奖用方深,不敢抵触,恐事未行而祸已及,不为国计,且为身谋。臣自兵兴以来,所陈章疏,事皆要切,所奉书诏,多有参差,蒙陛下委付之意不轻,遭奸臣抑损之事不少。臣素与佞幸亦无仇嫌,正以臣前请乘传诣阙,面陈军事,奸臣最所畏惮,恐臣发其过恶,百计止臣。臣又请与诸军齐进,随便攻讨,奸臣恐臣或有成功,曲加阻碍,逗遛日时。进退皆受羁牵,意见悉遭蔽塞。但欲令臣失所,臣无成,则天下理乱,山东胜负,悉不顾矣。为臣事君,一至于此!若朝中奸臣尽去,则河朔逆贼不讨自平;若朝中奸臣尚存,则逆贼纵平无益。陛下倘未信臣言,乞出臣表,使百官集议,彼不受责,臣当伏辜。”表三上,上虽不悦,以度大臣,不得已,癸未,以弘简为弓箭库使,稹为工部侍郎。稹虽解翰林,恩遇如故。
宿州刺史李直臣坐赃当死,宦官受其赂,为之请,御史中丞牛僧孺固请诛之。上曰:“直臣有才,可惜!”僧孺对曰:“彼不才者,无过温衣饱食以足妻子,安足虑!本设法令,所以擒制有才之人。安禄山、硃泚皆才过于人,法不能制者也。”上从之。
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将全军救深州,诸军倚重胤独当幽、镇东南,重胤宿将,知贼未可破,按兵观衅。上怒,丙戌,以杜叔良为横海节度使,徙重胤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灵武节度使李进诚奏败吐蕃三千骑于大石山下。
十一月,辛酉,淄青节度使薛平奏突将马廷崟作乱,伏诛。时幽、镇兵攻棣州,平遣大将李叔佐将兵救之。刺史王稷供馈稍薄,军士怨怒,宵溃,推廷崟为主,行且收兵至七千馀人,径逼青州。城中兵少,不敌,平悉发府库及家财召募,得精兵二千人,逆战,大破之,斩廷崟,其党死者数千人。横海节度使杜叔良将诸道兵与镇人战,遇敌辄北。镇人知其无勇,常先犯之。十二月,庚午,监军谢良通奏叔良大败于博野,失亡七千馀人。叔良脱身还营,丧其旌节。
丁丑,义武节度使陈楚奏败硃克融兵于望都及北平,斩获万馀人。
戊寅,以凤翔节度使李光颜为忠武节度使、兼深州行营节度使,代杜叔良。
自宪宗征伐四方,国用已虚,上即位,赏赐左右及宿卫诸军无节,及幽、镇用兵久无功,府藏空竭,势不能支。执政乃议:“王庭氵奏杀田弘正而硃克融全张弘靖,罪有重轻,请赦克融,专讨庭氵奏。”上从之。乙酉,以硃克融为平卢节度使。
戊子,义武奏破莫州清源等三栅,斩获千馀人。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中长庆二年(壬寅,公元八二二年)
春,正月,丁酉,幽州兵陷弓高。先是,弓高守备甚严,有中使夜至,守将不内,旦,乃得入,中使大诟怒。贼谍知之,他日,伪遣人为中使,投夜至城下,守将遽内之,贼众随之,遂陷弓高。又围下博。中书舍人白居易上言,以为:“自幽、镇逆命,朝廷征诸道兵,计十七八万,四面攻围,已逾半年,王师无功,贼势犹盛。弓高既陷,粮道不通,下博、深州,饥穷日急。盖由节将太众,其心不齐,莫肯率先,递相顾望。又,朝廷赏罚,近日不行,未立功者或已拜官,已败衄者不闻得罪。既无惩劝,以至迁延,若不改张,必无所望。请令李光颜将诸道劲兵约三四万人从东速进,开弓高粮路,合下博诸军解深、邢重围,与元翼合势。令裴度将太原全军兼招讨旧职,西面压境,观衅而动。若乘虚得便,即令同力翦除;若战胜贼穷,亦许受降纳款。如此,则夹攻以分其力,招谕以动其心,必未及诛夷,自生变故。又请诏光颜选诸道兵精锐者留之,其馀不可用者悉遣归本道,自守土疆。盖兵多而不精,岂唯虚费资粮,兼恐挠败军陈故也。今既只留东西二帅,请各置都监一人,诸道监军,一时停罢。如此,则众齐令一,必有成功。又,朝廷本用田布,令报父仇,今领全师出界,供给度支,数月已来,都不进讨,非田布固欲如此,抑有其由。闻魏博一军,屡经优赏,兵骄将富,莫肯为用。况其军一月之费,计实钱二十八万缗,若更迁延,将何供给?此尤宜早令退军者也。若两道止共留兵六万,所费无多,既易支持,自然丰足。今事宜日急,其间变故远不可知。苟兵数不抽,军费不减,食既不足,众何以安!不安之中,何事不有!况有司迫于供军,百端敛率,不许即用度交阙,尽许则人心无憀。自古安危皆系于此,伏乞圣虑察而念之。”疏奏,不省。己亥,度支馈沧州粮车六百乘,至下博,尽为成德军所掠。时诸军匮乏,供军院所运衣粮,往往不得至院,在涂为诸军邀夺,其悬军深入者,皆冻馁无所得。
初,田布从其父弘正在魏,善视牙将史宪诚,屡称荐,至右职。及为节度使,遂寄以腹心,以为先锋兵马使,军中精锐,悉以委之。宪诚之先,奚人也,世为魏将。魏与幽、镇本相表里,及幽、镇叛,魏人固摇心。布以魏兵讨镇,军于南宫,上屡遣中使督战,而将士骄惰,无斗志,又属大雪,度支馈运不继。布发六州租赋以供军,将士不悦,曰:“故事,军出境,皆给朝廷。今尚书刮六州肌肉以奉军,虽尚书瘠己肥国,六州之人何罪乎!”宪诚阴蓄异志,因众心不悦,离间鼓扇之。会有诏分魏博军与李光颜,使救深州。庚子,布军大溃,多归宪诚,布独与中军八千人还魏。壬寅,至魏州。癸卯,布复召诸将议出兵,诸将益偃蹇,曰:“尚书能行河朔旧事,则死生以之。若使复战,则不能也!”布无如之何,叹曰:“功不成矣!”即日,作遗表具其状,略曰:“臣观众意,终负国恩。臣既无功,敢忘即死。伏愿陛下速救光颜、元翼,不然者,义士忠臣皆为河朔屠害矣!”奉表号器,拜授幕僚李石,乃入启父灵,抽刀而言曰:“上以谢君父,下以示三军。”遂刺心而死。宪诚闻布已死,乃谕其众,遵河北旧事。众悦,拥宪诚还魏,奉为留后。戊申,魏州奏布自杀。己酉,以宪诚为魏博节度使。宪诚虽喜得旄钺,外奉朝廷,然内实与幽、镇连结。
庚戌,以德州刺史王日简为横海节度使。日简,本成德牙将也。壬子,贬杜叔良为归州刺史。
王庭凑围牛元翼于深州,官军三面救之,皆以乏粮不能进。虽李光颜亦闭壁自守而已。军士自采薪刍,日给不过陈米一勺。深州围益急,朝廷不得已,二月,甲子,以庭凑为成德节度使,军中将士官爵皆复其旧;以兵部侍郎韩愈为宣慰使。
上之初即位也,两河略定,萧俛、段文昌以为“天下已太平,渐宜消兵,请密诏天下,军镇有兵处,每岁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上方荒宴,不以国事为意,遂可其奏。军士落籍者众,皆聚山泽为盗。及硃克融、王庭凑作乱,一呼而亡卒皆集。诏征诸道兵讨之,诸道兵既少,皆临时召募,乌合之众。又,诸节度既有监军,其领偏师者亦置中使监陈,主将不得专号令,战小胜则飞驿奏捷,自以为功,不胜则迫胁主将,以罪归之。悉择军中骁勇以自卫,遣赢懦者就战,故每战多败。又凡用兵,举动皆自禁中授以方略,朝令夕改,不知所从。不度可否,惟督令速战。中使道路如织,驿马不足,掠行人马以继之,人不敢由驿路行。故虽以诸道十五万之众,裴度元臣宿望,乌重胤、李光颜皆当时名将,讨幽、镇万馀之众,屯守逾年,竟无成功,财竭力尽。
崔植、杜元颖、王播为相,皆庸才,无远略。史宪诚既逼杀田布,朝廷不能讨,遂并硃克融、王庭氵奏以节钺授之。由是再失河朔,讫于唐亡,不能复取。硃克融既得旌节,乃出张弘靖及卢士玫。
丙寅,以牛元翼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左神策行营乐寿镇兵马使清河傅良弼为沂州刺史,以瀛州博野镇遏使李寰为忻州刺史。良弼、寰所戍在幽、镇之间,硃克融、王庭氵奏互加诱胁,良弼、寰不从,各以其众坚壁,贼竟不能取,故赏之。
丙子,赐横海节度使王日简姓名为李全略。
辛已,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植罢为刑部尚书,以工部侍郎元稹同平章事。癸未,加李光颜横海节度、沧景观察使,其忠武、深州行营节度如故。以横海节度使李全略为德棣节度使。时朝廷以光颜悬军深入,馈运难通,故割沧景以隶之。
王庭凑虽受旌节,不解深州之围。丙戌,以知制诰东阳冯宿为山南东道节度副使,权知留后,仍遣中使入深州督牛元翼赴镇。裴度亦与幽、镇书,责以大义。硃克融即解围去,王庭凑虽引兵少退,犹守之不去。
元稹怨裴度,欲解其兵柄,故劝上雪王庭凑而罢兵。丁亥,以度为司空、东都留守,平章事如故。谏官争上言:“时未偃兵,度有将相全才,不宜置之散地。”上乃命度入朝,然后赴东都。以灵武节度使李听为河东节度使。初,听为羽林将军,有良马,上为太子,遣左右讽求之,听以职总亲军,不敢献。及河东缺帅,上曰:“李听不与朕马,是必可任。”遂用之。
昭义监军刘承偕恃恩,陵轹节度使刘悟,数众辱之,又纵其下乱法。阴与磁州刺史张汶谋缚悟送阙下,以汶代之。悟知之,讽其军士作乱,杀汶。围承偕,欲杀之,幕僚贾直言入,责悟曰:“公所为如是,欲效李司空邪!此军中安知无如公者,使李司空有知,得无笑公于地下乎!”悟遂谢直言,救免承偕,囚之府舍。
初,上在东宫,闻天下厌苦宪宗用兵,故即位,务优假将卒以求姑息。三月,壬辰朔,诏:“神策六军使及南牙常参武官具由历、功绩,牒送中书,量加奖擢。其诸道大将久次及有功者,悉奏闻,与除官。应天下诸军,各委本道据守旧额,不得辄有减省。”于是商贾、胥吏争赂籓镇,牒补列将而荐之,即升朝籍。奏章委职,士大夫皆扼腕叹息。
武宁节度副使王智兴将军中精兵三千讨幽、镇,节度使崔群忌之,奏请即用智兴为节度使,不则召诣阙,除以他官。事未报,智兴亦自疑。会有诏赦王庭凑,诸道皆罢兵,智兴引兵先期入境。群惧,遣使迎劳,且使军士释甲而入。智兴不从。乙巳,引兵直进,徐人开门待之,智兴杀不同己者十馀人,乃入府牙,见群及监军,拜伏曰:“军众之情,不可如何!”为群及判官、从吏具人马及治装,皆素所办也,遣兵卫送群,至埇桥而返。遂掠盐铁院钱帛,及诸道进奉在汴中者,并商旅之物,皆三分取二。
丙午,加硃克融、王庭凑检校工部尚书。上闻其解深州之围,故褒之,然庭凑之兵实犹在深州城下。韩愈既行,众皆危之。诏愈至境更观事势,勿遽入,愈曰:“止,君之仁;死,臣之义。”遂往,至镇,庭凑拔刃弦弓以逆之,及馆,甲士罗于庭。庭凑言曰:“所以纷纷者,乃此曹所为,非庭凑心。”愈厉声曰:“天子以尚书有将师材,故赐之节钺,不知尚书乃不能与健儿语邪!”甲士前曰:“先太师为国击走硃滔,血衣犹在,此军何负朝廷,乃以为贼乎!”愈曰:“汝曹尚能记先太师则善矣。夫逆顺之为祸福岂远邪!自禄山、思明以来,至元济、师道,其子孙有今尚存仕宦者乎!田令公以魏博归朝廷,子孙虽在孩提,皆为美官;王承元以此军归朝廷,弱冠为节度使;刘悟、李祐,今皆为节度使;汝曹亦闻之乎!”庭凑恐众心动,麾之使出,谓愈曰:“侍郎来,欲使庭凑何为?”愈曰:“神策六军之六如牛元翼者不少,但朝廷顾大体,不可弃之耳!尚书何为围之不置。”庭凑曰:“即当出之。因与愈宴,礼而归之。未几,牛元翼将十骑突围出,深州大将藏平等举城降,庭凑责其久坚守,杀平等将吏百八十馀人。
戊申,裴度至长安,见上,谢讨贼无功。先是,上诏刘悟送刘承偕诣京师,悟托以军情,不时奉诏。上问度:“宜如何处置?”度对曰:“承偕在昭义,骄纵不法,臣尽知之,悟在行营与臣书,具论其事。时有中使赵弘亮在臣军中,持悟书去,云‘欲自奏之’,不知尝奏不?”上曰:“朕殊不知也,且悟大臣,何不自奏!”对曰:“悟武臣,不知事体。然今事状藉藉如此,臣等面论,陛下犹不能决,况悟当日单辞,岂能动圣听哉!”上曰:“前事勿论,直言此时如何处置?”对曰:“陛下必欲收天下心,止应下半纸诏书,具陈承偕骄纵之罪,令悟集将士斩之,则籓镇之臣。孰不思为陛下效死!非独悟也。”上俯首良久,曰:“朕不惜承偕,然太后以为养子,今兹囚絷,太后尚未知之,况杀之乎;卿更思其次。”度乃与王播等奏请“流承偕于远州,必得出。”上从之。后月馀,悟乃释承偕。
李光颜所将兵闻当留沧景,皆大呼西走,光颜不能制,因惊惧成疾。己酉,上表固辞横海节,乞归许州。许之。
壬子,以裴度为淮南节度使,馀如故。
加刘悟检校司徒,馀如故。自是悟浸骄,欲效河北三镇,招聚不逞,章表多不逊。
裴度之讨幽、镇也,回鹘请以兵从。朝议以为不可,遣中使止之。回鹘遣其臣李义节将三千人已至丰州北,却之,不从。诏发缯帛七万匹以赐之,甲寅,始还。
王智兴遣轻兵二千袭濠州。丙辰,刺史侯弘度弃城奔寿州。
言事者皆谓裴度不宜出外,上亦自重之。戊午,制留度辅政,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播同平章事,代度镇淮南,仍兼诸道盐铁转运使。
李寰帅其众三千出博野,王庭凑遣兵追之。寰与战,杀三百馀人,庭凑兵乃还,馀众二千犹固守博野。
朝廷以新罢兵,力不能讨徐州,己未,以王智兴为武宁节度使。
复以德棣节度使李全略为横海节度使。夏,四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甲戌,以傅良弼、李寰为神策都知兵马使。
户部侍郎、判度支张平叔上言:“官自粜盐,可以获利一倍。”又请“令所由将盐就村粜易。”又乞“令宰相领盐铁使。”又请“以粜盐多少为刺史、县令殿最。”又乞“检责所在实户,据口团保,给一年盐,使其四季输价。”又“行此策后,富商大贾或行财贿,邀截喧诉,其为首者所在杖杀,连状人皆杖脊。”诏百官议其可否。兵部侍郎韩愈上言,以为:“城郭之外,少有见钱籴盐,多用杂物贸易。盐商则无物不取,或赊贷徐还,用此取济,两得利便。今令人吏坐铺自粜,非得见钱,必不敢受。如此,贫者无从得盐,自然坐失常课,如何更有倍利!又若令人吏将盐家至户到而粜之,必索百姓供应,骚扰极多。又,刺史、县令职在分忧,岂可惟以盐利多少为之升黜,不复考其理行!又,贫家食盐至少,或有淡食动经旬月,若据口给盐,依时征价,官吏畏罪,必用威刑,臣恐因此所在不安,此尤不可之大者也。”中书舍人韦处厚议,以为:“宰相处论道之地,杂以鹾务,实非所宜。窦参、皇甫镈皆以钱谷为相,名利难兼,卒蹈祸败。又欲以重法禁人喧诉,夫强人之所不能,事必不立;禁人之所必犯,法必不得矣。”事遂寝。平叔又奏征远年逋欠。江州刺史李渤上言:“度支征当州贞元二年逃户所欠钱四千馀缗,当州今岁旱灾,田损什九。陛下奈何于大旱中征三十六年前逋负!”诏悉免之。
邕州人不乐属容管,刺史李元宗以吏人状授御史,使奏之。容管经略使严公素闻之,遣吏按元宗擅以罗阳县归蛮酋黄少度。五月,壬寅,元宗将兵百人并州印奔黄洞。
王庭凑之围牛元翼也,和王傅于方欲以奇策于进,言于元稹,请“遣客王昭、于友明间说贼党,使出元翼。仍赂兵、吏部令史伪出告身二十通,令以便宜给赐。”稹皆然之,有李赏者,知其谋,乃告裴度,云方为稹结客刺度,度隐而不发。赏诣左神策告其事。丁巳,诏左仆射韩皋等鞫之。
戊午,幽州节度使硃克融进马万匹,羊十万口,而表云先请其直充犒赏。
三司按于方刺裴度事,皆无验。六月,甲子,度及元稹皆罢相,度为右仆射,稹为同州刺史。以兵部尚书李逢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党项寇灵州、渭北,掠官马。
谏官上言:“裴度无罪,不当免相。元稹与于方为邪谋,责之太轻。上不得已,壬申,削稹长春宫使。
吐蕃寇灵武。庚辰,盐州奏党项都督拔跋万诚请降。
壬午,吐蕃寇盐州。
戊子,复置邕管经略使。
初,张弘靖为宣武节度使,屡赏以悦军士,府库虚竭。李愿继之,性奢侈,赏劳既薄于弘靖时,又峻威刑,军士不悦,愿以其妻弟窦瑗典宿直兵;瑗骄贪,军中恶之。牙将李臣则等作乱,秋,七月,壬辰夜,即帐中斩瑗头,因大呼,府中响应。愿与一子逾城奔郑州。乱兵杀其妻,推都押牙李为留后。
丙申,宋王结薨。
戊戌,宣武监军奏军乱。庚子,李自奏已权知留后。
乙已,诏三省官与宰相议汴州事,皆以为宜如河北故事,授李节。李逢吉曰:“河北之事,盖非获已。今若并汴州弃之,则是江、淮以南皆非国家有也。”杜元颖、张平叔争之曰:“奈何惜数尺之节,不爱一方之死乎!”议未决,会宋、毫、颍三州刺史各上奏,请别命帅。上大喜,以逢吉议为然,遣中使诣三州宣慰。逢吉因请“以将军征入朝,以义成节度使韩充镇宣武。充,弘之弟,素宽厚得众心。脱旅拒,则命徐、许两军攻其左右而滑军蹙其北,充必得入矣。”上皆从之。
丙午,贬李愿为随州刺史,以韩充为宣武节度兼义成节度使。征李为右金吾将军,不奉诏。宋州刺史高承简斩其使者,遣兵二千攻之,陷宁陵、襄邑。宋州有三城,贼已陷其南城,承简保北二城,与贼十馀战。癸丑,忠武节度使李光颜将兵二万五千讨李,屯尉氏。兗海节度使曹华闻作乱,不俟诏,即发兵讨之。遣兵三千人攻宋州,适至城下,丙辰,华逆击,破之。丁已,李光颜败宣武兵于尉氏,斩获二千馀人。
八月,辛酉,大理卿刘元鼎自吐蕃还。
甲子,韩充入汴境,军于千塔。武宁节度使王智兴与高承简共破宣武兵,斩首千馀级,馀众遁去。壬申,韩充败宣武兵于郭桥,斩首千馀级,进军万胜。初,李既为留后,以都知兵马使李质为腹心。及除将军,不奉诏,质屡谏不听,会疽发于首,遣李臣则等将兵拒李光颜于尉氏。既而官军四集,兵屡败,疾甚,悉以军事属李质,卧于家。丙子,质与监军姚文寿擒,杀之。诈为牒,追臣则等,至,皆斩之。执四子送京师。韩充未至,质权知军务,时牙兵三千人,日给酒食,物力不能支。质曰:“若韩公始至而罢之,则人情大去矣!不可留此弊以遗吾帅。”即命罢给而后迎充。丁丑,充入汴。癸未,以韩充专为宣武节度使。以曹华为义成节度使,高承简为兗、海、沂、密节度使,加李光颜兼侍中,以李质为右金吾将军。韩充既视事,人心粗定,乃密籍军中为恶者千馀人,一朝,并父母妻子悉逐之,曰:“敢少留境内者斩。”于是军政大治。
九月,戊子朔,浙西观察使京兆窦易直奏大将王国清作乱,伏诛。初,易直闻汴州乱而惧,欲散金帛以赏军士,或曰:“赏之无名,恐益生疑。”乃止。而外已有知之者,故国清作乱,易直讨擒之,并杀其党二百馀人。
德州刺史王稷,承父锷馀赀,家富厚。横海节度使李景略利其财,丙申,密教军士杀稷,屠其家,纳其女为妾,以军乱闻。
朝廷之讨李也,遣司门郎中韦文恪宣慰魏博,史宪诚表请授旌节,又于黎阳筑马头,为渡河之势,见文恪,辞礼倨慢;及闻死,辞礼顿恭,曰:“宪诚,胡人,譬如狗,虽被捶击,终不离主耳。”
冬,十一月,庚午,皇太后幸华清宫。辛未,上自复道幸华清宫,遂畋于骊山,即日还宫。太后数日乃返。
丙子,集王缃薨。
庚辰,上与宦者击球于禁中,有宦者坠马,上惊,因得风疾,不能履地,自是人不闻上起居。宰相屡乞入见,不报。裴度三上疏请立太子,且请入见。十二月,辛卯,上见群臣于紫宸殿,御大绳床,悉去左右卫官,独宦者十馀人侍侧,人情稍安。李逢吉进言:“景王已长,请立为太子。”裴度请速下诏,副天下望。上无言。既而两省官亦继有请立太子者。癸巳,诏立景王湛为皇太子。上疾浸瘳。
是岁,初行《宣明历》。
●卷第二百四十三
【唐纪五十九】 起昭阳单阏,尽著雍涒滩,凡六年。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下长庆三年(癸卯,公元八二三年)
春,正月,癸未,赐两军中尉以下钱。二月,辛卯,赐统军、军使等绵彩、银器各有差。
户部侍郎牛僧孺,素为上所厚。初,韩弘之子右骁卫将军公武为其父谋,以财结中外。及公武卒,弘继薨,稚孙绍宗嗣,主藏奴与吏讼于御史府。上怜之,尽取弘财簿自阅视,凡中外主权,多纳弘货,独硃句细字曰:“某年月日,送户部牛侍郎钱千万,不纳。”上大喜,以示左右曰:“果然,吾不缪知人!”三月,壬戌,以僧孺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时僧孺与李德裕皆有入相之望。德裕出为浙西观察使,八年不迁。以为李逢吉排己,引僧孺为相,由是牛、李之怨愈深。
夏,四月,甲午,安南奏陆州獠攻掠州县。
丙申,赐宣徽院供奉官钱,紫衣者百二十缗,下至承旨各有差。
初,翼城人郑注,眇小,目下视,而巧谲倾谄,善揣人意,以医游四方,羁贫甚。尝以药术干徐州牙将,牙将悦之,荐于节度使李愬。愬饵其药颇验,遂有宠,署为牙推,浸预军政,妄作威福,军府患之。监军王守澄以众情白愬,请去之,愬曰:“注虽如是,然奇才也,将军试与之语,苟无可取,去之未晚。”乃使注往谒守澄,守澄初有难色,不得已见之。坐语未久,守澄大喜,延之中堂,促膝笑语,恨相见之晚。明日,谓愬曰:“郑生诚如公言。”自是又有宠于守澄,权势益张,愬署为巡官,列于宾席。注既用事,恐牙将荐己者泄其本末,密以它愬,愬杀之。及守澄入知枢密,挈注以西,为立居宅,赡给之。遂荐于上,上亦厚遇之。自上有疾,守澄专制国事,势倾中外。注日夜出入其家,与之谋议,语必通夕,关通赂遗,人莫能突击其迹。始则有微贱巧宦之士,或因以求进,数年之后,达官车马满其门矣。工部尚书郑权,家多姬妾,禄薄不能赡,因注通于守澄以求节镇。己酉,以权为岭南节度使。
五月,壬申,以尚书左丞柳公绰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公绰过邓县,有二吏,一犯赃,一舞文,众谓公绰必杀犯赃者。公绰判曰:“赃吏犯法,法在;奸吏乱法,法亡。”竟诛舞文者。
丙子,以晋、慈二州为保义军,以观察使李寰为节度使。
六月,己丑,以吏部侍郎韩愈为京兆尹。六军不敢犯法,私相谓曰:“是尚欲烧佛骨,何可犯也!”
秋,七月,癸亥,岭南奏黄洞蛮寇邕州,破左江镇。丙寅,邕州奏黄洞蛮破钦州千金镇,刺史杨屿奔石南砦。
南诏劝利卒,国人请立其弟丰祐。丰祐勇敢,善用其众,始慕中国,不与父连名。
八月,癸已,邕管奏破黄洞蛮。
丙申,上自复道幸兴庆宫,至通化门楼,投绢二百匹施山僧。上之滥赐皆此类,不可悉记。
癸卯,以左仆射裴度为司空、山南西道节度使,不兼平章事。李逢吉恶度,右补阙张又新等附逢吉,竞流谤毁伤度,竟出之。又新,荐之子也。
九月,丙辰,加昭义节度使刘悟同平章事。
李逢吉为相,内结知枢密王守澄,势倾朝野。惟翰林学士李绅每承顾问,常排抑之,拟状至内庭,绅多所臧否。逢吉患之,而上待遇方厚,不能远也。会御史中丞缺,逢吉荐绅清直,宜居风宪之地。上以中丞亦次对官,不疑而可之。会绅与京兆尹兼御史大夫韩愈争台参及它职事,文移往来,辞语不逊。逢吉奏二人不协,冬,十月,丙戌,以愈为兵部侍郎,绅为江西观察使。己丑,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杜元颖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辛卯,安南奏黄洞蛮为寇。
韩愈、李绅入谢,上各令自叙其事,乃深寤。壬辰,复以愈为吏部侍郎,绅为户部侍郎。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下长庆四年(甲辰,公元八二四年)
春,正月,辛亥朔,上始御含元殿朝会。
初,柳泌等既诛,方士稍复,因左右以进,上饵其金石之药。有处士张皋者上疏,以为:“神虑淡则血气和,嗜欲胜则疾疹作。药以攻疾,无疾不可饵也。昔孙思邈有言:‘药势有所偏助,令人藏气不平,借使有疾用药,犹须重慎。’庶人尚尔,况于天子!先帝信方士妄言,饵药致疾,此陛下所详知也,岂得复循其覆辙乎!今朝野之人纷纭窃议,但畏忤旨,莫敢进言。臣生长蓬艾,麋鹿与游,无所邀求,但粗知忠义,欲裨万一耳!”上甚善其言,使求之,不获。
丁卯,岭南奏黄洞蛮寇钦州,杀将吏。
庚午,上疾复作。壬申,大渐,命太子监国。宦官欲请郭太后临朝称制。太后曰:“昔武后称制,几倾社稷。我家世守忠义,非武氏之比也。太子虽少,但得贤宰相辅之,卿辈勿预朝政,何患国家不安!自古岂有女子为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取制书手裂之。太后兄太常卿钊闻有是议,密上笺曰:“若果徇其请,臣请先帅诸子纳官爵归田里。”太后泣曰:“祖考之庆,钟于吾兄。”是夕,上崩于寝殿。癸酉,以李逢吉摄冢宰。丙子,敬宗即位于太极东序。初,穆宗之立,神策军士人赐钱五十千,宰相议以太厚难继,乃下诏称:“宿卫之勒,诚宜厚赏,属频年旱歉,御府空虚,边兵尚未给仪,沾恤期于均济。神策军士人赐绢十匹、钱十千,畿内诸镇又减五千。仍出内库绫二百万匹付度支,充边军春衣。”时人善之。
自戊寅至庚辰,上赐宦官服色及锦彩金银甚众,或今日赐绿,明日赐绯。
初,穆宗既留李绅,李逢吉愈忌之。绅族子虞颇以文学知名,自言不乐仕进,隐居华阳川,及从父耆为左拾遗,虞与耆书求荐,误达于绅。绅以书诮之,且以语于众人。虞深怨之,乃诣逢吉,悉以绅平日密论逢吉之语告之。逢吉益怒,使虞与补阙张又新及从子前河阳掌书记仲言等伺求绅短,扬之于士大夫间。且言“绅潜察士大夫有群居议论者,辄指为朋党,白之于上。”由是士大夫多忌之。及敬宗即位,逢吉与其党快绅失势,又恐上复用之,日夜谋议,思所以害绅者。楚州刺史苏遇谓逢吉之党曰:“主上初听政,必开延英,有次对官,惟此可防。”其党以为然,亟白逢吉曰:“事迫矣,若俟听政,悔不可追!”逢吉乃令王守澄言于上曰:“陛下所以为储贰,臣备知之,皆逢吉之力也。如杜元颖、李绅辈,皆欲立深王。”度支员外郎李续之等继上章言之。上时年十六,疑未信。会逢吉亦有奏,言“绅谋不利于上,请加贬谪。”上犹再三覆问,然后从之。二月,癸未,贬绅为端州司马。逢吉仍帅百官表贺,既退,百官复诣中书贺,逢吉方与张又新语,门者弗内。良久,又新挥汗而出,旅揖百官曰:“端溪之事,又新不敢多让。”众骇愕辟易,惮之。右拾遗内供奉吴思独不贺,逢吉怒,以思为吐蕃告哀使。丙戌,贬翰林学士庞严为信州刺史,蒋防为汀州刺史。严,寿州人。与防皆绅所引也。给事中于敖,素与严善,封还敕书。人为之惧。曰:“于给事为庞、蒋直冤,犯宰相怒,诚所难也!”及奏下,乃言贬之太轻,逢吉由是奖之。张又新等犹忌绅,日上书言贬绅太轻,上许为杀之。朝臣莫敢言,独翰林侍读学士韦处厚上疏,指述“绅为逢吉之党所谗,人情叹骇。绅蒙先朝奖用,借使有罪,犹宜容假,以成三年无改之孝,况无罪乎!”于是上稍开寤,会阅禁中文书,有穆宗所封一箧,发之,得裴度、杜元颖、李绅疏请立上为太子,上乃嗟叹,悉焚人所上谮绅书。虽未即召还,后有言者,不复听矣。
己亥,尊郭太后为太皇太后。
乙已,尊上母王妃为皇太后。太后,越州人也。
丁未,上幸中和殿击球,自是数游宴、击球、奏乐,赏赐宦官、乐人,不可悉纪。
三月,壬子,赦天下。诸道常贡之外,毋得进奉。
甲寅,上始对宰相于延英殿。
初,牛元翼在襄阳,数赂王庭氵奏以清其家,庭凑不与。闻元翼薨,甲子,尽杀之。
上视朝每晏,戊辰,日绝高尚未坐,百官班于紫宸门外,老病者几至僵踣。谏议大夫李渤白宰相曰:“昨日疏论坐晚,今晨愈甚,请出阁待罪于金吾仗。”既坐班退,左拾遗刘栖楚独留,进言曰:“宪宗及先帝皆长君,四方犹多叛乱。陛下富于春秋,嗣位之初,当宵衣求理。而嗜寝乐色,日晏方起,梓宫在殡,鼓吹日喧,令闻未彰,恶声遐布。臣恐福祚之不长,请碎首王阶以谢谏职之旷。”遂以额叩龙墀,见血不已,响闻閤外。李逢吉宣曰:“刘栖楚休叩头,俟进止!”栖楚捧首而起,更论宦官事,上连挥令出。栖楚曰:“不用臣言,请继以死。”牛僧孺宣曰:“所奏知,门外俟进止!”栖楚乃出,待罪金吾仗,于是宰相赞成其言。上命中使就仗,并李渤宣慰令归。寻擢栖楚为起居舍人,仍赐绯。栖楚辞疾不拜,归东都。
庚午,赐内教坊钱万缗,以备行幸。
夏,四月,甲午,淮南节度使王播罢盐铁转运使。乙未,以布衣姜洽为补阙,试大理评事陆洿、布衣李虞、刘坚为拾遗。时李逢吉用事,所亲厚者张又新、李仲言、李续之、李虞、刘栖楚、姜洽及拾遗张权舆、程昔范,又有从而附丽之者,时人恶逢吉者,目之为八关、十六子。
卜者苏玄明与染坊供人张韶善,玄明谓韶曰:“我为子卜,当升殿坐,与我共食。今主上昼夜球、猎,多不在宫中,大事可图也。”韶以为然,乃与玄明谋结染工无赖者百馀人,丙申,匿兵于紫草,车载以入银台门,伺夜作乱。未达所诣,有疑其重载而诘之者,韶急,即杀诘者,与其徒易服挥兵,大呼趣禁庭。上时在清思殿击球,诸宦者见之,惊骇,急入闭门,走白上。盗寻斩关而入。先是右神策中尉梁守谦有宠于上,每两军角伎艺,上常佑右军。至是,上狼狈欲幸右军,左右曰:“右军远,恐遇盗,不若幸左军近。”上从之。左神策中尉河中马存亮闻上至,走出迎,捧上足涕泣,自负上入军中,遣大将康艺全将骑卒入宫讨贼。上忧二太后隔绝,存亮复以五百骑迎二太后至军。张韶升清思殿,坐御榻,与苏玄明同食,曰:“果如子言!”玄明惊曰:“事止此邪!”韶惧而走。会康艺全与右军兵马使尚国忠引兵至,合击之,杀韶、玄明及其党,死者狼藉。逮夜始定,馀党犹散匿禁苑中。明日,悉擒获之。时宫门皆闭,上宿于左军,中外不知上所在,人情恇骇。丁酉,上还宫,宰相帅百官诣延英门贺,来者不过数十人。盗所历诸门,监门宦者三十五人法当死。己亥,诏并杖之,仍不改职任。壬寅,厚赏两军立功将士。
五月,乙卯,以使部侍郎李程、户部侍郎、判度支窦易直并同平章事。上问相于李逢吉,逢吉列上当时大臣有资望者,程为之首,故用之。上好治宫室,欲营别殿,制度甚广,李程谏,请以所具木石回奉山陵,上即从之。
六月,己卯朔,以左神策大将军康艺全为鄜坊节度使。
上闻王庭凑屠牛元翼家,叹宰辅非才,使凶贼纵暴。翰林学士韦处厚因上疏言:“裴度勋高中夏,声播外夷,若置之岩廊,委其参决,河北、山东必禀朝算。管仲曰:‘人离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圣。’理乱之本,非有他术,顺人则理,违人则乱。伏承陛下当食叹息,恨无萧、曹,今有一裴度尚不能留,此冯唐所以谓汉文得廉颇、李牧不能用也。夫御宰相,当委之,信之,亲之,礼之,于事不效,于国无劳,则置之散寮,黜之远郡。如此,则在位者不敢不厉,将进者不敢苟求。臣与逢吉素无私嫌,尝为裴度无辜贬官。今之所陈,上答圣明,下达群议耳。”上见度奏状无平章事,以问处厚。处厚具言李逢吉排沮之状。上曰:“何至是邪!”李程亦劝上加礼于度。丙申,加度同平章事。张韶之乱,马存亮功为多,存亮不自矜,委权求出。秋,七月,以存亮为淮南监军使。
夏绥节度使李祐入为左金吾大将军,壬申,进马百五十匹,上却之。甲戌,侍御史温造于阁内奏弹祐违敕进奉,请论如法,诏释之。祐谓人曰:’吾夜半入蔡州城取吴元济,未尝心动,今日胆落于温御史矣!”
八月,丁卯朔,安南奏黄蛮入寇。
龙州刺史尉迟锐上言:“牛心山素称神异,有掘断处,请加补塞。”从之。役数万人于绝险之地,东川为之疲弊。
九月,丁未,波斯李苏沙献沉香亭子材。左拾遗李汉上言:“此何异瑶台、琼室!”上虽怒,亦优容之。汉,道明之六世孙也。
冬,十月,戊戌,翰林学士韦处厚谏上宴游曰:“先帝以酒色致疾损寿,臣是时不死谏者,以陛下年已十五故也。今皇子才一岁,臣安敢畏死而不谏乎!”上感其言,赐锦彩百匹、银器四。
十一月,戊午,安南奏:黄蛮与环王合兵攻陷陆州,杀刺史葛维。
庚申,葬睿圣文惠孝皇帝于光陵,庙号穆宗。
王播以钱十万缗赂王安澄,求复领利权,十二月,癸未,谏议大夫独孤朗、张仲方、起居郎柳公权、起居舍人宋申锡、拾遗李景让、薛廷老请开延英论其奸邪。上问:“前廷争者不在中邪?”即日,除刘栖楚谏议大夫。景让,憕之曾孙;廷老,河中人也。
十二月,庚寅,加天平节度使乌重胤同平章事。
乙未,徐泗观察使王智兴以上生日,请于泗州置戒坛,度僧尼以资福,许之。自元和以来,敕禁此弊,智兴欲聚货,首请置之,于是四方辐凑,江、淮尤甚,智兴家赀由此累巨万。浙西观察使李德裕上言:“若不钤制,至降诞日方停,计两浙、福建当失六十万丁。”奏至,即日罢之。
是岁,回鹘崇德可汗卒,弟曷萨特勒立。
敬宗睿武昭愍孝皇帝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下宝历元年(乙巳,公元八二五年)
春,正月,辛亥,上祀南郊。还,御丹凤楼,赦天下,改元。先是鄠令崔发闻外喧嚣,问之,曰:“五坊人殴百姓。”发怒,命擒以入,曳之于庭。时已昏黑,良久,诘之,乃中使也。上怒,收发,系御史台。是日,发与诸囚立金鸡下,忽有品官数十人执梃乱捶发,破面折齿,绝气乃去。数刻而苏,复有继来求击之者,台吏以席蔽之,仅免。上命复系发于台狱而释诸囚。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以上荒淫,嬖幸用事,又畏罪不敢言,但累表求出。乙卯,升鄂岳为武昌军,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武昌节度使。
中旨复以王播兼盐铁转运使,谏官屡争之,上皆不纳。
牛僧孺过襄阳,山南东道节度使柳公绰服橐鞬候于馆舍,将佐谏曰:“襄阳地高于夏口,此礼太过!”公绰曰:“奇章公甫离台席,方镇重宰相,所以尊朝廷也。”竟行之。
上游幸无常,昵比群小,视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进见。二月,壬午,浙西观察使李德裕献《丹扆六箴》:一曰《宵衣》,以讽视朝稀晚;二曰《正服》,以讽服御乖异;三曰《罢献》,以讽征求玩好;四曰《纳诲》,以讽侮弃谠言;五曰《辨邪》,以讽信任群小;六曰《防微》,以讽轻出游幸。其《纳诲箴》略曰:“汉骜流湎,举白浮钟;魏睿侈汰,陵霄作宫。忠虽不忤,善亦不从。以规为瑱,是谓塞聪。”《防微箴》曰:“乱臣猖獗,非不遽数。玄服莫辨,触瑟始仆。柏谷微行,豺豕塞路。睹貌献餐,斯可戒惧!”上优诏答之。
上既复系崔发于狱,给事中李渤上言:“县令不应曳中人,中人不应殴御囚,其罪一也。然县令所犯在赦前,中人所犯在赦后。中人横暴,一至于此。若不早正刑书,臣恐四夷籓镇闻之,则慢易之心生矣。”谏议大夫张仲方上言,略曰:“鸿恩将布于天下而不行御前,霈泽遍被于昆虫而独遗崔发。”自馀谏官论奏甚众,上皆不听。戊子,李逢吉等从容言于上曰:“崔发辄曳中人,诚大不敬,然其母,故相韦贯之之姊也,年垂八十,自发下狱,积忧成疾。陛下方以孝理天下,此所宜矜念。”上乃愍然曰:“此谏官但言发冤,未尝言其不敬,亦不言有老母。如卿所言,朕何为不赦之!”即命中使释其罪,送归家,仍慰劳其母。母对中使杖发四十。
三月,辛酉,遣司门郎中于人文册回鹘曷萨特勒为爱登里啰汩没密于合毘伽昭礼可汗。
夏,四月,癸巳,群臣上尊号曰文武大圣广孝皇帝。赦天下。赦文但云:“左降官已经量移者,宜与量移,”不言未量移者。翰林学士韦处厚上言:“逢吉恐李绅量移,故有此处置。如此,则应近年流贬官,因李绅一人皆不得量移也。”上即追赦文改之。绅由是得移江州长史。
秋,七月,甲辰,盐铁使王播进羡馀绢百万匹。播领盐铁,诛求严急,正入不充而羡馀相继。
己未,诏王播造竞渡船二十艘,运材于京师造之,计用转运半年之费。谏议大夫张仲方等力谏,乃减其半。
谏官言京兆尹崔元略以诸父事内常侍崔潭峻。丁卯,元略迁户部侍郎。
昭义节度使刘悟方去郓州也,以郓兵二千自随为亲兵。八月,庚戌,悟暴疾薨,子将作监主簿从谏匿其丧,与大将刘武德及亲兵谋,以悟遗表求知留后。司马贾直言入责从谏曰:“尔父提十二州地归朝廷,其功非细,只以张汶之故,自谓不洁淋头,竟至羞死。尔孺子,何敢如此!父死不哭,何以为人!”从谏恐悚不能对,乃发丧。
初,陈留人武昭罢石州刺史,为袁王府长史,郁郁怨执政。李逢吉与李程不相悦,水部郎中李仍叔,程之族人,激怒之云,程欲与昭官,为逢吉所沮。昭因酒酣,对左金吾兵曹茅汇言欲刺逢吉,为人所告。九月,庚辰,诏三司鞫之。前河阳掌书记李仲言谓汇曰:’君言李程与昭谋则生,不然必死。”汇曰:“冤死甘心!诬人自全,汇不为也!”狱成。冬,十月,甲子,武昭杖死,李仍叔贬道州司马,李仲言流象州,茅汇流崖州。
上欲幸骊山温汤,左仆射李绛、谏议大夫张仲方等屡谏不听,拾遗张权舆伏紫宸殿下,叩头谏曰:“昔周幽王幸骊山,为犬戎所杀;秦始皇葬骊山,国亡;玄宗宫骊山而禄山乱;先帝幸骊山,而享年不长。”上曰:“骊山若此之凶邪?我宜一往以验彼言。”十一月,庚寅,幸温汤,即日还宫,谓左右曰:“彼叩头者之言,安足信哉!”
丙申,立皇子普为晋王。
朝廷得刘悟遗表,议者多言上党内镇,与河朔异,不可许。左仆射李绛上疏,以为:“兵机尚速,威断贵定,人情未一,乃可伐谋。刘悟死已数月,朝廷尚未处分,中外人意,共惜事机。今昭义兵众,必不尽与从谏同谋,纵使其半叶同,尚有其半效顺。从谏未尝久典兵马,威惠未加于人。又此道素贫,非时必无优赏。今朝廷但速除近泽潞一将充昭义节度使,令兼程赴镇,从谏未及布置,新使已至潞州,所谓‘先人夺人之心’也。新使既至,军心自有所系。从谏无位,何名主张,设使谋挠朝命,其将士必不肯从。今朝廷久无处分,彼军不晓朝廷之意,欲效顺则恐忽授从谏,欲同军恶则恐别更除人,犹豫之间,若有奸人为之画策,虚张赏设钱数,军士觊望,尤难指挥。伏望速赐裁断,仍先下明敕,宣示军众,奖其从来忠节,赐新使缯五十万匹,使之赏设。续除刘从谏一剌史。从谏既粗有所得,必且择利而行,万无违拒。设不从命,臣亦以为不假攻讨,何则?臣闻从谏已禁山东三州军士不许自畜兵刀,足明群心殊未得一,帐下之事亦在不疑。熟计利害,决无即授从谏之理。”时李逢吉、王守澄计议已定,竟不用绛等谋。十二月,辛丑,以从谏为昭义留后。刘悟烦苛,从谏济以宽厚,众颇附之。
李绛好直言,李逢吉恶之。故事,仆射上日,宰相送之,百官立班,中丞列位于廷,尚书以下每月当牙。元和中,伊慎为仆射,太常博士韦谦上言旧仪太重,削去之。御史中丞王播恃逢吉之势,与绛相遇于涂,不之避。绛引故事上言:“仆射,国初为正宰相,礼数至重。倘人才忝位,自宜别授贤良。若朝命守官,岂得有亏法制。乞下百官详定。”议者多从绛议。上听行旧仪。甲子,以绛有足疾,除太子少师、分司。
言事者多称裴度贤,不宜弃之籓镇,上数遣使至兴元劳问度,密示以还期。度因求入朝,逢吉之党大惧。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下宝历二年(丙年,公元八二六年)
春,正月,壬辰,裴度自兴元入朝,李逢吉之党百计毁之。先是民间谣云:“绯衣小儿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驱逐。”又,长安城中有横亘六冈,如乾象,度宅偶居第五冈。张权舆上言:“度名应图谶,宅占冈原,不召而来,其旨可见。”上虽年少,悉察其诬谤,待度益厚。
度初至京师,朝士填门,度留客饮。京兆尹刘栖楚附度耳语,侍御史崔咸举觞罚度曰:“丞相不应许所由官呫嗫耳语。”度笑而饮之。栖楚不自安,趋出。二月,丁未,以度为司空、同平章事。度在中书,左右忽白失印。闻者失色,度饮酒自如。顷之,左右白复于故处得印,度不应。或问其故,度曰:“此必吏人盗之以印书券耳,急之则投诸水火,缓之则复还故处。”人服其识量。
上自即位以来,欲幸东都,宰相及朝臣谏者甚众。上皆不听,决意必行,已令度支员外郎卢贞按视,修东都宫阙及道中行宫。裴度从容言于上曰:“国家本设两都以备巡幸,自多难以来,兹事遂废。今宫阙、营垒、百司廨舍率已荒阤,陛下倘欲行幸,宜命有司岁月间徐加完葺,然后可往。”上曰:“从来言事者皆云不当往,如卿所言,不往亦可。”会硃克融、王庭氵奏皆请以兵匠助修东都。三月丁亥,敕以修东都烦扰,罢之,召卢贞还。先是,朝廷遣中使赐硃克融时服,克融以为疏恶,执留敕使。又奏“当道今岁将士春衣不足,乞度支给三十万端匹”,又奏“欲将兵马及丁匠五千助修宫阙”。上患之,以问宰相,欲遣重臣宣慰,仍索敕使。裴度对曰:“克融无礼已甚,殆将毙矣!譬如猛兽,自于山林中咆哮跳踉,久当自困,必不敢辄离巢穴。愿陛下勿遣宣慰,亦勿索敕使,旬日之后,徐赐诏书云:‘闻中官至彼,稍失去就,俟还,朕自有处分。时服,有司制造不谨,朕甚欲知之,已令区处。其将士春衣,从来非朝廷征发,皆本道自备。朕不爱数十万匹物,但素无此例,不可独与范阳。’所称助修宫阙,皆是虚语,若欲直挫其奸,宜云‘丁匠宜速遣来,已令所在排比供拟。’彼得此诏,必苍黄失图。若且示含容,则云‘修宫阙事在有司,不假丁匠远来。’如是而已,不足劳圣虑也。”上悦,从之。
立才人郭氏为贵妃。妃,晋王普之母也。
横海节度使李全略薨。其子副大使同捷擅领留后,重赂邻道,以求承继。
夏,四月,戊申,以昭义留后刘从谏为节度使。
五月,幽州军乱,杀硃克融及其子延龄,军中立其少子延嗣主军务。
六月,甲子,上御三殿,令左右军、教坊、内园为击球、手搏、杂戏。戏酣,有断臂、碎首者,夜漏数刻乃罢。
己卯,上幸兴福寺,观沙门文溆俗讲。
癸未,衡王绚薨。
壬辰,宣索左藏见在银十万两、金七千两,悉贮内藏,以便赐与。
道士赵归真说上以神仙,僧惟贞、齐贤、正简说上以祷祠求福,皆出入宫禁,上信用其言。山人杜景先请遍历江、岭,求访异人。有润州人周息元,自言寿数百岁,上遣中使迎之。八月,乙巳,息元至京师,上馆之禁中山亭。
硃延嗣既得幽州,虐用其人。都知兵马使李载义与弟牙内兵马使载宁共杀延嗣,并屠其家三百馀人。载义权知留后,九月,数延嗣之罪以闻。载义,承乾之后也。
庚申,魏博节度使史宪诚妄奏李同捷为军士所逐,走归本道,请束身归朝。寻奏同捷复归沧州。
壬申,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程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冬,十月,己亥,以李载义为卢龙节度使。
十一月,甲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逢吉同平章事、充山南东道节度使。
上游戏无度,狎暱群小,善击球,好手抟,禁军及诸道争献力士,又以钱万缗付内园令召募力士,昼夜不离侧。又好深夜自捕狐狸。性复褊急,力士或恃恩不逊,辄配流、籍没。宦官小过,动遭捶挞,皆怨且惧。十二月,辛丑,上夜猎还宫,与宦官刘克明、田务澄、许文端及击球军将苏佐明、王嘉宪、石从宽、阎惟直等二十八人饮酒。上酒酣,入室更衣,殿上烛忽灭,苏佐明等弑上于室内。刘克明等矫称上旨,命翰林学士路隋草遗制,以绛王悟权句当军国事。壬寅,宣遗制,绛王见宰相百官于紫宸外庑。克明等欲易置内侍之执权者,于是枢密使王守澄、杨承和、中尉魏从简、梁守谦定议,以卫兵迎江王涵入宫,发左、右神策、飞龙兵进讨贼党,尽斩之。克明赴井,出而斩之。绛王为乱兵所害。时事起苍猝,守澄等以翰林学士韦处厚博通古今,一夕处置,皆与之共议。守澄等欲号令中外,而疑所以为辞。处厚曰:“正名讨罪,于义何嫌,安可依违,有所讳避!”又问:’江王当如何践祚?”处厚曰:“诘朝,当以王教布告中外以已平内难。然后群臣三表劝进,以太皇太后令册命即皇帝位。”当时皆从其言,时不暇复问有司,凡百仪法,皆出于处厚,无不叶宜。癸卯,以裴度摄冢宰。百官谒见江王于紫宸外庑,王素服涕泣。甲辰,见诸军使于少阳院。赵归真等诸术士及敬宗时佞幸者,皆流岭南或边地。乙已,文宗即位,更名昂。戊申,尊母萧氏为皇太后,王太后为宝历太后。是时,郭太后居兴庆宫,王太后居义安殿,萧太后居大内。上性孝谨,事三宫如一,每得珍异之物,先荐郊庙,次奉三宫,然后进御。萧太后,闽人也。
庚戌,以翰林学士韦处厚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上自为诸王,深知两朝之弊,及即位,励精求治,去奢从俭。诏宫女非有职掌者皆出之,出三千馀人。五坊鹰犬,准元和故事,量留校猎外,悉放之。有司供宫禁年支物,并准贞元故事。省教坊、翰林、总监冗食千二百馀员,停诸司新加衣粮。御马坊场及近岁别贮钱谷所占陂田,悉归之有司。先宣索组绣、雕镂之物,悉罢之。敬宗之世,每月视朝不过一二,上始复旧制,每奇日未尝不视朝,对宰相群臣延访政事,久之方罢。待制官旧虽设之,未尝召对,至是屡蒙延问。其辍朝、放朝皆用偶日,中外翕然相贺,以为太平可冀。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上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下太和元年(丁未,公元八二七年)
春,二月,乙巳,赦天下,改元。
李同捷擅据沧景,朝廷经岁不问。同捷冀易世之后或加恩贷,三月,壬戌朔,遣掌书记崔从长奉表与其弟同志、同巽俱入见,请遵朝旨。
上虽虚怀听纳而不能坚决,与宰相议事已定,寻复中变。夏,四月,丙辰,韦处厚于延英极论之,因请避位。上再三慰劳之。
忠武节度使王沛薨。庚申,以太仆卿高瑀为忠武节度使。自大历以来,节度使多出禁军,其禁军大将资高者,皆以倍称之息贷钱于富室,以赂中尉,动逾亿万,然后得之,未尝由执政。至镇,则重敛以偿所负。及沛薨,裴度、韦处厚始奏以瑀代之。中外相贺曰:“自今债帅鲜矣!”五月,丙子,以天平节度使乌重胤为横海节度使,以前横海节度副使李同捷为兗海节度使。朝廷犹虑河南、北节度使构扇同捷使拒命,乃加魏博史宪诚同平章事。丁丑,加卢龙李载义、平卢康志睦、成德王庭凑检校官。
盐铁使王播自淮南入朝,力图大用,所献银器以千计,绫绢以十万计。六月,癸巳,以播为左仆射、同平章事。
秋,七月,癸酉,葬睿武昭愍孝皇帝于庄陵,庙号敬宗。
李同捷托为将士所留,不受诏。乙酉,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奏请将本军三万人,自备五月粮以讨同捷,许之。八月,庚子,削同捷官爵,命乌重胤、王智兴、康志睦、史宪诚、李载义与义成节度使李听、义武节度使张播各帅本军讨之。同捷遣其子弟以珍玩、女妓赂河北诸镇,戊午,李载义执其侄,并所赂献之。史宪诚与李全略为婚姻,及同捷叛,密以粮助之。裴度不知其所为,谓宪诚无贰心。宪诚遣亲吏至中书请事,韦处厚谓曰:“晋公于上前以百口保尔使主,处厚则不然,但仰俟所为,自有朝典耳!”宪诚惧,不敢复与同捷通。王庭凑为同捷求节钺不获,乃助之为乱,出兵境上以挠魏师。又遣使厚赂沙陀酋长硃邪执宜,欲与之连兵,执宜拒不受。
冬,十月,天平、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击同捷,屡破之。十一月,丙寅,重胤薨。庚辰,以保义节度使李寰为横海节度使,从王智兴之请也。
十二月,庚戌,加王智兴同平章事。
穆宗睿圣文惠孝皇帝下太和二年(戌申,公元八二八年)
春,三月,己卯,王智兴攻棣州,焚其三门。
自元和之末,宦官益横,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权出人主之右,人莫敢言。辛已,上亲策制举人,贤良方正,昌平刘蕡对策极言其祸,其略曰:“陛下宜先忧者: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又曰:’陛下将杜篡弑之渐,则居正位而近正人,远刀锯之贱,亲骨鲠之直,辅相得以专其任,庶职得以守其官,奈何以亵近五六人总天下大政!祸稔萧墙,奸生帷幄,臣恐曹节、侯览复生于今日。”又曰:“忠贤无腹心之寄,阃寺恃废立之权,陷先君不得正其终,致陛下不得正其始。”又曰:“威柄陵夷,籓臣跋扈。或有不达人臣之节,首乱者以安君为名;不究《春秋》之微,称兵者以逐恶为义。则政刑不由乎天子,征伐必自于诸侯。”又曰:“陛下何不塞阴邪之路,屏亵狎之臣,制侵陵迫胁之心,复门户扫除之役,戒其所宜戒,忧其所宜忧!既不能治于前,当治于后,既不能正其始,当正其终;则可以虔奉典谟,克承丕构矣。昔秦之亡也失于强暴,汉之亡也失于微弱。强暴则贼臣畏死而害上,微弱则奸臣窃权而震主。伏见敬宗皇帝不虞亡秦之祸,不翦其萌。伏惟陛下深轸亡汉之忧,以杜其渐,则祖宗之鸿业可绍,三、五之遐轨可追矣。”又曰:“臣闻昔汉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馀事,其心甚诚,其称甚美,然而纪纲日紊,国祚日衰,奸宄日强,黎元日困者,以其不能择贤明而任之,失其操柄也。”又曰:“陛下诚能揭国权以归相,持兵柄以归将,则心无不达,行无不孚矣。”又曰:“法宜画一,官宜正名。今分外官、中官之员,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于南则亡命于北,或正刑于外则破律于中,法出多门,人无所措,实由兵农势异而中外法殊也。”又曰:’今夏官不知兵籍,止于奉朝请;六军不主兵事,止于养勋阶。军容合中官之政,戎律附内臣之职。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雠。足一蹈军门,视农夫如草芥。谋不足以翦除凶逆,而诈足以抑扬威福;勇不足以镇卫社稷,而暴足以侵轶里闾。羁绁籓臣,干陵宰铺,隳裂王度,汩乱朝经。张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命,下以御英豪。有藏奸观衅之父,无伏节死难之义。岂先王经文纬武之旨邪!”又曰:“臣非不知言发而祸应,计行而身戮,盖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岂忍姑息时忌,窃陛下一命之宠哉!”
闰月,丙戌朔,史宪诚奏遣其子副大使唐、都知兵马使亓志绍将兵二万五千趣德州讨李同捷。时宪诚欲助同捷,唐泣谏,且请发兵讨之;宪诚不能违。
甲午,贤良方正裴休、李郃、李甘、杜牧、马植、崔玙、王式、崔慎由等二十二人中第,皆除官。考官左散骑常侍冯宿等见刘蕡策,皆叹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诏下,物论嚣然称屈。谏官、御史欲论奏,执政抑之。李郃曰:“刘蕡下第,我辈登科,能无厚颜!”乃上疏,以为:“蕡所对策,汉、魏以来无与为比。今有司以蕡指切左右,不敢以闻,恐中良道穷,纲纪遂绝。况臣所对不及蕡远甚,乞回臣所授以旌蕡直。”不报。蕡由是不得仁于朝,终于使府御史。牧,佑之孙;植,勋之子;式,起之子;慎由,融之玄孙也。
夏,六月,晋王普薨。辛酉,赠悼怀太子。
初,萧太后幼去乡里,有弟一人。上即位,命福建观察使求访,莫知所在。有茶纲役人萧洪,自言有姊流落,商人赵缜引之见太后近亲吕璋之妻,亦不能辨,与之俱见太后。上以为得真舅,甲子,以为太子洗马。
峰州刺史王升朝叛。庚辰,安南都护武陵韩约讨斩之。
王庭凑阴以兵及盐粮助李同捷,上欲讨之。秋,七月,甲辰,诏中书集百官议其事。宰相以下莫敢违,卫尉卿殷侑独以为:“廷凑虽附凶徒,事未甚露,宜且含容,专讨同捷。”己巳,下诏罪状廷凑,命邻道各严兵守备,听其自新。九月,丁亥,王智兴奏拔棣州。
李寰自晋州兵赴镇,不戢士卒,所过残暴,至则拥兵不进,但坐索供馈。庚寅,以寰为夏绥节度使。
甲午,诏削夺王庭凑官爵,命诸军四面进讨。
加王智兴守司徒,以前夏绥节度使傅良弼为横海节度使。
岳王绲薨。
庚戌,容管奏安南军乱,逐都护韩约。冬,十月,洋王忻薨。
魏博败横海兵于平原,遂拔之。
十一月,癸未朔,易定节度使柳公济奏攻李同捷坚固寨,拔之。又破其兵于寨东。时河南、北诸军讨同捷久未成功,每有小胜,则虚张首虏以邀厚赏,朝廷竭力奉之,江、淮为之耗弊。
傅良弼至陕而薨。乙酉,以左金吾大将军李祐为横海节度使。
甲辰,禁中昭德寺火,延及宫人所居,烧死者数百人。
十二月,丁已,王智兴奏兵马使李君谋将兵济河,破无棣。壬申,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处厚薨。
李同捷军势日蹙,王庭凑不能救,乃遣人说魏博大将亓志绍使杀史宪诚父子取魏博。志绍遂作乱,引所部兵二万人还逼魏州。丁丑,命谏议大夫柏耆宣慰魏博,且发义成、河阳兵以讨志绍。
戊寅,以翰林学士路隋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辛已,史宪诚奏亓志绍兵屯永济,告急求援。诏义成节度使李听帅沧州行营诸军以讨志绍。
●卷第二百四十四
【唐纪六十】 起屠维作噩,尽昭阳赤奋若,凡五年。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下太和三年(己酉,公元八二九年)
春,正月,亓志绍与成德合兵掠贝州。
义成行营兵三千人先屯齐州,使之禹城,中道溃叛,横海节度使李祐讨诛之。
李听、史唐合兵击亓志绍,破之。志绍将其众五千奔镇州。
李载义奏攻沧州长芦,拔之。
甲辰,昭义奏亓志绍馀众万五千人诣本道降,置之洛州。
二月,横海节度使李祐帅诸道行营兵击李同捷,破之,进攻德州。
武宁捉生兵马使石雄,勇敢,爱士卒。王智兴残虐,军中欲逐智兴而立雄。智兴知之,因雄立功,奏请除刺史。丙辰,以雄为壁州剌史。史宪诚闻沧景将平而惧,其子唐劝之入朝。丙寅,宪诚使唐奉表请入朝,且请以所管听命。
石雄既去武宁,王智兴悉杀军中与雄善者百馀人。夏,四月,戊午,智兴奏雄摇动军情,请诛之。上知雄无罪,免死,长流白州。戊辰,李载义奏攻沧州,破其罗城。李祐拔德州,城中将卒三千馀人奔镇州。李同捷与祐书请降,祐并奏其书,谏议大夫柏耆受诏宣慰行营,好张大声势以威制诸将,诸将已恶之矣。及李同捷请降于祐,祐遣大将万洪代守沧州。耆疑同捷之诈,自将数百骑驰入沧州,以事诛洪,取同捷及其家属诣京师。乙亥,至将陵,或言王庭凑欲以奇兵篡同捷,乃斩同捷,传首,沧景悉平。五月,庚寅,加李载义同平章事。诸道兵攻李同捷,三年,仅能下之。而柏耆径入城,取为己功。诸将疾之,争上表论列。辛卯,贬耆为循州司户。李祐寻薨。
壬寅,摄魏博副使史唐奏改名孝章。
六月,丙辰,诏:“镇州四面行营各归本道休息,但务保境,勿相往来。惟庭凑效顺,为达章表,馀皆勿受。”
辛酉,以史宪诚为兼侍中、河中节度使;以李听兼魏博节度使;分相、卫、澶三州,以史孝章为节度使。
初,李祐闻柏耆杀万洪,大惊,疾遂剧。上曰:“祐若死,是耆杀之也!”癸酉,赐耆自尽。
河东节度使李程奏得王庭凑书,请纳景州;又奏亓志绍自缢。
上遣中使赐史宪诚旌节,癸酉,至魏州。时李听自贝州还军馆陶,迁延未进,宪诚竭府库以治行,将士怒。甲戌,军乱,杀宪诚,奉牙内都知兵马使灵武何进滔知留后。李听进至魏州,进滔拒之,不得入。秋,七月,进滔出兵击李听。听不为备,大败,溃走,昼夜兼行,趣浅口,失亡过半,辎重兵械尽弃之。昭义兵救之,听仅而得免,归于滑台。河北久用兵,馈运不给,朝廷厌苦之。八月,壬子,以进滔为魏博节度使,复以相、卫、澶三州归之。
沧州承丧乱之馀,骸骨蔽地,城空野旷,户口存者什无三四,癸丑,以卫尉卿殷侑为齐、德、沧、景节度使。侑至镇,与士卒同甘苦,招抚百姓,劝之耕桑,流散者稍稍复业。先是,本军三万人皆仰给度支,侑至一年,租税自能赡其半;二年,请悉罢度支给赐;三年之后,户口滋殖,仓廪充盈。
王庭氵奏因邻道微露请服之意。壬申,赦庭氵奏及将士,复其官爵。
征浙西观察使李德裕为兵部侍郎,裴度荐以为相。会吏部侍郎李宗闵有宦官之助,甲戌,以宗闵同平章事。
上性俭素、九月,辛巳,命中尉以下毋得衣纱縠绫罗。听朝之暇,惟以书史自娱,声乐游畋未尝留意。附马韦处仁尝着夹罗巾,上谓曰:“朕慕卿门地清素,故有选尚。如此巾服,听其他贵戚为之,卿不须尔。”
壬辰,以李德裕为义成节度使。李宗闵恶其逼己,故出之。
冬,十月,丙辰,以李听为太子少师。
路隋言于上曰:“宰相任重,不宜兼金谷琐碎之务,如杨国忠、元载、皇甫镈皆奸臣,所为不足法也。”上以为然。于是裴度辞度支,上许之。
十一月,甲午,上祀圆丘。赦天下。四方毋得献奇巧之物,其纤丽布帛皆禁之,焚其机杼。
丙申,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奏南诏入寇。元颖以旧相,文雅自高,不晓军事,专务蓄积,减削士卒衣粮。西南戍边之卒,衣食不足,皆入蛮境钞盗以自给,蛮人反以衣食资之。由是蜀中虚实动静,蛮皆知之。南诏自嵯颠谋大举入寇,边州屡以告,元颖不之信。嵯颠兵至,边城一无备御。蛮以蜀卒为乡导,袭陷巂、戎二州。甲辰,元颖遣兵与战于邛州南,蜀兵大败,蛮遂陷邛州。
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入朝。
诏发东川、兴元、荆南兵以救西川。十二月,丁未朔,又发鄂岳、襄邓、陈许等兵继之。
以王智兴为忠武节度使。
己酉,以东川节度使郭钊为西川节度使,兼权东川节度事。嵯颠自邛州引兵径抵成都。庚戌,陷其外郭。杜元颖帅众保牙城以拒之,欲遁去者数四。壬子,贬元颖为邵州刺史。
己未,以右领军大将军董重质为神策、诸道西川行营节度使,又发太原、凤翔兵赴西川。南诏寇东川,入梓州西郭。郭钊兵寡弱不能战,以书责嵯颠。嵯颠复书曰:“杜元颖侵扰我,故兴兵报之耳。”与钊修好而退。蛮留成都西郭十日,其始慰抚蜀人,市肆立堵。将行,乃大掠子女、百工数万人及珍货而去。蜀人恐惧,往往赴江,流尸塞江而下。嵯颠自为军殿,及大度水,嵯颠谓蜀人曰:“此南吾境也,听汝哭别乡国。”众皆恸哭,赴水死者以千计。自是南诏工巧埒于蜀中。嵯颠遣使上表,称:“蛮比修职贡,岂敢犯边,正以杜元颖不恤军士,怨苦元颖,竞为乡导,祈我此行以诛虐帅。诛之不遂,无以慰蜀士之心,愿陛下诛之。”丁卯,再贬元颖循州司马。诏董重质及诸道兵皆引还。郭钊至成都,与南诏立约,不相侵扰。诏遣中使以国信赐嵯颠。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下太和四年(庚戌,公元八三零年)
春,正月,辛巳,武昌节度使牛僧孺入朝。戊子,立子永为鲁王。
李宗闵引荐牛僧孺。辛卯,以僧孺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于是二人相与排摈李德裕之党,稍稍逐之。
南诏之寇成都也,诏山南西道发兵救之,兴元兵少,节度使李绛募兵千人赴之,未至,蛮退而还。兴元兵有常额,诏新募兵悉罢之。二月,乙卯,绛悉召新军,谕以诏旨而遣之,仍赐以廪麦,皆怏怏而退。往辞监军,监军杨叔元素恶绛不奉己,以赐物薄激之。众怒,大噪,掠库兵,趋使牙。绛方与僚佐宴,不为备,走登北城。或劝缒而出,绛曰:“吾为元帅,岂可逃去!”麾推官赵存约令去。存约曰:“存约受明公知,何可苟免!”牙将王景延与贼力战死,绛、存约及观察判官薛齐皆为乱兵所害,贼遂屠绛家。戊午,叔元奏绛收新军募直以致乱。庚申,以尚书右丞温造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是时,三省官上疏共论李绛之冤。谏议大夫忆敏行具孙叔元激怒乱兵,上始悟。
三月,乙亥朔,以刑部尚书柳公绰为河东节度使。先是,回鹘入贡及互市,所过恐其为变,常严兵迎送防卫之。公绰至镇,回鹘遣梅录李畅以马万匹互市,公绰但遣牙将单骑迎劳于境,至则大辟牙门,受其礼谒。畅感泣,戒其下,在路不敢驰猎,无所侵扰。陉北沙陀素骁勇,为九姓、六州胡所畏伏。公绰奏以其酋长硃邪执宜为阴山都督、代北行营招抚使,使居云、朔塞下,捍御北边。执宜与诸酋长入谒,公绰与之宴。执宜神彩严整,进退有礼。公绰谓僚佐曰:“执宜外严而内宽,言徐而理当,福禄人也。”执宜母妻入见,公绰使夫人与之饮酒,馈遗之。执宜感恩,为之尽力。塞下旧有废府十一,执宜修之,使其部落三千人分守之,自是杂虏不敢犯塞。
温造行至褒城,遇兴元都将卫志忠征蛮归,造密与之谋诛乱者,以其兵八百人为牙队,五百人为前军,入府,分守诸门。己卯,造视事,飨将士于牙门,造曰:“吾欲问新军去留之意,宜悉使来前。”既劳问,命坐,行酒。志忠密以牙兵围之,既合,唱“杀!”新军八百馀人皆死。杨叔元起,拥造靴求生,造命囚之。其手杀绛者,斩之百段,馀皆斩首,投尸汉水,以百首祭李绛,三十首祭死事者,具事以闻。己丑,流杨叔元于康州。
癸卯,加淮南节度使段文昌同平章事、为荆南节度使。
奚寇幽州。夏,四月,丁未,卢龙节度使李载义击破之。辛酉,擒其王茹羯以献。
裴度以高年多疾,恳辞机政。六月,丁未,以度为司徒、平章军国重事,俟疾损,三五日一入中书。
上患宦官强盛,宪宗、敬宗弑逆之党犹有在左右者。中尉王守澄尤为专横,招权纳贿,上不能制。尝密与翰林学士宋申锡言之,申锡请渐除其逼。上以申锡沉厚忠谨,可倚以事,擢为尚书右丞。秋,七月,癸未,以申锡同平章事。
初,裴度征淮西,奏李宗闵为观察判官,由是渐获进用。至是,怨度荐李德裕,因其谢病,九月,壬午,以度兼侍中,充山南东道节度使。
西川节度使郭钊以疾求代,冬,十月,戊申,以义成节度使李德裕为西川节度使。蜀自南诏入寇,一方残弊,郭钊多病,未暇完补。德裕至镇,作筹边楼,图蜀地形,南入南诏,西达吐蕃。日召老于军旅、习边事者,虽走卒蛮夷无所间,访以山川、城邑、道路险易广狭远近,未逾月,皆若身尝涉历。
上命德裕修塞清溪关以断南诏入寇之路,或无土,则以石垒之。德裕上言:“通蛮细路至多,不可塞,惟重兵镇守,可保无虞。但黎、雅以来得万人,成都得二万人,精加训练,则蛮不敢动矣。边兵又不宜多,须力可临制。崔旰之杀郭英乂,张朏之逐张延赏,皆镇兵也。”时北兵皆归本道,惟河中、陈许三千人在成都,有诏来年三月亦归,蜀人朏惧。德裕奏乞郑滑五百人、陈许千人以镇蜀。且言:“蜀兵脆弱,新为蛮寇所困,皆破胆,不堪征戌。若北兵尽归,则与杜元颖时无异,蜀不可保。恐议者云蜀经蛮寇以来,已自增兵,向者蛮寇已逼,元颖始捕市人为兵,得三千馀人,徒有其数,实不可用。郭钊募北兵仅得百馀人,臣复召募得二百馀人,此外皆元颖旧兵也。恐议者又闻一夫当关之说,以为清溪可塞。臣访之蜀中老将,清溪之旁,大路有三,自馀小径无数,皆东蛮临时为之开通,若言可塞,则是欺罔朝廷。要须大度水北更筑一城,迤逦接黎州,以大兵守之方可。况闻南诏以所掠蜀人二千及金帛赂遗吐蕃,若使二虏知蜀虚实,连兵入寇,诚可深忧。其朝臣建言者,盖由祸不在身,望人责一状,留入堂案,他日败事,不可令臣独当国宪。”朝廷皆从其请。德裕乃练士卒,葺堡鄣,积粮储以备边,蜀人粗安。
是岁,勃海宣王仁秀卒,子新德早死,孙彝震立,改元咸和。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下太和五年(辛亥,公元八三一年)
春,正月,丁巳,赐沧、齐、德节度名义昌军。
庚申,卢龙监军奏李载义与敕使宴于球场后院,副兵马使杨志诚与其徒呼噪作乱,载义与子正元奔易州。志诚又杀莫州刺史张庆初。上召宰相谋之,牛僧孺曰:“范阳自安、史以来,非国所有,刘总暂献其地,朝廷费钱八十万缗而无丝毫所获。今日志诚得之,犹前日载义得之也。因而抚之,使捍北狄,不必计其逆顺。”上从之。载义自易州赴京师,上以载义有平沧景之功,且事朝廷恭顺,二月,壬辰,以载义为太保,同平章事如故。以杨志诚为卢龙留后。
臣光曰:“昔者圣人顺天理,察人情,知齐民之莫能相治也,故置师长以正之;知群臣之莫能相使也,故建诸侯以制之;知列国之莫能相服也,故立天子以统之。天子之于万国,能褒善而黜恶,抑强而辅弱,抚服而惩违,禁暴而诛乱,然后发号施令,而四海之内莫不率从也。《诗》云:“勉勉我王,纲纪四方。”载义籓屏大臣,有功于国,无罪而志诚逐之,此天子所宜治也。若一无所问,因以其土田爵位授之,则是将帅之废置杀生皆出于士卒之手,天子虽在上,奚为哉!国家之有方镇,岂专利其财赋而已乎!如僧孺之言,姑息偷安之术耳,岂宰相佐天子御天下之道哉!
新罗王彦升卒,子景徽立。
上与宋申锡谋诛宦官,申锡引吏部侍郎王璠为京兆尹,以密旨谕之。璠泄其谋,郑注、王守澄知之,阴为之备。上弟漳王凑贤,有人望,注令神策都虞候豆卢著诬告申锡谋立漳王。戊戌,守澄奏之,上以为信然,甚怒。守澄欲即遣二百骑屠申锡家,飞龙使马存亮固争曰:“如此,则京城自乱矣!宜召他相与议其事。”守澄乃止。是日,旬休,遣中使悉召宰相至中书东门。中使曰:“所召无宋公名。”申锡知获罪,望延英,以笏叩额而退。宰相至延英,上示以守澄所奏,相顾愕眙。上命守澄捕豆卢著所告十六宅宫市品官晏敬则及申锡亲事王师文等,于禁中鞫之;师文亡命。三月,庚子,申锡罢为右庶子。自宰相大臣无敢显言其冤者,独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连上疏请出内狱付外廷核实,由是狱稍缓。正雅,翊之子也。晏敬则等自诬服,称申锡遣王师文达意于王,豫结异日之知。狱成,壬寅,上悉召师保以下及台省府寺大臣面询之。午际,左常侍崔玄亮、给事中李固言、谏议大夫王质、补阙卢钧、舒元褒、蒋系、裴休、韦温等复请对于延英,乞以狱事付外覆按。上曰:“吾已与大臣议之矣。”屡遣之出,不退。玄亮叩头流涕曰:“杀一匹夫,犹不可不重慎,况宰相乎!”上意稍解,曰:“当更与宰相议之。”乃复召宰相入。牛僧孺曰:“人臣不过宰相,今申锡已为宰相,假使如所谋,复欲何求!申锡殆不至此!”郑注恐覆案诈觉,乃劝守澄请止行贬黜。癸卯,贬漳王凑为巢县公,宋申锡为开州司马。存亮即日请致仕。玄亮,磁州人;质,通五世孙;系,乂之子;元褒,江州人也。晏敬则等坐死用及流窜者数十百人,申锡竟卒于贬所。
夏,四月,己丑,以李载义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志诚为幽州节度使。
五月,辛丑,上以太庙两室破漏,逾月不葺,罚将作监、度支判官、宗正卿俸;亟命中使帅工徒,辍禁中营缮之材以葺之。左补阙韦温谏,以为:“国家置百官,各有所司,苟为堕旷,宜黜其人,更择能者代之。今旷官者止于罚俸,而忧轸所切即委内臣,是以宗庙为陛下所私,而百官皆为虚设也。”上善其言,即追止中使,命有司葺之。
丙辰,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奏遣使诣南诏索所掠百姓,得四千人而还。
秋,八月,戊寅,以陕虢观察使崔郾为鄂岳观察使。鄂岳地囊山带江,处百越、巴、蜀、荆、汉之会,土多群盗,剽行舟,无老幼必尽杀乃已。郾至,训卒治兵,作蒙冲追讨,岁中,悉诛之。郾在陕,以宽仁为治,或经月不笞一人,乃至鄂,严峻刑罚。或问其故,郾曰:“陕土瘠民贫,吾抚之不暇,尚恐其惊;鄂地险民杂,夷俗慓狡为奸,非用威刑,不能致治。政贵知变,盖谓此也。”
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奏:“蜀兵羸疾老弱者,从来终身不简,臣命立五尺五寸之度,简去四千四百馀人,复简募少壮者千人以慰其心。所募北兵已得千五百人,与土兵参居,转相训习,日益精练。又,蜀工所作兵器,徒务华饰不堪用。臣今取工于别道以治之,无不坚利。”九月,吐蕃维州副使悉怛谋请降,尽帅其众奔成都。德裕遣行维州刺史虞藏俭将兵入据其城。庚申,具奏其状,且言“欲遣生羌三千,烧十三桥,捣西戎腹心,可洗久耻,是韦皋没身恨不能致者也!”事下尚书省,集百官议,皆请如德裕策。牛僧孺曰:“吐蕃之境,四面各万里,失一维州,未能损其势。比来修好,约罢戍兵,中国御戎,守信为上。彼若来责曰:‘何事失信?’养马蔚茹川,上平凉阪,万骑缀回中,怒气直辞,不三日至咸阳桥。此时西南数千里外,得百维州何所用之!徒弃诚信,有害无利。此匹夫所不为,况天子乎!”上以为然,诏德裕以其城归吐蕃,执悉怛谋及所与偕来者悉归之。吐蕃尽诛之于境上,极其惨酷。德裕由是怨僧孺益深。
冬,十月,戊寅,李德裕奏南诏寇巂州,陷三县。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下太和六年(壬子,公元八三二年)
春,正月,壬子,诏以水旱降系囚。群臣上尊号曰太和文武至德皇帝。右补阙韦温上疏,以为:“今水旱为灾,恐非崇饰徽称之时。”上善之,辞不受。
三月,辛丑,以武宁节度使王智兴兼侍中,充忠武节度使;以邠宁节度使李听为武宁节度使。
回鹘昭礼可汗为其下所杀,从子胡特勒立。
李听之前镇武宁也,有苍头为牙将。至是,听先遣亲吏至徐州慰劳将士,苍头不欲听复来,说军士杀其亲吏,脔食之。听惧,以疾固辞。辛酉,以前忠武节度使高瑀为武陵节度使。
夏,五月,甲辰,李德裕奏修邛崃关及移巂州理台登城。秋,七月,原王逵薨。
冬,十月,甲子,立鲁王永为太子。初,上以晋王普,敬宗长子,性谨愿,欲以为嗣。会薨,上痛惜之,故久不议建储,至是始行之。
十一月,乙卯,以荆南节度使段文昌为西川节度使。西川监军王践言入知枢密,数为上言:“缚送悉怛谋以快虏心,绝后来降者,非计也。”上亦悔之,尤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牛僧孺失策。附李德裕者因言“僧孺与德裕有隙,害其功。”上益疏之。僧孺内不自安,会上御延英,谓宰相曰:“天下何时当太平,卿等亦有意于此乎!”僧孺对曰:“太平无象。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虽非至理,亦谓小康。陛下若别求太平,非臣等所及。”退,谓同列曰:“主上责望如此,吾曹岂得久居此地乎!”因累表请罢。十二月,乙丑,以僧孺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臣光曰:君明臣忠,上令下从,俊良在位,佞邪黜远,礼修乐举,刑清政平,奸宄消伏,兵革偃戢,诸侯顺附,四夷怀服,时和年丰,家给人足,此太平之象也。于斯之时,阍寺专权,胁君于内,弗能远也;籓镇阻兵,陵慢于外,弗能制也;士卒杀逐主帅,拒命自立,弗能诘也;军旅岁兴,赋敛日急,骨血纵横于原野,杼轴空竭于里闾,而僧孺谓之太平,不亦诬乎!当文宗求治之时,僧孺任居承弼,进则偷安取容以窃位,退则欺君诬世以盗名,罪孰大焉!
珍王诚薨。
乙亥,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入朝。
丁未,以前西川节度使李德裕为兵部尚书。
初,李宗闵与德裕有隙,及德裕还自西川,上注意甚厚,朝夕且为相,宗闵百方沮之不能。京兆尹杜悰,宗闵党也,尝诣宗闵,见其有忧色,曰:“得非以大戎乎?”宗闵曰:“然。何以相救?”悰曰:“悰有一策,可平宿憾,恐公不能用。”宗闵曰:“何如?”悰曰:“德裕有文学而不由科第,常用此为慊慊,若使之知举,必喜矣。”宗闵默然有间,曰:“更思其次。”悰曰:“不则用为御史大夫。”宗闵曰:“此则可矣。”悰再三与约,乃诣德裕。德裕迎揖曰:“公何为访此寂寥?”悰曰:“靖安相公令悰达意。”即以大夫之命告之。德裕惊喜泣下,曰:“此大门官,小子何足以当之!”寄谢重沓。宗闵复与给事中杨虞卿谋之,事遂中止。虞卿,汝士之从弟也。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上之下太和七年(癸丑,公元八三三年)
春,正月,甲午,加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同平章事,遣归镇。初,从谏以忠义自任,入朝,欲请他镇。既至,见朝廷事柄不一,又士大夫多请托,心轻朝廷,故归而益骄。徐州承王智兴之后,士卒骄悖,节度使高瑀不能制,上以为忧。甲寅,以岭南节度使崔珙为武宁节度使。珙至镇,宽猛适宜,徐人安之。珙,琯之弟也。
二月,癸亥,加卢龙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杨志诚检校吏部尚书。进奏官徐迪诣宰相言:“军中不识朝廷之制,唯知尚书改仆射为迁,不知工部改吏部为美,敕使往,恐不得出。”辞气甚慢,宰相不以为意。
丙戌,以兵部尚书李德裕同平章事。德裕入谢,上与之论朋党事,对曰:“方今朝士三分之一为朋党。”时给事中杨虞卿与从兄中书舍人汝士、弟户部郎中汉公、中书舍人张元夫、给事中萧澣等善交结,依附权要,上干执政,下挠有司,为士人求官及科第,无不如志,上闻而恶之,故与德裕言首及之。德裕因得以排其所不悦者。初,左散骑常侍张仲方尝驳李吉甫谥,及德裕为相,仲方称疾不出。三月,壬辰,以仲方为宾客分司。
杨志诚怒不得仆射,留官告使魏宝义并春衣使焦奉鸾、送奚、契丹使尹士恭。甲午,遣牙将王文颖来谢恩并让官。丙申,复以告身并批答赐之,文颖不受而去。
和王绮薨。
庚戌,以杨虞卿为常州刺史,张元夫为汝州刺史。它日,上复言及朋党,李宗闵曰:“臣素知之,故虞卿辈臣皆不与美官。”李德裕曰:“给、舍非美官而何!”宗闵失色。丁巳,以萧浣为郑州刺史。
夏,四月,丙戌,册回鹘新可汗为爱登里啰汩没密施合句禄毘伽彰信可汗。
六月,乙巳,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载义为河东节度使。先是,回鹘每入贡,所过暴掠,州县不敢诘,但严兵防卫而已。载义至镇,回鹘使者李畅入贡,载义谓之曰:“可汗遣将军入贡,以固舅甥之好,非遣将军陵践上国也。将军不戢部曲,使为侵盗。载义亦得杀之,勿谓中国之法可忽也。”于是悉罢防卫兵,但使二卒守其门。畅畏服,不敢犯令。
壬申,以工部尚书郑覃为御史大夫。初,李宗闵恶覃在禁中数言事,奏罢其侍讲。上从容谓宰相曰:“殷侑经术颇似郑覃。”宗闵对曰:“覃、侑经术诚可尚,然论议不足听。”李德裕曰:“覃、侑议论,他人不欲闻,惟陛下欲闻之。”后旬日,宣出,除覃御史大夫。宗闵谓枢密使崔潭峻曰:“事一切宣出,安用中书!”谭峻曰:“八年天子,听其自行事亦可矣!”宗闵愀然而止。
乙亥,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
秋,七月,壬寅,以右仆射王涯同平章事、兼度支、盐铁转运使。宣武节度使杨元卿有疾,朝廷议除代,李德裕请徙刘从谏于宣武,因拔出上党,不使与山东连结。上以为未可。癸丑,以左仆射李程为宣武节度使。
上患近世文士不通经术,李德裕请依杨绾议,进士试论议,不试诗赋。德裕又言:“昔玄宗以临淄王定内难,自是疑忌宗室,不令出阁。天下议皆以为幽闭骨肉,亏伤人伦。向使天宝之末、建中这初,宗室散处方州,虽未能安定王室,尚可各全其生。所以悉为安禄山、硃泚所鱼肉者,由聚于一宫故也。陛下诚因册太子,制书听宗室年高属疏者出阁,且除诸州上佐,使携其男女出外婚嫁。此则百年弊法,一旦因陛下去之,海内孰不欣悦!”上曰:“兹事朕久知其不可,方今诸王岂无贤才,无所施耳!”八月,庚寅,册命太子,因下制:诸王自今以次出阁,授紧、望州刺史、上佐;十六宅县主,以时出适;进士停试诗赋。诸王出阁,竟以议所除官不决而罢。
壬寅,加幽州节度使杨志诚检校右仆射,仍别遣使慰谕之。
杜牧愤河朔三镇之桀骜,而朝廷议者专事姑息,乃作书,名曰《罪言》,大略以为:“国家自天宝盗起,河北百馀城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鹘、吐蕃,无敢窥者。齐、梁、蔡被其风流,因亦为寇。未尝五年间不战,焦焦然七十馀年矣。今上策莫如先自治,中策莫如取魏,最下策为浪战,不计地势,不审攻守是也。”又伤府兵废坏,作《原十六卫》,以为:“国家始踵隋制,开十六卫,自今观之,设官言无谓者,其十六卫乎!本原事迹,其实天下之大命也。贞观中,内以十六卫蓄养武臣,外开折冲、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储兵伍;有事则戎臣提兵居外,无事则放兵居内。其居内也,富贵恩泽以奉养其身,所部之兵散舍诸府。上府不越千二百人,三时耕稼,一时治武,籍藏将府,伍散田亩,力解势破,人人自爱,虽有蚩尤为帅,亦不可使为乱耳。及其居外也,缘部之兵被檄乃来,斧钺在前,爵赏在后,飘暴交捽,岂暇异略!虽有蚩尤为帅,亦无能为叛也。自贞观至于开元百三十年间,戎臣兵伍未始逆篡,此大圣人所以能柄统轻重,制鄣表里,圣算神术也。至于开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胜矣,请罢府兵。’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强矣,请搏四夷。’于是府兵内铲,边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内无一人矣。尾大中干,成燕偏重,而天下掀然,根萌烬燃,七圣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由此观之,戎臣兵伍,岂可一日使出落铃键哉!然为国者不能无兵,居外则叛,居内则篡。使外不叛,内不篡,古今已还,法术最长,其置府立卫乎!近代已来,于其将也,弊复为甚,率皆市儿辈多赍金玉、负倚幽阴、折券交货所能致也。绝不识父兄礼义之教,复无慷慨感概之气。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强杰愎勃者则挠削法制,不使缚己,斩族忠良,不使违己,力壹势便,罔不为寇。其阴泥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敛,委于邪幸,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为别馆。或一夫不幸而寿,则戛割生人,略币天下。是以天下兵乱不息,齐人干耗,靡不由是矣。呜呼!文皇帝十六卫之旨,其谁原而复之乎!”又作《战论》,以为:“河北视天下,犹珠玑也;天下视河北,犹四支也。河北气俗浑厚,果于战耕,加以土息健马,便于驰敌,是以出则胜,处则饶,不窥天下之产,自可封殖。亦犹大农之家,不待珠玑然后以为富也。国家无河北,则精甲、锐卒、利刀、良弓、健马无有也,是一支,兵去矣。河东、盟津、滑台、大梁、彭城、东平,尽宿厚兵以塞虏冲,不可它使,是二支,兵去矣。六镇之师,厥数三亿,低首仰给,横拱不为,则沿淮已北,循河之南,东尽海,西叩洛,赤地尽取,才能应费,是三支,财去矣。咸阳西北,戎夷大屯,尽铲吴、越、荆、楚之饶以啖兵戍,是四支,财去矣。天下四支尽解,头腹兀然,其能以是久为安乎!今者诚能治其五败,则一战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无事之时,殿寄大臣偷安奉私,战士离落,兵甲钝弊,是不蒐练之过,其败一也。百人荷戈,仰食县官,则挟千夫之名,大将小裨,操其馀赢,以虏壮为幸,以师老为娱,是执兵者常少,糜食常多,此不责实料食之过,其败二也。战小胜则张皇其功,奔走献状以邀上赏,或一日再赐,或一月累封,凯还未歌,书品已崇,爵命极矣,田宫广矣,金缯溢矣,子孙官矣,焉肯搜奇出死,勤于我矣!此厚赏之过,其败三也。多丧兵士,颠翻大都,则跳身而来,刺邦而去。回视刀锯,气色甚安,一岁未更,旋已立于坛墀之上矣,此轻罚之过,其败四也。大将兵柄不得专,恩臣、敕使迭来挥之,堂然将陈,殷然将鼓,一则曰必为偃月,一则曰必为鱼丽,三军万夫,环旋翔羊愰骇之间,虏骑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专任责成之过,其败五也。今者诚欲调持干戈,洒扫垢污,以为万世安,而乃踵前非,是不可为也。”又作《守论》,以为:“今之议者咸曰:夫倔强之徒,吾以良将劲兵为衔策,高位美爵充饱其肠,安而不挠,外而不拘,亦犹豢扰虎狼而不指其心,则忿气不萌。此大历、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战,焚煎吾民,然后以为快也!愚曰:大历、贞元之间,适以此为祸也。当是之时,有城数十,千百卒夫,则朝廷别待之,贷以法度。于是乎阔视大言,自树一家,破制削法,角为尊奢,天子养威而不问,有司守恬而不呵。王侯通爵,越禄受之;觐聘不来,几杖扶之;逆息虏胤,皇子嫔之;装缘采饰,无不备之。是以地益广,兵益强,僭拟益甚,侈心益昌。于是土田名器,分划殆尽,而贼夫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号,或帝或王,盟诅自立,恬淡不畏,走兵四略以饱其志者也。是以赵、魏、燕、齐卓起大唱,梁、蔡、吴、蜀蹑而和之;其馀混冫项轩嚣,欲相效者,往往而是。运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后杰,夕思朝议,故能大者诛锄,小者惠来。不然,周、秦之郊,几为猎哉!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则怒,怒则争乱随之,是以教笞于家,刑罚于国,征伐于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争也。大历、贞元之间,尽反此道,提区区之有而塞无涯之争,是以首尾指支,几不能相运掉也。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为经。愚见为盗者非止于河北而已,呜呼!大历、贞元守邦之术,永戒之哉!”
又注《孙子》,为之序,以为:“兵者,刑也;刑者,政事也;为夫子之徒,实仲由、冉有之事也。不知自何代何人分为二道曰文、武,离而俱行,因使缙绅之士不敢言兵,或耻言之;苟有言者,世以为粗暴异人,人不比数。呜呼!亡失根本,斯最为甚!《礼》曰:‘四郊多垒,此卿大夫之辱也。’历观自古,树立其国,灭亡其国,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必圣贤、材能、多闻博识之士乃能有功,议于廊庙之上,兵形已成,然后付之于将。汉祖言‘指踪者人也,获兔者犬也’,此其是也。彼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当知。’君子曰:“勿居其位可也!”
前邠宁行军司马郑注,依倚王守澄,权势熏灼,上深恶之。九月,丙寅,侍御史李款阁内奏弹注:“内通敕使,外连朝士,两地往来,卜射财贿,昼伏夜动,干窃化权,人不敢言,道路以目。请付法司。”旬日之间,章数十上。守澄匿注于右军,左军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皆恶注。左军将李弘楚说元素曰:郑注奸猾无双,卵鷇不除,使成羽翼,必为国患。今因御史所劾匿军中,弘楚请以中尉意,诈为有疾,召使治之,来则中尉延与坐,弘楚侍侧,伺中尉举目,擒出杖杀之。中尉因见上叩头请罪,具言其奸,杨、王必助中尉进言。况中尉有翼戴之功,岂以除奸而获罪乎!”元素以为然,召之。注至,蠖屈鼠伏,佞辞泉涌。元素不觉执手款曲,谛听忘倦。弘楚诇伺往复再三,元素不顾,以金帛厚遗注而遣之。弘楚怒曰:“中尉失今日之断,必不免它日之祸矣!”因解军职去。顷之,疽发背卒。王涯之为相,注有力焉,且畏王守澄,遂寝李款之奏。守澄言注于上而释之,寻奏为侍御史,充右神策判官,朝野骇叹。
甲寅,以前忠武节度使王智兴为河中节度使。
群臣以上即位八年,未受尊号。冬,十二月,甲午,上尊号曰太和文武仁圣皇帝。会有五坊中使薛季稜自同、华还言闾阎凋弊。上叹曰:“关中小稔,百姓尚尔,况江、淮比年大水,其人如何!吾无术以救之,敢崇虚名乎!”因以通天带赏季稜。群臣凡四上表,竟不受。
庚子,上始得风疾,不能言。于是王守澄荐昭义行军司马郑注善医。上征注至京师,饮其药,颇有验,遂有庞。
●卷第二百四十五
【唐纪六十一】 起阏逢摄提格,尽强圉大荒落,凡四年。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太和八年(甲寅,公元八三四年)
春,正月,上疾小瘳。丁巳,御太和殿见近臣,然神识耗减,不能复故。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丙戌,莒王纾薨。
上以久旱,诏求致雨之方。司门员外郎李中敏上表,以为:“仍岁大旱,非圣德不至,直以宋申锡之冤滥,郑注之奸邪。今致雨之方,莫若斩注而雪申锡。”表留中。中敏谢病归东都。
郯王经薨。
初,李仲言流象州,遇赦,还东都。会留守李逢吉思复入相,仲言自言与郑注善,逢吉使仲言厚赂之。注引仲言见王守澄,守澄荐于上,云仲言善《易》,上召见之。时仲言有母服,难入禁中,乃使衣民服,号王山人。仲言仪状秀伟,倜傥尚气,颇工文辞,有口辩,多权数。上见之,大悦,以为奇士,待遇日隆。仲言既除服,秋,八月,辛卯,上欲以仲言为谏言,置之翰林。李德裕曰:“仲言向所为,计陛下必尽知之,岂宜置之近侍?”上曰:“然岂不容其改过?”对曰:“臣闻惟颜回能不贰过。彼圣贤之过,但思虑不至,或失中道耳。至于仲言之恶,著于心本,安能悛改邪!”上曰:“李逢吉荐之,朕不欲食言。”对曰:“逢吉身为宰相,乃荐奸邪以误国,亦罪人也。”上曰:“然则别除一官。”对曰:“亦不可。”上顾王涯,涯对曰:“可。”德裕挥手止之,上回顾适见,色殊不怿而罢。始,涯闻上欲用仲言,草谏疏极愤激;既而见上意坚,且畏其党盛,遂中变。寻以仲言为四门助教,给事中郑肃、韩佽封还敕书。德裕将出中书,谓涯曰:“且喜给事中封敕!”涯即召肃、佽谓曰:“李公适留语,令二阁老不用封敕。”二人即行下,明日,以白德裕,德裕惊曰:“德裕不欲封还,当面闻,何必使人传言!且有司封驳,岂复禀宰相意邪!”二人怅恨而去。
九月,辛亥,征昭义节度副使郑注至京师。王守澄、李仲言、郑注皆恶李德裕,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宗闵与德裕不相悦,引宗闵以敌之。壬戌,诏征宗闵于兴元。
冬,十月,辛巳,幽州军乱,逐节度使杨志诚及监军李怀仵,推兵马使史元忠主留务。
庚寅,以李宗闵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甲午,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是日,以李仲言为翰林侍讲学士。给事中高铢、郑肃、韩佽、谏议大夫郭承嘏、中书舍人权璩等争之,不能得。承嘏,晞之孙;璩,德舆之子也。
乙巳,贡院奏进士复试诗赋,从之。
李德裕见上自陈,请留京师。丙午,以德裕为兵部尚书。
杨志诚过太原,李载义自殴击,欲杀之,幕僚谏救得免,杀其妻子及从行将卒。朝廷以载义有功,不问。载义母兄葬幽州,志诚发取其财。载义奏乞取志诚心以祭母,不许。
十一月,成德节度使王庭凑薨,军中奉其子都知兵马使元逵知留后。元逵改父所为,事朝廷礼甚谨。
史元忠献杨志诚所造衮衣及诸僭物。丁卯,流志诚于岭南,道杀之。
李宗闵言李德裕制命已行,不宜自便。乙亥,复以德裕为镇海节度使,不复兼平章事。时德裕、宗闵各有朋党,互相挤援。上患之,每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犹水炭之不可同器而处也。故君子得位则斥小人,小人得势则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进贤退不肖,其处心也公,其指事也实;小人誉其所好,毁其所恶,其处心也私,其指事也诬。公且实者谓之正直,私且诬者谓之朋党,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叙位,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赏,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则朋党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则不然,明不能烛,强不能断;邪正并进,毁誉交至;取舍不在于己,威福潜移于人。于是谗慝得志,而朋党之议兴矣。
夫木腐而蠹生,醯酸而蚋集,故朝廷有朋党,则人主当自咎,而不当以咎群臣也。文宗苟患群臣之朋党,何不察其所毁誉者为实,为诬;所进退者为贤,为不肖;其心为公,为私;其人为君子,为小人!苟实也,贤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言,又当进之;诬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弃其言,又当刑之。如是,虽使之为朋党,孰敢哉!释是不为,乃怨群臣之难治,是犹不种不芸而怨田之芜也。朝中之党且不能去,况河北贼乎!
丙子,李仲言请改名训。
幽州奏莫州军乱,刺史张元泛不知所在。
十二月,乙卯,以昭义节度副使郑注为太仆卿。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上不听。于是注诈上表固辞,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赐之,不受。
癸未,以史元忠为卢龙留后。
初,宋申锡与御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诏诛郑注,使京兆尹王璠掩捕之。璠密以堂帖示王守澄,注由是得免,深德璠。璠又与李训善,于是训、注共荐之,自浙西观察使征为尚书左丞。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太和九年(乙卯,公元八三五年)
春,正月,乙卯,以王元逵为成德节度使。
巢公凑薨,追赠齐王。
郑注上言秦地有灾,宜兴役以禳之。辛卯,发左、右神策千五百人浚曲江及昆明池。
三月,冀王絿薨。
丙辰,以史元忠为卢龙节度使。
初,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阳坐宋申锡事放归金陵,诏德裕存处之。会德裕已离浙西,牒留后李蟾使如诏旨。至是,左承王璠、户部侍郎李汉奏德裕厚赂仲阳,阴结漳王,图为不轨。上怒甚,召宰相及璠、汉、郑注等面质之。璠、汉等极口诬之,路隋曰:“德裕不至有此。果如所言,臣亦应得罪!”言者稍息。夏,四月,以德裕为宾客分司。
癸巳,以郑注守太仆卿,兼御史大夫,注始受之,仍举仓部员外郎李款自代曰:“加臣之罪,虽于理而无辜;在款之诚,乃事君而尽节。”时人皆哂之。
丙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同平章事,充镇海节度使,趣之赴镇,不得面辞。坐救李德裕故也。
初,京兆尹河南贾餗,性褊躁轻率,与李德裕有隙,而善于李宗闵、郑注。上巳,赐百官宴于曲江,故事,尹于外门下马,揖御史。餗恃其贵势,乘马直入,殿中侍御史杨俭、苏特与之争,餗骂曰:“黄面儿敢尔!”坐罚俸。餗耻之,求出,诏以为浙西观察使。尚未行,戊戌,以餗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制以曏日上初得疾,王涯呼李德裕奔问起居,德裕竟不至。又在西蜀征逋悬钱三十万缗,百姓愁困。贬德裕袁州长史。
初,宋申锡获罪,宦官益横。上外虽包容,内不能堪。李训、郑注既得幸,揣知上意,训因进讲,数以微言动上。上见其才辩,意训可与谋大事,且以训、注皆因王守澄以进,冀宦官不之疑,遂密以诚告之。训、注遂以诛宦官为己任,二人相挟,朝夕计议,所言于上无不从,声势炟赫。注多在禁中,或时休沐,宾客填门,赂遗山积。外人但知训、注倚宦官擅作威福,不知其与上有密谋也。上之立也,右领军将军兴宁仇士良有功。王守澄抑之,由是有隙。训、注为上谋,进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权。五月,乙丑,以士良为左神策中尉,守澄不悦。
戊辰,以左丞王璠为户部尚书、判度支。
京城讹言郑注为上合金丹,须小儿心肝,民间惊惧,上闻而恶之。郑注素恶京兆尹杨虞卿,与李训共构之,云此语出于虞卿家人。上怒,六月,下虞卿御史狱。注求为两省官,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不许,注毁之于上。会宗闵救杨虞卿,上怒,叱出之。壬寅,贬明州刺史。
左神策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久居中用事,与王守澄争权不叶,李训、郑注因之出承和于西川,元素于淮南,践言于河东,皆为监军。秋,七月,甲辰朔,贬杨虞卿虔州司马。
庚戌,作紫云楼于曲江。
辛亥,以御史大夫李固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训、郑注为上画太平之策,以为当先除宦官,次复河、湟,次清河北,开陈方略,如指诸掌。上以为信然,宠任日隆。初,李宗闵为吏部侍郎,因附马都尉沈结女学士宋若宪、知枢密杨承和得为相。及贬明州,郑注发其事,壬子,再贬处州长史。著作郎、分司舒元舆与李训善,训用事,召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杂,鞫杨虞卿狱。癸丑,擢为御史中丞。元舆,元褒之兄也。贬吏部侍郎李汉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萧浣为遂州刺史,皆坐李宗闵之党。是时李训、郑注连逐三相,威震天下,于是平生丝恩发怨无不报者。
李训奏僧尼猥多,耗蠹公私。丁巳,诏所在试僧尼诵经不中格者,皆勒归俗。禁置寺及私度人。
时人皆言郑注朝夕且为相,侍御史李甘扬言于朝曰:“白麻出,我必坏之于庭!”癸亥,贬甘封州司马。然李训亦忌注,不欲使为相,事竟寝。
甲子,以国子博士李训为兵部郎中、知制诰,依前侍讲学士。
贬左金吾大将军沈为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又贬李宗闵潮州司户,赐宋若宪死。
丁丑,以太仆卿郑注为工部尚书,充翰林侍讲学士。注好服鹿裘,以隐沦自处,上以师友待之。注之初得幸,上尝问翰林学士、户部侍郎李珏曰:“卿有郑注乎?亦尝与之言乎?”对曰:“臣岂特知其姓名,兼深知其为人。其人奸邪,陛下宠之,恐无益圣德。臣忝在近密,安敢与此人交通!”戊寅,贬珏江州刺史。再贬沈柳州司户。
丙申,诏以杨承和庇护宋申易,韦元素、王践言与李宗闵、李德裕中外连结,受其赂遗。承和可驩州安置,元素可象州安置,践言可恩州安置,令所在锢送。杨虞卿、李汉、萧浣为朋党之首,贬虞卿虔州司户,汉汾州司马,浣遂州司马。寻遣使追赐承和、元素、践言死。时崔潭峻已卒,亦剖棺鞭尸。己亥,以前庐州刺史罗立言为司农少卿。立言赃吏,以赂结郑注而得之。郑注之入翰林也,中书舍人高元裕草制,言以医药奉君亲,注衔之。奏元裕尝出郊送李宗闵,壬寅,贬元裕阆州刺史。元裕,士廉之六世孙也。时注与李训所恶朝士,皆指目为二李之党,贬逐无虚日,班列殆空,廷中恟恟,上亦知之。训、注恐为人所摇,九月,癸卯朔,劝上下诏:“应与德裕、宗闵亲旧及门生故吏,今日以前贬黜之外,馀皆不问。”人情稍安。
盐铁使王涯奏改江淮、岭南茶法,增其税。
庚申,以凤翔节度使李听为忠武节度使,代杜悰。
宪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陈弘志所为。时弘志为山南东道监军,李训为上谋召之,至青泥驿,癸亥,封杖杀之。
郑注求为凤翔节度使,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丁卯,以固言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注为凤翔节度使。李训虽因注得进,及势位俱盛,心颇忌注。谋欲中外协势以诛宦官,故出注于凤翔。其实俟既诛宦官,并图注也。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为参佐,请礼部员外郎韦温为副使,温不可。或曰:“拒之必为患。”温曰:“择祸莫若轻。拒之止于远贬,从之有不测之祸。”卒辞之。
戊辰,以右神策中尉、行右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王守澄为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李训、郑注为上谋,以虚名尊守澄,实夺之权也。
己巳,以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舆为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诰、充翰林侍讲学士李训为礼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仍命训三二日一入翰林讲《易》。元舆为中丞,凡训、注所恶者,则为之弹击,由是得为相。又上惩李宗闵、李德裕多朋党,以贾餗及元舆皆孤寒新进,故擢为相,庶其无党耳。训起流人,期年致位宰相,天子倾意任之。训或在中书,或在翰林,天下事皆决于训。而涯辈承顺其风旨,惟恐不逮。自中尉、枢密、禁卫诸将,见训皆震慴,迎拜叩首。壬申,以刑部郎中兼御史知杂李孝本权知御史中丞。孝本,宗室之子,依训、注得进。
李听自恃勋旧,不礼于郑注。注代听镇凤翔,先遣牙将丹骏至军中慰劳,诬奏听在镇贪虐。冬,十月,乙亥,以听为太子太保、分司,复以杜悰为忠武节度使。郑注每自负经济之略,上问以富人之术,注无以对,乃请榷茶。于是以王涯兼榷茶使,涯知不可而不敢违,人甚苦之。
郑注欲收僧尼之誉,固请罢沙汰,从之。
李训、郑注密言于上,请除王守澄。辛巳,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赐鸩,杀之,赠扬州大都督。训、注本因守澄进,卒谋而杀之,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训、注之阴狡,于是元和之逆党略尽矣。乙酉,郑注赴镇。
庚子,以东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书令,馀如故。李训所奖拔,率皆狂险之士,然亦时取天下重望认顺人心,如裴度、令狐楚、郑覃皆累朝耆俊,久为当路所轧,置之散地,训皆引居崇秩。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不惟天子惑之也。然识者见其横甚,知将败矣。
十一月,丙午,以大理卿郭行馀为邠宁节度使。癸丑,以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李载义兼侍中。丁巳,以户部尚书、判度支王璠为河东节度使。戊午,以京兆尹李石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以京兆少尹罗立言权知府事。石,神符之五世孙也。己未,以太府卿韩约为左金吾卫大将军。
始,郑注与李训谋,至镇,选壮士数百,皆持白棓,怀其斧,以为亲兵。是月,戊辰,王守澄葬于浐水,注奏请入护葬事,因以亲兵自随。仍奏令内臣中尉以下尽集浐水送葬,注因阖门,令亲兵斧之,使无遗类。约既定,训与其党谋:“如此事成,则注专有其功,不若使行馀、璠以赴镇为名,多募壮士为部曲,并用金吾、台府吏卒,先期诛宦者,已而并注去之。”行馀、璠、立言、约及中丞李孝本,皆训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独与是数人及舒元舆谋之,它人皆莫之知也。
壬戌,上御紫宸殿。百官班定,韩约不报平安,奏称:“左金吾听事后石榴夜有甘露,臣递门奏讫。”因蹈舞再拜,宰相亦帅百官称贺。训、元舆劝上亲往观之,以承天贶,上许之。百官退,班于含元殿。日加辰,上乘软舆出紫宸门,升含元殿。先命宰相及两省官诣左仗视之,良久而还。训奏:“臣与众人验之,殆非真甘露,未可遽宣布,恐天下称贺。”上曰:“岂有是邪!”顾左、右中尉仇士良、鱼志弘帅诸宦者往视之。宦者既去,训遽召郭行馀、王璠曰:“来受敕旨!”璠股栗不敢前,独行馀拜殿下。时二人部曲数百,皆执兵立丹凤门外,训已先使人召之,令人受敕。独东兵入,邠宁兵竟不至。
仇士良等至左仗视甘露,韩约变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将军何为如是?”俄风吹幕起,见执兵者甚众,又闻兵仗声,士良等惊骇走出。门者欲闭之,士良叱之,关不得上。士良等奔诣上告变。训见之,遽呼金吾卫士曰:“来上殿卫乘舆者,人赏钱百缗!”宦官曰:“事急矣,请陛下还宫!”即举软舆,迎上扶升舆,决殿后罘罳,疾趋北出。训攀舆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宫!”金吾兵已登殿。罗立言帅京兆逻卒三百馀自东来,李孝本帅御史台从人二百馀自西来,皆登殿纵击,宦官流血呼冤,死伤者十馀人,乘舆迤逦入宣政门,训攀舆呼益急,上叱之,宦者郗志荣奋拳殴其胸,偃于地。乘舆即入,门随阖,宦者皆呼万岁,百官骇散出。训知事不济,脱从吏绿衫衣之,走马而出,扬言于道曰:“我何罪而窜谪!”人不之疑。王涯、贾餗、舒元舆还中书,相谓曰:“上且开延英,召吾属议之。”两省官诣宰相请其故,皆曰:“不知何事,诸公各自便!”士良等知上豫其谋,怨愤,出不逊语,上惭惧不复言。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刘泰伦、魏仲卿等各帅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阁门讨贼。王涯等将会食,吏白:“有兵自内出,逢人辄杀!”涯等狼狈步走,两省及金吾吏卒千馀人填门争出。门寻阖,其不得出者六百馀人皆死。士良等分兵闭宫门,索诸司,讨贼党。诸司吏卒及民酤贩在中者皆死,死者又千馀人,横尸流血,狼籍涂地,诸司印及图籍、帷幕、器皿俱尽。又遣骑各千馀出城追亡者,又遣兵大索城中。舒元舆易服单骑出安化门,禁兵追擒之。王涯徒步至永昌里茶肆,禁兵擒入左军。涯时年七十馀,被以桎梏,掠治不胜苦,自诬服,称与李训谋行大逆,尊立郑注。王璠归长兴坊私第,闭门,以其兵自防。神策将至门,呼曰:“王涯等谋反,欲起尚书为相,鱼护军令致意!”璠喜,出见之。将趋贺再三,璠知见绐,涕泣而行,至左军,见王涯曰:“二十兄自反,胡为见引?”涯曰:“五弟昔为京兆尹,不漏言于王守澄,岂有今日邪!”璠俯首不言。又收罗立言于太平里,及涯等亲属奴婢,皆入两军系之。户部员外郎李元皋,训之再从弟也,训实与之无恩,亦执而杀之。故岭南节度使胡证,家巨富,禁兵利其财,托以搜贾餗入其家,执其子溵,杀之。又入左常侍罗让、詹事浑钅岁、翰林学士黎埴等家,掠其赀财,扫地无遗。钅岁,瑊之子也,坊市恶少年因之报私仇,杀人,剽掠百货。互相攻劫,尘埃蔽天。
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开建福门,惟听以从者一人自随,禁兵露刃夹道。至宣政门,尚未开。时无宰相御史知班,百官无复班列。上御紫宸殿,问:“宰相何为不来?”仇士良曰:“王涯等谋反系狱。”因以涯手状呈上,召左仆射令狐楚、右仆射郑覃等升殿示之。上悲愤不自胜,谓楚等曰:“是涯手书乎?”对曰:“是也!”“诚如此,罪不容诛!”因命楚、覃留宿中书,参决机务。使楚草制宣告中外。楚叙王涯、贾餗反事浮泛,仇士良等不悦,由是不得为相。时坊市剽掠者犹未止,命左、右神策将杨镇、靳遂良等各将五百人分屯通衢,击鼓以警之,斩十馀人,然后定。贾餗变服潜民间经宿,自知无所逃,素服乘驴诣兴安门,自言:“我宰相贾餗也,为奸人所污,可送我诣两军!”门者执送西军。李孝本改衣绿,犹服金带,以帽鄣面,单骑奔凤翔,至咸阳西,追擒之。
甲子,以右仆射郑覃同平章事。
李训素与终南僧宗密善,往投之。宗密欲剃其发而匿之,其徒不可。训出山,将奔凤翔,为盩厔镇遏使宋楚所擒,械送京师。至昆明池,训恐至军中更受酷辱,谓送者曰:“得我者则富贵矣!闻禁兵所在搜捕,汝必为所夺,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从之,斩其首以来。
乙丑,以户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支。前河东节度使李载义复旧任。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训首引王涯、王璠、罗立言、郭行馀;右神策出兵三百人,拥贾餗、舒元舆、李孝本献于庙社,徇于两市。命百官临视,腰斩于独柳之下,枭其首于兴安门外。亲属无问亲疏皆死,孩稚无遗,妻女不死者没为官婢。百姓观者怨王涯榷茶,或诟詈,或投砾击之。
臣光曰:“论者皆谓涯、餗有文学名声,初不知训、注之谋,横罹覆族之祸,愤叹其冤。臣独以为不然。夫颠危不扶,焉用彼相!涯、餗安高位,饱重禄;训、注小人,穷奸究险,力取将相。涯、餗与之比肩,不以为耻;国家危殆,不以为忧。偷合苟容,日复一日,自谓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无祸,则奸臣孰不愿之哉!一旦祸生不虞,足折刑剭,盖天诛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王涯有再从弟沐,家于江南,老且贫。闻涯为相,跨驴诣之,欲求一簿、尉。留长安二岁馀,始得一见,涯待之殊落莫。久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欲,涯许以微官,自是旦夕造涯之门以俟命;及涯家被收,沐适在其第,与涯俱腰斩。舒元舆有族子守谦,愿而敏,元舆爱之,从元舆者十年,一旦忽以非罪怒之,日加谴责,奴婢亦薄之。守谦不自安,求归江南,元舆亦不留,守谦悲叹而去。夕,至昭应,闻元舆收族,守谦独免。
是日,以令狐楚为盐铁转运使,左散骑常侍张仲方权知京兆尹。时数日之间,杀生除拜,皆决于两中尉,上不豫知。
初,王守澄恶官者田全操、刘行深、周元稹、薛士幹、似先义逸、刘英誗等,李训、郑注因之遣分诣盐州、灵武、泾原、夏州、振武、凤翔巡边,命翰林学士顾师邕为诏书赐六道,使杀之。会训败,六道得诏,皆废不行。丙寅,以师邕为矫诏,下御史狱。
先是,郑注将亲兵五百,已发凤翔,至扶风。扶风令韩辽知其谋,不供具,携印及吏卒奔武功。注知训已败,复还凤翔。仇士良等使人赍密敕授凤翔监军张仲清令取注,仲清惶惑,不知所为。押牙李叔说仲清曰:“叔和为公以好召注,屏其从兵,于坐取之,事立定矣!”仲清从之,伏甲以待注。注恃其兵卫,遂诣仲清。叔和稍引其从兵,享之于外,注独与数人入。既啜茶,叔和抽刀斩注,因闭外门,悉诛其亲兵。乃出密赦,宣示将士,遂灭注家,并杀副使钱可复、节度判官卢简能、观察判官萧杰、掌书记卢弘茂等及其枝党,死者千馀人。可复,徽之子;简能,纶之子;亻桀,俛之弟也。朝廷未知注死,丁卯,诏削夺注官爵,令邻道案兵观变。以左神策大将军陈君弈为凤翔节度使。戊辰夜,张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献,枭于兴安门,人情稍安,京师诸军始各还营。
诏将士讨贼有功及娖队者,官爵赐赉各有差。右神策军获韩约于崇义坊,己巳,斩之。仇士良等各进阶迁官有差。自是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气益盛,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每延英议事,士良等动引训、注折宰相。郑覃、李石曰:“训、注诚为乱首,但不知训、注始因何人得进?”宦者稍屈,缙绅赖之。时中书惟有空垣破屋,百物皆阙。江西、湖南献衣粮百二十分,充宰相召募从人。辛未,李石上言:“宰相若忠正无邪,神灵所祐,纵遇盗贼,亦不能伤。若内怀奸罔,虽兵卫甚设,鬼得而诛之。臣愿竭赤心以报国,止循故事,以金吾卒导从足矣。其两道所献衣粮,并乞停寝。”从之。
十二月,壬申朔,顾师邕流儋州,至商山,赐死。
榷茶使令狐楚奏罢榷茶,从之。
度支奏籍郑注家赀,得绢百馀万匹,他物称是。
庚辰,上问宰相:“坊市安未?”李石对曰:“渐安。然比日寒冽特甚,盖刑杀太过所致。”郑覃曰:“罪人周亲前已皆死,其馀殆不足问。”时宦官深怨李训等,凡与之有瓜葛亲,或暂蒙奖引者,诛贬不已,故二相言之。
李训、郑注既诛,召六道巡边使。田全操追忿训、注之谋,在道杨言:“我入城,凡儒服者,无贵贱当尽杀之!”癸未,全操等乘驿疾驱入金光门,京城讹言有寇至,士民惊噪纵横走,尘埃四起。两省诸司官闻之,皆奔散,有不及束带袜而乘马者。郑覃、李石在中书,顾吏卒稍稍逃去。覃谓石曰:“耳目颇异,宜且出避之!”石曰:“宰相位尊望重,人心所属,不可轻也!今事虚实未可知,坚坐镇之,庶几可定。若宰相亦走,则中外乱矣。且果有祸乱,避亦不免!”覃然之。石坐视文案,沛然自若。敕使相继传呼:“闭皇城诸司门!”左金吾大将军陈君赏帅其众立望仙门下,谓敕使曰:“贼至,闭门未晚,请徐观其变,不宜示弱!”至晡后乃定。是日,坊市恶少年皆衣绯皁,持弓刀北望,见皇城门闭,即欲剽掠,非石与君赏镇之,京城几再乱矣。时两省官应入直者,皆与其家人辞诀。
甲申,敕罢修曲江亭馆。
丁亥,诏:“逆人亲党,自非前已就戮及指名收捕者,馀一切不问。诸司官吏虽为所胁从,涉于诖误,皆赦之。他人毋得妄相告言及相恐惕。见亡匿者,勿复追捕,三日内各听自归本司。”时禁军暴横,京兆尹张仲方不敢诘,宰相以其不胜任,出为华州刺史,以司农卿薛元赏代之。元赏常诣李石第,闻石方坐听事与一人争辩甚喧,元赏使觇之,云有神策军将诉事。元赏趋入,责石曰:“相公辅佐天子,纪纲四海。今近不能制一军将,使无礼如此,何以镇服四夷!”即趋出上马,命左右擒军将,俟于下马桥,元赏至,则已解衣跽之矣。其党诉于仇士良,士良遣宦者召之曰:“中尉屈大尹。”元赏曰:“属有公事,行当继至。”遂杖杀之。乃白服见士良,士良曰:“痴书生何敢杖杀禁军大将!”元赏曰:“中尉大臣也,宰相亦大臣也,宰相之人若无礼于中尉,如之何?中尉之人无礼于宰相,庸可恕乎!中尉与国同体,当为国惜法,元赏已囚服而来,惟中尉死生之!”士良知军将已死,无可如何,乃呼酒与元赏欢饮而罢。初,武元衡之死,诏出内库弓矢、陌刀给金吾仗,使卫从宰相,至建福门而退。至是,悉罢之。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开成元年(丙辰,公元八三六年)
春,正月,辛丑朔,上御宣政殿,赦天下,改元。仇士良请以神策仗卫殿门,谏议大夫冯定言其不可,乃止。定,宿之弟也。
二月,癸未,上与宰相语,患四方表奏华而不典,李石对曰:“古人因事为文,今人以文害事。”
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表请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儒生,荷国荣庞,咸欲保身全族,安肯构逆!训等实欲讨除内臣,两中尉自为救死之谋,遂致相杀,诬以反逆,诚恐非辜。设右宰相实有异图,当委之有司,正其刑典,岂有内臣擅领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横被杀伤!流血千门,僵尸万计,搜罗枝蔓,中外恫疑。臣欲身诣阙庭,面陈臧否,恐并陷孥戮,事亦无成。谨当修饰封疆,训练士卒,内为陛下心腹,外为陛下籓垣。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丙申,加从谏检校司徒。
天德军奏吐谷浑三千帐诣丰州降。
三月,壬寅,以袁州长史李德裕为氵除州刺史。左仆射令狐楚从容奏:“王涯等既伏辜,其家夷灭,遗骸弃捐。请官为收瘗,以顺阳和之气。”上惨然久之,命京兆收葬涯等十一人于城西,各赐衣一袭。仇士良潜使人发之,弃骨于渭水。丁未,皇城留守郭皎奏:“诸司仪仗有锋刃者,请皆输军器使,遇立仗别给仪刀!”从之。刘从谏复遣牙将焦楚长上表让官,称:臣之所陈,系国大体。可听则涯等宜蒙湔洗,不可听则赏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禄!”因暴扬仇士良等罪恶。辛酉,上召见楚长,慰谕遣之。时士良等恣横,朝臣日忧破家。及从谏表至,士良等惮之。由是郑覃、李石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强。
夏,四月,己卯,以潮州司户李宗闵为衡州司马。凡李训所指为李德裕、宗闵党者,稍收复之。
淄王协薨。
甲午,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固言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以左仆射令狐楚代之。
戊戌,上与宰相从容论诗之工拙,郑覃曰:“诗之工者,无若三百篇,皆国人作之以刺美时政,王者采之以观风俗耳,不闻王者为诗也。后代辞人之诗,华而不实,无补于事。陈后主、隋炀帝皆工于诗,不免亡国,陛下何取焉!”覃笃于经术,上甚重之。
己酉,上御紫宸殿,宰相因奏事拜谢,外间因讹言:“天子欲令宰相掌禁兵,已拜恩矣。”由是中外复有猜阻,人情恟恟,士民不敢解衣寝者数日。乙丑,李石奏请召仇士良等面释其疑。上为召士良等出,上及石等共谕释之,使毋疑惧,然后事解。
闰月,乙酉,以太子太保、分司李听为河中节度使。上常叹曰:“付之兵不疑,置之散地不怨,惟听为可以然。”
乙未,李固言荐崔球为起居舍人,郑覃再三以为不可,上曰:“公事勿相违!”覃曰:“若宰相尽同,则事必有欺陛下者矣!”
李孝本二女配没右军,上取之入宫。秋,七月,右拾遗魏谟上疏,以为:“陛下不迩声色,屡出宫女以配鳏夫。窃闻数月以来,教坊选试以百数,庄宅收市犹未已;又召李孝本女入宫,不避宗姓,大兴物论,臣窃惜之。昔汉光武一顾列女屏风,宋弘犹正色抗言,光武即撤之。陛下岂可不思宋弘之言,欲居光武之下乎!”上即出孝本女。擢谟为补阙,曰:“朕选市女子,以赐诸王耳。怜孝本女宗枝髫龀孤露,故收养宫中。谟于疑似之间皆能尽言,可谓爱我,不忝厥祖矣!”命中书优为制辞以赏之。谟,征之五世孙也。
鄜坊节度使萧洪诈称太后弟,事觉。八月,甲辰,流驩州,于道赐死。赵缜、吕璋等皆流岭南。初,李训知洪之诈,洪惧,辟训兄仲京置幕府。先是,自神策军出为节度使者,军中皆资其行装,至镇,三倍偿之。有自左军出镇鄜坊未偿而死者,军中征之于洪,洪恃训之势,不与。又征于死者之子,洪教其子遮宰相自言,训判绝之。仇士良由是恨洪。太后有异母弟在闽中,孱弱不能自达。有闽人萧本从之得其内外族讳,因士良进达于上,且发洪之诈,洪由是得罪。上以本为真太后弟,戊申,擢为右赞善大夫。
九月,丁丑,李石为上言宋申锡忠直,为谗人所诬,窜死遐荒,未蒙昭雪。上俯首久之,既而流涕泫然曰:“兹事朕久知其误,奸人逼我,以社稷大计,兄弟几不能保,况申锡,仅全腰领耳。非独内臣,外廷亦有助之者。皆由朕之不明,向使遇汉昭帝,必无此冤矣!”郑覃、李固言亦共言其冤,上深痛恨,有惭色。庚辰,诏悉复申锡官爵,以其子慎微为成固尉。
李石用金部员外郎韩益判度支,案益坐赃三千馀缗,系狱。石曰:“臣始以益颇晓钱谷,故用之,不知其贪乃如是!”上曰:“宰相但知人则用,有过则惩,如此则人易得。卿所用人不掩其恶,可谓至公。从前宰相用人好曲蔽其过,不欲人弹劾,此大病也。”冬,十一月,丁巳,贬益梧州司户。
上自甘露之变,意忽忽不乐,两军球鞠之会什减六七,虽宴享音伎杂遝盈庭,未尝解颜。闲居或徘徊眺望,或独语叹息。壬午,上于延英谓宰相曰:“朕每与卿等论天下事,则不免愁。”对曰:“为理者不可以速成。”上曰:“联每读书,耻为凡主。”李石曰:“方今内外之臣,其间小人尚多疑阻,愿陛下更以宽御之,彼有公清奉法如刘弘逸、薛季稜者,陛下亦宜褒赏以劝为善。”甲申,上复谓宰相曰:“我与卿等论天下事,有势未得行者,退但饮醇酒求醉耳!”对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有司以左藏积弊日久,请行检勘,且言官典罪在赦前者,请宥之,上许之。既而果得缯帛妄称渍污者,敕赦之。给事中狄兼谟封还敕书曰:“官典犯赃,理不可赦!”上谕之曰:“有司请检之初,联既许之矣。与其失信,宁失罪人。卿能奉职,朕甚嘉之!”
十二月,庚戌,以华州刺史卢钧为岭南节度使。李石言于上曰:“卢钧除岭南,朝士皆相贺。以为岭南富饶之地,近岁皆厚赂北司而得之;今北司不挠朝权,陛下宜有以褒之。庶几内外奉法,此致理之本也。”上从之。钧至镇,以清惠著名。
己未,淑王纵薨。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中开成二年(丁巳,公元八三七年)
春,二月,己未,上谓宰相:“荐人勿问亲疏,联闻窦易直为相,未尝用亲故。若亲故果才,避嫌而弃之,是亦不为至公也。”
均王纬薨。
三月,有慧星出于张,长八丈馀。壬申,诏撤乐减膳,以一日之分充十日。
夏,四月,甲辰,上对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兼侍书柳公权等于便殿,上举衫袖示之曰:“此衣已三浣矣!”众皆美上之俭德,公权独无言。上问其故,对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当进贤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乃可以致雍熙。服浣濯之农,乃末节耳。”上曰:“联知舍人不应复为谏议,以卿有诤臣风采,须屈卿为之。”乙巳,以公权为谏议大夫,馀如故。
戊戌,以翰林学士、工部侍郎陈夷行同平章事。
六月,河阳军乱,节度使李泳奔怀州。军士焚腐署,杀泳二子,大掠数日方止。泳,长安市人,寓籍禁军,以赂得方镇。所至恃所交结,贪残不法,其不下堪命,故作乱。丁未,贬泳澧州长史。戊申,以左金吾将军李执方为河阳节度使。
秋,七月,癸亥,振武奏党项三百馀帐剽掠逃去。
给事中韦温为太子侍读,晨诣东宫,日中乃得见。温谏曰:“太子当鸡鸣而起,问安视膳,不宜专事宴安!”太子不能用其言,温乃辞侍读。辛未,罢守本官。
振武突厥百五十帐叛,剽掠营田。戊寅,节度使刘沔击破之。八月,庚戌,以昭仪王氏为德妃,昭容杨氏为贤妃。立敬宗之子休复为梁王,执中为襄王,言杨为杞王,成美为成王。癸丑,立皇子宗俭为蒋王。
河阳军士既逐李泳,日相扇,欲为乱。九月,李执方索得首乱者七十馀人,悉斩之,馀党分隶外镇,然后定。
冬,十月,国子监《石经》成。
福建奏晋江百姓萧弘称太后族人,诏御史台案之。
戊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甲寅,御史台奏萧弘诈妄。诏递归乡里,不之罪,冀得其真。
●卷第二百四十六
【唐纪六十二】 起著雍敦牂,尽玄默阉茂,凡五年。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开成三年(戊午,公元八三八年)
春,正月,甲子,李石入朝,中涂有盗射之,微伤。左右奔散,石马惊,驰归第。又有盗邀击于坊门,断其马尾,仅而得免。上闻之,大惊,命神策六军遣兵防卫,敕中外捕盗甚急,竟无所获。乙丑,百官入朝者九人而已。京城数日方安。
丁卯,追赠故齐王凑为怀懿太子。
戊申,以盐铁转运使、户部尚书杨嗣复,户部侍郎、判户部李珏并同平章事,判、使如故。嗣复,于陵之子也。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石,承甘露之乱,人情危惧,宦官恣横,忘身徇国,故纪纲粗立。仇士良深恶之,潜遣盗杀之,不果。石惧,累表称疾辞位。上深知其故而无如之何。丙子,以石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
陈夷行性介直,恶杨嗣复为人,每议政事,多相抵斥。壬辰,夷行以足疾辞位,不许。上命起居舍人魏谟献其祖文贞公笏,郑覃曰:“在人不在笏。”上曰:“亦甘棠之比也。”
杨嗣复欲援进李宗闵,恐为郑覃所沮,乃先令宦官讽上。上临朝,谓宰相曰:“宗闵积年在外,宜与一官。”郑覃曰:“陛下若怜宗闵之远,止可移近北数百里,不宜再用。用之,臣请先避位。”陈夷行曰:“宗闵向以朋党乱政,陛下何爱此纤人!”杨嗣复曰:“事贵得中,不可但徇爱憎。”上曰:“可与一州。”覃曰:“与州太优,止可洪州司马耳。”因与嗣复互相抵讦以为党。上曰:“与一州无伤。”覃等退,上谓起居郎周敬复、舍人魏谟曰:“宰相喧争如此,可乎?”对曰:“诚为不可。然覃等尽忠愤激,不自觉耳。”丁酉,以衡州司马李宗闵为杭州刺史。李固言与杨嗣复、李珏善,故引居大政以排郑覃、陈夷行,每议政之际,是非锋起,上不能决也。
三月,牂柯寇涪州清溪镇,镇兵击却之。
初,太和之末,杜悰为凤翔节度使,有诏沙汰僧尼。时有五色云见于岐山,近法门寺,民间讹言佛骨降祥,以僧尼不安之故。监军欲奏之,悰曰:“云物变色,何常之有!佛若果爱僧尼,当见于京师。”未几,获白兔,监军又欲奏之,曰:“此西方之瑞也。”悰曰:“野兽未驯,且宜畜之。”旬日而毙。监军不悦,以为掩蔽圣德,独画图献之。及郑注代忄宗镇凤翔,奏紫云见,又献白雉。是岁,八月,有甘露降于紫宸殿前樱桃之上,上亲采而尝之,百官称贺。其十一月,遂有金吾甘露之变。及悰为工部尚书、判度支,河中奏驺虞见,百官称贺。上谓悰曰:“李训、郑注皆因瑞以售其乱,乃知瑞物非国之庆。卿前在凤翔,不奏白兔,真先觉也。”对曰:“昔河出图,伏羲以画八卦;洛出书,大禹以叙九畴,皆有益于人,故足尚也。至于禽兽草木之瑞,何时无之!刘聪桀逆,黄龙三见;石季龙暴虐,得苍麟十六、白鹿七,以驾芝盖。以是观之,瑞岂在德!玄宗尝为潞州别驾,及即位,潞州奏十九瑞,玄宗曰:‘朕在潞州,惟知勤职业,此等瑞物,皆不知也。’愿陛下专门以百姓富安为国庆,自馀不足取也。”上善之,他日,谓宰相曰:“时和年丰,是为上瑞;嘉禾灵芝,诚何益于事!”宰相因言:“《春秋》纪灾异以儆人君,而不书祥瑞,用此故也!”夏,五月,乙亥,诏:“诸道有瑞,皆无得以闻,亦勿申牒所司。其腊飨太庙及飨太清宫,元日受朝奏祥瑞,皆停。”
初,灵武节度使王晏平自盗赃七千馀缗,上以其父智兴有功,免死,长流康州。晏平密请于魏、镇、幽三节度使,使上表雪己。上不得已,六月,壬寅,改永州司户。
八月,己亥,嘉王运薨。
太子永之母王德妃无宠,为杨贤妃所谮而死。太子颇好游宴,昵近小人,贤妃日夜毁之。九月,壬戌,上开延英,召宰相及两省、御史、郎官,疏太子过恶,议废之,曰:“是宜为天子乎?”群臣皆言:“太子年少,容有改过。国本至重,岂可轻动!”御史中丞狄兼谟论之尤切,至于涕切。给事中韦温曰:“陛下惟一子,不教,陷之至是,岂独太子之过乎!”癸亥,翰林学士六人、神策六军军使十六人复上表论之,上意稍解。是夕,太子始得归少阳院。如京使王少华等及宦官、宫人坐流死者数十人。
义武节度使张璠在镇十五年,为幽、镇所惮。及有疾,请入朝,朝廷未及制置,疾甚,戒其子元益举族归朝,毋得效河北故事。及薨,军中欲立元益,观察留后李士季不可,众杀之,又杀大将十馀人。壬申,以易州刺史李仲迁为义武节度使。义武马军都虞候何清朝自拔归朝,癸酉,以为仪州刺史。
朝廷以义昌节度使李彦佐在镇久,甲戌,以德州刺史刘约为节度副使,欲以代之。
开成以来,神策将吏迁官,多不闻奏,直牒中书令覆奏施行,迁改殆元虚日。癸未,始诏神策将吏改官皆先奏闻,状至中书,然后检勘施行。
冬,十月,易定监军奏军中不纳李仲迁,请以张元益为留后。
太子永犹不悛,庚子,暴薨,谥曰庄恪。
乙巳,以左金吾大将军郭旼为邠宁节度使。
宰相议发兵讨易定。上曰:“易定地狭人贫,军资半仰度支。急之则靡所不为,缓之则自生变。但谨备四境以俟之。”乃除张元益代州刺史。顷之,军中果有异议,乃上表以不便李仲迁为辞,朝廷为之罢仲迁。十一月,壬戌,诏俟元益出定州,其义武将士始谋立元益者,皆赦不问。
以义昌节度使李彦佐为天平节度使,以刘约为义昌节度使。
丁卯,张元益出定州。
庚午,上问翰林学士柳公权以外议,对曰:“郭旼除邠宁,外间颇以为疑。”上曰:“旼,尚父之侄,太后叔父,在官无过,自金吾作小镇,外间何尤焉?”对曰:“非谓旼不应为节度使也。闻陛下近取旼二女入宫,有之乎?”上曰:“然,入参太皇太后耳。”公权曰:“外间不知,皆云旼纳女后宫,故得方镇。”上俯首良久曰:“然则奈何?”对曰:“独有自南内遣归其家,则外议自息矣”是日,太皇太后遣中使送二女还旼家。上好诗,尝欲置诗学士。李珏曰:“今之诗人浮薄,无益于理。”乃止。
甲戌以蔡州刺史韩威为义武节度使。
河东节度使、司徒、中书令裴度以疾求归东都,十二月,辛丑,诏度入知政事,遣中使敦谕上道。郑覃累表辞位,丙午,诏:三五日一入中书。
是岁,吐蕃彝泰赞普卒,弟达磨立。彝泰多病,委政大臣,由是仅能自守,久不为边患。达磨荒淫残虐,国人不附,灾异相继,吐蕃益衰。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开成四年(己未,公元八三九年)
春,闰正月,己亥,裴度至京师,以疾归第,不能入见。上劳问赐赉,使者旁午。三月,丙戌,薨,谥曰文忠。上怪度无遗表,问其家,得半稿,以储嗣未定为忧,言不及私。度身貌不逾中人,而威望远达四夷。四夷见唐使,辄问度老少用舍。以身系国家轻重如郭子仪者,二十馀年。
夏,四月,戊辰,上称判度支杜悰之才,杨嗣复、李珏因请除悰户部尚书,陈夷行曰:“恩旨当由上出,自古失其国者未始不由权在臣下也。”珏曰:“陛下尝语臣云,人主当择宰相,不当疑宰相。”五月,丁亥,上与宰相论政事,陈夷行复言不宜使威权在下,李珏曰:“夷行意疑宰相中有弄陛下威权者耳。臣屡求退,苟得王傅,臣之幸也。”郑覃曰:“陛下开成元年、二年政事殊美,三年、四年渐不如前。”杨嗣复曰:“元年、二年郑覃、夷行用事,三年、四年臣与李珏同之,罪皆在臣!”因叩头曰:“臣不敢更入中书!”遂趋出。上遣中使召还,劳之曰:“郑覃失言,卿何遽尔!”覃起谢曰:“臣愚拙,意亦不属嗣复;而遽如是,乃嗣复不容臣耳。”嗣复曰:“覃言政事一年不如一年,非独臣应得罪,亦上累圣德。”退,三上表辞位,上遣中使召出之,癸巳,始入朝。丙申,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郑覃罢为右仆射,陈夷行罢为吏部侍郎。覃性清俭,夷行亦耿介,故嗣复等深疾之。
上以盐铁推官、检校礼部员外郎姚勖能鞫疑狱,命权知职方员外郎,右丞韦温不听,上奏称:“郎官朝廷清选,不宜以赏能吏。”上乃以勖检校礼部郎中,依前盐铁推官。六月,丁丑,上以其事问宰相杨嗣复,对曰:“温志在澄清流品。右有吏能者皆不得清流,则天下之事孰为陛下理之!恐似衰晋之风。”然上素重温,终不夺其所守。
秋,七月,癸未,以张元益为左骁卫将军,以其母侯莫陈氏为赵国太夫人,赐绢二百匹。易定之乱,侯莫陈氏说谕将士,且戒元益以顺朝命,故赏之。
甲辰,以太常卿崔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郸,郾之弟也。
八月,辛亥,鄜王憬薨。
癸酉,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言:“萧本诈称太后弟,上下皆称萧弘是真,以本来自左军,故弘为台司所抑。今弘诣臣,求臣上闻。乞追弘赴阙,与本对推,以正真伪。”诏三司鞫之。冬,十月,乙卯,上就起居舍人魏谟取记注观之,谟不可,曰:“记注兼书善恶,所以儆戒入君。陛下但力为善,不必观史!”上曰:“朕向尝观之。”对曰:“此曏日史官之罪也。若陛下自观史,则史官必有所讳避,何以取信于后!”上乃止。
杨妃请立皇弟安王溶为嗣,上谋于宰相,李珏非之。丙寅,立敬宗少子陈王成美为皇太子。丁卯,上幸会宁殿作乐,有童子缘橦,一夫来往走其下如狂。上怪之,左右曰:“其父也。”上泫然流涕曰:“朕贵为天子,不能全一子。”召教坊刘楚材等四人、宫人张十十等十人,责之曰:“构害太子,皆尔曹也!今更立太子,复欲尔邪?”执以付吏,己巳,皆杀之。上因是感伤,旧疾遂增。
十一月,三司案萧本、萧弘皆非真太后弟。本除名,流爱州,弘流儋州。而太后真弟在闵中,终不能自达。
乙亥,上疾少间,坐思政殿,召当直学士周墀,赐之酒,因问曰:“朕可方前代何主?”对曰:“陛下尧、舜之主也。”上曰:“朕岂敢比尧、舜!所以问卿者,何如周赧、汉献耳。”墀惊曰:“彼亡国之主,岂可比圣德!”上曰:“赧、献受制于强诸侯,今朕受制于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沾襟,墀伏地流涕,自是不复视朝。
是岁,天下户口四百九十九万六千七百五十二。
回鹘相安允合、特勒柴革谋作乱,彰信可汗杀之。相掘罗勿将兵在外,以马三百赂沙陀硃邪赤心,借其兵共攻可汗。可汗兵败,自杀,国人立馺特勒为可汗。会岁疫,大雪,羊、马多死,回鹘遂衰。赤心,执宜之子也。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开成五年(庚申,公元八四零年)
春,正月,己卯,诏立颍王瀍为皇太弟,应军国事权令句当。且言太子成美年尚冲幼,未渐师资,可复封陈王。时上疾甚,命知枢密刘弘逸、薛季陵引杨嗣复、李珏至禁中,欲奉太子监国。中尉仇士良、鱼弘志以太子之立,功不在己,乃言太子幼,且有疾,更议所立。李珏曰:“太子位已定,岂得中变!”士良、弘志遂矫诏立瀍为太弟。是日,士良、弘志将兵诣十六宅,迎颍王至少阳院,百官谒见于思贤殿。瀍沉毅有断,喜愠不形于色。与安王溶皆素为上所厚,异于诸王。辛巳,上崩于太和殿。以杨嗣复摄冢宰。癸未,仇士良说太弟赐杨贤妃、安王溶、陈王成美死。敕大行以十四日殡,成服。谏议大夫裴夷直上言期日太远,不听。时仇士良等追怨文宗,凡乐工及内侍得幸于文宗者,诛贬相继。夷直复上言:“陛下自籓维继统,是宜俨然在疚,以哀慕为心,速行丧礼,早议大政,以慰天下。而未及数日,屡诛戮先帝近臣,惊率土之视听,伤先帝之神灵,人情何瞻!国体至重,若使此辈无罪,固不可刑;若其有罪,彼已在天网之内,无所逃伏,旬日之外行之何晚!”不听。辛卯,文宗始大敛。武宗即位。甲午,追尊上母韦妃为皇太后。
二月,乙卯,赦天下。
丙寅,谥韦太后曰宣懿。
夏,五月,己卯,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杨嗣复罢为吏部尚书,以刑部尚书崔珙同平章事兼盐铁转运使。
秋,八月,壬戌,葬元圣昭献孝皇帝于章陵,庙号文宗。
庚午,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珏坐为山陵使龙輴陷,罢为太常卿。贬京兆尹敬昕为郴州司马。
义武军乱,逐节度使陈君赏。君赏募勇士数百,复入军城,诛乱者。
初,上之立非宰相意,故杨嗣复、李珏相继罢去,召淮南节度使李德裕入朝。九月,甲戌朔,至京师。丁丑,以德裕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庚辰,德裕入谢,言于上曰:“致理之要,在于辩群臣之邪正。夫邪正二者,势不相容。正人指邪人为邪,邪人亦指正人为邪,人主辩之甚难。臣以为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萝,非附他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竞为朋党。先帝深知朋党之患,然所用卒皆朋党之人,良由执心不定,故奸邪得乘间而入也。夫宰相不能人人忠良,或为欺罔。主心始疑,于是旁询小臣以察执政。如德宗末年,所听任者惟裴延龄辈,宰相署敕而已,此政事所以日乱也。陛下诚能慎择贤才以为宰相,有奸罔者立黜去之,常令政事皆出中书,推心委任,坚定不移,则天下何忧不理哉!”又曰:“先帝于大臣好为形迹,小过皆含容不言,日累月积,以至祸败。兹事大误,愿陛下以为戒!臣等有罪,陛下当面诘之。事苟无实,得以辩明;若其有实,辞理自穷。小过则容其悛改,大罪则加之诛遣,如此,君臣之际无疑间矣。”上嘉纳之。
初,德裕在淮南,敕召监军杨钦义。人皆言必知枢密,德裕待之无加礼,钦义心衔之。一旦,独延钦义,置酒中堂,情礼极厚。陈珍玩数床,罢酒,皆以赠之,钦义大喜过望。行至汴州,敕复还淮南,钦义尽以所饷归之。德裕曰:“此何直!”卒以与之。其后钦义竟知枢密;德裕柄用,钦义颇有力焉。
初,伊吾之西,焉耆之北,有黠戛斯部落,即古之坚昆,唐初结骨也,后更号黠戛斯。乾元中为回鹘所破,自是隔阂不通中国。其君长曰阿热,建牙青山,去回鹘牙,橐驼行四十日。其人悍勇,吐蕃、回鹘常赂遗之,假以官号。回鹘既衰,阿热始自称可汗。回鹘遣相国将兵击之,连兵二十馀年,数为黠戛斯所败,詈回鹘曰:“汝运尽矣,我必取汝金帐!”金帐者,回鹘可汗所居帐也。及掘罗勿杀彰信可汗,立馺,回鹘别将句录莫贺引黠戛斯十万骑攻回鹘,大破之,杀馺及掘罗勿,焚其牙帐荡尽,回鹘诸部逃散。其相馺职、特勒厖等址五部西奔葛逻禄,一支奔吐蕃,一支奔安西,可汗兄弟嗢没斯等及其相赤心、仆固、特勒那颉啜各帅其众抵天德塞下,就杂虏贸易谷食,且求内附。冬,十月,丙辰,天德军使温德彝奏:“回鹘溃兵侵逼西城,亘六十里,不见其后。边人以回鹘猥至,恐惧不安。”诏振武节度使刘沔屯云迦关以备之。
魏博节度使何进滔薨,军中推其子都知兵马使重顺知留后。
萧太后徙居兴庆宫积庆殿,号积庆太后。
十一月,癸酉朔,上幸云阳校猎。
故事,新天子即位,两省官同署名。上之即位也,谏议大夫裴夷直漏名,由是出为杭州刺史。
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兼内谒者监仇士良,请以开府廕其子为千牛,给事中李中敏判云:“开府阶诚宜廕子,谒者监何由有儿?”士良惭恚。李德裕亦以中敏为杨嗣复之党,恶之,出为婺州刺史。
十二月,庚申,以何重顺知魏博留后事。
立皇子峻为杞王。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上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会昌元年(辛酉,公元八四一年)
春,正月,辛巳,上祀圆丘,赦天下,改元。
刘沔奏回鹘已退,诏沔还镇。
二月,回鹘十三部近牙帐者立乌希特勒为乌介可汗,南保错子山。
三月,甲戌,以御史大夫陈夷行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知枢密刘弘逸、薛季陵宠于文宗,仇士良恶之。上之立,非二人及宰相意,故杨嗣复出为湖南观察使,李珏出为桂管观察使。士良屡谮弘逸等于上,劝上除之。乙未,赐弘逸、季陵死,遣中使就潭、桂州诛嗣复及珏。户部尚书杜悰奔马见李德裕曰:“天子年少,新即位,兹事不宜手滑!”丙申,德裕与崔珙、崔郸、陈夷行三上奏,又邀枢密使至中书,使入奏。以为:“德宗疑刘晏动摇东宫而杀之,中外咸以为冤,两河不臣者由兹恐惧,得以为辞。德宗后悔,录其子孙。文宗疑宋申锡交通籓邸,窜谪至死。既而追悔,为之出涕。嗣复、珏等若有罪恶,乞更加重贬。必不可容,亦当先行讯鞫,俟罪状著白,诛之未晚。今不谋于臣等,遽遣使诛之,人情莫不震骇。愿开延英赐对。”至晡时,开延英,召德裕等入。德裕等泣涕极言:“陛下宜重慎此举,毋致后悔!”上曰:“朕不悔!”三命之坐,德裕等曰:“臣等愿陛下免二人于死,勿使既死而众以为冤。今未奉圣旨,臣等不敢坐。”久之,上乃曰:“特为卿等释之。”德裕等跃下阶舞蹈。上召升坐,叹曰:“朕嗣位之际,宰相何尝比数!李珏、季陵志在陈王,嗣复、弘逸志在安王。陈王犹是文宗遗意,安王则专附杨妃。嗣复仍与妃书云:‘姑何不效则天临朝!’向使安王得志,朕那复有今日?”德裕等曰:“兹事暖昧,虚实难知。”上曰:“杨妃尝有疾,文宗听其弟玄思入侍月馀,以此得通意旨。朕细询内人,情状皎然,非虚也。”遂追还二使,更贬嗣复为潮州刺史,李珏为昭州刺史,裴夷直为驩州司户。
夏,六月,乙巳,诏:“自今臣下论人罪恶,并应请付御史台案问,毋得乞留中,以杜谗邪。”
以魏博留后可重顺为节度使。
上命道士赵归真于三殿建九天道场,亲授法箓。右拾遗王哲上疏切谏,坐贬河南府士曹。
秋,八月,加仇士良观军容使。
天德军使田牟、监军韦仲平欲击回鹘以求功,奏称:“回鹘叛将嗢没斯等侵逼塞下,吐谷浑、沙陀、党项皆世与为仇,请自出兵驱逐。”上命朝臣议之,议者皆以为嗢没斯等叛可汗而来,不可受,宜如牟等所请,击之便。上以问宰相,李德裕以为:“穷鸟入怀,犹当活之。况回鹘屡建大功,今为邻国所破,部落离散,穷无所归,远依天子,无秋毫犯塞,奈何乘其困而击之!宜遣使者镇抚,运粮食以赐之,此汉宣帝所以服呼韩邪也。”陈夷行曰:“此所谓借寇兵资盗粮也,不如击之。”德裕曰:“彼吐谷浑等各有部落,见利则锐敏争进,不利则鸟惊鱼散,各走巢穴,安肯守死为国家用!今天德城兵才千馀,若战不利,城陷必矣。不若以恩义抚而安之,必不为患。纵使侵暴边境,亦须俟征诸道大兵讨之,岂可独使天德击之乎!”时诏以鸿胪卿张贾为巡边使,使察回鹘情伪,未还。上问德裕曰:‘嗢没斯等请降,可保信乎?”对曰:“朝中之人,臣不敢保,况敢保数千里外戎狄之心乎!然谓之叛将,则恐不可。若可汗在国,嗢没斯等帅众而来,则于体固不可受。今闻其国败乱无主,将相逃散,或奔吐蕃,或奔葛逻禄,惟此一支远依大国。观其表辞,危迫恳切,岂可谓之叛将乎!况嗢没斯等自去年九月至天德,今年二月始立乌介,自无君臣之分。愿且诏河东、振武严兵保境以备之,俟其攻犯城镇,然后以动力驱除。或于吐谷浑等部中小有抄掠,听自仇报,亦未可助以官军。仍诏田牟、仲平毋得邀功生事,常令不失大信,怀柔得宜,彼虽戎狄,必知感恩。”辛酉,诏田牟约勒将士及杂虏,毋得先犯回鹘。九月,戊辰朔,诏河东、振武严兵以备之。牟,布之弟也。
癸巳,卢龙军乱,杀节度使史元忠,推牙将陈行泰主留务。
李德裕请遣命慰抚回鹘,且运粮三万斛以赐之,上以为疑。闰月,己亥,开延英,召宰相议之。陈夷行于候对之所,屡言资盗粮不可。德裕曰:“今征兵未集,天德孤危。倘不以此粮啖饥虏,且使安静,万一天德陷没,咎将谁归!”夷行至上前,遂不敢言。上乃许以谷二万斛赈之。
以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牛僧孺为太子太师。先是汉水溢,坏襄州民居。故李德裕以为僧孺罪而废之。
卢龙军复乱,杀陈行泰,立牙将张绛。
初,陈行泰逐史元忠,遣监军傔以军中大将表来求节钺。李德裕曰:“河朔事势,臣所熟谙。比来朝廷遣使赐诏常太速,故军情遂固。若置之数月不问,必自生变。今请留监军傔,勿遣使以观之。”既而军中果杀行泰,立张绛,复求节钺,朝廷亦不问。会雄武军使张仲武起兵击绛,且遣军吏吴仲舒奉表诣京师,称绛惨虐,请以本军讨之。冬,十月,仲舒至京师。诏宰相问状,仲舒言:“行泰、绛皆游客,故人心不附。仲武幽州旧将,性忠义,通书,习戎事,人心向之。向者张绛初杀行泰,召仲武,欲以留务让之,牙中一二百人不可。仲武行至昌平,绛复却之。今计仲武才发雄武,军中已逐绛矣。”李德裕问:“雄武士卒几何?”对曰:“军士八百,外有上团五百人。”德裕曰:“兵少,何以立功?”对曰:“在得人心。苟人心不从,兵三万何益?”德裕又问:“万一不克,如何?”对曰:“幽州粮食皆在妫州及北边七镇,万一未能入,则据居庸关,绝其粮道,幽州自困矣!”德裕奏:“行泰、绛皆使大将上表,胁朝廷,邀节钺,故不可与。今仲武先自表请发兵为朝廷讨乱,与之则似有名。”乃以仲武知卢龙留后。仲武寻克幽州。
上校猎咸阳。
十一月,李德裕上言:“今回鹘破亡,太和公主未知所在。若不遣使访问,则戎狄必谓国家降主虏庭,本非爱惜,既负公主,又伤虏情。请遣通事舍人苗缜赍诏诣温没斯,令转达公主,兼可卜温没斯逆顺之情。”从之。
上颇好田猎及武戏,五坊小儿得出入禁中,赏赐甚厚。尝谒郭太后,从容问为天子之道,太后劝以纳谏。上退,悉取谏疏阅之,多谏游猎。自是上出畋稍希,五坊无复横赐。
癸亥,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郸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初,黠戛斯既破回鹘,得太和公主,自谓李陵之后,与唐同姓,遣达干十人奉公主归之于唐。回鹘乌介可汗引兵邀击达干,尽杀之,质公主,南度碛,屯天德军境上。公主遣使上表,言可汗已立,求册命。乌介又使其相颉干伽斯等上表,借振武一城以居公主、可汗。十二月,庚辰,制遣右金吾大将军王会等慰问回鹘,仍赈米二万斛。又赐乌介可汗敕书,谕以“宜帅部众渐复旧疆,漂寓塞垣,殊非良计。”又云:“欲借振武一城,前代未有此比。或欲别迁善地,求大国声援,亦须且于漠南驻止。朕当许公主入觐,亲问事宜。傥须应接,必无所吝。”
文宗元圣昭献孝皇帝下会昌二年(壬戌,公元八四二年)
春,正月,以张仲武为卢龙节度使。
朝廷以回鹘屯天德、振武北境,以兵部郎中李拭为巡边使,察将帅能否。拭,鄜之子也。
二月,淮南节度使李绅入朝。丁丑,以绅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
河东节度使苻澈修把头烽旧戍以备回鹘。李德裕奏请增兵镇守,及修东、中二受降城以壮天德形势,从之。右散骑常侍柳公权素与李德裕善,崔珙奏为集贤学士、判院事。德裕以恩非己出,因事左迁公权为太子詹事。
回鹘复奏求粮,及寻勘吐谷浑、党项所掠,又借振武城。诏遣内使杨观赐可汗书,谕以城不可借,馀当应接处置。
三月,戊申,李拭巡边还,称振武节度使刘沔有威略,可任大事。时河东节度使苻澈疾病,庚申,以沔代之。以金吾上将军李忠顺为振武节度使。遣将作少监苗缜册命乌介可汗,使徐行,驻于河东,俟可汗位定,然后进。既而可汗屡侵扰边境,缜竟不行。
回鹘嗢没斯以赤心桀黠难知,先告田牟云,赤心谋犯塞。乃诱赤心并仆固杀之,那颉啜收赤心之众七千帐东走。河东奏:“回鹘兵至横水,杀掠兵民,今退屯释迦泊东。”李德裕上言:“释迦泊西距可汗帐三百里,未知此兵为那颉所部,为可汗遣来。宜且指此兵云不受可汗指挥,擅掠边鄙。密诏刘沔、武仲先经略此兵,如可以讨逐,事亦有名。摧此一支,可汗必自知惧。”
夏,四月,庚辰,天德都防御使田牟奏:“回鹘侵扰不已,不俟朝旨,已出兵三千拒之。”壬午,李德裕奏:“田牟殊不知兵,戎狄长于野战,短于攻城。牟但应坚守以待诸道兵集,今全军出战,万一失利,城中空虚,何以自固!望亟遣中使止之。如已交锋,即诏云、朔、天德以来羌、浑各出兵奋击回鹘,凡所虏获,并令自取。回鹘羁旅二年,粮食乏绝,人心易动。宜诏田牟招诱降者,给粮转致太原,不可留于天德。嗢没斯诚伪虽未可知,然要早加官赏。纵使不诚,亦足为反间。且欲奖其忠义,为讨伐之名,令远近诸蕃知但责可汗犯顺,非欲尽灭回鹘。石雄善战无敌,请以为天德都团练副使,佐田牟用兵。”上皆从其言。初,太和中,河西党项扰边,文宗召石雄于白州,隶振武军为裨将,屡立战功,以王智兴故,未甚进擢。至是,德裕举用之。甲申,嗢没斯帅其国特勒、宰相等二千二百馀人来降。
上信任李德裕,观军容使仇士良恶之。会上将受尊号,御丹凤楼宣赦。或告士良,宰相与度支议草制减禁军衣粮及马刍粟,士良扬言于众曰:“如此,至日,军士必于楼前喧哗!”德裕闻之,乙酉,乞开延英自诉。上怒,遽遣中使宣谕两军:“赦书初无此事。且赦书皆出朕意,非由宰相,尔安得此言!”士良乃惶愧称谢。丁亥,群臣上尊号曰仁圣文武至神大孝皇帝。赦天下。
五月,戊申,遣鸿胪卿张贾安抚嗢没斯等,以嗢没斯为左金吾大将军、怀化郡王;其次酋长官赏有举。赐其部众米五千斛,绢三千匹。
那颉啜帅其众自振武、大同,东因室韦、黑沙,南趣雄武军,窥幽州。卢龙节度使张仲武遣其弟仲至将兵三万迎击,大破之,斩首捕虏不可胜计,悉收降其七千帐,分配诸道。那颉啜走,乌介可汗获而杀之。时乌介众虽衰减,尚号十万,驻牙于大同军北闾门山。杨观自回鹘还,可汗表求粮食、牛羊,且请执送嗢没斯等。诏报以“粮食听自以马价于振武籴三千石。牛,稼穑之资,中国禁人屠宰;羊,中国所鲜,出于北边杂虏,国家未尝科调。嗢没斯自本国初破,先投塞下,不随可汗已及二年,虑彼猜嫌,穷迫归命。前可汗正以猜虐无亲,致内离外叛,今可汗失地远客,尤宜深矫前非。若复骨肉相残,则可汗左右信臣谁敢自保!朕务在兼爱,已受其降。于可汗不失恩慈,于朝廷免亏信义,岂不两全事体,深叶良图!”
嗢没斯入朝。六月,甲申,以嗢没斯所部为归义军,以嗢没斯为左金吾大将军,充军使。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陈夷行罢为左仆射。秋,七月,以尚书右丞李让夷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岚州人田满川据州城作乱,刘沔讨诛之。
嗢没斯请置家太原,与诸弟竭力扞边。诏刘沔存抚其家。乌介可汗复遣其相上表,借兵助复国,又借天德城,诏不许。初,可汗往来天德、振武之间,剽掠羌、浑,又屯杷头烽北。朝廷屡遣使谕之,使还漠南,可汗不奉诏。李德裕以为“那颉啜屯于山北,乌介恐其与奚、契丹连谋邀遮,故不敢远离塞下。望敕张仲武谕奚、契丹与回鹘共灭那颉啜,使得北还。”及那颉啜死,可汗犹不去。议者又以为回鹘待马价。诏尽以马价给之,又不去。八月,可汗帅众过杷头烽南,突入大同川,驱掠河东杂虏牛马数万,转斗至云州城门。刺史张献节闭城自守,吐谷浑、党项皆挈家入山避之。庚午,诏发陈、许、徐、汝、襄阳等兵屯太原及振武、天德,俟来春驱逐回鹘。
丁丑,赐嗢没斯与其弟阿历支、习勿啜、乌罗思皆姓李氏,名思忠、思贞、思义、思礼;国相爱邪勿姓爱,名弘顺;仍以弘顺为归义军副使。上遣回鹘石戒直还其国,赐可汗书,谕以“自彼国为纥吃斯所破,来投边境,抚纳无所不至。今可汗尚此近塞,未议还蕃,或侵掠云、朔等州,或钞击羌、浑诸部。遥揣深意,似恃姻好之情。每观踪由,实怀驰突之计。中外将相咸请诛翦,朕情深屈己,未忍幸灾。可汗宜速择良图,无贻后悔。”上又命李德裕代刘沔答回鹘相颉干迦斯书,以为:“回鹘远来依投,当效呼韩邪遣子入侍,身自入朝。及令太和公主入谒太皇太后,求哀乞怜,则我之救恤,无所愧怀。而乃睥睨边城,桀骜自若,邀求过望,如在本蕃,又深入边境,侵暴不已,求援继好,岂宜如是!来书又云胡人易动难安,若令忿怒,不可复制。回鹘为纥吃斯所破,举国将相遣骸弃于草莽,累代可汗坟墓,隔在天涯,回鹘忿怒之心,不施于彼;而蔑弃仁义,逞志中华,天地神祇岂容如此!昔郅支不事大汉,竟自夷灭,往事之戒,得不在怀!”
戊子,李德裕等上言:“若如前诏,河东等三道严兵守备,俟来春驱逐,乘回鹘人困马赢之时,又官军免盛寒之苦,则幽州兵宜令止屯本道以俟诏命。若虑河冰既合,回鹘复有驰突,须早驱逐,则当及天时未寒,决策于数日之间。以河朔兵益河东兵,必令收功于两月之内。今闻外议纷纭,互有异同,倘不一询群情,终为浮辞所挠。望令公卿集议。”诏从之。时议者多以为宜俟来春。九月,以刘沔兼招换回鹘使,如须驱逐,其诸道行营兵权令指挥。以张仲武为东面招抚回鹘使,其当道行营兵及奚、契丹、室韦等并自指挥。以李思忠为河西党项都将回鹘西南面招讨使,皆会军于太原。令沔屯雁门关。
初,奚、契丹羁属回鹘,各有监使,岁督其贡赋,且诇唐事。张仲武遣牙将石公绪统二部,尽杀回鹘监使等八百馀人。仲武破那颉啜,得室韦酋长妻子。室韦以金帛羊马赎之,仲武不受,曰:“但杀回鹘监使则归之!”癸卯,李德裕等奏:“河东奏事官孙俦适至,云回鹘移营近南四十里。刘沔以为此必契丹不与之同,恐为其掩袭故也。据此事势,正堪驱除。臣等问孙俦,若与幽州合势,迫逐回鹘,更须益几兵。俦言不须多益兵,唯大同兵少,得易定千人助之足矣。”上皆从之。诏河东、幽州、振武、天德各出大兵,移营稍前,以迫回鹘。
上闻太子少傅白居易名,欲相之,以问李德裕。德裕素恶居易,乃言居易衰病,不任朝谒。其从父弟左司员外郎敏中,辞学不减居易,且有器识。甲辰,以敏中为翰林学士。
李思忠请与契苾、沙陀、吐谷浑六千骑合势击回鹘。乙巳,以银州刺史何清朝、蔚州刺史契苾通分将河东蕃兵诣振武,受李思忠指挥。通,何力之五世孙。
冬,十月,丁卯,立皇子岘为益王,岐为兗王。
黠戛斯遣将军踏布合祖等至天德军,言“先遣都吕施合等奉公主归之大唐,至今无声问,不知得达,或为奸人所隔。今出兵求索,上天入地,期于必得。”又言“将徙就合罗川,居回鹘故国,兼已得安西、北庭达靼等五部落。”
十一月,辛卯朔,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言,请出兵五千讨回鹘,诏不许。
上遣使赐太和公主冬衣,命李德裕为书赐公主,略曰:“先朝割爱降婚,义宁家园,谓回鹘必能御侮,安静塞垣。今回鹘所为,甚不循理,每马首南向,姑得不畏高祖、太宗之威灵!欲侵扰边疆,岂不思太皇太后慈爱!为其国母,足得指挥。若回鹘不能禀命,则是弃绝姻好,今日已后,不得以姑为词!”
上幸泾阳校猎。乙卯,谏议大夫高少逸、郑朗于阁中谏曰:“陛下比来游猎稍频,出城太远,侵星夜归,万机旷废。”上改容谢之。少逸等出,上谓宰相曰:“本置谏官使之论事,朕欲时时闻之。宰相皆贺。己未,以少逸为给事中,朗为左谏议大夫。
刘沔、张仲武固称盛寒未可进兵,请待岁首,李忠顺独请与李思忠俱进。十二月,丙寅,李德裕奏请遣思忠进屯保大栅,从之。
丁卯,吐蕃遣其臣论普热来告达磨赞普之丧,命将作少监李璟为吊祭使。刘沔奏移军云州。
李忠顺奏击回鹘,破之。
丙戌,立皇子峄为德王,嵯为昌王。
初,吐蕃达磨赞普有佞幸之臣,以为相。达磨卒,无子,佞相立其妃纟林氏兄尚延力之子乞离胡为赞普,才三岁,佞相与妃共制国事,吐蕃老臣数十人皆不得预政事。首相结都那见乞离胡不拜,曰:“赞普宗族甚多,而立纟林氏子,国人谁服其令?鬼神谁飨其祀?国必亡矣!比年灾异之多,乃为此也。老夫无权,不得正其乱以报先赞普之德,有死而已!”拔刀剺面,恸哭而出。佞相杀之,灭其族,国人愤怒。又不遣使诣唐求册立。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性悍忍,多诈谋,乃属其徒告之曰:“贼舍国族立纟林氏,专害忠良以胁众臣,且无大唐册命,何名赞普!吾当与汝属举义兵,入诛纟林妃及用事者以正国家。天道助顺,功无不成。”遂说三部落,得万骑。是岁,与青海节度使同盟举兵,自称国相。至渭州,遇国相尚思罗屯薄寒山,恐热击之,思罗弃辎重西奔松州。恐热遂屠渭州。思罗发苏毘、吐谷浑、羊同等兵,合八万,保洮水,焚桥拒之。恐热至,隔水语苏毘等曰:“贼臣乱国,天遣我来诛之,汝曹奈何助逆!我今已为宰相,国内兵我皆得制之,汝不从,将灭汝部落!”苏毘等疑不战,恐热引骁骑涉水,苏毘等皆降,思罗西走,追获,杀之。恐热尽并其众,合十馀万,自渭州松州,所过残灭,尸相枕藉。
●卷第二百四十七
【唐纪六十三】 起昭阳大渊献,尽阏逢困敦七月,凡一年有奇。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中会昌三年(癸亥,公元八四三年)
春,正月,回鹘乌介可汗帅众侵逼振武,刘沔遣麟州刺史石雄、都知兵马使王逢帅沙陀硃邪赤心三部及契苾、拓跋三千骑袭其牙帐,沔自以大军继之。雄至振武,登城望回鹘之众寡,见氈车数十乘,从者皆衣硃碧,类华人。使谍问之,曰:“公主帐也。”雄使谍告之曰:“公主至此,家也,当求归路!今将出兵击可汗,请公主潜与侍从相保,驻车勿动!”雄乃凿城为十馀穴,引兵夜出,直攻可汗牙帐。至其帐下,虏乃觉之。可汗大惊,不知所为,弃辎重走,雄追击之。庚子,大破回鹘于杀胡山,可汗被疮,与数百骑遁去,雄迎太和公主以归。斩首万级,降其部落二万馀人。丙午,刘沔捷奏至。
李思忠入朝,自以回鹘降将,惧边将猜忌,乞并弟思贞等及爱弘顺皆归阙庭。上从之。
庚戌,以石雄为丰州都防御使。乌介可汗走保黑车子族,其溃兵多诣幽州降。
二月,庚申朔,日有食之。
诏停归义军,以其士卒分隶诸道为骑兵,优给粮赐。
辛未,黠戛斯遣使者注吾合索献名马二,诏太仆卿赵蕃饮劳之。甲戌,上引对,班在勃海使之上。上欲令赵蕃就颉戛斯求安西、北庭,李德裕等上言:“安西去京师七千馀里,北庭五千馀里,借使得之,当复置都护,以唐兵万人戍之。不知此兵于何处追发,馈运从何道得通,此乃用实费以易虚名,非计也。”上乃止。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珙罢为右仆射。
黠戛斯求册命,李德裕奏,宜与之结欢,令自将兵求杀使者罪人,及讨黑车子。上恐加可汗之名即不修臣礼,踵回鹘故事求岁遗及卖马,犹豫未决。德裕奏:“黠戛斯已自称可汗,今欲藉其力,恐不可吝此名。回鹘有平安、史之功,故岁赐绢二万匹,且与之和市。黠戛斯未尝有功于中国,岂敢遽求赂遗乎!若虑其不臣,当与之约,必如回鹘称臣,乃行册命;又当叙同姓以亲之,使执子孙之礼。”上从之。
庚寅,太和公主至京师,改封安定大长公主,诏宰相帅百官迎谒于章敬寺前。公主诣光顺门,去盛服,脱簪珥,谢回鹘负恩、和亲无状之罪。上遣中使慰谕,然后入宫。阳安等六公主不来慰问安定公主,各罚俸物及封绢。
赐魏博节度使何重顺名弘敬。
三月,以太仆卿赵蕃为安抚黠戛斯使。上命李德草《赐黠戛斯可汗书》,谕以“贞观二十一年,黠戛斯先君身自入朝,授左屯卫将军、坚昆都督,迄于天宝,朝贡不绝。比为回鹘所隔,回鹘凌虐诸蕃,可汗能复仇雪怨,茂功壮节,近古无俦。今回鹘残兵不满千人,散投山谷,可汗既与为怨,须尽歼夷。倘留馀烬,必生后患。又闻可汗受氏之原,与我同族,国家承北平太守之后,可汗乃都尉苗裔。以此合族,尊卑可知。今欲册命可汗,特加美号,缘未知可汗意,且遣谕怀。待赵蕃回日,别命使展礼。”自回鹘至塞上及黠戛斯入贡,每有诏敕,上多命德裕草之。德裕请委翰林学士,上曰:“学士不能尽人意,须卿自为之。”
刘沔奏:“归义军回鹘三千馀人及酋长四十三人准诏分隶诸道,皆大呼,连营据滹沱河,不肯从命,已尽诛之。回鹘降幽州者前后三万馀人,皆散录诸道。”李德裕追论维州悉怛谋事云:“维州据高山绝顶,三面临江,在戎虏平川之冲,是汉地入兵之路。初,河、陇并没,唯此独存。吐蕃潜以妇人嫁此州门者,二十年后,两男长成,窃开垒门,引兵夜入,遂为所陷,号曰无忧城。从此得并力于西边,更无虞于南路。凭陵近甸,旰食累朝。贞元中,韦皋欲经略河、湟,须此城为始。万旅尽锐,急攻数年,虽擒论莽热而还,城坚卒不可克。臣初到西蜀,外扬国威,中缉边备。其维州熟臣信令,空壁来归。臣始受其降,南蛮震慑,山西八国,皆愿内属。其吐蕃合水、妻鸡等城,既失险厄,自须抽归,可减八处镇兵,坐收千馀里旧地。且维州未降前一年,吐蕃犹围鲁州,岂顾盟约!臣受降之初,指天为誓,面许奏闻,各加酬赏。当时不与臣者,望风疾臣,诏臣执送悉怛谋等令彼自戮,臣宁忍以三百馀人命弃信偷安!累表陈论,乞垂矜舍,答诏严切,竟令执还。体备三木,舆于竹畚,及将就路,冤叫呜呜,将吏对臣,无不陨涕。其部送者更为蕃帅讥诮,云既已降彼,何须送来!复以此降人戮于汉境之上,恣行残忍,用固携离,至乃掷其婴孩,承以枪槊。绝忠款之路,快凶虐之情,从古已来,未有此事。虽时更一纪,而运属千年,乞追奖忠魂,各加褒赠!”诏赠悉怛谋右卫将军。
臣光曰:“论者多疑维州之取舍,不能决牛、李之是非。臣以为昔荀吴围鼓,鼓人或请以城叛,吴弗许,曰:“或以吾城叛,吾所甚恶也,人以城来,吾独何好焉!吾不可以欲城而迩奸。”使鼓人杀叛者而缮守备。是时唐新与吐蕃修好而纳其维州,以利言之,则维州大而信大;以害言之,则维州缓而关中急。然则为唐计者,宜何先乎?悉怛谋在唐则为向化,在吐蕃不免为叛臣,其受诛也又何矜焉!且德裕所言者利也,僧孺所言者义也,匹夫徇利而亡义犹耻之,况天子乎!譬如邻人有牛,逸而入于家,或劝其兄归之,或劝其弟攘之。劝归者曰:“攘之不义也,且致讼。”劝攘者曰:“彼尝攘吾羊矣,何义之拘!牛大畜也,鬻之可以富家。”以是观之,牛、李之是非,端可见矣。
夏,四月,辛未,李德裕乞退就闲局。上曰:“卿每辞位,使我旬日不得听。今大事皆未就,卿岂得求去!”
初,昭义节度使刘从谏累表言仇士良罪恶,士良亦言从谏窥伺朝廷。及上即位,从谏有马高九尺,献之,上不受。从谏以为士良所为,怒杀其马,由是与朝廷相猜恨。遂招纳亡命,缮完兵械,邻境皆潜为之备。从谏榷马牧及商旅,岁入钱五万缗,又卖铁、煮盐亦数万缗。大商皆假以牙职,使通好诸道,因为贩易。商人倚从谏势,所至多陵轹将吏,诸道皆恶之。从谏疾病,谓妻裴氏曰:“吾以忠直事朝廷,而朝廷不明我志,诸道皆不我与。我死,它人主此军,则吾家无炊火矣!”乃与幕客张谷、陈扬庭谋效河北诸镇,以弟右骁卫将军从素之子稹为牙内都知兵马使,从子匡周为中军兵马使,孔目官王协为押牙亲事兵马使,以奴李士贵为使宅十将兵马使,刘守义、刘衬忠、董可武、崔玄度分将牙兵。谷,郓州人,扬庭,洪州人也。从谏寻薨,稹秘不发丧。王协为稹谋曰:“正当如宝历年样为之,不出百日,旌节自至。但严奉监军,厚遗敕使,四境勿出兵,城中暗为备而已。”使押牙姜崟奏求国医,上遣中使解朝政以医往问疾。稹又逼监军崔士康奏称从谏疾病,请命其子稹为留后。上遣供奉官薛士幹往谕指云:“恐从谏疾未平,宜且就东部疗之;俟稍瘳,别有任使。仍遣稹入朝,必厚加官爵。”
上以泽潞事谋于宰相,宰相多以为:“回鹘馀烬未灭,边鄙犹须警备,复讨泽潞,国力不支,请以刘稹权知军事。”谏官及群臣上言者亦然。李德裕独曰:“泽潞事体与河朔三镇不同。河朔习乱已久,人心难化。是故累朝以来,置之度外。泽潞近处心腹,一军素称忠义,尝破走硃滔,擒卢从史。顷时多用儒臣为帅,如李抱真成立此军,德宗犹不许承袭,使李缄护丧归东都。敬宗不恤国务,宰相又无远略,刘悟之死,因循以授从谏。从谏跋扈难制,累上表迫胁朝廷,今垂死之际,复以兵权擅付竖子。朝廷若又因而授之,则四方诸镇谁不思效其所为,天子威令不复行矣!”上曰:“卿以何术制之,果可克否?”对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镇。但得镇、魏不与之同。则稹无能为也。若遣重臣往谕王元逵、何弘敬,以河朔自艰难以来,列圣许其传袭,已成故事,与泽潞不同。今朝廷将加兵泽潞,不欲更出禁军至山东。其山东三州隶昭义者,委两镇攻之。兼令遍谕将士,以贼平之日厚加官赏。苟两镇听命,不从旁沮桡官军,则稹必成擒矣!”上喜曰:“吾与德裕同之,保无后悔。”遂决意讨稹,群臣言者不复入矣。上命德裕草诏赐成德节度使王元逵、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其略曰:“泽潞一镇,与卿事体不同,勿为子孙之谋,欲存辅车之势。但能显立功效,自然福及后昆。”丁丑,上临朝,称其语要切,曰:“当如此直告之是也!”又赐张仲武诏,以“回鹘馀烬未灭,塞上多虞,专委卿御侮。”元逵、弘敬得诏,悚息听命。
解朝政至上党,刘稹见朝政曰:“相公危困,不任拜诏。”朝政欲突入,兵马使刘武德、董可武蹑帘而立,朝政恐有他变。遽走出。稹赠赆直数千缗,复遣牙将梁叔文入谢。薛士幹入境,俱不问从谏之疾,直为已知其死之意。都押牙郭谊等乃大出军,至龙泉驿迎候敕使,请用河朔事体。又见监军言之,崔士康懦怯,不敢违。于是将吏扶稹出见士众,发丧。士幹竟不得入牙门,稹亦不受敕命。谊,兗州人也。解朝政复命,上怒,杖之,配恭陵。囚姜崟、梁叔文。辛巳,始为从谏辍朝,赠太傅,诏刘稹护丧归东都。又召见刘从素,令以书谕稹,稹不从。丁亥,以忠武节度使王茂元为河阳节度使,邠宁节度使王宰为忠武节度使。茂元,栖曜之子;宰,智兴之子也。
黄州刺史杜牧上李德裕书,自言:“尝问淮西将董重制以三州之众四岁不破之由,重质以为由朝廷征兵太杂,客军数少,既不能自成一军,事须贴付地主。势赢力弱,心志不一,多致败亡。故初战二年以来,战则必胜,是多杀客军。及二年已后,客军殚少,止与陈许、河阳全军相搏,纵使唐州兵不能因虚取城,蔡州事力亦不支矣。其时朝廷若使鄂州、寿州、唐州只保境,不用进战,但用陈许、郑滑两道全军,贴以宣、润弩手,令其守隘,即不出一岁,无蔡州矣。今者上党之叛,复与淮西不同。淮西为寇仅五十岁,其人味为寇之腴,见为寇之利,风俗益固,气焰已成,自以为天下之兵莫与我敌,根深源阔,取之固难。夫上党则不然。自安、史南下,不甚附柰;建中之后,每奋忠义。是以郳公抱真能窘田悦,走硃滔,常以孤穷寒苦之军,横折河朔强梁之众。以此证验,人心忠赤,习尚专一,可以尽见。刘悟卒,从谏求继,与扶同者,只郓州随来中军二千耳。值宝历多故,因以授之。今才二十馀岁,风俗未改,故老尚存,虽欲劫之,必不用命。今成德、魏博虽尽节效顺,亦不过围一城,攻一堡,系累稚老而已。若使河阳万人为垒,窒天井之口,高壁深堑,勿与之战。只以忠武、武宁两军,贴以青州五千精甲,宣、润二千弩手,径捣上党,不过数月,必覆其巢穴矣!”时德裕制置泽潞,亦颇采牧言。
上虽外尊宠仇士良,内实忌恶之。士良颇觉之,遂以老病求散秩,诏以左卫上将军兼内侍监、知省事。
李德裕言于上曰:“议者皆云刘悟有功,稹未可亟诛,宜全恩礼。请下百官议,以尽人情。”上曰:“悟亦何功,当时迫于救死耳,非素心徇国也。籍使有功,父子为将相二十馀年,国家报之足矣,稹何得复自言!朕以为凡有功当显赏,有罪亦不可苟免也。”德裕曰:“陛下之言,诚得理国之要。”
五月,李德裕言太子宾客、分司李宗闵与刘从谏交通,不宜置之东都。戊戌,以宗闵为湖州刺史。
河阳节度使王茂元以步骑三千守万善;河东节度使刘沔步骑二千守芒车关,步兵一千五百军榆社;成德节度使王元逵以步骑三千守临洺,掠尧山;河中节度使陈夷行以步骑一千守翼城,步兵五百益冀氏。辛丑,制削夺刘从谏及子稹官爵,以元逵为泽潞北面招讨使,何弘敬为南面招讨使,与夷行、刘沔、茂元合力攻讨。先是河北诸镇有自立者,朝廷必先有吊祭使,次册赠使、宣慰使继往商度军情。必不可与节,则别除一官;俟军中不听出,然后始用兵。故常及半岁,军中得缮完为备。至是,宰相亦欲且遣使开谕,上即命下诏讨之。王元逵受诏之日,出师屯赵州。
壬寅,以翰林学士承旨崔铉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铉,元略之子也。上夜召学士韦琮,以铉名授之,令草制,宰相、枢密皆不之知。时枢密使刘行深、杨钦义皆愿悫,不敢预事,老宦者尤之曰:“此由刘、杨懦怯,堕败旧风故也。”悰,乾度之子也。
以武宁节度使李彦佐为晋绛行营诸军节度招讨使。刘沔自代州还太原。
筑望仙台于禁中。
六月,王茂元遣兵马使马继等将步骑二千军于天井关南科斗店,刘稹遣衙内十将薛茂卿将亲军二千拒之。
黠戛斯可汗遣将军温仵合入贡。上赐之书,谕以速平回鹘、黑车子,乃遣使行册命。
癸酉,仇士良以左卫上将军、内侍监致仕。其党送归私第,士良教以固权宠之术曰:“天子不可令闲,常宜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更及它事,然后吾辈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心知忧惧,则吾蜚疏斥矣。”其党拜谢而去。
丙子,诏王元逵、李彦佐、刘沔、王茂元、何弘敬以七月中旬五道齐进,刘稹求降皆不得受。又诏刘沔自将兵取仰车关路以临贼境。
吐蕃鄯州节度使尚婢婢,世为吐蕃相,婢婢好读书,不乐仕进,国人敬之。年四十馀,彝泰赞普强起之,使镇鄯州。婢婢宽厚沉勇,有谋略,训练士卒多精勇。论恐热虽名义兵,实谋篡国,忌婢婢,恐袭其后,欲先灭之。是月,大举兵击婢婢,旌旗杂畜千里不绝。至镇西,大风震电,天火烧杀裨将十馀人,杂畜以百数,恐热恶之,盘桓不进。婢婢谓其下曰:“恐热之来,视我如蝼蚁,以为不足屠也。今遇天灾,犹豫不进,吾不如迎伏以却之,使其志益骄而不为备,然后可图也。”乃遣使以金帛、牛酒犒师,且致书言:“相公举义兵以匡国难,阖境之内,孰不向风!苟遣一介,赐之折简,敢不承命!何必远辱士众,亲临下籓!婢婢资性愚僻,惟嗜读书,先赞普授以籓维,诚为非据,夙夜惭惕,惟求退居。相公若赐以骸骨,听归田骨,乃惬平生之素愿也。”恐热得书喜,遍示诸将曰:“婢婢惟把书券,安知用兵!待吾得国,当位以宰相,坐之于家,亦无所用也。”乃复为书,勤厚答之,引兵归。婢婢闻之,抚髀笑曰:“我国无主,则归大唐,岂能事此犬鼠乎!”
秋,七月,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卢钧为昭义节度招抚使。朝廷以钧在襄阳宽厚有惠政,得众心,故使领昭义以招怀之。
上遣刑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回宣慰河北三镇,令幽州乘秋早平回鹘,镇、魏早平泽潞。回,太祖之八世孙也。甲辰,李德裕言于上曰:“臣见向日河朔用兵,诸道利于出境仰给度支。或阴与贼通,借一县一栅据之,自以为功,坐食转输,延引岁时。今请赐诸军诏指,令王元逵取邢州,何弘敬取洺州,王茂元取泽州,李彦佐、刘沔取潞州,毋得取县。”上从之。
晋绛行营节度使李彦佐自发徐州,行甚缓,又请休兵于绛州,兼请益兵。李德裕言于上曰:“彦佐逗遛顾望,殊无讨贼之意,所请皆不可许,宜赐诏切责,令进军翼城。”上从之。德裕因请以天德防御使石雄为彦佐之副,俟至军中,令代之。乙巳,以雄为晋绛行营节度副使,仍诏彦佐进屯翼城。
刘稹上表自陈:“亡父从谏为李训雪冤,言仇士良罪恶,由此为权幸所疾,谓臣父潜怀异志,臣所以不敢举族归朝。乞陛下稍垂宽察,活臣一方!”何弘敬亦为之奏雪,皆不报。李回至河朔,何弘敬、王元逵、张仲武皆具橐鞬郊迎,立于道左,不敢令人控马,让制使先行,自兵兴以来,未之有也。回明辩有胆气,三镇无不奉诏。
王元逵奏拔宣务栅,击尧山。刘稹遣兵救尧山,元逵击败之,诏切责李彦佐、刘沔、王茂元,使速进兵逼贼境,且称元逵之功以激厉之,加元逵同平章事。
八月,乙丑,昭义大将李丕来降。议者或谓贼故遣丕降,欲以疑误官军。李德裕言于上曰:“自用兵半年,未有降者,今安问诚之与诈?且须厚赏以劝将来,但不可置之要地耳。”
上从容言:“文宗好听外议,谏官言事多不著名,有如匿名书。”李德裕曰:“臣顷在中书,文宗犹不尔。此乃李训、郑注教文宗以术御下,遂成此风。人主但当推诚任人,有欺罔者,威以明刑,孰敢哉!”上善之。
王元逵前锋入邢州境已逾月,何弘敬犹未出师,元逵屡有密表,称弘敬怀两端。丁卯,李德裕上言:“忠武累战有功,军声颇振。王宰年力方壮,谋略可称。请赐弘敬诏,以‘河阳、河东皆阂山险,未能进军,贼屡出兵焚掠晋、绛。今遣王宰将忠武全军径魏博,直抵磁州,以分贼势。’弘敬必惧,此攻心伐谋之术也。”从之。诏宰悉选步骑精兵自相、魏趣磁州。甲戌,薛茂卿破科斗寨,擒河阳大将马继等,焚掠小寨一十七,距怀州才十馀里。茂卿以无刘稹之命,故不敢入。时议者鼎沸,以为刘悟有功,不可绝其嗣。又,从谏养精兵十万,粮支十年,如何可取!上亦疑之,以问李德裕,对曰:“小小进退,兵家之常。愿陛下勿听外议,则成功必矣!”上乃谓宰相曰:“为我语朝士:有上疏沮议者,我必于贼境上斩之!”议者乃止。何弘敬闻王宰将至,恐忠武兵入魏境,军中有变,苍黄出师。丙子,弘敬奏,已自将全军渡漳水,趣磁州。
庚辰,李德裕上言:“河阳兵力寡弱,自科斗店之败,贼势愈炽。王茂元复有疾,人情危怯,欲退保怀州。臣窃见元和以来诸贼,常视官军寡弱之处,并力攻之,一军不支,然后更攻它处。今魏博未与贼战,西军阂险不进,故贼得并力南下。若河阳退缩,不惟亏沮军声,兼恐震惊洛师。望诏王宰更不之磁州,亟以忠武军应援河阳;不惟扞蔽东都,兼可临制魏博。若虑全军供饷难给,且令发先锋五千人赴河阳,亦足张声势。”甲申,又奏请敕王宰以全军继进,仍急以器械缯帛助河阳窘乏。上皆从之。王茂元军万善,刘稹遣牙将张巨、刘公直等会薛茂卿共攻之,期以九月朔围万善。乙酉,公直等潜师先过万善南五里,焚雍店。巨引兵继之,过万善,觇知城中守备单弱,欲专有功,遂攻之。日昃,城且拔,乃使人告公直等。时义成军适至,茂元困急,欲帅众弃城走。都虞候孟章遮马谏曰:“贼众自有前却,半在雍店,半在此,乃乱兵耳。今义成军才至,尚未食,闻仆射走,则自溃矣。愿且强留!”茂元乃止。会日暮,公直等不至,巨引兵退,始登山,微雨晦黑,自相惊曰:“追兵近矣!”皆走,人马相践,坠崖谷死者甚众。
上以王茂元、王宰两节度使共处河阳非宜,庚寅,李德裕等奏:“茂元习吏事而非将才,请以宰为河阳行营攻讨使。茂元病愈,止令镇河阳,病困亦免他虞。”九月,辛卿,以宰兼河阳行营攻讨使。
何弘敬奏拔肥乡、平恩,杀伤甚众。得刘稹榜贴,皆谓官军为贼,云遇之即须痛杀。癸已,上谓宰相:“何弘敬已克两县,可释前疑。既有杀伤,虽欲持两端,不可得已。”乃加弘敬检校左仆射。
丙午,河阳奏王茂元薨。李德裕奏:“王宰止可令以忠武节度使将万善营兵,不可使兼领河阳,恐其不爱河阳州县,恣为侵扰,又,河阳节度先领怀州刺史,常以判官摄事,割河南五县租赋隶河阳,不若遂以五县置孟州,其怀州别置刺史。俟昭义平日,仍割泽州隶河阳节度,则太行之险不在昭义,而河阳遂为重镇,东都无复忧矣!”上采其言。戊申,以河南尹敬昕为河阳节度、怀孟观察使,王宰将行营以扞敌,昕供馈饷而已。
庚戌,以石雄代李彦佐为晋绛行营节度使,令自冀氏取潞州,仍分兵屯翼城以备侵轶。
是月,吐蕃论恐热屯大夏川,尚婢婢遣其将厖结心及莽罗薛吕将精兵五万击之。至河州南,莽罗薛吕伏兵四万于险阻,厖结心伏万人于柳林中,以千骑登山,飞矢系书骂之。恐热怒,将兵数万追之,厖结心阳败走,时为马乏不进之状。恐热追之益急,不觉行数十里,伏兵发,断其归路,夹击之。会大风飞沙,溪谷皆溢,恐热大败,伏尸五十里,溺死者不可胜数,恐热单骑遁归。
石雄代李彦佐之明日,即引兵逾乌岭,破五寨,杀获千计。时王宰军万善,刘沔军石会,皆顾望未进。上得雄捷书,喜甚。冬,十月,庚申,临朝,谓宰相曰:“雄真良将!”李德裕因言:“比年前潞州市有男子磬折唱曰:‘石雄七千人至矣!’刘从谏以为妖言,斩之。破潞州者必雄也。”诏赐雄帛为优赏,雄悉置军门,自依士卒例先取一匹,馀悉分将士,故士卒乐为之致死。
初,刘沔破回鹘,得太和公主,张仲武疾之,由是有隙;上使李回至幽州和解之,仲武意终不平。朝廷恐其以私憾败事,辛未,徙沔为义成节度使,以前荆南节度使李石为河东节度使。
党项寇盐州,以前武宁节度使李彦佐为朔方灵盐节度使。十一月,邠宁奏党项入寇。李德裕奏:“党项愈炽,不可不为区处。闻党项分隶诸镇,剽掠于此则亡逃归彼。节度使各利其驼马,不为擒送,以此无由禁戢。臣屡奏不若使一镇统之,陛下以为一镇专领党项权太重。臣今请以皇子兼统诸道,择中朝廉干之臣为之副,居于夏州,理其辞讼,庶为得宜。”乃以兗王岐为灵、夏等六道元帅兼安抚党项大使,又以御史中丞李回为安抚党项副使,史馆修撰郑亚为元帅判官,令赍诏往安抚党项及六镇百姓。
安南经略使武浑役将士治城,将士作乱,烧城楼,劫府库。浑奔广州,监军段士则抚安乱众。
忠武军素号精勇,王宰治军严整,昭义人甚惮之。薛茂卿以科斗寨之功,意望超迁。或谓刘稹曰:“留后所求者节耳。茂卿太深入,多杀官军,激怒朝廷,此节所以来益迟也。”由是无赏。茂卿温怼,密与王宰通谋。十一月,丁巳,宰引兵攻天井关,茂卿小战,遽引兵走,宰遂克天井关守之。关东西寨闻茂卿不守,皆退走,宰遂焚大小箕村。茂卿入泽州,密使谍召宰进攻泽州,当为内应。宰疑,不敢进,失期不至,茂卿拊膺顿足而已。稹知之,诱茂卿至潞州,杀之,并其族,以兵马使刘公直代茂卿,安全庆守乌岭,李佐尧守雕黄岭,郭僚守石会,康良佺守武乡。僚,谊之侄也。戊辰,王宰进攻泽州,与刘公直战,不利,公直乘胜复天井关。甲戌,宰进击公直,大破之,遂围陵川,克之。河东奏克石会关。洺州刺史李恬,石之从兄也。石至太原,刘稹遣军将贾群诣石,以恬书与石云:“稹愿举族归命相公,奉从谏丧归葬东都。”石囚群,以其书闻。李德裕上言:“今官军四合,捷书日至,贼势穷蹙,故伪输诚款,翼以缓师,稍得自完,复来侵轶。望诏石答恬书云:‘前书未敢闻奏。若郎君诚能悔过,举族面缚,待罪境上,则石当亲往受降,护送归阙。若虚为诚款,先求解兵,次望洗雪,则石必不敢以百口保人。’仍望招诸道,乘其上下离心,速进兵攻讨,不过旬朔,必内自生变。”上从之。右拾遗崔碣上疏请受其降,上怒,贬碣邓城令。
初,刘沔破回鹘,留兵三千戍横水栅。河东行营都知兵马使王逢奏乞益榆社兵,诏河东以兵二千赴之。时河东无兵,守仓库者及工匠皆出从军,李石召横水戍卒千五百人,使都将杨弁将之诣逢,壬午,戍卒至太原。先是,军士出征,人给绢二匹。刘沔之去,竭府库自随,石初至,军用乏,以己绢益之,人才得一匹。时已岁尽,军士求过正旦而行,监军吕义忠累牒趣之。杨弁因众心之怒,又知城中空虚,遂作乱。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中会昌四年(甲子,公元八四四年)
春,正月,乙酉朔,杨弁帅其众剽掠城市,杀都头梁季叶,李石奔汾州。弁据军府,释贾群之囚,使其侄与之俱诣刘稹,约为兄弟。稹大喜。石会关守将杨珍闻太原乱,复以关降于稹。
戊子,吕义忠遣使言状,朝议喧然。或言两地皆应罢兵,王宰又上言:“游弈将得刘稹表,臣近遣人至泽潞,贼有意归附。若许招纳,乞降诏命!”李德裕上言:“宰擅受稹表,遣人入贼中,曾不闻奏,观宰意似欲擅招抚之功。昔韩信破田荣,李靖擒颉利,皆因其请降,潜兵掩袭。止可令王宰失信,岂得损朝廷威命!建立奇功,实在今日,必不可以太原小扰,失此事机。望即遣供奉官至行营,督其进兵,掩其无备,必须刘稹与诸将皆举族面缚,方可受纳。兼遣供奉官至晋绛行营,密谕石雄以王宰若纳刘稹,则雄无功可纪。雄于垂成之际,须自取奇功,勿失此便。”又为相府与宰书,言:“昔王承宗虽逆命,犹遣弟承恭奉表诣张相祈哀,又遣其子知感、知信入朝,宪宗犹未之许。今刘稹不诣尚书面缚,又不遣血属祈哀,置章表于衢路之间,游弈将不即毁除,实恐非是。况稹与杨弁通奸,逆状如此,而将帅大臣容受其诈,是私惠归于臣下,不赦在于朝廷,事体之间,交恐不可。自今更有章表,宣即所在焚之。惟面缚而来,始可容受。”德裕又上言:“太原人心从来忠顺,止是贫虚,赏犒不足。况千五百人何能为事!必不可姑息宽纵。且用兵未罢,深虑所在动心。顷张延赏为张出所逐,逃奔汉州,还入成都。望诏李石、义忠还赴太原行营,召旁近之兵讨除乱者。”上皆从之。是时,李石已至晋州,诏复还太原。辛卯,诏王逢悉留太原兵守榆社,以易定千骑、宣武兗海步兵三千讨杨弁;又诏王元逵以步骑五千自土门入,应接逢军。忻州刺史李丕奏:“杨弁遣人来为游说,臣已斩之,兼断其北出之路,发兵讨之。”辛丑,上与宰相议太原事,李德裕曰:“今太原兵皆在外,为乱者止千馀人,诸州镇必无应者。计不日诛翦,惟应速诏王逢进军,至城下必自有变。”上曰:“仲武见镇、魏讨泽潞有功,必有慕羡之心,使之讨太原何如?”德裕对曰:“镇州趣太原路最便近。仲武去年讨回鹘,与太原争功,恐其不戢士卒,平人受害。”乃止。
上遣中使马元实至太原,晓谕乱兵,且觇其强弱。陈弁与之酣饮三日,且赂之。戊申,元实自太原还,上遣诣宰相议之,元实于众中大言:“相公须早与之节!”李德裕曰:“何故?”元实曰:“自牙门至柳子列十五里曳地光明甲,若之何取之!”德裕曰:“李相正以太原无兵,故发横水兵赴榆社。库中之甲尽在行营,弁何能遽致如此之众乎?”元实曰:“太原人劲悍,皆可为兵,弁召募所致耳。”德裕曰:“召募须有货财,李相止以欠军士绢一匹,无从可得,故致此乱,弁何从得之?”元实辞屈。德裕曰:“从其有十五里光明甲,必须杀此贼!”因奏称:“杨弁微贼,决不可恕。如国力不及,宁舍刘稹。”河东兵戍榆社者闻朝廷令客军取太原,恐妻孥为所屠灭,乃拥监军吕义忠自取太原。壬子,克之,生擒杨弁,尽诛乱卒。
三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乙卯,吕义忠奏克太原。丙辰,李德裕言于上曰:“王宰久应取泽州,今已迁延两月。盖宰与石雄素不叶,今得泽州,距上党犹二百里;而石雄所屯距上党才百五十里。宰恐攻泽州缀昭义大军,而雄得乘虚入上党独有其功耳。又宰生子晏实,其父智兴爱而子之,晏实今为磁州刺史,为刘稹所质。宰之顾望不敢进,或为此也。”上命德裕草诏赐宰,督其进兵。且曰:“朕顾兹小寇,终不贷刑。亦知晏实是卿爱弟,将申大义,在抑私怀。”
丁巳,以李石为太子少傅、分司,以河中节度使崔元式为河东节度使,石雄为河中节度使。元式,元略之弟也。
乙未,石雄拔良马等三寨一堡。
辛酉,太原献杨弁及其党五十四人,皆斩于狗脊岭。
壬申,李德裕言于上曰:“事固有激发而成功者:陛下命王宰趣磁州,而何弘敬出师;遣客军讨太原,而戍兵先取杨弁。今王宰久不进军,请徙刘沔镇河阳,仍令以义成精兵二千直抵万善,处宰肘腋之下。若宰识朝廷此意,必不敢淹留。若宰进军,沔以重兵在南,声势亦壮。”上曰:“善!”戊寅,以义成节度使刘沔为河阳节度使。
王逢击昭义将康良佺,败之。良佺弃石会关,退屯鼓腰岭。
黠戛斯遣将军谛德伊斯难珠等入贡,言欲徙居回鹘牙帐,请发兵之期,集会之地。上赐诏,谕以“今秋可汗击回鹘、黑车子之时,当令幽州、太原、振武、天德四镇出兵要路,邀其亡逸,便申册命,并依回鹘故事。”朝廷以回鹘衰微,吐蕃内乱,议复河、湟四镇十八州。乃以给事中刘氵蒙为巡边使,使之先备器械糗粮及诇吐蕃守兵众寡。又令天德、振武、河东训卒砺兵,以俟今秋黠越斯击回鹘,邀其溃败之众南来者,皆委氵蒙与节度团练使详议以闻。氵蒙,晏之孙也。
以道士赵归真为右街道门教授先生。
吐蕃论恐热之将岌藏丰赞恶恐热残忍,降于尚婢婢。恐热发兵击婢婢于鄯州,婢婢分兵为五道拒之。恐热退保东谷,婢婢为木栅围之,绝其水原。恐热将百馀骑突围走保薄寒山,馀众皆降于婢婢。
夏,四月,王宰进攻泽州。
上好神仙,道士赵归真得幸,谏官屡以为言。丙子,李德裕亦谏曰:“归真,敬宗朝罪人,不宜亲近!”上曰:“朕宫中无事时与之谈道涤烦耳。至于政事,朕必问卿等与次对官,虽百归真不能惑也。”德裕曰:“小人见势利所在,则奔趣之,如夜蛾之投烛。闻旬日以来,归真之门,车马辐凑,愿陛下深戒之!”
戊寅,以左仆射王起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起以文臣未尝执政,直除使相,前无此比,固辞。上曰:“宰相无内外之异,朕有阙失,卿飞表以闻!”
李德裕以州县佐官太冗,奏令吏部郎中柳仲郢裁减。六月,仲郢奏减一千二百一十四员。仲郢,公绰之子也。
宦官有发仇士良宿恶,于其家得兵仗数千。诏削其官爵,籍没家赀。
秋,七月,辛卯,上与李德裕议以王逢将兵屯翼城,上曰:“闻逢用法太严,有诸?”对曰:“臣亦尝以此诘之,逢言:‘前有白刃,法不严,其谁肯进?’”上曰:“言亦有理,卿更召而戒之!”德裕因言刘稹不可赦。上曰:“固然。”德裕曰:“昔李怀光未平,京师蝗旱,米斗千钱,太仓米供天子及六宫无数旬之储。德宗集百官,遣中使马钦绪询之。左散骑常侍李泌取桐叶抟破,以授钦绪献之。德宗召问其故,对曰:‘陛下与怀光君臣之分,如此叶不可复合矣!’由是德宗意定。既破怀光,遂用为相,独任数年。”上曰:“亦大是奇士!”
上闻扬州倡女善为酒令,敕淮南监军选十七人献之。监军请节度使杜悰同选,且欲更择良家美女,教而献之。悰曰:“监军自受敕,悰不敢预闻!”监军再三请之,不从。监军怒,具表其状,上览表默然。左右请并敕节度使同选,上曰:“敕籓方选倡女入宫,岂圣天子所为!杜悰不徇监军意,得大臣体,真宰相才也。朕甚愧之!”遽敕监军勿复选。甲辰,以悰同平章事,兼度支、盐铁转过使。及悰中谢,上劳之曰:“卿不从监军之言,朕知卿有致君之心,今相卿,如得一魏征矣!”
●卷第二百四十八
【唐纪六十四】 起阏逢困敦闰月,尽屠维大荒落,凡五年有奇。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下会昌四年(甲子,公元八四四年)
闰月,壬戌,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绅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
李德裕奏:“镇州奏事官高迪密陈意见二事:其一,以为‘贼中好为偷兵术,潜抽诸处兵聚于一处,官军多就迫逐,以致失利;经一两月,又偷兵诣他处。官军须知此情,自非来攻城栅,慎勿与战。彼淹留不过三日,须散归旧屯,如此数四空归,自然丧气。官军密遣谍者诇其抽兵之处,乘虚袭之,无不捷矣。’其二,‘镇、魏屯兵虽多,终不能分贼势。何则?下营不离故处,每三两月一深入,烧掠而去。贼但固守城栅,城外百姓,贼亦不惜。宜令进营据其要害,以渐逼之。若止如今日,贼中殊不以为惧。’望诏诸将各使知之!”
刘稹腹心将高文端降,言贼中乏食,令妇人挼穗舂之以给军。德裕访文端破贼之策,文端以为:“官军今真攻泽州,恐多杀士卒,城未易得。泽州兵约万五千人,贼常分兵太半,潜伏山谷,伺官军攻城疲弊,则四集救之,官军必失利。今请令陈许军过乾河立寨,自寨城连延筑为夹城,环绕泽州,日遣大军布陈于外以扞救兵。贼见围城将合,必出大战;待其败北,然后乘势可取。”德裕奏请诏示王宰。文端又言:“固镇寨四崖悬绝,势不可攻。然寨中无水,皆饮涧水,在寨东南约一里许。宜令王逢进兵逼之,绝其水道,不过三日,贼必弃寨遁去,官军即可追蹑。前十五里至青龙寨,亦四崖悬绝,水在寨外,可以前法取也。其东十五里则沁州城。”德裕奏请诏示王逢。文端又言:“都头王钊将万兵戍洺州,刘稹既族薛茂卿,又诛刑洺救援兵马使谈朝义兄弟三人,钊自是疑惧。稹遣使召之,钊不肯入,士卒皆哗噪,钊必不为稹用。但钊及士卒家属皆在潞州,又士卒恐己降为官军所杀,招之必不肯来。惟有谕意于钊,使引兵入潞州取稹。事成之日,许除别道节度使,仍厚有赐与,庶几肯从。”德裕奏请诏何弘潜遣人谕以此意。
刘稹年少懦弱,押牙王协、宅内兵马使李士贵用事,专聚货财,府库充溢,而将士有功无赏,由是人心离怨。刘从谏妻裴氏,冕之支孙也,忧稹将败,其弟问典兵在山东,欲召之使掌军政。士贵恐问至夺己权,且泄其奸状,乃曰:“山东之事仰成于五舅,若召之,是无三州也。”乃上。
王协荐王钊为洺州都知兵马使。钊得众心,而多不遵使府约束,同列高元武、安玉言其有贰心。稹召之,钊辞以“到洺州未立少功,实所惭恨,乞留数月,然后诣府。”许之,王协请税商人,每州遣军将一人主之,名为税商,实籍编户家赀,至于什器无所遗,皆估为绢匹,十分取其二,率高其估。民竭浮财及糗粮输之,不能充,皆璟璟不安。军将刘溪尤贪残,刘从谏弃不用。溪厚赂王协,协以刑州富商最多,命溪主之。裴问所将兵号“夜飞”,多富商子弟,溪至,悉拘其父兄。军士诉于问,问为之请,溪不许,以不逊语答之。问怒,密与麾下谋杀溪归国,并告刺史崔嘏,嘏从之。丙子,嘏、问闭城,斩城中大将四人,请降于王元逵。时高元武在党山,闻之,亦降。先是使府赐洺州军士布,人一端,寻有帖以折冬赐。会税商军将至洺州,王钊因人不安,谓军士曰:“留后年少,政非己出。今仓库充实,足支十年,岂可不少散之以慰劳苦之士!使贴不可用也。”乃擅开仓库,给士卒人绢一匹,谷十二石,士卒大喜。钊遂闭城请降于何弘敬。安玉在磁州,闻二州降,亦降于弘敬。尧山都知失马使魏元谈等降于王元逵,元逵以其久不下,皆杀之。
八月,辛卯,镇、魏奏邢、洺、磁三州降,宰相入贺。李德裕曰:“昭义根本尽在山东,三州降,则上党不日有变矣。”上曰:“郭谊必枭刘稹以自赎。”德裕曰:“诚如圣料。”上曰:“于今所宜先处者何事?”德裕请以给事中卢弘止为三州留后,曰:“万一镇、魏请占三州,朝廷难于可否。”上从之。诏山南东道兼昭义节度使卢钧乘驿赴镇。
潞人闻三州降,大惧。郭谊、王协谋杀刘稹以自赎,稹再从兄中军使匡周兼押牙,谊患之,言于稹曰:“十三郎在牙院,诸将皆莫敢言事,恐为十三郎所疑而获罪,以此失山东。今诚得十三郎不入,则诸将始敢尽言,采于众人,必获长策。”稹召匡周谕之,使称疾不入。匡周怒曰:“我在院中,故诸将不敢有异图;我出院,家必灭矣!”稹固请之,匡周不得已,弹指而出。谊令稹所亲董可武说稹曰:“山东之叛,事由五舅,城中人人谁敢相保!留后今欲何如?”稹曰:“今城中尚有五万人,且当闭门坚守耳。”可武曰:’非良策也。留后不若束身归朝,如张元益,不失作刺史。且以郭谊为留后,俟得节之日,徐奉太夫人及室家金帛归之东都,不亦善乎!”稹曰:“谊安肯如是?”可武曰:“可武已与之重誓,必不负也。”及引谊入。稹与之密约既定,乃白其母。母曰:“归朝诚为佳事,但恨已晚。吾有弟不能保,安能保郭谊!汝自图之!”稹乃素服出门,以母命署谊都知兵马使。王协已戒诸将列于外厅,谊拜谢稹已,出见诸将,稹治装于内厅。李士贵闻之,帅后院兵数千攻谊。谊叱之曰:“何不自取赏物,乃欲与李士贵同死乎!”军士乃退,共杀士贵。谊易置将吏,部署军士,一夕俱定。明日,使董可武入谒稹曰:“请议公事。”稹曰:“何不言之!”可武曰:“恐惊太夫人。”乃引稹步出牙门,至北宅,置酒作乐。酒酣,乃言:“今日之事欲全太尉一家,须留后自图去就,则朝廷必垂矜闵。”稹曰:“如所言,稹之心也。”可武遂前执其手,,崔率度自后斩之,因收稹宗族,匡周以下至襁褓中子皆杀之。又杀刘从谏父子所厚善者张谷、陈扬庭、李仲京、郭台、王羽、韩茂章、茂实、王渥、贾庠等凡十二家,并其子侄甥婿无遗。仲京,训之兄;台,行馀之子。羽,涯之从孙;茂章、茂实,约之子;渥,璠之子。庠,餗之子也。甘露之乱,仲京等亡归从谏,从谏抚养之。凡军中有小嫌者,谊日有所诛,流血成泥。乃函稹首,遣使奉表及书,降于王宰。首过泽州,刘公直举营恸哭,亦降于宰。
乙未,宰以状闻。丙申,宰相入贺。李德裕奏:“今不须复置邢、洺、磁留后,但遣卢弘止宣慰三州及成德、魏博两道。”上曰:“郭谊宜如何处之?”德裕对曰:“刘稹騃孺子耳,阻兵拒命,皆谊为之谋主。及势孤力屈,又卖稹以求赏。此而不诛,何以惩恶!宜及诸军在境,并谊等诛之!”上曰:“朕意亦以为然。”乃诏石雄将七千人入潞州,以应谣言。杜悰以馈运不给,谓谊等可赦,上熟视不应。德裕曰:“今春泽潞未平,太原复扰,自非圣断坚定,二寇何由可平!外议以为若在先朝,赦之久矣。”上曰:“卿不知文宗心地不与卿合,安能议乎!”罢卢钧山南东道,专为昭义节度使。戊戌,刘稹传首至京师。诏:“昭义五州给复一年,军行所过州县免今年秋税。昭义自刘从谏以来,横增赋敛,悉从蠲免。所藉土团并纵遣归农。诸道将士有功者,等级加赏。”
郭谊既杀刘稹,日望旌节,既久不闻问,乃曰:“必移它镇。”于是阅鞍马,治行装。及闻石雄将至,惧失色。雄至,谊等参贺毕,敕使张仲清曰:“郭都知告身来日当至,诸高班告身在此,晚牙来受之!”乃以河中兵环球场,晚牙,谊等至,唱名引入,凡诸将桀黠拒官军者,悉执送京师。加何弘敬同平章事。丁未,诏发刘从谏尸,暴于潞州市三日,石雄取其尸置球场斩坐刂之。
戊申,加李德裕太尉、赵国公,德裕固辞。上曰:“恨无官赏卿耳!卿若不应得,朕必不与卿。”初,李德裕以“韩全义以来,将帅出征屡败,其弊有三:一者,诏令下军前者,日有三四,宰相多不预闻。二者,监军各以意见指挥军事,将帅不得专进退。三者每军各有宦者为监使,悉选军中骁勇数百为牙队,其在陈战斗者,皆怯弱之士。每战,监使自有信旗,乘高立马,以牙队自卫,视军势小却,辄引旗先走,陈从而溃。”德裕乃与枢密使杨钦义、刘行深议,约敕监军不得预军政,每兵千人听监使取十人自卫,有功随例沾赏。二枢密皆以为然,白上行之。自御回鹘至泽潞罢兵,皆守此制。自非中书进诏意,更无它诏自中出者。号令既简,将帅得以施其谋略,故所向有功。自用兵以来,河北三镇每遣使者至京师,李德裕常面谕之曰:“河朔兵力虽强,不能自立,须借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归语汝使:与其使大将邀宣慰敕使以求官爵,何如自奋忠义,立功立事,结知明主,使恩出朝廷,不亦荣乎!且以耳目所及者言之,李载义在幽州,为国家尽忠平沧景,及为军中所逐,不失作节度使,后镇太原,位至宰相。杨志诚遣大将遮敕使马求官,及为军中所逐,朝廷竟不赦其罪。此二人祸福足以观矣。”德裕复以其言白上,上曰:“要当如此明告之。”由是三镇不敢有异志。
九月,诏以泽州隶河阳节度。
丁巳,卢钧入潞州。钧素宽厚爱人,刘稹未平,钧已领昭义节度,襄州士卒在行营者,与潞人战,常对陈扬钧之美。及赴镇,入天井关,昭义散卒归之道,钧皆厚抚之,人情大洽,昭议遂安。刘稹将郭谊、王协、刘公直、安全庆、李道德、刘佐尧、刘开德、董可武等至京师,皆斩之。
臣光曰:董重质之在淮西,郭谊之在昭义,吴元济、刘稹,如木偶人在伎儿之手耳。彼二人者,始则劝人为乱,终则卖主规利,其死固有馀罪。然宪宗用之于前,武宗诛之于后,臣愚以为皆失之。何则?赏奸,非义也;杀降,非信也。失义与信,何以为国!昔汉光武待王郎、刘盆子止于不死,知其非力竭则不降故也。樊崇、徐宣、王元、牛邯之徒,岂非助乱之人乎?而光武弗杀。盖以既受其降,则不可复诛故也。若既赦而复逃亡叛乱,则其死固无辞矣!如谊等,免死流之远方,没齿不还,可矣;杀之,非也!
王羽、贾庠等已为谊所杀,李德裕复下诏称“逆贼王涯、贾餗等已就昭义诛其子孙”,宣告中外,识者非之。刘从谏妻裴氏亦赐死。又令昭义降将李丕、高文端、王钊等疏昭义将士与刘稹同恶者,悉诛之,死者甚众。卢钧疑其枉滥,奏请宽之,不从。昭义属城有尝无礼于王元逵者,元逵推求得二十馀人,斩之。馀众惧,复闭城自守。戊辰,李德裕等奏:“寇孽既平,尽为国家城镇,岂可令元逵穷兵攻讨!望遣中使赐城内将士敕,招安之,仍诏元逵引兵归镇,并诏卢钧自遣使安抚。”从之。
乙亥,李德裕等请上尊号,且言:“自古帝王,成大功必告天地。父,宣懿太后祔庙,陛下未尝亲谒。”上瞿然曰:“郊庙之礼,诚宜亟行,至于徽称,非所敢当!”凡五上表,乃许之。
李德裕奏:“据幽州奏事官言:诇知回鹘上下离心,可汗欲之安西,其部落言亲戚皆在唐,不如归唐。又与室韦已相失,计其不日来降,或自相残灭。望遣识事中使赐仲武诏,谕以镇、魏已平昭义,惟回鹘未灭,仲武犹带北面招讨使,宜早思立功。”
李德裕怨太子太傅、东都留守牛僧孺、湖州刺史李宗闵,言于上曰:“刘从谏据上党十年,太和中入朝,僧孺、宗闵执政,不留之,加宰相纵去,以成今日之患,竭天下力乃能取之,皆二人之罪也。”德裕又使人于潞州求僧孺、宗闵与从谏交通书疏,无所得,乃令孔目官郑庆言从谏每得僧孺、宗闵书疏,皆自焚毁。诏追庆下御史台近问,中丞李回、知杂郑亚以为信然。河南少尹吕述与德裕书,言稹破报至,僧孺出声叹恨。德裕奏述书,上大怒,以僧孺为太子少保、分司,宗闵为漳州刺史。戊子,再贬僧孺汀州刺史,宗闵漳州长史。
上幸鄠校猎。
十一月,复贬牛僧儒循州长史,李宗闵长流封州。
十二月,以忠武节度使王宰为河东节度使,河中节度使石雄为河阳节度使。
上幸云阳校猎。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下会昌五年(乙丑,公元八四五年)
春,正月,己酉朔,群臣上尊号曰仁圣文武章天成功神德明道大孝皇帝,尊号始无“道”字,中旨令加之。庚戌,上谒太庙。辛亥,祀昊天上帝,赦天下。筑望仙台于南郊。
庚申,义安太后王氏崩。
以秘书监卢弘宣为义武节度使。弘宣性宽厚而难犯,为政简易,其下便之。河北之法,军中偶语者斩。弘宣至,除其法。诏赐粟三十万斛,在飞狐西,计运致之费逾于粟价,弘宣遣吏守之。会春旱,弘宣命军民随意自往取之,粟皆入境,约秋稔偿之。时成德、魏博皆饥,独易定之境无害。
淮南节度使李绅按江都令吴湘盗用程粮钱,强聚所部百姓颜悦女,估其资装为赃,罪当死。湘,武陵之兄子也,李德裕素恶武陵,议者多言其冤,谏官请覆按,诏遣监察御史崔元藻、李稠覆之。还言:“湘盗程粮钱有实。颜悦本衢州人,尝为青州牙推,妻亦士族,与前狱异。”德裕以为无与夺,二月,贬元藻端州司户,稠汀州司户。不复更推,亦不付法司详断,即如绅奏,处湘死。谏议大夫柳仲郢、敬晦皆上疏争之,不纳。稠,晋江人;晦,昕之弟也。
李德裕以柳仲郢为京兆尹。素与牛僧孺善,谢德裕曰:“不意太慰恩奖及此,仰报厚德,敢不如奇章公门馆!”德裕不以为嫌。
夏,四月,壬寅,以陕虢观察使李试为册黠戛斯可汗使。
五月,壬戌,葬恭僖皇后于光陵柏城之外。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二悰罢为右仆射,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铉罢为户部尚书。乙丑,以户部侍郎李回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户部如故。
祠部奏括天下寺四千六百,兰若四万,僧尼二十六万五百。
诏册黠戛斯可汗为宗英雄武诚明可汗。
秋,七月,丙午朔,日有食之。
上恶僧尼耗蠹天下,欲去之,道士赵归真等复劝之。乃先毁山野招提、兰若,至是,敕上都、东都两街各留二寺,每寺留僧三十人;天下节度、观察使治所及同、华、商、汝州各留一寺,分为三等:上等留僧二十人,中等留十人,下等五人。馀僧及尼并大秦穆护、袄僧皆勒归俗。寺非应留者,立期今所在毁撤,仍遣御史分道督之。财货田产并没官,寺材以葺公廨驿舍,铜像、钟磐以铸钱。
以山南东道节度使郑肃检校右仆射、同平章事。
诏发昭义骑兵五百、步兵千五百戍振武,节度使卢钧出至裴村饯之,潞卒素骄,惮于远戍,乘醉,回旗入城,闭门大噪,均奔潞城以避之。监军王惟直自出晓谕,乱兵击之,伤,旬日而卒。李德裕奏:“请诏河东节度使王宰以步骑一千守石会关,三千自仪州路据武安,以断邢、洺之路;又令河阳节度使石雄引兵守泽州,河中节度使韦恭甫发步骑千人戍晋州。如此,贼必无能为。”皆从之。
八月,李德裕等奏:“东都九庙神主二十六,今贮于太微宫小屋,请以废寺材复修太庙。”
壬午,诏陈释教之弊,宣告中外。凡天下所毁寺四千六百馀区,归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大秦穆护、祅僧二千馀人,毁招提、兰若四万馀区。收良田数千万顷,奴婢十五万人。所留僧皆隶主客,不隶祠部。百官奉表称贺。寻又诏东都止留僧二十人,诸道留二十人者减其半,留十人者减三人,留五人者更不留。五台僧多亡奔幽州。李德裕召进奏官谓曰:“汝趣白本使,五台僧为将必不如幽州将,为卒必不如幽州卒,何为虚取容纳之名,染于人口!独不见近日刘从谏招聚无算闲人,竟有保益!”张仲武乃封二刀付居庸关曰:“有游僧入境则斩之!”主客郎中韦博以为事不宜太过,李德裕恶之,出为灵武节度副使。
昭义乱兵奉都将李文矩为帅,文矩不从,乱兵亦不敢害。文矩稍以祸福谕之,乱兵渐听命,乃遣人谢卢钧于潞城。均还入上党,复遣之戍振武。行一驿,乃潜选兵追之。明日,及于太平驿,尽杀之。具以状闻,且请罢河东、河阳兵在境上者,从之。
九月,诏修东都太庙。
李德裕请置备边库,令户部岁入钱帛十二万缗匹,度支盐铁岁入钱帛十三万缗匹,明年减其三之一,凡诸道所进助军财货者皆入焉,以度支郎中判之。
王才人宠冠后庭,上欲立以为后。李德裕以才人寒族,且无子,恐不厌天下之望,乃止。
上饵方士金丹,性加躁急,喜怒不常。冬,十月,上问李德裕以外事,对曰:“陛下威断不测,外人颇惊惧。向者寇逆暴横,固宜以威制之;今天下既平,愿陛下宽理之,但使得罪者无怨,为善者不惊,则为宽矣。”
以衡山道士刘玄静为银青光禄大夫、崇玄馆学士,赐号广成先生,为之治崇玄馆,置吏铸印。玄静固辞,乞还山,许之。
李德裕秉政日久,好徇爱憎,人多怨之。自杜悰、崔铉罢相,宦官左右言其太专,上亦不悦。给事中韦弘质上疏,言宰相权重,不应更领三司钱谷。德裕奏称:“制置职业,人主之柄。弘质受人教导,所谓贱人图柄臣,非所宜言。”十二月,弘质坐贬官,由是众怒愈甚。
上自秋冬以来,觉有疾,而道士以为换骨。上秘其事,外人但怪上希复游猎,宰相奏事者亦不敢久留。诏罢来年正旦朝会。
吐蕃论恐热复纠合诸部击尚婢婢,婢婢遣厖结藏将兵五千拒之,恐热大败,与数十骑遁去。婢婢传檄河、湟,数恐热残虐之罪,曰:“汝辈本唐人,吐蕃无主,则相与归唐,毋为恐热所猎如狐兔也!”于是诸部从恐热者稍稍引去。
是岁,天下户四百九十五万五千一百五十一。
朝廷虽为党项置使,党项侵盗不已,攻陷邠、宁、盐州界城堡,屯叱利寨。宰相请遣使宣慰,上决意讨之。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下会昌六年(丙寅,公元八四六年)
春,二月,庚辰,以夏州节度使米暨为东北道招讨党项使。
上疾久未平,以为汉火德,改“洛”为“雒”。唐土德,不可以王气胜君名。三月,下诏改名炎。上自正月乙卯不视朝,宰相请见,不许。中外忧惧。
初,宪宗纳李锜妾郑氏,生光王怡。怡幼时,宫中皆以为不慧,太和以后,益自韬匿,群居游处,未尝发言。文宗幸十六宅宴集,好诱其言以为戏笑,号曰光叔。上性豪迈,尤所不礼。及上疾笃,日不能言。诸宦官密于禁中定策,辛酉,下诏称:“皇子冲幼,须选贤德,光王怡可立为皇太叔,更名忱,应军国政事令权句当。”太叔见百官,哀戚满容;裁决庶务,咸当于理,人始知有隐德焉。
甲子,上崩。以李德裕摄冢宰。丁卯,宣宗即位。宣宗素恶李德裕之专,即位之日,德裕奉册。既罢,谓左右曰:“适近我者非太尉邪?每顾我,使我毛发洒淅。”夏,四月,辛未朔,上始听政。
尊母郑氏为皇太后。
壬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德裕秉权日久,位重有功,众不谓其遽罢,闻之莫不惊骇。甲戌,贬工部尚书、判盐铁转运使薛元赏为忠州刺史,弟京兆少尹、权知府事元龟为崖州司户,皆德裕之党也。
杖杀道士赵归真等数人,流罗浮山人轩辕集于岭南。五月,乙巳,赦天下。上京两街先听留两寺外,更各增置八寺;僧、尼依前隶功德使,不隶主客,所度僧、尼仍令祠部给牒。
以翰林学士、兵部侍郎白敏中同平章事。
辛酉,立皇子温为郓王,氵美为雍王,泾为雅王,滋为夔王,沂为庆王。
六月,礼仪使奏“请复代宗神主于太庙,以敬宗、文宗、武宗同为一代,于庙东增置两室,为九代十一室。”从之。秋,七月,壬寅,淮南节度使李绅薨。
回鹘乌介可汗之众稍稍降散及冻馁死,所馀不及三千人。国相逸隐啜杀乌介于金山,立其弟特勒捻为可汗。
八月,壬申,葬至道昭肃孝皇帝于端陵,庙号武宗。初,武宗疾困,顾王才人曰:“我死,汝当如何?”对曰:“愿从陛下于九泉!”武宗以巾授之。武宗崩,才人即缢。上闻而矜之,赠贵妃,葬于端陵柏城之内。
以循州司马牛僧孺为衡州长史,封州流人李宗闵为郴州司马,恩州司马崔珙为安州长史,潮州刺史杨嗣复为江州刺史,昭州刺史李珏为郴州刺史。僧孺等五相皆武宗所贬逐,至是,同日北迁。宗闵未离封州而卒。
九月,以刑南节度使郴德裕为东都留守,解平章事;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肃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
以兵部侍郎、判度支卢商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商,翰之族孙也。
册黠戛斯可汗使者以国丧未行,或以为僻远小国,不足与之抗衡。回鹘未平,不应遽有建置。诏百官集议,事遂寝。
蛮寇安南,经略使裴元裕帅邻道兵讨之。
以右常侍李景让为浙西观察使。初,景让母郑氏,性严明,早寡,家贫,居于东都。诸子皆幼,母自教之。宅后古墙因雨隤陷,得钱盈船,奴婢喜,走告母。母往,焚香祝之曰:“吾闻无劳而获,身之灾也。天必以先君馀庆,矜其贫而赐之,则愿诸孤它日学问有成,乃其志也,此不敢取!”遽命掩而筑之。三子景让、景温、景庄,皆举进士及第。景让官达,发已斑白,小有过,不免捶楚。景让在浙西,有左都押牙迕景让意,景让杖之而毙。军中愤怒,将为变。母闻之,景让方视事,母出坐听事,立景让于庭而责之曰:“天子付汝以方面,国家刑法,岂得以为汝喜怒之资,妄杀无罪之人乎!万一致一方不宁,岂惟上负朝廷,使垂年之母衔羞入地,何以见汝之先人乎!命左右褫其衣坐之,将挞其背。将佐皆为之请,拜且泣,久乃释之,军中由是遂安。景庄老于场屋,每被黜,母辄挞景让。然景让终不肯属主司,曰:“朝廷取士自有公道,岂敢效人求关节乎!”久之,宰相谓主司曰:“李景庄今岁不可不收,可怜彼翁每岁受挞!”由是始及第。
冬,十月,礼院奏禘祭祝文于穆、敬、文、武四室,但称“嗣皇帝臣某昭告”,从之。
甲申,上受三洞法于箓衡山道士刘玄静。十二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上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下大中元年(丁卯,公元八四七年)
春,正月,甲寅,上祀圆丘,赦天下,改元。
二月,庚午,加卢龙节度使张仲琥同平章事,赏其屡破回鹘也。
癸未,上以旱故,减膳彻乐,出宫女,纵鹰隼,止营缮,命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卢商与御史中丞封敖疏理京城系囚。大理卿马植奏称:“卢商等务行宽宥,凡抵极法者,一切免死。彼官典犯赃及故杀人,平日大赦所不免,今因疏理而原之,使贪吏无所惩畏,死者衔冤无告,恐非所以消旱灾、致和气也。昔周饥,克殷而年丰;卫旱,讨邢而雨降。是则诛罪戮奸,式合天意,雪冤决滞,乃副圣心也。乞再加裁定。”诏两省五品以上议之。
初,李德裕执政,引白敏中为翰林学士。乃武宗崩,德裕失势,敏中乘上下之怒,竭力排之,使其党李咸讼德裕罪,德裕由是自东都留守以太子少保、分司。左谏议大夫张鹭等上言:“陛下以旱理系囚,虑有冤滞。今所原死罪,无冤可雪,恐凶险侥幸之徒常思水旱为灾,宜如马植所奏。”诏从之,皆论如法。以植为刑部侍郎,充盐铁转运使。植素以文学政事有名于时,李德裕不之重。及白敏中秉政,凡德裕所薄者,皆不次用之。以卢商为武昌节度使,以刑部尚书、判度支崔元式为门下侍郎,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韦琮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
闰三月,敕:“应会昌五年所废寺,有僧能营葺者,听自居之,有司毋得禁止。”是时君、相务反会昌之政,故僧、尼之弊皆复其旧。
己酉,积庆太后萧氏崩。
五月,幽州节度使张仲武大破诸奚。
吐蕃论恐热乘武宗之丧,诱党项及回鹘馀众寇河西,诏河东节度使王宰将代北诸军击之。宰以沙陀硃邪赤心为前锋,自麟州济河,与恐热战于盐州,破走之。
六月,以鸿胪卿李业为册黠戛斯英武诚明可汗使。
上请白敏中曰:“朕昔从宪宗之丧,道遇风雨,百官、六宫四散避去,惟山陵使长而多髯,攀灵驾不去,谁也?”对曰:“令狐楚。”上曰:“有子乎?”对曰:“长子绪今为随州刺史。”上曰:“堪为相乎?”对曰:“绪少病风痹。次子綯,前湖州刺史,有才器。”上即擢为考功郎中、知制诰。綯入谢,上问以元和故事,綯条对甚悉,上悦,遂有大用之意。
秋,八月,丙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回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葬贞献皇后于光陵之侧。
上敦睦兄弟,作雍和殿于十六宅,数临幸,置酒,作乐,击球尽欢。诸王有疾,常亲至卧内存问,忧形于色。
突厥掠漕米及行商,振武节度使史宪忠击破之。
九月,丁卯,以金吾大将军郑光为平卢节度使。光,润州人,太后之弟也。
乙酉,前永宁尉吴汝纳,讼其弟湘罪不至死,“李绅与李德裕相表里,期罔武宗,枉杀臣弟,乞召江州司户崔元藻等对辨。”丁亥,敕御史台鞫实以闻。冬,十二月,庚戌,御史台奏,据崔元藻所列吴湘冤状,如吴汝纳之言。戊午,贬太子少保、分司李德裕为潮州司马。
吏部奏,会昌四年所减州县官内复增三百八十三员。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下大中二年(戊辰,公元八四八年)
正月,甲子,群臣上尊号曰圣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赦天下。
初,李德裕执政,有荐丁柔立清直可任谏官者,德裕不能用。上即位,柔立为右补阙。德裕贬潮州,柔立上疏讼其冤。丙寅,坐阿附贬南阳尉。
西川节度使李回、桂管观察使郑亚坐前不能直吴湘冤,乙酉,回左迁湖南观察使,亚贬循州刺史,李绅追夺三任告身。中书舍人崔嘏坐草李德裕制不尽言其罪,己丑,贬端州刺史。
回鹘遏捻可汗仰给于奚王石舍朗。及张仲琥大破奚众,回鹘无所得食,日益耗散。至是,所存贵臣以下不满五百人,依于室韦。使者入贺正,过幽州,张仲武使归取遏捻等。遏捻闻之,夜与妻葛禄、子特勒毒斯等九骑西走,馀众追之不及,相与大哭。室韦分回鹘馀众为七,七姓共分之。居二日,黠戛斯遣其相阿播帅诸胡兵号七万来取回鹘,大破室韦,悉收回鹘馀众归碛北。犹有数帐,潜窜山林,钞盗诸胡。其别部厖勒,先在安西,亦自称可汗,居甘州,总碛西诸城,种落微弱,时入献见。
二月,庚子,以知制诰令狐綯为翰林学士。上尝以太宗所撰《金镜》授綯,使读之,“至乱未尝不任不肖,至治未尝不任忠贤,”上止之曰:“凡求致太平,当以此言为首。”又书《贞观政要》于屏风,每正色拱手而读之。上欲知百官名数,令狐`綯曰:“六品已下,官卑数多,皆吏部注拟;五品以上,则政府制授,各有籍,命曰具员。”上命宰相作《具员御览》五卷,上之,常置于案上。立皇子泽为濮王。上欲作五王院于大明宫,以处皇子之幼者,召术士柴岳明使相其地。岳明对曰:“臣庶之家,廷徙不常,故有自阳宅入阴宅,阴宅入阳宅。刑克祸福,师有其说,今陛下深拱法宫,万神拥卫,阴阳书本不言帝王家。”上善其言,赐束帛遣之。”
夏,五月,己未朔,日有食之。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元式罢为户部尚书。以兵部侍郎、判度支、户部周墀、刑部侍郎、盐铁转运使马植并同平章事。初,墀为义成节度使,辟韦澳为判官,及为相,谓澳曰:“力小任重,何以相助?”澳曰:“愿相公无权。”墀愕然,不知所措。澳曰:“官赏刑罚,与天下共其可否,勿以己之爱憎喜怒移之,天下自理,何权之有!”墀深然之。澳,贯之之子也。
己卯,太皇太后郭氏崩于兴庆宫。
六月,礼院检讨官王皞贬句容令。初,宪宗之崩,上疑郭太后预其谋。又,郑太后本郭太后侍儿,有宿怨,故上即位,待郭太后礼殊薄,郭太后意怏怏。一日,登勤政楼,欲自陨。上闻之,大怒,是夕,崩,外人颇有异论。上以郑太后故,不欲以郭后祔宪宗。有司请葬景陵外园,皞奏宜合葬景陵,神主配宪宗室。奏入,上大怒。白敏中召皞诘之。皞曰:“太皇太后,汾阳王之孙,宪宗在东宫为正妃,逮事顺宗为妇。宪宗厌代之夕,事出暖昧。太皇太后母天下,历五朝,岂得以暖昧之事遽废正嫡之礼乎!”敏中怒甚,皞辞气愈厉。诸相会食,周墀立于敏中之门以俟之。敏中使谢曰:“方为一书生所苦,公弟先行。”墀入,至敏中厅问其事,见皞争辨方急,墀举手加颡,叹皞孤直。明日,皞坐贬官。
秋,九月,甲子,再贬潮州司马李德裕为崖州司户,湖南观察使李回为贺州刺史。
前观翔节度使石雄诣政府自陈黑山、乌岭之功,求一镇以终老。执政以雄李德裕所荐,曰:“向日之功,朝廷以薄、孟、岐三镇酬之,足矣。”除左神武统军。雄怏怏而薨。
十一月,庚午,万寿公主适起居郎郑颢。颢,絪之孙,登进士第,为校书郎、右拾遗内供奉,以文雅著称。公主,上之爱女,故选颢尚之。有司循旧制请用银装车,上曰:“吾欲以俭约化天下,当自亲者始。”令依外命妇以铜装车。诏公主执妇礼,皆如臣庶之法,戒以毋得轻夫族,毋得预时事。又申以手诏曰:“苟违吾戒,必有太平、安乐之祸。”颢弟顗,尝得危疾,上遣使视之。还,问“公主何在?”曰:“在慈恩寺观戏场。”上怒,叹曰:“我怪士大夫家不欲与我家为昏,良有以也!”亟命召公主入宫,立之阶下,不之视。公主惧,涕泣谢罪。上责之曰:“岂有小郎病,不往省视,乃观戏乎!”遣妇郑氏。由是终上之世,贵戚皆兢兢守礼法,如山东衣冠之族。
壬午,葬懿安皇后于景陵之侧。
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琮为太子宾客、分司。
十二月,凤翔节度使崔珙奏破吐蕃,克清水。清水先隶秦州,诏以本州未复,权隶凤翔。
上见宪宗朝公卿子孙,多擢用之。刑部员外郎杜胜次对,上问其家世,对曰:“臣父黄裳,首请宪宗监国。”即除给事中。翰林学士裴谂,度之子也,上幸翰林,面除承旨。
吐蕃论恐热遣其将恭罗急藏将兵二万略地西鄙,尚婢婢遣其将拓跋怀光击之于南谷,大破之,急藏降。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下大中三年(己巳,公元八四九年)
春,正月,上与宰相论元和循吏孰为第一,周墀曰:“臣尝守土江西,闻观察使韦丹功德被于八州,没四十年,老稚歌思,如丹尚存。”乙亥,诏史馆修撰杜牧撰《丹遗爱碑》以纪之,仍擢其子河阳观察判官宙为御史。
二月,吐蕃论恐热军于河州,尚婢婢军于河源军。婢婢诸将欲击恐热,婢婢曰:“不可。我军骤胜而轻敌,彼穷困而致死,战必不利。”诸将不从。婢婢知其必败,据河桥以待之,诸将果败。婢婢收馀众,焚桥,归鄯州。
吐蕃秦、原、安乐三州及石门等七关来降。以太仆卿陆耽为宜谕使,诏泾原、宁武、凤翔、邠宁、振武皆出兵应接。
河东节度使王宰入朝,以货结贵幸,求以使相领宣武。刑部尚书、同平章事周墀上疏论之,宰遂还镇。附马都尉韦让求为京兆尹,墀言京兆尹非才望不可为,让议意寝。墀又谏上开边,由是忤旨。夏,四月,以墀为东川节度使,以御史大夫崔铉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兵部侍郎、判户部魏扶同平章事。
癸巳,卢龙奏节度使张仲武薨,军中立其子节度押牙直方。
翰林学士郑颢言于上曰:“周墀以直言入相,亦以直言罢相。”上深感悟,甲午,墀入谢,加检校右仆射。
戊戌,以张直方为卢龙留后。
五月,徐州军乱,逐节度使李廓。廓,程之子也,在镇不治。右补阙郑鲁上言其状,且曰:“臣恐新麦未登,徐师必乱。速命良帅,救此一方。”上未之省。徐州果乱,上思鲁言,擢为起居舍人。以义成节度使卢弘止为武宁节度使。武宁士卒素骄,有银刀都尤甚,屡逐主帅。弘止至镇,都虞候胡庆方复谋作乱,弘止诛之,抚循其馀,训以忠义,军府由是获安。
六月,戊申,以张直方为卢龙节度使。
泾原节度使康季荣取原州及石门、驿藏、木峡、制胜、六磐、石峡六关。秋,七月,丁巳,灵武节度使硃叔明聚长乐州。甲子,邠宁节度使张君绪取萧关。甲戌,凤翔节度使李玭取秦州。诏邠宁节度权移军于宁州以应接河西。
八月,乙酉,改长乐州为威州。河、陇老幼千馀人诣阙,己丑,上御延喜门楼见之,欢呼舞跃,解胡服,袭冠带,观者皆呼万岁。诏“募百姓垦辟三州、七关土田,五年不租税,自今京城罪人应配流者皆配十处。四道将吏能于镇戍之地为营田者,官给牛及种粮,温池盐利可赡边陲,委度支制置。其三州、七关镇戍之卒,皆倍给衣粮,仍二年一代。道路建置堡栅,有商旅往来贩易及戍卒子弟通传家信,关镇毋得留难。其山南、剑南边境有没蕃州县,亦令量力收复。”
冬,十月,改备边库为延资库。
西川节充使杜悰奏取维州。
闰十一月,丁酉,宰相以克复河、湟,请上尊号。上曰:“宪宗常有志复河、湟,以中原方用兵,未遂而崩,今乃克成先志耳。其议加顺、宪二庙尊谥以昭功烈。”
卢龙节度使张直方,暴忍,喜游猎。军中将作乱,直方知之,托言出猎,遂举族逃归京师。军中推牙将周纟林为留后,直方至京师,拜金吾大将军。
甲戌,追上顺宗谥曰至德弘道大圣大安孝皇帝,宪宗谥曰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仍改题神主。
己未,崖州司户李德裕卒。
山南西道节度使郑涯奏取扶州。
●卷第二百四十九
【唐纪六十五】 起上章敦牂,尽屠维单阏,凡十年。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四年(庚午,公元八五零年)
春,正月,庚辰朔,赦天下。
二月,以秦州隶凤翔。
夏,四月,庚戌,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马植为天平节度使。上之立也,左军中尉马元贽有力焉,由是恩遇冠诸宦者,植与之叙宗姓。上赐元贽宝带,元贽以遗植,植服之以朝,上见而识之。植变色,不敢隐。明日。罢相,收植亲吏董侔,下御史台鞫之,尽得植与元贽交通之状,再贬常州刺史。
六月,戊申,兵部侍郎、同平章事魏扶薨。以户部尚书、判度支崔龟从同平章事。
秋,八月,以白敏中判延资库。
卢龙节度使周纟林薨,军中表请以押牙兼马步都知兵马使张允伸为留后。九月,丁酉,从之。
党项为边患,发诸道兵讨之,连年无功,戍馈不已,右补阙孔温裕上疏切谏。上怒,贬柳州司马。温裕,戣之兄子也。
吐蕃论恐热遣僧莽罗蔺真将兵于鸡项关南造桥,以击尚婢婢,军于白土岭。婢婢遣其将尚鐸罗榻藏将兵据临蕃军以拒之,不利,复遣磨离罴子、烛卢巩力将兵据氂牛峡以拒之。巩力请“按兵拒险,勿与战,以奇兵绝其粮道,使进不得战,退不得还,不过旬月,其众必溃。”罴子不从。巩力曰:“吾宁为不用之人,不为败军之将。”称疾,归鄯州。罴子逆战,败死。婢婢粮乏,留拓跋怀光守鄯州,帅部落三千馀人就水草于甘州西。恐热闻婢婢弃鄯州,自将轻骑五千追之。至瓜州,闻怀光守鄯州,遂大掠河西鄯、廓等八州,杀其丁壮,劓刖其羸老及妇人,以槊贯婴儿为戏,焚其室庐,五千里间,赤地殆尽。
冬,十月,辛未,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令狐綯同平章事。
十一月,壬寅,以翰林学士刘彖为京西招讨党项行营宣慰使。
以卢龙留后张允伸为节度使。
十二月,以凤翔节度使李业、河东节度使李试着兼招讨党项使。
吏部侍郎孔温业白执政求外官,白敏中谓同列曰:“我辈须自点检,孔吏部不肯居朝廷矣。”温业,戣之弟子也。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五年(辛未,公元八五一年)
春,二月,壬戌,天德军奏摄沙州刺史张义潮遣使来降。义潮,沙州人也,时吐蕃大乱,义潮阴结豪杰,谋自拔归唐。一旦,帅众被甲噪于州门,唐人皆应之,吐番守将惊走,义潮遂摄州事,奉表来降。以义潮为沙州防御使。
以兵部侍郎裴休为盐铁转运使。休,肃之子也。自太和以来,岁运江、淮米不过四十万斛,吏卒侵盗、沉没,舟达渭仓者什不三四,大堕刘晏之法。休穷究其弊,立漕法十条,岁运米至渭仓者百二十万斛。
上颇知党项之反由边帅利其羊马,数欺夺之,或妄诛杀,党项不胜愤怨,故反。乃以右谏议大夫李福为夏绥节度使。自是继选儒臣以代边帅之贪暴者,行日复面加戒励,党项由是遂安。福,石之弟也。
上以南山、平夏党项久未平,颇厌用兵。崔铉建议,宜遣大臣镇抚。三月,以白敏中为司空、同平章事,充招讨党项行营都统、制置等使,南北两路供军使兼邠宁节度使。敏中请用裴度故事,择廷臣为将佐,许之。夏,四月,以左谏议大夫孙景商为左庶子,充邠宁行军司马;知制诰蒋伸为右庶子,充节度副使。伸,系之弟也。
初,上令白敏中为万寿公主选佳婿,敏中荐郑颢。时颢已昏卢氏,行至郑州,堂帖追还,颢甚衔之,由是数毁敏中于上。敏中将赴镇,言于上曰:“郑颢不乐尚主,怨臣入骨髓。臣在政府,无如臣何;今臣出外,颢必中伤,臣死无日矣!”上曰:“朕知之久矣,卿何言之晚邪!”命左右于禁中取小柽函以授敏中曰:“此皆郑郎谮卿之书也。朕若信之,岂任卿以至今日!”敏中归,置柽函于佛前,焚香事之。敏中军于宁州,壬子,定远城使史元破堂项九千馀帐于三交谷,敏中奏党项平。辛未,诏:“平夏党项,已就安贴。南山党项,闻出山者迫于饥寒,犹行钞掠,平夏不容,穷无所归。宜委李福存谕,于银、夏境内授以闲田。如能革心向化,则抚如赤子,从前为恶,一切不问,或有抑屈,听于本镇投牒自诉。若再犯疆场,或复入山林,不受教令,则诛讨无赦。将吏有功者甄奖,死伤者优恤。灵、夏、邠、鄜四道百姓,给复三年,邻道量免租税。向由边将贪鄙,致其怨叛,自今当更择廉良抚之。若复致侵叛,当先罪边将,后讨寇虏。”
吐蕃论恐热残虐,所部多叛。拓跋怀光使人说诱之,其众或散归部落,或降于怀光。恐热势孤,乃扬言于众曰:“吾今入朝于唐,借兵五十万来诛不服者,然后以渭州为国城,请唐册我为赞普,谁敢不从!”五月,恐热入朝,上遣左丞李景让就礼宾院问所欲。恐热气色骄倨,语言荒诞,求为河渭节度使。上不许,召对三殿,如常日胡客,劳赐遣还。恐热怏怏而去,复归落门川,聚其旧众,欲为边患。会久雨,乏食,众稍散,才有三百馀人,奔于廓州。
六月,立皇子润为鄂王。
进士孙樵上言:“百姓男耕女织,不自温饱,而群僧安坐华屋,美衣精馔,率以十户不能养一僧。武宗愤其然,发十七万僧,是天下一百七十万户始得苏息也。陛下即位以来,修复废寺,天下斧斤之声至今不绝,度僧几复其旧矣。陛下纵不能如武宗除积弊,奈何兴之于已废乎!日者陛下欲修国东门,谏官上言,遽为罢役。今所复之寺,岂若东门之急乎?所役之功,岂右东门之劳乎?愿早降明诏,僧未复者勿复,寺未修者勿修,庶几百姓犹得以息肩也。”秋,七月,中书门下奏:“陛下崇奉释氏,群下莫不奔走,恐财力有所不逮,因之生事扰人,望委所在长吏量加撙节。所度僧亦委选择有行业者,若容凶粗之人,则更非敬道也。乡村佛舍,请罢兵日修。”从之。
八月,白敏中奏,南山党项亦请降。时用兵岁久,国用颇乏,诏并赦南山党项,使之安业。
冬,十月,乙卯,中书门下奏:“今边事已息,而州府诸寺尚未毕功,望且令成之。其大县远于州府者,听置一寺,其乡村毋得更置佛舍。”从之。
戊辰,以户部侍郎魏谟同平章事,仍判户部。时上春秋已高,未立太子,群臣莫敢言。谟入谢,因言:“今海内无事,惟未建储副,使正人辅导,臣窃以为忧。”且泣。时人重之。
蓬、果群盗依阻鸡山,寇掠三川。以果州刺史王贽弘充三川行营都知兵马使,以讨之。
制以党项既平,罢白敏中教统,但以司空、平章事充邠宁节度使。张义潮发兵略定其旁瓜、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十州,遣其兄义泽奉十一州图籍入见,于是河、湟之地尽入于唐。十一月,置归义军于沙州,以义潮为节度使、十一州观察使,又以义潮判官曹义金为归义军长史。
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龟从同平章事,充宣武节度使。
右羽林统军张直方坐出猎累日不还宿卫,贬左骁卫将军。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六年(壬申,公元八五二年)
春,二月,王贽弘讨鸡山贼,平之。
是时,山南西道节度使封敖奏巴南妖贼言辞悖慢,上怒甚。崔铉曰:“此皆陛下赤子,迫于饥寒,盗弄陛下兵于溪谷间,不足辱大军,但遣一使者可平矣。”乃遣京兆少尹刘潼诣果州招谕之。潼上言请不发兵攻讨,且曰:“今以日月之明烛愚迷之众,使之稽颡归命,其势甚易。所虑者,武臣耻不战之功,议者责欲速之效耳。”潼至山中,盗弯弓待之,潼屏左右直前曰:“我面受诏赦汝罪,使汝复为平人。闻汝木弓射二百步,今我去汝十步,汝真欲反者,可射我!”贼皆投弓列拜,请降。潼归馆,而王贽弘与中使似先义逸引兵已至山下,竟击灭之。
三月,敕先赐右卫大将军郑光鄠县及云阳庄并免税役。中书门下奏,以为:“税役之法,天下皆同。陛下屡发德音,欲使中外画一,今独免郑光,似稍乖前意。事虽至细,系体则多。”敕曰:“朕以郑光元舅之尊贵,欲优异令免征税,初不细思。况亲戚之间,人所难议,卿等苟非爱我,岂进嘉言!庶事能尽如斯,天下何忧不理!有始有卒,当共守之,并依所奏。”
夏,四月,甲辰,以邠宁节度使白敏中为西川节度使。
湖南奏,团练副使冯少端讨衡州贼帅邓裴,平之。
党项复扰边,上欲择可为邠宁帅者而难其人,从容与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须昌毕諴论边事,諴援古据今,具陈方略。上悦曰:“吾方择帅,不意颇、牧近在禁廷。卿其为朕行乎!”諴欣然奉命。上欲重其资履,六月,壬申,先以諴为刑部侍郎,癸酉,乃除邠宁节度使。雍王氵美薨,追谥靖怀太子。
河东节度使李业纵吏民侵掠杂虏,又妄杀降者,由是北边扰动。闰月,庚子,以太子少师卢钧为河东节度使。业内有所恃,人莫敢言,魏谟独请贬黜。上不许,但徙义成节度使。卢钧奏度支郎中韦宙为副使。宙遍诣塞下,悉召酋长,谕以祸福,禁唐民毋得入虏境侵掠,犯者必死,杂虏由是遂安。掌书记李璋杖一牙职,明日,牙将百馀人诉于钧,钧杖其为首者,摘戍外镇,馀皆罚之,曰:“边镇百馀人,无故横诉,不可不抑。”璋,绛之子也。
八月,甲子,以礼部尚书裴休同平章事。
獠寇昌、资二州。
冬,十月,邠宁节度使毕諴奏招谕党项皆降。
骁卫将军张直方坐以小过屡杀奴婢,贬恩州司户。
十一月,立宪宗子惴为棣王。
十二月,中书门下奏:“度僧不精,则戒法堕坏;造寺无节,则损费过多,请自今诸州准元敕许置寺外,有胜地灵迹许修复,繁会之县许置一院。严禁私度僧、尼。若官度僧、尼有阙,则择人补之,仍申祠部给牒。其欲远游寻师者,须有本州公验。”从之。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七年(癸酉,公元八五三年)
春,正月,戊申,上祀圆丘;赦天下。
夏,四月,丙寅,敕:“自今法司处罪,用常行杖。杖脊一,折法杖十;杖臀一,折笞五。使吏用法有常准。”
冬,十二月,左补阙赵璘请罢来年元会,止御宣政。上以问宰相,对曰:“元会大礼,不可罢。况天下无事。”上曰:“近华州奏有贼光火劫下邽,关中少雪,皆朕之忧,何谓无事!虽宣政亦不可御也。”
上事郑太后甚谨,不居别宫,朝夕奉养。舅郑光历平卢、河中节度使。入朝,上与之论为政,光应对鄙浅,上不悦,留为右羽林统军,使奉朝请。太后数言其贫,上辄厚赐金帛,终不复任以民宫。
度支奏:“自河、湟平,每岁天下所纳钱九百二十五万馀缗,内五百五十万馀缗租税,八十二万馀缗榷酤,二百七十八万馀缗盐利。”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八年(甲戌,公元八五四年)
春,正月丙戌朔,日有食之。罢元会。
上自即位以来,治弑宪宗之党,宦官、外戚乃至东宫官属,诛窜甚众。虑人情不安,丙申,诏:“长庆之初,乱臣贼子,顷搜擿馀党,流窜已尽,其馀族从疏远者,一切不问。”
二月,中书门下奏拾遗、补阙缺员,请更增补。上曰:“谏官要在举职,不必人多,如张道符、牛丛、赵璘辈数人,使朕日闻所不闻足矣。”丛,僧孺之子也。久之,丛自司勋员外郎出为睦州刺史,入谢,上赐之紫。丛既谢,前言曰:“臣所服绯,刺史所借也。”上遽曰:“且赐绯。”上重惜服章,有司常具绯、紫衣数袭从行,以备赏赐,或半岁不用其一,故当时以绯、紫为荣。上重翰林学士,至于迁官,必校岁月,以为不可以官爵私近臣也。
秋,九月,丙戌,以右散骑常侍高少逸为陕虢观察使。有敕使过硖石,怒饼黑,鞭驿吏见血。少逸封其饼以进。敕使还,上责之曰:“深山中如此食岂易得!”谪配恭陵。
立皇子洽为怀王,汭为昭王,汶为康王。
上猎于苑北,遇樵夫,问其县,曰:“泾阳人也。”“令为谁?”曰:“李行言。”“为政何如?”曰:“性执。有强盗数人,军家索之,竟不与,尽杀之。”上归,帖其名于寝殿之柱。冬,十月,行言除海州刺史,入谢。上赐之金紫,问曰:“卿知所以衣紫乎?”对曰:“不知。”上命取殿柱之贴示之。
上以甘露之变,惟李训、郑注当死,自馀王涯、贾餗等无罪,诏皆雪其冤。
上召翰林学士韦澳,托以论诗,屏左右与之语曰:“近日外间谓内侍权势何如?”对曰:“陛下威断,非前朝之比。”上闭目摇首曰:“全未,全未!尚畏之在。卿谓策将安在!”对曰:“若与外廷议之,恐有太和之变,不若就其中择有才识者与之谋。”上曰:“此乃末策。朕已试之矣,自衣黄、衣绿至衣绯,皆感恩,才衣紫则相与为一矣!”上又尝与令狐綯谋尽诛宦官,恐滥及无辜,密奏曰:“但有罪勿舍,有阙勿补,自然渐耗,至于尽矣。”宦者窃见其奏,由是益与朝士相恶,南北司如水火矣。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九年(乙亥,公元八五五年)
春,正月,甲申,成德军奏节度使王元逵薨,军中立其子节度副使绍鼎。癸卯,以绍鼎为成德留后。
二月,以醴泉令李君奭为怀州刺史。初,上校猎渭上,有父老以十数,聚于佛祠。上问之,对曰:“醴泉百姓也。县令李君奭有异政,考满当罢,诣府乞留,故此祈佛,冀谐所愿耳。”及怀州刺史阙,上手笔除君奭,宰相莫之测。君奭入谢,上以此奖厉,众始知之。三月,诏邠宁节度使毕諴还邠州。先是,以河、湟初附,党项未平,移邠宁军于宁州。至是,南山、平夏、党项皆安,威、盐、武三州军食足,故令还理所。
夏,闰四月,诏以“州县差役不均,自今每县据人贫富及役轻重作差科簿,送刺史检署讫,锁于令厅,每有役事委令,据簿轮差。”
五月,丙寅,以王绍鼎为成德节度使。
上聪察强记,宫中厮役给洒扫者,皆能识其姓名,才性所任,呼召使令,无差误者。天下奏狱吏卒姓名,一览皆记之。度支奏渍污帛,误书“渍”为“清”,枢密承旨孙隐中谓上不之见,辄足成之,及中书复入,上怒,推按擅改章奏者罚谪之。上密令翰林学士韦澳纂次诸州境土风物及诸利害为一书,自写而上之,虽子弟不知也,号曰《处分语》。他日,邓州刺史薛弘宗入谢,出,谓澳曰:“上处分本州事惊人。”澳询之,皆《处分语》中事也。澳在翰林,上或遣中使宣旨草诏。事有不可者,澳辄曰:“兹事须降御札,方敢施行。”淹留至旦,上疏论之,上多从之。
秋,七月,浙东军乱,逐观察使李讷。讷,逊之弟子也,性卞急,遇将士不以礼,故乱作。
淮南饥,民多流亡,节度使杜悰荒于游宴,政事不治。上闻之,甲午,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铉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丁酉,以悰为太子太傅、分司。
九月,乙亥,贬李讷为朗州刺史,监军王宗景杖四十,配恭陵。仍诏“自今戎臣失律,并坐监军。”以礼部侍郎沈询为浙东观察使。询,传师之子也。
冬,十一月,以吏部侍郎柳仲郢为兵部侍郎,充盐铁转运使。有闾阎医工刘集因缘交通禁中,上敕盐铁补场官。仲郢上言:“医工术精,宜补医官。若委务铜盐,何以课其殿最!且场官贱品,非特敕所宜亲,臣未敢奉诏!”上遽批:“刘集宜赐绢百匹,遣之。”他日,见仲郢,劳之曰:“卿论刘集事甚佳。”上尝若不能食,召医工梁新诊脉,治之数日,良已。新因自陈求官,上不许,但敕盐铁使月给钱三十缗而已。
右威卫大将军康季荣前为泾原节度使,擅用官钱二万缗,事觉,季荣请以家财偿之。上以季荣有开河、湟功,许之。给事中封还敕书,谏官亦上言。十二月,庚辰,贬季荣夔州长史。
江西观察使郑祗德以其子颢尚主通显,固求散地,甲午,以祗德为宾客、分司。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十年(丙子,公元八五六年)
春,正月,丁巳,以御史大夫郑朗为工部尚书、同平章事。
上命裴休极言时事,休请早建太子,上曰:“若建太子,则朕遂为闲人。”休不敢复言。二月,丙戌,休以疾辞位,不许。
三月,辛亥,诏以“回鹘有功于国,世为婚姻,称臣奉贡,北边无警。会昌中虏廷丧乱,可汗奔亡,属奸臣当轴,遽加殄灭。近有降者云,已厖历今为可汗,尚寓安西,俟其归复牙帐,当加册命。”
上以京兆久不理,夏,五月,丁卯,以翰林学士、工部侍郎韦澳为京兆尹。澳为人公直,既视事,豪贵敛手。郑光庄吏恣横,为闾里患,积年租税不入,澳执而械之。上于延英问澳,澳具奏其状。上曰:“卿何以处之?”澳曰:“欲置于法。”上曰:“郑光甚爱之,何如?”对曰:“陛下自内庭用臣为京兆,欲以清畿甸之积弊,若郑光庄吏积年为蠹,得宽重辟,是陛下之法独行于贫户耳,臣未敢奉诏。”上曰:“诚如此。但郑光带我不置,卿与痛杖,贷其死,可乎?”对曰:“臣不敢不奉诏,愿听臣且系之,俟征足及释之。”上曰:“灼然可。朕为郑光故挠卿法,殊以为愧。”澳归府,即杖之。督租数百斛足,乃以吏归光。
六月,戊寅,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裴休同平章事,充宣武节度使。
司农卿韦廑欲求夏州节度使,有术士知之,诣廑门曰:“吾善醮星辰,求官无不如意。”廑信之,夜,设醮具于庭。术士曰:“请公自书官阶一通。”既得之,仰天大呼曰:“韦廑有异志,令我祭天。”廑举家拜泣曰:“愿山人赐百口之命!”家之货财珍玩尽与之。逻者怪术士服鲜衣,执以为盗。术士急,乃曰:“韦廑令我祭天,我欲告之,彼以家财求我耳。”事上闻,秋,九月,上召廑面诘之,具知其冤,谓宰相曰:“韦廑城南甲族,为奸人所诬,勿使狱吏辱之。”立以术士付京兆,杖死,贬廑永州司马。
户部侍郎、判户部、附马都尉郑颢营求作相甚切。其父祗德闻之,与书曰:“闻汝已判户部,是吾必死之年;又闻欲求宰相,是吾必死之日也。”颢惧,累表辞剧务。
冬,十月,乙酉,以颢为秘书监。
上遣使诣安西镇抚回鹘,使者至灵武,会回鹘可汉遣使入贡。十一月,辛亥,册拜为嗢禄登里罗汩没密施合俱录毘伽怀建可汗,以卫尉少卿王端章充使。
吏部尚书李景让上言:“穆宗乃陛下兄,敬宗、文宗、武宗乃兄之子,陛下拜兄尚可,拜侄可乎!是使陛下不得亲事七庙也,宜迁四主出太庙,还代宗以下入庙。”诏百官议其事,不决而止。时人以是薄景让。敕“于灵感、会善二寺置戒坛,诸僧、尼应填阙者委长老僧选择,给公赁,赴两坛受戒,两京各选大德十人主其事。有不堪者罢之,堪者给牒,遣归本州。不见戒坛公牒,毋得私容。仍先选旧僧、尼,旧僧、尼无堪者,乃选外人。”
壬辰,以户部侍郎、判户部崔慎由为工部尚书、同平章事。上每命相,左右无知者。前此一日,令枢密宣旨于学士院,以兵部侍郎、判度支萧鄴同平章事。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覆奏:“鄴所判度支应罢否?”上以为归长等佑之,即手书慎由名及新命付学士院,仍云“落判户部事”。鄴,明之八世孙也。
内园使李敬寔遇郑郎不避马,郎奏之。上责敬寔,对曰:“供奉官例不避。”上曰:“汝衔敕命,横绝可也,岂得私出而不避宰相乎!”命剥色,配南牙。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十一年(丁丑,公元八五七年)
春,正月,丙午,以御史中丞兼尚书右丞夏侯孜为户部侍郎、判户部事。先是,判户部有缺,京兆尹韦澳奏事,上欲以澳补之。辞曰:“臣比年心力衰耗,难以处繁剧,屡就陛下乞小镇,圣恩未许。”上不悦。及归,其甥柳玼之。澳曰:“主上不与宰辅佥议,私欲用我,人必谓我以他歧得之,何以自明!且尔知时事浸不佳乎?由吾曹贪名位所致耳。”丙辰,以澳为河阳节度使。玼仲郢之子也。
上欲幸华清宫,谏官论之甚切,上为之止。上乐闻规谏,凡谏官论事、门下封驳,苟合于理,多屈意从之;得大臣章疏,必焚香盥手而读之。
二月,辛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魏谟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谟为相,议事于上前,它相或委曲规讽,谟独正言无所避。上每叹曰:“谟绰有祖风,我心重之”。然竟以刚直为令狐綯所忌而出之。
岭南溪洞蛮屡为侵盗。夏,四月,壬申,以右千牛大将军宋涯为安南、邕管宣慰使。五月,乙巳,以涯为安南经略使。容州军乱,逐经略使王球。六月,癸巳,以涯为容管经略使。
甲午,立皇子灌为卫王,澭为广王。
秋,七月,庚子,以兵部侍郎、判度支萧鄴同平章事,仍判度支。
教坊祝汉贞,滑稽敏给,上或指物使之口占,摹咏有如宿构,由是宠冠诸优。一日,在上前抵掌诙谐,颇及外事。上正色谓之曰:“我畜养尔曹,正供戏笑耳,岂得辄预朝政邪!”自是疏之。会其子坐赃,杖死,流汉贞于天德军。乐工罗程,善琵琶,自武宗朝已得幸。上素晓音律,尤有宠。程恃恩暴横,以睚眦杀人,系京兆狱。诸乐工欲为之请,因上幸后苑奏乐,乃设虚坐,置琵琶,而罗拜于庭,且泣。上问其故,对曰:“罗程负陛下,万死,然臣等惜其天下绝艺,不复得奉宴游矣!”上曰:“汝曹所惜者罗程艺,朕所惜者高祖、太宗法。”竟杖杀之。八月,成德节度使王绍鼎薨。绍鼎沉湎无度,好登楼弹射人以为乐,众欲逐之。会病薨,军中立其弟节度副命名绍懿。戊寅,以绍懿为成德留后。
九月,辛酉,以太子太师卢钧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
冬,十月,己巳,以秦成防御使李承勋为泾原节度使。承勋,光弼之孙也。先是,吐蕃酉长尚延心以河、渭二州部落来降,拜武卫将军。承勋利其羊马之富,诱之入凤林关,居秦州之西。承勋与诸将谋执延心,诬云谋叛,尽掠其财,徙其众于荒远。延心知之,因承勋军宴,坐中谓承勋曰:“河、渭二州,土旷人稀,因以饥疫。唐人多内徙三川,吐蕃皆远遁于叠宕之西,二千里间,寂无人烟。延心欲入见天子,请尽帅部众分徙内地,为唐百姓,使西边永无扬尘之警,其功亦不愧于张义潮矣。”承勋欲自有其功,犹豫未许。延心复曰:“延心既入朝,落部内徙,但惜秦州无所复恃耳。”承勋与诸将相顾默然。明日,诸将言于承勋曰:“明公首开营田,置使府,拥万兵,仰给度支,将士无战守之劳,有耕市之利。若从延心之谋,则西陲无事,朝廷必罢使府,省戍兵,还以秦州隶凤翔,吾属无所复望矣。”承勋以为然,即奏延心为河、渭都游奕使,使统其众居之。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朗以疾辞位。壬申,以朗为太子太师。
上晚节颇好神仙,遣中使迎道士轩辕集于罗浮山。
王端章册立回鹘可汗,道为黑车子所塞,不至而还。辛卯,贬端章贺州司马。
十一月,壬寅,以成德军留后王绍懿为节度使。
十二月,萧鄴罢判度支。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十二年(戌寅,公元八五八年)
春,正月,以康王傅、分司王式为安南都护、经略使。式有才略,至交趾,树芀木为栅,可支数十年。深堑其外,泄城中水,堑外植竹,寇不能冒。选教士卒甚锐。顷之,南蛮大至,屯锦田步,去交趾半日程。式意思安闲,遣译逾之,中其要害,蛮一夕引去,遣人谢曰:“我自执叛獠耳,非为寇也。”安南都校罗行恭,久专府政,麾下精兵二千,都护中军才羸兵数百。式至,杖其背,黜于边徼。
初,户部侍郎、判度支刘彖为翰林学士,上器重之。时为河东节度使。手诏征入朝,彖奏发河东,外人始知之。戊午,以彖同平章事。彖,仁轨之五世孙也。彖与崔慎由议政于上前,慎由曰:“惟当甄别品流,上酬万一。”彖曰:“昔王夷甫祖尚浮华,妄分流品,致中原丘虚。今盛明之朝,当循名责实,使百官各称其职;而遽以品流为先,臣未知致理之日。”慎由无以对。轩辕集至长安,上召入禁中,问曰:“长生可学乎?”对曰:“王者屏欲而崇德,则自然受天遐福,何处更求长生?”留数月,坚求还山,乃遣之。
二月,甲子朔,罢公卿朝拜光陵及忌日行香,悉移宫人于诸陵。
戊辰,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慎由为东川节度使。
上欲御楼肆赦,令狐綯曰:“御楼所费甚广,事须有名,且赦不可数。”上不悦,曰:“遣朕于何得名!”慎由曰:“陛下未建储宫,四海属望。若举此礼,虽郊祀亦可,况于御楼!”时上饵方士药,已觉躁渴,而外人未知,疑忌方深,闻之,俯首不复言。旬日,慎由罢相。
勃海王彝震卒。癸未,立其弟虔晃为勃海王。
夏,四月,以右街使、附马都尉刘异为邠宁节度使。异尚安平公主,上妹也。
庚子,岭南都将王令寰作乱,囚节度使杨发。发,苏州人也。
戊申,以兵部侍郎、盐铁转运使夏侯孜同平章事。
五月,丙寅,工部尚书、同平章事刘彖薨。彖病笃,犹手疏论事,上皆惜之。
以右金吾大将军李燧为岭南节度使,已命中使赐之节,给事中萧亻放封还制书。上方奏乐,不暇别召中使,使优人追之,节及燧门而返。亻放,俛之从父弟也。辛巳,以泾原节度使李承勋为岭南节度使,发邻道兵讨乱者,平之。
是日,湖南军乱,都将石载顺等逐观察使韩悰,杀都押牙王桂直。琮待将士不以礼,故及于难。
六月,丙申,江西军乱,都将毛鹤逐观察使郑宪。
初,安南都护李涿为政贪暴,强市蛮中马牛,一头止与盐一斗。又杀蛮酋杜存诚。群蛮怨怒,导南诏侵盗边境。峰州有林西原,旧有防冬兵六千,其旁七绾洞蛮,其酋长曰李由独,常助中国戍守,输租赋。知峰州者言于涿,请罢戍兵,专委由独防遏。于是由独势孤,不能自立,南诏拓东节度使以书诱之,以甥妻其子,补拓东押牙,由独遂帅其众臣于南诏。自是安南始有蛮患。是月,蛮寇安南。
秋,七月,丙寅,宣州都将康全泰作乱,逐观察使郑薰。薰奔扬州。
丁卯,右补阙内供奉张潜上疏,以为:“籓府代移之际,皆奏仓库蓄积之数,以羡馀多为课绩,朝廷亦因而甄奖。窃惟籓府财赋,所出有常,苟非赋敛过差,及停废将士,减削衣粮,则羡馀何从而致!比来南方诸镇数有不宁,皆此故也。一朝有变,所蓄之财悉遭剽掠。又发兵致讨,费用百倍,然则朝廷竟有何利!乞自今籓府长吏,不增赋敛,不减粮赐,独节游宴,省浮费,能致羡馀者,然后赏之。”上嘉纳之。容管奏都虞候来正谋叛,经略使宋涯捕斩之。初,忠武军精兵皆以黄冒首,号黄头军。李承勋以百人定岭南,宋涯使麾下效其服装,亦定容州。安南有恶民,屡为乱,闻之,惊曰:“黄头军度海来袭我矣!”相与夜围交趾城,鼓噪:“愿送都护北归,我须此城御黄头军。”王式方食,或劝出避之。式曰:“吾足一动,则城溃矣。”徐食毕,擐甲,率左右登城,建大将旗,坐而责之,敌者反走。明日,悉捕诛之。有杜守澄者,自齐、梁以来拥众据溪洞,不可制。式离间其亲党,守澄走死。安南饥乱相继,六年无上供,军中犒赏。式始修贡赋,飨将士。占城、真腊皆复通使。
淮南节度使崔铉奏已出兵讨宣州贼。八月,甲午,以铉兼宣歙观察使。己亥,以宋州刺史温璋为宣州团练使。璋,造之子也。
河南、北、淮南大水,徐、泗水深五丈,漂没数万家。
冬,十月,建州刺史于延陵入辞,上曰:“建州去京师几何?”对曰:“八千里。”上曰:“卿到彼为政善恶,朕皆知之,勿谓其远。此阶前则万里也,卿知之乎?”延陵悸慑失绪,上抚而遣之。到官,竟以不职贬复州司马。
令狐綯拟李远杭州刺史,上曰:“吾闻远诗云:‘长日惟消一局棋’,安能理人!”綯曰:“诗人托此为高兴耳,未必实然。”上曰:“且令往试观之。”上诏刺史毋得外徙,必令至京师,面察其能否,然后除之。令狐綯尝徙其故人为邻州刺史,便道之官。上见其谢上表,以问綯,对曰:“以其道近,省送迎耳。”上曰:“朕以刺史多非其人,为百姓害,故欲一一见之,访问其所施设,知其优劣以行黜陟。而诏命既行,直废格不用,宰相可畏有权!”时方寒,綯汗透重裘。
上临朝,接对群臣如宾客,虽左右近习,未尝见其有惰容。每宰相奏事,旁无一人立者,威严不可仰视。奏事毕,忽怡然曰:“可以闲语矣。”因问闾阎细事,或谈宫中游宴,无所不至。一刻许,复整容曰:“卿辈善为之,朕常恐卿辈负朕,后日不复得再相见。”乃起入宫。令狐綯谓人曰:“吾十年秉政,最承恩遇;然每延英奏事,未尝不汗沾衣也!”
初,山南东道节度使徐商,以封疆险阔,素多盗贼,选精兵数百人别置营训练,号捕盗将。及湖南逐帅,诏商讨之。南遣捕盗将二百人讨平之。
崔铉奏克宣州,斩康全泰及其党四百馀人。
上以光禄卿韦宙父丹有惠政于江西,以宙为江西观察使,发邻道兵以讨毛鹤。
崔铉以宣州已平,辞宣歙观察使。十一月,戊寅,以温璋为宣歙观察使。
兵部侍部、判户部蒋伸从容言于上曰:“近日官颇易得,人思侥幸。”上惊曰:“如此,则乱矣!”对曰:“乱则未乱,但侥幸者多,乱亦非难。”上称叹再三。伸三起,上三留之,曰:“异日不复得独对卿矣。”伸不谕。十二月,甲寅,以伸同平章事。
韦宙奏克洪州,斩毛鹤及其党五百馀人。宙过襄州,徐商遣都将韩季友帅捕盗将从行。宙至江州,季友请夜帅其众自陆道间行,比明,至洪州,州人不知,即日讨平之,宙奏留捕盗将二百人于江西,以季友为都虞候。
宣宗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下大中十三年(己卯,公元八五九年)
春,正月,戊午朔,赦天下。
三月,割河东云、蔚、朔三州隶大同军。
夏,四月,辛卯,以校书郎于琮为左拾遗内供奉。初,上欲以悰尚永福公主,既而中寝。宰相请其故,上曰:“朕近与此女子会食,对朕辄折匕箸。性情如是,岂可为士大夫妻!”乃更命悰尚广德公主。二公主皆上女。琮,敖之子也。
武宁节度使康季荣不恤士卒,士卒噪而逐之。上以左金吾大将军田牟尝镇徐州,有能名,复以为武宁节度使,一方遂安。贬季荣于岭南。
六月,癸巳,封宪宗子惕为彭王。
初,上长子郓王温,无宠,居十六宅,馀子皆居禁中。夔王滋,第三子也,上爱之,欲以为嗣,为其非次,故久不建东宫。上饵医官李玄伯、道士虞紫芝、山人王乐药,疽发于背。八月,疽甚,宰相及朝臣皆不得见,上密以夔王属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儒、宣徽南院使王居方,使立之。三人及右军中尉王茂玄,皆上平日所厚也。独左军中尉王宗实素不同心,三人相与谋,出宗实为淮南监军。宗实已受敕于宣化门外,将自银台门出。左军副使亓元实谓宗实曰:“圣人不豫逾月,中尉止隔门起居,今日除改,未可辨也。何不见圣人而出!”宗实感寤,复入,诸门已踵故事增人守捉矣。亓元实翼导宗实直至寝殿,上已崩,东首环泣矣。宗实叱归长等,责以矫诏,皆捧足乞命。乃遣宣徽北院使齐元简迎郓王。壬辰,下诏立郓王为皇太子,权句当军国政事,仍更名漼。收归长、公儒、居方,皆杀之。癸巳,宣遗制,以令狐綯摄冢宰。
宣宗性明察沉断,用法无私,从谏如流,重惜官赏,恭谨节俭,惠爱民物,故大中之政,讫于唐亡,人思咏之,谓之小太宗。
丙申,懿宗即位。癸卯,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以王宗实为骠骑上将军。李玄伯、虞紫芝、王乐皆伏诛。
九月,追尊上母晁昭容为元昭皇太后。
加魏博节度使何弘敬兼中书令,幽州节度使张允伸同平章事。冬,十月,辛卯,赦天下。
十一月,戊午,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萧鄴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
十二月,甲申,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杜审权同平章事。审权,元颖之弟孙也。
浙东贼帅裘甫攻陷象山,官军屡败,明州城门昼闭,进逼剡县,有众百人,浙东骚动。观察使郑祗德遣讨击副使刘勍、副将范居植将兵三百,合台州军共讨之。
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令狐綯执政岁久,忌胜己者,中外侧目,其子氵高颇招权受贿。宣宗既崩,言事者竞攻其短。丁酉,以綯同平章事,充河中节度使。以前荆南节度使、同平章事白敏中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初,韦皋在西川,开青溪道以通群蛮,使由蜀入贡。又选群蛮子弟聚之成都,教以书数,欲以慰悦羁縻之。业成则去,复以他子弟继之。如是五十年,群蛮子弟学于成都者殆以千数,军府颇厌于禀给。又,蛮使入贡,利于赐与,所从傔人浸多,杜悰为西川节度使,奏请节减其数,诏从之。南诏丰祐怒,其贺冬使者留表付巂州而还。又索习学子弟,移牒不逊,自是入贡不时,颇扰边境。会宣宗崩,遣中使告哀,时南诏丰祐适卒,子酋龙立,怒曰:“我国亦有丧,朝廷不吊祭。又诏书乃赐故王。”遂置使者于外馆,礼遇甚薄。使者还,具以状闻。上以酋龙不遣使来告丧,又名近玄宗讳,遂不行册礼。酋龙乃自称皇帝,国号大礼,改元建极,遣兵陷播州。
●卷第二百五十
【唐纪六十六】 起上章执徐,尽强圉大渊献,凡八年。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上咸通元年(庚辰,公元八六零年)
春,正月,乙卯,浙东军与裘甫战于桐柏观前,范居植死,刘勍仅以身免。乙丑,甫帅其徒千馀人陷剡县,开府库,募壮士,众至数千人。越州大恐。时二浙久安,人不习战,甲兵朽钝,见卒不满三百,郑祗德更募新卒以益之。军吏受赂,率皆得孱弱者。祗德遣子将沈君纵、副将张公署、望海镇将李珪将新卒五百击裘甫。二月,辛卯,与甫战于剡西,贼设伏于三溪之南,而陈于三溪之北,壅溪上流,使可涉。既战,阳败走,官军追之,半涉,决壅,水大至,官军大败,三将皆死,官军几尽。于是山海诸盗及它道无赖亡命之徒,四面云集,众至三万,分为三十二队。其小帅有谋略者推刘暀,勇力推刘庆、刘从简。群盗皆遥通书币,求属麾下。甫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改元曰罗平,铸印曰天平。大聚资粮,购良工,治器械,声震中原。
丙申,葬圣武献文孝皇帝于贞陵,庙号宣宗。
丙午,白敏中入朝,坠陛,伤腰,肩舆以归。郑祗德累表告急,且求救于邻道。浙西遣牙将凌茂贞将四百人、宣歙遣牙将白琮将三百人赴之。祗德始令屯郭门及东小江,寻复召还府中以自卫。祗德馈之,比度支常馈多十三倍,而宣、润将士犹以为不足。宣、润将士请土军为导,以与贼战。诸将或称病,或阳坠马,其肯行者必先邀职级,竟不果遣。贼游骑至平水东小江,城中士民储舟裹粮,夜坐待旦,各谋逃溃。朝廷知祗德懦怯,议选武将代之。夏侯孜曰:“浙东山海幽阻,可以计取,难以力攻。西班中无可语者。前安南都护王式,虽儒家子,在安南威服华夷,名闻远近,可任也。”诸相皆以为然。遂以式为浙东观察使,征祗德为宾客。三月,辛亥朔,式入对,上问以讨贼方略。对曰:“但得兵,贼必可破。”有宦官侍侧,曰:“发兵,所费甚大。”式曰:“臣为国家惜费则不然。兵多贼速破,其费省矣。若兵少不能胜贼,延引岁月,贼势益张,则江、淮群盗将蜂起应之。国家用度尽仰江、淮,若阻绝不通,则上自九庙,下及十军,皆无以供给,其费岂可胜计哉!”上顾宦官曰:“当与之兵。”乃诏发忠武、义成、淮南等诸道兵授之。裘甫分兵掠衢、婺州。婺州押牙房郅、散将楼曾、衢州十将方景深将兵拒险,贼不得入。又分兵掠明州,明州之民相与谋曰:“贼若入城,妻子皆为菹醢,况货财,能保之乎!”乃自相帅出财募勇士,治器械,树栅,浚沟,断桥,为固守之备。贼又遣兵掠台州,破唐兴。己巳,甫自将万馀人掠上虞,焚之。癸酉,入余姚,杀丞、尉。东破慈溪,入奉化,抵宁海,杀其令而据之,分兵围象山。所过俘其少壮,馀老弱者蹂践杀之。
及王式除书下,浙东人心稍安。裘甫方与其徒饮酒,闻之不乐。刘暀叹曰:“有如此之众,而策画未定,良可惜也!今朝廷遣王中丞将兵来,闻其人智勇无敌,不四十日必至。兵马使宜急引兵取越州,凭城郭,据府库,遣兵五千守西陵,循浙江筑垒以拒之。大集舟舰,得间,则长驱进取浙西,过大江,掠扬州货财以自实。还,修石头城而守之,宣歙、江西必有响应者。遣刘从简以万人循海而南,袭取福建。如此,则国家贡赋之地尽入于我矣。但恐子孙不能守耳,终吾身保无忧也。”甫曰:“醉矣,明日议之!”暀以甫不用其言,怒,阳醉而出。有进士王辂在贼中,贼客之,辂说甫曰:“如刘副使之谋,乃孙权所为也。彼乘天下大乱,故能据有江东;今中国无事,此功未易成也。不如拥众据险自守,陆耕海渔,急则逃入海岛,此万全策也。”甫畏式,犹豫未决。
夏,四月,式行至柿口,义成军不整,式欲斩其将,久乃释之,自是军所过若无人。至西陵,裘甫遣使请降。式曰:“是必无降心,直欲窥吾所为,且欲使吾骄怠耳。”乃谓使者曰:“甫面缚以来,当免而死。”乙未,式入越州,既交政,为郑祗德置酒,曰:“式主军政,不可以饮,监军但与众宾尽醉。”迨夜,继以烛,曰:“式在此,贼安能妨人乐饮!”丙申,饯祗德于远郊,复乐饮而归。于是始修军令,告馈饷不足者息矣,称疾卧家者起矣,先求迁职者默矣。贼别帅洪师简、许会能帅所部降。式曰:“汝降是也,当立效以自异。”使帅其徒为前锋,与贼战有功,乃奏以官。
先是,贼谍入越州,军吏匿而饮食之。文武将吏往往潜与贼通,求城破之日免死及全妻子。或诈引贼将来降,实窥虚实。城中密谋屏语,贼皆知之。式阴察知,悉捕索,斩之。刑将吏尤横猾者,严门禁,无验者不得出入,警夜周密,贼始不知我所为矣。式命诸县开仓廪以赈贫乏,或曰:“贼未灭,军食方急,不可散也。”式曰:“非汝所知。”官军少骑卒,式曰:“吐蕃、回鹘比配江、淮者,其人习险阻,便鞍马,可用也。”举籍府中,得骁健者百馀人。虏久羁旅,所部遇之无状,困馁甚。式既犒饮,又赒其父母妻子,皆泣拜欢呼,愿效死,悉以为骑卒,使骑将石宗本将之。凡在管内者,皆视此籍之,又奏得龙陂监马二百匹,于是骑兵足矣。或请为烽燧以诇贼远近众寡,式笑而不应。选懦卒,使乘健马,少与之兵,以为候骑。众怪之,不敢问。于是阅诸营见卒及土团子弟,得四千人,使导军分路讨贼。府下无守兵,更籍土团千人以补之。乃命宣歙将白琮、浙西将凌茂贞帅本军,北来将韩宗政等帅土团,合千人;石宗本帅骑兵为前锋,自上虞趋奉化,解象山之围,号东路军。又以义成将白宗建、忠武将游君楚、淮南将万璘帅本军与台州唐兴军合,号南路军。令之曰:“毋争险易,毋焚庐舍,毋杀平民以增首级!平民胁从者,募降之。得贼金帛,官无所问。俘获者,皆越人也,释之。”
癸卯,南路军拔贼沃州寨,甲辰,拔新昌寨,破贼将毛应天,进抵唐兴。
白敏中三表辞位,上不许。右补阙王谱上疏,以为:“陛下致理之初,乃宰相尽心之日,不可暂阙。敏中自正月卧疾,今四月矣,陛下虽与他相坐语,未尝三刻,天下之事,陛下尝暇与之讲论乎!愿听敏中罢去,延访硕德,以资聪明。”己酉,贬谱为阳翟令。谱,珪之六世孙也。五月,庚戌朔,给事中郑公舆封还贬谱敕书。上令宰相议之,宰相以为谱侵敏中,竟贬之。
辛亥,浙东东路军破贼将孙马骑于宁海。戊午,南路军大破贼将刘暀、毛应天于唐兴南谷,斩应天。
先是,王式以兵少,奏更发忠武、义成军及请昭义军,诏从之。三道兵至越州,式命忠武将张茵将三百人屯唐兴,断贼南出之道;义成将高罗锐将三百人,益以台州土军,径趋宁海,攻贼巢穴;昭义将夹跌戣将四百人,益东路军,断贼入明州之道。庚申,南路军大破贼于海游镇,贼入甬溪洞。戊辰,官军屯于洞口,贼出洞战,又破之。己巳,高罗锐袭贼别帅刘平天寨,破之。自是诸军与贼十九战,贼连败。刘暀谓裘甫曰:“向从吾谋入赵州,宁有此困邪!”王辂等进士数人在贼中,皆衣绿,暀悉斩之,曰:“乱我谋者,此青虫也!”高罗锐克宁海,收其逃散之民,得七千馀人。王式曰:“贼窘且饥,必逃入海,入海则岁月间未可擒也。”命罗锐军海口以拒之。又命望海镇将云思益、浙西将王克容将水军巡海澨。思益等遇贼将刘从简于宁海东,贼不虞水军遽至,皆弃船走山谷,得其船十七,尽焚之。式曰:“贼无所逃矣,惟黄罕岭可入剡,恨无兵以守之。虽然,亦成擒矣!”裘甫既失宁海,乃帅其徒屯南陈馆下,众尚万馀人。辛未,东路军破贼将孙马骑于上疁村,贼将王皋惧,请降。
壬申,右拾遗内供奉薛调上言,以为:“兵兴以来,赋敛无度,所在群盗,半是逃户,固须翦灭,亦可闵伤。望敕州县税外毋得科率,仍敕长吏严加纠察。”从之。
袁王绅薨。
戊寅,浙东东路军大破裘甫于南陈馆,斩首数千级,贼委弃缯帛盈路,以缓追者,夹跌戣令士卒:“敢顾者斩!”毋敢犯者。贼果自黄罕岭遁去,六月,甲申,复入剡。诸军失甫,不知所在,义成将张茵在唐兴获俘,将苦之,俘曰:“贼入剡矣。苟舍我,我请为军导。”从之,茵后甫一日至剡,壁其东南,府中闻甫入剡,复大恐,王式曰:“贼来就擒耳!”命趣东、南两路军会于剡,辛卯,围之,贼城守甚坚,攻之,不能拔,诸将议绝溪水以渴之,贼知之,乃出战。三日,凡八十三战,贼虽败,官军亦疲。贼请降,诸将出以白式,式曰:“贼欲少休耳,益谨备之,功垂成矣。”贼果复出,又三战。庚子夜,裘甫、刘往、刘庆从百馀人出降,遥与诸将语,离城数十步,官军疾趋,断其后,遂擒之,壬寅,甫等至越州,式腰斩暀、庆等二十馀人,械甫送京师。剡城犹未下,诸将已擒甫,不复设备。刘从简帅壮士五百突围走,诸将追至大兰山,从简据险自守。秋,七月,丁巳,诸将共攻克之。台州刺史李师望募贼相捕斩之以自赎,所降数百人,得从简首,献之。诸将还越,式大置酒。诸将乃请曰:“谋等生长军中,久更行陈,今年得从公破贼,然私有所不谕者,敢问:公之始至,军食方急,而遽散以赈贫乏,何也?”式曰:“此易知耳,贼聚谷以诱饥人,吾给之食,则彼不为盗矣;且诸县无守兵,贼至,则仓谷适足资之耳”又问:“不置烽燧,何也?”式曰:“烽燧所以趣救兵也,兵尽行,城中无兵以继之,徒惊士民,使自溃乱耳。”又问:“使懦卒为候骑而少给兵,何也?”式曰:“彼勇卒操利兵,遇敌且不量力而斗;斗死,则贼至不知矣。”皆拜曰:“非所及也!”
封宪宗子忄丐为信王。八月,裘甫至京师,斩于东市。加王式检校右散骑常侍,诸将官赏各有差。先是,上每以越盗为忧,夏侯孜曰:“王式才有馀,不日告捷矣。”孜与式书曰:“公专以执裘甫为事,军须细大,此期悉力。”故式所奏求无不从,由是能成其功。
卫王灌薨。
九月,白敏中五上表辞位,辛亥,以敏中为司徒、中书令。
癸酉,右拾遗句容刘鄴上言:“李德裕父子为相,有声迹功效,窜逐以来,血属将尽,生涯已空,宜赐哀闵,赠以一官。”冬,十月,丁亥,敕复李德裕太子少保、卫国公,赠左仆射。
乙亥,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夏侯孜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以户部尚书、判度支毕諴为礼部尚书、同平章事。
安南都护李鄠复取播州。
十一月,丁丑,上祀圆丘;赦,改元。
十二月,戊申,安南土蛮引南诏兵合三万馀人乘虚攻交趾,陷之。都护李鄠与监军奔武州。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上咸通二年(辛巳,公元八六一年)
春,正月,诏发邕管及邻道兵救安南,击南蛮。
二月,以中书令白敏中兼中书令,充凤翔节度使;以左仆射、判度支杜悰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一日,两枢密使诣中书,宣徽使杨公庆继至,独揖悰受宣,三相起,避之西轩。公庆出斜封文书以授悰,发之,乃宣宗大渐时宦官请郓王监国奏也,且曰:“当时宰相无名者,当以反法处之。”悰反复读良久,曰:“圣主登极,万方欣戴。今日此文书,非臣下所宜窥。”复封以授公庆,曰:“主上欲罪宰相,当于延英面示圣旨,明行诛谴。”公庆去,悰复与两枢密坐,谓曰:“内外之臣,事犹一体,宰相、枢密共参国政。今主上新践祚,未熟万机,资内外裨补,固当以仁爱为先,刑杀为后,岂得遽赞成杀宰相事!若主上习以性成,则中尉、枢密权重禁闱,岂得不自忧乎!悰受恩六朝,所望致君尧、舜,不欲朝廷以爱憎行法。”两枢密相顾默然,徐曰:“当具以公言白至尊,非公重德,无人及此。”惭悚而退。三相复来见悰,微请宣意,悰无言,三相惶怖,乞存家族,悰曰:“勿为他虑。”既而寂然,无复宣命。及延英开,上色甚悦。是时士大夫深疾宦官,事有小相涉,则众共弃之,建州进士叶京尝预宣武军宴,识监军之面;既而及第,在长安与同年出游,遇之于涂,马上相揖;因之谤议喧然,遂沉废终身,其不相悦如此。
福王绾薨。
夏,六月,癸丑,以盐州防御使王宽为安南经略使,时李鄠自武州收集土军,攻群蛮,复取安南,朝廷责其失守,贬儋州司户。鄠初至安南,杀蛮酋杜守澄,其宗党遂诱道群蛮陷交趾,朝廷以杜氏强盛,务在姑息,冀收其力用,乃赠守澄父存诚金吾将军,再举鄠杀守澄之罪,长流崖州。
秋,七月,南蛮攻邕州,陷之。先是,广、桂、容三道共发兵三千人戍邕州,三年一代。经略使段文楚请以三道衣粮自募土军以代之,朝廷许之,所募才得五百许人。文楚入为金吾将军,经略使李蒙利其阙额衣粮以自入,悉罢遣三道戍卒,止以所募兵守左、右江,比旧什减七八,故蛮人乘虚入寇。时蒙已卒,经略使李弘源至镇才十日,无兵以御之,城陷,弘源与监军脱身奔蛮州,二十馀日,蛮去,乃还。弘源坐贬建州司户。文楚时为殿中监,复以为邕管经略使,至镇,城邑居人什不存一。文楚,秀实之孙也。
杜悰上言:“南诏向化七十年,蜀中寝兵无事,群蛮率服。今西川兵食单寡,未可轻与之绝,且应遣使吊祭,晓谕清平官等以新王名犯庙讳,故未行册命,待其更名谢恩,然后遣使删命,庶全大体。”上从之。命左司郎中孟穆为吊祭使。未发,会南诏寇巂州,攻邛崃关,穆遂不行。
冬,十月,以御史大夫郑涯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十一月,加同平章事。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上咸通三年(壬午,公元八六二年)
春,正月,庚寅朔,群臣上尊号曰睿文明圣孝德皇帝。赦天下。
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蒋伸同平章事,充河中节度使。
二月,棣王惴薨。
南诏复寇安南,经略使王宽数来告急,朝廷以前湖南观察使蔡袭代之,仍发许、滑、徐、汴、荆、襄、潭、鄂等道兵各三万人授袭以御之。兵势既盛,蛮遂引去。邕管经略使段文楚坐变更旧制,左迁威卫将军、分司。
左庶子蔡京,性贪虐多诈,时相以为有吏才,奏遣制置岭南事。三月,京还,奏事称旨,复以京权知太仆卿,充荆襄以南宣慰安抚使。
夏,四月,己亥朔,敕于两街四寺各置戒坛,度人三七日。上奉佛太过,怠于政事,尝于咸泰殿筑坛为内寺尼受戒,两街僧、尼皆入预;又于禁中设讲席,自唱经,手录梵夹;又数幸诸寺,施与无度。吏部侍郎萧亻放上疏,以为:“玄祖之道,慈俭为先;素王之风,仁义为首,垂范百代,必不可加。佛者,弃位出家,割爱中之至难,取灭后之殊胜,非帝王所宜慕也。愿陛下时开延英,接对四辅,力求人瘼,虔奉宗祧。思缪赏与滥刑,其殃必至;知胜残而去杀,得福甚多。罢去讲筵,躬勤政事。”上虽嘉奖,竟不能从。
岭南旧分五管,广、桂、邕、容、安南,皆隶岭南节度使;蔡京奏请分岭南为两道节度,从之。五月,敕以广州为东道,邕州为西道,又割桂管龚、象二州,容管藤、岩二州隶邕管。寻以岭南节度使韦宙为东道节度使,以蔡京为西道节度使。
蔡袭将诸道兵在安南,蔡京忌之,恐其立功,奏称:“南蛮远遁,边徼无虞,武夫邀功,妄占戍兵,虚费馈运。盖以荒陬路远,难于覆验,故得肆其奸诈。请罢戍兵,各还本道。”朝廷从之。袭累奏称群蛮伺隙日久,不可无备,乞留戍兵五千人。不听。袭以蛮寇必至,交趾兵食皆阙,谋力两穷,作十必死状申中书。时相信京之言,终不之省。
秋,七月,徐州军乱,逐节度使温璋。初,王智兴既得徐州,募勇悍之士二千人,号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七军,常以三百馀人自卫,露刃坐于两庑夹幕之下,每月一更。其后节度使多儒臣,其兵浸骄,小不如意,一夫大呼,其众皆和之,节度使辄自后门逃去。前节度使田牟至与之杂坐饮酒,把臂拊背,或为之执板唱歌。犒赐之费,日以万计,风雨寒暑,复加劳来,犹时喧哗,邀求不已。牟薨,璋代之,骄兵素闻璋性严,惮之。璋开怀慰抚,而骄兵终怀猜忌,赐酒食皆不历口,一旦,竟聚噪而逐之。朝廷知璋无辜,乙亥,以璋为邠宁节度使,以浙东观察使王式为武宁节度使。
以前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夏侯孜为左仆射、同平章事。
忠武、义成两军从王式讨裘甫者犹在浙东,诏式帅以赴徐州,骄兵闻之,甚惧。八月,式至大彭馆,始出迎谒。式视事三日,飨两镇将士,遣还。既擐甲执兵,命围骄兵,尽杀之,银刀都将邵泽等数千人皆死。甲子,敕以徐州先隶淄青道,李洧自归,始置徐海使额。及张建封以威名宠任,特帖濠、泗二州。当时本以控扼淄青、光蔡。自寇孽消弭,而武宁一道职为乱阶。今改为徐州团练使,隶兗海节度。复以濠州归淮南道,更于宿州置宿泗都团练观察使。留将士二千人守徐州,馀皆分隶兗、宿。且以王式为武宁节度使,兼徐、泗、濠、宿制置使。委式与监军杨玄质分配将士赴诸道讫,然后将忠武、义成两道兵至汴滑,各遣归本道,身诣京师。其银刀等军逃匿将士,听一月内自首,一切勿问。
岭南西道节度使蔡京为政苛惨,设砲烙之刑,阖境怨之,遂为邕州军士所逐,奔藤州,诈为敕书及攻讨使印,募乡丁及旁侧土军以入邕州。众既乌合,会辄溃败,往依桂州,桂州人怨其分裂,不纳。京无所自容。敕贬崖州司户,不肯之官,还,至零陵,敕赐自尽。以桂管观察使郑愚为岭南西道节度使。
冬,十月,丙申朔,立皇子佾为魏王,侹为凉王,佶为蜀王。
十一月,立顺宗子缉为蕲王,宪宗子愤为荣王。
南诏帅群蛮五万寇安南,都护蔡袭告急,敕发荆南、湖南两道兵二千,桂管义征子弟三千,诣邕州受郑愚节度。
岭南东道节度使韦宙奏:“蛮寇必向邕州,若不先保护,遽欲远征,恐蛮于后乘虚扼绝饷道。”乃敕蔡袭屯海门,郑愚分兵备御。十二月,袭又求益兵,敕山南东道发弩手千人赴之。时南诏已围交趾,袭婴城固守,救兵不得至。
翼王弹薨。
是岁,嗢末始入贡。嗢末者,吐蕃之奴号也。吐蕃每发兵,其富室多以奴从,往往一家至十数人,由是吐蕃之众多。及论恐热作乱,奴多无主,遂相纠合为部落,散在甘、肃、瓜、沙、河、渭、岷、廓、叠、宕之间。吐蕃微弱者反依附之。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上咸通四年(癸未,公元八六三年)
春,正月。庚午,上祀圆丘;赦天下。
是日,南诏陷交趾。蔡袭左右皆尽,徒步力战,身集十矢,欲趣监军船,船已离岸,遂溺海死。幕僚樊绰携其印浮度江。荆南、江西、鄂岳、襄州将士四百馀人,走至城东水际,荆南虞候元惟德等谓众曰:“吾辈无船,入水则死,不若还向城与蛮斗,人以一身易二蛮,亦为有利。”遂还向城,入东罗门。蛮不为备;惟德等纵兵杀蛮二千馀人。逮夜,蛮将杨思缙始自子城出救之,惟德等皆死。南诏两陷交趾,所杀虏且十五万人。留兵二万,使思缙据交趾城。谿洞夷獠无远近皆降之。诏诸道兵赴安南者悉召还,分保岭南东、西道。
上游宴无节,左拾遗刘蜕上疏曰:“今西凉筑城,应接未决于与夺。南蛮侵轶,干戈悉在于道涂。旬月以来,不为无事。陛下不形忧闵以示远近,则何以责其死力!望节娱游,以待远人乂安,未晚。”弗听。
二月,甲午朔,上历拜十六陵。
置天雄军天秦州,以成、河、渭三州隶焉。以前左金吾将军王晏实为天雄观察使。
三月,归义节度使张义潮奏自将蕃、汉兵七千克复凉州。
南蛮寇左、右江,浸逼邕州。郑愚惧,自言儒臣无将略,请任武臣。朝廷召义武节度使康承训诣阙,欲使之代愚,仍诏选军校数人、士卒数百人自随。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毕諴以同列多徇私不法,称疾辞位。夏,四月,罢为兵部尚书。
庚戌,群盗入徐州,杀官吏。刺史曹庆讨平之。
康承训至京师,以为岭南西道节度使,发荆、襄、洪、鄂四道兵万人与之俱。
五月,戊辰,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杨收同平章事。收,发之弟也,与左军中尉杨玄价叙同宗相结,故得为相。
乙亥,废容管,隶岭南西道,以供军食,复以龚、象二州隶桂管。
戊子,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杜审权同平章事,充镇海节度使。
六月,废安南都护府,置行交州于海门镇;以右监门将军宋戎为行交州刺史,以康承训兼领安南及诸军行营。
闰月,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杜悰同平章事,充凤翔节度使;以兵部侍郎、判度支河南曹确同平章事。
秋,七月,辛卯朔,日有食之。
复置安南都护府于行交州,以宋戎为经略使;发山东兵万人镇之。时诸道兵援安南者屯聚岭南,江西、湖南馈运者皆溯湘江入澪渠、漓水,劳费艰涩,诸军乏食。润州人陈磻石上言,请造千斛大舟,自福建运米泛海,不一月至广州,从之,军食以足。然有司以和雇为名,夺商人舟,委其货于岸侧,舟入海或遇风涛没溺,有司囚系纲吏、舟人,使偿其米,人颇苦之。
八月,岭南东道节度使韦宙奏,蛮必向邕州,请分兵屯容、藤州。
夔王滋薨。
敕以阁门使吴德应等为馆驿使。台谏上言:故事,御史巡驿,不应忽以内臣代之。上谕以敕命已行,不可复改。左拾遗刘蜕上言:“昔楚子县陈,得申叔一言而复封之;太宗发卒修乾元殿,闻张玄素谏,即日罢之。自古明君所尚者,从谏如流,岂有已行而不改!且敕自陛下出之,自陛下改之,何为不可!”弗听。
黠戛斯遣其臣合伊难支表求经籍及每年遣使走马请历,又欲讨回鹘,使安西以来悉归唐,不许。
冬,十月,甲戌,以长安尉、集贤校理令狐滈为左拾遗。乙亥,左拾遗刘蜕上言:“滈专家无子弟之法,布衣行公相之权。”起居郎张云言:“滈,父綯用李涿为安南,致南蛮至今为梗,由滈纳贿,陷父于恶。”十一月,丁酉,云复上言:“滈,父綯执政之时,人号‘白衣宰相’。”滈亦上表引避,乃改詹事府司直。
辛巳,废宿泗观察使,复以徐州为观察府,以濠、泗隶焉。
十二月,南诏寇西川。
昭义节度使沈询奴归秦,与询侍婢通,询欲杀之,未果。乙酉,归秦结牙将作乱,攻府第,杀询。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上咸通五年(甲申,公元八六四年)
春,正月,以京兆尹李蠙为昭义节度使,取归秦心肝以祭沈询。
淮南节度使令狐綯为其子滈讼冤。贬张云兴元少尹,刘蜕华阴令,赦曰:“虽嘉蹇谔之忠,难逃疏易之责。”
丙午,西川奏,南诏寇巂州,刺史喻士珍破之,获千馀人。诏发右神策兵五千及诸道兵戍之。忠武大将颜庆复请筑新安、遏戎二城,从之。
以容管经略使张茵兼句当交州事。益海门镇兵满二万五千人,令茵进取安南。
二月,己巳,以刑部尚书、盐铁转运使李福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
甲申,前西川节度使萧鄴左迁山南西道观察使。
三月,丁酉,彗星出于娄,长三尺。己亥,司天监奏:“按《星经》,是名含誉,瑞星也。”上主大喜。请宣示中外,编诸史策。”从之。
康承训至邕州,蛮寇益炽,诏发许、滑、青、汴、兗、郓、宣、润八道兵以授之。承训不设斥候,南诏帅群蛮近六万寇邕州,将入境,承训乃遣六道兵凡万人拒之,以獠为导,绐之。敌至,不设备,五道兵八千人皆没,惟天平军后一日至,得免。承训闻之,惶怖不知所为。节度副使李行素帅众治壕栅,甫毕,蛮军已合围。留四日,治攻具,将就,诸将请夜分道斫蛮营,承训不许,有天平小校再三力争,乃许之。小校将勇士三百,夜,缒而出,散烧蛮营,斩首五百馀级。蛮大惊,间一日,解围去。承训乃遣诸军数千追之,所杀虏不满三百级,皆溪獠胁从者。承训腾奏告捷,云大破蛮贼,中外皆贺。
夏,四月,以兵部侍郎、判户部萧置同平章事。置,复之孙也。
加康承训检校右仆射,赏破蛮之功也。自馀奏功受赏者,皆承训子弟亲昵,烧营将校不迁一级,由是军中怨怒,声流道路。
五月,敕:“徐州土风雄劲,甲士精强,比因罢节,颇多逃匿,宜令徐泗团练使选募军士三千人赴邕州防戍,待岭外事宁,即与代归。”
秋,七月,西川奏两林鬼主邀南诏蛮,败之,杀获甚众。保塞城使杜守连不从南诏,帅众诣黎州降。
岭南东道节度使韦宙具知康承训所为,以书白宰相。承训亦自疑惧,累表辞疾,乃以承训为右武卫大将军、分司,以容管经略使张茵为岭南西道节度使,复以容管四州别为经略使。时南诏知邕州空竭,不复入寇,茵久之不敢进军取安南。夏侯孜荐骁卫将军高骈代之,乃以骈为安南都护、本管经略招讨使,茵所将兵悉以授之。骈,崇文之孙也,世在禁军。骈颇读书,好谈今古,两军宦官多誉之,累廷右神策都虞候;党项叛,将禁兵万人戍长武,屡有功,迁秦州防御使,复有功,故委以安南。
冬,十一月,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夏侯孜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壬寅,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路岩同平章事,时年三十六。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上咸通六年(乙酉,公元八六五年)
春,正月,丁已,始以懿安皇后配飨宪宗室。时王皞复为礼院检讨官,更申前议,朝廷竟从之。
诸道进私白者,闽中为多,故宦官多闽人。福建观察使杜宣猷每寒食遣吏分祭其先垅,宦官德之,庚申,以宣猷为宣歙观察使,时人谓之“敕使墓户”。
三月,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萧置薨。
夏,四月,以前东川节度使高璩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璩,元裕之子也。
杨收建议,以“蛮寇积年未平,两河兵戍岭南冒瘴雾物故者什六七,请于江西积粟,募强弩三万人,以应接岭南,道近便,仍建节以重其权。”从之。五月,辛丑,置镇南军于洪州。
巂州刺史喻士珍贪狯,掠两林蛮以易金。南诏复寇巂州,两林蛮开门纳之,南诏尽杀戍卒,士珍降之。
壬寅,以桂管观察使严譔为镇南节度使。譔,震之从孙也
六月,高璩薨。
以御史大夫徐商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秋,七月,立皇子侃为郢王,俨为普王。
高骈治兵于海门,未进。监军李维周恶骈,欲去之,屡趣骈使进军。骈以五千人先济,约维周发兵应援。骈既行,维周拥馀众,不发一卒以继之。九月,骈至南定,峰州蛮众近五万,方获田,骈掩击,大破之,收其所获以食军。
冬,十二月,壬子,太皇太后郑氏崩。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上咸通七年(丙戌,公元八六六年)
春,二月,归义节度使张义潮奏北庭回鹘固俊克西州、北庭、轮台、清镇等城。
论恐热寓居廓州,纠合旁侧诸部,欲为边患,皆不从。所向尽为仇敌,无所容。仇人认告拓跋怀光于鄯州,怀光引兵击破之。
三月,戊寅,以河东节度使刘潼为西川节度使。初,南诏围巂州,东蛮浪稽部竭力助之,遂屠其城,卑笼部怨南诏杀其父兄,导忠武戍兵袭浪稽,灭之。南诏由是怨唐。南诏遣清平官董成等诣成都,节度使李福盛仪卫以见之。故事,南诏使见节度使,拜伏于庭,成等曰:“骠信已应天顺人,我见节度使当抗礼。”传言往返,自旦至日中不决。将士皆愤怒,福乃命捽而殴之,因械系于狱。刘潼到镇,释之,奏遣还国。诏召成等至京师,见于别殿,厚赐,劳而遣之。
成德节度使王绍懿,在镇十年,为政宽简,军民便之。疾病,召兄绍鼎之子都知兵马使景崇而告之曰:“吾兄以汝之幼,以军政授我。汝今长矣,我复以军政归汝。努力为之,上忠朝廷,下和邻籓,勿坠吾兄之业,汝之功也。”言竟而薨。
闰月,吐蕃寇邠宁,节度使薛弘宗拒却之。
夏,四月,辛巳,贬前西川节度使李福为蕲王傅。
五月,葬孝明皇后于景陵之侧,主祔别庙。
六月,魏博节度使何弘敬薨,军中立其子左司马全皞为留后。
以王景崇为成德留后。
南诏酋龙遣善阐节度使杨缉思助安南节度使段酋迁守交趾,以范昵些为安南都统,赵诺眉为扶邪都统。监陈敕使韦仲宰将七千人至峰州,高骈得以益其军,进击南诏,屡破之。捷奏至海门,李维周皆匿之,数月无声问。上怪之,以问维周,维周奏骈驻军峰州,玩寇不进。上怒,以右武卫将军王晏权代骈镇安南,召骈诣阙,欲重贬之。晏权,智兴之从子也。是月,骈大破南诏蛮于交趾,杀获甚众,遂围交趾城。
秋,七月,以何全皞为魏博留后。
冬,十月,甲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杨收为宣歙观察使。收性侈靡,门吏僮奴多倚为奸利。杨玄价兄弟受方镇之赂,屡有请托,收不能尽从。玄价怒,以为叛己,故出之。
拓跋怀光以五百骑入廓州,生擒论恐热,先刖其足,数而斩之,传首京师。其部众东奔秦州,尚延心邀击,破之,悉奏迁于岭南。吐蕃由是衰绝,乞离胡君臣不知所终。
高骈围交趾十馀日,蛮困蹙甚,城且下,会得王晏权牒,已与李维周将大军发海门。骈即以军事授韦仲宰,与麾下百馀人北归。先是,仲宰遣小使王惠赞,骈遣小校曾衮入告交趾之捷。至海中,望见旌旗东来,问游船,云新经略使与监军也。二人谋曰:“维周必夺表留我。”乃匿于岛间,维周过,即驰诣京师。上得奏,大喜,即加骈检校工部尚书,复镇安南。骈至海门而还。
王晏权暗懦,动禀李维周之命;维周凶贪,诸将不为之用,遂解重围,蛮遁去者太半。骈至,复督励将士攻城,遂克之,杀段酋迁及土蛮为南诏乡导者硃道古,斩首三万馀级,南诏遁去。骈又破土蛮附南诏者二洞,诛其酋长,土蛮帅众归附者万七千人。
十一月,壬子,赦天下。诏安南、邕州、西川诸军各保疆域,勿复进攻南诏。委刘潼晓谕,如能更修旧好,一切不问。置静海军于安南,以高骈为节度使。自李涿侵扰群蛮,为安南患殆将十年,至是始平。骈筑安南城,周三千步,造屋四十馀万间。
十二月,黠戛斯遣将军乙支连几入贡,奏遣鞍马迎册立使及请亥年历日。
以成德留后王景崇为节度使。
上好音乐宴游,殿前供奉乐工常近五百人,每月宴设不减十馀,水陆皆备,听乐观优,不知厌倦,赐与动及千缗。曲江,昆明、灞浐、南宫、北苑、昭应、咸阳,所欲游幸即行,不待供置,有司常具音乐、饮食、幄帟,诸王立马以备陪从。每行幸,内外诸司扈从者十馀万人,所费不可胜纪。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上咸通八年(丁亥,公元八六七年)
春,正月,以魏博留后何全皞为节度使。
二月,归义节度使张义潮入朝,以为右神武统军,命其族子惟深守归义。
自安南至邕、广,海路多潜石覆舟,静海节度使高骈募工凿之,漕运无滞。
四川近边六姓蛮,常持两端,无寇则称效顺,有寇必为前锋。卑笼部独尽心于唐,与群蛮为仇,朝廷赐姓李,除为刺史。节度使刘潼遣将将兵助之,讨六姓蛮,焚其部落,斩首五千馀级。
乐工李可及善为新声,三月,上以可及为左威卫将军。曹确谏曰:“太宗定文武官六百馀员,谓房玄龄曰‘朕以待天下贤士,工商杂流,不可处也。’大和中,文宗欲以乐工尉迟璋为王府率,拾遗窦洵直谏,即改光州长史。乞以两朝故事,别除可及官。”不从。
夏,四月,上不豫,群臣希进见。
五月,丙辰,疏理天下系囚,非臣蠹不可赦者,皆递降一等。
秋,七月,壬寅,蕲王缉薨。
怀州民诉旱,刺史刘仁规揭榜禁之,民怒,相与作乱,逐仁规,仁规逃匿村舍。民入州宅,掠其家赀,登楼击鼓,久之乃定。
甲子,以兵部侍郎、充诸道盐铁转运等使、附马都尉于琮同平章事。
宣歙察使杨收过华岳庙,施衣物,使巫祈祷,县令诬以为收罪。右拾罪韦保衡复言,收前为相,除严譔江西节度使,受钱百万,又置造船务,人讼其侵隐。八月,庚寅,贬收端州司马。
九月,上疾瘳。
冬,十二月,信王忄丐薨。
加岭南东道节度使韦宙同平章事。
●卷第二百五十一
【唐纪六十七】 起著雍困敦,尽屠维赤奋若,凡二年。
懿宗昭圣恭孝文宗皇帝中咸通九年(戊子,公元八六八年)
夏,六月,凤翔少尹李师望上言:“巂州控扼南诏,为其要冲,成都道远,难以节制,请建定边军,屯重兵于巂州,以邛州为理所。”朝廷以为信然,以师望为巂州刺史,充定边军节度,眉、蜀、邛、雅、嘉、黎等州观察,统押诸蛮并统领诸道行营、制置等使。师望利于专制方面,故建此策。其实邛距成都才百六十里,巂距邛千里,其欺罔如此。
初,南诏陷安南,敕徐泗募兵二千赴援,分八百人别戍桂州,初约三年一代。徐泗观察使徐彦曾,慎由之从子也,性严刻;朝廷以徐兵骄,命镇之。都押牙尹戡、教练使杜璋、兵马使徐行俭用事,军中怨之。戍桂州者已六年,屡求代还,戡言于彦曾,以军帑空虚,发兵所费颇多,请更留旧戍卒一年。彦曾从之。戍卒闻之,怒。都虞候许佶、军校赵可立、姚周、张行实皆故徐州群盗,州县不能讨,招出之,补牙职。会桂管观察使李丛移湖南,新使未至。秋,七月,佶等作乱,杀都将王仲甫,推粮料判官庞勋为主,劫库兵北还,所过剽掠,州县莫能御。朝廷闻之,八月,遣高品张敬思赦其罪,部送归徐州,戍卒乃止剽掠
以前静海节度使高骈为右金吾大将军。骈请以从孙浔代镇交趾,从之。
九月,戊戌,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卢耽为西川节度使,以有定边军之故,不领统押诸蛮安扶等使。
庞勋等至湖南,监军以计诱之,使悉输其甲兵。山南东道节度使崔铉严兵守要害,徐卒不敢入境,泛舟沿江东下。许佶等相与谋曰:“吾辈罪大于银刀,朝廷所以赦之者,虑缘道攻劫,或溃散为患耳,若至徐州,必菹醢矣!”乃各以私财造甲兵旗帜。过浙西,入淮南,淮南节度使令狐綯遣使慰劳,给刍米。都押牙李湘言于綯曰:“徐卒擅归,势必为乱,虽无敕令诛讨,籓镇大臣当临事制宜。高邮岸峻而水深狭,请将奇兵伏于其侧,焚荻舟以塞其前,以劲兵蹙其后,可尽擒也。不然,纵之使得渡淮,至徐州,与怨愤之众合,为患必大。”綯素懦怯,且以无敕书,乃曰:“彼在淮南不为暴,听其自过,馀非吾事也。”
勋招集银刀等都窜匿及诸亡命匿于舟中,众至千人。丁巳,至泗州,刺史杜慆飨之于球场,优人致辞。徐卒以为玩己,擒优人,欲斩之,坐者惊散。悰素为之备,徐卒不敢为乱而止。悰,慆之弟也。
先是,朝廷屡敕崔彦曾慰抚戍卒擅归者,勿使忧疑。彦曾遣使以敕意谕之,道路相望。勋亦申状相继,辞礼甚恭。戊午,行及徐城,勋与许佶等乃言于众曰:“吾辈擅归,思见妻子耳。今闻已有密敕下本军,至则支分灭族矣!丈夫与其自投罗网,为天下笑,曷若相与戮力同心,赴蹈汤火,岂徒脱祸,兼富贵可求!况城中将士皆吾辈父兄子弟,吾辈一唱于外,彼必响应于内矣。然后遵王侍中故事,五十万赏钱,翘足可待也。”众皆呼跃称善。将士赵武等十二人独忧惧,欲逃去,勋悉斩之,遣使致其首于彦曾,且为申状,称:“勋等远戍六年,实怀乡里;而武等因众心不安,辄萌奸计。将士诚知诖误,敢避诛夷!今既蒙恩全宥,辄共诛首恶以补愆尤。”冬,十月,甲子,使者至彭城,彦曾执而讯之,具得其情。乃囚之。丁卯,勋复于递中申状,称:“将士自负罪戾,各怀忧疑,今已及苻离,尚未释甲。盖以军将尹戡、杜璋、徐行俭等狡诈多疑,必生衅隙,乞且停此三人职任,以安众心,仍乞戍还将士别置二营,共为一将。”
时戍卒拒彭城止四驿,阖城忷惧。彦曾召诸将谋之,皆泣曰:“比以银刀凶悍,使一军皆蒙恶名,歼夷流窜,不无枉滥。今冤痛之声未已,而桂州戍卒复尔猖狂,若纵使入城,必为逆乱,如此,则阖境涂地矣!不若乘其远来疲弊,发兵击之,我逸彼劳,往无不捷。”彦曾犹豫未决。团练判官温庭皓复言于彦曾曰:“安危之兆,已在目前。得失之机,决于今日。今击之有三难,而舍之有五害:诏释其罪而擅诛之,一难也;帅其父兄,讨其子弟,二难也;枝党钩连,刑戮必多,三难也。然当道戍卒若擅归,不诛则诸道戍边者皆效之,无以制御,一害也;将者一军之首,而辄敢害之,则凡为将者何以号令士卒!二害也;所过剽掠,自为甲兵,招纳亡命,此而不讨,何以惩恶!三害也;军中将士,皆其亲属,银刀馀党,潜匿山泽,一旦内外俱发,何以支梧!四害也;逼胁军府,诛所忌三将,又欲自为一营,从之则银刀之患复起,违之则托此为作乱之端,五害也。惟明公去其三难,绝其五害,早定大计,以副众望。”时城中有兵四千三百,彦曾乃命都虞候元密等将兵三千人讨勋,数勋之罪以令士众,且曰:“非惟涂炭平人,实亦污染将士,倘国家发兵诛讨,则玉石俱焚矣!”又曰:“凡彼亲属,无用忧疑,罪止一身,必无连坐。”仍命宿州出兵苻离,泗州出兵于虹以邀之,且奏其状。彦曾戒元密无伤敕使。
戊辰,元密发彭城,军容甚盛。诸将至任山北数里,顿兵不进,共思所以夺敕使之计,欲俟贼入馆,乃纵兵击之,遣人变服负薪以诇贼。日暮,贼至任山,馆中空无人,又无供给,疑之,见负薪者,执而榜之。果得其情,乃为偶人执旗帜列于山下而潜遁。比夜,官军始觉之,恐贼潜伏山谷及间道来袭,复引兵退宿于城南,明旦,乃进追之。
时贼已至苻离,宿州戍卒五百人出战于濉水上,望风奔溃,贼遂抵宿州。时宿州阙刺史,观察副使焦璐摄州事,城中无复馀兵。庚午,贼攻陷之,璐走免。贼悉聚城中货财,令百姓来取之,一日之中,四远云集,然后选募为兵,有不愿者立斩之,自旦至暮,得数千人。于是勒兵乘城,庞勋自称兵马留后。再宿,官军始至,贼守备已严,不可复攻。先是,焦璐闻苻离败,决汴水以断北路,贼至,水尚浅可涉,比官军至,已深矣。壬申,元密引兵渡水,将围城,会大风,贼以火箭射城外茅舍,延及官军营,士卒进则冒矢石,退则限水火,贼急击之,死者近三百人。元密等以为贼必固守,但为攻取之计。贼夜使妇人持更,掠城中大船三百艘,备载资粮,顺流而下,欲入江湖为盗。以千缣赠张敬思,遣骑送至汴之东境,纵使西归。明旦,官军知贼已去,狼狈追之,士卒皆未食,比追及,已饥乏。贼舣舟堤下而陈于堤外,伏千人于舟中,官军将至,陈者皆走入陂中。密以为畏己,纵兵追之;贼自舟中出,夹攻之,自午及申,官军大败。密引兵走,陷于荷涫,贼追及之,密等诸将及监陈敕使皆死,士卒死者殆千人,其馀皆降于贼,无一人还徐者。贼问降卒以彭城人情计谋,知其无备,始有攻彭城之志。
乙亥,庞勋引兵北渡濉水,逾山趣彭城。其夕,崔彦曾始知元密败,移牒邻道求救。明日,塞门,选城中丁壮为守备,内外震恐,无复固志。或劝彦曾奔兗州,彦曾怒曰:“吾为元帅,城陷而死,职也!”立斩言者。丁丑,贼至城下,众六七千人,鼓噪动地,民居在城外者,贼皆慰抚,无所侵扰,由是人争归之,不移时,克罗城。彦曾退保子城,民助贼攻之,推草车塞门而焚之,城陷。贼囚彦曾于大彭馆,执尹戡、杜璋、徐行俭,刳而坐刂之,尽灭其族。勋坐听事,盛陈兵卫,文武将吏伏谒,莫敢仰视。即日,城中愿附从者万馀人。
戊寅,勋召温庭皓,使草表求节钺,庭皓曰:“此事甚大,非顷刻可成,请还家徐草之。”勋许之。明旦,勋使趣之,庭皓来见勋曰:“昨日所以不即拒者,欲一见妻子耳。今已与妻子别,谨来就死。”勋熟视,笑曰:“书生敢尔,不畏死邪!庞勋能取徐州,何患无人草表!”遂释之。有周重者,每以才略自负,勋迎为上客,重为勋草表,称:“臣之一军,乃汉室兴王之地。顷固节度使刻削军府,刑赏失中,遂致迫逐。陛下夺其节制,翦灭一军,或死或流,冤横无数。今闻本道复欲诛夷,将士不胜痛愤,推臣权兵马留后,弹压十万之师,抚有四州之地。臣闻见利乘时,帝王之资也。臣见利不失,遇时不疑;伏乞圣慈,复赐旌节。不然,挥戈曳戟,诣阙非迟!”庚辰,遣押牙张琯奉表诣京师。勋以许佶为都虞侯,赵可立为都游弈使,党与各补牙职,分将诸军。又遣旧将刘行及将千五百人屯濠州,李圆将二千人屯泗州,梁丕将千人屯宿州,自馀要害县镇,悉缮完戍守。徐人谓旌节之至不过旬月,愿效力献策者远近辐凑,乃至光、蔡、淮、折、兗、郓、沂、密群盗,皆倍道归之,阗溢郛郭,旬日间,米斗直钱二百。勋诈为崔彦曾请翦灭徐州表,其略曰:“一军暴卒,尽可翦除;五县愚民,各宜配隶。”又作诏书,依其所请,传布境内。徐人信之,皆归怨朝廷,曰:“微桂州将士回戈,吾徒悉为鱼肉矣!”
刘行及引兵至涡口,道路附从者增倍,濠州兵才数百,刺吏卢望回素不设备,不知所为,乃开门具牛酒迎之。行及入成,囚望回,自行刺史事。泗州刺史杜忄舀闻勋作乱,完守备以待之,且求救于江、淮。李圆遣精卒百人先入泗州,封府库,慆遣人迎劳,诱之入城,悉诛之。明日,圆至,即引兵围城,城上矢石雨下,贼死者数百,乃敛兵屯城西。勋以泗州当江、淮之冲,益发兵助圆攻之,众至万馀,终不能克。
初,朝廷闻庞勋自任山还趣宿州,遣高品康道伟赍敕书抚慰之。十一月,道伟至彭城。勋出郊迎,自任山至子城三十里,大陈甲兵,号令金鼓响震山谷,城中丁壮,悉驱使乘城。宴道伟于球场,使人诈为群盗降者数千人,诸寨告捷者数十辈。复作求节钺表,附道伟以闻。
初,辛云京之孙谠,寓居广陵,喜任侠,年五十不仕。与杜慆有旧,闻庞勋作乱,诣泗州,劝慆挈家避之。慆曰:“安平享其禄位,危难弃其城池,吾不为也。且人各有家,谁不爱之?我独求生,何以安众!誓与将士共死此城耳!”谠曰:“公能如是,仆与公同死!”乃还广陵,与其家诀,壬辰,复如泗州。时民避乱,扶老携幼,塞涂而来,见谠,皆止之曰:“人皆南走,子独北行,取死何为!”谠不应。至泗州,贼已至城下,谠急棹小舟得入,慆即署团练判官。城中危惧,都押牙李雅有勇略,为慆设守备,帅众鼓噪,四出击贼,贼退屯徐城,众心稍安。
庞勋募人为兵,人利于剽掠,争赴之,至父遣其子,妻勉其夫,皆断锄首而锐之,执以应募。邻道闻勋据徐州,各遣兵戍守要害,而官军尚少,贼众日滋,官军数不利。贼遂破鱼台等近十县。宋州东有磨山,民逃匿其上,勋遣其将张玄稔围之。会旱,山泉竭,数万口皆渴死。或说勋曰:“留后止欲求节钺,当恭顺尽礼以事天子,外戢士卒,内抚百姓,庶几可得。”勋虽不能用,然国忌犹行香,飨士卒必先西向拜谢。癸卯,勋闻敕使入境,以为必赐旌节,众皆贺。明日,敕使至,但责崔彦曾及监军张道谨,贬其官。勋大失望,遂囚敕使,不听归。
诏以右金吾大将军康承训为义成节度使、徐州行营都招讨使,神武大将军王晏权为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羽林将军戴可师为徐州南面行营招讨使,大发诸道兵以隶三帅。承训奏乞沙陀三部落使硃邪赤心及吐谷浑、达靼、契苾酋长各帅其众以自随。诏许之。
庞勋以李圆攻泗州久不克,遣其将吴迥代之。丙午,复进攻泗州,昼夜不息。时敕使郭厚本将淮南兵千五百人救泗州,至洪泽,畏贼强,不敢进。辛谠请往求救,杜慆许之。丁未,夜乘小舟潜渡淮,至洪泽,说厚本,厚本不听,比明,复还。己酉,贼攻城益急,欲焚水门,城中几不能御。谠请复往求救。慆曰:“前往徒还,今往何益?”谠曰:“此行得兵则生返,不得则死之。”慆与之泣别,谠复乘小舟负户突围出,见厚本,为陈利害。厚本将从之,淮南都将袁公弁曰:“贼势如此,自保恐不足,何暇救人!”谠拔剑瞋目谓公弁曰:“贼百道攻城,陷在朝夕。公受诏救援而逗留不进,岂惟上负国恩!若泗州不守,则淮南遂为寇场,公讵能独存邪!我当杀公而后死耳!”起,欲击之,厚本起,抱止之,公弁仅免。谠乃回望泗州,恸哭终日,士卒皆为之流涕。厚本乃许分五百人与之,仍问将士,将士皆愿行。谠举身自掷叩头以谢将士,遂帅之抵淮南岸,望贼方攻城。有军吏言曰:“贼势已似入城,还去则便。”谠逐之,揽得其髻,举剑击之,士卒共救之,曰:“千五百人判官,不可杀也。”谠曰:“临陈妄言惑众,必不可舍!”众请不能得,乃共夺之。谠素多力,众不能夺。谠曰:“将士但登舟,我则舍此人。”众竞登舟,乃舍之。士卒有回顾者,则斫之。驱至淮北,勒兵击贼。慆于城上布兵与之相应,贼遂败走,鼓噪逐之,至晡而还。
庞勋遣其将刘佶将精兵数千助吴迥攻泗州,刘行及自濠州遣其将王弘立引兵会之。戊午,镇海节度使杜审权遣都头翟行约将四千人救泗州。己未,行约引兵至泗州,贼逆击于淮南,围之。城中兵少,不能救,行约及士卒尽死。先是,令狐綯遣李湘将兵数千救泗州,与郭厚本、袁公弁合兵屯都梁城,与泗州隔淮相望。贼既破翟行约,乘胜围之。十二月,甲子,李湘等引兵出战,大败,贼遂陷都梁城,执湘及郭厚本送徐州,据淮口,漕驿路绝。康承训军于新兴,贼将姚周屯柳子,出兵拒之。时诸道兵集者才万人,承训以众寡不敌,退屯宋州。庞勋以为官军不足畏,乃分遣其将丁从实等各将数千人南寇舒、庐、北侵沂、海,破沭阳、下蔡、乌江、巢县,攻陷滁州,杀刺史高锡望。又寇和州,刺史崔雍遣人以牛酒犒之,引贼登楼共饮,命军士皆释甲,指所爱二人为子弟,乞全之。其馀惟贼所处。贼遂大掠城中,杀士卒八百馀人。
泗州援兵既绝,粮且尽,人食薄粥。闰月,己亥,辛谠言于杜慆,请出求救于淮、浙,夜,帅敢死士十人,执长柯斧,乘小舟,潜往斫贼水寨而出。明旦,贼乃觉之,以五舟遮其前,以五千人夹岸追之。贼舟重行迟,谠舟轻行疾,力斗三十馀里,乃得免。癸卯,至扬州,见令狐綯。甲辰,至润州,见杜审权。时泗州久无声问,或传已陷,谠既至,审权乃遣押牙赵翼将甲士二千人,与淮南共输米五千斛、盐五百斛以救泗州。戴可师将兵三万渡淮,转战而前,贼尽弃淮南之守。可师欲先夺淮口,后救泗州,壬申,围都梁城;城中贼少,拜于城上曰:“方与都头议出降。”可师为之退五里。贼夜遁,明旦,惟空城。可师恃胜不设备,是日大雾,濠州贼将王弘立引兵数万疾径奄至,纵击官军。官军不及成列,遂大败,将士触兵及溺淮死,得免者才数百人,亡器械、资粮、车马以万计,贼传可师及监军、将校首于彭城。庞勋自谓无敌于天下,作露布,散示诸寨及乡村,于是淮南士民震恐,往往避地江左。令狐綯畏其侵轶,遣使诣勋说谕,许为奏请节钺。勋乃息兵俟命。由是淮南稍得收散卒,修守备。
时汴路既绝,江、淮往来者皆出寿州,贼既破戴可师,乘胜围寿州,掠诸道贡献及商人货,其路复绝。勋益自骄,日事游宴。周重谏曰:“自古骄满奢逸,得而复失,成而复败,多矣,况未得未成而为之者乎!”
诸道兵大集于宋州,徐州始惧,应募者益少,而诸塞求益兵者相继。勋乃使其党散入乡村,驱人为兵。又见兵已及数万人,资粮匮竭,乃敛富室及商旅财,什取其七八,坐匿财夷宗者数百家。又与勋同举兵于桂州者尤骄暴,夺人资财,掠人妇女,勋不能制。由是境内之民皆厌苦之,不聊生矣!
王晏权兵数退衄,朝廷命泰宁节度使曹翔代晏权为徐州北面招讨使。前天雄节度使何全皞遣其将薛尤将兵万三千人讨庞勋,翔军于滕、沛,尤军于丰、萧。
是岁,江、淮旱,蝗。
懿宗昭圣恭孝文宗皇帝中咸通十年(己丑,公元八六九年)
春,正月,康承训将诸道军七万馀人屯柳子之西,自新兴至鹿塘三十里,壁垒相属。徐兵分戍四境,城中不及数千人,庞勋始惧。民多穴地匿其中,勋遣人搜掘为兵,日不过得三二十人。勋将孟敬文守丰县,狡悍而兵多,谋贰于勋,自为符谶。勋闻之,会魏博攻丰,勋遣腹心将将三千助敬文守丰。敬文与之约共击魏博军,且誉其勇,使为前锋。新军既与魏博战,敬文引兵退走,新军尽没。勋乃遣使绐之曰:“王弘立已克淮南,留后欲自往镇之。悉召诸将,欲选一人可守徐州者。”敬文喜,即驰诣彭城,未至城数里,勋伏兵擒之,辛酉,杀之。
丁卯,同昌公主适右拾遗韦保衡,以保衡为起居郎、附马都尉。公主,郭淑妃之女,上特爱之,倾宫中珍玩以为资送,赐第于广化里,窗户皆饰以杂宝,井栏、药臼、槽匮亦以金银为之,编金缕以为箕筐,赐钱五百万缗,它物称是。
徐贼寇海州。时诸道兵戍海州者已数千人,断贼所过桥柱而弗殊,仍伏兵要害以待之。贼过,桥崩,苍黄散乱,伏兵发,尽殪之。其攻寿州者复为南道军所破,斩获数千人。辛谠以浙西之军至楚州,敕使张存诚以舟助之。徐贼水陆布兵,锁断淮流。浙西军惮其强,不敢进,谠曰:“我请为前锋,胜则继之,败则汝走。”犹不可。谠乃募选军中敢死士数十人,牒补职名,先以米舟三艘、盐舟一艘乘风逆流直进,贼夹攻之,矢著舟板如急雨。及锁,谠帅众死战,斧断其锁,乃得过。城上人喧呼动地,杜慆及将佐皆泣迎之。乙酉,城上望见舟师张帆自东来,识其旗浙西军也。去城十馀里,贼列火船拒之,帆止不进。慆令谠帅死士出迎之,乘战舰冲贼陈而过,见张存诚帅米舟九艘,曰:“将士在道前却,存诚屡欲自杀,仅得至此,今又不进。”谠扬言:“贼不多,甚易与耳!”帅众扬旗鼓噪而前,贼见其势猛锐,避之,遂得入城。
二月,端州司马杨收长流欢州,寻赐死,其僚属党友坐长流岭表者十馀人。
初,尚书右丞裴坦子娶收女,资送甚盛,器用饰以犀玉。坦见之,怒曰:“破我家矣!”立命坏之。已而收竟以贿败。
康承训使硃邪赤心将沙陀三千骑为前锋,陷陈却敌,十镇之兵伏其骁勇。承训尝引麾下千人济涣水,贼伏兵围之,赤心帅五百骑奋楇冲围,拔出承训,贼势披靡,因合击,败之。承训数与贼战,贼军屡败。王弘立自矜淮口之捷,请独将所部三万人破承训,庞勋许之。己亥,弘立引兵渡濉水,夜,袭鹿塘塞,黎明,围之。弘立与诸将临望,自谓功在漏刻。沙陀左右突围,出入如飞,贼纷扰移避,沙陀纵骑蹂之,寨中诸军争出奋击,贼大败。官军蹙之于濉水,溺死者不可胜纪,自鹿塘至襄城,伏尸五十里,斩首二万馀级,弘立单骑走免,所驱掠平民皆散走山谷,不复还营,委弃资粮、器械山积。时有敕,诸军破贼,得农民,皆释之,自是贼每与官军遇,其驱掠之民先自溃。庞勋、许佶以弘立骄惰致败,欲斩之,周重为之说勋曰:“弘立再胜未赏,一败而诛之,弃功录过,为敌报仇,诸将咸惧矣。不若赦之,责其后效。”勋乃释之。弘立收散卒才得数百人,请取泗州以补过,勋益其兵而遣之。
三月,辛未,以起居郎韦保衡为左谏议大夫,充翰林学士。
徙郢王侃为威王。
康承训既破王弘立,进逼柳子,与姚周一月之间数十战。丁亥,周引兵渡水,官军急击之,周退走,官军逐之,遂围柳子。会大风,四面纵火,贼弃寨走,沙陀以精骑邀之,屠杀殆尽,自柳子至芳城,死者相枕,斩其将刘丰。周将麾下数十人奔宿州,宿州守将梁丕素与之有隙,开城听入,执死斩之。庞勋闻之大惧,与许佶议自将出战。周重泣言于勋曰:“柳子地要兵精,姚周勇敢有谋,今一旦覆没,危如累卵,不若遂建大号,悉兵四出,决死力战。”又劝杀崔彦曾以绝人望。术士曹君长亦言:“徐州山川不容两帅,今观察使尚在,故留后未兴。”贼党皆以为然。夏,四月,壬辰,勋杀彦曾及监军张道谨、宣慰使仇大夫,僚佐焦璐、温庭皓等,并其亲属、宾客、仆妾皆死;断淮南监军郭厚本、都押衙李湘手足,以示康承训军。勋乃集众扬言曰:“勋始望国恩,庶全臣节;今日之事,前志之乖。自此,勋与诸君真反者也,当扫境内之兵,戮力同心,转败为功耳。”众皆称善。于是命城中男子悉集球场,仍分遣诸将比屋大索,敢匿一男子都族其家。选丁壮,得三万人,要造旗帜,给以精兵。许佶等共推勋为天册将军、大会明王。勋辞王爵。
先是,辛谠复自泗州引骁勇四百人迎粮于扬、润,贼夹岸攻之,转战百里,乃得出。至广陵,止于公馆,不敢归家,舟载盐米二万石,钱万三千缗,乙未,还至斗山。贼将王弘芝帅众万馀,拒之于盱胎,密布战舰百五十艘以塞淮流,又纵火船逆之。谠命以长叉托过,自卯战及未,众寡不敌,官军不利。贼缚木于战舰,旁出四五尺为战棚,谠命勇士乘小舟入其下,矢刃所不能及,以枪揭火牛焚之,战舰既然,贼皆溃走,官军乃得过入城。庞勋以父举直为大司马,与许佶等留守徐州。或曰:“将军方耀兵威,不可以父子之亲,失上下之节。”乃令举直趋拜于庭,勋据案而受之。时魏博屡围丰县,庞勋欲先击之,丙申,引兵发徐州。
戊戌,以前淮南节度使、同平章事令狐綯为太保、分司。
庞勋夜至丰县,潜入城,魏博军皆不之知。魏博分为五寨,其近城者屯数千人,勋纵兵围之,诸寨救之,勋仗兵要路,杀官军二千人,馀皆返走。贼攻塞不克,至夜,解围去。官军畏其众,且闻勋自来,诸寨皆宵溃。曹翔方围滕县,闻魏博败,引兵退保兗州。贼悉毁其城栅,运其资粮,传檄徐州,盛自夸大,谓官军为国贼云。
马举将精兵三万救泗州,乙巳,分军三道渡淮,至中流,大噪,声闻数里。贼大惊,不测众寡,敛兵屯城西寨。举就围之,纵火焚栅,贼众大败,斩首数千级。王弘立死,吴迥退保徐城,泗州之围始解。泗州被围凡七月,守城者不得寐,面目皆生疮。
庞勋留丰县数日,欲引兵西击康承训,或曰:“天时向暑,蚕麦方急,不若且休兵聚食,然后图之。”或曰:“将军出师数日,摧七万之众,西军震恐,乘此声势,彼破走必矣,时不可失。”庞举直以书劝勋乘胜进军,勋意遂决。丁未,发丰县,庚戌,至萧。约襄城、留武、小睢诸寨兵合五六万人,以二十九日迟明攻柳子。淮南败卒在贼中者,逃诣康承训,告以其期。承训得先为之备,秣马整众,设伏以待之。丙辰,襄城等兵先至柳子,遇伏,败走。庞勋既自失期,遽引兵自三十里外赴之,比至,诸寨已败,勋所将皆市井白徒,睹官军势盛,皆不战而溃。承训命诸将急追之,以骑兵邀其前,步卒蹙其后,贼狼狈不知所之,自相蹈藉,僵尸数十里,死者数万人。勋解甲服布襦而遁,收散卒,才及三千人,归彭城,使其将张实分诸寨兵屯第城驿。勋初起,下邳土豪郑镒聚众三千,自备资粮器械以应之,勋以为将,谓之义军。五月,沂州遣军围下邳,勋命镒救之,镒帅所部来降。
六月,陕民作乱,逐观察使崔荛。荛以器韵自矜,不亲政事,民诉旱,荛指庭树曰:“此尚有叶,何旱之有!”杖之。民怒,故逐之。荛逃于民舍,渴求饮,民以溺饮之。坐贬昭州司马。
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徐商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癸卯,以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刘瞻同平章事。瞻,桂州人也。
马举自泗州引兵攻濠州,拔招义、钟离、定远。刘行及设寨于城外以拒守,举先遣轻骑挑战,贼见其众少,争出寨西击之,举引大军数万自它道击其东南,遂焚其寨。贼入固守,举堑其三面而围之,北面临淮,贼犹得与徐州通。庞勋遣吴迥助行及守濠州,屯兵北津以相应,举遣别将渡淮击之,斩获数千人,平其寨。
曹翔之退屯兗州也,留沧州卒四千人戍鲁桥,卒擅还,翔曰:“以庞勋作乱,故讨之。今沧卒不从约束,是自乱也。”勒兵迎之,围于兗州城外,择违命者二千人,悉诛之。朝廷闻魏博军败,以将军宋威为徐州西北面招讨使,将兵三万屯于丰、萧之间,翔复引兵会之。
秋,七月,康承训克临涣,杀获万人,遂拔襄城、留武、小睢等寨。曹翔拔滕县,进击丰、沛。贼诸寨戍兵多相帅逃匿,保据山林,贼抄掠者过之,辄为所杀,而五八村尤甚。有陈全裕者为之帅,凡叛勋者皆归之,众至数千人,战守之具皆备,环地数十里,贼莫敢近。康承训遣人招之,遂举众来降,贼党益离。蕲县土豪李兗杀贼守将,举城降于承训。沛县守将李直诣彭城计事,裨将硃玫举城降于曹翔。直自彭城还,玫逆击,走之,翔发兵戍沛。玫,邠州人也。勋遣其将孙章、许佶各将数千人攻陈全裕、硃玫,皆不克而还。康承训乘胜长驱,拔第城,进抵宿州之西,筑城而守之。庞勋忧懑不知所为,但祷神饭僧而已。
初,庞勋怒梁丕专杀姚周,黜之,使徐州旧将张玄稔代之治州事,以其党张儒、张实等将城中兵数万拒官军。儒等列寨数重于城外,环水自固;康承训围之。张实夜遣人潜出,以书白勋曰:“今国兵尽在城下,西方必虚,将军宜引兵出其不意,掠宋、亳之郊,彼必解围而西,将军设伏要害,迎击其前,实等出城中兵蹙其后,破之必矣!”时曹翔使硃玫击丰,破之,乘胜攻徐城、下邳,皆拔之,斩获万计。勋方忧惧欲走,得实书,即从其策,使庞举直、许佶守徐州,引兵而西。
八月,壬子,康承训焚外寨,张儒等入保罗城,官军攻之,死者数千人,不能克,承训患之,遣辩士于城下招谕之。张玄稔尝戍边有功,虽胁从于贼,心尝忧愤,时将所部兵守子城,夜,召所亲数十人谋归国,因稍令布谕,协同者众,乃遣腹心张皋夜出,以状白承训,约期杀贼将,举城降,至日,请立青旌为应,使众心无疑。承训大喜,从之。九月,丁巳,张儒等饮酒于柳溪亭,玄稔使部将董厚等勒兵于亭西。玄稔先跃马而前,大呼曰:“庞勋已枭首于仆射寨中,此辈何得尚存!”士卒竞进,遂斩张儒等数十人,城中大扰,玄稔谕以归国之计,及暮而定。戊午,开门出降。玄稔见承训,肉袒膝行,涕泣谢罪。承训慰劳,即宣敕,拜御史中丞,赐遗甚厚。玄稔复进言:“今举城归国,四远未知,请诈为城陷,引众趋苻离及徐州,贼党不疑,可尽擒也!”承训许之。宿州旧兵三万,承训益以数百骑,皆赏劳而遣之。玄稔复入城,暮发平安火如常日。己未向晨,玄稔积薪数千束,纵火焚之,如城陷军溃之状,直趋苻离,苻离纳之,既入,斩其守将,号令城中,皆听命,收其兵,复得万人,北趋徐州。庞举直、许佶闻之,婴城拒守。辛酉,玄稔至彭城,引兵围之,按兵未攻,先谕城上人曰:“朝廷唯诛逆党,不伤良人,汝曹奈何为贼城守?若尚狐疑,须臾之间,同为鱼肉矣!”于是守城者稍稍弃甲投兵而下。崔彦曾故吏路审中开门纳官军,庞举直、许佶帅其党保子城,日昃,贼党自北门出,玄稔遣兵追之,斩举直、佶首,馀党多赴水死,悉捕戍桂州者亲族,斩之,死者数千人,徐州遂平。
庞勋将兵二万自石山西出,所过焚掠无遗。庚申,承训始知之,引步骑八万西击之,使硃邪赤心将数千骑为前锋。勋袭宋州,陷其南城。刺史郑处冲守其北城,贼知有备,舍去,渡汴,南掠亳州,沙陀追及之。勋引兵循涣水而东,将归彭城,为沙陀所逼,不暇饮食,至蕲,将济水,李衮发桥,勒兵拒之。贼惶惑不知所之,至县西,官军大集,纵击,杀贼近万人,馀皆溺死,降者才及千人,勋亦死而人莫之识,数日,乃获其尸。贼宿迁等诸寨皆杀其守将而降。宋威亦取萧县,吴迥独守濠州不下。
冬,十月,以张玄稔为右骁卫大将军、御史大夫。
马举攻濠州,自夏及冬不克,城中粮尽,杀人而食之,守军深堑重围以守之。辛丑夜,吴迥突围走,举勒兵追之,杀获殆尽,迥死于招义。
以康承训为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以杜慆为义成节度使。上嘉硃邪赤心之功,置大同军于云州,以赤心为节度使,召见,留为左金吾上将军,赐姓名李国昌,赏赉甚厚。以辛谠为亳州刺史。谠在泗州,犯围出迎兵粮,往返凡十二。及除亳州,上表言:“臣之功,非杜慆不能成也。”赐和州刺史崔雍自尽,家属流康州,兄弟五人皆远贬。
上荒宴,不亲庶政,委任路岩。岩奢靡,颇通赂遗,左右用事。至德令陈蟠叟因上书召对,言:“请破边咸一家,可赡军二年。”上问:“咸为谁?”对曰:“路岩亲吏。”上怒,流蟠叟于爱州,自是无敢言者。
初,南诏遣使者杨酋庆来谢释董成之囚,定边节度使李师望欲激怒南诏以求功,遂杀酋庆。西川大将恨师望分裂巡属,阴遣人致意南诏,使入寇。师望贪残,聚私货以百万计,戍卒怨怒,欲生食之,师望以计免。朝廷征还,以太府少卿窦滂代之。滂贪残又甚于师望,故蛮寇未至,而定边固已困矣。是月,南诏骠信酋龙倾国入寇,引数万众击董舂乌部,破之。十一月,蛮进寇巂州,定边都头安再荣守清溪关,蛮攻之,再荣退屯大渡河北,与之隔水相射九日八夜。蛮密分军伐木开道,逾雪坡,奄至沐源川。滂遣兗海将黄卓帅五百人拒之,举军覆没。十二月,丁酉,蛮衣兗海之衣,诈为败卒,至江岸呼船,已济,众乃觉之,遂陷犍为,纵兵焚掠陵、荣二州之境。后数日,蛮军大集于陵云寺,与嘉州对岸。刺史杨忞与定边监军张允琼勒兵拒之。蛮潜遣奇兵自东津济,夹击官军,杀忠武都将颜庆师,馀众皆溃,忞、允琼脱身走。壬子,陷嘉州。庆师,庆复之弟也。
窦滂自将兵拒蛮于大渡河,骠信诈遣清平官数人诣滂约和,滂与语未毕,蛮乘船筏争渡,忠武、徐宿两军结陈抗之。滂惧,自经于帐中。徐州将苗全绪解之,曰:“都统何至于是!”全绪与安再荣及忠武将勒兵出战,滂遂单骑宵遁。三将谋曰:“今众寡不敌,明旦复战,吾属尽矣。不若乘夜攻之,使之惊乱,然后解去。”于是夜入蛮军,弓弩乱发,蛮大惊,三将乃全军引去。蛮进陷黎、雅,民窜匿山谷,败军所在焚掠。滂奔导江。邛州军资储偫皆散于乱兵之手,蛮至,城已空,通行无碍矣。诏左神武将军颜庆复将兵赴援。
●卷第二百五十二
【唐纪六十八】 起上章摄提格,尽柔兆涒滩,凡七年。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下咸通十一年(庚寅,公元八七零年)
春,正月,甲寅朔,群臣上尊号曰睿文英武明德至仁大圣广孝皇帝。赦天下。
西川之民闻蛮寇将至,争走入成都。时成都但有子城,亦无壕,人所占地各不过一席许,雨则戴箕盎以自庇。又乏水,取摩诃池泥汁,澄而饮之。将士不习武备,节度使卢耽召彭州刺史吴行鲁使摄参谋,与前泸州刺史杨庆复共修守备,选将校,分职事,立战棚,具砲檑,造器备,严警逻。先是,西川将士多虚职名,亦无禀给。至是,揭榜募骁勇之士,补以实职,厚给粮赐,应募者云集。庆复乃谕之曰:“汝曹皆军中子弟,年少材勇,平居无由自进,今蛮寇凭陵,乃汝曹取富贵之秋也,可不勉乎!”皆欢呼踊跃。于是列兵械于庭,使之各试所能,两两角胜,察其勇怯而进退之,得选兵三千人,号曰“突将”。行鲁,彭州人也。戊午,蛮至眉州,耽遣同节度副使王偃等赍书见其用事之臣杜元忠,与之约和。蛮报曰:“我辈行止,只系雅怀。”
路岩、韦保衡上言:“康承训讨庞勋时,逗桡不进,又不能尽其馀党,又贪虏获,不时上功。”辛酉,贬蜀王傅、分司,寻再贬恩州司马。
南诏进军新津,定边之北境也。卢耽遣同节度副使谭奉祀致书于杜元忠,问其所以来之意。蛮留之不还。耽遣使告急于朝,且请遣使与和,以纾一时之患。朝廷命知四方馆事、太仆卿支详为宣谕通和使。蛮以耽待之恭,亦为之盘桓,而成都守备由是粗完。甲子,蛮长驱而北,陷双流。庚午,耽遣节度副使柳槃往见之,杜元忠授槃书一通,曰:“此通和之后,骠信与军府相见之仪也。”其仪以王者自处,语极骄慢。又遣人负彩幕至城南,云欲张陈蜀王厅以居骠信。
癸酉,废定边军,复以七州归西川。
是日,蛮军抵成都城下。前一日,卢耽遣先锋游弈使王昼至汉州诇援军,且趣之。时兴元六千人、凤翔四千人已至汉州,会窦滂以忠武、义成、徐宿四千人自导江奔汉州,就援军以自存。丁丑,王昼以兴元、资、简兵三千馀人军于毘桥,遇蛮前锋,与战不利,退保汉州。时成都日望援军之至,而窦滂自以失地,欲西川相继陷没以分其责。每援军自北至,辄说之曰:“蛮众多于官军数十倍,官军远来疲弊,未易遽前。”诸将信之,皆狐疑不进。成都十将李自孝阴与蛮通,欲焚城东仓为内应,城中执而杀之。后数日,蛮果攻城,久之,城中无应而止。
二月,癸未朔,蛮合梯冲四面攻成都,城上以钩缳挽之使近,投火沃油焚之,攻者皆死。卢耽以杨庆复、摄左都押牙李骧各帅突将出战,杀伤蛮二千馀人,会暮,焚其攻具三千馀物而还。蜀人素怯,其突将新为庆复所奖拔,且利于厚赏,勇气自倍,其不得出者,皆愤郁求奋。后数日,贼取民篱,重沓湿而屈之,以为蓬,置人其下,举以抵城而劚之,矢石不能入,火不能然。庆复溶铁汁以灌之,攻者又死。
乙酉,支详遣使与蛮约和。丁亥,蛮敛兵请和。戊子,遣使迎支详。时颜庆复以援军将至,详谓蛮使曰:“受诏诣定边约和,今云南乃围成都,则与向日诏旨异矣。且朝廷所以和者,冀其不犯成都也。今矢石昼夜相交,何谓和乎!”蛮见和使不至,庚寅,复进攻城。辛卯,城中出兵击之,乃退。
初,韦皋招南诏以破吐蕃,既而蛮诉以无甲弩,皋使匠往教之,数岁,蛮中甲驽皆精利。又,东蛮苴那时、勿邓、梦冲三部助皋破吐蕃有功。其后边吏遇之无状,东蛮怨唐深,自附于南诏,每从南诏入寇,为之尽力,得唐人,皆虐杀之。
朝廷贬窦滂为康州司户,以颜庆复为东川节度使,凡援蜀诸军,皆受庆复节制。癸巳,庆复至新都,蛮分兵往拒之。甲午,与庆复遇,庆复大破蛮军,杀二千馀人,蜀民数千人争操芟刀、白棓以助官军,呼声震野。乙未,蛮步骑数万复至,会右武卫上将军宋威以忠武军二千人至,即与诸军会战,蛮军大败,死者五千馀人,退保星宿山。威进军沱江驿,距成都三十里。蛮遣其臣杨定保诣支详请和,详曰:“宜先解围退军。”定保还,蛮围城如故。城中不知援军之至,但见其数来请和,知援军必胜矣。戊戌,蛮复请和,使者十返,城中亦依违答之。蛮以援军在近,攻城尤急,骠信以下亲立矢石之间。庚子,官军至城下与蛮战,夺其升迁桥,是夕,蛮自烧攻具遁去,比明,官军乃觉之。
初,朝廷使颜庆复救成都,命宋威屯绵,汉为后继。威乘胜先至城下,破蛮军功居多,庆复疾之。威饭士,欲追蛮军,城中战士亦欲与北军合势俱进,庆复牒威,夺其军,勒归汉州。蛮至双流,阻新穿水,造桥未能成,狼狈失度。三日,桥成,乃得过,断桥而去,甲兵服物遗弃于路,蜀人甚恨之。黎州刺史严师本收散卒数千保邛州,蛮围之,二日,不克,亦舍去。颜庆复始教蜀人筑壅门城,穿堑引水满之,植鹿角,分营铺。蛮知有备,自是不复犯成都矣。
先是,西川牙将有职无官,及拒却南诏,四人以功授监察御史,堂帖,人输堂例钱三百缗;贫者苦之。
三月,左仆射、同平章事曹确同平章事,充镇海节度使。
夏,四月,丙午,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韦保衡同平章事。
徐贼馀党犹相聚闾里为群盗,散居兗、郓、青、齐之间,诏徐州观察使夏侯瞳招谕之。
五月,丁丑,以邛州刺史吴行鲁为西川留后。
光州民逐刺史李弱翁,弱翁奔新息。左补阙杨堪等上言:“刺史不道,百姓负冤,当诉于朝廷,置诸典刑,岂得群党相聚,擅自斥逐,乱上下之分!此风殆不可长,宜加严诛,以惩来者!”
上令百官议处置徐州之宜。六月,丙午,太子少傅李胶等状,以为:“徐州虽屡构祸乱,未必比屋顽凶;盖由统御失人,是致奸回乘衅。今使名虽降,兵额尚存,以为支郡则粮饷不给,分隶别落则人心未服;或旧恶相继,更成披猖。惟泗州向因攻守,结衅已深,宜有更张,庶为两便。”诏从之,徐州依旧为观察使,统徐、濠、宿三州,泗州为团练使,割隶淮南。
加幽州节度使张允伸兼侍中。
秋,八月,乙未,同昌公主薨。上痛悼不已,杀翰林医官韩宗劭等二十馀人,悉收捕其亲族三百馀人系京兆狱。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刘瞻召谏官使言之,谏官莫敢言者,乃自上言,以为:“修短之期,人之定分。昨公主有疾,深轸圣慈。宗劭等诊疗之时,惟求疾愈,备施方术,非不尽心,而祸福难移,竟成差跌,原其情状,亦可哀矜。而械系老幼三百馀人,物议沸腾。道路嗟叹。奈何以达理知命之君,涉肆暴不明之谤!盖由安不虑危,忿不思难之故也。伏愿少回圣虑,宽释系者。”上览疏,不悦。瞻又与京兆尹温璋力谏于上前,上大怒,叱出之。
魏博节度使何全皞年少,骄暴好杀,又减将士衣粮。将士作乱,全皞单骑走,追杀之,推大将韩君雄为留后。成德节度使王景崇为之请旌节。九月,庚戌,以君雄为魏博留后。
丙辰,以刘瞻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贬温璋振州司马。璋叹曰:“生不逢时,死何足惜!”是夕,仰药卒。庚申,敕曰:“苟无蠹害,何至于斯!恶实贯盈,死有馀责。宜令三日内且于城外权瘗,俟经恩宥,方许归葬,使中外快心,奸邪知惧。”己巳,贬右谏议大夫高湘、比部郎中知制诰杨知至、礼部郎中魏筜等于岭南,皆坐与刘瞻亲善,为韦保衡所逐也。知至,汝士之子;筜,扶之子也。保衡又与路岩共谮刘瞻,去与医官通谋,误投毒药。丙子,贬瞻康州刺史。翰林学士承旨郑畋草瞻罢相制辞曰:“安数亩之居,仍非己有;却四方之赂,惟畏人知。”岩谓畋曰:“侍郎乃表荐刘相也!”坐贬梧州刺史。御史中丞孙瑝坐为瞻所擢用,亦贬汀州刺史。路岩素与刘瞻论议多不叶,瞻既贬康州,岩犹不快,阅《十道图》,以欢州去长安万里,再贬欢州司户。
冬,十月,癸卯,以西川留后吴行鲁为节度使。
十一月,辛亥,以兵部尚书、盐铁转运使王鐸为礼部尚书、同平章事。鐸起之兄子也。
丁卯,复以徐州为感化军节度。
十二月,加成德节度使王景崇同平章事,以左金吾上将军李国昌为振武节度使。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下咸通十二年(辛卯,公元八七一年)
春,正月,辛酉,葬文懿公主。韦氏之人争取庭祭之灰,汰其金银。凡服玩,每物皆百二十舆,以锦绣、珠玉为仪卫、明器,辉焕二十馀里。赐酒百斛、饼饣炎四十橐驼,以饲体夫。上与郭淑妃思公主不已,乐工李可及作《叹百年曲》,其声忄妻惋,舞者数百人,发内库杂宝为其首饰,以絁八百匹为地衣,舞罢,珠玑覆地。
以魏博留后韩君雄为节度使。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路岩与韦保衡素相表里,势倾天下。既而争权,浸有隙,保衡遂短岩于上。夏,四月,癸卯,以岩同平章事,充西川节度使。岩出城,路人以瓦砾掷之。权京兆尹薛能,岩所擢也,岩谓能曰:“临行,烦以瓦砾相饯!”能徐举笏对曰:“向来宰相出,府司无例发人防卫。”岩甚惭。能,汾州人也。
五月,上幸安国寺,赠僧重谦、僧澈沉檀讲座二,各高二丈。设万人斋。
秋,七月,以兵部尚书卢耽同平章事,充山南东道节度使。
冬,十月,以兵部侍郎、盐铁转运使刘鄴为礼部尚书、同平章事。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下咸通十三年(壬庚,公元八七二年)
春,正月,幽州节度使张允伸得风疾,请委军政就医。许之,以其子简会为留后。疾甚,遣使上表纳旌节。丙申,薨。允伸镇幽州二十三年,勤俭恭谨,边鄙无警,上下安之。
二月,丁巳,以兵部侍郎、同平章事于琮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刑部侍郎、判户部奉天赵隐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
平州刺史张公素,素有威望,为幽人所服。张允伸薨,公素帅州兵来奔丧。张简会惧,三月,奔京师,以为诸卫将军。
夏,四月,立皇子保为吉王,杰为寿王,倚为睦王。
以张公素为平卢留后。
五月,国子司业韦殷裕诣阁门告郭淑妃弟内作坊使敬述阴事。上大怒,杖杀殷裕,籍没其家。乙亥,阁门使田献銛夺紫,改桥陵使,以其受殷裕状故也。殷裕妻父太府少卿崔元应、妻从兄中书舍人崔沆、季父君卿皆贬岭南官;给事中杜裔休坐与殷裕善,亦贬端州司户。沆,铉之子也。裔休,悰之子也。
丙子,贬山南东道节度使于琮为普王傅、分司,韦保衡谮之也。辛巳,贬尚书左承李当、吏部侍郎王沨、左散骑常侍李都、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张杨、前中书舍人封彦卿、左谏议大夫杨塾;癸未,贬工部尚书严祁、给事中李贶、给事中张鐸、左金吾大将军李敬仲、起居舍人萧遘、李渎、郑彦特、李藻,皆处之湖、岭之南,坐与琮厚善故也,贶,汉之子;遘,置之子也。甲申,贬前平卢节度使于琄为凉王府长史、分司,前湖南观察使于瑰袁州刺史。瑰、琄,皆琮之兄也。寻再贬琮韶州刺史。琮妻广德公主,上之妹也,与琮皆之韶州,行则肩舆门相对,坐则执琮之带,琮由是获全。时诸公主多骄纵,惟广德动遵法度,事于氏宗亲尊卑无不如礼,内外称之。
六月,以卢龙留后张公素为节度使。
韦保衡欲以其党裴条为郎官,惮左丞李璋方严,恐其不放上,先遣人达意。璋曰:“朝廷迁除,不应见问。”秋,七月,乙未,以璋为宣歙观察使。八月,归义节度使张义潮薨,沙州长史曹义金代领军府。制以义金为归义节度使。是后中原多故,朝命不及,回鹘陷甘州,自馀诸州录归义者多为羌、胡所据。
冬,十二月,追上宣宗谥曰元圣至明成武献文睿智章仁神聪懿道大孝皇帝。
振武节度使李国昌,恃功恣横,专杀长吏。朝廷不能平,徙国昌为大同军防御使,国昌称疾不赴。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下咸通十四年(癸巳,公元八七三年)
春,三月,癸巳,上遣敕使诣法门寺迎佛骨,群臣谏者甚众,至有言宪宗迎佛骨寻晏驾者。上曰:“朕生得见之,死亦无恨!”广造浮图、宝帐、香舆、幡花、幢盖以迎之,皆饰以金玉、锦绣、珠翠。自京城至寺三百里间,道路车马,昼夜不绝。夏,四月,壬寅,佛骨至京师,导以禁军兵仗、公私音乐,沸天烛地,绵亘数十里。仪卫之盛,过于郊祀,元和之时不及远矣。富室夹道为彩楼及无遮会,竞为侈靡。上御安福门,降楼膜拜,流涕沾臆,赐僧及京城耆老尝见元和事者金帛。迎佛骨入禁中,三日,出置安国崇化寺。宰相已下竞施金帛,不可胜纪。因下德音,降中外系囚。
五月,丁亥,以西川节度使路岩兼中书令。
南诏寇西川,又寇黔南,黔中经略使秦匡谋兵少不敌,弃城奔荆南。荆南节度使杜悰囚而奏之。六月,乙未,敕斩匡谋,籍没其家赀,亲族应缘坐者,令有司搜捕以闻。匡谋,凤翔人也。
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鐸同平章事,充宣武节度使。时韦保衡挟恩弄权,以刘瞻、于琮先在相位,不礼于己,谮而逐之。王鐸,保衡及第时主文也,萧遘,同年进士也,二人素薄保衡之为人,保衡皆摈斥之。
秋,七月,戊寅,上疾大渐,左军中尉刘行深、右军中尉韩文约立少子普王俨。庚辰,制:“立俨为皇太子,权句当军国政事。”辛巳,上崩于咸宁殿。遗诏书韦保衡摄冢宰。僖宗即位。八月,丁未,追尊母王贵妃为皇太后,刘行深、韩文约皆封国公。
关东、河南大水。
九月,有司上先太后谥曰惠安。
司徒、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韦保衡,怨家告其阴事,贬保衡贺州刺史。乐工李可及流岭南。可及有宠于懿宗,尝为子娶妇,懿宗赐之酒二银壶,启之无酒而中实。右军中尉西门季玄屡以为言,懿宗不听。可及尝大受赐物,载以官车。季玄谓曰:“汝它日破家,此物复应以官车载还。非为受赐,徒烦牛足耳!”及流岭南,籍没其家,果如季玄言。以西川节度使路岩兼侍中,加成德节度使王景崇中书令,魏博节度使韩君雄、卢龙节度使张公素、天平节度使高骈并同平章事。君雄仍赐名允中。
冬,十月,乙未,以左仆射萧亻放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韦保衡再贬崖州澄迈令,寻赐自尽;又贬其弟翰林学士、兵部侍郎保乂为宾州司户,所亲翰林学士、户部侍郎刘承雍为涪州司马。承雍,禹锡之子也。
癸卯,赦天下。
西川节度使路岩,喜声色游宴,委军府政事于亲吏边咸、郭筹,皆先行后申,上下畏之。尝大阅,二人议事,默书纸相示而焚之,军中以为有异图,惊惧不安。朝廷闻之,十一月,戊辰,徙岩荆南节度使。咸、筹潜知其故,遂亡命。
以右仆射萧鄴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十二月,巳亥,诏送佛骨还法门寺。
再贬路岩为新州刺史。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上之上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下乾符元年(甲午,公元八七四年)
春,正月,丁亥,翰林学士卢携上言,以为:“陛下初临大宝,宜深念黎元。国家之有百姓,如草木之有根柢,若秋冬培溉,则春夏滋荣。臣窃见关东去年旱灾,自虢至海,麦才半收,秋稼几无,冬菜至少,贫者硙蓬实为面,蓄槐叶为齑。或更衰赢,亦难采拾。常年不稔,则散之邻境。今所在皆饥,无所依投,坐守乡闾,待尽沟壑。其蠲免馀税,实无可征。而州县以有上供及三司钱,督趣甚急,动如捶挞,虽撤屋伐木,雇妻鬻子,止可供所由酒食之费,未得至于府库也。或租税之外,更有他徭。朝廷倘不抚存,百姓实无生计。乞敕州县,应所欠残税,并一切停征,以俟蚕麦。仍发所在义仓,亟加赈给。至深春之后,有菜叶木牙,继以桑椹,渐有可食。在今数月之间,尤为窘急,行之不可稽缓。”敕从其言,而有司竟不能行,徒为空文而己。
路岩行至江陵,敕削官爵,长流儋州。岩美姿仪,囚于江陵狱再宿,须发皆白,寻赐自尽,籍没其家。岩之为相也,密奏,“三品以上赐死,皆令使者剔取结喉三寸以进,验其必死。”至是,自罹其祸,所死之处乃杨收赐死之榻也。边咸、郭筹捕得,皆伏诛。初,岩佐崔铉于淮南,为支使,铉知其必贵,曰:“路十终须作彼一官。”既而入为监察御史,不出长安城,十年至宰相。其自监察入翰林也,铉犹在淮南,闻之,曰:“路十今已入翰林,如何得老!”皆如铉言。以太子少傅于琮同平章事,充山南东道节度使。
二月,甲午,葬昭圣恭惠孝皇帝于简陵,庙号懿宗。
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隐同平章事,充镇海节度使;以华州刺史裴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以虢州刺史刘瞻为刑部尚书。瞻之贬也,人无贤愚,莫不痛惜。及其还也,长安两市人率钱雇百戏迎之。瞻闻之,改期,由他道而入。
夏,五月,乙未,裴坦薨。以刘瞻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初,瞻南迁,刘鄴附于韦、路,共短之。及瞻还为相,鄴内惧。秋,八月,丁巳朔,鄴延瞻,置酒于盐铁院。瞻归而遇疾,辛未,薨。时人皆以为鄴鸩之也。
以兵部侍郎、判度支崔彦昭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彦昭,群之从子也。兵部侍郎王凝,正雅之从孙也,其母,彦昭之从母。凝、彦昭同举进士,凝先及第,尝衩衣见彦昭,且戏之曰:“君不若举明经。”彦昭怒,遂为深仇。及彦昭为相,其母谓侍婢曰:“为我多作袜履,王侍郎母子必将窜逐,吾当与妹偕行。”彦昭拜且泣,谢曰:“必不敢。”凝由是获免。
冬,十月,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刘鄴同平章事,充淮南节度使。以吏部侍郎郑畋为兵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卢携守本官,并同平章事。
十一月,庚寅,日南至,群臣上尊号曰圣神聪睿仁哲孝皇帝。改元。
魏博节度使韩允中薨,军中立其子节度副使简为留后。
南诏寇西川,作浮梁,济大渡河。防河都知兵马使、黎州刺史黄景复俟其半济,击之,蛮败走,断其浮梁。蛮以中军多张旗帜当其前,而分兵潜出上、下流各二十里,夜,作浮梁,诘朝,俱济,袭破诸城栅,夹攻景复。力战三日,景复阳败走,蛮尽锐追之。景复设三伏以待之,蛮过三分之二,乃发伏击之,蛮兵大败,杀二千馀人,追至大渡河南而还。复修完城栅而守之。蛮归,至之罗谷,遇国中发兵继至,新旧相合,钲鼓声闻数十里。复寇大渡河,与唐夹水而军,诈云求和,又自上下流潜济,与景复战连日。西川援军不至,而蛮众日益,景复不能支,军遂溃。
十二月,党项、回鹘寇天德军。
感化军奏群盗寇掠,州县不能禁。敕兗、郓等道出兵讨之。
南诏乘胜陷黎州,入邛峡关,攻雅州。大渡河溃兵奔入邛州,成都惊扰,民争入城,或北奔他州。城中大为守备,而堑垒比向时严固。骠信使其坦绰遗节度使牛丛书云:“非敢为寇也,欲入见天子,面诉数十年为谗人离间冤抑之事。倘蒙圣恩矜恤,当还与尚书永敦邻好。今假道贵府,欲借蜀王厅留止数日,即东上。”丛素懦怯,欲许之,杨庆复以为不可。斩其使者,留二人,授以书,遣还,书辞极数其罪,詈辱之。蛮兵及新津而还,丛恐蛮至,豫焚城外,民居荡尽,蜀人尤之。诏发河东、山南西道、东川兵援之,仍命天平节度使高骈诣西川制置蛮事。
以韩简为魏博留后。
商州刺史王枢以军州空窘,减折籴钱,民相帅以白梃殴之,又殴杀官吏二人。朝廷更除刺史李诰到官,收捕民李叔汶等三十人,斩之。
初,回鹘屡求册命,诏遣册立使郗宗莒诣其国。会回鹘为吐谷浑、嗢末所破,逃遁不知所之。诏宗莒以玉册、国信授灵盐节度使唐弘夫掌之,还京师。
上年少,政在臣下,南牙、北司互相矛楯。自懿宗以来,奢侈日甚,用兵不息,赋敛愈急。关东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上下相蒙,百姓流殍,无所控诉。相聚为盗,所在蜂起。州县兵少,加以承平日久,人不习战,每与盗遇,官军多败。是岁,濮州人王仙芝始聚众数千,起于长垣。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下乾符二年(乙未,公元八七五年)
春,正月,丙戌,以高骈为西川节度使。
辛已,上祀圆丘;赦天下。
高骈至剑州,先遣使走马开成都门。或谏曰:“蛮寇逼近成都,相公尚远,万一豨突,奈何?”骈曰:“吾在交趾破蛮二十万众,蛮闻我来,逃窜不暇,何敢辄犯成都!今春气向暖,数十万人蕴积城中,生死共处,污秽郁蒸,将成疠疫,不可缓也!”使者至成都,开城纵民出,各复常业,乘城者皆下城解甲,民大悦。蛮方攻雅州,闻之,遣使请和,引兵去。骈又奏:“南蛮小丑,易以枝梧。今西川新旧兵已多,所发长武、鄜坊、河东兵,徒有劳费,并乞勒还。”敕止河东兵而己。
上之为普王也,小马坊使田令孜有宠,及即位,使知枢密,遂擢为中尉。上时年十四,专事游戏,政事一委令孜,呼为“阿父”。令孜颇读书,多巧数,招权纳贿,除官及赐绯紫皆不关白于上。每见,常自备果食两盘,与上相对饮啖,从容良久而退。上与内园小儿狎昵,赏赐乐工、伎儿,所费动以万计,府藏空竭。令孜说上籍两市商旅宝货悉输内库,有陈诉者,付京兆杖杀之。宰相以下,钳口莫敢言。
高骈至成都,明日,发步骑五千追南诏,至大渡河,杀获甚众,擒其酋长数十人,至成都,斩之。修复邛崃关、大渡河诸城栅,又筑城于戎州马湖镇,号平夷军;又筑城于沐源川,皆蛮入蜀之要道也,各置兵数千戍之。自是蛮不复入寇。骈召黄景复,责以大渡河失守,腰斩之。骈又奏请自将本管及天平、昭义、义成等军共六万人击南诏,诏不许。先是,南诏督爽屡牒中书,辞语怨望,中书不答。卢携奏称:“如此,则蛮益骄,谓唐无以答,宜数其十代受恩以责之。然自中书发牒,则嫌于体敌,请赐高骈及岭南西道节度使辛谠诏,使录诏白,牒与之。”从之。
三月,以魏博留后韩简为节度使。
去岁,感化军发兵诣灵武防秋,会南诏寇西川,敕往救援。未至成都,蛮退,遣还;至凤翔,不肯诣灵武,欲擅归徐州。内养王裕本、都将刘逢搜擒唱帅者胡雄等八人,斩之,众然后定。
初,南诏围成都,杨庆复以右职优给募突将以御之,成都由是获全。及高骈至,悉令纳牒,又托以蜀中屡遭蛮寇,人未复业,停其禀给,突将皆忿怨。骈好妖术,每发兵追蛮,皆夜张旗立队,对将士焚纸画人马,散小豆,曰:“蜀兵懦怯,今遣玄女神兵前行。”军中壮士皆耻之。又索阖境官有出于胥吏者,皆停之。令民间皆用足陌钱,陌不足者皆执之,劾以行赂,取与皆死。刑罚严酷,由是蜀人皆不悦。夏,四月,突将作乱,大噪突入府廷。骈走匿于厕间,突将索之,不获。天平都将张杰帅所部数百人被甲入府击突将,突将撤牙前仪注兵仗,无者奋梃挥拳,乘怒气力斗,天平军不能敌,走归营。突将追之,营门闭,不得入。监军使人招谕,许以复职名禀给,久之,乃肯还营。天平军复开门出,为追逐之势。至城北,时方修球场,役者数百人,天平军悉取其首,还,诣府,云“已诛乱者”。骈出见之,厚以金帛赏之。明日,榜谢突将,悉还其职名、衣粮。自是日令诸道将士从己来者更直府中,严兵自卫。
加成德节度使王景崇兼侍中。
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等六十九人有战功,节度使赵隐赏以职名而不给衣粮,郢等论诉不获,遂劫库兵作乱,行收党众近万人,攻陷苏、常,乘舟往来,泛江入海,转掠二浙,南及福建,大为人患。
五月,以太傅、分司令狐綯同平章事,充凤翔节度使。
司空、同平章事萧亻放薨。
六月,以御史大夫节蔚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辛未,高骈阴籍突将之名,使人夜掩捕之,围其家,挑墙坏户而入,老幼孕病,悉驱去杀之,婴儿或扑于阶,或击于柱,流血成渠,号哭震天,死者数千人,夜,以车载尸投之于江。有一妇人,临刑,戟手大骂曰:“高骈!汝无故夺有功将士职名、衣粮,激成众怒。幸而得免,不省己自咎,乃更以诈杀无辜近万人,天地鬼神,岂容汝如此!我必诉汝于上帝,使汝他日举家屠灭如我今日,冤抑污辱如我今日,惊忧惴恐如我今日!”言毕,拜天,怫然就戮。久之,突将有自戍役归者,骈复欲尽族之,有元从亲吏王殷谏曰:“相公奉道,宜好生恶杀,此属在外,初不同谋,若复诛之,则自危者多矣!”骈乃止。
王仙芝及其党尚君长攻陷濮州、曹州,众至数万。天平节度使薛崇出兵击之,为仙芝所败。冤句人黄巢亦聚众数千人应仙芝。巢少与仙芝皆以贩私盐为事,巢善骑谢,喜任侠,粗涉书传,屡举进士不第,遂为盗,与仙芝攻剽州县,横行山东,民之困于重敛者争归之,数月之间,众至数万。
卢龙节度使张公素,性暴戾,不为军士所附。大将李茂勋,本回鹘阿布思之族,回鹘败,降于张仲武;仲武使戍边,屡有功,赐姓名。纳降军使陈贡言者,幽之宿将,为军士所信服,茂勋潜杀贡言,声云贡言举兵向蓟;公素出战而败,奔京师。茂勋入城,众乃知非贡言也,不得已,推而立之,朝廷因以茂勋为留后。
秋,七月,蝗自东而西,蔽日,所过赤地。京兆尹杨知至奏“蝗入京畿,不食稼,皆抱荆棘而死。”宰相皆贺。
八月,李茂勋为卢龙节度使。
九月,左补阙董禹谏上游畋、乘驴击球,上赐金帛以褒之。邠宁节度使李侃奏为假父华清宫使道雅求赠官,禹上疏论之,语颇侵宦官。枢密使杨复恭等列诉于上,冬,十月,禹坐贬郴州司马。复恭,钦义之养孙也。
昭义军乱,大将刘广逐节度使高湜,自为留后。以左金吾大将军曹翔为昭义节度使。
回鹘还至罗川,十一月,遣使者同罗榆禄入贡;赐拯接绢万匹。
群盗侵淫,剽掠十馀州,至于淮南,多者千馀人,少者数百人。诏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五军节度使、监军亟加讨捕及招怀。十二月,王仙芝寇沂州,平卢节度使宋威表请以步骑五千别为一使,兼帅本道兵所在讨贼。乃以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仍给禁兵三千、甲骑五百。因诏河南方镇所遣讨贼都头并取威处分。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下乾符三年(丙申,公元八七六年)
春,正月,天平军奏遣将士张晏等救沂州,还,至义桥,闻北境复有盗起,留使扞御。晏等不从,喧噪趣郓州。都将张思泰、李承祐走马出城,裂袖与盟,以俸钱备酒肴慰谕,然后定。语本军宣慰一切,无得穷诘。
二月,敕福建、江西、湖南诸道观察、刺史,皆训练士卒。又令天下乡村各置弓刀鼓板以备群盗。赐兗海节度号泰宁军。
三月,卢龙节度使李茂勋请以其子幽州左司马可举知留后,自求致仕。诏茂勋以左仆射致仕,以可举为卢龙留后。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彦昭罢为太子太傅。以左仆射王鐸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南诏遣使者诣高骈求和而盗边不息,骈斩其使者。蛮之陷交趾也,虏安南经略判官杜骧妻李瑶。瑶,宗室之疏属也。蛮遣瑶还,递木夹以遗骈,称“督爽牒西川节度使”,辞极骄慢。骈送瑶京师。甲辰,复牒南诏,数其负累圣恩德、暴犯边境、残贼欺诈之罪,安南、大渡覆败之状,折辱之。
原州刺史史怀操贪暴,夏,四月,军乱,逐之。
赐宣武、感化节度、泗州防御使密诏,选精兵数百人于巡内游奕,防卫纲船,五日一具上供钱米平安状闻奏。
五月,昭王汭薨。
以卢龙留后李可举为节度使。
六月,抚王纮薨。
雄州地震裂,水涌,坏州城及公私户舍俱尽。
秋,七月,以前岩州刺史高杰为左骁卫将军,充缘海水军都知兵马使,以讨王郢。
鄂王润薨。
加魏博节度使韩简同平章事。
宋威击王仙芝于沂州城下,大破之,仙芝亡去。威奏仙芝已死,纵遣诸道兵,身还青州。百官皆入贺。居三日,州县奏仙芝尚在,攻剽如故。时兵始休,诏复发之,士皆忿怨思乱。八月,仙芝陷阳翟、郏城,诏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发兵击之。安潜,慎由之弟也。又命昭义节度使曹翔将步骑五千及义成兵卫东都宫,以左散骑常侍曾元裕为招讨副使,守东都,又诏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选步骑二千守汝、邓要路。仙芝进逼汝州,诏邠宁节度使李侃、凤翔节度使令狐綯选步兵一千、骑兵五百守陕州、潼关。
加成德节度使王景崇兼中书令。
九月,乙亥朔,日有食之。
丙子,王仙芝陷汝州,执刺史王镣。镣,鐸之从父兄弟也。东都大震,士民挈家逃出城。乙酉敕王仙芝、尚君长罪,除官,以招谕之。仙芝陷阳武,攻郑州,昭义监军判官雷殷符屯中牟,击仙芝,破走之。冬,十月,仙芝南攻唐、邓。
西川节度使高骈筑成都罗城,使僧景仙规度,周二十五里,悉召县令庀徒赋役,吏受百钱以上皆死。蜀土疏恶,以甓甃之,还城十里内取土,皆划丘垤平之,无得为坎埳以害耕种;役者不过十日而代,众乐其均,不费扑挞而功办。自八月癸丑筑之,至十一月戊子毕功。役之始作也,骈恐南诏扬声入寇,虽不敢决来,役者必惊扰,乃奏遣景仙托游行入南诏,说谕骠信使归附中国,仍许妻以公主,因与议二国礼仪,久之不决。骈又声言欲巡边,朝夕通烽火,至大渡河,而实不行,蛮中惴恐。由是讫于城成,边候无风尘之警。先是,西川将吏入南诏,骠信皆坐受其拜,骈以其俗尚浮屠,故遣景仙往,骠信果帅其大臣迎拜,信用其言。
王仙芝攻郢、复二州,陷之。
王郢因温州刺史鲁寔请降,寔屡为之论奏,敕郢诣阙。郢拥兵迁延,半年不至,固求望海镇使;朝廷不许,以郢为右率府率,仍令左神策军补以重职,其先所掠之财,并令给与。
十二月,王仙芝攻申、光、庐、寿、舒、通等州。淮南节度使刘鄴奏求益兵,敕感化节度使薛能选精兵数千助之。郑畋以言计不行,称疾逊位,不许,乃上言:“自沂州奏捷之后,仙芝愈肆猖狂,屠陷五六州,疮痍数千里。宋威衰老多病,自妄奏以来,诸道尤所不服,今淹留毫州,殊无进讨之意。曾元裕拥兵蕲、黄,专欲望风退缩。若使贼陷扬州,则江南亦非国有。崔安潜威望过人,张自勉骁雄良将,宫苑使李晟,西平王晟之孙,严而有勇。请以安潜为行营都统,彖为招讨使代威,自勉为副使代元裕。”上颇采其言。
青、沧军士戍安南,还至桂州,逐观察使李瓚。瓚,宗闵之子也。以右谏议大夫张禹谟为桂州观察使。桂管监军李维周骄横,瓚曲奉之,浸不能制。桂管有兵八百人,防御使才得百人,馀皆属监军。又预于逐帅之谋,强取两使印,擅补知州官,夺昭州送使钱。诏禹谟并按之。禹谟,彻之子也。
招讨副使、都监杨复光奏尚君长弟让据查牙山,官军退保邓州。复光,玄价之养子也。
王仙芝攻蕲州,蕲州刺史裴渥,王鐸知举时所擢进士也。王镣在贼中,为仙芝以书说渥。渥与仙芝约,敛兵不战,许为之奏官;镣亦说仙芝许以如约。渥乃开城延仙芝及黄巢辈三十馀人入城,置酒,大陈货贿以赠之,表陈其状。诸宰相多言:“先帝不赦庞勋,期年卒诛之。今仙芝小贼,非庞勋之比,赦罪除官,益长奸宄。”王鐸固请,许之。乃以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遣中使以告身即蕲州授之。仙芝得之甚喜,镣、渥皆贺。未退,黄巢以官不及己,大怒曰:“始者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独取官赴左军,使此五千馀众安所归乎!”因殴仙芝,伤其首,其众喧噪不已。仙芝畏众怒,遂不受命。大掠蕲州,城中之人,半驱半杀,焚其庐舍。渥奔鄂州,敕使奔襄州,镣为贼所拘。贼乃分其军三千馀人从仙芝及尚君长,二千馀人从巢,各分道而去。
●卷第二百五十三
【唐纪六十九】 起强圉作噩,尽上章困敦十月,凡三年有奇。
僖宗圣恭定孝皇帝上之下乾符四年(丁酉,公元八七七年)
春,正月,王郢诱寔入舟中,执之,将士从寔者皆奔溃。朝廷闻之,以右龙武大将军宋皓为江南诸道招讨使,先征诸道兵外,更发忠武、宣武、感化三道、宣、泗二州兵,新旧合万五千馀人,并受皓节度。二月,郢攻陷望海镇,掠明州,又攻台州,陷之;刺史王葆退守唐光。诏二浙、福建各出舟师以讨之。
王仙芝陷鄂州。
黄巢陷郓州,杀节度使薛崇。
南诏酋龙嗣立以来,为边患殆二十年,中国为之虚耗,而其国中亦疲弊。酋龙卒,谥曰景庄皇帝;子法立,改元贞明承智大同,国号鹤拓,亦号大封人。法好畋猎酣饮,委国事于大臣。闰月,岭南西首节度使辛谠奏南诏遣陁西段瑳宝等来请和,且言“诸道兵戍邕州岁久,馈饷之费,疲弊中国,请许其和,使赢瘵息肩。”诏许之。谠遣大将杜弘等赍书币,送瑳宝还南诏,但留荆南、宣歙数军戍邕州,自馀诸道兵什减其七。王郢横行浙西,镇海节度使裴璩严兵设备,不与之战,密招其党硃实降之,散其徒六七千人,输器械二十馀万,舟航、粟帛称是。敕以实为金吾将军。于是郢党离散。郢收馀众,东至明州,甬桥镇遏使刘巨容以筒箭射杀之,馀党皆平。璩,谞之从曾孙也。
三月,黄巢陷沂州。
夏,四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贼帅柳彦璋剽掠江西。
陕州军乱,逐观察使崔碣;贬碣杯州司马。
黄巢与尚让合兵保查牙山。
五月,甲子,以给事中杨损为陕虢观察使。损至官,诛首乱者。损,嗣复之子也。
初,桂管观察使李瓚失政,支使薛坚石屡规正之,瓚不能从。及瓚被逐,坚石摄留务,移牒邻道,禁遏乱兵,一方以安。诏擢坚石为国子博士。
六月,柳彦璋袭陷江州,执刺史陶祥,使祥上表,彦璋亦自附降状。敕以彦璋为右监门将军,令散众赴京师。以左武卫将军刘秉仁为江州刺史。彦璋不从,以战舰百馀固湓江为水寨,剽掠如故。
忠武都将李可封戍边还,至邠州,迫胁主帅,索旧欠粮盐,留止四月,阖境震惊。秋,七月,还至许州,节度命名崔安潜悉按诛之。
庚申,王仙芝、黄巢攻宋州,三道兵与战,不利,贼遂围宋威于宋州。甲寅,右威卫上将军张自勉将忠武兵七千救宋州,杀贼二千馀人,贼解围遁去。王鐸、卢携欲使张自勉以所将兵受宋威节度,郑畋以为威与自勉已有疑忿,若在麾下,必为所杀,不肯署奏。八月,辛未,鐸、携诉于上,求罢免;庚辰,畋请归浐川养疾;上皆不许。
王仙芝陷安州。
盐州军乱,逐刺史王承颜,诏高品牛从珪往慰谕之,贬承颜象州司户。承颜及崔碣素有政声,以严肃为骄卒所逐,朝廷与贪暴致乱者同贬,时人惜之。从珪自盐州还,军中请以大将王宗诚为刺史。诏宗诚诣阙,将士皆释罪,仍如优给。
乙卯,王仙芝陷随州,执刺史崔休征。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遣其子将兵救随州,战死。福奏求援兵,遣左武卫大将军李昌言将凤翔五百骑赴之,仙芝遂转掠复、郢。忠武大将张贯等四千人与宣武兵援襄州,自申、蔡间道逃归。诏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宣武节度使穆仁裕遣人约还。
冬,十月,邠宁节度使李侃奏遣兵讨王宗诚,斩之,馀党悉平。
郑畋与王鐸、卢携争论用兵于上前,畋不胜,退,复上奏,以为:“自王仙芝亻叔扰,崔安潜首请会兵讨之,继发士卒,罄供资粮。贼往来千里,涂炭诸州,独不敢犯其境。又以本道兵援张自勉,解宋州围,使江、淮漕运流通,不输寇手。今蒙尽以自勉所将七千兵令张贯将之,隶宋威。自勉独归许州,威复奏加诬毁。因功受辱,臣窃痛之。安潜出师,前后克捷非一,一旦强兵尽付它人,良将空还,若勍敌忽至,何以枝梧!臣请以忠武四千人授威,馀三千人使自勉将之,守卫其境,既不侵宋威之功,又免使安潜愧耻。”时卢携不以为然,上不能决。畋复上言:“宋威欺罔朝廷,败衄狼藉。又闻王仙芝七状请降,威不为闻奏。朝野切齿,以为宜正军法。迹状如此,不应复典兵权,愿与内大臣参酌,早行罢黜。”不从。
河中军乱,逐节度使刘侔,纵兵焚掠。以京兆尹窦璟为河中宣慰制置使。
黄巢寇掠蕲、黄,曾元裕击破之,斩首四千馀级。巢遁去。
十一月,己酉,以窦璟为河中节度使。
招讨副使、都监杨复光遣人说谕王仙芝,仙芝遣尚君长等请降于复光,宋威遣兵于道中劫取君长等。十二月,威奏与君长等战于颍州西南,生擒以献;复光奏君长等实降,非威所擒。诏侍御史归仁绍等鞫之,竟不能明。斩君长等于狗脊岭。
黄巢陷匡城,遂陷濮州。诏颍州刺史张自勉将诸道兵击之。
江州刺史刘秉仁乘驿之官,单舟入柳彦璋水。贼出不意,即迎拜,秉仁斩彦璋,散其众。
王仙芝寇荆南。节度使杨知温,知至之兄也,以文学进,不知兵,或告贼至,知温以为妄,不设备。时汉水浅狭,贼自贾堑度。
僖宗圣恭定孝皇帝上之下乾符五年(戊戌,公元八七八年)
春,正月,丁酉朔,大雪,知温方受贺,贼已至城下,遂陷罗城。将佐共治子城而守之,及暮,知温犹不出。将佐请知温出抚士卒,知温纱帽皁裘而行;将佐请知温擐甲以备流矢,知温见士卒拒战,犹赋诗示幕僚,遣使告急于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福悉其众自将救之。时有沙陀五百在襄阳,福与之俱至荆门,遇贼,沙陀纵骑奋击,破之。仙芝闻之,焚掠江陵而去。江陵城下旧三十万户,至是死者什三四。
壬寅,招讨副使曾元裕大破王仙芝于申州东,所杀万人,招降散遣者亦万人。敕以宋威久病,罢招讨使,还青州。以曾元裕为招讨使,颍州刺史张自勉为副使。
庚戌,以西川节度使高骈为荆南节度使兼盐铁转运使。
振武节度使李国昌之子克用为沙陀副兵马使,戍蔚州。时河南盗贼蜂起,云州沙陀兵马使李尽忠与牙将康君立、薛志勤、程怀信、李存璋等谋曰:“今天下大乱,朝廷号令不复行于四方,此乃英雄立功名富贵之秋也。吾属虽各拥兵众,然李振武功大官高,名闻天下,其子勇冠诸军。若辅以举事,代北不足平也。”众以为然。君立,兴唐人;存璋,云州人;志勤,奉诚人也。
会大同防御使段文楚兼水陆发运使,代北荐饥,漕运不继。文楚颇减军士衣米,又用法稍峻,军士怨怒。尽忠遣君立潜诣蔚州说克用起兵,除文楚而代之。克用曰:“吾父在振武,俟我禀之。”君立曰:“今机事已泄,缓则生变,何暇千里禀命乎!”于是尽忠夜帅牙兵攻牙城,执文楚及判官柳汉璋等系狱,自知军州事,遣召克用。克用帅其众趣云州,行收兵,二月,庚午,至城下,众且万人,屯于斗鸡台下。壬申,尽忠遣使送符印,请克用为防御留后。癸酉,尽忠械文楚等五人送斗鸡台下,克用令军士玼食之,以骑践其骸。甲戌,克用入府舍视事,令将士表求敕命;朝廷不许。李国昌上言:“乞朝廷速除大同防御使。若克用违命,臣请帅本道兵讨之,终不爱一子以负国家。”朝廷方欲使国昌谕克用,会得其奏,乃以司农卿支详为大同军宣慰使,诏国昌语克用,令迎候如常仪,除克用官,必令称惬。又以太仆卿卢简方为大同防御使。
贬杨知温为郴州司马。
曾元裕奏大破王仙芝于黄梅,杀五万馀人,追斩仙芝,传首,馀党散去。
黄巢方攻亳州未下,尚让帅仙芝馀众归之,推巢为王,号冲天大将军,改元王霸,署官属。巢袭陷沂州、濮州。既而屡为官军所败,乃遗天平节度使张裼书,请奏之。诏以巢为右卫将军,令就郓州解甲。巢竟不至。
加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同平章事,赏救荆南之功也。
三月,群盗陷朗州、岳州。招讨使曾元裕屯荆、襄,黄巢自濮州掠宋、汴,乃以副使张自勉充东南面行营招讨使。黄巢攻卫南,遂攻叶、阳翟。诏发河阳兵千人赴东都,与宣武、昭义兵二千人共卫宫阙。以左神武大将军刘景仁充东都应援防遏使,并将三镇兵,仍听于东都募兵二千人。景仁,昌之孙也。又诏曾元裕将兵径还东都,发义成兵三千守轘辕、伊阙、河阴、武牢。
王仙芝馀党王重隐陷洪州,江西观察使高湘奔湖口。贼转掠湖南,别将曹师雄掠宣、润。诏曾元裕、杨复光引兵救宣、润。
湖南军乱,都将高杰逐观察使崔瑾。瑾,郾之子也。
黄巢引兵度江,攻陷虔、吉、饶、信等州。
朝廷以李克用据云中,夏,四月,以前大同军防御使卢简方为振武节度使,以振武节度使李国昌为大同节度使,以为克用必无以拒也。诏以东都军储不足,贷商旅富人钱谷以供数月之费,仍赐空名殿中侍御史告身五通,监察御史告身十通,有能出家财助国稍多者赐之。时连岁旱、蝗,寇盗充斥,耕桑半废,租赋不足,内藏虚竭,无所亻次助。兵部侍郎、判度支杨严三表自陈才短,不能济办,乞解使务,辞极哀切。诏不许。
曹师雄寇湖州,镇海节度使裴璩遣兵击破之。王重隐死,其将徐唐莒据洪州。饶州将彭幼璋合义营兵克复饶州。
南诏遣其酋望赵宗政来请和亲,无表,但令督爽牒中书,请为弟而不称臣。诏百官议之,礼部侍郎崔澹等以为:“南诏骄僭无礼,高骈不达大体,反因一僧呫嗫卑辞诱致其使,若从其请,恐垂笑后代。”高骈闻之,上表与澹争辩,诏谕解之。澹,玙之子也。
五月,丙申朔,郑畋、卢携议蛮事,携欲与之和亲,畋固争以为不可。携怒,拂衣起,袂罥砚堕地,破之。上闻之,曰:“大臣相诟,何以仪刑四海!”丁酉,畋、携皆罢为主子宾客、分司。以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豆卢彖为兵部侍郎,吏部侍郎崔沆为户部侍郎,并同平章事。
时宰相有好施者,常使人以布囊贮钱自随,行施丐者,每出,褴褛盈路。有朝士以书规之曰:“今百姓疲弊,寇盗充斥,相公宜举贤任能,纪纲庶务,捐不急之费,杜私谒之门,使万物各得其所,则家给人足,自无贫者,何必如此行小惠乎!”宰相大怒。
邕州大将杜弘送段瑳宝至南诏,逾年而还。甲辰,辛谠复遣摄巡官贾宏、大将左瑜、曹朗使于南诏。
李国昌欲父子并据两镇,得大同制书,毁之,杀监军,不受代,与李克用合兵陷遮虏军,进击宁武及岢岚军。卢简方赴振武,至岚州而薨。丁巳,河东节度使窦浣发民堑晋阳。己未,以都押衙康传圭为代州刺史,又发土团千人戍代州。土团至城北,娖队不发,求优赏。时府库空竭,浣遣马步都虞候邓虔往慰谕之,土团C061虔,床舁其尸入府。浣与监军自出慰谕,人给钱三百,布一端,众乃定。押牙田公锷给乱军钱布,从遂劫之以为都将,赴代州,浣借商人钱五万缗以助军。朝廷以浣为不才,六月,以前昭义节度使曹翔为河东节度使。
王仙芝馀党剽掠浙西,朝廷以荆南节度使高骈先在天平有威名,仙芝党多郓人,乃徙骈为镇海节度使。
沙陀焚唐林、崞县,入忻州境。
秋,七月,曹翔至晋阳。己亥,捕土团杀邓虔者十三人,杀之。义武兵至晋阳,不解甲,欢噪求优赏,翔斩其十将一人,乃定。发义成、忠武、昭义、河阳兵会于晋阳,以御沙陀。八月,戊寅,曹翔引兵救忻州。沙陀攻岢岚军,陷其罗城,败官军于洪谷,晋阳闭门城守。
黄巢寇宣州,宣歙观察使王凝拒之,败于南陵。巢攻宣州不克,乃引兵入浙东,开山路七百里,攻剽福建诸州。
九月,平卢军奏节度使宋威薨。
辛丑,以诸道行营招讨使曾元裕领平卢节度使。
壬寅,曹翔暴薨。丙午,昭义兵大掠晋阳,坊市民自共击之,杀千馀人,乃溃。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蔚罢为东都留守。以吏部尚书郑从谠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从谠,馀庆之孙也。
以户部尚书、判户部事李都同平章事兼河中节度使。
冬,十月,诏昭义节度使李钧、幽州节度使李可举与吐谷浑酋长赫连鐸、白义诚、沙陀酋长安庆、萨葛酋长米海万,合兵讨李国昌父子于蔚州。十一月,甲午,岢岚军翻城应沙陀。丁未,以河东宣慰使崔季康为河东节度、代北行营招讨使。沙陀攻石州,庚戌,崔季康救之。
十二月,甲戌,黄巢陷福州,观察使韦岫弃城走。
南诏使者赵宗政还其国,中书不答督爽牒,但作西川节度使崔安潜书意,使安潜答之。
崔季康及昭义节度使李钧与李克用战于洪谷,两镇兵败,钧战死。昭义兵还至代州,士卒剽掠,代州民杀之殆尽,馀众自鸦鸣谷走归上党。
王郢之乱,临安人董昌以土团讨贼有功,补石镜镇将。是岁,曹师雄寇二浙,杭州募诸县乡兵各千人以讨之,昌与钱塘刘孟安、阮结、富阳闻人宇、盐官徐及、新城杜棱、馀杭凌文举、临平曹信各为之都将,号杭州八都,昌为之长。其后宇卒,钱塘人成及代之。临安人钱镠以骁勇事昌,以功为石镜都知兵马使。
僖宗圣恭定孝皇帝上之下乾符六年(己亥,公元八七九年)
春,正月,魏王佾薨。
镇海节度使高骈遣其将张璘、梁缵分道击黄巢,屡破之,降其将秦彦、毕师鐸、李罕之、许勍等数十人,巢遂趣广南。彦,徐州人;师鐸,冤句人;罕之,项城人也。
贾宠等未至南诏,相继卒于道中,从者死亦太半。时辛谠已病风痹,召摄巡官徐云虔,执其手曰:“谠已奏朝廷发使入南诏,而使者相继物故,奈何?吾子既仕则思询国,能为此行乎?谠恨风痹不能拜耳。”因呜咽流涕。云虔曰:“士为知己死!明公见辟,恨无以报德,敢不承命!”谠喜,厚具资装而遣之。二月,丙寅,云虔至善阐城,骠信见大使抗礼,受副使以下拜。己巳,骠信使慈双羽、杨宗就馆谓云虔曰:“贵府牒欲使骠信称臣,奉表贡方物;骠信已遣人自西川入唐,与唐约为兄弟,不则舅甥。夫兄弟舅甥,书币而已,何表贡之有?”云虔曰:“骠信既欲为弟、为甥,骠信景庄之子,景庄岂无兄弟,于骠信为诸父,骠信为君,则诸父皆称臣,况弟与甥乎!且骠信之先,由大唐之命,得合六诏为一,恩德深厚,中间小忿,罪在边鄙。今骠信欲修旧好,岂可违祖考之故事乎!顺祖考,孝也;事大国,义也;息战争,仁也;审名分,礼也。四者,皆令德也,可不勉乎!”骠信待云虔甚厚,云虔留善阐十七日而还。骠信以木夹二授云虔,其一上中书门下,其一牒岭南西道,然犹未肯奉表称贡。
辛未,河东军至静乐,士卒作乱,杀孔目官石裕等。壬申,崔季康逃归晋阳。甲戌,都头张锴、郭昢帅行营兵攻东阳门,入府,杀季康。辛巳,以陕虢观察使高浔为昭义节度使;以邠宁节度使李侃为河东节度使。
三月,天平军节度使张裼薨,牙将崔君裕自知州事,淄州刺史曹全晸讨诛之。
夏,四月,庚申朔,日有食之。
西川节度使崔安潜到官不诘盗,蜀人怪之。安潜曰:“盗非所由通容则不能为。今穷核则应坐者众,搜捕则徒为烦扰。”甲子,出库钱千五百缗,分置三市,置榜其上曰:“有能告捕一盗,赏钱五百缗。盗不能独为,必有侣。侣者告捕,释其罪,赏同平人。”未几,有捕盗而至者,盗不服,曰:“汝与我同为盗十七年,赃皆平分,汝安能捕我!我与汝同死耳。”安潜曰:“汝既知吾有榜,何不捕彼以来!则彼应死,汝受赏矣。汝既为所失,死复何辞!”立命给捕者钱,使盗视之,然后C061盗于市,并灭其家。于是诸盗与其侣互相疑,无地容足,夜不及旦,散逃出境,境内遂无一人为盗。安潜以蜀兵怯弱,奏遣大将赍牒诣陈、许诸州募壮士,与蜀人相杂,训练用之,得三千人,分为三军,亦戴黄帽,号黄头军。又奏乞洪州弩手,教蜀人用弩走丸而射之,选得千人,号神机弩营。蜀兵由是浸强。
凉王侹薨。
上以群盗为忧,王鐸曰:“臣为宰相之长,在朝不足分陛下之忧,请自督诸将讨之。”乃以鐸守司徒兼侍中,充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招讨都统。
五月,辛卯,敕赐河东军士银。牙将贺公雅所部士卒作乱,焚掠三城,执孔目官王敬送马步司。节度使李侃与监军自由慰谕,为之斩敬于牙门,乃定。
泰宁节度使李系,晟之曾孙也,有口才而实无勇略,王鐸以其家世良将,奏为行营副将统兼湖南观察使,使将精兵五万并土团屯潭州,以塞岭北之路,拒黄巢。
河东都虞候每夜密捕贺公雅部卒作乱者,族灭之。丁巳,馀党近百人称“报冤将”,大掠三城,焚马步都虞候张锴、府城都虞候郭昢家。节度使李侃下令,以军府不安,曲顺军情,收锴、昢,斩于牙门,并逐其家;以贺公雅为马步都虞候。锴、昢临刑,泣言于众曰:“所杀皆捕盗司密申,今日冤死,独无烈士相救乎!”于是军士复大噪,篡取锴、昢归都虞候司。寻下令,复其旧职,并召还其家。收捕盗司元义宗等三十馀家,诛灭之。己未,以马步都教练使硃玫等为三城斩斫使,将兵分捕报冤将,悉斩之,军城始定。
黄巢与浙东观察使崔璆、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书,求天平节度使,二人为之奏闻,朝廷不许。巢复上表求广州节度使,上命大臣议之。左仆射于琮以为:“广州市舶宝货所聚,岂可令贼得之!”亦不许,乃议别除官。六月,宰相请除巢率府率,从之。
河东节度使李侃以军府数有乱,称疾,请寻医。敕以代州刺史康传圭为河东行军司马,征侃诣京师。秋,八月,甲子,侃发晋阳。寻以东都留守节蔚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镇海节度使高骈奏:“请以权舒州刺史郎幼复充留后,守浙西,遣都知兵马使张璘将兵五千于郴州守险,兵马留后王重任将兵八千于循、潮二州邀遮,臣将万人自大庾岭趣广州,击黄。巢闻臣往,必当遁逃,乞敕王鐸以所部兵三万于梧、昭、桂、永四州守险。”诏不许。
九月,黄巢得率府率告身,大怒,诟执政,急攻广州,即日陷之,执节度使李迢,转掠岭南州县。巢使迢草表述其所怀,迢曰:“予代受国恩,亲戚满朝,腕可断,表不可草。”巢杀之。
冬,十月,以镇海节度使高骈为淮南节度使,充盐铁转运使,以泾原节度使周宝为镇海节度使,以山南东道行军司马刘臣容为节度使。宝,平州人也。
黄巢在岭南,士卒罹瘴疫死者什三四,其徒劝之北还以图大事,巢从之。自桂州编大筏灵数千,乘暴水,沿湘江而下,历衡、永州,癸未,抵潭州城下。李系婴城不敢出战,巢急攻,一日,陷之,系奔朗州。巢尽杀戍兵,流尸蔽江而下。尚让乘胜进逼江陵,众号五十万。时诸道兵未集,江陵兵不满万人,王鐸留其将刘汉宏守江陵,自帅众趣襄阳,云欲会刘巨容之师。鐸既去,汉宠大掠江陵,焚荡殆尽,士民逃窜山谷。会大雪,僵尸满野。后旬馀,贼乃至。汉宏,兗州人也,帅其众北归为群盗。
闰月,丁亥朔,河东节度使李蔚有疾,以供军副使李邵权观察留后,监军李奉皋权兵马留后。己丑,蔚薨。都虞侯张锴、郭昢署状纳邵,以少尹丁球知观察留后。
十一月,戊午,以定州已来制置使万年王处存为义武节度使、河东行军司马,雁门关已来制置使康传圭为河东节度使。
黄巢北趣襄阳,刘巨容与江西招讨使淄州刺史曹全晸合兵,屯荆门以拒之。贼至,巨容伏兵林中,全晸以轻骑逆战,阳不胜而走。贼追之,伏发,大破贼众,乘胜逐北。比至江陵,俘斩其什七八。巢与尚让收馀众渡江东走。或劝巨容穷追,贼可尽也。巨容曰:“国家喜负人,有急则抚存将士,不爱官赏,事宁则弃之,或更得罪。不若留贼以为富贵之资。”众乃止。全晸度江追贼,会朝廷以泰宁都将段彦谟代为招讨使,全晸亦止。由是贼势复振,攻鄂州,陷其外郭,转掠饶、信、池、宣、歙、杭等十五州,众至二十万。
康传圭自代州赴晋阳,庚辰,至乌城驿。张锴、郭昢出迎,乱刀斫杀之,至府,又族其家。
十二月,以王鐸为太子宾客、分司。
初,兵部尚书卢携尝荐高骈可为都统,至是,骈将张璘等屡破黄巢,乃复以携为门下侍郎、平章事,凡关东节度使,王鐸、郑畋所除者,多易置之。
是岁,桂阳贼陈彦廉陷郴州,杀刺史董岳。
僖宗圣恭定孝皇帝上之下广明元年(庚子,公元八八零年)
春,正月,乙卯朔,改元。
沙陀入雁门关,寇忻、代。二月,庚戌,沙陀二万馀人逼晋阳,辛亥,陷太谷。遣汝州防御使博昌诸葛爽帅东都防御兵救河东。
河东节度使康传圭,专事威刑,多复仇怨,强取富人财。遣前遮虏军使苏弘轸击沙陀于太谷,至秦城,遇沙陀,战不利而还,传圭怒,斩弘轸。时沙陀已还代北。传圭遣都教练使张彦球将兵三千追之。壬戌,至百井,军变,还趣晋阳。传圭闭城拒之,乱兵自西明门入,杀传圭。监军周从寓自出慰谕,乃定,以彦球为府城都虞候。朝廷闻之,遣使宣尉曰:“所杀节度使,事出一时,各宜自安,勿复忧惧。”
左拾遗侯昌业以盗贼满关东,而上不亲政事,专务游戏,赏赐无度,田令孜专权无上,天文变异,社稷将危,上疏极谏。上大怒,召昌业至内侍省,赐死。
上好骑射、剑槊、法算,至于音律、蒱博,无不精妙;好蹴鞠、斗鸡,与诸王赌鹅,鹅一头至直五十缗。尤善击球,尝谓优人石野猎曰::朕若应击球进士举,须为状元。”对曰:“若遇尧、舜作礼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驳放。”上笑而已。度支以用度不足,奏借富户及胡商货财。敕借其半。盐铁转运使高骈上言:“天下盗贼蜂起,皆出于饥寒,独富户、胡商未耳。”乃止。高骈奏改杨子院为发运使。
三月,庚午,以左金吾大将军陈敬瑄为西川节度使。敬瑄,许州人,田令孜之兄也。初,崔安潜镇许昌,令孜为敬瑄求兵马使,安潜不许。敬瑄因令孜得录左神策军,数岁,累迁至大将军。令孜见关东群盗日炽,阴为幸蜀之计,奏以敬瑄及其腹心左神策大将军杨师立、牛勖、罗元杲镇三川,上令四人击球赌三川,敬瑄得第一筹,即以为西川节度使,代安潜。
辛未,以门侍郎、同平章事郑从谠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康传圭既死,河东兵益骄,故以宰相镇之,使自择参佐。从谠奏以长安令王调为节度副使,前后部员外郎、史馆修撰刘崇龟为节度判官,前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赵崇为观察判官,前进士刘崇鲁为推官。时人谓之小朝廷,言名士之多也。崇龟、崇鲁,政会之七世孙也。时承晋阳新乱之后,日有杀掠,从谠貌温而气劲,多谋而善断,将士欲为恶者,从谠辄先觉,诛之,奸猾惕息。为善者抚待无疑,知张彦球有方略,百井之变,非本心,独推首乱者杀之,召彦球慰谕,悉以兵柄委之,军中由是遂安。彦球为从谠尽死力,卒获其用。
淮南节度使高骈遣其将张璘等击黄巢屡捷,卢携奏以骈为诸道行营兵马都统。骈乃传檄征天下兵,且广召募,得土客之兵共七万,威望大振,朝廷深倚之。
安南军乱,节度使曾衮出城避之,诸道兵戍邕管者往往自归。
夏,四月,丁酉,以太仆卿李琢为蔚、朔等州招讨都统、行营节度使。琢,听之子也。
张璘渡江击贼帅王重霸,降之。屡破黄巢军,巢退保饶州,别将常宏以其众数万降。璘攻饶州,克之,巢走。时江、淮诸军屡奏破贼,率皆不实,宰相已下表贺,朝廷差以自安。
以李琢为蔚朔节度使,仍充都统。
以杨师立为东川节度使,牛勖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以诸葛爽为北面行营副招讨。
初,刘巨容既还襄阳,荆南监军杨复光以忠武都将宋浩权知府事,泰宁都将段彦谟以兵守其城。诏以浩为荆南安抚使,彦谟耻居其下。浩禁军士翦伐街中槐柳,彦谟部卒犯令,浩杖其背。彦谟怒,扶刃驰入,并其二子杀之。复光奏浩残酷,为众所诛。诏以彦谟为朗州刺史,以工部侍郎郑绍业为荆南节度使。
五月,丁巳,以汝州防御使诸葛爽为振武节度使。刘汉宏之党浸盛,侵掠宋、兗。甲子,征东方诸道兵讨之。
黄巢屯信州,遇疾疫,卒徒多死。张璘急击之,巢以金啖璘,且致书请降于高骈,求骈保奏。骈欲诱致之,许为之求节钺。时昭义、感化、义武等军皆至淮南,骈恐分其功,乃奏贼不日当平,不烦诸道兵,请悉遣归。朝廷许之。贼诇知诸道兵已北渡淮,乃告绝于骈,且请战。骈怒,令璘击之,兵败,璘死,巢势复振。
乙亥,以枢密使西门思恭凤翔监军。丙子,以宣徽使李顺融为枢密使。皆降白麻,于閤门出案,与将相同。
西川节度使陈敬瑄素微贱,报至蜀,蜀人皆惊,莫知为谁。有青城妖人乘其声势,帅其党诈称陈仆射,止逆旅,呼巡虞候索白马甚急。马步使瞿大夫觉其妄,执之,沃以狗血,即引服,悉诛之。六月,庚寅,敬瑄至成都。
黄巢别将陷睦州、婺州。
卢携病风不能行,谒告。己亥,始入对,敕勿拜,遣二黄门掖之。携内挟田令孜,外倚高骈,上宠遇甚厚,由是专制朝政,高下在心。既病,精神不完,事之可否决于亲吏杨温、李修,货赂公行。豆卢彖无他材,专附会携。崔沆时有启陈,常为所沮。
庚子,李琢奏沙陀二千来降。琢时将兵万人屯代州,与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鐸共讨沙陀。李克用遣大将高文集守朔州,自将其众拒可举于雄武军。鐸遣人说文集归国,文集执克用将傅文达,与沙陀酋长李友金、萨葛都督米海万、安庆都督史敬存皆降于琢,开门迎官军。友金,克用之族父也。
庚戌,黄巢攻宣州,陷之。
刘汉宏南掠申、光。
赵宗政之还南诏也,西川节度使崔安潜表以崔澹之说为是,且曰:“南诏小蛮,本云南一郡之地。今遣使与和,彼谓中国为怯,复求尚主,何以拒之!”上命宰相议之。卢携、豆卢琢上言:“大中之末,府库充实。自咸通以来,蛮两陷安南、邕管,一入黔中,四犯西川,征兵运粮,天下疲弊,逾十五年,租赋太半不入京师,三使、内库由兹虚竭。战士死于瘴疠,百姓困为盗贼,致中原榛杞,皆蛮故也。前岁冬,蛮不为寇,由赵宗政未归。去岁冬,蛮不为寇,由徐云虔复命,蛮尚有冀望。今安南子城为叛卒所据,节度使攻之未下,自馀戍卒,多已自归,邕管客军,又减其半。冬期且至,倘蛮寇侵轶,何以枝梧!不若且遣使臣报复,纵未得其称臣奉贡,且不使之怀怨益深,坚决犯边,则可矣。”乃作诏赐陈敬瑄,许其和亲,不称臣,令敬瑄录诏白,并移书与之,仍增赐金帛。以嗣曹王龟年为宗正少卿充使,以徐去虔为副使,别遣内使,共赍诣南诏。秋,七月,黄巢自采石渡江,围天长、六合,兵势甚盛。淮南将毕师鐸言于高骈曰:“朝廷倚公为安危,今贼数十万众乘胜长驱,若涉无人之境,不据险要之地以击之,使逾长淮,不可复制,必为中原大患。”骈以诸道兵已散,张璘复死,自度力不能制,畏怯不敢出兵,但命诸将严备,自保而已,且上表告急,称:“贼六十馀万屯天长,去臣城无五十里。”先是,卢携谓“骈有文武长才,若悉委以兵柄,黄巢不足平。”朝野虽有谓骈不足恃者,然犹庶几望之。乃骈表至,上下失望,人情大骇。诏书责骈散遣诸道兵,致贼乘无备渡江。骈上表言:“臣奏闻遣归,亦非自专。今臣竭力保卫一方,必能济办。但恐贼迤逦过淮,宜急敕东道将士善为御备。”遂称风痹,不复出战。
诏河南诸道发兵屯溵水,泰宁节度使齐克让屯汝州,以备黄巢。
辛酉,以淄州刺史曹全晸为天平节度使、兼东面副都统。
刘汉宏请降。戊辰,以为宿州刺史。
李克用自雄武军引兵还,击高文集于朔州,李可举遣行军司马韩玄绍邀之于药儿岭,大破之,杀七千馀人,李尽忠、程怀信皆死;又败之于雄武军之境,杀万人。李琢、赫连鐸进攻蔚州,李国昌战败,部众皆溃,独与克用及宗族北入达靼。诏以鐸为云州刺史、大同军防御使,吐谷浑白义成为蔚州刺史,萨葛米海万为朔州刺史,加李可举兼侍中。达靼本靺羯之别部也,居于阴山。后数月,赫连鐸阴赂达靼,使取李国昌父子,李克用知之。时与其豪帅游猎,置马鞭、木叶或悬针,射之无不中,豪帅心服。又置酒与饮,酒酣,克用言曰:“吾得罪天子,愿效忠而不得。今闻黄巢北来,必为中原患,一旦天子若赦吾罪,得与公辈南向共立大功,不亦快乎!人生几何,谁能老死沙碛邪!”达靼知无留意,乃止。
八月,甲午,以前西川节度使崔安潜为太子宾客、分司。
九月,东都奏:“汝州所募军李光庭等五百人自代州还,过东都,烧安喜门,焚掠市肆,由长夏门去。”
黄巢众号十五万,曹全晸以其众六千与之战,颇有杀获。以众寡不敌,退屯泗上,以俟诸军至,并力击之。而高骈竟不之救,贼遂击全晸,破之。
徐州遣兵三千赴溵水,过许昌。徐卒素名凶悖,节度使薛能,自谓前镇彭城,有恩信于徐人,馆之球场。及暮,徐卒大噪,能登子城楼问之,对以供备疏阙,慰劳久之,方定。许人大惧。时忠武亦遣大将周岌诣溵水,行未远,闻之,夜,引兵还,比明,入城,袭击徐卒,尽杀之。且怨能之厚徐卒也,遂逐之。能将奔襄阳,乱兵追杀之,并其家。岌自称留后。汝、郑把截制置使齐克让恐为岌所袭,引兵还兗州,于是,诸道屯溵水者皆散。黄巢遂悉众渡淮,所过不虏掠,惟取丁壮以益兵。
先是征振武节度使吴师泰为左金吾大将军,以诸葛爽代之。师泰见朝廷多故,使军民上表留己。冬,十月,复以师泰为振武节度使,以爽为夏绥节度使。
黄巢陷申州,遂入颍、宋、徐、兗之境,所至吏民逃溃。
群盗陷澧州,杀刺史李询、判官皇甫镇。镇举进士二十三上,不中第,询辟之。贼至,城陷,镇走,问人曰:“使君免乎?”曰:“贼执之矣。”镇曰:“吾受知若此,去将何之!”遂还诣贼,竟与同死。
●卷第二百五十四
【唐纪七十】 起上章困敦十一月,尽玄黓摄提格四月,凡一年有奇。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中之上广明元年(庚子,公元八八零年)
十一月,河中都虞候王重荣作乱,剽掠坊市俱空。
宿州刺史刘汉宏怨朝廷赏薄。甲寅,以汉宏为浙东观察使。
诏河东节度使郑从谠以本道兵授诸葛爽及代州刺史硃玫,使南讨黄巢。乙卯,以代北都统李琢为河阳节度使。
初,黄巢将渡淮,豆卢彖请以天平节钺授巢,俟其到镇讨之,卢携曰:“盗贼无厌,虽与之节,不能止其剽掠,不若急发诸道兵扼泗州,汴州节度使为都统,贼既前不能入关,必还掠淮、浙,偷生海渚耳。”从之。既而淮北相继告急,携称疾不出,京师大恐。庚申,东都奏黄巢入汝州境。
辛酉,以王重荣权知河中留后,以河中节度使同平章事李都为太子少傅。
汝郑把截制置都指挥使齐克让奏黄巢自称天补大将军,转牒诸军云,“各宜守垒,勿犯吾锋!吾将入东都,即至京邑,自欲问罪,无预众人。”上召宰相议之。豆卢彖、崔沆请发关内诸镇及两神策军守潼关。壬戌,日南至,上开延英,对宰要泣下。观军容使田令孜奏:“请选左右神策军弓弩手守潼关,臣自为都指挥制置把截使。”上曰:“侍卫将士,不习征战,恐未足用。”令孜曰:“昔安禄山构逆,玄宗幸蜀以避之。”崔沆曰:“禄山众才五万,比之黄巢,不足言矣。”豆卢彖曰:“哥舒翰以十五万众不能守潼关,今黄巢众六十万,而潼关又无哥舒之兵。若令孜为社稷计,三川帅臣皆令孜腹心,比于玄宗则有备矣。”上不怿,谓令孜曰:“卿且为朕发兵守潼关。”是日,上幸左神策军,亲阅将士。令孜荐左军马军将军张承范、右军步军将军王师会、左军兵马使赵珂。上召见三人,以承范为兵马先锋使兼把截潼关制置使,师会为制置关塞粮料使,珂为句当寨栅使,令孜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等使,飞龙使杨复恭为副使。癸亥,齐克让奏:“黄巢已入东都境,臣收军退保潼关,于关外置寨。将士屡经战斗,久乏资储,州县残破,人烟殆绝,东西南北不见王人,冻馁交逼,兵械刓弊,各思乡闾,恐一旦溃去,乞早遣资粮及援军。”上命选两神策弩手得二千八百人,令张承范等将以赴之。
丁卯,黄巢陷东都,留守刘允章帅百官迎谒。巢入城,劳问而已,闾里晏然。允章,乃之曾孙也。田令孜奏募坊市人数千以补两军。
辛未,陕州奏东都已陷。壬申,以田令孜为汝、洛、晋、绛、同、华都统,将左、右军东讨。是日,贼陷虢州。
以神策将罗元杲为河阳节度使。
以周岌为忠武节度使。初,薛能遣牙将上蔡秦宗权调发至蔡州,闻许州乱,托云赴难,选募蔡兵,遂逐刺史,据其城。及周岌为节度使,即以宗权为蔡州刺史。
乙亥,张承范等将神策弩手发京师。神策军士皆长安富家子,赂宦官窜名军籍,厚得禀赐,但华衣怒马,凭势使气,未尝更战陈。闻当出征,父子聚泣,多以金帛雇病坊贫人代行,往往不能操兵。是日,上御章信门楼临遣之。承范进言:“闻黄巢拥数十万之众,鼓行而西,齐克让以饥卒万人依托关外,复遣臣以二千馀人屯于关上,又未闻为馈饷之计,以此拒贼,臣窃寒心。愿陛下趣诸道精兵早为继援。”上曰:“卿辈第行,兵寻至矣!”丁丑,承范等至华州。会刺史裴虔馀徙宣歙观察使,军民皆逃入华山,城中索然,州库唯尘埃鼠迹,赖仓中犹有米千馀斛,军士裹三日粮而行。
十二月,庚辰朔,承范等至潼关,搜菁中,得村民百许,使运石汲水,为守御之备。与齐克让军皆绝粮,士卒莫有斗志。是日,黄巢前锋军抵关下,白旗满野,不见其际。克让与战,贼小却,俄而巢至,举军大呼,声振河、华。克让力战,自午至酉始解,士卒饥甚,遂喧噪,烧营而溃,克让走入关。关左有谷,平日禁人往来,以榷征税,谓之“禁坑”。贼至仓猝,官军忘守之,溃兵自谷而入,谷中灌木寿藤茂密如织,一夕践为坦涂。承范尽散其辎囊以给士卒,遣使上表告急,称:“臣离京六日,甲卒未增一人,馈饷未闻影响。到关之日,巨寇已来,以二千馀人拒六十万众,外军饥溃,蹋开禁坑。臣之失守,鼎镬甘心。朝廷谋臣,愧颜何寄!或闻陛下已议西巡,苟銮舆一动,则上下土崩。臣敢以犹生之躯奋冒死之语,愿与近密及宰臣熟议,未可轻动,急征兵以救关防,则高祖、太宗之业庶几犹可扶持,使黄巢继安禄山之亡,微臣胜哥舒翰之死!”
辛巳,贼急攻潼关,承范悉力拒之,自寅及申,关上矢尽,投石以击之。关外有天堑,贼驱民千馀人入其中,掘土填之,须臾,即平,引兵而度。夜,纵火焚关楼俱尽。承范分兵八百人,使王师会守禁坑,比至,贼已入矣。壬午旦,贼夹攻潼关,关上兵皆溃,师会自杀,承范变服,帅馀众脱走。至野狐泉,遇奉天援兵二千继至,承范曰:“汝来晚矣!”博野、凤翔军还至渭桥,见所募新军衣裘温鲜,怒曰:“此辈何功而然,我曹反冻馁!”遂掠之,更为贼乡导,以趣长安。贼之攻潼关也,朝廷以前京兆尹萧廪为东道转运粮料使。廪称疾,请休官,贬贺州司户。黄巢入华州,留其将乔钤守之。河中留后王重荣请降于贼。癸未,制以巢为天平节度使。
甲申,以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左丞王徽为户部侍郎,翰林学士、户部侍郎裴澈为工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以卢携为太子宾客、分司。田令孜闻黄巢已入关,恐天子责己,乃归罪于携而贬之,荐徽、澈为相。是夕,携饮药死,澈,休之从子也。百官退朝,闻乱兵入城,布路窜匿,田令孜帅神策兵五百奉帝自金光门出,惟福、穆、泽、寿四王及妃嫔数人从行,百官皆莫知之。上奔驰昼夜不息,从官多不能及。车驾既去,军士及坊市民竞入府库盗金帛。
晡时,黄巢前锋将柴存入长安,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帅文武数十人迎巢于霸上。巢乘金装肩舆,其徒皆被发,约以红缯,衣锦绣,执兵以从,甲骑如流,辎重塞涂,千里络绎不绝。民夹道聚观,尚让历谕之曰:“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毋恐。”巢馆于田令孜第,其徒为盗久,不胜富,见贫者,往往施与之。居数日,各出大掠,焚市肆,杀人满街,巢不能禁。尤憎官吏,得者皆杀之。
上趣骆谷,凤翔节度使郑畋谒上于道次,请车驾留凤翔。上曰:“朕不欲密迩巨寇,且幸兴元,征兵以图收复。卿东扞贼锋,西抚诸蕃,纠合邻道,勉建大勋。”畋曰:“道路梗涩,奏报难通,请得便宜从事。”许之,戊子,上至婿水,诏牛勖、杨师立、陈敬瑄,谕以京城不守,且幸兴元,若贼势犹盛,将幸成都,宣豫为备拟。
庚寅,黄巢杀唐宗室在长安者无遗类。辛卯,巢始入宫。壬辰,巢即皇帝位于含元殿,画皁缯为衮衣,击战鼓数百以代金石之乐。登丹凤楼,下赦书。国号大齐,改元金统。谓广明之号,去唐下体而著黄家日月,以为己符瑞。唐官三品以上悉停任,四品以下位如故。以妻曹氏为皇后。以尚让为太尉兼中书令,赵璋兼侍中,崔璆、杨希古并同平章事,孟楷、盖洪为左右仆射、知左右军事,费传古为枢密使。以太常博士皮日休为翰林学士。璆,邠之子也,时罢浙东观察使,在长安,巢得而相之。
诸葛爽以工北行营兵顿栎阳,黄巢将砀山硃温屯东渭桥,巢使温诱说之,爽遂降于巢。温少孤贫,与兄昱、存随母王氏依萧县刘崇家,崇数笞辱之,崇母独怜之,戒家人曰:“硃三非常人也,汝曹善遇之。”巢以诸葛爽为河阳节度使,爽赴镇,罗元杲发兵拒之,士卒皆弃甲迎爽,元杲逃奔行在。
郑畋还凤翔,召将佐议拒贼,皆曰:“贼势方炽,且宜从容以俟兵集,乃图收复。”畋曰:“诸君劝畋臣贼乎!”因闷绝仆地,甃伤其面,自午到明旦,尚未能言。会巢使者以赦书至,监军彭敬柔与将佐序立宣示,代畋草表署名以谢巢。监军与巢使者宴,乐奏,将佐以下皆哭。使者怪之,幕客孙储曰:“以相公风痹不能来,故悲耳。”民间闻者无不泣。畋闻之曰:“吾固知人心尚未厌唐,贼授首无日矣!”乃刺指血为表,遣所亲间道诣行在,召将佐谕以逆顺,皆听命,复刺血与盟,然后完城堑,缮器械,训士卒,密约邻道合兵讨贼,邻道皆许诺发兵,会于凤翔。时禁军分镇关中兵尚数万,闻天子幸蜀,无所归,畋使人招之,皆往从畋,畋分财以结其心,军势大振。
丁酉,车驾至兴元,诏诸道各出全军收复京师。
己亥,黄巢下令,百官诣赵璋第投名衔者,复其官。豆卢彖、崔沆及左仆射于琮、右仆射刘鄴、太子少师裴谂、御史中丞赵氵蒙、刑部侍郎李溥、京兆尹李汤扈从不及,匿民间,巢搜获,皆杀之。广德公主曰:“我唐室之女,誓与于仆射俱死!”执贼刃不置,贼并杀之。发卢携尸,戮之于市。将作监郑綦、库部郎中郑系义不臣贼,举家自杀。左金吾大将军张直方虽臣于巢,多纳亡命,匿公卿于复壁。巢杀之。
初,枢密使杨复恭荐处士河间张氵睿,拜太常博士,迁度支员外郎。黄巢逼潼关,氵睿避乱商山。上幸兴元,道中无供顿,汉阴令李康以骡负糗粮数百驮献之,从行军士始得食。上问康:“卿为县令,何能如是?”对曰:“臣不及此,乃张氵睿员外教臣。”上召浚诣行在,拜兵部郎中。
义武节度使王处存闻长安失守,号哭累日,不俟诏命,举军入援,遣二千人间道诣兴元卫车驾。
黄巢遣使调发河中,前后数百人,吏民不胜其苦。王重荣谓众曰:“始吾屈节以纾军腐之患,今调财不已,又将征兵,吾亡无日矣!不如发兵拒之。”众皆以为然,乃悉驱巢使者杀之。巢遣其将硃温自同州,弟黄鄴自华州,合兵击河中,重荣与战,大破之,获粮仗四十馀船,遣使与王处存结盟,引兵营于渭北。
陈敬瑄闻车驾出幸,遣步骑三千奉迎,表请幸成都。时从兵浸多,兴元储偫不丰,田令孜亦功上。上从之。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中之上中和元年(辛丑,公元八八一年)
春,正月,车驾发兴元。加牛勖同平章事。陈敬瑄以扈从之人骄纵难制,有内园小儿先至成都,游于行宫,笑曰:“人言西川是蛮,今日观之,亦不恶!”敬瑄执而杖杀之,由是众皆肃然。敬瑄迎谒于鹿头关。辛未,上至绵州,东川节度使杨师立谒见。壬申,以工部侍郎、判度支萧遘同平章事。
郑畋约前朔方节度使田弘夫、泾原节度使程宗楚同讨黄巢。巢遣其将王晖赍诏召畋,畋斩之,遣其子凝绩诣行在,凝绩追及上于汉州。
丁丑,车驾至成都,馆于府舍。
上遣中使趣高骈讨黄巢,道路相望,骈终不出兵。上至蜀,犹冀骈立功,诏骈巡内刺史及诸将有功者,自监察至常侍,听以墨敕除讫奏闻。
裴澈自贼中奔诣行在。时百官未集,乏人草制,右拾遗乐朋龟谒田令孜而拜之,由是擢为翰林学士。张氵睿先称亦拜令孜。令孜尝召宰相及朝贵饮酒,氵睿耻于众中拜令孜,乃先谒令孜,谢酒。及宾客毕集,令孜言曰:“令孜与张郎中清浊异流,尝蒙中外,既虑玷辱,何惮改更,今日于隐处谢酒则又不可。”浚惭惧无所容。
二月,乙卯朔,以太子少师王鐸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丙申,加郑畋同平章事。
加淮南节度使高骈东面都统,加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兼侍中,依前行营招讨使。代北监军陈景思帅沙陀酋长李友金及萨葛、安庆、吐谷浑诸部入援京师。至绛州,将济河。绛州刺史瞿稹,亦沙陀也,请景思曰:“贼势方盛,未可轻进,不若且还代北募兵。”遂与景思俱还雁门。
以枢密使杨复光为京城西南面行营都监。
黄巢以硃温为东南面行营都虞候,将兵攻邓州。三月,辛亥,陷之,执刺史赵戎,因戍邓州以扼荆、襄。壬子,加陈敬瑄同平章事。甲寅,敬瑄奏遣左黄头军使李鋋将兵击黄巢。
辛酉,以郑畋为京城四面诸军行营都统。赐畋诏:“凡蕃、汉将士赴难有功者,并听以墨敕除官。”畋奏以泾原节度使程宗楚为副都统,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为行军司马。黄巢遣其将尚让、王播帅众五万寇凤翔,畋使弘夫伏兵要害,自以兵数千,多张旗帜,疏陈于高冈。贼以畋书生,轻之,鼓行而前,无复行伍,伏发,贼大败于龙尾陂,斩首二万馀级,伏尸数十里。
有书尚书省门为诗以嘲贼者,尚让怒,应在省官及门卒,悉抉目倒悬之;大索城中能为诗者,尽杀之;识字者给贱役。凡杀三千馀人。
瞿稹,李友金至代州,募兵逾旬,得三万人,皆北方杂胡,屯于崞西,犷悍暴横,稹与友金不能制。友金乃说陈景思曰:“今虽有众数万,苟无威望之将以统之,终无成功。吾兄司徒父子,勇略过人,为众所服。骠骑诚奏天子赦其罪,召以为帅,则代北之人一麾响应,狂贼不足平也!”景思以为然,遣使诣行在言之。诏如所请。友金以五百骑赍诏诣达靼迎之,李克用帅靼诸部万人赴之。
群臣追从车驾者稍稍集成都,南北司朝者近二百人。诸道及四夷贡献不绝,蜀中府库充实,与京师无异。赏赐不乏,士卒欣悦。
黄巢得王徽,逼以官,徽阳瘖,不从。月馀,逃奔河中,遣人间道奉绢表诣行在。诏以徽为兵部尚书。
前夏绥节度使诸葛爽复自河阳奉表自归,即以为河阳节度使。
宥州刺史拓跋思恭,本党项羌也,纠合夷、夏兵会鄜延节度使李孝昌于鄜州,同盟讨贼。奉天镇使齐克俭遣使诣郑畋求自效。甲子,畋传檄天下籓镇,合兵讨贼。时天子在蜀,诏令不通,天下谓朝廷不能复振,及得畋檄,争发兵应之。贼惧,不敢复窥京西。
夏,四月,戊寅朔,加王鐸兼侍中。
以拓跋思恭权知夏绥节度使。
黄巢以其将王玫为邠宁节度使,邠州通塞镇将硃玫起兵诛之,让别将李重古为节度使,自将兵讨巢,是时,唐弘夫屯渭北,王重荣屯沙苑,王处存屯渭桥,拓跋思恭屯武功,郑畋屯盩厔。弘夫乘龙尾之捷,进薄长安。
壬午,黄巢帅众东走,程宗楚先自延秋门入,弘夫继至,处存帅锐卒五千夜入城。坊市民喜,争欢呼出迎官军,或以瓦砾击贼,或拾箭以供官军。宗楚等恐诸将分其功,不报凤翔、鄜夏,军士释兵入第舍,掠金帛、妓妾。处存令军士首系白{须巾}为号,坊市少年或窃其号以掠人。贼露宿霸上,诇知官军不整,且诸军不相继,引兵还袭之,自诸门分入,大战长安中,宗楚、弘夫死,军士重负不能走,是以甚败,死者什八九。处存收馀众还营。丁亥,巢复入长安,怒民之助官军,纵兵屠杀,流血成川,谓之洗城。于是诸军皆退,贼势愈炽。贼所署同州刺史王溥、华州刺史乔谦、商州刺史宋岩闻巢弃长安,皆率众奔邓州,硃温斩溥、谦,释岩,使还商州。
庚寅,拓跋思恭、李孝昌与贼战于王桥,不利。
诏以河中留后王重荣为节度使。
贼众上黄巢尊号曰承天应运启圣睿文宣武皇帝。
有双雉集广陵府舍,占者以为野鸟来集,城邑将空之兆,高骈恶之,乃移檄四方,云将入讨黄巢,悉发巡内兵八万,舟二千艘,旌旗甲兵甚盛。五月,己未,出屯东塘。诸将数请行期,骈托风涛为阻,或云时日不利,竟不发。
李克用牒河东,称奉诏将兵五万讨黄巢,令具顿递,郑从谠闭城以备之。克用屯于汾东,从谠犒劳,给其资粮,累日不发。克用自至城下大呼,求与从谠相见,从谠登城谢之。癸亥,复求发军赏给,从谠以钱千缗、米千斛遗之。甲子,克用纵沙陀剽掠居民,城中大骇。从谠求救于振武节度使契苾璋,璋引突厥、吐谷浑救之,破沙陀两寨,克用追战至晋阳城南,璋引兵入城,沙陀掠阳曲、榆次而归。
黄巢之克长安也,忠武节度使周岌降之。岌尝夜宴,急召监军杨复光,左右曰:“周公臣贼,将不利于内侍,不可往。”复光曰:“事已如此,义不图全。”即诣之。酒酣,岌言及本朝,复光泣下,良久,曰:“丈夫所感者,恩义耳!公自匹夫为公侯,奈何舍十八叶天子而臣贼乎!”岌亦流涕曰:“吾不能独拒贼,故貌奉而心图之。今日召公,正为此耳。”因沥酒为盟。是夕,复光遣其养子守亮杀贼使者于驿。
时秦宗权据蔡州,不从岌命,复光将忠武兵三千诣蔡州,说宗权同举兵讨巢。宗权遣其将王淑将兵三千从复光击邓州,逗留不进,复光斩之,并其军,分忠武八千人为八都,遣牙将鹿晏弘、晋晖、王建、韩建、张造、李师泰、庞从等八人将之。王建,舞阳人;韩建,长社人;晏弘、晖、造、师泰,皆许州人也。复光帅八都与硃温战,败之,遂克邓州,逐北至蓝桥而还。
昭义节度使高浔会王重荣攻华州,克之。六月,戊戌,以郑畋为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都统如故。
李克用遇大雨,己亥,引兵北还,陷忻、代二州,因留居代州。郑从谠遣教练使论安等军百井以备之。邠宁节度副使硃玫屯兴平,黄巢将王播围兴平,玫退屯奉天及龙尾陂。
西川黄头军使李铤将万人,巩咸将五千人屯兴平,为二寨,与黄巢战,屡捷。陈敬瑄遣神机营使高仁厚将二千人益之。
秋,七月,丁巳,改元,赦天下。
庚申,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韦昭度同平章事。
论安自百井擅还,郑从谠不解靴衫斩之,灭其族。更遣都头温汉臣将兵屯百井。契苾璋引兵还振武。
初,车驾至成都,蜀军赏钱人三缗。田令孜为行在都指挥处置使,每四方贡金帛,辄颁赐从驾诸军无虚月,不复及蜀军,蜀军颇有怨言。丙寅,令孜宴土客都头,以金杯行酒,因赐之,诸都头皆拜而受,西川黄头军使郭琪独不受,起言曰:“诸将月受俸料,丰赡有馀,常思难报,岂敢无厌!顾蜀军与诸军同宿卫,而赏赉悬殊,颇有觖望,恐万一致变。愿军容减诸将之赐以均蜀军,使土客如一,则上下幸甚!”令孜默然有间,曰:“汝尝有何功?”对曰:“琪生长山东,征戍边鄙,尝与党项十七战,契丹十馀战,金创满身。又尝征吐谷浑,伤胁肠出,线缝复战。”令孜乃自酌酒于别樽以赐琪。琪知其毒,不得已,再拜饮之。归,杀一婢,吮其血以解毒,吐黑汁数升,遂帅所部作乱,丁卯,焚掠坊市。令孜奉天子保东城,闭门登楼,命诸军击之。琪引兵还营,陈敬瑄命都押牙安金山将兵攻之,琪夜突围出,奔广都,从兵皆溃,独厅吏一人从,息于江岸。琪谓厅吏曰:“陈公知吾无罪,然军府掠扰,不可以莫之安也。汝事吾能始终,今有以报汝。汝赍吾印剑诣陈公曰:‘郭琪走渡江,我以剑击之,坠水,尸随湍流下矣。得其印剑以献。”陈公必据汝所言,榜悬印剑于市以安众。汝当获厚赏,吾家亦保无恙。吾自此适广陵,归高公,后数日,汝可密以语吾家也。”遂解印剑授之而逸。厅吏以献敬瑄,果免琪家。
上日夕专与宦官同处,议天下事,待外臣殊疏薄。庚午,左拾遗孟昭图上疏,以为:“治安之代,遐迩犹应同心;多难之时,中外尤当一体。去冬车驾西幸,不告南司,遂使宰相、仆射以下悉为贼所屠,独北司平善。况今朝臣至者,皆冒死崎岖,远奉君亲,所宜自兹同休等戚。伏见前夕黄头军作乱,陛下独与令孜、敬瑄及诸内臣闭城登楼,并不召王鐸已下及收朝臣入城。翌日,又不对宰相,亦不宣慰朝臣。臣备位谏官,至今未知圣躬安否,况疏冗乎!傥群臣不顾君上,罪固当诛;若陛下不恤群臣,于义安在!夫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天子者,四海九州之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司未必尽可信,南司未必尽无用。岂天子与宰相了无关涉,朝臣皆若路人!如此,恐收复之期,尚劳宸虑,尸禄之士,得以宴安。臣躬被宠荣,职在裨益,虽遂事不谏,而来者可追。”疏入,令孜屏不奏。辛未,矫诏贬昭图嘉州司户,遣人沉于蟆颐津,闻者气塞而莫敢言。
鄜延节度使李孝昌、权夏州节度使拓跋思恭屯东渭桥,黄巢遣硃温拒之。以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为东南面行营招讨使,以邠宁节度副使硃玫为节度使。
八月,己丑夜,星交流如织,或大如杯,至丁酉乃止。
武宁节度使支详遣牙将时溥、陈璠将兵五千入关,讨黄巢,二人皆详所奖拔也。溥至东都,矫称详命,召师还与璠合兵,屠河阴,掠郑州而东。及彭城,详迎劳,犒赏甚厚。溥遣所亲说详曰:“众心见迫,请公解印以相授。”详不能制,出居大彭馆,溥自知留务。璠谓溥曰:“支仆射有惠于徐人,不杀,必成后悔。”溥不许,送详归朝。璠伏甲于七里亭,并其家属杀之。诏以溥为武宁留后。溥表璠为宿州刺史,璠到官贪虐,溥以都张友代还,杀之。
杨复光奏升蔡州为奉国军,以秦宗权为防御使。寿州屠者王绪与妹夫刘行全聚众五百,盗据本州,月馀,复陷光州,自称将军,有众万馀人。秦宗权表为光州刺史。固始县佐王潮及弟审邽、审知皆以材气知名,绪以潮为军正,使典盗粮,阅士卒,信用之。
高浔与黄巢将李详战于石桥,浔败,奔河中,详乘胜复取华州。巢以详为华州刺史。
以权知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为节度使。
宗正少卿嗣曹王龟年自南诏还,骠信上表款附,请悉遵诏旨。
九月,李孝昌、拓跋思恭与尚让、硃温战于东渭桥,不利,引去。
初,高骈与镇海节度使周宝俱出神策军,骈以兄事宝。及骈先贵有功,浸轻之。既而封壤相邻,数争细故,遂有隙。骈檄宝入援京师,宝治舟师以俟之,怪其久不行。访诸幕客,或曰:“高公幸朝廷多故,有并吞江东之志,声云入援,其实未必非图我也!宜为备。”宝未之信,使人觇骈,殊无北上意。会骈使人约宝面会瓜洲议军事,宝遂以言者为然,辞疾不往。且谓使者曰:“吾非李康,高公复欲作家门功勋以欺朝廷邪?”骈怒,复遣使责宝,“何敢轻侮大臣?”宝诟之曰:“彼此夹江为节度使,汝为大臣,我岂坊门卒邪!”由是遂为深仇。
骈留东塘百馀日,诏屡趣之,骈上表,托以宝及浙东观察使刘汉宠将为后患,辛亥,复罢兵还府,其实无赴难心,但欲禳雉集之异耳。
高骈召石镜镇将董昌至广陵,欲与之俱击黄巢。昌将钱镠说昌曰:“观高公无讨贼心,不若以扞御乡里为辞而去之。”昌从之,骈听昌还。会杭州刺史路审中将之官,行至嘉兴,昌自石镜引兵入杭州,审中惧而还。昌自称杭州都押牙、知州事,遣将吏请于周宝。宝不能制,表为杭州刺史。
临海贼杜雄陷台州。
辛酉,立皇子震为建王。
昭义十将成麟杀高浔,引兵还据潞州。天井关戍将孟方立起兵攻麟,杀之。方立,刑州人也。
忠武监军杨复光屯武功。
永嘉贼硃褒陷温州。
凤翔行军司马李昌言将本军屯兴平。时凤翔仓库虚竭,犒赏稍薄,粮馈不继。昌言知府中兵少,因激怒其众。冬,十月,引军还袭府城。郑畋登城与士卒言,其众皆下马罗拜曰:“相公诚无负我曹。”畋曰:“行军苟能戢兵爱人,为国灭贼,亦可以顺守矣。”乃以留务委之。即日西赴行在。
天平节度使、南面招讨使曹全晸与贼战死,军中立其兄子存实为留后。
十一月,乙巳,孟楷、硃温袭鄜、夏二军于富平,二军败,奔归本道。
郑畋至凤州,累表辞位。诏以畋为太子少傅、分司,以李昌言为凤翔节度行营招讨使。
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裴澈为鄂岳观察使。
加镇海节度使周宝同平章事。遂昌贼卢约陷处州。
十二月,江西将闵勖戍湖南,还,过潭州,逐观察使李裕,自为留后。
以感化留后时溥为节度使。
赐夏州号定难军。
初,高骈镇荆南,补武陵蛮雷满为牙将,领蛮军,从骈至淮南,逃归,聚众千人,袭朗州,杀刺史崔翥,诏以满为朗州留后。岁中,率三四引兵寇荆南,入其郛,焚掠而去,大为荆人之患。陬溪人周岳尝与满猎,争肉而斗,欲杀满,不果。闻满据朗州,亦聚众袭衡州,逐刺史徐颢。诏以岳为衡州刺史。石门洞蛮向环亦集夷獠数千攻陷澧州,杀刺史吕自牧,自称刺史。
王鐸以高骈为诸道都统无心讨贼,自以身为首相,发愤请行,恳款流涕,至于再三。上许之。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中之上中和二年(壬寅,公元八八二年)
春,正月,辛亥,以王鐸兼中书令,充诸道行营都都统,权知义成节度使,俟罢兵复还政府。高骈但领盐铁转运使,罢其都统及诸使。听王鐸自辟将佐,以太子少师崔安潜为副都统。辛未,以周岌、王重荣为都都统左右司马,诸葛爽及宣武节度使康实为左右先锋使,时溥为催遣纲运租赋防遏使,以右神策观军容使西门思恭为诸道行营都都监。又以王处存、李孝昌、拓跋思恭为京城东北西面都统,以杨复光为南面行营都监使。又以中书舍人郑昌图为义成节度行军司马,给事中郑畯为判官,直弘文馆王抟为推官,司勋员外郎裴贽为掌书记。昌图,从谠之从祖兄弟;畯,畋之弟;抟,玙之曾孙;贽,坦之子也。又以陕虢观察使王重盈为东面都供军使。重盈,重荣之兄也。
黄巢以硃温为同州刺史,令温自取之。二月,同州刺史米诚奔河中,温遂据之。
己卯,以太子少傅、分司郑畋为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召诣行在,军务一以咨之。以王鐸兼判户部事。
硃温寇河中,王重荣击败之。
以李昌言为京城西面都统,硃玫为河南都统。
泾原节度使胡公素薨,军中请命于都统王鐸,承制以大将张钧为留后。
李克用寇蔚州。三月,振武节度使契苾璋奏与天德、大同共讨克用。诏郑从谠与相知应接。
陈敬瑄多遣人历县镇诇事,谓之寻事人,所至多所求取。有二人过资阳镇,独无所求。镇将谢弘让邀之,不至。自疑有罪,夜,亡入群盗中。明旦,二人去,弘让实无罪也。捕盗使杨迁诱弘让出首而执以送使,云讨击擒获,以求功。敬瑄不之问,杖弘让脊二十,钉于西城二七日,煎油泼之,又以胶麻掣其疮,备极惨酷,见者冤之。又有邛州牙官阡能,因公事违期,避杖,亡命为盗。
杨迁复诱之,能方出首,闻弘让之冤,大骂杨迁,发愤为盗,驱掠良民,不从者举家杀之。逾月,众至万人,立部伍,署职级,横行邛、雅二州间,攻陷城邑,所过涂地。先是,蜀中少盗贼,自是纷纷竞起,州县不能制,敬瑄遣牙将杨行迁将三千人,胡洪略、莫匡时各将二千人以讨之。
以右神策将军齐克俭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兼博野、奉天节度使。
赐鄜坊军号保大。
夏,四月,甲午,加陈敬瑄兼侍中。
赫连鐸、李可举与李克用战,不利。
初,高骈好神仙,有方士吕用之坐妖党,亡命归骈,骈厚待之,补以军职。用之,鄱阳茶商之子也,久客广陵,熟其人情,炉鼎之暇,颇言公私利病,骈愈奇之,稍加信任。骈旧将梁缵、陈珙、冯绶、董瑾、俞公楚、姚归礼素为骈所厚,用之欲专权,浸以计去之。骈遂夺缵兵,族珙家,绶、瑾、公楚、归礼咸见疏。用之又引其党张守一、诸葛殷共蛊惑骈。守一本沧、景村民,以术干骈,无所遇,穷困甚,用之谓曰:“但与吾同心,勿忧不富贵。”遂荐于骈,骈宠待埒于用之。殷始自鄱阳来,用之先言于骈曰:“玉皇以公职事繁重,辍左右尊神一人佐公为理,公善遇之。欲其久留,亦可縻以人间重职。”明日,殷谒见,诡辩风生,骈以为神,补盐铁剧职。骈严洁,甥侄辈未尝得接坐。殷病风疽,搔扪不替手,脓血满爪,骈独与之同席促膝,传杯器而食。左右以为言,骈曰:“神仙以此试人耳!”骈有畜犬,闻其腥秽,多来近之。骈怪之,殷笑曰:“殷尝于玉皇前见之,别来数百年,犹相识。”骈与郑畋有隙,用之谓骈曰:“宰相有遣剑客来刺公者,今夕至矣!”骈大惧,问计安出。用之曰:“张先生尝学斯术,可以御之。”骈请于守一,守一许诺。乃使骈衣妇人之服,潜于它室,而守一代居骈寝榻中,夜掷铜器于阶,令铿然有声。又密以囊盛彘血,洒于庭宇,如格斗之状。及旦,笑谓骈曰:“几落奴手!”骈泣谢曰:“先生于骈,乃更生之惠也!”厚酬以金宝。有萧胜者,赂用之,求盐城监,骈有难色,用之曰:“用之非为胜也,近得上仙书云,有宝剑在盐城井中,须一灵官取之。以胜上仙左右之人,欲使取剑耳。”骈乃许之。胜至监数月,函一铜匕首以献,用之见,稽首曰:“此北帝所佩,得之,则百里之内五兵不能犯。”骈乃饰以珠玉,常置坐隅。用之自谓磻溪真君,谓守一乃赤松子,殷乃葛将军,胜乃秦穆公之婿也。
用之又刻青石为奇字云:“玉皇授白云先生高骈。”密令左右置道院香案。骈得之,惊喜。用之曰:“玉皇以公焚修功著,将补真官,计鸾鹤不日当降此际。用之等谪限亦满,必得陪幢节,同归上清耳!”是后,骈于道院庭中刻木鹤,时着羽服跨之,日夕斋醮,炼金烧丹,费以巨万计。
用之微时,依止江阳后土庙,举动祈祷。及得志,白骈崇大其庙,极江南工材之选,每军旅大事,以少牢祷之。用之又言神仙好楼居,说骈作迎仙楼,费十五万缗。又作延和阁,高八丈。
用之每对骈呵叱风雨,仰揖空际,云有神仙过云表。骈辄随而拜之。然常厚赂骈左右,使伺骈动静,共为欺罔,骈不之寤。左右小有异议者,辄为用之陷死不旋踵,但潜抚膺鸣指,口不敢言。骈倚用之如左右手,公私大小之事皆决于用之,退贤进不肖,淫刑滥赏,骈之政事于是大坏矣!用之知上下怨愤,恐有窃发,请置巡察使。骈即以用之领之,募险狯者百馀人,纵横闾巷间,谓之“察子”,民间呵妻詈子,靡不知之。用之欲夺人货财,掠人妇女,辄诬以叛逆,搒掠取服,杀其人而取之,所破灭者数百家,道路以目,将吏士民虽家居,皆重足屏气。
用之又欲以兵威胁制诸将,请选募诸军骁勇之士二万人,号左、右莫邪都。骈即以张守一及用之为左、右莫邪军使,署置将吏如帅府,器械精利,衣装华洁,每出入,导从近千人。
用之侍妾百馀人,自奉奢靡,用度不足,辄留三司纲输其家。用之犹虑人泄其奸谋,乃言于骈曰:“神仙不难致,但恨学道者不能绝俗累,故不肯降临耳!”骈乃悉去姬妾,谢绝人事,宾客、将吏皆不得见。有不得已见之者,皆先令沐浴赍祓,然后见,拜起才毕,已复引出。由是用之得专行威福,无所忌惮,境内不复知有骈矣。
王鐸将两川、兴元之军屯灵感寺,泾原屯京西,易定、河中屯渭北,邠宁、凤翔屯兴平,保大、定难屯渭桥,忠武屯武功,官军四集。黄巢势已蹙,号令所行不出同、华。民避乱皆入深山筑栅自保,农事俱废,长安城中斗米直三十缗。贼卖人于官军以为粮,官军或执山栅之民鬻之,人直数百缗,以肥瘠论价。
●卷第二百五十五
【唐纪七十一】 起玄黓摄提格五月,尽阏逢执徐五月,凡二年有奇。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中之下中和二年(壬寅,公元八八二年)
五月,以湖南观察使闵勖权充镇南节度使。勖屡求于湖南建节,朝廷恐诸道观察使效之,不许。先是,王仙芝寇掠江西,高安人钟传聚蛮獠,依山为堡,众至万人。仙芝陷抚州而不能守,传入据之,诏即以为刺史。至是,又逐江西观察使高茂卿,据洪州。朝廷以勖本江西牙将,故复置镇南军,使勖领之。若传不受代,令勖因而讨之。勖知朝廷意欲斗二盗使相毙,辞不行。
加淮南节度使高骈兼侍中,罢其盐铁转运使。骈既失兵柄,又解利权,攘袂大诟,遣其幕僚顾云草表自诉,言辞不逊,其略曰:“是陛下不用微臣,固非微臣有负陛下。”又曰:“奸臣未悟,陛下犹迷,不思宗庙之焚烧,不痛园陵之开毁。”又曰:“王鐸偾军之将,崔安潜在蜀贪黩,岂二儒士能戢强兵!”又曰:“今之所用,上至帅臣,下及裨将,以臣所料,悉可坐擒。”又曰:“无使百代有抱恨之臣,千古留刮席之耻。臣但虑寇生东土,刘氏复兴,即轵道之灾,岂独往日!”又曰:“今贤才在野,憸人满朝,致陛下为亡国之君,此子等计将安出!”上命郑畋草诏切责之,其略曰:“绾利则牢盆在手,主兵则都统当权,直至京北、京西神策诸镇,悉在指挥之下,可知董制之权。而又贵作司徒,荣为太尉。以为不用,如何为用乎?”又曰:“朕缘久付卿兵柄,不能翦荡元凶,自天长漏网过淮,不出一兵袭逐,奄残京国,首尾三年。广陵之师,未离封部,忠臣积望,勇士兴讥,所以擢用元臣,诛夷臣寇。”又曰:“从来倚仗之意,一旦控告无门,凝睇东南,惟增凄恻!”又曰:“谢玄破苻坚于淝水,裴度平元济于淮西,未必儒臣不如武将。”又曰:“宗庙焚烧,园陵开毁,龟玉毁椟,谁之过欤!”又曰:“‘奸臣未悟’之言,何人肯认!‘陛下犹迷’之语,朕不敢当!”又曰:“卿尚不能缚黄巢于天长,安能坐擒诸将!”又曰:“卿云刘氏复兴,不知谁为魁首?比朕于刘玄、子婴,何太诬罔!”又曰:“况天步未倾,皇纲尚整,三灵不昧,百度俱存,君臣之礼仪,上下之名分,所宜遵守,未可堕陵。朕虽冲人,安得轻侮!”骈臣节既亏,自是贡赋遂绝。
以天平留后曹存实为节度使。
黄巢攻兴平,兴平诸军退屯奉天。
加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同平章事。
六月,以泾原留后张钧为节度使。
荆南节度使段彦谟与监军硃敬玫相恶,敬玫别选壮士三千人,号忠勇军,自将之。彦谟谋杀敬玫;己亥,敬玫先帅众攻彦谟,杀之,以少尹李燧为留后。
蜀人罗浑擎、句胡僧、罗夫子各聚众数千人以应阡能,杨行迁等与之战,数不利,求益兵。府中兵尽,陈敬瑄悉搜仓库门庭之卒以给之。是月,大战于乾溪,官军大败。行迁等恐无功获罪,多执村民为俘送府,日数十百人。敬瑄不问,悉斩之。其中亦有老弱及妇女,观者或问之,皆曰:“我方治田绩麻,官军忽入村,系虏以来,竟不知何罪!”
秋,七月,己巳,以钟传为江西观察使,从高骈之请也。传既去抚州,南城人危全讽复据之,又遣其弟仔倡据信州。
尚让攻宜君寨,会大雪盈尺,贼冻死者什二三。
蜀人韩求聚众数千人应阡能。
镇海节度使周宝奏高骈承制以贼帅孙端为宣歙观察使。诏宝与宣歙观察使裴虔馀发兵拒之。
南诏上书请早降公主,诏报以方议礼议。以保大留后东方逵为节度使,充京城东面行营招讨使。
闰月,加魏博节度使韩简兼侍中。
八月,以兵部侍郎、判度支郑绍业同平章使,兼荆南节度使。
渐东观察使刘汉宏遣弟汉宥及马步军都虞候辛约,将兵二万营于西陵,谋兼并浙西,杭州刺史董昌遣都知兵马使钱镠拒之。壬子,镠乘雾夜济江,袭其营,大破之,所杀殆尽,汉宥、辛约皆走。
魏博节度使韩简亦有兼并之志,自将兵三万攻河阳,败诸葛爽于脩武;爽弃城走,简留兵戍之,因掠邢、洺而还。
李国昌自达靼帅其族迁于代州。
黄巢所署同州防御使硃温屡请益兵以扞河中,知右军事孟楷抑之,不报。温见巢兵势日蹙,知其将亡,亲将胡真、谢瞳劝温归国。九月,丙戌,温杀其监军严实,举州降王重荣。温以舅事重荣,王鐸承制以温为同华节度使,使瞳奉表诣行在。瞳,福州人也。李详以重荣待温厚,亦欲归之,为监军所告。黄巢杀之,以其弟思鄴为华州刺史。
桂州军乱,逐节度使张从训,以前容管经略使崔焯为岭南西道节度使。
平卢大将王敬武逐节度使安师儒,自为留后。
初,朝廷以庞勋降将汤群为岚州刺史,群潜通沙陀,朝廷疑之,徙群怀州刺史,郑从谠遣使赍告身授之。冬,十月,庚子朔,群杀使者,据城叛,附于沙陀。壬寅,从谠遣马步都虞候张彦球将兵讨之。
贼帅韩秀升、屈行从起兵,断峡江路。癸丑,陈敬瑄遣押牙庄梦蝶将二千人讨之,又遣押牙胡弘略将千人继之。
韩简复引兵击郓州,节度使曹存实逆战,败死。天平都将下邑牛瑄收馀众,婴城拒守,简攻之不下。诏以瑄权知天平留后。以硃温为右金吾大将军、河中行营招讨副使,赐名全忠。
李克用虽累表请降,而据忻、代州,数侵掠并、汾,争楼烦监。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与克用世为婚姻,诏处存谕克用:“若诚心款附,宜且归朔州俟朝命。若暴横如故,当与河东、大同军共讨之。”
以平卢大将王敬武为留后。时诸道兵皆会关中讨黄巢,独平卢不至,王鐸遣都统判官、谏议大夫张濬往说之。敬武已受黄巢官爵,不出迎,濬见敬武,责之曰:“公为天子籓臣,侮慢诏使,不能事上,何以使下!”敬武愕然,谢之。既宣诏,将士皆不应,濬徐谕之曰:“人生当先晓逆顺,次知利害。黄巢,前日贩盐虏耳,公等舍累叶天子而臣之,果何利哉!今天下勤王之师皆集京畿,而淄青独不至。一旦贼平,天子返正,公等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不亟往分功名、取富贵,后悔无及矣!”将士皆改容引咎,顾谓敬武曰:“谏议之言是也。”敬武即发兵从濬而西。
刘汉宏又遣登高镇将王镇将兵七万屯西陵,钱镠复夜济江袭击,大破之,斩获万计,得汉宏补诸将官伪敕二百馀通。镇奔诸暨。
黄巢兵势尚强,王重荣患之,谓行营都监杨复光曰:“臣贼则负国,讨贼则力不足,奈何?”复光曰:“雁门李仆射,骁勇,有强兵,其家尊与吾先人尝共事相善,彼亦有徇国之志。所以不至者,以与河东结隙耳。诚以朝旨谕郑公而召之,必来,来则贼不足平矣!”东面宣慰使王徽亦以为然。时王鐸在河中,乃以墨敕召李克用,谕郑从谠。十一月,克用将沙陀万七千自岚、石路趣河中,不敢入太原境,独与数百骑过晋阳城下与从谠别,从谠以名马、器币赠之。
李详旧卒共逐黄思鄴,推华阴镇使王遇为主,以华州降于王重荣,王鐸承制以遇为刺史。
阡能党愈炽,侵淫入蜀州境。陈敬瑄以杨行迁等久无功,以押牙高仁厚为都招讨指挥使,将兵五百人往代之。未发前一日,有鬻面者,自旦至午,出入营中数四,逻者疑之,执而讯之,果阡能之谍也。仁厚命释缚,温言问之,对曰:“某村民,阡能囚其父母妻子于狱,云‘汝诇事归,得实则免汝家;不然,尽死!’某非愿尔也。”仁厚曰:“诚知汝如是,我何忍杀汝!今纵汝归,救汝父母妻子,但语阡能云:‘高尚书来日发,所将止五百人,无多兵也。’然我活汝一家,汝当为我潜语寨中人云:‘仆射愍汝曹皆良人,为贼所制,情非得已。尚书欲拯救湔洗汝曹,尚书来,汝曹各投兵迎降。尚书当使人书汝背为“归顺”字,遣汝复旧业。所欲诛者,阡能、罗浑擎、句胡僧、罗夫子、韩求五人耳,必不使横及百姓也。’”谍曰:“此皆百姓心上事,尚书尽知而赦之,其谁不舞跃听命!一口传百,百传千,川腾海沸,不可遏也。比尚书之至,百姓必尽奔赴如婴儿之见慈母,阡能孤居,立成擒矣!”遂遣之。明日,仁厚引兵发,至双流,把截使白文现出迎。仁厚周视堑栅,怒曰:“阡能役夫,其众皆耕民耳,竭一府之兵,岁馀不能擒,今观堑栅重复牢密如此,宜其可认安眠饱食,养寇邀功也!”命引出斩之。监军力救,久之,乃得免。命悉平堑栅,才留五百兵守之,馀兵悉以自随,又召诸寨兵,相继皆集。阡能闻仁厚将至,遣罗浑擎立五寨于双流之西,伏兵千人于野桥箐以邀官军。仁厚诇知,引兵围之,下令勿杀,遣人释戎服贼中告谕,如昨日所以语谍者。贼大喜,呼噪,争弃甲投兵请降,拜如摧山。仁厚悉抚谕,书其背,使归语寨中未降者,寨中馀众争出降。浑擎狼狈逾堑走,其众执以诣仁厚,仁厚曰:“此愚夫,不足与语。”械以送府。悉命焚五寨及其甲兵,惟留旗帜,所降凡四千人。明旦,仁厚谓降者曰:“始欲即遣汝归,而前涂诸寨百姓未知吾心,或有忧疑,藉汝曹为我前行,过穿口、新津寨下,示以背字告谕之,比至延贡,可归矣。”乃取浑擎旗倒系之,每五十人为队,授以一旗,使前走,扬旗疾呼曰:“罗浑擎已生擒,送使府,大军行至。汝曹居寨中者,速如我出降,立得为良人,无事矣!”至穿口,句胡僧置十一寨,寨中人争出降。胡僧大惊,拔剑遏之,众投瓦石击之,共擒以献仁厚,其众五千馀皆降。又明旦,焚寨,使降者执旗先驱,一如双流。至新津,韩求置十三寨皆迎降。求自投深堑,其众钩出之,已死,斩首以献。将士欲焚寨,仁厚止之曰:“降人皆未食。”使先运出资粮,然后焚之。新降者竞炊爨,与先降来告者共食之,语笑歌吹,终夜不绝。明日,仁厚纵双流,穿口降者先归,使新津降者执旗前驱,且曰:“入邛州境,亦可散归矣。”罗夫子置九寨于延贡,其众前夕望新津火光,已不眠矣。及新津人至,罗夫子脱身弃寨奔阡能,其众皆降。明日,罗夫子至阡能寨,与之谋悉众决战。计未定,日向暮,延贡降者至,阡能、罗夫子走马巡寨,欲出兵,众皆不应。仁厚引兵连夜逼之,明旦,诸寨知大军已近,呼噪争出,执阡能,阡能窘急赴井,为众所擒,不死;又执罗夫子,罗夫子自刭。众挈罗夫子首,缚阡能,驱之前迎官,见仁厚,拥马首大呼泣拜曰:“百姓负冤日久,无所控诉。自谍者还,百姓引领,度顷刻如期年。今遇尚书,如出九泉睹白日,已死而复生矣!”欢呼不可止。贼寨在他所者,分遣诸将往降之。仁厚出军凡六日,五贼皆平。每下县镇,辄补镇遏使,使安集户口。于是陈敬瑄枭韩求、罗夫子首于市,钉阡能、罗浑擎、句胡僧于城西,七日而C061之。阡能孔目官张荣,本安仁进士,屡举不中第,归于阡能,为之谋主,为草书檄;阡能败,以诗启求哀于仁厚,仁厚送府,钉于马市。自馀不戮一人。
十二月,以仁厚为眉州防御使。
陈敬瑄榜邛州,凡阡能等亲党皆不问。未几,邛州刺史申捕获阡能叔父行全家三十五人系狱,请准法。敬瑄以问孔目官唐溪,对曰:“公已有榜,令勿问,而刺史复捕之,此必有故。今若杀之,岂惟使明公失大信,窃恐阡能之党纷纷复起矣!”敬瑄从之,遣押牙牛晕往,集众于州门,破械而释之,因询其所以然。果行全有良田,刺史欲买之,不与,故恨之。敬瑄召刺史,将按其罪,刺史以忧死。他日,行全闻其家由唐溪以免,密饷溪蚀箔金百两。溪怒曰:“此乃太师仁明,何预吾事,汝乃怀祸相饷乎!”还其金,斥逐使去。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奏克岚州,执汤群,斩之。
以忻、代等州留后李克用为雁门节度使。
初,朝廷以郑绍业为荆南节度使,时段彦谟方据荆南,绍业惮之,逾半岁,乃至镇。上幸蜀,召绍业还,以彦谟为节度使。彦谟为硃敬玫所杀,复以绍业为节度使。绍业畏敬玫,逗遛不进,军中久无帅,至是,敬玫署押牙陈儒知府事。儒,江陵人也。
加奉天节度使齐克俭、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并同平章事。
李克用将兵四万至河中,遣从父弟克修先将兵五百济河尝贼。初,克用弟克让为南山寺僧所杀,其仆浑进通归于黄巢。自高浔之败,诸军皆畏贼,莫敢进。及克用军至,贼惮之,曰:“鸦军至矣,当避其锋。”克用军皆衣黑,故谓之鸦军。巢乃捕南山寺僧十馀人,遣使赍诏书及重赂,因浑进通诣克用以求和。克用杀僧,哭克让,受其赂以分诸将,焚其诏书,归其使者,引兵自夏阳渡河,军于同州。
孟方立既杀成麟,引兵归邢州,潞人请监军吴全勖知留后。是岁,王鐸墨制以方立知邢州事,方立不受,囚全勖;与鐸书,愿得儒臣镇潞州,鐸以郑冒图知昭义军事。既而朝廷以右仆射、租庸使王徽同平章事,充昭义节度使,徽以车驾播迁,中原方扰,方立专据山东邢、洺、磁三州,度朝廷力未能制,辞不行,请且委昌图。诏以徽为大明宫留守、京畿安抚制置修奉园陵使。昌图至潞州,不三月而去,方立遂迁昭义军于邢州,自称留后,表其将李殷锐为潞州刺史。
和州刺史秦彦使其子将兵数千袭宣州,逐观察使窦潏而代之。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中之下中和三年(癸卯,公元八八三年)
春,正月,李克用将李存贞败黄揆于沙苑;己巳,克用进屯沙苑。揆,巢之弟也。王鐸承制以克用为东北面行营都统,以杨复光为东面都统监军使,陈景思为北面都统监军使。乙亥,制以中书令、充诸道行营都统王鐸为义成节度使,令赴镇。田令孜欲归重北司,称鐸讨黄巢久无功,卒用杨复光策,召沙陀而破之,故罢鐸兵柄以悦复光。又以副都统崔安潜为东都留守,以都都监西门思恭为右神策中尉,充诸道租庸兼催促诸道进军等使。令孜自以建议幸蜀、收传国宝、列圣真容、散家财犒军为己功,令宰相籓镇共请加赏,上以令孜为十军兼十二卫观军容使。
成德节度使常山忠穆王王景崇死,军中立其子节度副使镕知留后事,时镕生十年矣。
以天平留后硃瑄为节度使。
二月,壬子,李克用进军乾干坑,与河中、易定、忠武军合。尚让等将十五万众屯于梁田陂,明日,大战,自午至晡,贼众大败,俘斩数万,伏尸三十里。巢将王璠、黄揆袭华州,据之,王遇亡去。
初,光州刺史李罕之为秦宗权所攻,弃州奔项城,帅馀众归诸葛爽,爽以为怀州刺史。韩简攻郓州,半年,不能下。爽复袭取河阳,硃瑄请和,简乃舍之,引兵袭河阳。爽遣罕之逆战于武陟,魏军大败而还。大将澶州刺史乐行达先归,据魏州,军中共立行达为留后,简为部下所杀。己未,以行达为魏博留后。
甲子,李克用进围华州,黄思鄴、黄揆婴城固守。克用分骑屯渭北。
以王镕为成德留后。
以郑绍业为太子宾客、分司,以陈儒为荆南留后。
峡路招讨指挥使庄梦蝶韩秀升、屈行从所败,退保忠州,应援使胡弘略战亦不利。江、淮贡赋皆为贼所阻,百官无俸。云安、淯井路不通,民间乏盐。陈敬瑄奏以眉州防御使高仁厚为西川行军司马,将三千兵讨之。
加凤翔节度使李昌言同平章事。
黄巢兵数败,食复尽,阴为遁计,发兵三万扼蓝田道。三月,壬申,遣尚让将兵救华州。李克用、王重荣引兵逆战于零口,破之。克用进军渭桥,骑军在渭北,克用每夜令其将薛志勤、康君立潜入长安,燔积聚,斩虏而还,贼中大惊。
以淮南押牙合肥杨行愍为庐州刺史。行愍本庐州牙将,勇敢,屡有战功,都将忌之,白刺史郎幼复遣使出戍于外。行愍过辞,都将以甘言悦之,问其所须,行愍曰:“正须汝头耳!”遂起斩之,并将诸营,自称八营都知兵马使。幼复不能制,荐于高骈,请以自代。骈以行愍为淮南押牙,知庐州事,朝廷因而命之。行愍闻州人王勖贤,召,欲用之,固徉。问其子弟,曰:“子潜,好学慎密,可任以事;弟子稔,有气节,可为将。”行愍召潜置门下,以稔及定远人季章为骑将。初,吕用之因左骁雄军使俞公楚得见高骈。用之横甚,或以咎公楚,公楚数戒用之少自敛,毋相累,用之衔之。右骁雄军使姚归礼气直敢言,尤疾用之所为,时面数其罪,常欲手刃之。癸未夜,用之与其党会倡家,归礼潜遣人爇其室,杀貌类者数人,用之易服得免。明旦,穷治其事,获纵火者,皆骁雄之卒。用之于是日夜谮二将于骈。未几,骈使二将将骁雄卒三千袭贼于慎县,用之密以语杨行愍云:“公楚、归礼欲袭庐州。”行愍发兵掩之,二将不为备,举军尽殪,以二将谋乱告骈。骈不知用之谋,厚赏行愍。
己丑,以河中行营招讨副使硃全忠为宣武节度使,俟克复长安,令赴镇。
癸巳,李克用等拔华州,黄揆弃城走。刘汉宏分兵屯黄岭、岩下、贞女三镇,钱镠将八都兵自富春击之,破黄岭,擒岩下镇将史弁、贞女镇将杨元宗。汉安以精兵屯诸暨,镠又击破之,汉宏走。
庄梦蝶与韩秀升、屈行从战,又败。其败兵纷纭还走,所在慰谕,不可遏。遇高仁厚于路,叱之,即止。仁厚斩都虞候一人,更令修娖部伍。乃召耆老,询以山川蹊径及贼寨所据,喜曰:“贼精兵尽在舟中,使老弱守寨,资粮皆在寨中,此所谓重战轻防,其败必矣!”乃扬兵江上,为欲涉之状。贼昼夜御备,遣兵挑战,仁厚不与交兵,潜发勇士千人执兵负稿,夜,由间道攻其寨,且焚之。贼望见,分兵往救之不及,资粮荡尽,众心已摇。仁厚复募善游者凿其舟底,相继皆沉,贼往来惶惑,不能相救,仁厚遣兵于要路邀击,且招之,贼众皆降。秀升、行从见众溃,挥剑乱斫,欲止之。众愈怒,共执二人诣仁厚,仁厚诘之曰:“何故反?”秀长曰:“自大中皇帝晏驾,天下无复公道,纽解纲绝。今日反者,岂惟秀升!成是败非,机上之肉,惟所烹醢耳!”仁厚愀然,命善食而械之。夏,四月,庚子,献于行在,斩之。
李克用与忠武将庞从、河中将白志迁等引兵先进,与黄巢军战于渭南,一日三战,皆捷。义成、义武等诸军继之,贼众大奔。甲辰,克用等自光泰门入京师,黄巢力战不胜,焚宫室遁去。贼死及降者甚众,官军暴掠,无异于贼,长安室屋及民所存无几。巢自蓝田入商山,多遗珍宝于路。官军争取之,不急追,贼遂逸去。
杨复光遣使告捷,百官入贺。诏留忠武等军二万人,委大明宫留守王徽及京畿制置使田从异部分,守卫长安。五月,加硃玫、李克用、东方逵同平章事。升陕州为节度使,以王重盈为节度。又建延州为保塞军,以保大行军司马、延州刺史李孝恭为节度使。克用时年二十八,于诸将最少,而破黄巢,复长安,功第一,兵势最强,诸将皆畏之。克用一目微眇,时人谓之“独眼龙”。
诏以崔璆家贵身显,为黄巢相首尾三载,不逃不隐,于所在斩之。
黄巢使其骁将孟楷将万人为前锋,击蔡州,节度使秦宗权逆战而败。贼进攻其城,宗权遂称臣于巢,与之连兵。初,巢在长安,陈州刺史宛丘赵犨谓将佐曰:“巢不死长安,必东走,陈其冲也。且巢素与忠武为仇,不可不为之备。”乃完城堑,缮甲兵,积刍粟;六十里之内,民有资粮者,悉徙之入城。多募勇士,使其弟昶珝、子麓林分将之。孟楷既下蔡州,移兵击陈,军于项城。犨先示之弱,伺其无备,袭击之,杀获殆尽,生擒楷,斩之。巢闻楷死,惊怒,悉众屯溵水。六月,与秦宗权合兵围陈州,掘堑五重,百道攻之。陈人大恐,犨谕之曰:“忠武素著义勇,陈州号为劲兵,况吾家久食陈禄,誓与此州存亡。男子当求生于死中,且徇国而死,不愈于臣贼而生乎!有异议者斩!”数引锐兵开门出击贼。破之。巢益怒,营于州北,立宫室百司,为持久之计。时民间无积聚,贼掠人为粮,生投于碓硙,并骨食之,号给粮之处曰“舂磨寨”。纵兵四掠,自河南、许、汝、唐、邓、孟、郑、汴、曹、濮、徐、兗等数十州,咸被其毒。
初,上蔡人刘谦为岭南小校,节度使韦宙奇其器,以兄女妻之。谦击群盗,屡有功,辛丑,以谦为封州刺史。
加东川节度使杨师立同平章事。
宣武节度使硃全忠帅所部数百人赴镇,秋,七月,丁卯,至汴州。时汴、宋荐饥,公私穷竭,内外骄军难制,外为大敌所攻,无日不战,众心危惧,而全忠勇气益振。诏以黄巢未平,加全忠东北面都招讨使。
南诏遣布燮杨奇肱来迎公主。诏陈敬瑄与书,辞以“銮舆巡幸,仪物未备,俟还京邑,然后出降。”奇肱不从,直前至成都。
李克用自长安引兵还雁门,寻有诏,以克用为河东节度使,召郑从谠诣行在。克用乃自东道过榆次,诣雁门省其父。克用寻榜河东,安慰军民曰:“勿为旧念,各安家业。”
左骁卫上将军杨复光卒于河中。复光慷慨喜忠义,善抚士卒,军中恸哭累日,八都将鹿晏弘等各以其众散去。田令孜素畏忌之,闻其卒,甚喜,因摈斥其兄枢密使复恭为飞龙使。令孜专权,人莫与之抗,惟复恭数与之争得失,故令孜恶之,复恭因称疾归蓝田。
以成德留后王镕、魏博留后乐行达、天平留后硃瑄为本道节度使。
司徒、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郑畋,虽当播越,犹谨法度。田令孜为判官吴圆求郎官,畋不许;陈敬瑄欲立于宰相之上,畋以故事,使相品秩虽高,皆居真相之下,固争之;二人乃令凤翔节度使李昌言上言:“军情猜忌,不可令畋扈从过此。”畋亦累表辞位,乃罢为太子太保,又以其子兵部侍郎凝绩为彭州刺史,使之就养。以兵部尚书判度支裴澈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八月,甲辰,李克用至晋阳,诏以前振武节度使李国昌为代北节度使,镇代州。
升湖南为钦化军,以观察使闵勖为节度使。
九月,如陈敬瑄兼中书令,进爵颍川郡王。
感化节度使时溥营于溵水;加溥东面兵马都统。
以荆南留后陈儒为节度使。
昭义节度使孟方立,以潞州地险人劲,屡篡主帅,欲渐弱之,及迁治所于邢州,大将家及富室皆徙山东,潞人不悦。监军祁审诲因人心不安,使武乡镇使安居受潜以蜡丸乞师于李克用,请复军府于潞州。冬,十月,克用遣其将贺公雅等赴之,为方立所败;又遣李克用击之,辛亥,取潞州,杀其刺史李殷锐。是后克用每岁出兵争山东,三州之人半为俘馘,野无稼穑矣。
以宗女为安化长公主,妻南诏。
刘汉宏将十馀万众出西陵,将击董昌;戊午,钱镠济江逆战,大破之,汉宏易服持会刀而遁。己未,汉宏收馀众四万又战,镠又破之,斩其弟汉容及将辛约。
十一月,甲子朔,秦宗权围许州。
忠武大将鹿晏弘帅所部自河中南掠襄、邓、金、洋,所过屠灭,声云西赴行在。十二月,至兴元,逐节度使牛勖,勖奔龙州西山。晏弘据兴元,自称留后。
感化节度使时溥因食中毒,疑判官李凝古而杀之。凝古父损,为右散骑常侍,在成都,溥奏凝古与父同谋。田令孜受溥赂,令御史台鞫之。侍卸史王华为损论冤,令孜矫诏移损下神策狱,华拒而不遣。萧遘奏:“李凝古行毒,事出暖昧,已为溥所杀,父损相别数年,声问不通,安得诬以同谋!溥恃功乱法,陵蔑朝廷,欲杀天子侍臣;若徇其欲,行及臣辈,朝廷何以自立!”由是损得免死,归田里。时令孜专权,群臣莫敢迕视,惟遘屡与争辩,朝廷倚之。
升浙东为义胜军,以刘汉宏为节度使。
赵犨遣人间道求救于邻道,于是周岌、时溥、硃全忠皆引兵救之。全忠与黄巢之党战于鹿邑,败之,斩首二千馀级,遂引兵入亳州而据之。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中之下中和四年(甲辰,公元八八四年)
春,正月,以鹿晏弘为兴元留后。
赐魏博节度使乐行达名彦祯。
东川节度使杨师立以陈敬瑄兄弟权宠之盛,心不能平。敬瑄之遣高仁厚讨韩秀升也,语之曰:“成功而还,当奏天子,以东川相赏。”师立闻之,怒曰:“彼此列籓,而遽以我疆土许人,是无天地也!”田令孜恐其为乱,因其不发兵遏,征师立为右仆射。
黄巢兵尚强,周岌、时溥、硃全忠不能支,共求救于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二月,克用将蕃、汉兵五万出天井关,河阳节度使诸葛爽辞以河桥不完,屯兵万善以拒之。克用乃还兵自陕、河中渡河而东。
杨师立得诏书,怒,不受代,杀官告使及监军使,举兵,以讨陈敬瑄为名,大将有谏者辄杀之,进屯涪城,遣其将郝蠲袭绵州,不克。丙午,以陈敬瑄为西川、东川、山南西道都指挥、招讨、安抚、处置等使。三月,甲子,杨师立移檄行在百官及诸道将吏士庶,数陈敬瑄十罪,自言集本道将士、八州坛丁共十五万人,长驱问罪。诏削师立官爵,以眉州防御使高仁厚为东川留后,将兵五千讨之,以西川押牙杨茂言为行军副使。
硃全忠击黄巢瓦子寨,拔之;巢将陕人李唐宾、楚丘王虔裕降于全忠。
婺州人王镇执刺史黄碣,降于钱镠。刘汉宏遣其将娄赉杀镇而代之,浦阳镇将蒋环召镠兵共攻婺州,擒赉而还。碣,闽人也。
高骈从子左骁卫大将军澞,疏吕用之罪状二十馀幅,密以呈骈,且泣曰:“用之内则假神仙之说,蛊惑尊听;外则盗节制之权,残贼百姓;将佐惧死,莫之敢言。岁月浸深,羽翼将成,苟不除之,恐高氏弈代勋庸,一朝扫地矣!”因呜咽不自胜。骈曰:“汝醉邪!”命扶出。明日,以澞状示用之,用之曰:“四十郎尝以空乏见告,未获遵命,故有此憾。”因出澞手书数幅呈之。骈甚惭,遂禁澞出入;后月馀,以澞知舒州事。群盗陈儒攻舒州,澞求救于庐州。杨行愍力不能救,谋于其将李神福,神福请不用寸刃而逐之。乃多赍旗帜,间道入舒州,顷之,引舒州兵建庐州旗帜而出,指画地形,若布大陈状;贼惧,宵遁。神福,洺州人也。久之,群盗吴迥、李本复攻舒州,澞不能守,弃城走,骈使人就杀之。杨行愍遣其将合肥陶雅、清流张训等将兵击吴迥、李本,擒斩之,以雅摄州刺史。秦宗权遣其弟将兵寇庐州,据舒城,杨行愍遣其将合肥田頵击走之。
前杭州刺史路审中客居黄州,闻鄂州刺史崔绍卒,募兵三千人入据之。武昌牙将杜洪亦逐岳州刺史而代之。
黄巢围陈州几三百日,赵犨兄弟与之大小数百战,虽兵食将尽,而众心益固。李克用会许、汴、徐、兗之军于陈州。时尚让屯太康,夏,四月,癸巳,诸军进拔太康。黄思鄴屯西华,诸军复攻之。思鄴走。黄巢闻之惧,退军故阳里,陈州围始解。
硃全忠闻黄巢将至,引军还大梁。五月,癸亥,大雨,平地三尺,黄巢营为水所漂,且闻李克用至,遂引兵东北趣汴州,屠尉氏。尚让以骁骑五千进逼大梁,至于繁台,宣武将丰人硃珍、南华庞师古击却之。全忠复告急于李克用。丙寅,克用与忠武都监使田从异发许州,戊辰,追及黄巢于中牟北王满渡,乘其半济,奋击,大破之,杀万馀人,贼遂溃。尚让帅其众降时溥,别将临晋李谠、曲周霍存、甄城葛从周、冤句张归霸及从弟归厚帅其众降硃全忠。巢逾汴而北,己巳,克用追击之于封丘,又破之。庚午夜,复大雨,贼惊惧东走,克用追之,过胙城、匡城。巢收馀众近千人,东奔充州。辛未,克用追至冤句,骑能属者才数百人,昼夜行二百馀里,人马疲乏,粮尽,乃还汴州,欲裹粮复追之,获巢幼子及乘舆器服符印,得所掠男女万人,悉纵遣之。
癸酉,高仁厚屯德阳,杨师立遣其将郑君雄、张士安据鹿头关以拒之。
甲戌,李克用至汴州,营于城外,硃全忠固请入城,馆于上源驿。全忠就置酒、声乐,馔具皆精丰,礼貌甚恭。克用乘酒使气,语颇侵之,全忠不平,薄暮,罢酒,从者皆沾醉,宣武将杨彦洪密与全忠谋,连车树栅以塞衢路,发兵围驿而攻之,呼声动地。克用醉,不之闻;亲兵薛志勤、史敬思等十馀人格斗,侍者郭景铢灭烛,扶克用匿床下,以水沃其面,徐告以难,克用始张目援弓而起。志勤射汴人,死者数十。须臾,烟火四合,会大雨震电,天地晦冥,志勤扶克用帅左右数人,逾坦突围,乘电光而行,汴人扼桥,力战得度,史敬思为后拒,战死。克用登尉氏门,缒城得出,监军陈景思等三百馀人,皆为汴人所杀。杨彦洪谓全忠曰:“胡人急则乘马,见乘马者则射之。”是夕,彦洪乘马适在全忠前,全忠射之,殪。
克用妻刘氏,多智略,左右先脱归者以汴人为变告,刘氏神色不动,立斩之,阴召大将约束,谋保军以还。比明,克用至,欲勒兵攻全忠,刘氏曰:“公比为国讨贼,救东诸侯之急,今汴人不道,乃谋害公,自当诉之朝廷。若擅举兵相攻,则天下孰能辨其曲直!且彼得以有辞矣。”克用从之,引兵去,但移书责全忠。全忠复书曰:“前夕之变,仆不之知,朝廷自遣使者与杨彦洪为谋,彦洪既伏其辜,惟公谅察。”
克用养子嗣源,年十七,从克用自上源山,矢石之间,独无所伤。嗣源本胡人,名邈佶烈,无姓。克用择军中骁勇者,多养为子,名回鹘张政之子曰存信,振武孙重进曰存进,许州王贤曰存贤,安敬思曰存孝,皆冒姓李氏。丙子,克用至许州故寨,求粮于周岌,岌辞以粮乏,乃自陕济河还晋阳。
郑君雄、张士安坚壁不出,高仁厚曰:“攻之则彼利我伤,围之则彼困我逸。”遂列十二寨围之。丁丑,夜二鼓,君雄等出劲兵掩击城北副使寨,杨茂言不能御,帅众弃寨走,其旁数寨见副使走,亦走。东川人并兵南攻中军,仁厚闻之,大开寨门,设炬火照之,自帅士卒为两翼伏道左右。贼至,见门开,不敢入,还去。仁厚发伏击之,东川兵大奔,追至城下,蹙之壕中,斩获甚众而还。仁厚念诸弃寨走者,明旦所当诛杀甚多,乃密召孔目官张韶,谕之曰:‘尔速遣步探子将数十人分道追走者,自以尔意谕之曰:“仆射幸不出寨,皆不知,汝曹速归,来旦牙参如常,勿忧也。’”韶素名长者,众信之,至四鼓,皆还寨;惟杨茂言走至张把,乃追及之。仁厚闻诸寨漏鼓如故,喜曰:“悉归矣!”诘旦,诸将牙集,以为仁厚诚不知也,坐良久,仁厚谓茂言曰:“昨夜闻副使身先士卒,走至张把,有诸?”对曰:“昨夜闻贼攻中军,左右言仆射已去,遂策马参随,既而审其虚,复还寨中。”仁厚曰:“仁厚与副使俱受命天子,将兵讨贼,若仁厚先走,副使当叱下马,行军法,代总军事,然后奏闻。今副使既先走,又为欺罔,理当如何?”茂言拱手曰:“当死。”仁厚曰:“然!”命左右扶下,斩之,诸将股栗。仁厚乃召昨夜所俘虏数十人,释缚纵归。君雄等闻之惧,曰:“彼军法严整如是,自今兵不可复出矣!”
庚辰,时溥遣其将李师悦将兵万人追黄巢。
癸未,高仁厚陈于鹿头关城下,郑君雄等悉众出战。仁厚设伏于陈后,阳败走。君雄等追之,伏发,君雄等大败。是夕,遁归梓州。陈敬瑄发兵三千以益仁厚军,进围梓州。
●卷第二百五十六
【唐纪七十二】 起阏逢执徐六月,尽强圉协洽三月,凡二年有奇。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下之上中和四年(甲辰,公元八八四年)
六月,壬辰,东川留后高仁厚奏郑君雄斩杨师立出降。仁厚围梓州久不下,乃为书射城中,道其将士曰:“仁厚不忍城中玉石俱焚,为诸君缓师十日,使诸君自成其功。若十日不送师立首,当分见兵为五番,番分昼夜以攻之,于此甚逸,于彼必困矣。五日不下,四面俱进,克之必矣。诸君图之!”数日,君雄大呼于众曰:“天子所诛者元恶耳,他人无预也!”众呼万岁,大噪,突入府中,师立自杀,君雄挈其首出降。仁厚献其首及妻子于行在,陈敬瑄钉其子于城北,敬瑄三子出观之,钉者呼曰:“兹事行及汝曹,汝曹于后努力领取!”三子走马而返。以高仁厚为东川节度使。
甲辰,武宁将李师悦与尚让追黄巢至瑕丘,败之。巢众殆尽,走至狼虎谷,丙午,巢甥林言斩巢兄弟妻子首,将诣时溥,遇沙陀博野军,夺之,并斩言首以献于溥。
蔡州节度使秦宗权纵兵四出,侵噬邻道。天平节度使硃瑄,有众三万,从父弟瑾,勇冠军中。宣武节度使硃全忠为宗权所攻,势甚窘,求救于瑄,瑄遣瑾将兵救之,败宗权于合乡。全忠德之,与瑄约为兄弟。
秋,七月,壬午,时溥遣使献黄巢及家人首并姬妾,上御大玄楼受之。宣问姬妾:“汝曹皆勋贵子女,世受国恩,何为从贼?”其居首者对曰:“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帅于何地乎!”上不复问,皆戮之于市。人争与之酒,其馀皆悲怖昏醉,居首者独不饮不泣,至于就刑,神色肃然。
硃全忠击秦宗权,败示权于溵水。
李克用至晋阳,大治甲兵,遣榆次镇将雁门李承嗣奉表诣行在,自陈:“有破黄巢大功,为硃全忠所图,仅能自免,将佐已下从行者三百馀人,并牌印皆没不返。全忠仍榜东都、陕、孟,云臣已死,行营兵溃,令所在邀遮屠翦,勿令潮失,将士皆号泣冤诉,请复仇雠。臣以朝廷至公,当俟诏命,拊循抑止,复归本道。乞遣使按问,发兵诛讨,臣遣弟克勤将万骑在河中俟命。”时朝廷以大寇初平,方务姑息,得克用表,大恐,但遣中使赐优诏和解之。克用前后凡八表,称:“全忠妒功疾能,阴狡祸贼,异日必为国患。惟乞下诏削其官爵,臣自帅本道兵讨之,不用度支粮饷。”上累遣杨复恭等谕指,称:“吾深知卿冤,方事之殷,姑存大体。”克用终郁郁不平。时籓镇相攻者,朝廷不复为之辨曲直。由是互相吞噬,惟力是视,皆无所禀畏矣。
八月,李克用奏请割麟州隶河东,又奏请以弟克修为昭义节度使,皆许之。由是昭义分为二镇,进克用爵陇西郡王。克用奏罢云蔚防御使,依旧隶河东,从之。
九月,己未,加硃全忠同平章事。
以右仆射、大明宫留守王徽知京兆尹事。上以长安宫室焚毁,故久留蜀未归。徽招抚流散,户口稍归,复缮治宫室,百司粗有绪。冬,十月,关东籓表请车驾还京师。
硃全忠之降也,义成节度使王鐸为都统,承制除官。全忠初镇大梁,事鐸礼甚恭,鐸依以为援。而全忠兵浸强,益骄倨,鐸知不足恃,表请还朝,徙鐸为义昌节度使。
鹿晏弘之去河中,王建、韩建、张造、晋晖、李师泰各帅其众与之俱;及据兴元,以建等为巡内刺史,不遣之官。晏弘猜忌,众心不附,王建、韩建素相亲善,晏弘尤忌之,数引入卧内,待之加厚。二建密相谓曰:“仆射甘言厚意,疑我也,祸将至矣!”田令孜密遣人以厚利诱之,十一月,二建与张造、晋晖、李师泰帅众数千逃奔行在,令孜皆养为假子,赐与巨万,拜诸卫将军,使各将其众,号随驾五都。又遣禁兵讨晏弘,晏弘率众弃兴元走。
初,宦者曹知悫,本华原富家子,有胆略。黄巢陷长安,知悫归乡里,集壮士,据嵯峨山南,为堡自固,巢党不敢近。知悫数遣壮士变衣服语言,效巢党,夜入长安攻贼营,贼惊以为鬼神;又疑其下有叛者,由是心不自安。朝廷闻而嘉之,就除内常侍,赐金紫。知悫闻车驾将还,谓人曰:“吾施小术,使诸军得成大功,从驾群臣但平步往来,俟至大散关,当阅其可归者纳之。”行在闻之,恐其为变;田令孜尤恶之,密以敕旨谕邠宁节度使王行瑜,使诛之。行瑜潜师自嵯峨山北乘高攻之,知悫不为备,举营尽殪。令孜益骄横,禁制天子,不得有所主断。上患其专,时语左右而流涕。
鹿晏弘引兵东出襄州,秦宗权遣其将秦诰、赵德諲将兵会之,共攻襄州,陷之;山南东道节度使刘臣容奔成都。德諲,蔡州人也。晏弘引兵转掠襄、邓、均、房、庐、寿,复还许州。忠武节度使周岌闻其至,弃镇走,晏弘遂据许州,自称留后,朝廷不能讨,因以为忠武节度使。
十二月,己丑,陈敬瑄表辞三川都指挥、招讨、制置、安抚等使,从之。
初,黄巢转掠福建,建州人陈岩聚众数千保乡里,号九龙军,福建观察使郑镒奏为团练副使。泉州刺史、左厢都虞候李连有罪,亡入溪洞,合众攻福州,岩击败之。镒畏岩之逼,表岩自代,壬寅,以岩为福建观察使。岩为治有威惠,闽人安之。
义昌节度使兼中书令王鐸,厚于奉养,过魏州,侍妾成列,服御鲜华,如承平之态。魏博节度使乐彦祯之子从训,伏卒数百人于漳南高鸡泊,围而杀之,及宾僚从者三百馀人皆死,掠其资装侍妾而还。彦祯奏云为盗所杀,朝廷不能诘。
赐邠宁军号曰静难。
是岁,馀杭镇使陈晟逐睦州刺史柳超,颍州都知兵马使汝阴王敬荛逐其刺史,各领州事,朝廷因命为刺史。
均州贼帅孙喜聚众数千人,谋攻州城,刺史吕烨不知所为。都将武当冯行袭伏兵江南,自乘小舟迎喜,谓曰:“州人得良牧,无不归心,然公所从之卒大多,州人惧于剽掠,尚以为疑。不若置军江北,独与腹心轻骑俱进,行袭请为前道,告谕州人,无不服者矣。”喜以为然,从之;既渡江,军吏迎谒,伏兵发,行袭手击喜,斩之,从喜者皆死,江北军望之俱溃。山南东道节度使上其功,诏以行袭为均州刺史。州西有长山,当襄、邓入蜀之道,群盗据之,抄掠贡赋,行袭讨诛之,蜀道以通。
凤翔节度使李昌言病,表弟昌符知留后。昌言薨,制以昌符为凤翔节度使。
时黄巢虽平,秦宗权复炽,命将出兵,寇掠邻道,陈彦侵淮南,秦贤侵江南,秦诰陷襄、唐、邓,孙儒陷东都、孟、陕、虢,张晊陷汝、郑,卢瑭攻汴、宋,所至屠翦焚荡,殆无孑遗。其残暴又甚于巢,军行未始转粮,车载盐尸以从。北至卫、滑,西及关辅,东尽青、齐,南出江、淮,州镇存者仅保一城,极目千里,无复烟火。上将还长安、畏宗权为患。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下之上光启元年(乙巳,公元八八五年)
春,正月,戊午,下诏招抚之。
己卯,车驾发成都,陈敬瑄送至汉州而还。
荆南监军硃敬玫所募忠勇军暴横,节度使陈儒患之。郑绍业之镇荆南也,遣大将申屠琮将兵五千击黄巢于长安。军还,儒告琮,使除之。忠勇将程君之闻之,帅其众奔朗州,琮追击之,杀百馀人,馀众皆溃,自是琮复专军政。
雷满屡攻掠荆南,儒重赂以却之。淮南将张瑰、韩师德叛高骈,据复、岳二州,自称刺史,儒请瑰摄行军司马,师德摄节度副使,将兵击雷满。师德引兵上峡大掠,归于岳州,瑰还兵逐儒而代之。儒将奔行在,瑰劫还,囚之。瑰,渭州人,性贪暴,荆南旧将夷灭殆尽。
先是,硃敬玫屡杀大将及富商以致富,朝廷遣中使杨玄晦代之。敬玫留居荆南,尝曝衣。瑰见而欲之,遣卒夜攻之,杀敬玫,尽取其财。瑰恶牙将郭禹慓悍,欲杀之,禹结党千人亡去,庚申,袭归州,据之,自称刺史。禹,青州人成汭也,因杀人亡命,更其姓名。
南康贼帅卢光稠陷虔州,自称刺史,以其里人谭全播为谋主。
秦宗权责租赋于光州刺史王绪,绪不能给,宗权怒,发兵击之。绪惧,悉举光、寿兵五千人,驱吏民渡江,以刘行全为前锋,转掠江、洪、虔州,是月,陷汀、漳二州,然皆不能守也。
秦宗权寇颍、亳,硃全忠败之于焦夷。
二月,丙申,车驾至凤翔。三月,丁卯,至京师;荆棘满城,狐兔纵横,上凄然不乐。己巳,赦天下,改元。时朝廷号令所在,惟河西、山南、剑南、岭南数十州而已。
秦宗权称帝,置百官,诏以武宁节度使时溥为蔡州四面行营兵马都统以讨之。
卢龙节度使李可举、成德节度使王镕恶李克用之强,而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与克用亲善,为侄鄴娶克用女。又,河北诸镇,惟义武尚属朝廷,可举等恐其窥伺山东,终为己患,乃相与谋曰:“易、定,燕、赵之馀也。”约共灭处存而分其地。又说云中节度使赫连鐸使攻克用之背。可举遣其将李全忠将兵六万攻易州,镕遣将将兵攻无极。处存告急于克用,克用遣其将康君立等将兵救之。
闰月,秦宗权遣其弟宗言寇荆南。初,田令孜在蜀募新军五十四都,每都千人,分隶两神策,为十军以统之,又南牙、北司官共万馀员。是时籓镇各专租税,河南、北、江、淮无复上供,三司转运无调发之所,度支惟收京畿、同、华、凤翔等数州租税,不能赡,赏赉不时,士卒有怨言。令孜患之,不知所出。先是,安邑、解县两池盐皆隶盐铁,置官榷之。中和以来,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专之,岁献三千车以供国用,令孜奏复如旧制隶盐铁。夏,四月,令孜自兼两池榷盐使,收其利以赡军。重荣上章论诉不已,遣中使往谕之,重荣不可。时令孜多遣亲信觇籓镇,有不附己者,辄图之。令孜养子匡祐使河中,重荣待之甚厚,而匡祐傲甚,举军皆愤怒。重荣乃数令敢罪恶,责其无礼,监军为讲解,仅得脱去。匡祐归,以告令孜,劝图之。五月,令孜徙重荣为泰宁节度使,以泰宁节度使齐克让为义武节度使,以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为河中节度使,仍诏李克用以河东军援处存赴镇。
卢龙兵攻易州,裨将刘仁恭穴地入城,遂克之。仁恭,深州人也。李克用自将救无极,败成德兵。成德兵退保新城,克用复进击,大破之,拔新城,成德兵走,追至九门,斩首万馀级。卢龙兵既得易州,骄怠,王处存夜遣卒三千蒙羊皮造城下,卢龙兵以为羊也,争出掠之,处存奋击,大破之,复取易州,李全忠走。
加陕虢节度使王重盈同平章事。
李全忠既丧师,恐获罪,收馀众还袭幽州。六月,李可举窘急,举族登楼自焚死,全忠自为留后。
东都留守李罕之与秦宗权将孙儒相拒数月,罕之兵少食尽,弃城,西保渑池,宗权陷东都。
秋,七月,以李全忠为卢龙留后。
乙巳,右补阙常浚上疏,以为:“陛下姑息籓镇太甚,是非功过,骈首并足,致天下纷纷若此,犹未之寤,岂可不念骆谷之艰危,复怀西顾之计乎!宜稍振典刑以威四方。”田令孜之党言于上曰:“此疏传于籓镇,岂不致其猜忿!”庚戌,贬浚万州司户,寻赐死。
沧州军乱,逐节度使杨全玫,立牙将卢彦威为留后,全玫奔幽州。以保銮都将曹诚为义昌节度使,以彦威为德州刺史。
孙儒据东都月馀,烧宫室、官寺、民居,大掠席卷而去,城中寂无鸡犬。李罕之复引其众入东都,筑垒于市西而居之。
王重荣自以有复京城功,为田令孜所摈,不肯之兗州,累表论令孜离间君臣,数令孜十罪,令孜结邠宁节充使硃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以抗之。王处存亦上言:“幽、镇兵新退,臣未敢离易、定。且王重荣无罪,有大功于国,不宜轻有改易,摇籓镇心。”诏趣其上道。八月,处存引军至晋州,刺史冀君武闭城不内而还。
洺州刺史马爽,与昭义行军司马奚忠信不叶,起兵屯邢州南,胁孟方立请诛忠信。既而众溃,爽奔魏州,忠信使人赂乐彦祯而杀之。
秦宗权攻邻道二十馀州,陷之;唯陈州距蔡百馀里,兵力甚弱,刺史赵犨日与宗权战,宗权不能屈。诏以犨为蔡州节度使。犨德硃全忠之援,与全忠结婚,凡全忠所调发,无不立至。
王绪至漳州,以道险粮少,令军中“无得以老弱自随,犯者斩!”唯王潮兄弟扶其母董氏崎岖从军,绪召潮等责之曰:“军皆有法,未有无法之军。汝违吾令而不诛,是无法也。”三子曰:“人皆有母,未有无母之人;将军奈何使人弃其母!”绪怒,命斩其母。三子曰:“潮等事母如事将军,既杀其母,安用其子!请先母死。”将士皆为之请,乃舍之。有望气者谓绪曰:“军中有王者气。”于是绪见将卒有勇略逾己及气质魁岸者皆杀之。刘行全亦死,众皆自危,曰:“行全亲也,且军锋之冠,犹不免,况吾属乎!”行至南安,王潮说其前锋将曰:“吾属违坟墓,捐妻子,羁旅外乡为群盗,岂所欲哉!乃为绪所迫胁故也。今绪猜刻不仁,妄杀无辜,军中孑孑者受诛且尽。子须眉若神,骑射绝伦,又为前锋,吾窃为子危之!”前锋将执潮手泣,问计安出。潮为之谋,伏壮士数十人于篁竹中,伺绪至,挺剑大呼跃出,就马上擒之,反缚以徇,军中皆呼万岁。潮推前锋将为主,前锋将曰:“吾属今日不为鱼肉,皆王君力也。天以王君为主,谁敢先之!”相推让数四,卒奉潮为将军。绪叹曰:“此子在吾网中不能杀,岂非天哉!”潮引兵将还光州,约其属,所过秋豪无犯。行及沙县,泉州人张延鲁等以刺史廖彦若贪暴,帅耆老奉牛酒遮道,请潮留为州将,潮乃引兵围泉州。
九月,戊申,以陈敬瑄为三川及峡内诸州指挥、制置等使。
蔡军围荆南,马步使赵匡谋奉前节度使陈儒以出,留后张瑰觉之,杀匡及儒。
冬,十月,癸丑,秦宗权败硃全忠于八角。
王重荣求救于李克用,克用方怨朝廷不罪硃全忠,选兵市马,聚结诸胡,议攻汴州,报曰:“待吾先灭全忠,还扫鼠辈如秋叶耳!”重荣曰:“待公自关东还,吾为虏矣。不若先除君侧之恶,退擒全忠易矣。”时硃玫、李昌符亦阴附硃全忠,克用乃上言:“玫、昌符与全忠相表里,欲共灭臣,臣不得不自救,已集蕃、汉兵十五万,决以来年济河,自谓北讨二镇;不近京城,保无掠扰。既诛二镇,乃旋师灭全忠以雪仇耻。”上遣使者谕释,冠盖相望。硃玫欲朝廷讨克用,数遣人潜入京城,烧积聚,或刺杀近侍,声云克用所为。于是京师震恐,日有讹言。令孜遣玫、昌符将本军及神策鄜、延、灵、夏等军各三万人屯沙苑,以讨王重荣。重荣发兵拒之,告急于李克用,克用引兵赴之。十一月,重荣遣兵攻同州,刺史郭璋出战,败死。重荣与玫等相守月馀,克用兵至,与重荣俱壁沙苑,表请诛令孜及玫、昌符。诏和解之,克用不听。十二月,癸酉,合战,玫、昌符大败,各走还本镇,溃军所过焚掠。克用进逼京城,乙亥夜,令孜奉天子自开远门出幸凤翔。
初,黄巢焚长安宫室而去,诸道兵入城纵掠,焚府寺民居什六七,王徽累年补葺,仅完一二,至是复为乱兵焚掠,无孑遗矣。
是岁,赐河中军号护国。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下之上光启二年(丙午,公元八八六年)
春,正月,镇海牙将张郁作乱,攻陷常州。
李克用还军河中,与王重荣同表请大驾还宫,因罪状田令孜,请诛之。上复以飞龙使杨复恭为枢密使。
戊子,令孜请上幸兴元,上不从。是夜,令孜引兵入宫,劫上幸宝鸡,黄门卫士从者才数百人,宰相朝臣皆不知。翰林学士承旨杜让能宿直禁中,闻之,步追乘舆,出城十馀里,得人所遗马,无羁勒,解带系颈而乘之,独追及上于宝鸡。明日,乃有太子少保孔纬等数人继至。让能,审权之子;纬,戣之孙也。宗正奉太庙神主至鄠,遇盗,皆失之。朝士追乘舆者至盩厔,为乱兵所掠,衣装殆尽。庚寅,上以孔纬为御史大夫,使还召百官,上留宝鸡以待之。时田令孜弄权,再致播迁,天下共忿疾之。硃玫、李昌符亦耻为之用,且惮李克用、王重荣之强,更与之合。
萧遘因邠宁奏事判官李松年至凤翔,遣召硃玫亟迎车驾,癸巳,玫引步骑五千至凤翔。孔纬诣宰相,欲宣诏召之,萧遘、裴澈以令孜在上侧,不欲往,辞疾不见。纬令台吏趣百官诣行在,皆辞以无袍笏,纬召三院御史,泣谓:“布衣亲旧有急,犹当赴之。岂有天子蒙尘,为人臣子,累召而不往者!”御史请办装数日而行,纬拂衣起曰:“吾妻病垂死且不顾,诸君善自为谋,请从此辞!”乃诣李昌符,请骑卫送至行在,昌符义之,赠装钱,遣骑送之。
瑄宁、凤翔兵追逼乘舆,败神策指挥使杨晟于潘氏,钲鼓之声闻于行宫。田令孜奉上发宝鸡,留禁军守石鼻为后拒。置感义军于兴、凤二州,以杨晟为节度使,守散关。
时军民杂糅,锋镝纵横,以神策军使王建、晋晖为清道斩斫使,建以长剑五百前驱奋击,乘舆乃得前。上以传国宝授建使负之以从,登大散岭。李昌符焚阁道丈馀,将摧折,王建扶掖上自烟焰中跃过。夜,宿板下,上枕建膝而寝,既觉,始进食,解御袍赐建曰:“以其有泪痕故也。”车驾才入散关,硃玫已围宝鸡。石鼻军溃,玫长驱攻散关,不克。嗣襄王煴,肃宗之玄孙也,有疾,从上不及,留遵涂驿,为玫所得,与俱还凤翔。
庚戌,李克用还太原。
二月,王重荣、硃政、李昌符复上表请诛田令孜。
以前东都留守郑从谠为守太傅兼侍中。
硃玫、李昌符使山南西道节度使石君涉栅绝险要,烧邮驿,上由它道以进。山谷崎岖,邠军迫其后,危殆者数四,仅得达山南。三月,壬午,石君涉弃镇逃归硃玫。
癸未,凤翔百官萧遘等罪状田令孜及其党韦昭度,请诛之。初,昭度因供奉僧澈结宦官,得为相。澈师知玄鄙澈所为,昭度每与同列诣知玄,皆拜之,知玄揖使诣澈啜茶。
山南西道监军冯翊严遵美迎上于西县,丙申,车驾至兴元。
戊戌,以御史大夫孔纬、翰林学士承旨、兵部尚书杜让能并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保銮都将李鋋等败邠军于凤州。
诏加王重荣应接粮料使,使调本道谷十五万斛以济国用。重荣表称令孜未诛,不奉诏。
以尚书左丞卢渥为户部尚书,充山南西道留后。以严遵美为内枢密使,遣王建帅部兵戍三泉,晋晖及神策使张造帅四都兵屯黑水,修栈道以通往来。以建遥领壁州刺史。将帅遥领州镇自此始。
陈敬瑄疑东川节度使高仁厚,欲去之。遂州刺史郑君立起兵攻陷汉州,进向成都。敬瑄遣其将李顺之逆战,君立败死。敬瑄又发维、茂羌军击仁厚,杀之。
硃玫以田令孜在天子左右,终不可去,言于萧遘曰:“主上播迁六年,中原将士冒矢石,百姓供馈饷,战死饿死,什减七八,仅得复京城。天下方喜车驾还宫,主上更以勤王之功为敕使之荣,委以大权,使堕纲纪,骚扰籓镇,召乱生祸。玫昨奉尊命来迎大驾,不蒙信察,反类胁君。吾辈报国之心极矣,战贼之力殚矣,安能垂头弭耳,受制于阍寺之手哉!李氏孙尚多,相公盍改图以利社稷乎?”遘曰:“主上践阼十馀年,无大过恶。正以令孜专权肘腋,致坐不安席,上每言之,流涕不已。近日上初无行意,令孜陈兵帐前,迫胁以行,不容俟旦。罪皆在令孜,人谁不知!足下尽心王室,正有引兵还镇,拜表迎銮。废立重事,伊、霍所难,遘不敢闻命!”玫出,宣言曰:“我立李氏一王,敢异议者斩!”
夏,四月,壬子,玫逼凤翔百官奉襄王煴权监军国事,承制封拜指挥,仍遣大臣入蜀迎驾,盟百官于石鼻驿。玫使萧遘为册文,遘辞以文思荒落;乃使兵部侍郎判户部郑昌图为之。乙卯,煴受册,玫自兼左、右神策十军使,帅百官奉煴还京师;以郑昌图同平章事、判度支、盐铁、户部,各置副使,三司之事一以委焉。河中百官崔安潜等上襄王笺,贺受册。
田令孜自知不为天下所容,乃荐枢密使使杨复恭为左神策中尉、观军容使,自除西川监军使,往依陈敬瑄。复恭斥令孜之党,出王建为利州刺史,晋晖为集州刺史,张造为万州刺史,李师泰为忠州刺史。
五月,硃玫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萧遘为太子太保,自加侍中、诸道盐铁、转运等使;加裴澈判度支,郑昌图判户部;以淮南节度使高骈兼中书令,充江、淮盐铁、转运等使、诸道行营兵马都统;淮南右都押牙、和州刺史吕用之为岭南东道节度使;大行封拜以悦籓镇。遣吏部侍郎夏侯潭宣谕河北,户部侍郎杨陟宣谕江、淮,诸籓镇受其命者什六七,高骈仍奉笺劝进。
吕用之建牙开幕,一与骈同;凡骈之腹心,及将校能任事者,皆逼以从己,诸所施为,不复咨禀。骈颇疑之,阴欲夺其权,而根蒂已固,无如之何。用之知之,甚惧,访于其党前度支巡官郑杞、前知庐州事董瑾,杞曰:“此固为晚矣!”用之问策安出,杞曰:“曹孟德有言:‘宁我负人,无人负我。’”明日,与瑾共为书一缄授用之,其语秘,人莫有知者。
萧遘称疾归永乐。
初,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与硃玫同谋立襄王,既而玫自为宰相专权,昌符怒,不受其官,更通表兴元。诏加昌符检校司徒。硃玫遣其将王行瑜将邠宁、河西兵五万追乘舆,感义节度使杨晟战数却,弃散关走,行瑜进屯凤州。
是时,诸道贡赋多之长安,不之兴元,从官卫士皆乏食,上涕泣,不知为计。杜让能言于上曰:“杨复光与王重荣同破黄巢,复京城,相亲善;复恭其兄也。若遣重臣往谕以大义,且致复恭之意,宜有回虑归国之理。”上从之,遣右谏议大夫刘崇望使于河中,赍诏谕重荣,重荣既听命,遣使表献绢十万匹,且请讨硃玫以自赎。
戊戌,襄王煴遣使至晋阳赐李克用诏,言:“上至半涂,六军变扰,苍黄晏驾,吾为籓镇所推,今已受册。”硃玫亦与克用书,克用闻其谋皆出于玫,大怒。大将盖寓说克用曰:“銮舆播迁,天下皆归咎于我,今不诛玫,黜李煴,无以自湔洗。”克用从之,燔诏书,囚使者,移檄邻道,称:“玫敢欺籓方,明言晏驾。当道已发蕃、汉三万兵进讨凶逆,当共立大功。”寓,蔚州人也。
秦贤寇宋汴,硃全忠败之于尉氏南;癸巳,遣都将郭言将步骑三万击蔡州。
六月,以扈跸都将杨守亮为金商节度、京畿制置使,将兵二万出金州,与王重荣、李克用共讨硃玫,守亮本姓訾,名亮,曹州人,与弟信皆为杨复光假子,更名守亮、守信。
李克用遣使奉表称:“方发兵济河,除逆党,迎车驾,愿诏诸道与臣协力。”先是,山南之人皆言克用与硃玫合,人情忷惧;表至,上出示从官,并谕山南诸镇,由是帖然。然克用表犹以硃全忠为言,上使杨复恭以书谕之云:“俟三辅事宁,别有进止。”
衡州刺史周岳发兵攻潭州,钦化节度使闵勖招淮西将黄皓入城共守,皓遂杀勖。岳攻拔州城,擒皓,杀之。
镇海节度使周宝遣牙将丁从实袭常州,逐张郁。郁奔海陵,依镇遏使南昌高霸。霸,高骈将也,镇海陵,有民五万户,兵三万人。
秋,七月,秦宗权陷许州,杀节度使鹿晏弘。
王行瑜进攻兴州,感义节度使杨晟弃镇走,据文州,诏保銮都将李鋋、扈跸都将李茂贞、陈佩屯大唐峰以拒之。茂贞,博野人,本姓宋,名文通,以功赐姓名。
要命钦化军曰武安,以衡州刺史周岳为节度使。
八月,卢龙节度使李忠薨,以其子匡威为留后。
王潮拔泉州,杀廖彦若。潮闻福建观察陈岩威名,不敢犯福州境,遣使降之,岩表潮为泉州刺史。潮沈勇有智略,既得泉州,招怀离散,均赋缮兵,吏民悦服。幽王绪于别馆,绪惭,自杀。
九月,硃玫将张行实攻大唐峰,李鋋等击却之。金吾将军满存与邠军战,破之,复取兴州,进守万仞寨。
李克修攻孟方立,甲午,擒其将吕臻于焦冈,拔故镇、武安、临洺、邯郸、沙河,以大将安金俊为邢州刺史。
长安百官太子太师裴璩等劝进于襄王煴。冬,十月,煴即皇帝位,改元建贞,遥尊上为太上元皇帝。
董昌谓钱镠曰:“汝能取越州,吾以杭州授汝。”镠曰:“然,不取终为后患。”遂将兵自诸暨趋平水,凿山开道五百里,出曹娥埭,浙东将鲍君福帅众降之。镠与浙东军战,屡破之,进屯丰山。
感化牙将张雄、冯弘鐸得罪于节度使时溥,聚众三百,走渡江,袭苏州,据之。雄自称刺史,稍聚兵至五万,战舰千馀,自号天成军。
河阳节度使诸葛爽薨,大将刘经、张全义立爽子仲方为留后。全义,临濮人也。
李克修攻邢州,不克而还。
十一月,丙戌,钱镠克越州,刘汉宏奔台州。
义成节度使安师儒委政于两厢都虞候夏侯晏、杜标,二人骄恣,军中忿之。小校张骁潜出,聚众二千攻州城,师儒斩晏、标首谕之,军中稍息。天平节度使硃瑄谋取滑州,遣濮州刺史硃裕将兵诱张骁,杀之。硃全忠先遣其将硃珍、李唐宾袭滑州,入境,遇大雪。珍等一夕驰至壁下,百梯并升,遂克之。虏师儒以归。全忠以牙将江陵胡真知义成留后。
田令孜至成都请寻医,许之。
十二月,戊寅,诸军拔凤州,以满存为凤州防御使。
杨复恭传檄关中,称“得硃玫首者,以静难节度使赏之。”王行瑜战数败,恐获罪于玫,与其下谋曰:“今无功,归亦死;曷若与汝曹斩玫首,定京城,迎大驾,取邠宁节钺乎?”众从之。甲寅,行瑜自凤州擅兵引归京师,玫方视事,闻之,怒,召行谕,责之曰:“汝擅归,欲反邪?”行瑜曰:“吾不反,欲诛反者硃玫耳!”遂擒斩之,并杀其党数百人。诸军大乱,焚掠京城,士民无衣冻死者蔽地。裴澈、郑昌图帅百官二百馀人奉襄王奔河中,王重荣诈为迎奉,执煴,杀之,囚澈、昌图;百官死者殆半。
台州刺史杜雄诱刘汉宏,执送董昌,斩之。昌徙镇越州,自称知浙东军府事,以钱镠知杭州事。
王重荣函襄王煴首送行在,刑部请御兴元城南门献馘,百官毕贺。太常博士殷盈孙议,以为:“煴为贼臣所逼,正以不能死节罪耳。礼,公族罪在大辟,君为之素服不举。今煴已就诛,宜废为庶人,令所在葬其首。其献馘称贺之礼,请俟硃玫首至而行之。”从之。盈孙,侑之孙也。
河阳大将刘经,畏李罕之难制,自引兵镇洛阳,袭罕之于渑池,为罕之所败,经弃洛阳走,罕之追杀殆尽。罕之军于巩,将渡河,经遣张全义将兵拒之。时诸葛仲方幼弱,政在刘经,诸将多不附。全义遂与罕之合兵攻河阳,为经所败,罕之、全义走保怀州。
初,忠武决胜指挥使孙儒与龙骧指挥使朗山刘建锋戍蔡州,拒黄巢,扶沟马殷隶军中,以材勇闻。及秦宗权叛,儒等皆属焉。宗权遣儒将兵攻陷郑州,刺史李璠奔大梁。儒进陷河阳,留后诸葛仲方奔大梁。儒自称节度使,张全义据怀州,李罕之据泽州以拒之。初,长安人张佶为宣州幕僚,恶观察使秦彦之为人,弃官去,过蔡州,宗权留以为行军司马。佶谓刘建锋曰:“秦公刚鸷而猜忌,亡无日矣,吾属何以自免!”建锋方自危,遂与佶善。
寿州刺史张翱遣其将魏虔将万人寇庐州,庐州刺史杨行愍遣其将田頵、李神福、张训拒之,败虔于褚城。滁州刺史许勍袭舒州,刺史陶雅奔庐州。高骈命行愍更名行密。
是岁,天平牙将硃瑾逐泰宁节度使齐克让,自称留后。瑾将袭衮州,求婚于克让,乃自郓盛饰车服,私藏兵甲以赴之。亲迎之夕,甲士窃发,逐克让而代之。朝廷因以瑾为泰宁节度使。
安陆贼帅周通攻鄂州,路审中亡去。岳州刺史杜洪乘虚入鄂,自称武昌留后,朝廷因以授之。湘阴贼帅邓进思复乘虚陷岳州。
秦宗言围荆南二年,张环婴城自守,城中米斗直钱四十缗,食甲鼓皆尽,击门扉以警夜,死者相枕。宗言竟不能克而去。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下之上光启三年(丁未,公元八八七年)
春,正月,以邠州都将王行瑜为静难军节度使,扈跸都头李茂贞领武定节度使,扈跸都头杨守宗为金商节度使,右卫大将军顾彦朗为东川节度使,金商节度使杨守亮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彦朗,丰县人也。
辛巳,以董昌为浙东观察使,钱镠为杭州刺史。
秦宗权自以兵力十倍于硃全忠,而数为全忠所败,耻之,欲悉力以攻汴州。全忠患兵少,二月,以诸军都指挥使硃珍为淄州刺史,募兵于东道,期以初夏而还。
戊辰,削夺三川都监田令孜官爵,长流端州。然令孜依陈敬瑄,竟不行。
代北节度使李国昌薨。
三月,癸未,诏伪宰相萧遘、郑昌图、裴澈,于所在集众斩之,皆死于岐山。时朝士受煴官者甚众,法司皆处以极法。杜让能力争之,免者什七八。
壬辰,车驾至凤翔,节度使李昌符,恐车驾还京虽不治前过,恩赏必疏,乃以宫室未完,固请驻骅府舍,从之。
太傅兼侍中郑从谠罢为太子太保。
镇海节度使周宝募亲军千人,号后楼兵,禀给倍于镇海军,镇海军皆怨,而后楼兵浸骄不可制。宝溺于声色,不亲政事,筑罗城二十馀里,建东第,人苦其役。宝与僚属宴后楼,有言镇海军怨望者,宝曰:“乱则杀之!”度支催勤使薛朗以其言告所善镇海军将刘浩,戒之使戢士卒,浩曰:“惟反可以免死耳!”是夕,宝醉,方寝,浩帅其党作乱,攻府舍而焚之。宝惊起,徒跣叩芙蓉门呼后楼兵,后楼兵亦反矣。宝帅家人步走出青阳门,遂奔常州,依刺史丁从实。浩杀诸僚佐,癸巳,迎薛朗入府,推为留后。宝先兼租庸副使,城中货财山积,是日,尽于乱兵之手。高骈闻宝败,列牙受贺,遣使馈以齑粉。宝怒,掷之地曰:“汝有吕用之在,他日未可知也!”扬州连岁饥,城中馁死者日数千人,坊巷为之寥落,妖异数见,骈悉以为周宝当之。
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忌利州刺史王建骁勇,屡召之。建惧,不往。前龙州司仓周庠说建曰:“唐祚将终,籓镇互相吞噬,皆无雄才远略,不能戡济多难。公勇而有谋,得士卒心,立大功者非公而谁!然葭萌四战之地,难以久安。阆州地僻人富,杨茂实,陈、田之腹心,不修职贡,若表其罪,兴兵讨之,可一战而擒也。”建从之,召募溪洞酋豪,有众八千,沿嘉陵江而下,袭阆州,逐其刺史杨茂实而据之,自称防御使,招纳亡命,军势益盛,守亮不能制。部将张虔裕说建曰:“公乘天子微弱,专据方州,若唐室复兴,公无种矣。宜遣使奉表天子,杖大义以行师,蔑不济矣。”部将綦毋谏复说建养士爱民,以观天下之变,建皆从之。庠、虔裕、谏,皆许州人也。初,建与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俱在神策军,同讨贼。建既据阆州,彦朗畏其侵暴,数遣使问遗,馈以军食,建由是不犯东川。
初,周宝闻淮南六合镇遏使徐约兵精,诱之使击苏州。
●卷第二百五十七
【唐纪七十三】 起强圉协洽四月,尽著雍涒滩,凡一年有奇。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下之下光启三年(丁未,公元八八七年)
夏,四月,甲辰朔,约逐苏州刺史张雄,帅其众逃入海。
高骈闻秦宗权将寇淮南,遣左厢都知兵马使毕师鐸将百骑屯高邮。时吕用之用事,宿将多为所诛,师鐸自以黄巢降将,常自危。师鐸有美妾,用之欲见之,师鐸不许。用之因师鐸出,窃往见之。师鐸惭怒,出其妾,由是有隙。师鐸将如高邮,用之待之加厚,师鐸益疑惧,谓祸在旦夕。师鐸子娶高邮镇遏使张神剑女,师鐸密与之谋,神剑以为无是事。神剑名雄,人以其善用剑,故谓之“神剑”。时府中藉藉,亦以为师鐸且受诛,其母使人语之曰:“设有是事,汝自努力前去,勿以老母、弱子为累!”师鐸疑未决。会骈子四十三郎者素恶用之,欲使师鐸帅外镇将吏疏用之罪恶,闻于其父,密使人绐之曰:“用之比来频启令公,欲因此相图,已有委曲在张尚书所,宜备之!”师鐸问神剑曰:“昨夜使司有文书,翁胡不言?”神剑不寤,曰:“无之。”师鐸不自安,归营,谋于腹心,皆劝师鐸起兵诛用之。师鐸曰:“用之数年以来,人怨鬼怒,安知天不假手于我诛之邪!淮宁军使郑汉章,我乡人,昔归顺时副将也,素切齿于用之,闻吾谋,必喜。”乃夜与百骑潜诣汉章,汉章大喜,悉发镇兵及驱居民合千馀人从师鐸至高邮。师鐸诘张神剑以所得委曲,神剑惊曰:“无有。”师鐸声色浸厉,神剑奋曰:“公何见事之暗!用之奸恶,天地所不容。况近者重赂权贵得岭南节度,复不行,或云谋窃据此土,使其得志。吾辈岂能握刀头,事此妖物邪!要C061此数贼以谢淮海,何必多言!”汉章喜,遂命取酒,割臂血沥酒,共饮之。乙巳,众推师鐸为行营使,为文告天地,移书淮南境内,言诛用之及张守一、诸葛殷之意。以汉章为行营副使,神剑为都指挥使。神剑以师鐸成败未可知,请以所部留高邮,曰:“一则为公声援,二则供给粮饷。”师鐸不悦,汉章曰:“张尚书谋亦善,苟终始同心,事捷之日,子女玉帛相与共之,今日岂可复相违!”师鐸乃许之。戊申,师鐸、汉章发高邮。
庚戌,诇骑以白高骈,吕用之匿之。
硃珍至淄青旬日,应募者万馀人,又袭青州,获马千匹。辛亥,还,至大梁,硃全忠喜曰:“吾事济矣!”时蔡人方寇汴州,其将张晊屯北郊,秦贤屯板桥,各有众数万,列三十寨,连延二十馀里。全忠谓诸将曰:“彼蓄锐休兵,方来击我,未知硃珍之至,谓吾兵少,畏怯自守而已。宜出其不意,先击之。”乃自行兵攻秦贤寨,士卒踊跃争先。贤不为备,连拔四寨,斩万馀级,蔡人大惊,以为神。全忠又使牙将新野郭言募兵于河阳、陕、虢,得万馀人而还。
毕师鐸兵奄至广陵城下,城中惊扰。壬子,吕用之引麾下劲兵,诱以重赏,出城力战。师鐸兵少却,用之始得断桥塞门为守备。是日,骈登延和阁,闻喧噪声,左右以师鐸之变告。骈惊,急召用之诘之,用之徐对曰:“师鐸之众思归,为门卫所遏,适已随宜区处,计寻退散,倘或不已,正烦玄女一力士耳,愿令公勿忧。”骈曰:“近者觉君之妄多矣,君善为之,勿使吾为周侍中。”言毕,惨沮久之,用之惭懅而退。师鐸退屯山光寺,以广陵城坚兵多,甚有悔色。癸丑,遣其属孙约与其子诣宣州,乞师于观使察秦彦,且许以克城之日迎彦为帅。会师鐸馆客毕慕颜自城中逃出,言“众心离散,用之忧窘,若坚守之,不日当溃。”师鐸乃悦。
是日未明,骈召用之,问以事本末,用之始以实对,骈曰:“吾不欲复出兵相攻,君可选一温信大将,以我手札谕之。若其未从,当别处分。”用之退,念诸将皆仇敌,往必不利于己。甲寅,遣所部讨击副使许戡,赍骈委曲及用之誓状并酒淆出劳师鐸。师鐸始亦望骈旧将劳问,得以具陈用之奸恶,披泄积愤,见戡至,大骂曰:“梁缵、韩问何在,乃使此秽物来。”戡未及发言,已牵出斩之。乙卯,师鐸射书入城,用之不发,即焚之。
丁巳,用之以甲士百人入见骈于延和阁下,骈大惊,匿于寝室,久而后出,曰:“节度使所居,无故以兵入,欲反邪!”命左右驱出。用之大惧,出子城南门,举策指之曰:“吾不可复入此!”自是高、吕始判矣。是夜,骈召其从子前左金吾卫将军杰密议军事。戊午,署杰都牢城使,泣而勉之,以亲信五百人给之。
用之命诸将大索城中丁壮,无问朝士、书生,悉以白刃驱缚登城,令分立城上,自旦至暮,不得休息。又恐其与外寇通,数易其地,家人饷之,莫知所在。由是城中人亦恨师鐸入城之晚也。
骈遣大将石锷以师鐸幼子及其母书并骈委曲至扬子谕师鐸,师鐸遽遣其子还,曰:“令公但斩吕、张以示师鐸,师鐸不敢负恩,愿以妻子为质。”骈恐用之屠其家,收师鐸母妻子置使院。
辛酉,秦彦遣其将秦稠将兵三千至扬子助师鐸。壬戌,宣州军攻南门,不克。癸亥,又攻罗城东南隅,城几陷者数四。甲子,罗城西南隅守者焚战格以应师鐸,师鐸毁其城以内其众。用之帅其众千人力战于三桥北,师鐸垂败,会高杰以牢城兵自子城出,欲擒用之以授师鐸,用之乃开参佐门北走。骈召梁缵以昭义军百馀人保子城。乙丑,师鐸纵兵大掠。骈不得已,命彻备,与师鐸相见于延和阁下,交拜如宾主之仪,署师鐸节度副使、行军司马,仍承制加左仆射,郑汉章等各迁官有差。
左莫邪都虞候申及,本徐州健将,入见骈,说之曰:“师鐸逆党不多,诸门尚未有守者,请令公及此选元从三十人,夜自教场门出,比师鐸觉之,迫不及矣。然后发诸镇兵,还取府城,此转祸为福也。若一二日事定,浸恐艰难,及亦不得在左右矣。”言之,且泣,骈犹豫不听。及恐语泄,遂窜匿。会张雄至东塘,及往归之。
丙寅,师鐸果分兵守诸门,搜捕用之亲党,悉诛之。师鐸入居使院,秦稠以宣军千人分守使宅及诸仓库。丙寅,骈牒请解所任,以师鐸兼判府事。师鐸遣孙约至宣城,趣秦彦过江。或说师鐸曰:“仆射向者举兵,盖以用之辈奸邪暴横,高令公坐自聋瞽,不能区理,故顺众心为一方去害。今用之既败,军府廓然,仆射宜复奉高公而佐之,但总其兵权以号令,谁敢不服。用之乃淮南一叛将耳,移书所在,立可枭擒。如此,外有推奉之名,内得兼并之实,虽朝廷闻之,亦无亏臣节。使高公聪明,必知内愧;如其不悛,乃机上肉耳,奈何以此功业付之他人,岂惟受制于人,终恐自相鱼肉。前日秦稠先守仓库,其相疑已可见。且秦司空为节度使,庐州、寿州其肯为之下乎!仆见战攻之端未有穷已,岂惟淮南之人肝脑涂地,窃恐仆射功名成败未可知也!不若及今亟止秦司空勿使过江,彼若粗识安危,必不敢轻进。就使他日责我以负约,犹不失为高氏忠臣也。”师鐸大以为不然,明日,以告郑汉章,汉章曰:“此智士也!”散求之,其人畏祸,竟不复出。
戊辰,骈迁家出居南第,师鐸以甲士百人为卫,其实囚之也。是日,宣军以所求未获,焚进奉两楼数十间,宝货悉为煨烬。己巳,师鐸于府厅视事,凡官吏非有兵权者皆如故,复迁骈于东第。自城陷,诸军大掠,昼夜不已。至是,师鐸始以先锋使唐宏为静街使,禁止之。骈先为盐铁使,积年不贡奉,货财在扬州者,填委如山。骈作郊天、御楼六军立仗仪服,及大殿元会、内署行幸供张器用,皆刻镂金玉、蟠龙蹙凤数十万事,悉为乱兵所掠,归于闾阎,张陈寝处其中。
庚午,获诸葛殷,杖杀之,弃尸道旁,怨家抉其目,断其舌,众以瓦石投之,须臾成冢。吕用之之败也,其党郑杞首归师鐸,师鐸署杞知海陵监事。杞至海陵,阴记高霸得失,闻于师鐸。霸获其书,杖杞背,断手足,刳目截舌,然后斩之。
蔡将卢瑭屯于万胜,夹汴水而军,以绝汴州运路,硃全忠乘雾袭之,掩杀殆尽。于是蔡兵皆徙就张晊,屯于赤冈,全忠复就击之,杀二万馀人。蔡人大惧,或军中自相惊,全忠乃还大梁,养兵休士。
辛未,高骈密以金遗守者,毕师鐸闻之,壬午,复迎骈入道院,收高氏子弟甥侄十馀人同幽之。
前苏州刺史张雄帅其众自海溯江,屯于东塘,遣其将赵晖入据上元。
毕师鐸之攻广陵也,吕用之诈为高骈牒,署庐州刺史杨行密行军司马,追兵入援。庐江人袁袭说行密曰:“高公昏惑,用之奸邪,师鐸悖逆,凶德参会,而求兵于我,此天以淮南授明公也,趣赴之。”行密乃悉发庐州兵,复借兵于和州刺史孙端,合数千人赴之,五月,至天长。郑汉章之从师鐸也,留其妻守淮口,用之帅众攻之,旬日不克,汉章引兵救之。用之闻行密至天长,引兵归之。
丙子,硃全忠出击张晊,大破之。秦宗权闻之,自郑州引精兵会之。
张神剑求货于毕师鐸,师鐸报以俟秦司空之命,神剑怒,亦以其众归杨行密。及海陵镇遏使高霸、曲溪人刘金、盱胎人贾令威悉以其众属焉。行密众至万七千人,张神剑运高邮粮以给之。
硃全忠求救于衮、郓,硃瑄、硃瑾皆引兵赴之,义成军亦至。辛巳,全忠以四镇兵攻秦宗权于边孝村,大破之,斩首二万馀级,宗权宵遁,全忠追之,至阳武桥而还。全忠深德硃瑄,兄事之。蔡人之守东都、河阳、许、汝、怀、郑、陕、虢者,闻宗权败,皆弃去。宗权发郑州,孙儒发河阳,皆屠灭其人,焚其庐舍而去,宗权之势自是稍衰。朝廷以扈驾都头杨守宗知许州事,硃全忠以其将孙从益知郑州事。
钱镠遣东安都将杜稜、浙江都将阮结、静江都将成及将兵讨薛朗。
甲午,秦彦将宣歙兵三万馀人,乘竹筏沿江而下,赵晖邀击于上元,杀溺殆半。丙申,彦入广陵,自称权知压淮南节度事,仍以毕师鐸为行军司马,补池州刺史赵锽为宣歙观察使。戊戌,杨行密帅诸军抵广陵城下,为八寨以守之,秦彦闭城自守。
六月,戊申,天威都头杨守立与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争道,麾下相殴,帝命中使谕之,不止。是夕,宿卫皆严兵为备。己酉,昌符拥兵烧行宫,庚戌,复攻大安门。守立与昌符战于通衢,昌符兵败,帅麾下走保陇州。杜让能闻难,挺身步入侍。韦昭度质其家于军中,誓诛反贼,故军士力战而胜之。守立,复恭之假子也。壬子,以扈驾都将、武定节度使李茂贞为陇州招讨使,以讨昌符。
甲寅,河中牙将常行儒杀节度使王重荣。重荣用法严,末年尤甚。行儒尝被罚,耻之,遂作乱。夜,攻府舍,重荣逃于别墅。明旦,行儒得而杀之。制以陕虢节度使王重盈为护国节度使,又以重盈子珙权知陕虢留后。重盈至河中,执行儒,杀之。
戊午,秦彦遣毕师鐸、秦稠将兵八千出城,西击杨行密。稠败死,士卒死者什七八。城中乏食,樵采路绝,宣州军始食之。
壬戌,亳州将谢殷逐其刺史宋兗。
孙儒既去河阳,李罕之召张全义于泽州,与之收合馀众。罕之据河阳,全义据东都,共求援于河东。李克用以其将安金俊为泽州刺史,将骑助之,表罕之为河阳节度使,全义为河南尹。初东都经黄巢之乱,遗民聚为三城以相保,继以秦宗权、孙儒残暴,仅存坏垣而已。全义初至,白骨蔽地,荆棘弥望,居民不满百户,全义麾下才百馀人,相与保中州城,四野俱无耕者。全义乃于麾下选十八人材器可任者,人给一旗一榜,谓之屯将,使诣十八县故墟落中,植旗张榜,招怀流散,劝之树艺。惟杀人者死,馀但笞杖而已,无严刑,无租税,民归之者如市。又选壮者教之战陈,以御寇盗。数年之后,都城坊曲,渐复旧制,诸县户口,率皆归复,桑麻蔚然,野无旷土。其胜兵者,大县至七千人,小县不减二千人,乃奏置令佐以治之。全义明察,人不能欺,而为政宽简。出,见田畴美者,辄下马,与僚佐共观之,召田主,劳以酒食;有蚕麦善收者,或亲至其家,悉呼出老幼,赐以茶纟采衣物。民间言:“张公不喜声伎,见之未尝笑,独见佳麦良茧则笑耳。”有田荒秽者,则集众杖之;或诉以乏人牛,乃召其邻里责之曰:“彼诚乏人牛,何不助之!”众皆谢,乃释之。由是邻里有相助,故比户皆有蓄积,凶年不饥,遂成富庶焉。
杜稜等败薛朗将李君暀于阳羡。
秋,七月,癸未,淮南将吴苗帅其徒八千人逾城降杨行密。
八月,壬寅朔,李茂贞奏陇州刺史薛知筹以城降,斩李昌符,灭其族。
硃全忠引兵过亳州,遣其将霍存袭谢殷,斩之。
丙子,以李茂贞同平章事、充凤翔节度使。
以韦昭度守太保、兼侍中。
硃全忠欲兼兗、郓,而以硃瑄兄弟有功于己,攻之无名,乃诬瑄招诱宣武军士,移书诮让。瑄复书不逊,全忠遣其将硃珍、葛从周袭曹州,壬子,拔之,杀刺史丘弘礼。又攻濮州,与兗、郓兵战于刘桥,杀数万人,硃瑄、硃瑾仅以身免。全忠与兗、郓始有隙。
秦彦以张雄兵强,冀得其用,以仆射告身授雄,以尚书告身三通授裨将冯弘鐸等。广陵人竞以金玉珠缯诣雄军贸食,通犀带一,得米五升,锦衾一,得糠五升。雄军既富,不复肯战。未几,复助杨行密。丁卯,彦悉出城中兵万二千人,遣毕师鐸、郑汉章将之,陈于城西,延袤数里,军势甚盛。行密安卧帐中,曰:“贼近告我。”牙将李宗礼曰:“众寡不敌,宜坚壁自守,徐图还师。”李涛怒曰:“吾以顺讨逆,何论众寡!大军至此,去将安归!涛愿将所部为前锋,保为公破之!”涛,赵州人也。行密乃积金帛麰米于一寨,使羸弱守之,多伏精兵于其旁,自将十馀人冲其陈,兵始交,行密阳不胜而走,广陵兵追之,入空寨,争取金帛麰米,伏兵四起,广陵众乱。行密纵兵击之,俘斩殆尽,积尸十里,沟渎皆满,师鐸、汉章单骑仅免。自是秦彦不复言出师矣。
九月,以户部侍郎、判度支张浚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高骈在道院,秦彦供给甚薄,左右无食,至然木像、煮革带食之,有相啖者。彦与毕师鐸出师屡败,疑骈为厌胜,外围益急,恐骈党有内应者。有妖尼王奉仙言于彦曰:“扬州分野极灾,必有一大人死,自此喜矣。”甲戌,命其将刘匡时杀骈,并其子弟甥侄无少长皆死,同坎瘗之。乙亥,杨行密闻之,帅士卒缟素向城大哭三日。
硃珍攻濮州,硃瑄遣其弟罕将步骑万人救之。辛卯,硃全忠逆击罕于范,擒斩之。
冬,十月,秦彦遣郑汉章将步骑五千出击张神剑、高霸寨,破之,神剑奔高邮,霸奔海陵。
丁未,硃珍拔濮州,刺史硃裕奔郓,珍进兵攻郓。瑄使裕诈遗珍书,约为内应,珍夜引兵赴之,瑄开门纳汴军,闭而杀之,死者数千人,汴军乃退。瑄乘胜复取曹州,以其属郭词为刺史。
甲寅,立皇子升为益王。
杜稜等拔常州,丁从实奔海陵。钱镠奉周宝归杭州,属高鞬,具部将礼,郊迎之。杨行密围广陵且半年,秦彦、毕师鐸大小数十战,多不利。城中无食,米斗直钱五十缗,草根木实皆尽,以堇泥为饼食之,饿死者太半。宣军掠人诣肆卖之,驱缚屠割如羊豕,讫无一声,积骸流血,满于坊市。彦、师鐸无如之何,嚬蹙而已。外围益急,彦、师鐸忧懑,殆无生意,相对抱膝,终日悄然。行密亦以城久不下,欲引还。己巳夜,大风雨,吕用之部将张审威帅麾下士三百,晨,伏于西壕,俟守者易代,潜登城,启关纳其众,守者皆不斗而溃。先是,彦、师鐸信重尼奉仙,虽战陈日时,赏罚轻重,皆取决焉。至是复咨于奉仙曰:“何以取济?”奉仙曰:“走为上策。”乃自开化门出奔东塘。行密帅诸军合万五千人入城,以梁缵不尽节于高氏,为秦、毕用,斩于戟门之外。韩问闻之,赴井死。以高骈从孙愈摄副使,使改殡骈及其族。城中遗民才数百家,饥羸非复人状,行密辇西寨米以赈之。行密自称淮南留后。
秦宗权遣其弟宗衡将兵万人渡淮,与杨行密争扬州,以孙儒为副,张佶、刘建锋、马殷及宗权族弟彦晖皆从。十一月,辛未,抵广陵城西,据行密故寨,行密辎重之未入城者,为蔡人所得。秦彦、毕师鐸至东塘,张雄不纳,将渡江趣宣州。宗衡召之,乃引兵还,与宗衡合。未几,宗权召宗衡还蔡,拒硃全忠。孙儒知宗权势不能久,称疾不行。宗衡屡促之,儒怒,甲戌,与宗衡饮酒,座中手刃之,传首于全忠。宗衡将安仁义降于行密。仁义,本沙陀将也,行密悉以骑兵委之,列于田頵之上。儒分兵掠邻州,未几,众至数万,以城下乏食,与彦、师鐸袭高邮。
初,宣武都指挥使硃珍与排陈斩斫使李唐宾,勇略、功名略相当,全忠每战,使二人偕,往无不捷,然二人素不相下。珍使人迎其妻于大梁,不白全忠,全忠怒,追还其妻,杀守门者,使亲吏蒋玄晖召珍,以汉宾代总其众。馆鐸巡官冯翊敬翔谏曰:“硃珍未易轻取,恐其猜惧生变。”全忠悔,使人追止之。珍果自疑,丙子夜,珍置酒召诸将。唐宾疑其有异图,斩关奔大梁,珍亦弃军单骑继至。全忠两惜其才,皆不罪,遣还濮州,因引兵归。
全忠多权数,将佐莫测其所为,惟敬翔能逆知之,往往助其所不及。全忠大悦,自恨得翔晚,凡军机、民政悉以咨之。
辛巳,高邮镇遏使张神剑帅麾下二百人逃归扬州。丙戌,孙儒屠高邮。戊子,高邮残兵七百人溃围而至,杨行密虑其为变,分隶诸将,一夕尽坑之。明日,杀神剑于其第。杨行密恐孙儒乘胜取海陵,壬寅,命镇遏使高霸帅其兵民悉归府城,曰:“有违命者,族之!”于是数万户弃资产、焚庐舍、挈老幼迁于广陵。戊戌,霸与弟暀、部将余绕山、前常州刺史丁从实至广陵,行密出郭迎之,与霸、往约为兄弟,置其将卒于法云寺。
己亥,秦宗权陷郑州。
朝廷以淮南久乱,闰月,以硃全忠兼淮南节度使、东南面招讨使。
陈敬瑄恶顾彦朗与王建相亲,恐其合兵图己,谋于田令孜,令孜曰:“建,吾子也,不为杨兴元所容,故作贼耳。今折简召之,可致麾下。”乃遣使以书召之,建大喜,诣梓州见彦朗曰:“十军阿父见召,当往省之。因见陈太师,求一大州,若得之,私愿足矣!”乃留其家于梓州,率麾精兵二千,与从子宗钅岁、假子宗瑶、宗弼、宗侃、宗弁俱西。宗瑶,燕人姜郅;宗弼,许人魏弘夫;宗侃,许人田师侃;宗弁,鹿弁也。建至鹿头关,西川参谋乂李谓敬瑄曰:“王建,虎也,奈何延之入室!彼安肯为公下乎!”敬瑄悔,亟遣人止之,且增修守备。建怒,破关而进,败汉州刺史张顼于绵竹,遂拔汉州,进军学射山,又败西川将句惟立于蚕北,又拔德阳。敬瑄遣使让之,对曰:“十军阿父召我来,乃门而拒之,重为顾公所疑,进退无归矣。”田令孜登楼慰谕之,建与诸将于清远桥上髡发罗拜,曰:“今既无归,且辞阿父作贼矣!”顾彦朗以其弟彦晖为汉州刺史,发兵助建,急攻成都,三日不克而退,还屯汉州。敬瑄告难于朝,诏遣中使和解之;又令节茂贞以书谕之,皆不从。
杨行密欲遣高霸屯天长以拒孙儒,袁袭曰:“霸,高氏旧将,常挟两端,我胜则来,不胜则叛。今处之天长,是自绝其归路也,不如杀之。”己酉,行密伏甲执霸及丁从实、余绕山,皆杀之。又遣千骑掩杀其党于法云寺,死者数千人。是日,大雪,寺外数坊地皆赤。高暀出走,明日,获而杀之。
吕用之在天长也,绐杨行密日:“用之有银五万铤,埋于所居,克城之日,愿备麾下一醉之资。”庚戌,行密阅士卒,顾用之曰:“仆射许此曹银,何食言邪!”因牵下械系,命田頵鞫之,云:“郑杞、董瑾谋因中元夜,邀高骈至其第建黄箓斋,乘其入静,缢杀之,声言上升。因令莫邪都帅诸军推用之为节度使。”是日,腰斩用之,怨家刳裂立尽,并诛其族党。军士发其中堂,得桐入,书骈姓名于胸,桎梏而钉之。
袁袭言于行密曰:“广陵饥弊已甚,蔡贼复来,民必重困,不如避之。”甲寅,行密遣和州将延陵宗以其众二千人归和州,乙卯,又命指挥使蔡俦将兵千人,辎重数千两,归于庐州。赵晖据上元,会周宝败,浙西溃卒多归之,众至数万。晖遂自骄大,治南朝台城而居之,服用奢僭。张雄在东塘,晖不与通问。雄溯江而上,晖以兵塞其中流。雄怒,戊午,攻上元,拔之。晖奔当涂,未至,为其下所杀。馀众降,雄悉坑之。
硃全忠遣内客将张延范致朝命于杨行密,以行密为淮南节度副使,又以宣武行军司马李璠为淮南留后,遣牙将郭言将兵千人送之。感化节度使时溥自以于全忠为先进,官为都统,顾不得领淮南,而全忠得之,意甚恨望。全忠以书假道于溥,溥不许。璠至泗州,溥以兵袭之,郭言力战得免而还,徐、汴始构怨。
十二月,癸巳,秦宗权所署山南东道留后赵德諲陷荆南,杀节度使张瑰,留其将王建肇守城而去,遗民才数百家。
饶州刺史陈儒陷衢州。
上蔡贼帅冯敬章陷蕲州。
乙未,周宝卒于杭州。
钱镠以杜稜为常州制置使。命阮结等进攻润州,丙申,克之。刘浩走,擒薛朗以归。
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下之下文德元年(戊申,公元八八八年)
春,正月,甲寅,孙儒杀秦彦、毕师鐸、郑汉章。彦等之归秦宗衡也,其众犹二千馀人,其后稍稍为儒所夺。裨将唐宏知其必及祸,恐并死,乃诬告彦等潜召汴军。儒杀彦等,以宏为马军使。
张守一与吕用之同归杨行密,复为诸将合仙丹,又欲干军府之政,行密怒而杀之。
蔡将石璠将万馀人寇陈、亳,硃全忠遣硃珍、葛从周将数千骑击擒之。癸亥,以全忠为蔡州四面行营都统,代时溥,诸镇兵皆受全忠节度。
张廷范至广陵,杨行密厚礼之。及闻李璠来为留后,怒,有不受之色。廷范密使人白全忠,宜自以大军赴镇,全忠从之。至宋州,廷范自广陵逃来,曰:“行密未可图也。”甲子,李璠至,言徐军遮道,全忠乃止。
丙寅,钱镠斩薛朗,剖其心以祭周宝,以阮结为润州制置使。
二月,硃全忠奏以杨行密为淮南留后。
乙亥,上不豫。壬午,发风翔。己丑,至长安。庚寅,赦天下,改元。以韦昭度兼中书令。
魏博节度使乐彦祯,骄泰不法,发六州民筑罗城,方八十里,人苦其役。其子从训,尤凶险,既杀王鐸,魏人皆恶之。从训聚亡命五百馀人为亲兵,谓之子将。牙兵疑之,籍籍不安。从训惧,易服逃出,止于近县,彦祯因以为相州刺史。从训遣人至魏运甲兵、金帛,交错于路,牙兵益疑。彦祯惧,请避位,居龙兴寺为僧,从推都将赵文弁知留后事。从训引兵三万至城下,文弁不出战,众复杀之,推牙将贵乡罗弘信知留后事。先是,人有言“见白须翁,言弘信当为地主”者。文弁既死,众群聚呼曰:“谁欲为节度使者?”弘信出应曰:“白须翁已命我矣。”众环视曰:“可也。”遂立之。弘信引兵出,与从训战,败之。从训收馀众保内黄,魏人围之。
先是,硃全忠将讨蔡州,遣押牙雷鄴以银万两请籴于魏。牙兵既逐彦祯,杀鄴于馆。从训既败,乃求救于全忠。
初,河阳节度使李罕之与河南尹张全义刻臂为盟,相得欢甚。罕之勇而无谋,性复贪暴,意轻全义,闻其勤俭力穑,笑曰:“此田舍一夫耳!”全义闻之,不以为忤。罕之屡求谷帛,全义皆与之,而罕之征求无厌,河南不能给,小不如所欲,辄械河南注吏至河阳杖之,河南将佐皆愤怒。全义曰:“李太傅所求,奈何不与!”竭力奉之,状若畏之者,罕之益骄。罕之所部不耕稼,专以剽掠为资,啖人为粮,至是悉其众攻绛州,绛州刺史王友遇降之;进攻晋州,护国节度使王重盈密结全义以图之。全义潜发屯兵,夜乘虚袭河阳,黎明,入三城,罕之逾垣步走,全义悉俘其家,遂兼领河阳节度使。罕之奔泽州,求救于李克用。
三月,戊戌朔,日有食之,既。
己亥,上疾复作,壬寅,大渐。皇弟吉王保,长而贤,群臣属望。十军观军容使杨复恭请立其弟寿王杰。是日,下诏,立杰为皇太弟,监军国事。右军中尉刘季述遣兵迎杰于六王宅,入居少阳院,宰相以下就见之。癸卯,上崩于灵符殿。遗制,太弟杰更名敏,以韦昭度摄冢宰。
昭宗即位,体貌明粹,有英气,喜文学,以僖宗威令不振,朝廷日卑,有恢复前烈之志,尊礼大臣,梦想贤豪,践阼之始,中外忻忻焉。
硃全忠裹粮于宋州,将讨秦宗权,会乐从训来告急,乃移军屯滑州,遣都押牙李唐宾等将步骑三万攻蔡州,遣都指挥使硃珍等分兵救乐从训。自白马济河,下黎阳、临河、李固三镇,进至内黄,败魏军万馀人,获其将周儒等十人。
李克用以其将康君立为南面招讨使,督李存孝、薛阿檀、史俨、安全俊、安休休五将、骑七千,助李罕之攻河阳。张全义婴城自守,城中食尽,求救于硃全忠,以妻子为质。
王建攻彭州,陈敬瑄救之,乃去。建大掠西川,十二州皆被其患。夏,四月,庚午,追尊上母王氏曰恭宪皇后。
壬午,孙儒袭扬州,克之。杨行密出走,儒自称淮南节度使。行密将奔海陵,袁袭劝归庐州,再为进取之计,从之。
硃全忠遣其将丁会、葛从周,牛存节将兵数万救河阳。李存孝令李罕之以步兵攻城,自帅骑兵逆战于温,河东军败,安休休惧罪,奔蔡州。汴人分兵欲断太行路,康君立等惧,引兵还。全忠表丁会为河阳留后,复以张全义为河南尹。会,寿春人;存节,博昌人也。全义德全忠出己,由是尽心附之,全忠每出战,全义主给其粮仗无乏。
李罕之为泽州刺史,领河阳节度使。罕之留其子颀事克用,身还泽州,专以寇钞为事,自怀、孟、晋、绛数百里间,州无刺史,县无令长,田无麦禾,邑无烟火者,殆将十年。河中、绛州之间有摩云山,绝高,民保聚其上,寇盗莫能近。罕之攻拔之,时人谓之“李摩云”。
乐从训移军洹水,罗弘信遣其将程公信击从训,斩之,与父彦祯皆枭首军门。癸巳,遣使以厚币犒全忠军,请修好,全忠乃召军还。诏以罗弘信权知魏博留后。
归州刺史郭禹击荆南,逐王建肇,建肇奔黔州。诏以禹为荆南留后。荆南兵荒之馀,止有一十七家,禹厉精为治,抚集凋残,通商务农,晚年殆及万户。时籓镇各务兵力相残,莫以养民为事,独华州刺史韩建招抚流散,劝课农桑,数年之间,民富军赡。时人谓之北韩南郭。秦宗权别将常厚据夔州,禹与其将汝阳许存攻夺之。久之,朝廷以禹为荆南节度使,建肇为武泰节度使。禹奏复姓名为成汭。
加李克用兼侍中。
五月,己亥,加硃全忠兼侍中。
赵德諲既失荆南,且度秦宗权必败,壬寅,举山南东道来降,且自托于硃全忠。全忠表请以德諲自副,制以山南东道为忠义军,以德諲为节度使,充蔡州四面行营副都统。
硃全忠既得洛、孟,无西顾之忧,乃大发兵击秦宗权,大破宗权于蔡州之南,克北关门。宗权屯守中州,全忠分诸将为二十八寨以环之。
加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检校侍中。
陈敬瑄方与王建相攻,贡赋中绝。建以成都尚强,退无所掠,欲罢兵,周庠、綦毋谏以为不可,庠曰:“邛州城堑完固,食支数年,可据之以为根本。”建曰:“吾在军中久,观用兵者不倚天子之重,则众心易离。不若疏敬瑄之罪,表请朝廷,命大臣为帅而佐之,则功庶可成。”乃使庠草表,请讨敬瑄以赎罪,因求邛州。顾彦朗亦表请赦建罪,移敬瑄它镇以靖两川。
初,黄巢之乱,上为寿王,从僖宗幸蜀。时事出仓猝,诸王多徒行至山谷中,寿王疲乏,不能前,卧磻石上。田令孜自后至,趣之行,王曰:“足痛,幸军容给一马。”令孜曰:“此深山,安得马!”以鞭抶王使前,王顾而不言,心衔之。及即位,遣人监西川军,令孜不奉诏。上言愤籓镇跋扈,欲以威制之。会得彦朗、建表,以令孜所恃者敬瑄耳,六月,以韦昭度兼中书令,充西川节度使,兼西川招抚制置等使,征敬瑄为龙武统军。
王建军新都,时绵竹土豪何义阳、安仁费师懃等所在拥兵自保,众或万人,少者千人。建遣王宗瑶说之,皆帅众附于建,给其资粮,建军复振。
置佑国军于河南府,以张全义为节度使。
秋,七月,李罕之引河东兵寇河阳,丁会击却之。
升凤州为节度府,割兴、利州隶之,以凤州防御使满存为节度使、同平章事。
以权知魏博留后罗弘信为节度使。
八月,戊辰,硃全忠拔蔡州南城。
杨行密畏孙儒之逼,欲轻兵袭洪州,袁袭曰:“钟传定江西已久,兵强食足,未易图也。赵锽新得宣州,怙乱残暴,众心不附。公宜卑辞厚币,说和州孙端、上元张雄使自采石济江侵其境,彼必来逆战,公自铜官济江会之,破锽必矣。”行密从之,使蔡俦守庐州,帅诸将济自糁潭。
孙端、张雄为赵锽所败,锽将苏塘、漆朗将兵二万屯曷山。袁袭曰:“公引兵急趋曷山,坚壁自守,彼求战不得,谓我畏怯,因其怠,可破也。”行密从之。塘等大败,遂围宣州。锽兄乾之自池州帅众救宣州,行密使其将陶雅击乾之于九华,破之。乾之奔江西,以雅为池州制置使。
九月,硃全忠以馈运不继,且秦宗权残破不足忧,引兵还。丙申,遣硃珍将兵五千送楚州刺史刘瓚之官。
钱镠遣其从弟銶将兵攻徐约于苏州。
冬,十月,徐兵邀硃珍、刘瓚不听前,珍等击之,取沛、滕二县,斩获万计。
孟方立遣其将奚忠信将兵三万袭辽州,李克修邀击,大破之,擒忠信送晋阳。
辛卯,葬惠圣恭定孝皇帝于靖陵。庙号僖宗。
陈敬瑄、田令孜闻韦昭度将至,治兵完城以拒之。
十一月,时溥自将步骑七万屯吴康镇,硃珍与战,大破之。硃全忠又遣别将攻宿,刺史张友降之。
丙申,秦宗权别将攻陷许州,执忠武留后王蕴,复取许州。
十二月,蔡将申丛执宗权,折其足而囚之,降于全忠,全忠表丛为蔡州留后。
初,感义节度使杨晟既失兴、凤,走据文、龙、成、茂四州。王建攻西川,田令孜以晟己之故将,假威戎军节度使,使守彭州。王建攻彭州,陈建瑄眉州刺史山行章将后兵五万壁新繁以救之。
丁亥,以韦昭度为行营招讨使,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副之,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为行军司马;割邛、蜀、黎、雅置永平军,以王建为节度使,治邛州,充行营诸军都指挥使。
戊子,削陈敬瑄官爵。
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厚陷夔州。
●卷第二百五十八
【唐纪七十四】 起屠维作噩,尽重光大渊献,凡三年。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上之上龙纪元年(己酉,公元八八九年)
春,正月,癸巳朔,赦天下,改元。
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刘崇望同平章事。
汴将庞师古拔宿迁,军于吕梁。时溥逆战,大败,还保彭城。
壬子,蔡将郭璠杀申丛,送秦宗权于汴,告硃全忠云:“丛谋复立宗权。”全忠以璠为淮西留后。
戊申,王建大破山行章于新繁,杀获近万人,行章仅以身免。杨晟惧,徙屯三交,行章屯濛阳,与建相持。
二月,硃全忠送秦宗权至京师,斩于独柳。京兆尹孙揆监刑,宗权于槛车中引首谓揆曰:“尚书察宗权岂反者邪?但输忠不效耳。”观者皆笑。揆,逖之族孙也。
三月,加硃全忠兼中书令,进爵东平郡王。全忠既克蔡州,军势益盛。加奉国节度使赵德諲中书令,加蔡州节度使赵犨同平章事,充忠武节度使,以陈州为治所。会犨有疾,悉以军府事授其弟昶,表乞骸骨,诏以昶代为忠武节度使。未几,犨薨。丙申,钱銶拔苏州,徐约亡入海而死。钱镠以海昌都将沈粲权知苏州。
夏,四月,赐陕虢军号保义。
五月,甲辰,润州制置使阮结卒,钱镠以静江都将成及代之。
李克用大发兵,遣李罕之、李存孝攻孟方立,六月,拔磁、洺二州。方立遣大将马溉、袁奉韬将兵数万拒之,战于琉璃陂,方立兵大败,二将皆为所擒,克用乘胜进攻邢州。方立性猜忌,诸将多怨,至是皆不为方立用,方立惭惧,饮药死。弟摄洺州刺史迁,素得士心,众奉之为留后,求援于硃全忠。全忠假道于魏博,罗弘信不许。全忠乃遣大将王虔裕将精兵数百,间道入邢州共守。
杨行密围宣州,城中食尽,人相啖,指挥使周进思据城困逐赵锽。锽将奔广陵。田頵追擒之。未几,城中执进思以降。行密入宣州,诸将争取金帛,徐温独据米囷,为粥以食饿者。温,朐山人也。锽将宿松周本,勇冠军中,行密获而释之,以为裨将。锽既败,左右皆散,惟李德诚从锽不去,行密以宗女妻之。德诚,西华人也。行密表言于朝,诏以行密为宣歙观察使。硃全忠与赵锽有旧,遣使求之。行密谋于袁袭,袭曰:“不若斩首以遗之。”行密从之。未几,袭卒,行密哭之曰:“天不欲成吾大功邪,何为折吾股肱也!吾好宽,而袭每劝我以杀,此其所以不寿与!”
孙儒遣兵攻庐州,蔡俦以州降之。
硃珍拔萧县,据之,与时浦相拒,硃全忠欲自往临之。珍命诸军皆葺马厩,李唐宾部将严郊独惰慢,军吏责之,唐宾怒,见珍诉之。珍亦怒,以唐宾为无礼,拔剑斩之,遣骑白全忠,云唐宾谋叛。淮南左司马敬翔,恐全忠乘怒,仓猝处置违宜,故留使者,逮夜,然后从容白之,全忠果大惊。翔因为画策,诈收唐宾妻子系狱,遣骑往慰抚,全忠从之,军中始安。秋,七月,全忠如萧县,未至,珍出迎,命武士执之,责以专杀而诛之。诸将霍存等数十人叩头为之请,全忠怒,以床掷之,乃退。丁未,至萧县,以庞师古代珍为都指挥使。八月,丙子,全忠进攻时溥壁,会大雨,引兵还。
冬,十月,平卢节度使王敬武薨。子师范,年十六,军中推为留后,棣州刺史张蟾不从。诏以太子少师崔安潜兼侍中,充平卢节度使。蟾迎安潜至州,与之共讨师范。
以给事中杜孺休为苏州刺史,钱镠不悦,以知州事沈粲为制置指挥使。
杨行密遣马步都虞候田頵等攻常州。
十一月,上改名晔。
上将祀圆丘。故事,中尉、枢密皆衤癸衫侍从。僖宗之世,已具襕笏。至是,又令有司制法服,孔纬及谏官、礼官皆以为不可,上出手札谕之曰:“卿等所论至当。事有从权,勿以小瑕,遂妨大礼。”于是宦官始服剑佩侍祠。己酉,祀圆丘,赦天下。上在籓邸,素疾宦官,及即位,杨复恭恃援立功,所为多不法,上意不平。政事多谋于宰相,孔纬、张浚劝上举大中故事,抑宦者权。复恭常乘肩舆至太极殿。他日,上与宰相言及四方反者,孔纬曰:“陛下左右有将反者,况四方乎!”上矍然问之,纬指复恭曰:“复恭陛下家奴,乃肩舆造前殿,多养壮士为假子,使典禁兵,或为方镇,非反而何!”复恭曰:“子壮士,欲以收士心,卫国家,岂反邪!”上曰:“卿欲卫国家,何不使姓李而姓杨乎?”复恭无以对。复恭假子天威军使杨守立,本姓胡,名弘立,勇冠六军,人皆畏之。上欲讨复恭,恐守立作乱,谓复恭:“朕欲得卿胡子在左右。”复恭见守立于上,上赐姓名李顺节,使掌六军管钥,不期年,擢至天武都头,领镇海节度使,俄加同平章事。及谢日,台吏申请班见百僚,孔纬判不集。顺节至中书,色不悦。他日,语微及之,纬曰:“宰相师长百僚,于意安乎?”顺节不敢复言。
硃全忠求领盐铁,孔纬独执以为不可,谓进奏吏曰:“硃公须此职,非兴兵不可!”全忠乃止。
田頵攻常州,为地道入城。中宵,旌旗甲兵出于制置使杜稜之寝室,遂虏之,以兵三万戍常州。
硃全忠遣庞师古将兵自颍上趋淮南,击孙儒。
十二月,甲子,王建败山行章及西川骑将宋行能于广都。行能夺还成都,行章退守眉州。壬申,行章请降于建。
戊寅,孙儒自广陵引兵度江,壬午,逐田頵,取常州,以刘建锋守之。儒还广陵,建锋又逐成及,取润州。
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之在襄阳也,有申屠生教之烧药为黄金。田令孜之弟过襄阳,巨容出金示之。及寓居成都,令孜求其方,不与,恨之,是岁,令孜杀巨容,灭其族。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上之上大顺元年(庚戌,公元八九零年)
春,正月,戊子朔,群臣上尊号曰圣文睿德光武弘孝皇帝;改元。
李克用急攻邢州,孟迁食竭力尽,执王虔裕及汴兵以降。克用以安金俊为邢洺团练使。
壬寅,王建攻邛州,陈敬瑄遣其大将彭城杨儒将兵三千,助刺史毛湘守之,湘出战,屡败。杨儒登城,见建兵盛,叹曰:“唐祚尽矣!王公治众,严而不残,殆可以庇民乎!”遂帅所部出降。建养以为子,更其姓名曰王宗儒。乙巳,建留永平节度判官张琳为邛南招安使,引兵还成都。琳,许州人也。陈敬瑄分兵布寨于犀浦、郫、导江等县,发城中民户一丁,昼则穿重壕,采竹木,运砖石;夜则登城,击柝巡警,无休息。
韦昭度营于唐桥,王建营于东阊门外。建事昭度甚谨。辛亥,简州将杜有迁执刺史员虔嵩降于建,建以有迁知州事。
汴将庞师古等众号十万。度淮,声言救杨行密,攻下天长;壬子,下高邮。
二月,己未,资州将侯元绰执刺史杨戡降于王建,建以元绰知州事。
乙丑,加硃全忠守中书令。
庞师古引兵深入淮南,己巳,与孙儒战于陵亭,师古兵败而还。
杨行密遣其将马敬言将兵五千,乘虚袭据润州。李友将兵二万屯青城,将攻常州。安仁义、刘威、田頵败刘锋于武进,敬言、仁义、威屯润州。友,合肥人;威,慎县人也。
李克用将兵攻云州防御使赫连鐸,克其东城。鐸求救于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匡威将兵三万赴之。丙子,邢洺团练使安金俊中流矢死,河东万胜军使申信叛降于鐸。会幽州军至,克用引还。
时溥求救于河东,李克用遣其将石和将五百骑赴之。
李克用巡潞州,以供具不厚,怒昭义节度使李克修,诟而笞之。克修惭愤成疾,三月,薨。克用表其弟决胜军使克恭为昭义留后。
赐宣歙军号宁国,以杨行密为节度使。
夏,四月,宿州将张筠逐刺史张绍光,附于时溥;硃全忠帅诸军讨之。溥出兵掠砀山,全忠遣牙内都指挥使硃友裕击之,杀三千馀人,擒石君和。友裕,全忠之子也。
乙丑,陈敬瑄遣蜀州刺史任从海将兵二万救邛州,战败,欲以蜀州降王建。敬瑄杀之,以徐公鉥代为蜀州刺史。丙寅,嘉州刺史硃实举州降于建。丙子,僰道土豪文武坚执戎州刺史谢承恩降于建。
赫连鐸、李匡威表请讨李克用。硃全忠亦上言:“克用终为国患,今因其败,臣请帅汴、滑、孟三军,与河北三镇共除之。乞朝廷命大臣为统帅。”
初,张浚因杨复恭以进,复恭中废,更附田令孜而薄复恭。及复恭再用事,深恨之。上知浚与复恭有隙,特亲倚之。浚亦以功名为己任,每自比谢安、裴度。克用之讨黄巢屯河中也,浚为都统判官。克用薄其为人,闻其作相,私谓诏使曰:“张公好虚谈而无实用,倾覆之士也。主上采其名而用之,他日交乱天下,必是人也。”浚闻而衔。上从容与浚论古今治乱,浚曰:“陛下英睿如此,而中外制于强臣,此臣日夜所痛心疾首也。”上问以当今所急,对曰:“莫若强兵以服天下。”上于是广募兵于京师,至十万人。
及全忠等请讨克用,上命三省、御史台四品以上议之,以为不可者什六七,杜让能、刘崇望亦以为不可。浚欲倚外势以挤杨复恭,乃曰:“先帝再幸山南,沙陀所为也。臣常虑其与河朔相表里,致朝廷不能制。今两河籓镇共请讨之,此千载一时。但乞陛下付臣兵柄,旬月可平。失今不取,后悔无及。”孔纬曰:“浚言是也。”复恭曰:“先朝播迁,虽籓镇跋扈,亦由居中之臣措置未得其宜。今宗庙甫安,不宜更造兵端。”上曰:“克用有兴复大功,今乘其危而攻之,天下其谓我何?”纬曰:“陛下所言,一时之体也;张浚所言,万世之利也。昨计用兵、馈运、犒赏之费,一二年间未至匮乏,在陛下断志行之耳。”上以二相言叶,僶俯从之,曰:“兹事今付卿二人,无贻朕羞!”五月,诏削夺克用官爵、属籍,以浚为河东行营都招讨制置宜慰使,京兆尹孙揆副之,以镇国节度使韩建为都虞候兼供军粮料使,以硃全忠为南面招讨使,王镕为东面招讨使,李匡威为北面招讨使,赫连鐸副之。浚奏给事中牛徽为行营判官,徽曰:“国家以丧乱之馀,欲为英武之举,横挑强寇,离诸侯心,吾见其颠沛也!”遂以衰疾固辞。徽,僧孺之孙也。
李克恭骄恣不晓军事。潞人素乐李克修之简俭,且死非其罪,潞人怜之,由是将士离心。初,潞人叛孟氏,牙将安居受等召河东兵以取潞州。及孟迁以邢、洺、磁州归李克用,克用宠任之,以迁为军城都虞候,群从皆补右职,居受等咸怨且惧。昭义有精兵,号“后院将”。克用既得三州,将图河朔,令李克恭选后院将尤骁勇者五百人送晋阳,潞人惜之。克恭遣牙将李元审及小校冯霸部送晋阳,至铜鞮,霸劫其众以叛,循山而南,至于沁水,众已三千人。李元审击之,为霸所伤,归于潞。庚子,克恭就元审所馆视之,安居受帅其党作乱,攻而焚之,克恭、元审皆死。众推居受为留后,附于硃全忠。居受使召冯霸,不至。居受惧,出走,为野人所杀。霸引兵入潞,自为留后。
时朝廷方讨克用,闻克恭死,朝臣皆贺。全忠遣河阳留后硃崇节将兵入潞州,权知留后。克用遣康君立、李存孝将兵围之。
壬子,张浚帅诸军五十二都及邠、宁、鄜、夏杂虏合五万人发京师,上御安喜楼饯之。浚屏左右言于上曰:“俟臣先除外忧,然后为陛下除内患。”杨复恭窃听,闻之。两军中尉饯浚于长乐坂,复恭属浚酒,浚辞以醉,复恭戏之曰:“相公杖钺专征,作态邪?”浚曰:“俟平贼还,方见作态耳!”复恭益忌之。癸丑,削夺李罕之官爵。六月,以孙揆为昭义节度使,充招讨副使。
丁巳,茂州刺史李继昌帅众救成都,己未,王建击斩之。辛酉,资简都制置应援使谢从本杀雅州刺史张承简,举城降建。
孙儒求好于硃全忠,全忠表为淮南节度使。未几,全忠杀其使者,遂复为仇敌。
光启末,德州刺史卢彦威逐义昌节度使杨全玫,自称留后,求旌节,朝廷未许。至是,王熔、国弘信因张浚用兵,为之请,乃以彦威为义昌节度使。
张浚会宣武、镇国、静难、凤翔、保大、定难诸军于晋州。
更命义成军曰宣义。辛未,以硃全忠为宣武、宣义节度使。全忠以方有事徐、杨,征兵遣戍,殊为辽阔,乃辞宣义,请以胡真为节度使,从之。然后赋出入,皆制于全忠,一如巡属。及胡真入为统军,竟以全忠为两镇节度使,罢淮南不领焉。
秋,七月,官军至阴地关,硃全忠遣骁将葛从周将千骑,潜自壶关夜抵潞州,犯围入城。又遣别将李谠、李重胤、邓季筠将兵攻李罕之于泽州,又遣张全义、硃友裕军于泽州之北,为从周应援。季筠,下邑人也。全忠奏:“臣已遣兵守潞州,请孙揆赴镇。”张浚亦恐昭义遂为汴人所据,分兵二千,使揆将之趣潞州。八月,乙丑,揆发晋州,李存孝闻之,以三百骑伏于长子西谷中。揆建牙杖节,褒衣大盖,拥众而行。存孝突出,擒揆及赐旌节中使韩归范、牙兵五百馀人,追击馀众于刁黄岭,尽杀之。存孝械揆及归范,纟斥以素练,徇于潞州城下曰:“朝廷以孙尚书为潞帅,命韩天使赐旌节,葛仆射可速归大梁,令尚书视事。”遂纟斥以献于克用。克用囚之,既而使人诱之,欲以为河东副使。揆曰:“吾天子大臣,兵败而死,分也,岂能伏事镇使邪!”克用怒,命以锯锯之,锯不能入。揆骂曰:“死狗奴!锯人当用板夹,汝岂知邪!”乃以板夹之,至死,骂不绝声。
丙寅,孙儒攻润州。
苏州刺史杜孺休到官,钱镠密使沈粲害之。会杨行密将李友拔苏州,粲归杭州。镠欲归罪于粲而杀之,粲奔孙儒。
王建退屯汉州。
陈敬瑄括富民财以供军,置征督院,逼以桎梏棰楚,使各自占。凡有财者如匿赃、虚占,急征,咸不聊生。
李罕之告急于李克用,克用遣李存孝将五千骑救之。
九月,壬寅,硃全忠军于河阳。汴军之初围泽州也,呼李罕之曰:“相公每恃河东,轻绝当道。今张相公围太原,葛仆射入潞府,旬日之间,沙陀无穴自藏,相公何路求生邪!”及李存孝至,选精骑五百,绕汴寨呼曰:“我,沙陀之求穴者也,欲得尔肉以饱士卒,可令肥者出斗!”汴将邓季筠,亦骁将也,引兵出战,存孝生擒之。是夕,李谠、李重胤收众遁去,存孝、罕之随而击之,至马牢山,大破之,斩获万计,追至怀州而还。存孝复引兵攻潞州,葛从周、硃崇节弃潞州而归。戊申,全忠庭责诸将桡之罪,斩李谠、李重胤而还。
李克用以康君立为昭义留后,李存孝为汾州刺史。存孝自谓擒孙揆功大,当镇昭义,而君立得之,愤恚不食者数日,纵意刑杀,始有叛克用之志。李匡威攻蔚州,虏其刺史邢善益,赫连鐸引吐蕃、黠戛斯众数万攻遮虏平,杀其军使刘胡子。克用遣其将李存信击之,不胜;更命李嗣源为存信之副,遂破之。克用以大军继其后,匡威、鐸皆败走,获匡威之子武州刺史仁宗及鐸之婿,俘斩万计。
李嗣源性谨重廉俭,诸将相会,各自诧勇略,嗣源独默然,徐曰:“诸君喜以口击贼,嗣源但以手击贼耳。”众惭而止。
杨行密以其将张行周为常州制置使。闰月,孙儒遣刘建锋攻拔常州,杀行周,遂围苏州。
邛州刺史毛湘,本田令孜亲吏,王建攻之急,食尽,救兵不至。壬戌,湘谓都知兵马使任可知曰:“吾不忍负田军容,吏民何罪!尔可持吾头归王建。”乃沐浴以俟刃。可知斩湘及二子降于建,士民皆泣。甲戌,建持永平旌节入邛州,以节度判官张琳知留后。缮完城隍,抚安夷獠,经营蜀、雅。冬,十月,癸未朔,建引兵还成都,蜀州将李行周逐徐公鉥,举城降建。
乙酉,硃全忠自河阳如滑州视事,遣使者请粮马及假道于魏以伐河东,罗弘信不许,又请于镇,镇人亦不许。全忠乃自黎阳济河击魏。
加邠宁节度使王行瑜侍中,佑国节度使张全义同平章事。
官军出阴地关,游兵至于汾州。李克用遣薛志勤、李承嗣将骑三千营于洪洞,李存孝将兵五千营于赵城。镇国节度使韩建以壮士三百夜袭存孝营,存孝知之,设伏以待之。建兵不利,静难、凤翔之兵不战而走,禁军自溃。河东兵乘胜逐北,抵晋州西门。张浚出战,又败,官军死者近三千人。静难、凤翔、保大、定难之军先渡河西归,浚独有禁军及宣武军合万人,与韩建闭城拒守,自是不敢复出。存孝引兵攻绛州,十一月,刺史张行恭弃城走。存孝进攻晋州,三日,与其众谋曰:“张浚宰相,俘之无益;天子禁兵,不宜加害。”乃退五十里而军;浚、建自含口遁去。存孝取晋、绛二州,大掠慈、隰之境。先是,克用遣韩归范归朝,附表讼冤,言:“臣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庞勋,翦黄巢,黜襄王,存易定,致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玺,未必非臣之力也。若以攻云州为臣罪,则拓跋思恭之取鄜延,硃全忠之侵徐、郓,何独不讨?赏彼诛此,臣岂无辞!且朝廷当阽危之时,则誉臣为韩、彭、伊、吕;及既安之后,则骂臣为戎、羯、胡、夷。今天下握兵立功之人,独不惧陛下它日之骂乎!况臣果有大罪,六师征之,自有典刑,何必幸臣之弱而后取之邪!今张浚既出帅,则固难束手,已集蕃、汉兵五十万,欲直抵蒲、潼,与浚格斗;若其不胜,甘从削夺。不然,方且轻骑叩阍,顿首丹陛,诉奸回于陛下之扆座,纳制敕于先帝之庙庭,然后自拘司败,恭俟鈇锧。”表至,浚已败,朝廷震恐。浚与韩建逾王屋至河阳,撤民屋为筏以济河,师徒失亡殆尽。是役也,朝廷倚硃全忠及河朔三镇;及浚至晋州,全忠方连兵徐、郓,虽遣将攻泽州而身不至。行营乃求兵粮于镇、魏,镇、魏倚河东为扞蔽,皆不出兵;惟华、邠、凤翔、鄄、夏之兵会之。兵未交而孙揆被擒,幽、云俱败,杨复恭复从中沮之,故浚军望风自溃。
十二月,己丑,孙儒拔苏州,杀李友。安仁义等闻之,焚润庐舍,夜遁。儒使沈粲守苏州,又遣其将归传道守润州。
辛丑,汴将丁会、葛从周击魏,渡河,取黎阳、临河,庞师古、霍存下淇门、卫县,硃全忠自以大军继之。
是岁,置升州于上元县,以张雄为刺史。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上之上大顺二年(辛亥,公元八九一年)
春,正月,罗弘信军于内黄。丙辰,硃全忠击之,五战皆捷,到永定桥,斩首万馀级。弘信惧,遣使厚币请和。全忠命止焚掠,归其俘,还军河上。魏博自是服于汴。
庚申,制以太保、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孔纬为荆南节度使,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浚为鄂岳观察使。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崔昭纬同平章事,御史中丞徐彦若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昭纬,慎由从子;彦若,商之子也。杨复恭使人劫孔纬于长乐坡,斩其旌节,资装俱尽,纬仅能自免。李克用复遣使上表曰:“张浚以陛下万代之业,邀自己一时之功,知臣与硃温深仇,私相连结。臣今身无官爵,名是罪人,不敢归陛下籓方,且欲于河中寄寓,进退行止,伏俟指麾。”诏再贬孔纬均州刺史,张浚连州刺史。赐克用诏,悉复其官爵,使归晋阳。孙儒尽举淮、蔡之兵济江,癸酉,自润州转战而南,田頵、安仁义屡败退,杨行密城戍皆望风奔溃。儒将李从立奄至宣州东溪,行密守备尚未固,众心危惧,夜,使其将合肥台濛将五百人屯溪西;濛使士卒传呼,往返数四,从立以为大众继至,遽引去。儒前军至溧水,行密使都指挥使李神福拒之。神福阳退以示怯,儒军不设备,神福夜帅精兵袭之,俘斩千人。
二月,加李克用守中书令,复李罕之官爵;再贬张浚绣州司户。
韦昭度将诸道兵十馀万讨陈敬瑄,三年不能克,馈运不继,朝议欲息兵。三月,乙亥,制复敬瑄官爵,令顾彦朗、王建各帅众归镇。
王师范遣都指挥使卢弘击攻棣州刺史张蟾,弘引兵还攻师池,师范使人以重赂迎之,曰:“师范童騃,不堪重任,愿得避位,使保首领,公之仁也。”弘以师范年少,信之,不设备。师范密谓小校安丘刘鄩曰:“汝能杀弘,吾以汝为大将。”弘入城,师范伏甲而享之,鄩杀弘于座及其党数人。师范慰谕士卒,厚赏重誓,自将以攻棣州,执张蟾,斩之。崔安潜逃归京师。师范以鄩为马步副都指挥使。诏以师范为平卢节度使。师范和谨好学,每本县令到官,师范辄备仪卫往谒之;令不敢当,师范命客将挟持,令坐于听事,自称“百姓王师范”,拜之于庭。僚佐或谏,师范曰:“吾敬桑梓,所以教子孙不忘本也。”
张浚至蓝田,逃奔华州依韩建,与孔纬密求救于硃全忠。全忠上表为纬、浚讼冤,朝廷不得已,并听自便。纬至商州而还,亦寓居华州。
邢洺节度使安知建潜通硃全忠,李克用表以李存孝代之。知建惧,奔青州,朝廷以知建为神武统军。知建帅麾下三千人将诣京师,过郓州。硃瑄与克用方睦,伏兵河上,斩之,传首晋阳。
夏,四月,有彗星见于三台,东行入太微,长十丈馀。甲申,赦天下。
成都城中乏食,弃儿满路。民有潜入行营贩米入城者,逻者得之,以白韦昭度,昭度曰:“满城饥甚,忍不救之!”释勿问。亦有白陈敬瑄者,敬瑄曰:“吾恨无术以救饿者,彼能如是,勿禁也。”由是贩者浸多,然所致不过斗升,截筒,径寸半,深五分,量米而鬻之,每筒百馀钱,饿殍狼籍。军民强弱相陵,将吏斩之不能禁;乃更为酷法,或断腰,或斜劈,死者相继而为者不止。人耳目既熟,不以为惧。吏民日窘,多谋出降,敬瑄悉捕其族党杀之,惨毒备至。内外都指挥使、眉州刺史成都徐耕,性仁恕,所全活数千人。田令孜曰:“公掌生杀而不刑一人,有异志邪?”耕惧,夜,取俘囚戮于市。
王建见罢兵制书,曰:“大功垂成,奈何弃之!”谋于周庠,庠劝建请韦公还朝,独攻成都,克而有之。建表称:“陈敬瑄、田令孜罪不可赦,愿毕命以图成功。”昭度无如之何,由是未能东还。建说昭度曰:“今关东籓镇迭相吞噬,此腹心之疾也,相公宜早归庙堂,与天子谋之。敬瑄,疥癣耳,当以日月制之,责建,可办也!”昭度犹豫未决。庚子,建阴令东川将唐友通等擒昭度亲吏骆保于行府门,脔食之,云其盗军粮。昭度大惧,遽称疾,以印节授建,牒建知三使留后兼行营招讨使,即日东还。建送至新都,跪觞马前,泣拜而别。昭度甫出剑门,即以兵守之,不复内东军。昭度至京师,除东都留守。建急攻成都,环城烽堑亘五十里。有狗屠王鹞,请诈得罪亡入城说之,使上下离心,建遣之。鹞入见陈敬瑄、田令孜,则言“建兵疲食尽,将遁矣”,出则鬻茶于市,阴为吏民称建英武,兵势强盛;由是敬瑄等懈于守备而众心危惧。建又遣其将京兆郑渥诈降以觇之,敬瑄以为将,使乘城,既而复以诈得归。建由是悉知城中虚实,以渥为亲从都指挥使,更姓名曰王宗渥。
以武安节度使周岳为岭南西道节度使。
李克用大举击赫连鐸,败其兵于河上,进围云州。
杨行密遣其将刘威、硃延寿将兵三万击孙儒于黄池,威等大败。延寿,舒城人也。孙儒军于黄池,五月,大水,诸营皆没,乃还扬州,使其将康暀据和州,安景思据滁州。
丙午,立皇子祐为德王。
杨行密遣其将李神福攻和、滁,康暀降,安景思走。
秋,七月,李克用急攻云州,赫连鐸食尽,奔吐谷浑部,既而归于幽州。克用表大将石善友为大同防御使。
硃全忠遣使与杨行密约共攻孙儒。儒恃其兵强,欲先灭行密,后敌全忠,移牒籓镇,数行密、全忠之罪,且曰:“俟平宣、汴,当引兵入朝,除君侧之恶。”于是悉焚扬州庐舍,尽驱丁壮及妇女渡江,杀老弱以充食。行密将张训、李德诚潜入扬州,灭馀火,得谷数十万斛以赈饥民。泗州刺史张谏贷数万斛以给军,训以行密之命馈之,谏由是德行密。
邢洺节度使李存孝劝李克用攻镇州,克用从之。八月,克用南巡泽潞,遂涉怀孟之境。
硃全忠遣其将丁会攻宿州,克其外城。
乙未,孙儒自苏州出屯广德,杨行密引兵拒之。儒围其寨,行密将上蔡李简帅百馀人力战,破寨,拔行密出之。
王建攻陈敬瑄益急,敬瑄出战辄败,巡内州县率为建所取。威戎节度使杨晟时馈之食,建以兵据新都,彭州道绝。敬瑄出,慰勉士卒,皆不应。辛丑,田令孜登城谓建曰:“老夫向于公甚厚,何见困如是?”建曰:“父子之恩岂敢忘!但朝廷命建讨不受代者,不得不然。倘太师改图,建复何求!”是夕,令孜自携西川印节诣建营授之,将士皆呼万岁。建泣谢,请复为父子如初。先是,建常诱其将士曰:“成都城中繁盛如花锦,一朝得之,金帛子女恣汝曹所取,节度使与汝曹迭日为之耳!”壬寅,敬瑄开城迎建。建署其将张勍为马步斩斫使,使先入城。乃谓将士曰:“吾与汝曹三年百战,今始得城,汝曹不忧不富忠,慎勿焚掠坊市。吾已委张勍护之矣,彼幸执而白我,我犹得赦之;若先斩而后白,吾亦不能救也!”既而士卒有犯令者,勍执百馀人,皆捶其胸而杀之,积尸于市,众莫敢犯。故时人谓勍为“张打胸”。癸卯,建入城,自称西川留后。小校韩武数于使厅上马,牙司止之,武怒曰:“司徒许我迭日为节度使;上马何为!”建密遣人刺杀之。
初,陈敬瑄之拒朝命也,田信孜欲盗其军政,谓敬瑄曰:“三兄尊重,军务烦劳,不若尽以相付,日具记事咨呈,兄但高居自逸而已。”敬瑄素无智能,忻然许之。自是军事皆不由己,以至于亡。建表敬瑄子陶为雅州刺史,使随陶之官,明年,罢归,寓居新津,以一县租赋赡之。
癸丑,建分遣士卒就食诸州,更文武坚姓名曰王完阮,谢从本曰王宗本。陈敬瑄将佐有器干者,建皆礼而用之。
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左神策军中尉杨复恭总宿卫兵,专制朝政,诸假子皆为节度使、刺史,又养宦官子六百人,皆为监军。假子龙剑节度使守贞、武定节度使守忠不输贡赋,上表讪薄朝廷。上舅瑰求节度使,上访于复恭,复恭以为不可。瑰怒,诟之。瑰出入禁中,颇用事,复恭恶之,奏以为黔南节度使。至吉柏津,令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覆诸江中,宗族宾客皆死,以舟败闻。上知复恭所为,深恨之。李顺节既宠贵,与复恭争权,尽以复恭阴事告上,上乃出复恭为凤翔监军,复恭愠怼,不肯行,称疾,求致仕。九月,乙卯,以复恭为上将军致仕,赐以几杖。使者致诏命还,复恭潜遣腹心张绾刺杀之。
加护国节度使王重盈兼中书令。
东川节度使顾彦朗薨,军中推其弟彦晖知留后。
冬,十月,壬午,宿州刺史张筠降于丁会。
癸未,以永平节度使王建为西川节度使;甲申,废永平军。建既得西川,留心政事,容纳直言,好施乐士,用人各尽其才,谦恭俭素;然多忌好杀,诸将有功名者,多因事诛之。
杨复恭居第近玉山营,假子守信为玉山军使,数往省之。或告复恭与守信谋反,乙酉,上御安喜门,陈兵自卫,命天威都将李顺节、神策军使李守节将兵攻其第。张绾帅家众拒战,守信引兵助之,顺节等不能克。丙戌,禁兵守含光门,俟其开,欲出掠两市,遇刘崇望,立马谕之曰:“天子亲在街东督战,汝曹皆宿卫之士,当于楼前杀贼立功,勿贪小利,自取恶名。”众皆曰:“诺。”遂从崇望而东。守信之众望见兵来,遂溃走。守信与复恭挈其族自通化门出,趣兴元,永安都头权安追之,擒张绾,斩之。复恭至兴元,杨守亮、杨守忠、杨守贞及绵州刺史杨守厚同举兵拒朝廷,以讨李顺节为名。守厚,亦复恭假子也。
李克用攻王镕,大破镇兵于龙尾岗,斩获万计,遂拔临城,攻元氏、柏乡;李匡威引幽州兵救之。克用大掠而还,军于邢州。
十一月,曹州都将郭铢杀刺史郭词,降于硃全忠。
泰宁节度使硃瑾将万馀人攻单州。
乙丑,时溥将刘知俊帅众二千降于硃全忠。知俊,沛人,徐之骁将也。溥军自是不振。全忠以知俊为左右开道指挥使。
辛未,寿州将刘弘鄂恶孙儒残暴,举州降硃全忠。
十二月,乙酉,汴将丁会、张归霸与硃瑾战于金乡,大破之,杀获殆尽,瑾单骑走免。
天威都将李顺节恃恩骄横,出入常以兵自随。两军中尉刘景宣、西门君遂恶之,白上,恐其作乱。戊子,二人以诏召顺节,顺节入至银台门,二人邀顺节于仗舍坐语,供奉官似先知自后斩其首,从者大噪而出。于是天威、捧日、登封三都大掠永宁坊,至暮乃定,百官表贺。
孙儒焚掠苏、常,引兵逼宣州,钱镠复遣兵据苏州。儒屡破杨行密之兵,旌旗辎重亘百馀里。行密求救于钱镠,镠以兵食助之。
以顾彦晖为东川节度使,遣中使宋道弼赐旌节。杨守亮使杨守厚囚道弼,夺其旌节,发兵攻梓州。癸卯,彦晖求救于王建;甲辰,建遣其将华洪、李简、王宗侃、王宗弼救东川。建密谓诸将曰:“尔等破贼,彦晖必犒师,汝曹于行营报宴,因而执之,无烦再举。”宗侃破守厚七砦,守厚走归绵州。彦晖具犒礼,诸将报宴,宗弼以建谋告之,彦晖乃以疾辞。
初,李茂贞养子继臻据金州,均州刺史冯行袭攻下之,诏以行袭为昭信防御使,治金州。杨守亮欲自金、商袭京师,行袭逆击,大破之。
是岁,赐泾原军号曰彰义,增领渭、武二州。福建观察使陈岩疾病,遣使以书召泉州刺史王潮,欲授以军政,未至而岩卒。岩妻弟都将范晖讽将士推己为留后,发兵拒潮。
●卷第二百五十九
【唐纪七十五】 起玄黓困敦,尽阏逢摄提格,凡三年。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上之中景福元年(壬子,公元八九二年)
春,正月,丙寅,赦天下,改元。
凤翔李茂贞、静难王行瑜、镇国韩建、同州王行约、秦州李茂庄五节度使上言:杨守亮容匿叛臣复恭,请出军讨之,乞加茂贞山南西道诏讨使。朝议以茂贞得山南,不可复制,下诏和解之,皆不听。
王镕、李匡威合兵十余万攻尧山,李克用遣其将李嗣勋击之,大破幽、镇兵,斩获三万。
杨行密谓诸将曰:“孙儒之众十倍于我,吾战数不利,欲退保铜官,何如?”刘威、李神福曰:“儒扫地远来,利在速战。宜屯据险要,坚壁清野以老其师,时出轻骑抄其馈饷,夺其俘掠。彼前不得战,退无资粮,可坐擒也。”戴友规曰:“儒与我相持数年,胜负略相当。今悉众致死于我,我若望风弃城,正堕其计。淮南士民从公渡江及自儒来降者甚,公宜遣将先护送归淮南,使复生业,儒军闻淮南安堵,皆有思归之心,人心既摇,安得不败!”行密悦,从之。友规,庐州人也。
威戎节度使杨晟与杨守亮等约攻王建,二月,丁丑,晟出兵掠新繁、汉州之境,使其将吕尧将兵二千会杨守厚攻梓州;建遣行营都指挥使李简击尧,斩之。
戊寅,硃全忠出兵击硃瑄,遣其子友裕将兵前行,军于斗门。
李茂贞、王行瑜擅举兵击兴元。茂贞表求招讨使不已,遗杜让能、西门君遂书,陵蔑朝廷。上意不能容,御延英,召宰相、谏官议之。时宦官有阴与二镇相表里者,宰相相顾不敢言,上不悦。给事中牛徽曰:“先朝多难,茂贞诚有翼卫之功;诸杨阻兵,亟出攻讨,其志亦在疾恶,但不当不俟诏命耳。比闻兵过山南,杀伤至多。陛下倘不以招讨使授之,使用国法约束,则山南之民尽矣。”上曰:“此言是也。”乃以茂贞为山南西道招讨使。
甲申,硃全忠至卫南,硃瑄将步骑万人袭斗门,硃友裕弃营走,瑄据其营。全忠不知,乙酉,引兵趣斗门,至者皆为郓人所杀。全忠退军瓠河,丁亥,瑄击全忠,大破之,全忠走。张归厚于后力战,全忠仅免,副使李璠等皆死。
硃全忠奏贬河阳节度使赵克裕,以佑国节度使张全义兼河阳节度使。
孙儒围宣州。初,刘建锋为孙儒守常州,将兵从儒击杨行密,甘露镇使陈可言帅部兵千人据常州。行密将张训引兵奄至城下,可言仓猝出迎,训手刃杀之,遂取常州。行密别将又取润州。
硃全忠连年攻时溥,涂、泗、濠三州民不得耕获,衮、兗、河东兵救之,皆无功,复值水灾,人死者什六七。溥困甚,请和于全忠,全忠曰:“必移镇乃可。”溥许之。全忠乃奏请移溥它镇,仍命大臣镇徐州。诏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刘崇望同平章事,充感化节度使,以溥为太子太师。溥恐全忠诈而杀之,据城不奉诏,崇望及华阴而还。
忠义节度使赵德諲薨,子匡凝代之。
范晖骄侈失众心,王潮以从弟彦复为都统,弟审知为都监,将兵攻福州。民自请输米饷军,平湖洞及滨海蛮夷皆以兵船助之。
辛丑,王建遣族子嘉州刺史宗裕、雅州刺史王宗侃、威信都指挥使华洪、茂州刺史王宗瑶将兵五万攻彭州,杨晟逆战而败,宗裕等围之。杨守亮遣其将符昭救晟,径趋成都,营三学山。建亟召华洪还。洪疾驱而至,后军尚未集,以数百人夜去昭营数里,多击更鼓;昭以为蜀军大至,引兵宵遁。
三月,以户部尚书郑延昌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延昌,从谠之从兄弟也。
左神策勇胜三都都指挥使杨子实、子迁、子钊,皆守亮之假子也,自渠州引兵救杨晟,知守亮必败,壬子,帅其众二万降于王建。
李克用、王处存合兵攻王镕,癸丑,拔天长镇。戊午,镕与战于新市,大破之,杀获三万馀人;辛酉,克用退屯栾城。诏和解河东及镇、定、幽四镇。
杨晟遗杨守贞、杨守忠、杨守厚书,使攻东川以解彭州之围,守贞等从之。神策督将窦行实戍梓州,守厚密诱之为内应;守厚至涪城,行实事泄,顾彦晖斩之。守厚遁去。守贞、守忠军至,无所归,盘桓绵、剑间,王建遣其将吉谏袭守厚,破之。癸亥,西川将李简邀击守忠于钟阳,斩获三千馀人。夏,四月,简又破守厚于铜鉾,斩获三千馀人,降万五千人;守忠、守厚皆走。
乙酉,置武胜军于杭州,以钱镠为防御使。
天威军使贾德晟,以李顺节之死,颇怨愤,西门君遂恶之,奏而杀之。德晟麾下千馀骑奔凤翔,李茂贞由是益强。
李匡威出兵侵云、代,壬寅,李克用始引兵还。
时溥遣兵南侵,至楚州,杨行密将张训、李德诚败之于寿河,遂取楚州,执其刺史刘瓚。
五月,加邠宁节度使王行瑜兼中书令。
杨行密屡败孙儒兵,破其广德营,张训屯安吉,断其粮道。儒食尽,士卒大疫,遣其将刘建锋、马殷分兵掠诸县。六月,行密闻儒疾疟,戊寅,纵兵击之。会大雨、晦冥,儒军大败,安仁义破儒五十馀寨,田頵擒儒于陈,斩之,传首京师,儒众多降于行密。刘建锋、马殷收馀众七千,南走洪州,推建锋为帅,殷为先锋指挥使,以行军司马张佶为谋主,比至江西,众十馀万。
丁酉,杨行密帅众归扬州;秋,七月,丙辰,至广陵,表田頵守宣州,安仁义守润州。
先是,扬州富庶甲天下,时人称扬一、益二,及经秦、毕、孙、杨兵火之馀,江、淮之间,东西千里扫地尽矣。
王建围彭州,久不下,民皆窜匿山谷;诸寨日出俘掠,谓之“淘虏”,都将先择其善者,馀则士卒分之,以是为常。
有军士王先成者,新津人,本书生也,世乱,为兵,度诸将惟北寨王宗侃最贤,乃往说之曰:“彭州本西川之巡属也,陈、田召杨晟,割四州以授之,伪署观察使,与之共拒朝命。今陈、田已平而晟犹据之,州民皆知西川乃其大府而司徒乃其主也,故大军始至,民不入城而入同谷避之,以俟招安。今军至累月,未闻招安之命,军士复从而掠之,与盗贼无异,夺其资财,驱其畜产,分其老弱妇女以为奴婢,使父子兄弟流离愁怨;其在山中者暴露于暑雨,残伤于蛇虎,孤危饥渴,无所归诉。彼始以杨晟非其主而不从,今司徒不加存恤,彼更思杨氏矣。”宗侃恻然,不觉屡移其床前问之,先成曰:“又有甚于是者,今诸寨每旦出六七百人,入山淘虏,薄暮乃返,曾无守备之意,赖城中无人耳,万一有智者为之画策,使乘虚奔突,先伏精兵千人于门内,登城望淘虏者稍远,出弓弩手、砲手各百人,攻寨之一面,随以役卒五百,负薪土填壕为道,然后出精兵奋击,且焚其寨;又于三面城下各出耀兵,诸寨咸自备御,无暇相救,城中得以益兵继出,如此,能无败乎!”宗侃矍然曰:“此诚有之,将若之何?”
先成请条列为状以白王建,宗侃即命先成草之,大指言:“今所白之事,须四面通共,宗侃所司止于北面,或所白可从,乞以牙举施行。”事凡七条:“其一,乞招安山中百姓。其二,乞禁诸寨军士及子弟无得一人辄出淘虏,仍表诸寨之旁七里内听樵牧,敢越表者斩。其三,乞置招安寨,中容数千人,以处所招百姓,宗侃请选所部将校谨干者为招安将,使将三十人昼夜执兵巡卫。其四,招安之事须委一人总领,今榜帖既下,诸寨必各遣军士入山招安,百姓见之无不惊疑,如鼠见狸,谁肯来者!欲招之必有其术,愿降帖付宗侃专掌其事。其五,乞严勒四寨指挥使,悉索前日所虏彭州男女老幼集于营场,有父子、兄弟、夫妇自相认者即使相从,牒其人数,部送招安寨,有敢私匿一人者斩;仍乞勒府中诸营,亦令严索,有自军前先寄归者,量给资粮,悉部送归招安寨。其六,乞置九陇行县于招安寨中,以前南郑令王丕摄县令,设置曹局,抚理百姓,择其子弟之壮者,给帖使自入山招其亲戚;彼知司徒严禁侵掠,前日为军士所虏者,皆获安堵,必欢呼踊跃,相帅下山,如子归母,不日尽出。其七,彭州土地宜麻,百姓未入山时多沤藏者,宜令县令晓谕,各归田里,出所沤麻鬻之,以为资粮,必渐复业。”建得之大喜,即行之,悉如所申。
明日,榜帖至,威令赫然,无敢犯者。三日,山中民竞出,赴招安寨如归市,寨不能容,斥而广之;浸有市井,又出麻鬻之。民见村落无抄暴之患,稍稍辞县令,复故业。月馀,招安寨皆空。
己巳,李茂贞克凤州,感义节度使满存奔兴元。茂贞又取兴、洋二州,皆表其子弟镇之。
八月,以杨行密为淮南节度使、同平章事,以田頵知宣州留后,安仁义为润州刺史。
孙儒降兵多蔡人,行密选其尤勇健者五千人,厚其禀赐,以皁衣蒙甲,号“黑云都”,每战,使之先登陷陈,四邻畏之。
行密以用度不足,欲以茶盐易民布帛,掌书记舒城高勖曰:“兵火之馀,十室九空,又渔利以困之,将复离叛。不若悉我所有易邻道所无,足以给军;进贤守令劝课农桑,数年之间,仓库自实。”行密从之。田頵闻之曰:“贤者之言,其利远哉!”行密驰射武伎,皆非所长,而宽简有智略,善抚御将士,与同甘苦,推心待物,无所猜忌。尝早出,从者断马鞦,取其金,行密知而不问,它日,复早出如故,人服其度量。淮南被兵六年,士民转徙几尽;行密初至,赐与将吏,帛不过数尺,钱不过数百,而能以勤俭足用,非公宴,未尝举乐。招抚流散,轻徭薄敛,未及数年,公私富庶,几复承平之旧。
李克用北巡至天宁军,闻李匡威、赫连鐸将兵八万寇云州,遣其将李君庆发兵于晋阳。克用潜入新城,伏兵于神堆,擒吐谷浑逻骑三百;匡威等大惊。丙申,君庆以大军至,克用迁入云州。丁酉,出击匡威等,大破之。己亥,天威等烧营而遁;追至天成军,斩获不可胜计。
辛丑,李茂贞攻拔兴元,杨复恭、杨守亮、杨守信、杨守贞、杨守忠、满存奔阆州。茂贞表其子继密权知兴元府事。
九月,加荆南节度使成汭同平章事。
时溥迫监军奏称将士留己,冬,十月,复以溥为侍中、感化节度。硃全忠奏请追溥新命;诏谕解之。
初,邢、洺、磁州留后李存孝,与李存信俱为李克用假子,不相睦。存信有宠于克用,存孝在邢州,欲立大功以胜之,乃建议取镇冀;存信从中沮之,不时听许。及王镕围尧山,存孝救之,不克。克用以存信为蕃、马步都指挥使,与存孝共击之,二人互相猜忌,逗留不进;克用更遣李嗣勋等击破之。存信还,谮存孝无心击贼,疑与之有私约。存孝闻之,自以有功于克用,而信任顾不及存信,愤怨,且惧及祸,乃潜结王镕及硃全忠,上表以三州自归于朝廷,乞赐旌节及会诸道兵讨李克用;诏以存孝为邢、洺、磁节度使,不许会兵。
十一月,时溥濠州刺史张璲、泗州刺史张谏以州附于硃全忠。
乙未,硃全忠遣其子友裕将兵十万攻濮州,拔之,执其刺史邵伦,遂令友裕移兵击时溥。
孙儒将王坛陷婺州,刺史蒋环奔赵州。
庐州刺史蔡俦发杨行密祖父墓,与舒州刺史倪章连兵,遣使送印于硃全忠以求救。全忠恶其反覆,纳其印,不救,且牒报行密;行密谢之。行密遣行营都指挥使李神福将兵讨俦。
《宣明历》浸差,太子少詹事边冈造新历成,十二月,上之。命曰《景福崇玄历》。
壬午,王建遣其将华洪击杨守亮于阆州,破之。建遣节度押牙延陵郑顼使于硃全忠;全忠问剑阁,顼极言其险。全忠不信,顼曰:“苟不以闻,恐误公军机。”全忠大笑。
是岁,明州刺史钟文季卒,其将黄晟自称刺史。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上之中景福二年(癸丑,公元八九三年)
春,正月,时溥遣兵攻宿州,刺史郭言战死。
东川留后顾彦晖既与王建有隙,李茂贞欲抚之使从己,秦恢复更赐彦晖节;诏以彦晖为东川节度使,茂贞又奏遣知兴元府事李继密救梓州,未几,建遣兵败东川、凤翔之兵于利州,彦晖求和,请与茂贞绝。乃许之。
凤翔节度使李茂贞自请镇兴元,诏以茂贞为山南西道兼武定节度使,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徐彦若同平章事,充凤翔节度使,又割果、阆二州隶武定军。茂贞欲兼得凤翔,不奉诏。
二月,甲戌,加西川节度使王建同平章事。
李克用引兵围邢州,王镕遣牙将王藏海致书解之,克用怒,斩藏海,进兵击镕,败镇兵于平山,辛巳,攻天长镇,旬日不下。镕出兵三万救之,克用逆战于叱日岭下,大破之,斩首万馀级,馀众溃去。河东军无食。脯其尸而啖之。
时溥求救于硃瑾,硃全忠遣其将霍存将骑兵三千军曹州以备之。瑾将兵二万救徐州,存引兵赴之,与硃友裕合击徐、兗兵于石佛山下,大破之,瑾遁归兗州。辛卯,徐兵复出,存战死。
李克用进下井陉,李存孝将兵救王镕,遂入镇州,与镕计事,镕又乞师于硃全忠,全忠方与时溥相攻,不能救,但遗克用书,言“鄴下有十万精兵,抑而未进。”克用复书:“倘实屯军鄴下,颙望降临;必欲真决雌雄,愿角逐于常山之尾。”甲午,李匡威引兵救镕,败河东兵于元氏,克用引还邢州。镕犒匡威于藁城,辇金帛二十万以酬之。
硃友裕围彭城,时溥数出兵,友裕闭壁不战。硃瑾宵遁,友裕不追,都虞候硃友恭以书谮友裕于全忠。全忠怒,驿书下都指挥使庞师古,使代之将,且按其事。书误达于友裕,友裕大惧,以二千骑逃入山中,潜诣砀山,匿于伯父全昱之所。全忠夫人张氏闻之,使友裕单骑诣汴州见全忠,泣涕拜伏于庭;全忠命左右捽抑,将斩之,夫人趋就抱之,泣曰“汝舍兵众,束身归罪,无异志明矣。”全忠悟而舍之,使权知许州。友恭,寿春人李彦威也,幼为全忠家僮,全忠养以为子。张夫人,砀山人,多智略,全忠敬惮之,虽军府事,时与之谋议;或将兵出,中途,夫人以为不可,遣一介召之,全忠立为之返。
庞师古攻佛山寨,拨之,自是徐兵不敢出。
李匡威之救王镕也,将发幽州,家人会别,弟匡筹之妻美,匡威醉而淫之。二月,匡威自镇州还,至博野,匡筹据军府自称留后,以符追行营兵。匡威众溃归,但与亲近留深州,进退无所之,遣判官李抱真入奏,请归京师。京师屡更大乱,闻匡威来,坊市大恐,曰:“金头王来图社稷。”士民或窜匿山谷。王镕德其以己故致失地,迎归镇州,为筑第,父事之。
以渝州刺史柳玭为泸州刺史,柳氏自化绰以来,世以孝悌礼法为士大夫所宗。玼御史大夫,上欲以为相。宦官恶之,故久谪于外。玼戒其子弟曰:“凡门地高,可畏不可恃也。立身行己,一事有失,是得罪重于他人,死无以见先人于地下,此其所以可畏也。门高则骄心易生,族盛则为人所嫉;懿行实才,人未之信,小有玼,众皆指之。此其所以不可恃也。故膏梁子弟,学宜加勤,行宜加励,仅得比他人耳!”
王建屡请杀陈敬瑄、田令孜、朝廷不许。夏,四月,乙亥,建使人告敬瑄谋作乱,杀之新津。又告令孜通凤翔书,下狱死。建使节度判官冯涓草表奏之曰:“开匣出虎,孔宣父不责他人;当路斩蛇,孙叔敖盖非利己。专杀不行于阃外,先机恐失于彀中。”涓,宿之孙也。
汴军攻徐州,累月不克。通事官张涛以书白硃全忠云:“进军时日非良,故无功。”全忠以为然,敬翔曰:“今攻城累月,所费甚多,徐人已困,旦夕且下,使将士闻此言,则懈于攻取矣。”全忠乃焚其书。癸未,全忠自将如徐州;戊子,庞师古拨彭城,时溥举族登燕子楼自焚死。己丑,全忠入彭城,以宋州刺史张廷范知感化留后,奏乞朝廷除文臣为节度使。
李匡威在镇州,为王镕完城堑,缮甲兵,训士卒,视之如子,匡威以镕年少,且乐真定土风,潜谋夺之。李抱真自京师还,为之画策,阴以恩施悦其将士。王氏在镇久,镇人爱之,不徇匡威。匡威忌日,镕就第吊之。匡威素服衷甲,伏兵劫之,镕趋抱匡威曰:“镕为晋人所困,几亡矣,赖公以有今日;公欲得四州,此固镕之愿也,不若与公共归府,以位让公,则将土莫之拒矣。”匡威不以为然,与镕骈马,陈兵入府,会大风雷雨,屋瓦皆振。匡威入东偏门,镇之亲军闭之,有屠者墨君和自缺垣跃出,拳殴匡威甲士,挟镕于马上,负之登屋。镇人既得镕,攻匡威,杀之,并其族党。镕时年十七,体疏瘦,为君和所挟,颈痛头偏者累日。李匡筹奏镕杀其兄,请举兵复冤;诏不许。
幽州将刘仁恭将兵戍蔚州,过期未代,士卒思归。会李匡筹立,戍卒奉仁恭为帅,还攻幽州,至居庸关,为府兵所败。仁恭奔河东,李克用厚待之。
李神福围庐州;甲午,杨行密自将诣庐州,田頵自宣州引兵会之。初,蔡人张颢以骁勇事秦宗权,后从孙儒,儒败,归行密,行密厚待之,使将兵戍庐州。蔡俦叛,颢更为之用。及围急,颢逾城来降,行密以隶银枪都使袁稹。稹以颢反复,白行密,请杀之,行密恐稹不能容,置之亲军。稹,陈州人也。
王彦复、王审知攻福州,久不下。范晖求救于威胜节度使董昌,昌与陈岩婚姻,发温、台、婺州兵五千救之。彦复、审知以城坚,援兵且至,士卒死伤多,白王潮,欲罢兵更图后举,潮不许。请潮自临行营,潮报曰:“兵尽添兵,将尽添将,兵将俱尽,吾当自来。”彦复、审知惧,亲犯矢石急攻之。五月,城中食尽,晖知不能守,夜,以印授监军,弃城走,援兵亦还。庚子,彦复等入城。辛丑,晖亡抵沿海都,为将士所杀。潮入福州,自称留后,素服葬陈岩,以女妻其子延晦,厚抚其家。汀、建二州降,岭海间群盗二十馀辈皆降溃。
闰月,以武胜防御使钱镠为苏杭观察使。又以扈跸都头曹诚为黔中节度使,耀德都头李鋋为镇海节度使,宣威都头孙惟晟为荆南节度使,六月,以捧日都头陈珮为岭南东道节度使,并同平章事。时李茂贞跋扈,上以武臣难制,欲用诸王代之,占攵城等四人皆加恩,解兵柄,令赴镇。
李匡筹出兵攻王镕之乐寿、武强,以报杀匡威之耻。
秋,七月,王镕遣兵救邢州;李克用败之于平山,壬申,进击镇州。镕惧,请以兵粮二十万助攻邢州,克用许之。克用治兵于栾城,合镕兵三万进屯任县,李存信屯琉璃陂。
丁亥,杨行密克庐州,斩蔡俦。左右请发俦父母冢,行密曰:“俦以此得罪,吾何为效之!”
加天雄节度使李茂庄同平章事。
钱镠发民夫二十万及十三都军士筑杭州罗城,周七十里。
升州刺史张雄卒,冯弘鐸代之为刺史。
李茂贞恃功骄横,上表及遗杜让能书,辞语不逊。上怒,欲讨之,茂贞又上表,略曰:“陛下贵为万乘,不能庇元舅之一身;尊极九州,不能戮复恭之一竖。”又曰:“今朝廷但观强弱,不计是非。”又曰:“约衰残而行法,随盛壮以加恩;体物锱铢,看人衡纩。”又曰:“军情易变,戎马难羁,唯虑甸服生灵,因兹受祸,未审乘舆播越,自此何之!”上益怒,决讨茂贞,命杜让能专掌其事,让能谏曰:“陛下初临大宝,国步末夷,茂贞近在国门,臣愚以为未宜与之构怨,万一不克,悔之无及。”上曰:“王室日卑,号令不出国门,此乃志士愤痛之秋。药弗瞑眩,厥疾弗瘳。朕不能甘心为孱懦之主,愔愔度日,坐视陵夷。卿但为朕调兵食,朕自委诸王用兵,成败不以责卿!”让能曰:“陛下必欲行之,则中外大臣共宜协力以成圣志,不当独以任臣。”上曰:“卿位居元辅,与朕同休戚,无宜避事!”让能泣曰:“臣岂敢避事!况陛下所欲行者,宪宗之志也;顾时有所未可,势有所不能耳。但恐他日臣徒受晁错之诛,不能弭七国之祸也。敢不奉诏,以死继之!”上乃命让能留中书,计画调度,月馀不归。崔昭纬阴结邠、岐,为之耳目,让能朝发一言,二镇夕必知之。李茂贞使其党纠合市人数百千人,拥观军容使西门君遂马诉曰:“岐帅无罪,不宜致讨,使百姓涂炭。”君遂曰:“此宰相事,非吾所及。”市人又邀崔昭纬、郑延昌肩舆诉之,二相曰:“兹事主上专委杜太尉,吾曹不预知。”市人因乱投瓦石,二相下舆走匿民家,仅自免,丧堂印及朝服。上命捕其唱帅者诛之,用兵之意益坚。京师民或亡匿山谷,严刑所不能禁。八月,以嗣覃王嗣周为京西招讨使,神策大将军李钅岁副之。
丙辰,杨行密遣田頵将宣州兵二万攻歙州;歙州刺史裴枢城守,久不下。时诸将为刺史者多贪暴,独池州团练使陶雅宽厚得民,歙人曰:“得陶雅为刺史,请听命。”行密即以雅为歙州刺史,歙人纳之。雅尽礼见枢,送之还朝。枢,遵庆之曾孙也。
硃全忠命庞师古移兵攻兗州,与硃瑾战,屡破之。
九月,丁卯,以钱镠为镇海节度使。
李存孝夜犯李存信营,虏奉诚军使孙考老。李克用自引兵攻邢州,掘堑筑垒环之。存孝时出兵突击,堑垒不能成。河东牙将袁奉韬密使人谓存孝曰:“大王惟俟堑成即归晋阳,尚书所惮者独大王耳,诸将非尚书敌也。大王若归,咫尺之堑,安能沮尚书之锋锐邪!”存孝以为然,按兵不出。旬日,堑垒成,飞走不能越,存孝由是遂穷。汴将邓季筠从克用攻邢州,轻骑逃归。硃全忠大喜,使将亲军。
乙亥,覃王嗣周帅禁军三万送凤翔节度使徐彦若赴镇,军于兴平。李茂贞、王行瑜合兵近六万,军于盩厔以拒之。禁军皆新募市井少年,茂贞、行瑜所将皆边兵百战之馀,壬午,茂贞等进逼兴平,禁军皆望风逃溃,茂贞等乘胜进攻三桥,京城大震,士民奔散,市人复守阙请诛首议用兵者。崔昭纬心害太尉、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杜让能,密遗茂贞书曰:“用兵非主上意,皆出于杜太尉耳。”甲申,茂贞陈于临皋驿,表让能罪,请诛之。让能言于上曰:“臣固先言之矣,请以臣为解。”上涕下不自禁,曰:“与卿诀矣!”是日,贬让能梧州刺史,制辞略曰:“弃卿士之臧谋,构籓垣之深衅,咨询之际,证执弥坚。”又流观军容使西门君遂于儋州,内枢密使李周潼于崖州,段诩于欢州。乙酉,上御安福门,斩君遂、周潼、诩,再贬让能雷州司户。遣使谓茂贞曰:“惑朕举兵者,三人也,非让能之罪。”以内侍骆全瓘、刘景宣为左右军中尉。
壬辰,以东都留守韦昭度为司徒、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御史中丞崔胤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胤,慎由之子也,外宽弘而内巧险,与崔昭纬深相结,故得为相。季父安潜谓所亲曰:“吾父兄刻苦以立门户,终为缁郎所坏!”缁郎,胤小字也。
李茂贞勒兵不解,请诛杜让能然后还镇,崔昭纬复从而挤之。冬,十月,赐让能及其弟户部侍郎弘徽自尽。复下诏布告中外,称“让能举枉错直,爱憎系于一时;鬻狱卖官,聚敛逾于巨万。”自是朝廷动息皆禀于邠、岐,南、北司往往依附二镇以邀恩泽。有崔鋋、王超者,为二镇判官,凡天子有所可否,其不逞者,辄诉于鋋、超,二人则教茂贞、行瑜上章论之,朝廷少有依违,其辞语已不逊。制复以茂贞为凤翔节度使兼山南西道节度使、守中书令,于是茂贞尽有凤翔、兴元、洋、陇秦等十五州之地。以徐彦若为御史大夫。
戊戌,以泉州刺史王潮为福建观察使。
舒州刺史倪章弃城走,杨行密以李神福为舒州刺史。
邠宁节度使、守侍中兼中书令王行瑜求为尚书令;韦昭度密奏:“太宗以尚书令执政,遂登大位,自是不以授人臣。惟郭子仪以大功拜尚书令,终身避让。行瑜安可轻议!”十一月,以行瑜为太师,赐号尚父,仍赐铁券。
十二月,硃全忠请徙盐铁于汴州以便供军;崔昭纬为全忠新破徐、郓,兵力倍增,若更判盐铁,不可复制,乃赐诏开谕之。
汴将葛从周攻齐州刺史硃威,硃瑄、硃瑾引兵救之。
初,武安节度使周岳杀闵勖,据潭州,邵州刺史邓处讷闻而哭之,诸将入吊,处讷曰:“吾与公等咸受仆射大恩,今周岳无状杀之,吾欲与公等竭一州之力,为仆射报仇,可乎?”皆曰:“善!”于是训卒厉兵,八年,乃结朗州刺史雷满共攻潭州,克之,斩岳,自称留后。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上之中乾宁元年(甲寅,公元八九四年)
春,正月,乙丑朔,赦天下,改元。李茂贞入朝,大陈兵自卫,数日归镇。
以李匡筹为卢龙节度使。
二月,硃全忠自将击硃瑄,军于鱼山。瑄与瑾合兵攻之,兗、郓兵大败,死者万馀人。
以右散骑常侍郑綮为礼部侍郎、同平章事。綮好诙谐,多为歇后诗,讥嘲时事;上以为有所蕴,手注班簿,命以为相,闻者大惊。堂吏往告之,綮笑曰:“诸君大误,使天下更无人,未至郑綮!”史曰:“特出圣意。”綮曰:“果如是,奈人笑何!”既而贺客至,綮搔首言曰:“歇后郑五作宰相,时事可知矣!”累让不获,乃视事。
以邵州刺史邓处讷为武安节度使。
彰义节度使张钧薨,表其兄鐇为留后。
三月,黄州刺史吴讨举州降杨行密。
邢州城中食尽,甲申,李存孝登城谓李克用曰:“儿蒙王恩得富贵,苟非困于谗慝,安肯舍父子而从仇雠乎!愿一见王,死不恨!”克用使刘夫人视之。夫人引存孝出见克用,存孝泥首谢罪曰:“儿粗立微劳,存信逼儿,失图至此!”克用叱之曰:“汝遗硃全忠、王镕书,毁我万端,亦存信教汝乎!”囚之,归于晋阳,车裂于牙门。存孝骁勇,克用军中皆莫及;常将骑兵为先锋,所向无敌,身被重铠,腰弓髀槊,独舞铁楇陷陈,万人辟易。每以二马自随,马稍乏,就阵中易之,出入如飞。克用惜其才,意临刑诸将必为之请,因而释之。既而诸将疾其能,竟无一人言者。既死,克用为之不视事者旬日,私恨诸将,而于李存信竟无所谴。又有薛阿檀者,其勇与存孝相侔,诸将疾之,常不得志,密与存孝通;存孝诛,恐事泄,遂自杀。自是克用兵势浸弱,而硃全忠独盛矣。克用表马师素为邢洺节度使。
硃全忠遣军将张从晦慰抚寿州。从晦陵侮刺史江彦温而与诸将夜饮;彦温疑其谋己,明日,尽杀在席诸将,以书谢全忠而自杀。军中推其子从顼知军州事,全忠为之腰斩从晦。
五月,加镇海节度使钱镠同平章事。
刘建锋、马殷引兵至澧陵,邓处讷遣邵州指挥使蒋勋、邓继崇将步骑三千守龙回关。殷先至关下,遣使诣勋,勋等以牛酒犒师。殷使说勋曰:“刘骧智勇兼人,术家言当兴翼、轸间。今将十万众,精锐无敌,而君以乡兵数千拒之,难矣。不如先下之,取富贵,还乡里,不亦善乎!”勋等然之,谓众曰:“东军许吾属还。”士卒皆欢呼,弃旗帜铠仗遁去。建锋令前锋衣其甲,张其旗,趋潭州。潭人以为邵州兵还,不为备。建锋入径入府,处讷方宴,擒斩之。戊辰,建锋潭州,自称留后。
王建攻彭州,城中人相食,彭州内外都指挥使赵章出降。王先成请筑龙尾道,属于女墙。丙子,西川兵登城,杨晟犹帅众力战,刀子都虞候王茂权斩之。获彭州马步使安师建,建欲使为将,师建泣谢曰:“师建誓与杨司徒同生死,不忍复戴日月,惟速死为惠。”再三谕之,不从,乃杀之,礼葬而祭之。更赵章姓名曰王宗勉,王茂权名曰宗训,又更王钊名曰宗谨,李绾姓曰王宗勉,王茂权名曰宗训,又更王钊名曰宗谨,李绾姓名曰王宗绾。
辛卯,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延昌罢为右仆射。
硃瑄、硃瑾求救于河东,李克用遣骑将安福顺及弟福庆、福迁督精骑五百假道于魏,渡河应之。
武昌节度使杜洪攻黄州,杨行密遣行营都指挥使硃延寿等救之。
六月,甲午,以宋州刺史张廷范为武宁节度使,从硃全忠之请也。
蕲州刺史冯敬章邀击淮南军,硃延寿攻蕲州,不克。
戊午,以翰林学士承旨、礼部尚书李溪同平章事;方宣制,水部郎中知制诰刘崇鲁出班掠麻恸哭。上召崇鲁,问其故,对言:“溪奸邪,依附杨复恭、西门君遂,得在翰林,无相业,恐危社稷。”溪竟罢为太子少傅。溪,鄜之孙也。上师溪为文,崔昭纬恐溪为相,分己权,故使崇鲁沮之。溪十表自讼,丑诋崇鲁父符“受赃枉法,事觉自杀;弟崇望与杨复恭深交,崇鲁庭拜田令孜,为硃玫作劝进表,乃云臣交结内臣,何异抱赃唱贼!且故事,絁巾惨带,不入禁庭。臣果不才,崇鲁自应上章论列,岂于正殿恸哭!为国不祥,无人臣礼,乞正其罪。”诏停崇鲁见任。溪犹上表不已,乞行诛窜,表数千言,诟詈无所不至。
李克用大破吐谷浑,杀赫连鐸,擒白义诚。
秋,七月,李茂贞遣兵攻阆州,拨之,杨复恭、杨守亮、杨守信帅其族党犯围走。
礼部侍郎、同平章事郑綮自以不合众望,累表避位,诏以太子少保致仕;以御史大夫徐彦若为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
绵州刺史杨守厚卒,其将常再荣举城降王建。
杨复恭、守亮、守信将自商山奔河东,至乾元,遇华州兵,获之。八月,韩建献于阙下,斩于独柳。李茂贞献复恭遗守亮书,诉致仕之由云:“承天门乃隋家旧业,大侄但积粟训兵,勿贡献。吾于荆榛中立寿王,才得尊位,废定策国老,有如此负心门生天子!”昭义节度使康君立诣晋阳谒李克用。己未,克用会诸将饮博,酒酣,克用语及李存孝,流涕不已。君立素与李存信善,一言忤旨。克用拨剑斫之,囚于马步司。九月,庚申朔,出之,君立已死。克用表云州刺史薛志诚为昭义留后。
冬,十月,丁酉,封皇子祤为棣王,禊为虔王,禋为沂王,祎为遂王。
刘仁恭数因盖寓献策于李克用,愿得兵万人取幽州。克用方攻邢州,分兵数千,欲纳仁恭于幽州,不克。李匡筹益骄,数侵河东之境。克用怒,十一月,大举兵攻匡筹,拨武州,进围新州。
以泾原留后张鐇为彰义节度使。
硃全忠遣使至泗州,使者陵慢刺史张谏,谏举州降杨行密。行密遣押牙唐令回持茶万馀斤如汴宋贸易,全忠执令回,尽取其茶。扬、汴始有隙。
十二月,李匡筹遣大将将步骑数万救新州,李克用选精兵逆战于段庄,大破之,斩首万馀级,生擒将校三百人,以练纟斥之,徇于城下。是夕,新州降。辛亥,进攻妫州。壬子,匡筹复发兵出居庸关,克用使精骑当其前以疲之,遣步将李存审自他道出其背夹击之,幽州兵大败,杀获万计。甲寅,李匡筹挈其族奔沧州,义昌节度使卢彦威利其辎重、妓妾,遣兵攻之于景城,杀之,尽俘其众。存审本姓苻,宛丘人,克用养以为子。丙辰,克用进军幽州,其大将请降。匡筹素暗懦,初据军府,兄匡威闻之,谓诸将曰:“兄失弟得,不出吾家,亦复何恨!但惜匡筹才短,不能保守,得及二年,幸矣。”
加匡国节度使王行约检校待中。
吴讨畏杜洪之逼,纳印请代于杨行密,行密以先锋指挥使瞿章权知黄州。
是岁,黄连洞蛮二万围汀州,福建观察使王潮遣其将李承勋将万人击之;蛮解去,承勋追击之,至浆水口,破之。闽地略定。潮遣僚佐巡州县,劝农桑,定租税,交好邻道,保境息民,闽人安之。
封州刺史刘廉卒,子隐居丧于贺江,士民百馀人谋乱,隐一夕尽诛之。岭南节度使刘崇龟召补右都押牙兼贺水镇使;未几,表为封州刺史。
义胜节度使董昌为政苛虐,于常赋之外,加敛数倍,以充贡献及中外馈遗,每旬发一纲,金万两,银五千鋋,越绫万五千匹,他物称是,用卒五百人,或遇雨雪风水违程,则皆死。责奉为天下最,由是朝廷以为忠,宠命相继,官至司徒、同平章事,爵陇西郡王。是建生祠于越州,制度悉如禹庙,命民间祷赛者,无得之禹庙,皆之生祠。昌求为越王,朝廷未之许,昌不悦曰:“朝廷欲负我矣,我累年贡献无算而惜一越王邪!”有谄之者曰:“王为越王,曷若为越帝。”于是民间讹言时世将变,竞相帅填门喧噪,请昌为帝。昌大喜,遣人谢之曰:“天时未至,时至我自为之。”其僚佐吴瑶、都虞候李畅之等皆劝成之,吏民献谣谶符瑞者不可胜纪,其始赏之以钱数百缗,既而献者日多,稍减至五百、三百而已,昌曰:“谶云‘兔子上金床’,此谓我也。我生太岁在卯,明年复在卯,二月卯日卯时,吾称帝之秋也。”
●卷第二百六十
【唐纪七十六】 起旃蒙单阏,尽柔兆执徐,凡二年。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上之下乾宁二年(乙卯,公元八九五年)
春,正月,辛酉,幽州军民数万以麾盖歌鼓迎李克用入府舍;克用命李存审、刘仁恭将兵略定巡属。
癸未,硃全忠遣其将硃友恭围兗州,硃瑄自郓以兵粮救之,友恭设伏,败之于高梧,尽夺其饷,擒河东将安福顺、安福庆。
己已,以给事中陆希声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希声,元方五世孙也。
壬申,护国节度使王重盈薨,军中请以重荣子行军司马珂知留后事。珂,重盈兄重简之子也,重荣养以为子。
杨行密表硃全忠罪恶,请会易定、兗、郓、河东兵讨之。
董昌将称帝,集将佐议之。节度副使黄碣曰:“今唐室虽微,天人未厌。齐桓、晋文皆翼戴周室以成霸业。大王兴于畎亩,受朝廷厚恩,位至将相,富贵极矣,奈何一旦忽为族灭之计乎!碣宁死为忠臣,不生为叛逆!”昌怒,以为惑众,斩之,投其首于厕中,骂之曰:“奴贼负我!好圣明时三公不能待,而先求死也!”并杀其家八十口,同坎瘗之。又问会稽令吴镣,对曰:“大王不为真诸侯以传子孙,乃欲假天子以取灭亡邪!”昌亦族诛之。又谓山阴令张逊曰:“汝有能政,吾深知之,俟吾为帝,命汝知御史台。”逊曰:“大王起石镜镇,建节浙东,荣贵近二十年,何苦效李锜、刘辟之所为乎!浙东僻处海隅,巡属虽有六州,大王若称帝,彼必不从,徒守孤城,为天下笑耳!”昌又杀之,谓人曰:“无此三人者,则人莫我违矣!”二月,辛卯,昌被兗冕登子城门楼,即皇帝位。悉陈瑞物于庭以示众。先是,咸通末,吴、越间讹言山中有大鸟,四目三足,声云“罗平天册”,见者有殃,民间多画像以祀之。及昌僭号,曰:“此吾鸑鷟也。”乃自称大越罗平国,改元顺天,署城楼曰天册之楼,令群下谓己曰:“圣人”。以前杭州刺史李邈、前婺州刺史蒋瑰、两浙盐铁副使杜郢、前屯田郎中李瑜为相。又以吴瑶等皆为翰林学士、李畅之等皆为大将军。昌移书钱镠,告以权即罗平国位,以镠为两浙都指挥使。镠遗昌书曰:“与其闭门作天子,与九族、百姓俱陷涂炭,岂若开门作节度使,终身富贵邪!及今悛悔,尚可及也!”昌不听,镠乃将兵三万诣越州城下,至迎恩门见昌,再拜言曰:“大王位兼将相,奈何舍安就危!镠将兵此来,以俟大王改过耳。若天子命将出师,纵大王不自惜,乡里士民何罪,随大王族灭乎!”昌惧,致犒军钱二百万,执首谋者吴瑶及巫觋数人送于镠,且请待罪天子。镠引兵还,以状闻。
王重盈之子保义节度使珙、晋州刺史瑶举兵击王珂,表言珂非王氏子。与硃全忠书,言“珂本吾家苍头,不应为嗣。”珂上表自陈,且求援于李克用。上遣中使谕解之。
上重李溪文学,乙未,复以溪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
己酉,硃全忠军于单父,为硃友恭声援。
李克用表刘仁恭为卢龙留后,留兵戍之;壬子,还晋阳。
妫州人高思继兄弟,在武干,为燕人所服,克用皆以为都将,分掌幽州兵;部下士卒,皆山北之豪也,仁恭惮之。久之,河东兵戍幽州者暴横,思继兄弟以法裁之,所诛杀甚多。克用怒,以让仁恭,仁恭诉称高氏兄弟所为,克用俱杀之。仁恭欲收燕人心,复引其诸子置帐下,厚抚之。
崔昭纬与李茂贞、王行瑜深相结,得天子过失,朝廷机事,悉以告之。邠宁节度副使崔鋋,昭纬之族也,李溪再入相,昭纬使鋋告行瑜曰:“向者尚书令之命已行矣,而韦昭度沮之,今又引李溪为同列,相与荧惑圣听,恐复有杜太慰之事。”行瑜乃与茂贞表称溪奸邪,昭度无相业,宜罢居散秩。上报曰:“军旅之事,联则与籓镇图之;至于命相,当出朕怀。”行瑜等论列不已,三月,溪复罢为太子少师。
王珙、王瑶请朝廷命河中帅,诏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胤同平章事,充护国节度使;以户部侍郎、判户部王抟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王珂,李克用之婿也。克用表重荣有功于国,请赐其子珂节钺。王珙厚结王行瑜、李茂贞、韩建三帅,更上表称珂非王氏子,请以珂为陕州、珙为河中。上谕以先已允克用之秦,不许。
加王镕兼侍中。
杨行密浮淮至泗州,防御使台濛盛饰供帐,行密不悦。既行,濛于卧内得补绽衣,驰使归之。行密笑曰:“吾少贫贱,不敢忘本。”濛甚惭。行密攻濠州,拨之,执刺史张璲。行密军士掠得徐州人李氏之子,生八年矣,行密养以为子,行密长子渥憎之;行密谓其将徐温曰:“此儿质状性识,颇异于人,吾度渥必不能容,今赐汝为子。”温名之曰知诰。知诰事温,勤孝过于诸子。尝得罪于温,温笞而逐之;及归,知诰迎拜于门。温问:“何故犹在此?”知诰泣对曰:“人子舍父母将何之!父怒而归母,人情之常也。”温以是益爱之,使掌家事,家人无违言。及长,喜书善射,识度英伟。行密常谓温曰:“知诰俊杰,诸将子皆不及也。”丁亥,行密围寿州。
上以郊畿多盗,至有逾垣入宫或侵犯陵寝者,欲令宗室诸王将兵巡警,又欲使之四方抚慰籓镇。南北司用事之臣恐其不利于己,交章论谏。上不得已,夏,四月,下诏悉罢之。
朝廷以董昌有贡输之勤,今日所为,类得心疾,诏释其罪,纵归田里。
户部侍郎、同平章事陆希声罢为太子少师。
杨行密围寿州,不克,将还;庚寅,其将硃延寿请试往更攻,一鼓拨之,执剌史江从勖。行密以延寿权知寿州团练使。未几,汴兵数万攻寿州,州中兵少,吏民忷惧。延寿制,军中每旗二十五骑。命黑云队长李厚将十旗击汴兵,不胜;延寿将斩之,厚称众寡不敌,愿益兵更往,不胜则死。都押牙汝阳柴再用亦为之请,乃益以五旗。厚殊死战,再用助之,延寿悉众乘之,汴兵败走。厚,蔡州人也。行密又遣兵袭涟水,拨之。
钱镠表董昌僭逆,不可赦,请以本道兵讨之。
太傅、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韦昭度以太保致仕。
戊戌,以刘建锋为武安节度使。建锋以马殷为内外马步军都指挥使。
杨行密遣使诣钱镠,言董昌已改过,宜释之;亦遣诣昌,使趣朝贡。
河东遣其将史俨、李承嗣以万骑驰入于郓,硃友恭退归于汴。五月,诏削董昌官爵,委钱镠讨之。
初,王行瑜求尚书令不获,由是怨朝廷。畿内有八镇兵,隶左右军。郃阳镇近华州,韩建求之;良原镇近邠州,王行瑜求之。宦官曰:“此天子禁军,何可得也!”王珂、王珙争河中,行瑜、建及李茂贞皆为珙请,不能得,耻之。珙使人语三帅曰:“珂不受代而与河东昏姻,必为诸公不利,请讨之。”行瑜使其弟匡国节度使行约攻河中,珂求救于李克用。行瑜乃与茂贞、建各将精兵数千入朝,甲子,至京师,坊市民皆窜匿。上御安福门以待之,三帅盛陈甲兵,拜伏舞蹈于门下。上临轩,亲诘之曰:“卿辈不奏请俟报,辄称兵入京城,其志欲何为乎?若不能事朕,今日请避贤路!”行瑜、茂贞流汗不能言,独韩建粗述入朝之由。上与三帅宴,三帅奏称:“南、北司互有朋党,堕紊朝政。韦昭度讨西川失策,李溪作相,不合众心,请诛之。”上未之许。是日,行瑜等杀昭度、溪于都亭驿,又杀枢密使康尚弼及宦官数人。又言:“王珂、王珙嫡庶不分,请除王珙河中,徙王行约于陕,王珂于同州。”上皆许之。始,三帅谋废上,立吉王保;至是,闻李克用已起兵于河东,行瑜、茂贞各留兵二千人宿卫京师,与建皆辞还镇。贬户部尚书杨堪为雅州刺史。堪,虞卿之子,昭度之舅也。
初,崔胤除河中节度使,河东进奏官薛志勤扬言曰:“崔公虽重德,以之代王珂,不若光德刘公于我公厚也。”光德刘公者,太常卿刘崇望也。及三帅入朝,闻志勤之言,贬崇望昭州司马。李克用闻三镇兵犯阙,即日遣使十三辈发北部兵,期以来月渡河入关。
六月,庚寅,以钱镠为浙东招讨使;镠复发兵击董昌。
辛卯,以前均州刺史孔纬、绣州司户张浚并为太子宾客。壬辰,以纬为吏部尚书,复其阶爵;癸已,拜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以张浚为兵部尚书、诸道租庸使。时纬居华州,浚居长水,上以崔昭纬等外交籓镇,朋党相倾,思得骨鲠之士,故骤用纬、浚。纬以有疾,扶舆至京师,见上,涕泣固辞;上不许。
李克用大举蕃、汉兵南下,上表称王行瑜、李茂贞、韩建称兵犯阙,贼害大臣,请讨之,又移檄三镇,行瑜等大惧。克用军至绛州,刺史王瑶闭城拒之;克用进攻,旬日,拔之。斩瑶于军门,杀城中违拒者千馀人。秋,七月,丙辰朔,克用至河中,王珂迎谒于路。
匡国节度使王行约败于朝邑,戊午,行约弃同州走,己未,至京师。行约弟行实时为左军指挥使,帅众与行约大掠西市。行实奏称同华已没,沙陀将至,请车驾幸邠州。庚申,枢密使骆全瓘奏请车驾幸凤翔。上曰:“朕得克用表,尚驻军河中。就使沙陀至此,朕自有以枝梧,卿等但各抚本军,勿令摇动。”
右军指挥使李继鹏,茂贞假子也,本姓名阎珪,与骆全瓘谋劫上幸凤翔。中尉刘景宣与王行实知之,欲劫上幸邠州。孔纬面折景宣,以为不可轻离宫阙。向晚,继鹏连奏请车驾出幸,于是王行约引左军攻右军,于楼前侍卫。继鹏复纵火焚宫门,烟炎蔽天。时有盐州六都兵屯京师,素为两军所惮,上急召令入卫;既至,两军退走,各归邠州及凤翔。城中大乱,互相剽掠,上与诸王及亲近幸李筠营,护跸都头李居实帅众继至。
或传王行瑜、李茂贞欲自来迎车驾,上惧为所迫,辛酉,以筠、居实两都兵自卫,出启夏门,趣南山,宿莎城镇。士民追从车驾者数十万人,比至谷口,暍死者三之一,夜,复为盗所掠,哭声震山谷。时百官多扈从不及,户部尚书、判度支及盐铁转运使薛王知柔独先至,上命权知中书事及置顿使。
壬戌,李克用入同州。崔昭纬、徐彦若、王抟至莎城。甲子,上徙幸石门镇,命薛王知柔与知枢密院刘光裕还京城,制置守卫宫禁。丙寅,李克用遣节度判官王瑰奉表问起居。丁卯,上遣内侍郗廷昱赍诏诣李克用军,令与王珂各发万骑同赴新平。又诏彰义节度使张鐇以泾原兵控扼凤翔。
李克用遣兵攻华州;韩建登城呼曰:“仆于李公未尝失礼,何为见攻?”克用使谓之曰:“公为人臣,逼逐天子,公为有礼,孰为无礼者乎!”会郗廷昱至,言李茂贞将兵三万至盩厔,王行瑜将兵至兴平,皆欲迎车驾,克用乃释华州之围,移兵营渭桥。
以薛王知柔为清海节度使、同平章事,仍权知京兆尹、判度支,充盐铁转运使,俟反正日赴镇。
上在南山旬馀,士民从车驾避乱者日相惊曰:“邠、岐兵至矣!”上遣延王戒丕诣河中,趣李克用令进兵。壬午,克用发河中。八月,上遣供奉官张承业诣克用军。承业,同州人,屡奉使于克用,因留监其军。己丑,克用进军渭桥,遣其将李存贞为前锋;辛卯,拨永寿,又遣史俨将三千骑诣石门侍卫。癸已,遣李存信、李存审会保大节度使李思孝攻王行瑜黎园寨,擒其将王令陶等,献于行在。思孝本姓拓跋,思恭之弟也。李茂贞惧,斩李继鹏,传首行在,上表请罪,且遣使求和于克用。上复遣延王戒丕、丹王允谕克用,令且赦茂贞,并力讨行瑜,俟其殄平,当更与卿议之。且命二王拜克用为兄。
以前河中节度使崔胤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戊戌,削夺王行瑜官爵。癸卯,以李克用为邠宁四面行营都招讨使,保大节度使李思孝为北面招讨使,定难节度使李思谏为东面招讨使,彰义节度使张鐇为西面招讨使。克用遣其子存勖诣行在,年十一,上奇其状貌,抚之曰:“儿方为国之栋梁,它日宜尽忠于吾家。”克用表请上还京;上许之。令克用遣骑三千驻三桥为备御。辛亥,车驾还京师。壬子,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昭纬罢为右仆射。
以护国留后王珂、卢龙留后刘仁恭各为本镇节度使。
时宫室焚毁,未暇完葺,上寓居尚书省,百官往往无袍笏仆马。以李克用为行营都统。
九月,癸亥,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孔纬薨。
辛未,硃全忠自将击硃瑄,战于梁山;瑄败走还郓。
李克用急攻梨园,王行瑜求救于李茂贞,茂贞遣兵万人屯龙泉镇,自将兵三万屯咸阳之旁。克用请诏茂贞归镇,仍削夺其官爵,欲分兵讨之。上以茂贞自诛继鹏,前已赦宥,不可复削夺诛讨,但诏归镇,仍令克用与之和解。以昭义节度使李罕之检校侍中,充邠宁四面行营副都统。史俨败邠宁兵于云阳,擒云阳镇使王令诲等,献之。
王建遣简州刺史王宗瑶等将兵赴难;甲戌,军于绵州。
董昌求救于杨行密,行密遣泗州防御使台濛攻苏州以救之,且表昌引咎,愿修职贡,请复官爵。又遗钱镠书,称:“昌狂疾自立,已畏兵谏,执送同恶。不当复伐之。”
冬,十月,丙戌,河东将李存贞败邠宁军于梨园北,杀千馀人。自是梨园闭壁不敢出。
贬右仆射崔昭纬为梧州司马。
魏国夫人陈氏,才色冠后宫;戊子,上以赐李克用。克用令李罕之、李存信等急攻梨园;城中食尽,弃城走。罕之等邀击之,所杀万馀人,克梨园等三寨,获王行瑜子知进及大将李元福等;克用进屯梨园。庚寅,王行约、王行实烧宁州遁去。克用奏请以匡国节度使苏文建为静难节度使,趣令赴镇,且理宁州,招抚降人。
上迁居大内。
硃全忠遣都将葛从周击兗州,自以大军继之。癸卯,围兗州。
杨行密遣宁国节度使田頵、润州团练使安仁义攻杭州镇戍以救董昌,昌使湖州将徐淑会淮南将魏约共围嘉兴。钱镠遣武勇都指挥使顾全武救嘉兴,破乌墩、光福二寨。淮南将柯厚破苏州水栅。全武,馀姚人也。
义武节度使王处存薨,军中推其子节度副使郜为留后。
以京兆尹武邑孙亻屋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王行瑜以精甲五千守龙泉寨,李克用攻之。李茂贞以兵五千救之,营于镇西。李罕之击凤翔兵,走之,十一月,丁巳,拨龙泉寨。行瑜走入邠州,遣使请降于克用。
齐州刺史硃琼举州降于硃全忠。琼,瑾之从父兄也。
衢州刺史陈儒卒,弟岌代之。
李克用引兵逼邠州,王行瑜登城,号哭谓克用曰:“行瑜无罪,迫胁乘舆,皆李茂贞及李继鹏所为。请移兵问凤翔,行瑜愿束身归朝。”克用曰:“王尚父何恭之甚!仆受诏讨三贼臣,公预其一,束身归朝,非仆所得专也。”丁卯,行瑜挈族弃城走。克用入邠州,封府库,抚居人,命指挥使高爽权巡抚军城,奏趣苏文建赴镇。行瑜走至庆州境,部下斩行瑜,传首。
硃瑄遣其将贺瑰、柳存及河东将何怀宝将兵万馀人袭曹州,以解兗州之围。瑰,濮阳人也。丁卯,全忠自中都引兵夜追之,比明,至巨野南,及之,屠杀殆尽,生擒瑰存、怀宝,俘士卒三千馀人,是日晡后,大风沙尘晦冥,全忠曰:“此杀人未足耳!”下令所得之俘尽杀之。庚午,缚瑰等徇于兗州城下,谓硃瑾曰:“卿兄已败,何不早降!”
丁丑,雅州刺史王宗侃攻拨利州,执刺史李继颙,斩之。
硃瑾伪遣使请降于硃全忠,全忠自就延寿门下与瑾语。瑾曰:“欲送符印,愿使兄琼来领之。”辛巳,全忠使琼往,瑾立马桥上,伏骁果董怀进于桥下,琼至,怀进突出,擒之以入,须臾,掷首城外。全忠乃引兵还,以琼弟玭为齐州防御使,杀柳存、何怀宝;闻贺瑰名,释而用之。
李克用旋军渭北。
加静难节度使苏文建同平章事。
蒋勋求为邵州刺史,刘建锋不许,勋乃与邓继崇起兵,连飞山、梅山蛮寇湘潭,据邵州,使其将申德昌屯定胜镇以扼潭人。
十二月,甲申,阆州防御使李继雍、蓬州刺史费存、渠州刺史陈璠各帅所部兵奔王建。
乙酉,李克用军于云阳。
王建奏:“东川节度使顾彦晖不发兵赴难,而掠夺辎重,遣泸州刺史马敬儒断峡路,请兴兵讨之。”戊子,华洪大破东川兵于楸林,俘斩数万,拔揪林寒。
乙未,进李克用爵晋王,加李罕之兼侍中,以河东大将盖寓领容管观察使;自馀克用将佐、子孙并进官爵。克用性严急,左右小有过辄死,无敢违忤;惟盖寓敏慧,能揣其意,婉辞裨益,无不从者。克用或以非罪怒将吏,寓必阳助之怒,克用常释之;有所谏诤,必征近事为喻;由是克用爱信之,境内无不依附,权与克用侔。朝廷及邻道遣使至河东,其赏赐赂遗,先入克用,次及寓家。硃全忠数遣数人间之,及扬言云盖寓已代克用,而克用待之益厚。
丙申,王建攻东川,别将王宗弼为东川兵所擒,顾彦晖畜以为子,戊戌,通州刺史李彦昭将所部兵二千降于建。
李克用遣掌书记李袭吉入谢恩,密言于上曰:“比年以来,关辅不宁,乘此胜势,遂取凤翔,一劳永逸,时不可失。臣屯军渭北,专俟进止。”上谋于贵近,或曰:“茂贞复灭,则沙陀大盛,朝廷危矣!”上乃赐克用诏,褒其忠款,而言:“不臣之状,行瑜为甚。自朕出幸以来,茂贞、韩建自知其罪,不忘国恩,职贡相继,且当休兵息民。”克用奉诏而止。既而私于诏使曰:“观朝廷之意,似疑克用有异心也。然不去茂贞,关中无安宁之日。”又诏免克用入朝,将佐或言:“今密迩阙庭,岂可不入见天子,!”克用犹豫未决,盖寓言于克用曰:“向者王行瑜辈纵兵狂悖,致銮舆播越,百姓奔散。今天子还未安席,人心尚危,大王若引兵渡渭,窃恐复惊骇都邑。人臣尽忠,在于勤王,不在入觐,愿熟图之!”克用笑曰:“盖寓尚不欲吾入朝,况天下之人乎!”乃表称:“臣总帅大军,不敢径入朝觐,且惧部落士卒侵扰渭北居人。”辛亥,引兵东归。表至京师,上下始安。诏赐河东士卒钱三十万缗。克用既去,李茂贞骄横如故,河西州县多为茂贞所据,以其将胡敬璋为河西节度使。
硃全忠之去兗州也,留葛从周将兵守之,硃瑾闭城不复出,从周将还,乃扬言“天平、河东救兵至,引兵西北邀之,”夜半,潜归故寨。瑾以从周精兵悉出,果出兵攻寨。从周突出奋击,杀千馀人,擒其都将孙汉筠而还。
加镇海节度使钱镠兼侍中。
彰义节度使张鐇薨,以其子琏权知留后。
硃瑄、硃瑾屡为硃全忠所攻,民失耕稼,财力俱弊。告急于河东,李克用遣大将史俨、李承嗣将数千骑假道于魏以救之。
安州防御使家晟与硃全忠亲吏蒋玄晖有隙,恐及祸,与指挥使刘士政、兵马监押陈可璠将兵三千袭桂州,杀经略使周元静而代之。晟醉侮可璠,可璠手刃之,推士政知军府事,可璠自为副使。诏即以士政为桂管经略使。玄晖,吴人也。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上之下乾宁三年(丙辰,公元八九六年)
春,正月,西川将王宗夔攻拔龙州,杀刺史田昉。丁已,刘建锋遣都指挥使马殷将兵讨蒋勋,攻定胜寨,破之。
辛未,安仁义以舟师至湖州,欲渡江应董昌,钱镠遣武勇都指挥使顾全武、都知兵马使许再思守西陵,仁义不能度。昌遣其将汤臼守石城,袁邠守馀姚。
闰月,克用遣蕃、汉都指挥使李存信将万骑假道于魏以救兗、郓,军于莘县。硃全忠使人谓罗弘信曰:“克用志吞河朔,师还之日,贵道可忧。”存信戢众不严,侵暴魏人。弘信怒,发兵三万夜袭之。存信军溃退。保洺州,丧士卒什二三,委弃资粮兵械万楼;史俨、李承嗣之军隔绝不得还。弘信自是与河东绝,专志于汴。金忠方图兗、郓,畏弘信议其后,弘信每有赠遗,全忠必对使者北向拜授之,曰:“六兄于予,倍年以长,固非诸邻之比。”弘信信之,全忠以是得专意东方。
丁亥,果州刺史张雄降于王建。
二月,戊辰,顾全武、许再思败汤臼于石城。上用杨行密之请,赦董昌,复其官爵;钱镠不从。以通王滋判侍卫诸将事。
硃全忠荐兵部尚书张浚,上欲复相之;李克用表请发兵击全忠,且言“浚朝为相,臣则夕至阙庭!”京师震惧,上下诏和解之。
三月,以天雄留后李继徽为节度使。
保大节度使李思孝表请致仁,荐弟思敬自代,诏以思孝为太师,致仕,思敬为保大留后。
硃全忠遣庞师古将兵伐郓州,败郓兵于马颊,遂抵其城下。
己酉,顾全武等攻馀姚,明州刺史黄晟遣兵助之;董昌遣其将徐章救馀姚,全武击擒之。
夏,四月,辛酉,河涨,将毁滑州城,硃全忠命决为二河,夹滑城而东,为害滋甚。
李克用击罗弘信,攻洹水,杀魏兵万馀,进攻魏州。
武安节度使刘建锋既得志,嗜酒,不亲政事。长直兵陈赡妻美,建锋私之。赡袖铁挝击杀建锋;诸将杀赡,迎行军司马张佶为留后。佶将入府,马忽踶啮,伤左髀。时马殷攻邵州未下,佶谢诸将曰:“马公勇而有谋,宽厚乐善,吾所不及,真乃主也。”乃以牒召之。殷犹豫未行,听直军将汝南姚彦章说殷曰:“公与刘龙骧、张司马,一体人也,今龙骧遇祸,司马伤髀,天命人望,舍公尚谁属哉!”殷乃使亲从都指挥使李琼留攻邵州,径诣长沙。
淮南兵与镇海兵战于皇天荡,镇海兵不利,杨行密遂围苏州。钱镠、钟传、杜洪畏杨行密之强,皆求援于硃全忠;全忠遣许州刺史硃友恭将兵万人渡淮,听以便宜从事。
董昌使人觇钱镠兵,有言其强盛者辄怒,斩之;言兵疲食尽,则赏之。戊寅,袁邠以馀姚降于镠;顾全武、许再思进兵至越州城下。五月,昌出战而败,婴城自守,全武等围之。昌始惧,去帝号,复称节度使。
马殷至长沙,张佶肩舆入府,坐受殷拜谒,已,乃命殷升听事,以留后让之,即趋下,帅将吏拜贺,复为行军司马,代殷将兵攻邵州。
癸未,苏州常熟镇使陆郢以州城应杨行密,虏刺史成及。行密阅及家所蓄,惟图书、药物,贤之,归,署行军司马。及拜且泣曰:“及百口在钱公所。失苏州不能死,敢求富贵!愿以一身易百口之死!”引佩刀欲自刺。行密遽执其手,止之,馆于府舍。其室中亦有兵仗,行密每单衣诣之,与之共饮膳,无所疑。钱镠闻苏州陷,急召顾全武,使趋西陵备行密,全武曰:“越州贼之根本,奈何垂克而弃之!请先取越州,后复苏州。”镠从之。
淮南将硃延寿奄至蕲州,围其城。大将贾公鐸方猎,不得还,伏兵林中,命勇士二人衣羊皮夜入延寿所掠羊群,潜入城,约夜半开门举火为应,复衣皮返命。公鐸如期引兵至城南,门中火举,力战,突围而入。延寿惊曰:“吾常恐其溃围而出,反溃围而入,如此,城安可猝拔!”乃白行密,求军中与公鐸有旧者持誓书金帛往说之,许以婚。寿州团练副使柴再用请行,临城与语,为陈利害。数日,公鐸及刺史冯敬章请降。以敬章为左都押牙,公鐸为右监门卫将军。延寿进拔光州,杀刺吏刘存。
丙戌,上遣中使诣梓州和解两川,王建虽奉诏还成都,然犹连兵未解。
崔昭纬复求救于硃全忠。戊子,遣中使赐昭纬死,行至荆南,追及,斩之,中外咸以为快。
荆南节度使成汭与其将许存溯江略地,尽取滨江州县。武泰节度使王建肇弃黔州,收馀众保丰都。存又引兵西取谕、涪二州,汭以其将赵武为黔中留后,存为万州刺史。汭知存不得志,使人诇之,曰:“存不治州事,日出蹴鞠。”汭曰:“存将逃,先匀足力也。”遣兵袭之,存弃城走;其众稍稍归之,屯于茅坝。赵武数攻丰都,王建肇不能守,与存皆降于王建,建忌存勇略,欲杀之,掌书记高烛曰:“公方总揽英雄以图霸业,彼穷来归我,奈向杀之!”建使戍蜀州,阴使知蜀州王宗绾察之。宗绾密言存忠勇廉厚,有良将才,建乃舍之,更其姓名臼王宗播,而宗绾竟不使宗播知其免己也。宗播元从也目官柳修业,每劝宗播慎静以免祸。其后宗播为建将,遇强敌诸将所惮者,以身先之。及有功,辄称病,不自伐,由是得以功名终。
甲午,夜,顾全武急攻越州,乙未旦,克其外郭,董昌犹据牙城拒之。戊戌,镠遣昌故将骆团绐昌云:“奉诏,令大王致仕归临安。”昌乃送牌印,出居清道坊。己亥,全武遣武勇都监使吴璋以舟载昌如杭州,至小江南,斩之,并其家三百馀人,宰相李邈、蒋瑰以下百馀人。昌在围城中,贪吝益甚,口率民间钱帛,减战士粮。及城破,库有金帛杂货五百间,仓有粮三百万斛。钱镠传昌首于京师,散金帛以赏将士,开仓以振贫乏。
李克用攻魏博,侵掠遍六州。硃全忠召葛从周于郓州,使将兵营洹水以救魏博,留庞师古攻郓州,六月,克用引兵击从周,汴人多凿坎于陈前,战方酣,克用之子铁林指挥使落落马遇坎而踬,汴人生擒之;克用自往救之。马亦踬,几为汴人所获;克用顾射汴将一人,毙之,乃得免。克用请修好以赎落落,全忠不许,以与罗弘信,使杀之。克用引军还。葛从周自洹水引兵济河,屯于杨刘,复击郓,及兗、郓、河东之兵战于故乐亭,破之,兗、郓属城皆为汴人所据,屡求救于李克用,克用发兵赴之,为罗弘信所拒,不得前,兗、郓由是不振。
初,李克用屯渭北,李茂贞、韩建惮之,事朝廷礼甚恭。克用去,二镇贡献渐疏,表章骄慢,上自石门还,于神策两军之外,更置军圣、捧宸、保宁、宣化等军,选补数万人,使诸王将之;嗣延王戒丕、嗣贾王嗣周又自募麾下数千人。茂贞以为欲讨己;语多怨望,嫌隙日构。茂贞亦勒兵扬言欲诣阙讼冤;京师士民争亡匿山谷。上命通王滋及嗣周、戒丕分将诸军以卫近畿,戒丕屯三桥。茂贞遂表言“延王无故称兵讨臣,臣今勒兵入朝请罪。”上遽遣使告急于河东。丙寅,茂贞引兵逼京畿,覃王与战于娄馆,官军败绩。秋,七月,茂贞进逼京师。延王戒丕曰:“今关中籓镇无可依者,不若自鄜州济河,幸太原,臣请先往告之。”辛卯,诏幸鄜州;壬辰,上出至渭北;韩建遣其子从允奉表请幸华州,上不许,以建为亦畿都指挥、安抚制置及开通四面道路、催促诸道纲运等使。而建奉表相继,上及从官亦惮远去,癸己,至富平,遣宣徽使元公讯召建,面议去留。甲午,建诣富平见上,顿首涕泣言:“方今籓臣跋扈者,非止茂贞。陛下若去宗庙园陵,远巡边鄙,臣恐车驾济河,无复还期。今华州兵力虽微,控带关辅,亦足自固。臣积聚训厉,十五年矣,西距长安不远,愿陛下临之,以图兴复。”上乃从之。乙未,宿下邽;丙申,至华州,以府署为行宫;建视事于龙兴寺。茂贞遂入长安,自中和以来所葺宫室、市肆,燔烧俱尽。
乙己,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胤同平章事,充武安节弃使。上以胤,崔昭纬之党也,故出之。
丙午,以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左丞陆扆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扆,陕人也。
水部郎中何迎表荐国子《毛诗》博士襄阳硃朴,才如谢安,道士许岩士亦荐朴有经济才。上连日召对,朴有口辩,上悦之,曰:“朕虽非太宗,得卿如魏征矣。”赐以金帛,并赐何迎。
以徐彦若为大明宫留守,兼京畿安抚制置等使。
杨行密表请上迁都江淮,王建请上幸成都。
宰相畏韩建,不敢专决政事。八月,丙辰,诏建关议朝政;建上表固辞,乃止。韩建移檄诸道,令共输资粮诣行在。李克用闻之,叹曰:“去岁从余言,岂有今日之患!”又曰:“韩建天下痴物,为贼臣弱帝室,是不为李茂贞所擒,则为硃全忠所虏耳!”因奏将与邻道发兵入援。
加钱镠兼中书令。
癸丑,以王建为凤翔西面行营招讨使。
甲寅,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王抟同平章事,充威胜节度使。
上愤天下之乱,思得奇杰之士不次用之。国子博士硃朴自言:“得为宰相,月馀可致太平。”上以为然。乙丑,以朴为左谏议大夫、同平章事。朴为人庸鄙迂僻,无它长。制出,中外大惊。丙寅,加韩建兼中书令。
九月,庚辰,升福建为威武军,以观察使王潮节度使。
以湖南留后马殷判湖南军府事。殷以高郁为谋主。郁,扬州人也。殷畏杨行密、成汭之强,议以金帛结之,高郁曰:“成汭不足畏也,行密公之仇。虽以万金赂之,安肯为吾援乎!不若上奉天子,下抚士民,训卒厉兵,以修霸业,则谁与为敌矣。”殷从之。
崔胤出镇湖南,韩建之志也。胤密求援于硃全忠,且教之营东都宫阙,表迎车驾,且全忠与河南尹张全义表请上廷都洛阳,全忠仍请以兵二万迎车驾,且言崔胤忠臣,不宜出外。韩建惧,复奏召胤为相,遣使谕全忠以且宜安静,全忠乃止。乙未,复以胤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崔远同平章事。远,珙弟玙之孙也。丁酉,贬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陆扆为硖州刺史。崔胤恨扆代己,诬扆,云党于李茂贞而贬之。
己亥,以硃朴兼判户部,凡军旅财赋之事,上一以委之。以孙偓为凤翔四面行营都统,又以前定难节度使李思谏为静难节度使,兼副都统。
以保大留后李思敬为节度使。河东将李存信攻临清,败汴将葛从周于宗城北,乘胜至魏州北门。
冬,十月,壬子,加孙偓行营节度、招讨、处置等使。丁已,以韩健权知京兆尹,兼把截使。戊午,李茂贞上表请罪,愿得自新,仍献助修宫室钱;韩建复佐佑之,竟不出师。
钱镠令两浙吏民上表,请以镠兼领浙东;朝廷不得已,复以王抟为吏部尚书、同平章事,以镠为镇海、威胜两军度使。丙子,更名威胜曰镇东军。
李克用自将攻魏州,败魏兵于白龙潭,追至观音门。硃全忠复遣葛从周救之,屯于洹水,全忠以大军继之。克用乃还。
加河中节度使王珂同平章事。
十一月,硃全忠还大梁,复遣葛从周东会庞师古,攻郓州。
湖州刺史李师悦求旌节,诏置忠国军于湖州,以师悦为节度使。赐告身旌节者未入境,戊子,师悦卒。杨行密表师悦子前绵州刺史彦徽知州事。
淮南将安仁义攻婺州。
十二月,东川兵焚掠汉、眉、资简之境。
清海节度使薛王知柔行至湖南,广州牙将卢琚、谭弘据境拒之,使弘守端州。弘结封州刺史刘隐,许妻以女。隐伪许之,托言亲迎,伏甲舟中,夜入端州,斩弘;遂袭广州,斩琚;具军容迎知柔入视事,知柔表隐为行军司马。
●卷第二百六十一
【唐纪七十七】 起强圉大荒落,尽屠维协洽,凡三年。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中之上乾宁四年(丁巳,公元八九七年)
春,正月,甲申,韩建奏:“防城将张行思等告睦、济、韶、通、彭、韩、仪、陈八王谋杀臣,劫车驾幸河中。”建恶诸王典兵,故使行思等告之。上大惊,召建谕之,建称疾不入。令诸王诣建自陈,建表称:“诸王忽诣臣理所,不测事端。臣详酌事体,不应与诸王相见。”又称:“诸王当自避嫌疑,不可轻为举措。陛下若以友爱含容,请依旧制,令归十六宅,妙选师傅,教以诗书,不令典兵预政。”且曰:“乞散彼乌合之兵,用光麟趾之化。”建虑上不从,仍引麾下精兵围行宫,表疏连上。上不得已,是夕,诏诸王所领军士并纵归田里,诸王勒归十六宅,其甲兵并委韩建收掌。建又奏:“陛下选贤任能,足清祸乱,何必别置殿后四军。纵有厚薄之恩,乖无偏无党之道。且所聚皆坊市无赖奸猾之徒,平居犹思祸变,临难必不为用,而使之张弓挟刃,密迩皇舆,臣窃寒心,乞皆罢。”遣诏亦从之。于是殿后四军二万馀人悉散,天子之亲军尽矣。捧日都头李筠,石门扈从功第一,建复奏斩于大云桥。建又奏:“玄宗之末,永王璘暂出江南,遽谋不轨。代宗时吐蕃入寇,光启中硃玫乱常,皆援立宗支以系人望。今诸王衔命四方者,乞皆召还。”又奏:“诸方士出入禁庭,眩惑圣听,宜皆禁止,无得入宫。”诏悉从之。建既幽诸王于别第,知上意不悦,乃奏请立德王为太子,欲以解之。丁亥,诏立德王祐为皇太子,仍更名裕。
庞师古、葛从周并兵攻郓州,硃瑄兵少食尽,不复出战,但引水为深壕以自固。辛卯,师古等营于水西南,命为俘梁。登已,潜决濠水。丙申,浮梁成,师古夜以中军先济。瑄闻之,弃城奔中都,葛从周逐之,野人执瑄及妻子以献。
己亥,罢孙亻屋凤翔四面行营节度等使,以副都统李思谏为宁塞节度使。钱镠使行军司马杜稜救婺州。安仁义移兵攻睦州,不克而还。
硃全忠入郓州,以庞师古为天平留后。硃瑾留大将康怀贞守兗州。与河东将史俨、李承嗣掠徐州之境给军食。全忠闻之,遣嵩从周将兵袭兗州。怀贞闻郓州已失守,汴兵奄至,遂降。二月,戊申,从周入兗州,获瑾妻子。硃瑾还,无所归,帅其众趋沂州,刺史尹处宾不纳,走保海州,为汴兵所逼,与史俨、李承嗣拥州民度淮,奔杨行密。行密逆之于高邮,表瑾领武宁节度使。全忠纳瑾之妻,引兵还,张夫人逆于封丘,全忠以得瑾妻告之。夫人请见之,瑾妻拜,夫人答拜,且泣曰:“兗、郓与司空同姓,约为兄弟,以小故恨望,起兵相攻,使吾姒辱于此。他日汴州失守,吾亦如吾姒之今日乎!”全忠乃送瑾妻于佛寺为尼,斩硃宣于汴桥。于是郓、齐、曹、棣、兗、沂、密、徐、宿、陈、许、郑、滑、濮皆入于全忠。惟王师范保淄青一道,亦服于全忠。李存信在魏州,闻兗、郓皆陷,引兵还。淮南旧善水战,不知骑射,及得河东、兗、郓兵,军声大振。史俨、李承嗣皆河东骁将,李克用深惜之,遣使间道诣杨行密请之。行密许之,亦遣使诣克用修好。
戊午,王建遣邛州刺史华洪、彭州刺史王宗祐将兵五万攻东川,以戎州刺史王宗谨为凤翔西面行营先锋使,败凤翔李继徽等于玄武。继徽本姓杨,名崇本,茂贞之假子也。
己未,赦天下。
上飨行庙。
庚申,王建以决云都知兵马使王宗侃为应援开峡都指挥使,将兵八千趋渝州;决胜都知兵马使王宗阮为开江防送进奉使,将兵七千趋沪州。辛未,宗侃取渝州,降刺史牟崇厚;癸酉,宗阮拔泸州,斩刺史马敬儒,峡路始通。凤翔将李继昭救梓州,留偏将守剑门,西川将王宗播击擒之。乙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孙亻屋罢守本官,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硃朴罢为秘书监。朴既秉政,所言皆不效,外议沸腾。太子詹事马道殷以天文,将作监许岩士以医得幸于上,韩建诬二人以罪而杀之,且言亻屋、朴与二人交通,故罢相。
诏以杨行密为江南诸道行营都统,以讨武昌节度使杜洪。
张佶克邵州,擒蒋勋。
三月,丙子,硃全忠表曹州刺史葛从周为泰宁留后,硃友裕为天平留后,庞师古为武宁留后。
保义节度使王珙攻护国节度使王珂,珂求援于李克用,珙求援于硃全忠。宣武将张存敬、杨师厚败河中兵于猗氏南。河东将李嗣昭败陕兵于猗氏,又败之于张店,遂解河中之围。师厚,斤沟人;嗣昭,克用弟克柔之假子也。更名感义军曰昭武,治利州,以前静难节度使苏文建为节度使。
夏,四月,以同州防御使李继瑭为匡国节度使。继瑭,茂贞之养子也。
以右谏议大夫李洵为两川宣谕使,和解王建及顾彦晖。
辛亥,钱镠遣顾全武等将兵三千自海道救嘉兴,己未,至城下,击淮南兵,大破之。
杜洪为杨行密所攻,求救于硃全忠。全忠遣其将聂金掠泗州,硃友恭攻黄州。行密遣右黑云都指挥使马珣等救黄州。黄州刺史瞿章闻友恭至,弃城,拥众南保武昌寨。
癸亥,两浙将顾全武等破淮南十八营,虏淮南将士魏约等三千人。淮南将田頵屯驿亭埭,两浙兵乘胜逐之。甲戌,頵自湖州奔还,两浙兵追败之,頵众死者千馀人。
韩建恶刑部尚书张祎等数人,皆诬奏,贬之。
五月,加奉国节度使崔洪同平章事。
辛巳,硃友恭为浮梁于樊港,进攻武昌寨,壬午,拔之,执瞿章,遂取黄州。马珣等皆败走。
丙戌,王建以节度副使张琳守成都,自将兵五万攻东川。更华洪姓名曰王宗涤。
六月,己酉,钱镠如越州,受镇东节钺。
李茂贞表:“王建攻东川,连兵累岁,不听诏命。”甲寅,贬建南州刺史。乙卯,加茂贞为西川节度使,以覃王嗣周为凤翔节度使。癸亥,王建克梓州南寨,执其将李继宁。丙寅,宣谕使李洵至梓州,己巳,见建于张杷砦,建指执旗者曰:“战士之情,不可夺也。”
覃王赴镇,李茂贞不受代,围覃王于奉天。置宁远军于容州,以李克用大将盖寓领节度使。
秋,七月,加荆南节度使成汭兼侍中。
韩建移书李茂贞,茂贞解奉天之围,覃王归华州。
以天雄节度使李继徽为静难节度使。
庚戌,钱镠还杭州,遣顾全武取苏州。乙未,拔松江。戊戌,拔无锡。辛丑,拔常熟、华亭。
初,李克用取幽州,表刘仁恭为节度使,留戍兵及腹心将十人典其机要,租赋供军之外,悉输晋阳。及上幸华州,克用征兵于仁恭,又遣成德节度使王镕、义武节度使王郜书,欲与之共定关中,奉天子还长安。仁恭辞以契丹入寇,须兵扞御,请俟虏退,然后承命。克用屡趣之,使者相继,数月,兵不出。克用移书责之,仁恭抵书于地,慢骂,囚其使者,欲杀河东戍将,戍将遁逃获免。克用大怒,八月,自将击仁恭。
上欲幸奉天亲讨李茂贞,令宰相议之。宰相切谏,乃止。
延王戒丕还自晋阳,韩建奏:“自陛下即位以来,与近辅交恶,皆因诸王典兵,凶徒乐祸,致銮舆不安。比者臣奏罢兵权,实虑不测之变。今闻延王、覃王尚苞阴计,愿陛下圣断不疑,制于未乱,则社稷之福。”上曰:“何至于是!”数日不报。建乃与知枢密刘季述矫制发兵围十六宅。诸王被发,或缘垣,或登屋,或升木,呼曰:“宅家救儿!”建拥通、沂、睦、济、韶、彭、韩、陈、覃、延、丹十一王至石堤谷,尽杀之,以谋反闻。
贬礼部尚书孙亻屋为南州司马。秘书监硃朴先贬夔州司马,再贬郴州司户。朴之为相,何迎骤迁至右谏议大夫,至是亦贬湖州司马。
钟传欲讨吉州刺史襄阳周琲,琲帅其众奔广陵。
王建与顾彦晖五十馀战,九月,癸酉朔,围梓州。蜀州刺史周德权言于建曰:“公与彦晖争东川三年,士卒疲于矢石,百姓困于输輓。东川群盗多据州县,彦晖懦而无谋,欲为偷安之计,皆啗以厚利,恃其救援,故坚守不下。今若遣人谕贼帅以祸福,来者赏之以官,不服者威之以兵,则彼之所恃,反为我用矣。”建从之,彦晖势益孤。德权,许州人也。
丁丑,李克用至安塞军,辛巳,攻之。幽州将单可及引骑兵至,克用方饮酒,前锋曰:“贼至矣。”克用醉,曰:“仁恭何在?”对曰:“但见可及辈。”克用瞋目曰:“可及辈何足为敌!”亟命击之。是日大雾,不辨人物,幽州将杨师侃伏兵于木瓜涧,河东兵大败,失亡太半。会大风雨震电,幽州兵解去。克用醒而后知败,责大将李存信等曰:“吾以醉废事,汝曹何不力争!”
湖州刺史李彦徽欲以州附于杨行密,其众不从。彦徽奔广陵,都指挥使沈攸以州归钱镠。
以彰义节度使张琏为凤翔西北行营招讨使,以讨李茂贞。
复以王建为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加义武节度使王郜同平章事。削夺新西川节度使李茂贞官爵,复姓名宋文通。
硃全忠既得兗、郓,甲兵益盛,乃大举击杨行密,遣庞师古以徐、宿、宋、滑之兵七万壁清口,将趣扬州,葛从周以兗、郓、曹、濮之兵壁安丰,将趋寿州,全忠自将顿宿州。淮南震恐。
匡国节度使李继瑭闻朝廷讨李茂贞而惧,韩建复从而摇之,继瑭奔凤翔。冬,十月,以建为镇国、匡国两军节度使。
壬子,知遂州侯绍帅众二万,乙卯,知合州王仁威帅众千人,戊午,凤翔将李继溥以援兵二千,皆降于王建。建攻梓州益急。庚申,顾彦晖聚其宗族及假子共饮,遣王宗弼自归于建。酒酣,命其假子瑶杀己及同饮者,然后自杀。建入梓州,城中兵尚七万人,建命王宗绾分兵徇昌、普等州,以王宗涤为东川留后。
刘仁恭奏称:“李克用无故称兵见讨,本道大破其党于木瓜涧,请自为统帅以讨克用。”诏不许。又遗硃全忠书。全忠奏加仁恭同平章事,朝廷从之。仁恭又遣使谢克用,陈去就不自安之意。克用复书略曰:“今公仗钅戊控兵,理民立法,擢士则欲其报德,选将则望彼酬恩。己尚不然,人何足信!仆料猜防出于骨肉,嫌忌生于屏帷,持干将而不敢授人,捧盟盘而何词著誓!”
甲子,立皇子祕为景王,祚为辉王,祺为祁王。
加彰义节度使张琏同平章事。
杨行密与硃瑾将兵三万拒汴军于楚州,别将张训自涟水引兵会之,行密以为前锋。庞师古营于清口,或曰:“营地汙下,不可久处。”不听。师古恃众轻敌,居常弈棋。硃瑾壅淮上流,欲灌之。或以告师古,师古以为惑众,斩之。十一月,癸酉,瑾与淮南将侯瓚将五千骑潜渡淮,用汴人旗帜,自北来趣其中军,张训逾栅而入。士卒苍黄拒战,淮水大至,汴军骇乱。行密引大军济淮,与瑾等夹攻之,汴军大败。斩师古及将士首万馀级,馀众皆溃。葛从周屯于寿州西北,寿州团练使硃延寿击破之,退屯濠州,闻师古败,奔还。行密、瑾、延寿乘胜追之,及于淠水。从周半济,淮南兵击之,杀溺殆尽,从周走免。遏后都指挥使牛存节弃马步斗,诸军稍得济淮,凡四日不食,会大雪,汴卒缘道冻馁死,还者不满千人。全忠闻败,亦奔还。行密遗全忠书曰:“庞师古、葛从周,非敌也,公宜来淮上决战。”行密大会诸将,谓行军副使李承嗣曰:“始吾欲先趣寿州,副使云不如先向清口。师古败,从周自走,今果如所料。”赏之钱万缗,表承嗣领镇海节度使。行密待承嗣及史俨甚厚,第舍、姬妾,咸选其尤者赐之,故二人为行密尽力,屡立功,竟卒于淮南。行密由是遂保据江、淮之间,全忠不能与之争。
戊寅,立淑妃何氏为皇后。后,东川人,生德王、辉王。
威武节度使王潮弟审知,为观察副使,有过,潮犹加捶挞,审知无怨色。潮寝疾,舍其子延兴、延虹、延丰、延休,命审知知军府事。十二月,丁未,潮薨。审知以让其兄泉州刺史审邽,审邽以审知有功,辞不受。审知自称福建留后,表于朝廷。
壬戌,王建自梓州还。戊辰,至成都。是岁,南诏骠信舜化有上皇帝书函及督爽牒中书木夹,年号中兴。朝廷欲以诏书报之。王建上言:“南诏小夷,不足辱诏书。臣在西南,彼必不敢犯塞。”从之。
黎、雅间有浅蛮曰刘王、郝王、杨王,各有部落,西川岁赐缯帛三千匹,使觇南诏,亦受南诏赂诇成都虚实。每节度使到官,三王帅酋长诣府,节度使自谓威德所致,表于朝廷。而三王阴与大将相表里,节度使或失大将心,则教诸蛮纷扰。先是节度使多文臣,不欲生事,故大将常籍此以邀姑息,而南诏亦凭之屡为边患。及王建镇西川,绝其旧赐,斩都押牙山行章以惩之。邛崃之南,不置鄣候,不戍一卒,蛮亦不敢侵盗。其后遣王宗播击南诏,三王漏泄军事,召而斩之。
右拾遗张道古上疏,称:“国家有五危、二乱。昔汉文帝即位未几,明习国家事。今陛下登极已十年,而曾不知为君驭臣之道。太宗内安中原,外开四夷,海表之国,莫不入臣。今先朝封域,日蹙几尽。臣虽微贱,窃伤陛下朝廷社稷始为奸臣弄,终为贼臣所有也。”上怒,贬道古施州司户。仍下诏罪状道古,宣示谏官。道古,青州人也。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中之上光化元年(戊午,公元八九八年)
春,正月,两浙、江西、武昌、淄青各遣使诣阙,请以硃全忠为都统,讨杨行密。诏不许。
加平卢节度使王师范同平章事。
以兵部尚书刘崇望同平章事,充东川节度使。以昭信防御使冯行袭为昭信节度使。
上下诏罪己息兵,复李茂贞姓名官爵,应诸道讨凤翔兵皆罢之。
壬辰,河中节度使王珂亲迎于晋阳,李克用遣其将李嗣昭守河中。
李茂贞、韩建皆致书于李克用,言大驾出幸累年,乞修和好,同奖王室,兼乞丁匠助修宫室,克用许之。
初,王建攻东川,顾彦晖求救于李茂贞,茂贞命将出兵救之,不暇东逼乘舆,诈称改过,与韩建共翼戴天子。及闻硃全忠营洛阳宫,累表迎车驾,茂贞、韩建惧,请修复宫阙,奉上归长安。诏以韩建为修宫阙使。诸道皆助钱及工材。建使都将蔡敬思督其役。既成,二月,建自往视之。
钱镠请徙镇海军于杭州,从之。
复以李茂贞为凤翔节度使。
三月,己丑,以王审知充威武留后。
硃全忠遣副使万年韦震入奏事,求兼镇天平,朝廷未之许,震力争之。朝廷不得已,以全忠为宣武、宣义、天平三镇节度使。全忠以震为天平留后,以前台州刺史李振为天平节度副使。振,抱真之曾孙也。
淮南将周本救苏州,两浙将顾全武击破之。淮南将秦裴以兵三千人拔昆山而戍之。
以潭州刺史、判湖南军府事马殷知武安留后。时湖南管内七州,贼帅杨师远据衡州,唐世旻据永州,蔡结据道州,陈彦谦据郴州,鲁景仁据连州,殷所得惟潭、邵而已。
义昌节度使卢彦威,性残虐,又不礼于邻道。与卢龙节度使刘仁恭争盐利,仁恭遣其子守文将兵袭沧州,彦威弃城,挈家奔魏州。罗弘信不纳,乃奔汴州。仁恭遂取沧、景、德三州,以守文为义昌留后。仁恭兵势益盛,自谓得天助,有并吞河朔之志,为守文请旌节,朝廷未许。会中使至范阳,仁恭语之曰:“旌节吾自有之,但欲得长安本色耳,何为累章见拒,为吾言之!”其悖慢如此。
硃全忠与刘仁恭修好,会魏博兵击李克用。夏,四月,丁未,全忠至巨鹿城下,败河东兵万馀人,遂北至青山口。
以护国节度使王珂兼侍中。
丁卯,硃全忠遣葛从周分兵攻洺州,戊辰,拔之,斩刺史邢善益。
五月,己巳朔,赦天下。
葛从周攻邢州,刺史马师素弃城走。辛未,磁州刺史袁奉滔自刭。全忠以从周为昭义留后,守邢、洺、磁三州而还。
以武定节度使李继密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朝廷闻王建已用王宗涤为东川留后,乃召刘崇望还,为兵部尚书,仍以宗涤为留后。湖南将姚彦章言于马殷,请取衡、永、道、连、郴五州,仍荐李琼为将。殷以琼及秦彦晖为岭北七州游奕使,张图英、李唐副之,将兵攻衡州,斩杨师远,引兵趣永州,围之月馀,唐世旻走死。殷以李唐为永州刺史。
六月,以濠州刺史赵珝为忠武节度使。珝,犨之弟也。
秋,七月,加武贞节度使雷满同平章事,加镇南节度使钟传兼侍中。
忠义节度使赵匡凝闻硃全忠有清口之败,阴附于杨行密。全忠遣宿州刺史尉氏氏叔琮将兵伐之,丙申,拔唐州,擒随州刺史赵匡璘,败襄州兵于邓城。
八月,庚戌,改华州为兴德府。
戊午,汴将康怀贞袭邓州,克之,擒刺史国湘。赵匡凝惧,遣使请服于硃全忠,全忠许之。
己未,车驾发华州。壬戌,至长安。甲子,赦天下,改元。
上欲籓镇相与辑睦,以太子宾客张有孚为河东、汴州宣慰使,赐李克用、硃全忠诏,又令宰相与之书,使之和解。克用欲奉诏,而耻于先自屈,乃致书王镕,使通于全忠。全忠不从。
九月,乙亥,加韩建守太傅、兴德尹,加王镕兼中书令,罗弘信守侍中。
己丑,东川留后王宗涤言于王建,以东川封疆五千里,文移往还,动逾数月,请分遂、合、泸、渝、昌五州别为一镇,建表言之。
顾全武攻苏州,城中及援兵食皆尽。甲申,淮南所署苏州刺史台濛弃城走,援兵亦遁。全武克苏州,追败周本等于望亭。独秦裴守昆山不下,全武帅万馀人攻之。裴屡出战,使病者被甲执矛,壮者彀弓弩,全武每为之却。全武檄裴令降。全武尝为僧,裴封函纳款,全武喜,召诸将发函,乃佛经一卷,全武大惭,曰:“裴不忧死,何暇戏予!”益兵攻城,引水灌之,城坏,食尽,裴乃降。钱镠设千人馔以待之,及出,羸兵不满百人。镠怒曰:“单弱如此,何敢久为旅拒!”对曰:“裴义不负杨公,今力屈而降耳,非心降也。”镠善其言。顾全武亦劝镠宥之,镠从之。时人称全武长者。
魏博节度使罗弘信薨,军中推其子节度副使绍威知留后。
汴将硃友恭将兵还自江、淮,过安州,或告刺史武瑜潜与淮南通,谋取汴军,冬,十月,己亥,友恭攻而杀之。
李克用遣其将李嗣昭、周德威将步骑二万出青山,将复山东三州。壬寅,进攻邢州,葛从周出战,大破之。嗣昭等引兵退入青山,从周追之,将扼其归路。步兵自溃,嗣昭不能制。会横冲都将李嗣源以所部兵至,谓嗣昭曰:“吾辈亦去,则势不可支矣,我试为公击之。”嗣昭曰:“善,我请从公后。”嗣源乃解鞍厉镞,乘高布阵,左右指画,邢队莫之测。嗣源直前奋击,嗣昭继之,从周乃退。德威,马邑人也。
癸卯,以威武留后王审知为节度使。
以罗绍威知魏博留后。
丁巳,以东川留后王宗涤为节度使。
加佑国节度使张全义兼侍中。
王珙引汴兵寇河中,王珂告急于李克用。克用遣李嗣昭救之,败汴兵于胡壁,汴人走。前常州刺史王柷,性刚介,有时望。诏征之,时人以为且入相。过陕,王珙延奉甚至,请叙子侄之礼拜之,柷固辞不受。珙怒,使送者杀之,并其家人悉投诸河,掠其资装,以覆舟闻。朝廷不敢诘。
闰月,钱镠以其将曹圭为苏州制置使,遣王球攻婺州。
十一月,甲寅,立皇子祯为雅王,祥为琼王。
以魏博留后罗绍威为节度使。
衢州刺史陈岌请降于杨行密,钱镠使顾全武讨之。
硃全忠以奉国节度使崔洪与杨行密交通,遣其将张存敬攻之。洪惧,请以弟都指挥使贤为质,且言:“将士顽悍,不受节制,请遣二千人诣麾下从征伐。”全忠许之,召存敬还。存敬,曹州人也。
十二月,昭义节度使薛志勤薨。
李克用之平王行瑜也,李罕之求邠宁于克用。克用曰:“行瑜恃功邀君,故吾与公讨而诛之。昨破贼之日,吾首奏趣苏文建赴镇。今才达天听,遽复二三,朝野之论,必喧然谓吾辈复如行瑜所为也。吾与公情如同体,固无所爱,俟还镇,当更为公论功赏所为也。吾与公情如同体,固无所爱,俟还镇,当更为公论功赏耳。”罕之不悦而退,私于盖寓曰:“罕之自河阳失守,依托大庇,岁月已深。比来衰老,倦于军旅,若蒙吾王与太傅哀愍,赐一小镇,使数年之间休兵养疾,然后归老闾阎,幸免。”寓为之言,克用不应。每籓镇缺,议不及罕之,罕之甚郁郁。寓恐其有它志,亟为之言,克用曰:“吾于罕之岂爱一镇,但罕之,鹰也,饥则为用,饱则背飞。”及志勤薨,旬日无帅,罕之擅引泽州兵夜入潞州,据之,以状白克用,曰:“薛铁山死,州民无主,虑不逞者为变,故罕之专命镇抚,取王裁旨。”克用怒,遣人让之。罕之遂遣其子颢请降于硃全忠,执河东将马溉等及沁州刺史傅瑶送汴州。克用遣李嗣昭将兵讨之,嗣昭先取泽州,收罕之家属送晋阳。杨行密遣成及等归两浙以易魏约等,钱镠许之。
韶州刺史曾兗举兵攻广州,州将王璙帅战舰应之。清海行军司马刘隐一战破之。韶州将刘潼复据浈、浛,隐讨斩之。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中之上光化二年(己未,公元八九九年)
春,正月,丁未,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崔胤罢守本官。以兵部尚书陆扆同平章事。
硃全忠表李罕之为昭义节度使,又表权知河阳留后丁会、武宁留后王敬荛、彰义留后张珂并为节度使。
杨行密与硃瑾将兵数万攻徐州,军于吕梁,硃全忠遣骑将张归厚救之。
刘仁恭发幽、沧等十二州兵十万,欲兼河朔。攻贝州,拔之,城中万馀户,尽屠之,投尸清水。由是诸城各坚守不下。仁恭进攻魏州,营于城北。魏博节度使罗绍威求救于硃全忠。
硃全忠遣崔贤还蔡州,发其兵二千诣大梁。二月,蔡将崔景思等杀贤,劫崔洪,悉驱兵民度淮奔杨行密。兵民稍稍遁归,至广陵者不满二千人。全忠命许州刺史硃友裕守蔡州。硃全忠自将救徐州,杨行密闻之,引兵去。汴人追及之于下邳,杀千馀人。全忠行至辉州,闻淮南兵已退,乃还。
三月,硃全忠遣其将李思安、张存敬将兵救魏博,屯于内黄。癸卯,全忠以中军军于滑州。刘仁恭谓其子守文曰:“汝勇十倍于思安,当先虏鼠辈,后擒绍威耳!”乃遣守文及其妹婿单可及将精兵五万击思安于内黄。丁未,思安使其将袁象先伏兵于清水之右,思安逆战于繁阳,阳不胜而却,守文逐之。及内黄之北,思安勒兵还战,伏兵发,夹击之。幽州兵大败,斩可及,杀获三万人,守文仅以身免。可及,幽州骁将,号“单无敌”,燕军失之丧气。思安,陈留人也。
时葛从周自邢州将精骑八百已入魏州。戊申,仁恭攻上水关、馆陶门。从周与宣义牙将贺德伦出战,顾门者曰:“前有大敌,不可返顾。”命阖其扉。从周等殊死战,仁恭复大败,擒其将薛突厥、王郐郎。明日,汴、魏乘胜合兵击仁恭,破其八寨,仁恭父子烧营而遁。汴、魏之人长驱追之,至临清,拥其众入永济渠,杀溺不可胜纪。镇人亦出兵邀击于东境,自魏至沧五百里间,僵尸相枕。仁恭自是不振,而全忠益横矣。德伦,河西胡人也,刘仁恭之攻魏州也,罗绍威遣使修好于河东,且求救。壬午,李克用遣李嗣昭将兵救之。会仁恭已为汴兵所败,绍威复与河东绝,嗣昭引还。
葛从周乘破幽州之势,自土门攻河东,拔承天军。别将氏叔琮自马岭入,拔辽州乐平,进军榆次。李克用遣内牙军副周德威击之。
叔琮有骁将陈章,号“陈夜叉”,为前锋,请于叔琮曰:“河东所恃者周杨五,请擒之,求一州为赏。”克用闻之,以戒德威,德威曰:“彼大言耳。?闭接诙次鞋德威微服往挑战,谓其属曰:“汝见陈夜叉即走。”章果逐之,德威奋铁楇击之坠马,生擒以献。因系叔琮,大破之,斩首三千级。叔琮弃营走,德威追之,出石会关,又斩千余级。后周亦引还。
丁巳,硃全忠遣河阳节度使丁会攻泽州,下之。
婺州刺史王檀为两浙所围,求救于宣歙观察使田頵。夏,四月,頵遣行营都指挥使康儒救之。
五月,甲午,置武信军于遂州,以遂、合等五州隶之。
李克用遣蕃、汉马步都指挥使李君庆将兵攻李罕之,己亥,围潞州。硃全忠出屯河阳,辛丑,遣其将张存敬救之,壬寅,又遣丁会将兵继之。大破河东兵,君庆解围去。克用诛君庆及其裨将伊审、李弘袭,以李嗣昭为蕃、汉马步都指挥使,代之攻潞州。
庚戌,康儒等败两浙兵于龙丘,擒其将王球,遂取婺州。
六月,乙丑,李罕之疾亟。丁卯,全忠表罕之为河阳节度使,以丁会为昭义节度使。未几,又以其将张归霸守邢州,遣葛从周代会守潞州。
以西川大将王宗佶为武信节度使。宗佶,本姓甘,洪州人也。
丁丑,李罕之薨于怀州。
保义节度使王珙,性猜忍,虽妻子亲近,常不自保。至是军乱,为麾下所杀,推都将李璠为留后。
秋,七月,硃全忠海州戍将陈海宾请降于杨行密。淮海游奕使张训以汉宾心未可知,与涟水防遏使庐江王绾将兵二千直趣海州,遂据其城。
加荆南节度使成汭兼中书令。
马殷遣其将李唐攻道州,蔡结聚群蛮,伏兵于隘以击之,大破唐兵。唐曰:“蛮所恃者,山林耳。若战平地,安能败我!”乃命因风燔林,火烛天地,群蛮惊遁,遂拔道州,擒结,斩之。
硃全忠召葛从周于潞州,使贺德伦守之。八月,丙寅,李嗣昭引兵至潞州城下,分兵攻泽州。己巳,汴将刘弃泽州走,河东兵进拔天井关。以李孝璋为泽州刺史。贺德伦闭城不出,李嗣昭日以铁骑环其城,捕刍牧者,附城三十里禾黍皆刈之。乙酉,德伦等弃城宵遁,趣壶关,河东将李存审伏兵邀击之,杀获甚众。葛从周以援兵至,闻德伦等已败,乃还。
九月,癸卯,以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为凤翔、彰义节度使。
李克用表汾州刺史孟迁为昭义留后。
淄青节度使王师范以沂、密内叛,乞师于杨行密。冬,十月,行密遣海州刺史台濛、副使王绾将兵助之,拔密州,归于师范。将攻沂州,先使觇之,曰:“城中皆偃旗息鼓。”绾曰:“此必有备,而救兵近,不可击也。”诸将曰:“密已下矣,沂何能为!”绾不能止,乃伏兵林中以待之。诸将攻沂州不克,救兵至,引退。州兵乘之,绾发伏击败之。
十一月,陕州都将硃简杀李璠,自称留后,附硃全忠,仍请更名友谦,预于子侄。
加忠义节度使赵匡凝兼中书令。
马殷遣其将李琼攻郴州,执陈彦谦,斩之;进攻连州,鲁景仁自杀,湖南皆平。
十二月,加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同平章事。
●卷第二百六十二
【唐纪七十八】 起上章涒滩,尽重光作噩,凡二年。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中之中光化三年(庚申,公元九零零年)
春,正月,宣州将康儒攻睦州,钱镠使其从弟銶拒之。
二月,庚申,以西川李度使王建兼中书令。
壬申,加威武节度使王审知同平章事。
壬午,以吏部尚书崔胤同平章事,充清海节度使。
李克用大发军民治晋阳城堑,押牙刘延业谏曰:“大王声振华、夷,宜扬兵以严四境,不宜近治城堑,损威望而启寇心。”克用谢之,赏以金帛。
夏,四月,加定难军节度使李承庆同平章事。
硃全忠遣葛从周帅兗、郓、滑、魏四镇兵十万击刘仁恭,五月,庚寅,拔德州,斩刺史傅公和。己亥,围刘守文于沧州。仁恭复遣使卑辞厚礼求救于河东,李克用遣周德威将五千骑出黄泽,攻邢、洺以救之。
邕州军乱,逐节度使李钅岁。钅岁借兵邻道讨平之。六月,癸亥,加东川节度使王宗涤同平章事。
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王抟,明达有度量,时称良相。上素疾宦官枢密使硃道弼、景务修专横,崔胤日与上谋去宦官,宦官知之。由是南、北司益相憎嫉,各结籓镇为援以相倾夺。抟恐其致乱,从容言于上曰:“人君当务明大体,无所偏私。宦官擅权之弊,谁不知之!顾其势未可猝除,宜俟多难渐平,以道消息。愿陛下言勿轻泄以速奸变。”胤闻之,谮抟于上曰:“王抟奸邪,已为道弼辈外应。”上疑之。及胤罢相,意抟排己,愈恨之。及出镇广州,遗硃全忠书,具道抟语,令全忠表论之。全忠上言:“胤不可离辅弼之地,抟与敕使相表里,同危社稷。”表连上不已。上虽察其情,迫于全忠,不得已,胤至湖南复召还。丁卯,以胤为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抟罢为工部侍郎。以道弼监荆南军,务修监青州军。戊辰,贬抟溪州刺史;己巳,又贬崖州司户。道弼长流欢州,务修长流爱州。是日,皆赐自尽。抟死于蓝田驿,道弼、务修死于霸桥驿。于是胤专制朝政,势震中外,宦官皆侧目,不胜其愤。
刘仁恭将幽州兵五万救沧州,营于乾宁军。葛从周留张存敬、氏叔琮守沧州寨,自将精兵逆战于老鸦堤,大破仁恭,斩首三万级,仁恭走保瓦桥。秋,七月,李克用复遣都指挥使李嗣昭将兵五万攻邢、洺以救仁恭,败汴军于内丘。镕遣使和解幽、汴,会久雨,硃全忠召从周还。
庚戌,以昭义留后孟迁为节度使。
甲寅,以西川节度使王建兼东川、信武军两道都指挥制置等使。
八月,李嗣昭又败汴军于沙门河,进攻洺州。乙丑,硃全忠引兵救之,未至,嗣昭拔洺州,擒刺史硃绍宗。全忠命葛从周将兵击嗣昭。
宣州将康儒食尽,自清溪遁归。
九月,葛从周自鄴县渡漳水,营于黄龙镇。硃全忠自将中军三万涉洺水置营。李嗣昭弃城走,从周设伏于青山口,邀击,大破之。
崔胤以太保、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徐彦若位在己上,恶之。彦若亦自求引去。时籓镇皆为强臣所据,惟嗣薛王知柔在广州,乃求代之。乙巳,以彦若同平章事,充清海节度使。初,荆南节度成汭以澧、朗本其巡属,为雷满所据,屡求割隶荆南。朝廷不许,汭颇怨望。及彦若过荆南,汭置酒,从容以为言。彦若曰:“令公位尊方面,自比桓、文,雷满小盗不能取,乃怨朝廷乎?”汭甚惭。
丙午,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崔远罢守本官,以刑部尚书裴贽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贽,坦之弟子也。升桂管为静江军,以经略使刘士政为节度使。
硃全忠以王镕与李克用交通,移兵伐之,下临城,逾滹沱,攻镇州南门,焚其关城。全忠自至元氏,镕惧,遣判官周式诣全忠请和。全忠盛怒,谓式曰:“仆屡以书谕王公,竟不之听!今兵已至此。期于无舍!”式曰:“镇州密迩太原,困于侵暴,四邻各自保,莫相救恤,王公与之连和,乃为百姓故也。今明公果能为人除害,则天下谁不听命,岂惟镇州!明公为唐桓、文,当崇礼义以成霸业。若但穷威武,则镇州虽小,城坚食足,明公虽有十万之众,未易攻也!况王氏秉旄五代,时推忠孝,人人欲为之死,庸可冀乎!”全忠笑揽式袂,延之帐中,曰:“与公戏耳!”乃遣客将开封刘捍入见镕,镕以其子节度副使昭祚及大将子弟为质,以文缯二十万犒军。全忠引还,以女妻昭祚。成德判官张泽言于王镕曰:“河东,勍敌也,今虽有硃氏之援,譬如火发于家,安能俟远水乎!彼幽、沧易定。犹附河东,不若说硃公乘胜兼服之,使河北诸镇合而为一,则可以制河东矣。”镕复遣周式往说全忠。全忠喜,遣张存敬会魏博兵击刘仁恭,甲寅,拔瀛州;冬,十月,丙辰,拔景州,执刺史刘仁霸;辛酉,拔莫州。
静江节度使刘士政闻马殷悉平岭北,大惧,遣副使陈可璠屯全义岭以备之。殷遣使修好于士政,可璠拒之。殷遣其将秦彦晖、李琼等将兵七千击士政。湖南军至全义,士政又遣指挥使王建武屯秦城。可璠掠县民耕牛以犒军,县民怨之,请为湖南乡异,曰:“此西南有小径,距秦城才五十里,仅通单骑。”彦晖遣李琼将骑六十、步兵三百袭秦城,中宵,逾垣而入,擒王建武,比明,复还,纟斥之以练,造可璠壁下示之,可璠犹未之信。斩其首,投壁中,桂人震恐。琼因勒兵击之,擒可璠,降其将士二千,皆杀之。引兵趣桂州,自秦城以南二十馀壁皆望风奔溃,遂围桂州。数日,士政出降,桂、宜、岩、柳、象五州皆降于湖南。马殷以李琼为桂州刺史,未几,表为静江节度使。
张存敬攻刘仁恭,下二十城,将自瓦桥趣幽州,道泞不能进,乃引兵西攻易定,辛巳,拔祁州,杀刺史杨约。
癸未,以保义留后硃友谦为节度使。
张存敬攻定州,义武节度使王郜遣后院都知兵马使王处直将兵数万拒之。处直请依城为栅,俟其师老而击之。孔目官梁汶曰:“昔幽、镇兵三十万攻我,于时我军不满五千,一战败之。今存敬兵不过三万,我军十倍于昔,奈何示怯,欲依城自固乎!”郜乃遣处直逆战于沙河,易定兵大败,死者过半,馀众拥处直奔还。甲申,王郜弃城奔晋阳,军中推处直为留后。存敬进围定州,丙申,硃全忠至城下,处直登城呼曰:“本道事朝廷尽忠,于公未尝相犯,何为见攻?”全忠曰:“何故附河东?”对曰:“吾兄与晋王同时立勋,封疆密迩,且婚姻也,修好往来,乃常理耳,请从兹改图。”全忠许之。乃归罪于梁汶而族之,以谢全忠,以缯帛十万犒师。全忠乃还,仍为处直表求节钺。处直,处存之母弟也。刘仁恭遣其子守光将兵救定州,军于易水之上。全忠遣张存敬袭之,杀六万馀人。由是河北诸镇皆服于全忠。
先是王郜告急于河东,李克用遣李嗣昭将步骑三万下太行,攻怀州,拔之,进攻河阳。河阳留后侯言不意其至,狼狈失据,嗣昭坏其羊马城。会佑国军将阎宝引兵救之,力战于壕外,河东兵乃退。宝,郓州人也。
初,崔胤与上密谋尽诛宦官,及宋道弼、景务修死,宦官益惧。上自华州还,忽忽不乐,多纵酒,喜怒不常,左右尤自危。于是左军中尉刘季述、右宫中尉王仲先、枢密使王彦范、薛齐偓等阴相与谋曰:“主上轻佻多变诈,难奉事;专听任南司,吾辈终罹其祸。不若奉太子立之,尊主上为太上皇,引岐、华兵为援,控制诸籓,谁能害我哉!”
十一月,上猎苑中,因置酒,夜,醉归,手杀黄门、侍女数人。明旦,日加辰巳,宫门不开。季述诣中书白崔胤曰:“宫中必有变,我内臣也,得以便宜从事,请入视之。”乃帅禁兵千人破门而入,访问,具得其状。出,谓胤曰:“主上所为如是,岂可理天下!废昏立明,自古有之,为社稷大计,非不顺也。”胤畏死,不敢违。庚寅,季述召百官,陈兵殿庭,作胤等连名状,请太子监国,以示之,使署名。胤及百官不得已皆署之。上在乞巧楼,季述、仲先伏将士千人于门外,与宣武进奏官程岩等十馀人入请对。季述、仲先甫登殿,将士大呼,突入宣化门,至思政殿前,逢宫人,辄杀之。上见兵入,惊堕床下,起,将走,季述、仲先掖之令坐。宫人走白皇后,后趋至,拜请曰:“军容勿惊宅家,有事取军容商量。”季述等乃出百官状白上,曰:“陛下厌倦大宝,中外群情,愿太子监国,请陛下保颐东宫。”上曰:“昨与卿曹乐饮,不觉太过,何至于是!”对曰:“此非臣等所为,皆南司众情,不可遏也。愿陛下且之东宫,待事小定,复迎归大内耳。”后曰:“宅家趣依军容语!”即取传国宝以授季述,宦官扶上与后同辇,嫔御侍从者才十馀人,适少阳院。季述以银楇画地数上曰:“某时某事,汝不从我言,其罪一也。”如此数十不止。乃手锁其门,熔铁锢之,遣左军副使李师虔将兵围之,上动静辄白季述,穴墙以通饮食,凡兵器针刀皆不得入,上求钱帛俱不得,求纸笔亦不与。时大寒,嫔御公主无衣衾,号哭闻于外。季述等矫诏令太子监国,迎太子入宫。辛卯,矫诏令太子嗣位,更名缜。以上为太上皇,皇后为太上皇后。甲午,太子即皇帝位,更名少阳院曰问安宫。季述加百官爵秩,与将士皆受优赏,欲以求媚于众。杀睦王倚,凡宫人、左右、方士、僧、道为上所宠信者,皆榜杀之。每夜杀人,昼以十车载尸出,一车或止一两尸,欲以立威。将杀司天监胡秀林,秀林曰:“军容幽囚君父,更欲多杀无辜乎!”季述惮其言正而止。季述等欲杀崔胤,而惮硃全忠,但解其度支监督铁转运使而已。崔胤密致书全忠,使兴兵图返正。
左仆射致仕张浚在长水,见张全义于洛阳,劝之匡复,又与诸籓镇书劝之。
进士无棣李愚客游华州,上韩建书,略曰:“仆每读书,见君臣父子之际,有伤教害义者,恨不得肆之市朝。明公居近关重镇,君父幽辱月馀,坐视凶逆而忘勤王之举,仆所未谕也。仆窃计中朝辅弼,虽有志而无权;外镇诸侯,虽有权而无志。惟明公忠义,社稷是依。往年车辂播迁,号泣奉迎,累岁供馈,再复庙、朝,义感人心,至今歌咏。此时事势,尤异前日,明公地处要冲,位兼将相。自宫闱变故,已涉旬时,若不号令率先以图反正,迟疑未决,一朝山东侯伯唱义连衡,彭行而西,明公求欲自安,其可得乎!此必然之势也。不如驰檄四方,谕以逆顺,军声一振,则元凶破胆,旬浃之间,二竖之首传于天下,计无便于此者。”建虽不能用,厚待之,愚坚辞而去。
硃全忠在定州行营,闻乱,丁未,南还。十二月,戊辰,至大梁。季述遣养子希度诣全忠,许以唐社稷输之;又遣供奉官李奉本以太上皇诰示全忠。全忠犹豫未决,会僚佐议之,或曰:“朝廷大事,非籓镇所宜预知。”天平节度副使李振独曰:“王室有难,此霸者之资也。今公为唐桓、文,安危所属。季述一宦竖耳,乃敢囚废天子,公不能讨,何以复令诸侯!且幼主位定,则天下之权尽归宦官矣,是以太阿之柄授人也。”全忠大悟,即囚希度、奉本,遣振如京师诇事。即还,又遣亲吏蒋玄晖如京师,与崔胤谋之;又召程岩赴大梁。
清海节度使薛王知柔薨。
是岁,加杨行密兼侍中。
睦州刺史陈晟卒,弟询自称刺史。
太子即位累旬,籓镇笺表多不至。王仲先性苛察,素知左、右军多积弊,及为中尉,钩校军中钱谷,得隐没为奸者,痛捶之,急征所负,将士颇不安。有盐州雄毅军使孙德昭为左神策指挥使,自刘季述等废立,常愤惋不平。崔胤闻之,遣判官石戬与之游。德昭每酒酣必泣,戬知其诚,乃密以胤意说之曰:“自上皇幽闭,中外大臣至于行间士卒,孰不切齿!今反者独季述、仲先耳,公诚能诛此二人,迎上皇复位,则富贵穷一时,忠义流千古;苟狐疑不决,则功落他人之手矣!”德昭谢曰:“德昭小校,国家大事,安敢专之!苟相公有命,不敢爱死!”戬以白胤。胤割衣带,手书以授之。德昭复结右军清远都将董彦弼、周承诲,谋以除夜伏兵安福门外以俟之。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中之中天复元年(辛酉,公元九零一年)
春,正月,乙酉朔,王仲先入朝,至安福门,孙德昭擒斩之,驰诣少阳院,叩门呼曰:“逆贼已诛,请陛下出劳将士。”何后不信,曰:“果尔,以其首来!”德昭献其首,上乃与后毁扉而出。崔胤迎上御长乐门楼,帅百官称贺。周承诲擒刘季述、王彦范继至,方诘责,已为乱梃所毙。薛齐偓赴井死,出而斩之。灭四人之族,并诛其党二十馀人。宦官奉太子匿于左军,献传国宝。上曰:“裕幼弱,为凶竖所立,非其罪也。”命还东宫,黜为德王,复名裕。丙戌,以孙德昭同平章事,充静海节度使,赐姓名李继昭。
丁亥,崔胤进位司徒,胤固辞。上宠待胤益厚。
己丑,硃全忠闻刘季述等诛,折程岩足,械送京师,并刘希度、李奉本等皆斩于都市,由是益重李振。
庚寅,以周承诲为岭南西道节度使,赐姓名李继诲,董彦弼为宁远节度,赐姓李,并同平章事;与李继昭俱留宿卫,十日乃出还家,赏赐倾府库,时人谓之“三使相”。
癸巳,进硃全忠爵东平王。
丙午,敕:“近年宰臣延英奏事,枢密使侍侧,争论纷然。既出,又称上旨未允,复有改易,桡权乱政。自今并依大中旧制,俟宰臣奏事毕,方得升殿承受公事。”赐两军副使李师虔、徐彦孙自尽,皆刘季述之党也。
凤翔、彰义节度使李茂贞来朝;加茂贞守尚书令,兼侍中,进爵歧王。
刘季述、王仲先既死,崔胤、陆扆上言:“祸乱之兴,皆由中官典兵。乞令胤主左军,扆主右军,则诸侯不敢侵陵,王室尊矣。”上犹豫两日未决。李茂贞闻之,怒曰:“崔胤夺军权未得,已欲翦灭诸侯!”上召李继昭、李继诲、李彦弼谋之,皆曰:“臣等累世在军中,未闻书生为军主;若属南司,必多所变更,不若归之北司为便。”上乃谓胤、扆曰:“将士意不欲属文臣,卿曹勿坚求。”于是以枢密使韩全诲、凤翔监军使张彦弘为左、右中尉。全诲亦前凤翔监军也。又征前枢密使致仕严遵美为两军中尉、观军容处置使。遵美曰:“一军犹不可为,况两军乎!”固辞不起。以袁易简、周敬容为枢密使。
李茂贞辞还镇。崔胤以宦官典兵,终为肘腋之患,欲以外兵制之,讽茂贞留兵三千于京师,充宿卫,以茂贞假子继筠将之。左谏议大夫万年韩偓以为不可,胤曰:“兵自不肯去,非留之也。”偓曰:“始者何为召之邪?”胤无以应。偓曰:“留此兵则家国两危,不留则家国两安。”胤不从。
硃全忠既服河北,欲先取河中以制河东。己亥,召诸将谓曰:“王珂驽材,恃太原自骄汰。吾今断长蛇之腰,诸君为我以一绳缚之。”庚子,遣张存敬将兵三万自汜水度河出舍山路以袭之,全忠以中军继其后。戊申,存敬至绛州。晋、绛不意其至,皆无守备,庚戌,绛州刺史陶建钊降之;壬子,晋州刺史张汉瑜降之。全忠遣其将侯言守晋州,何絪守绛州,屯兵二万以扼河东援兵之路。朝廷恐全忠西入关,急赐诏和解之;全忠不从。珂遣间使告急于李克用,道路相继,克用以汴人先据晋、绛,兵不得进。珂妻遗克用书曰:“儿旦暮为俘虏,大人何忍不救!”克用报曰:“今贼兵塞晋、绛,众寡不敌,进则与汝两亡,不若与王郎举族归朝。”珂又遗李茂贞书,言:“天子新返正,诏籓镇无得相攻,同奖王室。今诸公不顾诏命,首兴兵相加,其心可见。河中若亡,则同华、邠、岐俱不自保。天子神器拱手授人,其势必然矣。公宜亟帅关中诸镇兵,固守潼关,赴救河中。仆自知不武,愿于公西偏授一小镇,此地请公有之。关中安危,国祚修短,系公此举,愿审思之!”茂贞素无远图,不报。
二月,甲寅朔,河东将李嗣昭攻泽州,拔之。
乙卯,张存敬引兵发晋州;己未,至河中,遂围之。王珂势穷,将奔京师,而人心离贰,会浮梁坏,流澌塞河,舟行甚难,珂挈其族数百人欲夜登舟,亲谕守城者,皆不应。牙将刘训曰:“今人情扰扰,若夜出涉河,必争舟纷乱,一夫作难,事不可知。不若且送款存敬,徐图向背。”珂从之。壬戌,珂植白幡于城隅,遣使以牌印请降于存敬。存敬请开城,珂曰:“吾于硃公有家世事分,请公退舍,俟硃公至,吾自以城授之。”存敬从之,且使走白全忠。乙丑,全忠至洛阳,闻之喜,驰往赴之。戊辰,至虞乡,先哭于重荣之墓,尽哀;河中人皆悦。珂欲面缚牵羊出迎,全忠遽使止之曰:“太师舅之恩何可忘!若郎君如此,使仆异日何以见舅于九泉!”乃以常礼出迎,握手歔欷,联辔入城。全忠表张存敬为护国军留后,王珂举族迁于大梁。其后全忠遣珂入朝,遣人杀之于华州。全忠闻张夫人疾亟,遽自河中东归。李克用遣使以重币请修好于全忠;全忠虽遣使报之,而忿其书辞蹇傲,决欲攻之。
以翰林学士、户部侍郎王溥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以吏部侍郎裴枢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溥,正雅之从孙也,常在崔胤幕府,故胤引之。
赠谥故睦王倚曰恭哀太子。
加幽州节度使刘仁恭、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并兼侍中。
三月,癸未朔,硃全忠至大梁。癸卯,遣氏叔琮等将兵五万攻李克用,入自太行,魏博都将张文恭入自磁州新口,葛从周以兗、郓兵会成德兵入自土门,洺州刺史张归厚入自马岭,义武节度使王处直入自飞狐,权知晋州侯言以慈、隰、晋、绛兵入自阴地。叔琮入天井关,进军昂车。辛亥,沁州刺史蔡训以城降。河东都将盖璋诣侯言降,即令权知沁州。壬子,叔琮拔泽州,刺史李存璋弃城走。叔琮进攻潞州,昭义节度使孟迁降之。河东屯将李审建、王周将步军一万、骑二千诣督琮降。叔琮进趣晋阳。夏,四月,乙卯,叔琮出石会关,营于洞涡驿。张归厚引兵至辽州,丁巳,辽州刺史张鄂降。别将白奉国会成德兵自井陉入,己未,拔承天军,与叔琮烽火相应。
甲戌,上谒太庙。丁丑,赦天下,改元。雪王涯等十七家。
初,杨复恭为中尉,借度支卖曲之利一年以赡两军,自是不肯复归。至是,崔胤草赦,欲抑宦官,听酤者自造曲,但月输榷酤钱。两军先所造曲,趣令减价卖之,过七月无得复卖。
东川节度使王宗涤以疾求代,王建表马步使王宗裕为留后。
氏叔琮等引兵抵晋阳城下,数挑战,城中大恐。李克用登城备御,不遑饮食。时大雨积旬,城多颓坏,随加完补。河东将李嗣昭、李嗣源凿暗门,夜出攻汴垒,屡有杀获。李存进败汴军于洞涡。时汴军既众,刍粮不给,久雨,士卒疟利,全忠乃召兵还。五月,叔琮等自石会关归,诸道军亦退。河东将周德威、李嗣昭以精骑五千蹑之,杀获甚众。先是,汾州刺史李瑭举州附于汴军,克用遣其将李存审攻之,三日而拔,执瑭,斩之。氏叔琮过上党,孟迁挈族随之南徙。硃全忠遣丁会代守潞州。
硃全忠奏乞除河中节度使,而讽吏民请己为帅。癸卯,以全忠为宣武、宣义,天平、护国四镇节度使。己酉,加镇海、镇东节度使钱镠守侍中。
崔胤之罢两军卖麹也,并近镇亦禁之。李茂贞惜其利,表乞入朝论奏,韩全诲请许之。茂贞至京师,全诲深与相结。崔胤始惧,阴厚硃全忠益甚,与茂贞为仇敌矣。
以佑国节度使张全义兼中书令。
六月,癸亥,硃全忠如河中。
上之返正也,中书舍人令狐涣、给事中韩偓皆预其谋,故擢为翰林学士,数召对,访以机密。涣,綯之子也。时上悉以军国事委崔胤,每奏事,上与之从容,或至然烛。宦官畏之侧目,事无大小,皆咨胤而后行。胤志欲尽除之,韩偓屡谏曰:“事禁太甚。此辈亦不可全无,恐其党迫切,更生他变。”胤不从。丁卯,上独召偓,问曰:“敕使中为恶者如林,何以处之?”对曰:“东内之难,敕使谁非同恶,处之当在正旦,今已失其时矣。”上曰:“当是时,卿何不为崔胤言之?”对曰:“臣见陛下诏书云,‘自刘季述等四家之外,其馀一无所问。’夫人主所重,莫大于信,既下此诏,则守之宜坚。若复戮一人,则人人惧死矣。然后来所去者已为不少,此其所以忷忷不安也。陛下不若择其尤无良者数人,明示其罪,置之于法,然后抚谕其余曰:‘吾恐尔曹谓吾心有所贮,自今可无疑矣。’乃择其忠厚者使为之长。其徒有善则奖之,有罪则惩之,咸自安矣。今此曹在公私者以万数,岂可尽诛邪!夫帝王之道,当以重厚镇之,公正御之,至于琐细机巧,此机生则彼机应矣,终不能成大功,所谓理丝而棼之者也。况今朝廷之权,散在四方。苟能先收此权,则事无不可为者矣。?鄙仙钜晕滑曰:“此事终以属卿。”
李克用遣其将李嗣昭、周德威将兵出阴地关,攻隰州,刺史唐礼降之。进攻慈州,刺史张瑰降之。
闰月,以河阳节度使丁会为昭义节度使,孟迁为河阳节度使,从硃全忠之请也。
道士杜从法以妖妄妄诱昌、普、合三州民作乱,王建遣行营兵马使王宗黯将兵三万会东川、武信兵讨之。宗黯,即吉谏也。
崔胤请上尽诛宦官,但以宫人掌内诸司事。宦官属耳,颇闻之,韩全诲等涕泣求哀于上,上乃令胤:“有事封疏以闻,勿口奏。”宦官求美女知书者数人,内之宫中,阴令诇察其事,尽得胤密谋,上不之觉也。全诲等大惧,每宴聚,流涕相诀别,日夜谋所以去胤之术。胤时领三司使,全诲等教禁军对上喧噪,诉胤减损冬衣。上不得已,解胤盐铁使。时硃全忠、李茂贞各有挟天子令诸侯之意,全忠欲上幸东都,茂贞欲上幸凤翔。胤知谋泄,事急,遗硃全忠书,称被密诏,令全忠以兵迎车驾,且言:“昨者返正,皆令公良图,而凤翔先入朝抄取其功。今不速来,必成罪人,岂惟功为他人所有,且见征讨矣!”全忠得书,秋,七月,甲寅,遽归大梁发兵。
西川龙台镇使王宗侃等讨杜从法,平之。
八月,甲申,上问韩偓曰:“闻陆扆不乐吾返正,正旦易服,乘小马出启夏门,有诸?”对曰:“返正之谋,独臣与崔胤辈数人知之,扆不知也。一旦忽闻宫中有变,人情能不惊骇!易服逃避,何妨有之!陛下责其为宰相无死难之志则可也,至于不乐返正,恐出于谗人之口,愿陛下察之。”上乃止。韩全诲等惧诛,谋以兵制上,乃与李继昭、李继诲、李彦弼、李继筠深相结,继昭独不肯从。它日,上问韩偓:“外间何所闻?”对曰:“惟闻敕使忧惧,与功臣及继筠交结,将致不安,亦未知其果然不耳。”上曰:“是不虚矣。比日继诲、彦弼辈语渐倔强,令人难耐。令狐涣欲令朕召崔胤及全诲等于内殿,置酒和解之,何如?”对曰:“如此则彼凶悖益甚。”上曰:“为之奈何?”对曰:“独有显罪数人,速加窜逐,馀者许其自新,庶几可息。若一无所问,彼必知陛下心有所贮,益不自安,事终未了耳。”上曰:“善!”既而宦官自恃党援已成,稍不遵敕旨;上或出之使监军,或黜守诸陵,皆不行,上无如之何。
或告杨行密云,钱镠为盗所杀。行密遣步军都指挥使李神福等将兵取杭州,两浙将顾全武等列八寨以拒之。
九月,癸丑,上急召韩偓,谓曰:“闻全忠欲来除君侧之恶,大是尽忠,然须令与茂贞共其功。若两帅交争,则事危矣。卿为我语崔胤,速飞书两镇,使相与合谋,则善矣。?比尚绗上又谓偓曰:“继诲、彦弼辈骄横益甚,累日前与继筠同入,辄于殿东令小儿歌以侑酒,令人惊骇。”对曰:“臣必知其然,兹事失之于初。当正旦立功之时,但应以官爵、田宅、金帛酬之,不应听其恣出入禁中。此辈素无知识,数求入对,或妄论朝政,或僭易荐人,稍有不从,则生怨望。况惟知嗜利,为敕使以厚利雇之,令其如此耳。崔胤本留卫兵,欲以制敕使也,今敕使、卫兵相与为一,将若之何!汴兵若来,必与岐兵斗于阙下,臣窃寒心。”上但愀然忧沮而已。
冬,十月,戊戌,硃全忠大举兵发大梁。
李神福与顾全武相拒久之,神福?窈挤枿使出入卧内。神福谓诸将曰:“杭兵尚强,我师且当夜还。”杭俘走告全武,神福命勿追,暮遣羸兵先行,神福为殿,使行营都尉吕师造伏兵青山下。全武素轻神福,出兵追之。神福、师造夹击,大破之,斩首五千级,生擒全武。钱镠闻之,惊泣曰:“丧我良将!”神福进攻临安,两浙将秦昶帅众三千降之。
韩全诲闻硃全忠将至,丁酉,令李继诲、李彦弼等勒兵劫上,请幸凤翔,宫禁诸门皆增兵防守,人及文书出入搜阅甚严。上遣人密赐崔胤御札,言皆凄怆,末云:“我为宗社大计,势须西行,卿等但东行也。惆怅!惆怅!”戊戌,上遣赵国夫人出语韩偓:“朝来彦弼辈无礼极甚,欲召卿对,其势未可。”且言:“上与皇后但涕泣相同。”自是,学士不复得对矣。癸卯,全诲等令上入阁召百官,迫寝正月丙午敕书,悉如咸通以来近例。是日,开延英,全诲等即侍侧,同议政事。丁未,神策都指挥使李继筠遣部兵掠内库宝货、帷帐、法物,韩全诲遣人密送诸王、宫人先之凤翔。戊申,硃全忠至河中,表请车驾幸东都,京城大骇,士民亡窜山谷。是日,百官皆不入朝,阙前寂无人。
十一月,己酉朔,李继筠等勒兵阙下,禁人出入,诸军大掠。士民衣纸及布襦者,满街极目。韩建以幕僚司马鄴知匡国留后。硃全忠引四镇兵七万趣同州,鄴迎降。
韩全诲等以李继昭不与之同,遏绝不令见上。时崔胤居第在开化坊,继昭帅所部六十馀人及关东诸道兵在京师者共守卫之。百官及士民避乱者,皆往依之。庚戌,上遣供奉官张绍孙召百官,崔胤等皆表辞不至。壬子,韩全诲等陈兵殿前,言于上曰:“全忠以大兵逼京师,欲劫天子幸洛阳,求传禅。臣等请奉陛下幸凤翔,收兵拒之。“上不许,杖剑登乞巧楼。全诲等逼上下楼,上行才及寿春殿,李彦弼已于御院纵火。是日冬至,上独坐思政殿,翘一足,一足蹋栏干,庭无群臣,旁无侍者。顷之,不得已,与皇后、妃嫔、诸王百馀人皆上马,恸哭声不绝,出门,回顾禁中,火已赫然。是夕,宿鄠县。
硃全忠遣司马鄴入华州,谓韩建曰:“公不早知过自归,又烦此军少留城下矣。”是日,全忠自故市引兵南渡渭,韩建遣节度副使李巨川请降,献银三万两助军,全忠乃西南趣赤水。
癸丑,李茂贞迎车驾于田家硙,上下马慰接之。甲寅,车驾至盩厔;乙卯,留一日。
硃全忠至零口西,闻车驾西幸,与僚佐议,复引兵还赤水。左仆射至仕张浚说全忠曰:“韩建,茂贞之党,不先取之,必为后患。?比椅沤擫斜砣疤熳有曳锵璎乃引兵逼其城。建单骑迎谒,全忠责之,对曰:“建目不知书,凡表章书檄,皆李巨川所为。”全忠以巨川常为建画策,斩之军门。谓建曰:“公许人,可即往衣锦。”丁巳,以建为忠武节度使,理陈州,以兵援送之;以前商州刺史李存权知华州,徙忠武节度使赵珝为匡国节度使。车驾之在华州也,商贾辐凑,韩建重征之,二年,得钱九百万缗。至是,全忠尽取之。
是时京师无天子,行在无宰相,崔胤使太子太师卢渥等二百馀人列状请硃全忠西迎车驾,又使王溥至赤水见全忠计事。全忠复书曰:“进则惧胁君之谤,退则怀负国之惭,然不敢不勉。”戊午,全忠发赤水。
辛酉,以兵部侍郎卢光启权句当中书事。车驾留岐山三日,壬戌,至凤翔。
硃全忠至长安,宰相帅百官班迎于长乐坡。明日行,复班辞于临皋驿。全忠赏李继昭之功,初令权知匡国留后,复留为两街制置使,赐与甚厚,继昭尽献其兵八千人。全忠使判官李择、裴铸入奏事,称:“奉密诏及得崔胤书,令臣将兵入朝。”韩全诲等矫诏答以:“朕避灾至此,非宦官所劫,密诏皆崔胤诈为之,卿宜敛兵归保土宇。”茂贞遣其将符道昭屯武功以拒全忠,癸亥,全忠将康怀贞击破之。
丁卯,以卢光启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机务。
戊辰,硃全忠至凤翔,军于城东。李茂贞登城谓曰:“天子避灾,非臣下无礼,谗人误公至此。”全忠报曰:“韩全诲劫迁天子,今来问罪,迎扈还宫。岐王苟不预谋,何烦陈谕!”上屡诏全忠还镇,全忠乃拜表奉辞。辛未,移兵北趣邠州。
甲戌,制:守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胤责授工部尚书,户部侍郎、同平章事裴枢罢守本官。
乙亥,硃全忠攻邠州。丁丑,静难节度使李继徽请降,复姓名杨崇本。全忠质其妻于河中,令崇本仍镇邠州。全忠之西入关也,韩全诲、李茂贞以诏命征兵河东,茂贞仍以书求援于李克用。克用遣李嗣昭将五千骑自沁州趣晋州,与汴兵战于平阳北,破之。乙亥,全忠发邠州。戊寅,次三原。十二月,癸未,崔胤至三原见全忠,趣之迎驾。乙丑,全忠遣硃友宁攻盩厔,不下。戊戌,全忠自往督战,盩厔降,屠之。全忠令崔胤帅百官及京城居民悉迁于华州。诏以裴贽充大明宫留守。
清海节度使徐彦若薨,遗表荐行军司马刘隐权留后。
李神福知钱镠定不死,而临安城坚,久攻不拔,欲归,恐为镠所邀,乃遣人守卫镠祖考丘垄,禁樵采,又使顾全武通家信。镠遣使谢之。神福于要路多张旗帜为虚寨,镠以为淮南兵大至,遂请和。神福受其犒赂而还。
硃全忠之入关也,戎昭节度使冯行袭遣副使鲁崇矩听命于全忠。韩全诲遣中使二十馀人分道征江、淮兵屯金州,以胁全忠,行袭尽杀中使,收其诏敕送全忠。又遣中使征兵于王建,硃全忠亦遣使乞师于建。建外修好于全忠,罪状李茂贞,而阴劝茂贞坚守,许之救援。以武信节度使王宗佶、前东川节度使王宗涤等为扈驾指挥使,将兵五万,声言迎军驾,其实袭茂贞山南诸州。
江西节度使钟传将兵围抚州刺史危全讽,天火烧其城,士民欢惊。诸将请急攻之,传曰:“乘人之危,非仁也。”乃祝曰:“全讽之罪,无为害民。”火寻止。全讽闻之,谢罪听命,以女妻传子匡时。传少时尝猎,醉遇虎,与斗,虎搏其肩,而传亦持虎腰不置。旁人共杀虎,乃得免。既贵,悔之,常戒诸子曰:“士处世贵智谋,勿效吾暴虎也。”
武贞节度使雷满薨,子彦威自称留后。
●卷第二百六十三
【唐纪七十九】 起玄黓阉茂,尽昭阳大渊献正月,凡一年有奇。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中之下天复二年(壬戌,公元九零二年)
春,正月,癸丑,硃全忠复屯三原,又移军武功。河东将李嗣昭、周德威攻慈、隰,以分全忠兵势。
丁卯,以给事中韦贻范为工部侍郎、同平章事。
丙子,以给事中严龟充岐、汴和协使,赐硃全忠姓李,与李茂贞为兄弟,全忠不从。时茂贞不出战。全忠闻有河东兵,二月,戊寅朔,旋军河中。
李嗣昭等攻慈、隰,下之,进逼晋、绛。己丑,全忠遣兄子友宁将兵会晋州刺史氏叔琮击之。李嗣昭袭取绛州,汴将康怀英复取之。嗣昭等屯蒲县。乙未,汴军十万营于蒲南,叔琮夜帅众断其归路而攻其垒,破之,杀获万馀人。己亥,全忠自河中赴之,乙巳,至晋州。
盗发简陵。
西川兵至利州,昭武节度使李继忠弃镇奔凤翔。王建以剑州刺史王宗伟为利州制置使。
三月,庚戌,上与李茂贞及宰相、学士、中尉、枢密宴,酒酣,茂贞及韩全诲亡去。上问韦贻范:“朕何以巡幸至此?”对曰:“臣在外不知。”固问之,不对。上曰:“卿何得于朕前妄语云不知?”又曰:“卿既以非道取宰相,当于公事如法,若有不可,必准故事。”怒目视之,微言曰:“此贼兼须杖之二十。”顾谓韩偓曰:“此辈亦称宰相!”贻范屡以大杯献上,上不即持,贻范举杯直及上颐。
戊午,氏叔琮、硃友宁进攻李嗣昭、周德威营。时汴军横陈十里,而河东军不过数万,深入敌境,众心忷惧。德威出战而败,密令嗣昭以后军先去,德威寻引骑兵亦退。叔琮、友宁长驱乘之,河东军惊溃,禽克用子廷鸾,兵仗辎重委弃略尽。硃全忠令叔琮、友宁乘胜遂攻河东。
李克用闻嗣昭等败,遣李存信以亲兵逆之,至清源,遇汴军,存信走还晋阳。汴军取慈、隰、汾三州。辛酉,汴军围晋阳,营于晋祠,攻其西门。周德威、李嗣昭收馀众依西山得还。城中兵未集,叔琮攻城甚急,每行围,褒衣博带,以示闲暇。克用昼夜乘城,不得寝食。召诸将议走保云州,李嗣昭、李嗣源、周德威曰:“儿辈在此,必能固守。王勿为此谋摇人心!”李存信曰:“关东、河北皆受制于硃温,我兵寡地蹙,守此孤城,彼筑垒穿堑环之,以积久制我,我飞走无路,坐待困毙耳。今事势已急,不若且入北虏,徐图进取。”嗣昭力争之,克用不能决。刘夫人言于克用曰:“存信,北川牧羊儿耳,安知远虑!王常笑王行瑜轻去其城,死于人手,今日反效之邪!且王昔居达靼,几不自免。赖朝廷多事,乃得复归。今一足出城,则祸变不测,塞外可得至邪!”克用乃止。居数日,溃兵复集,军府浸安。克用弟克宁为忻州刺史,闻汴寇至,中涂复还晋阳,曰:“此城吾死所也,去将何之!”众心乃定。
壬戌,硃全忠还河中,遣硃友宁将兵西击李茂贞,军于兴平、武功之间。李嗣昭、李嗣源数将敢死士夜入氏叔琮营,斩首捕虏,汴军惊扰,备御不暇。会大疫,丁卯,叔琮引兵还。嗣昭与周德威将兵追之,及石会关,叔琮留数马及旌旗于高冈之巅。嗣昭等以为有伏兵,乃引去,复取慈、隰、汾三州。自是克用不敢与全忠争者累年。
克用以使引咨幕府曰:“不贮军食,何以聚众?不置兵甲,何以克敌?不修城池,何以扞御?利害之间,请垂议度。”掌书记李袭吉献议,略曰:“国富不在仓储,兵强不由众寡,人归有德,神固害盈。聚敛宁有盗臣,苛政有如猛虎,所以鹿台将散,周武以兴;齐库既焚,晏婴入贺。”又曰:“伏以变法不若养人,改作何如旧贯!韩建蓄财无数,首事硃温;王珂变法如麻,一朝降贼;中山城非不峻,蔡上兵非不多;前事甚明,可以为戒。且霸国无贫主,强将无弱兵。伏愿大王崇德爱人,去奢省役,设险固境,训兵务农。定乱者选武臣,制理者选文吏,钱谷有句,刑法有律。诛赏由我,则下无威福之弊;近密多正,则人无谮谤之忧。顺天时而绝欺诬,敬鬼神而禁淫祀;则不求富而国富,不求安而自安。外破元凶,内康疲俗,名高五霸,道冠八元。至于率闾阎,定间架,增曲蘖,检田畴,开国建邦,恐未为切。”克用亲军皆沙陀杂虏,喜侵暴良民,河东甚苦之。其子存勖以为言,克用曰:“此辈从吾攻战数十年,比者帑藏空虚,诸军卖马以自给。今四方诸侯皆重赏以募士,我若急之,则彼皆散去矣,吾安与同保此乎!俟天下稍平,当更清治之耳。”存勖幼警敏,有勇略,克用为硃全忠所困,封疆日蹙,忧形于色。存勖进言曰:“物不极则不返,恶不极则不亡。硃氏恃其诈力,穷凶极暴,吞灭四邻,人怨神怒。今又攻逼乘舆,窥觎神器,此其极也,殆将毙矣!吾家代袭忠贞,势穷力屈,无所愧心。大人当遵养时晦以待其衰,奈何轻为沮丧,使群下失望乎!”克用悦,即命酒奏乐而罢。刘夫人无子,克用宠姬曹氏生存勖,刘夫人待曹氏加厚。克用以是益贤之,诸姬有子,辄命夫人母之。夫人教养,悉如所生。
上以左金吾将军李俨为江、淮宣谕使,书御衣赐杨行密,拜行密东面行营都统、中书令、吴王,以讨硃全忠。以硃瑾为平卢节度使,冯弘鐸为武宁节度使,硃延寿为奉国节度使。加武安节度使马殷同平章事。?茨稀⑿鴂ā⒑邅系鹊懒⒐楷听用都统牒承制迁补,然后表闻。俨,张浚之子也,赐姓李。
夏,四月,丁酉,崔胤自华州诣河中,泣诉于硃全忠,恐李茂贞劫天子幸蜀,宜以时迎奉,势不可缓。全忠与之宴,胤亲执板,为全忠歌以侑酒。
辛丑,回鹘遣使入贡,请发兵赴难,上命翰林学士承旨韩偓答书许之。乙巳,偓上言:“戎狄兽心,不可倚信。彼见国家人物华靡,而城邑荒残,甲兵雕弊,必有轻中国之心,启其贪婪。且自会昌以来,回鹘为中国所破,恐其乘危复怨。所赐可汗书,宜谕以小小寇窃,不须赴难,虚愧其意,实沮其谋。”从之。
兵部侍郎参知机务卢光启罢为太子太保。
杨行密遣顾全武归杭州以易秦裴,钱镠大喜,遣裴还。
汴将康怀贞击凤翔将李继昭于莫谷,大破之。继昭,蔡州人也,本姓苻,名道昭。
五月,庚戌,温州刺史硃褒卒,兄敖自称刺史。
凤翔人闻硃全忠且来,皆惧,癸丑,城外居民皆迁入城。己未,全忠将精兵五万发河中,至东渭桥,遇霖雨,留旬日。
庚午,工部侍郎、同平章事韦贻范遭母丧,宦官荐翰林学士姚洎为相。洎谋于韩偓,偓曰:“若图永久之利,则莫若未就为善;倘出上意,固无不可。且汴军旦夕合围,孤城难保,家族在东,可不虑乎!”洎乃移疾,上亦自不许。
镇海、镇东节度使彭城王钱镠进爵越王。
六月,丙子,以中书舍入苏检为工部侍郎、同平章事。时韦贻范在草土,荐检及姚洎于李茂贞。上既不用洎,茂贞及宦官恐上自用人,协力荐检,遂用之。
丁丑,硃全忠军于虢县。
武宁节度使冯弘鐸介居宣、杨之间,常不自安,然自恃楼船之强,不事两道。宁国节度使田頵欲图之,募弘鐸工人造战舰,工人曰:“冯公远求坚木,故其船堪久用,今此无之。”頵曰:“第为之,吾止须一用耳。”弘鐸将冯晖、颜建说弘鐸先击頵,弘鐸从之,帅众南上,声言攻洪州,实袭宣州也。杨行密使人止之,不从。辛巳,頵帅舟师逆击于葛山,大破之。
甲申,李茂贞大出兵,自将之,与硃全忠战于虢县之北,大败而还,死者万馀人。丙戌,全忠遣其将孔勍出散关攻凤州,拔之。丁亥,全忠进军凤翔城下。全忠朝服向城而泣,曰:“臣但欲迎车驾还宫耳,不与岐王角胜也。”遂为五寨环之。
冯弘鐸收馀众沿江将入海,杨行密恐其为后患,遣使犒军,且说之曰:“公徒众犹盛,胡为自弃沧海之外!吾府虽小,足以容公之众,使将吏各得其所,如何?”弘鐸左右皆恸哭听命。弘鐸至东塘,行密自乘轻舟迎之,从者十馀人,常服,不持兵,升弘鐸舟,慰谕之,举军感悦。署弘鐸淮南节度副使,馆给甚厚。初,弘鐸遣牙将丹徒尚公乃诣行密求润州,行密不许。公乃大言曰:“公不见听,但恐不敌楼船耳。”至是,行密谓公乃曰:“颇记求润州时否?”公乃谢曰:“将吏各为其主,但恨无成耳。”行密笑曰:“尔事杨叟如冯公,无忧矣!”行密以李神福为升州刺史。
杨行密发兵讨硃全忠,以副使李承嗣权知淮南军府事。军吏欲以巨舰运粮,都知兵马使徐温曰:“运路久不行,葭苇堙塞,请用小艇,庶几易通。”军至宿州,会久雨,重载不能进,士有饥色,而小艇先至,行密由是奇温,始与议军事。行密攻宿州,久不克,竟以粮运不继引还。
秋,七月,孔勍取成、陇二州,士卒无斗者。至秦州,州人城守,乃自故关归。
韦贻范之为相也,多受人赂,许以官。既而以母丧罢去,日为债家所噪。亲吏刘延美,所负尤多,故汲汲于起复,日遣人诣两中尉、枢密及李茂贞求之。甲戌,命韩偓草贻范起复制,偓曰:“吾腕可断,此制不可草!”即上疏论贻范遭忧未数月,遽令起复,实骇物听,伤国体。学士院二中使怒曰:“学士勿以死为戏!”偓以疏授之,解衣而寝,二使不得已奏之。上即命罢草,仍赐敕褒赏之。八月,乙亥朔,班定,无白麻可宣。宦官喧言韩侍郎不肯草麻,闻者大骇。茂贞入见上曰:“陛下命相而学士不肯草麻,与反何异!”上曰:“卿辈荐贻范,朕不之违,学士不草麻,朕亦不之违。况彼所陈,事理明白,若之何不从!”茂贞不悦而出,至中书,见苏检曰:“奸邪朋党,宛然如旧。”扼腕者久之。贻范犹经营不已,茂贞语人曰:“我实不知书生礼数,为贻范所误,会当于邠州安置。”贻范乃止。刘延美赴井死。
保大节度使李茂勋将兵屯三原,救李茂贞。硃全忠遣其将康怀英、孔勍击之,茂勋遁去。茂勋,茂贞之从弟也。
初,孙儒死,其士卒多奔浙西,钱镠爱其骁悍,以为中军,号武勇都。行军司马杜稜谏曰:“狼子野心,他日必为深患,请以土人代之。”不从。
镠如衣锦军,命武勇右都指挥使徐绾帅众治沟洫;镇海节度副使成及闻士卒怨言,白镠请罢役,不从。丙戌,镠临飨诸将,绾谋杀镠于座,不果,称疾先出。镠怪之,丁亥,命绾将所部先还杭州。及外城,纵兵焚掠。武勇左都指挥使许再思以迎侯兵与之合,进逼牙城。镠子传瑛与三城都指挥使马绰等闭门拒之,牙将潘长击绾,绾退屯龙兴寺。镠还,及龙泉,闻变,疾驱至城北,使成及建镠旗喜与绾战,镠微服乘小舟夜抵牙城东北隅,逾城而入。直更卒凭鼓而寐,镠亲斩之,城中始知镠至。武安都指挥使杜建徽自新城入援,徐绾聚木将焚北门,建徽悉焚之。建徽,稜之子也。湖州刺史高彦闻难,遣其子渭将兵入援,至灵隐山,绾伏兵击杀之。初,镠筑杭州罗城,谓僚佐曰:“十步一楼,可以为固矣。”掌书记馀杭罗隐曰:“楼不若皆内向。”至是人以隐言为验。
庚戌,李茂贞出兵夜袭奉天,虏汴将倪章、邵棠以归。乙未,茂贞大出兵,与硃全忠战,不胜,暮归,汴兵追之,几入西门。
己亥,再起复前户部侍郎、同平章事韦贻范,使姚洎草制。贻范不让,即表谢,明日,视事。
西川兵请假道于兴元,山南西道节度使李继密遣兵戍三泉以拒之。辛丑,西川前锋将王宗播攻之,不克,退保山寨。亲吏柳修业谓宗播曰:“公举族归人,不为之死战,何以自保?”宗播令其众曰:“吾与汝曹决战取功名;不尔,死于此!”遂破金牛、黑水、西县、褒城四寨。军校秦承厚攻西县,矢贯左目,达于右目,镞不出。王建自舐其创,脓溃镞出。王宗播攻马盘寨,继密战败,奔还汉中。西川军乘胜至城下,王宗涤帅众先登,遂克之,继密请降,迁于成都。得兵三万,骑五千,宗涤入屯汉中。王建曰:“继密残贼三辅,以其降,不忍杀。”复其姓名曰王万弘,不时召见诸将陵易之。万弘终日纵酒,俳优辈亦加戏诮。万弘不胜忧愤,醉投池水而卒。
诏以王宗涤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宗涤有勇略,得众心,王建忌之。建作府门,绘以硃丹,蜀人谓之“画红楼”,建以宗涤姓名应之,王宗佶等疾其功,复构以飞语。建召宗涤至成都,诘责之,宗涤曰:“三蜀略平,大王听谗,杀功臣可矣。”建命亲随马军都指挥使唐道袭夜饮之酒,缢杀之,成都为之罢市,连营涕泣,如丧亲戚。建以指挥使王宗贺权兴元留后。道袭,阆州人也,始以舞童事建,后浸预谋画。
九月,乙巳,硃全忠以久雨,士卒病,召诸将议引兵归河中,亲从指挥使高季昌、左开道指挥使刘知俊曰:“天下英雄,窥此举一岁矣。今茂贞已困,奈何舍之去!”全忠患李茂贞坚壁不出,季昌请以谲计诱致之。募有能入城为谍者,骑士马景请行,曰:“此行必死,愿大王录其妻子。”全忠恻然止之,景不可。时全忠遣硃友伦发兵于大梁,明日将至,当出兵迓之。景请因此时给骏马杂众骑而出,全忠从之,命诸军皆秣马饱士。丁未旦,偃旗帜潜伏,无得妄出,营中寂如无人。景与众骑皆出,忽跃马西去,诈为逃亡,入城告茂贞曰:“全忠举军遁矣,独留伤病者近万人守营,今夕亦去矣,请速击之!”于是茂贞开门,悉众攻全忠营,全忠鼓于中军,百营俱出,纵兵击之,又遣数百骑据其城门,凤翔军进退失据,自蹈藉,杀伤殆尽。茂贞自是丧气,始议与全忠连和,奉车驾还京,不复以诏书勒全忠还镇矣。全忠表季昌为宋州团练使。季昌,硖石人,本硃友恭之仆夫也。
戊申,武定节度使李思敬以洋州降王建。
辛亥,李茂贞尽出骑兵于邻州就刍粮。壬子,硃全忠穿蚰蜒壕围凤翔,设大铺、铃架以绝内外。
癸亥,以茂贞为凤翔、静难、武定、昭武四镇节度使。
或劝钱镠渡江东保越州,以避徐、许之难。杜建微按剑叱之曰:“事或不济,同死于此,岂可复东度乎!”镠恐徐绾等据越州,遣大将顾全武将兵戍之。全武曰:“越州不足往,不若之广陵。镠曰:“何故?”对曰:“闻绾等谋诏田頵,田頵至,淮南助之,不可敌也。”建徽曰:“孙儒之难,王尝有德于杨公,今往告之,宜有以相报。”镠命全武告急于杨行密,全武曰:“徒往无益,请得王子为质。”镠命其子传璙微服为全武仆,与偕之广陵,且求婚于行密。过润州,团练使安仁义爱傅璙清丽,将以十仆易之。全武夜半赂阍者逃去。
绾等果召田頵,頵引兵赴之,先遣亲吏何饶谓镠曰:“请大王东如越州,空府廨以相待,无为杀士卒!”镠报曰:“军中叛乱,何方无之!公为节帅,乃助贼为逆。战则亟战,又何大言!”頵筑垒绝往来之道。镠患之,募能夺其地者赏以州。衢州制置使陈璋将卒三百出城奋击,遂夺其地,镠即以为衢州刺史。顾全武至广陵,说杨行密曰:“使田頵得志,必为王患。王召頵还,钱王请以子传为质,且求婚。”行密许之,以女妻傅璙。
冬,十月,李俨至杨州,杨行密始建制敕院,每有封拜,辄以告俨,于紫极宫玄宗像前陈制书,再拜然后下。
王建攻拔兴州,以军使王宗浩为兴州刺史。
戊寅夜,李茂贞假子彦询帅三团步兵奔于汴军。己卯,李彦韬继之。
庚辰,硃全忠遣幕僚司马鄴奉表入城。甲申,又遣使献熊白,自是献食物、缯帛相继。上皆先以示李茂贞,使启视之,茂贞亦不敢启。丙戌,复遣使请与茂贞议连和,民出城樵采者皆不抄掠。丁亥,全忠表请修宫阙及迎车驾。己丑,遣国子司业薛昌祚、内使王延缋赍诏赐全忠。癸巳,茂贞复出兵击汴军城西寨,败还。全忠以绛袍衣降者,使招呼城中人,凤翔军夜缒去,及因樵采去不返者甚众。是后茂贞或遣兵出击汴军,多不为用,散还。茂贞疑上与全忠有密约,壬寅,更于御院北垣外增兵防卫。
十一月,癸卯朔,保大节度使李茂勋帅其众万馀人救凤翔,屯于城北阪上,与城中举烽相应。
甲辰,上使赵国夫人诇学士院二使皆不在,亟召韩偓、姚洎,窃见之于土门外,执手相泣。洎请上速还,恐为它人所见,上遽去。
硃全忠遣其将孔勍、李晖将兵乘虚袭鄜、坊。壬子,拔坊州。甲寅,大雪,汴军冒之夕进,五鼓,抵庸阝州城下。鄜人不为备,汴军入城,城中兵尚八千人,格斗至午,鄜人始败,擒留守李继璙。就抚存李茂勋及将士之家,按堵无扰,命李晖权知军府事。茂勋闻之,引兵遁去。汴军每夜鸣鼓角,城中地如动。攻城者诟城上人云“劫天子贼”,乘城者诟城下人云“夺天子贼”。是冬,大雪,城中食尽,冻馁死者不可胜计,或卧未死,肉已为人所C061。市中卖人肉斤直钱百,犬肉值五百。茂贞储偫亦竭,以犬彘供御膳。上鬻御衣及小皇子衣于市以充用,削渍松梯以饲御马。
丙子,户部侍郎、同平章事韦贻范薨。
癸亥,硃全忠遣人薙城外草以困城中。甲子,李茂贞增兵守宫门,诸宦官自度不免,互相尤怨。
苏检数为韩偓经营入相,言于茂贞及中尉、枢密,且遣亲吏告偓,偓怒曰:“公与韦公自贬所召归,旬月致位宰相,讫不能有所为。今朝夕不济,乃欲以此相污邪!”田頵急攻杭州,仍具舟将自西陵渡江。钱镠遣其将盛造、硃郁拒破之。
十二月,李茂勋遣使请降于硃全忠,更名周彝。于是茂贞山南州镇皆入王建,关中州镇皆入全忠,坐守孤城。乃密谋诛宦官以自赎,遗全忠书曰:“祸乱之兴,皆由全诲。仆迎驾至此,以备他盗。公既志匡社稷,请公迎扈还宫,仆以弊甲雕兵,从公陈力。”全忠复书曰:“仆举兵至此,正以乘舆播迁;公能协力,固所愿也。”
杨行密使人召田頵曰:“不还,吾且使人代镇宣州。”庚辰,頵将还,征犒军钱二十万缗于钱镠,且求镠子为质,将妻以女。镠谓诸子:“孰能为田氏婿者?”莫对。镠欲遣幼子传球,传球不可。镠怒,将杀之。次子传瓘请行,吴夫人泣曰:“奈何置儿虎口!”传镠曰:“纾国家之难,安敢爱身!”再拜而出,镠泣送之。传瓘从数人缒北门而下。頵与徐绾、许再思同归宣州。镠夺传球内牙兵印。
越州客军指挥使张洪以徐绾之党自疑,帅步兵三百奔衢州,刺史陈璋纳之。温州将丁章逐刺史硃敖,敖奔福州。章据温州,田頵遣使招之,道出衢州。陈璋听其往还,钱镠由是恨璋。
丁酉,上召李茂贞、苏检、李继诲、李彦弼、李继岌、李继远、李继忠食,议与硃全忠和,上曰:“十六宅诸王以下,冻馁死者日有数人。在内诸王及公主、妃嫔,一日食粥,一日食汤饼,今亦竭矣。卿等意如何?”皆不对。上曰:“速当和解耳!”
凤翔兵十馀人遮韩全诲于左银台门,喧骂曰:“阖境涂炭,阖城馁死,正为军容辈数人耳!”全诲叩头诉于茂贞,茂贞曰:“卒辈何知!”命酌酒两杯,对饮而罢。又诉于上,上亦谕解之。李继昭谓全诲曰:“昔杨军容破杨守亮一族,今军容亦破继昭一族邪!”慢骂之,遂出降于全忠,复姓苻,名道昭。
是岁,虔州刺史卢光稠攻岭南,陷韶州,使其子延昌守之,进围潮州。清海留后刘隐发兵击走之,乘胜进攻韶州。隐弟陟以为延昌右虔州之援,未可遽取。隐下从,逐围韶州。会江涨,馈运不继,光稠自虔州引兵救之。其将谭全播伏精兵万人于山谷,以羸弱挑战,大破隐于城南,隐奔还。全播悉以功让诸将,光稠益贤之。
岳州刺史邓进思卒,弟进忠自称刺史。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中之下天复三年(癸亥,公元九零三年)
春,正月,甲辰,遣殿中侍御史崔构、供奉官郭遵诲诣硃全忠营。丙午,李茂贞亦遣牙将郭启期往议和解。
平卢节度使王师范,颇好学,以忠义自许,为治有声迹。硃全忠围凤翔,韩全诲以诏书征籓镇兵入援乘舆,师范见之,泣下沾衿,曰:“吾属为帝室籓屏,岂得坐视天子困辱如此。各拥强兵,但自卫乎!”会张浚自长水亦遗之书,劝举义兵。师范曰:“张公言正会吾意,夫复何疑!虽力不足,当死生以之。”时关东兵多从全忠在凤翔,师范分遣诸将诈为贡献及商贩,包束兵仗,载以小车,入汴、徐、兗、郓、齐、沂、河南、孟、滑、河中、陕、虢、华等州,期以同日俱发,讨全忠。适诸州者多事泄被擒,独行军司马刘鄩取兗州。时泰宁节度使葛从周悉将其屯邢州,鄩先遣人为贩油者入城,诇其虚实及兵所从入。丙午,鄩将精兵五百夜自水窦入,比明,军城悉定,市人皆不知。鄩据府舍,拜从周母,每旦省竭;待其妻子,甚有恩礼;子弟职掌、供亿如故。
是日,青州牙将张居厚帅壮士二百将小车至华州东城,知州事娄敬思疑其有异,剖视之。其徒大呼,杀敬思,攻西城。崔胤在华州,帅众拒之,不克,走至商州,追获之。
全忠留节度判官裴迪守大梁,师范遣走卒赍书至大梁,迪问以东方事,走卒色动。迪察其有变,屏人问之,走卒具以实告。迪不暇白全忠,亟请马步都指挥使硃友宁将兵万馀人东巡兗、郓。友宁召葛从周于邢州,共攻师范。全忠闻变,亦分兵先归,使友宁并将之。
戊申,李茂贞独见上,中尉韩全诲、张彦弘、枢密使袁易简、周敬容皆不得对。茂贞请诛全诲等,与硃全忠和解,奉车驾还京。上喜,即遣内养帅凤翔卒四十人收全诲等,斩之。以御食使弟五可范为左军中尉,宣徽南院使仇承坦为右军中尉,王知古为上院枢密使,杨虔朗为下院枢密使。是夕,又斩李继筠、李继诲、李彦弼及内诸司使韦处廷等十六人。己酉,遣韩偓及赵国夫人诣全忠营,又遣使囊全诲等二十馀人首以示全忠,曰:“曏来胁留车驾,惧罪离间,不欲协和,皆此曹也。今朕与茂贞决意诛之,卿可晓谕诸军,以豁众愤。”辛亥,全忠遣观察判官李振奉表入谢。
全诲等已诛,而全忠围犹未解。茂贞疑崔胤教全忠欲必取凤翔,白上急召胤,令帅百官赴行在。凡四降诏,三赐硃书御札,言甚切至,悉复故官爵,胤竟称疾不至。茂贞惧,自致书于胤,辞甚卑逊。全忠亦以书召胤,且戏之曰:“吾未识天子,须公来辨其是非。”胤始来。
甲寅,凤翔始启城门。丙辰,全忠巡诸寨,至城北,有凤翔兵自北山下,全忠疑其逼己,遣兵击之,擒其将李继钦。上遣赵国夫人、冯翊夫人诣全忠营诘其故,全忠遣亲吏蒋玄晖奉表入奏。
李茂贞请以其子侃尚平原公主,又欲以苏检女为景王秘妃以自固。平原公主,何后之女也,后意难之。上曰:“且令我得出,何忧尔女!”后乃从之。壬戌,平原公主嫁宋侃。纳景王妃苏氏。时凤翔所诛宦官已七十二人,硃全忠又密令京兆搜捕致仕不从行者,诛九十人。
甲子,车驾出凤翔,幸全忠营,全忠素服待罪。命客省使宣旨释罪,去三仗,止报平安,以公服入谢。全忠见上,顿首流涕。上命韩偓扶起之。上亦泣,曰:“宗庙社稷,赖卿再安;朕与宗族,赖卿再生。”亲解玉带以赐之。少休,即行。全忠单骑前导十许里,上辞之。全忠乃令硃友伦将兵扈从,自留部分后队,焚撤诸寨。友伦,存之子也。是夕,车驾宿岐山。丁卯,至兴平,崔胤始帅百官迎谒,复以胤为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领三司如故。己巳,入长安。
庚午,全忠、崔胤同对。胤奏:“国初承平之时,宦官不典兵预政。天宝以来,宦官浸盛。贞元之末,分羽林卫为左、右神策军以便卫从,始令宦官主之,以二千人为定制。自是参掌机密,夺百司权,上下弥缝,共为不法,大则构扇籓镇,倾危国家;小则卖官鬻狱,蠹害朝政。王室衰乱,职此之由,不翦其根,祸终不已。请悉罢内诸司使,其事务尽归之省寺,诸道监军俱召还阙下。”上从之。是日,全忠以兵驱宦官第五可范等数百人于内侍省,尽杀之,冤号之声,彻于内外。出使外方者,诏所在收捕诛之,止留黄衣幼弱者三十人以备洒扫。又诏成德节度使王镕选进五十人充敕使,取其土风深厚、人性谨朴也。上愍可范等或无罪,为文祭之。自是宣传诏命,皆令宫人出入。其两军内外八镇兵悉属六军,以崔胤兼判六军十二卫事。
臣光曰:宦官用权,为国家患,其来久矣。盖以出入宫禁,人主自幼及长,与之亲狎,非如三公六卿,进见有时,可严惮也。其间复有性识儇利,语言辩给,善伺候颜色,承迎志趣,受命则无违迁之忠,使令则有称惬之效。自非上智之主,烛知物情,虑患深远,侍奉之外,不任以事,则近者日亲,远者日疏,甘言悲辞之请有时而从,浸润肤受之诉有时而听。于是黜陟刑赏之政,潜移于近习而不自知,如饮醇酒,嗜其味而忘其醉也。黜陟刑赏之柄移而国家不危乱者,未之有也。
东汉之衰,宦官最名骄横,然皆假人主之权,依凭城社,以浊乱天下,未有能劫胁天子如制婴儿,废置在手。东西出其意,使天子畏之若乘虎狼而挟蛇虺如唐世者也。所以然者非它,汉不握兵,唐握兵故也。
太宗鉴前世之弊,深抑宦官无得过四品。明皇始隳旧章,是崇是长,晚节令高力士省决章奏,乃至进退将相,时与之议,自太子王公皆畏事之,宦官自此炽矣。及中原板荡,肃宗收兵灵武,李辅国以东宫旧隶参豫军谋,宠过而骄,不复能制,遂至爱子慈父皆不能庇,以忧悸终。代宗践阼,仍遵覆辙,程元振、鱼朝恩相继用事,窃弄刑赏,壅蔽聪明,视天子如委裘,陵宰相如奴虏,是以来瑱入朝,遇谗赐死。吐蕃深侵郊甸,匿不以闻,致狼狈幸陕。李光弼危疑愤郁,以损其生。郭子仪摈废家居,不保丘垄。仆固怀恩冤抑无诉,遂弃勋庸,更为叛乱。德宗初立,颇振纲纪,宦官稍绌。而返自兴元,猜忌诸将,以李晟、浑瑊为不可信,悉夺其兵,而以窦文场、霍仙鸣为中尉,使典宿卫,自是太阿之柄,落其掌握矣。宪宗末年,吐突承璀欲废嫡立庶,以成陈洪志之变。宝历狎昵群小,刘克明与苏佐明为逆,其后绛王及文、武、宣、懿、僖、昭六帝,皆为宦官所立,势益骄横。王守澄、仇士良、田令孜、杨复恭、刘季述、韩全诲为之魁杰。至自称“定策国老”,目天子为门生,根深蒂固,疾成膏肓,不可救药矣!文宗深愤其然,志欲除之,以宋申锡之贤,犹不能有所为,反受其殃。况李训、郑注反覆小人,欲以一朝谲诈之谋,翦累世胶固之党,遂至涉血禁涂,积尸省户,公卿大臣,连颈就诛,阖门屠灭,天子阳瘖纵酒,饮泣吞气,自比赧、献,不亦悲乎!以宣宗之严毅明察,犹闭目摇首,自谓畏之。况懿、僖之骄侈,苟声色球猎足充其欲,则政事一以付之,呼之以父,固无怪矣。贼污宫阙,两幸梁、益,皆令孜所为也。昭宗不胜其耻,力欲清涤,而所任不得其人,所行不由其道。始则张浚覆军于平阳,增李克用跋扈之势;复恭亡命于山南,启宋文通不臣之心;终则兵交阙庭,矢及御衣,漂泊莎城,流寓华阴,幽辱东内,劫迁岐阳。崔昌遐无如之何,更召硃全忠以讨之。连兵围城,再罹寒暑,御膳不足于糗Я,王侯毙踣于饥寒,然后全诲就诛,乘舆东出,翦灭其党,靡有孑遗,而唐之庙社因以兵墟矣!然则宦者之祸,始于明皇,盛于肃、代,成于德宗,极于昭宗。《易》曰:“履霜坚冰至。”为国家者,防微杜渐,可不慎其始哉!此其为患,章章尤著者也。自馀伤贤害能,召乱致祸,卖官鬻狱,沮败师徒,蠹害烝民,不可遍举。
夫寺人之官,自三王之世,载于诗、礼,所以谨闺闼之禁,通内外之言,安可无也。如巷伯之疾恶,寺人披之事君,郑众之辞赏,吕畺之直谏,曹日升之救患,马存亮之弭乱,杨复光之讨贼,严遵美之避权,张承业之竭忠,其中岂无贤才乎!顾人主不当与之谋议政事,进退士大夫,使有威福足以动人耳。果或有罪,小则刑之,大则诛之,无所宽赦。如此,虽使之专横,孰敢焉!岂可不察臧否,不择是非,欲草薙而禽狝之,能无乱乎!是以袁绍行之于前而董卓弱汉,崔昌遐袭之于后而硃氏篡唐,虽快一时之忿而国随以亡。是犹恶衣之垢而焚之,患木之蠹而伐之,其为害岂不益多哉!孔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斯之谓矣!王师范遣使以起兵告李克用,克用贻书褒赞之。河东监军张承业亦劝克用发兵救凤翔,克用攻晋州,闻车驾东归,乃罢。
杨行密承制加硃瑾东面诸道行营副都统、同平章事,以升州刺史李神福为淮南行军司马、鄂岳行营招讨使,舒州团练使刘有副之,将兵击杜洪。洪将骆殷戍永兴,弃城走,县民方诏据城降。神福曰:“永兴大县,馈运所仰,已得鄂之半矣!”
●卷第二百六十四
【唐纪八十】 起昭阳大渊献二月,尽阏逢困敦闰月,凡一年有奇。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下之上天复三年(癸亥,公元九零三年)
二月,壬申朔,诏:“比在凤翔府所除官,一切停。”时宦官尽死,淮河东监军张承业、幽州监军张居翰、清海监军程匡柔、西川监军鱼全禋及致仕严遵美,为李克用、刘仁恭、杨行密、王建所匿得全,斩他囚以应诏。
甲戌,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陆扆责授沂王傅、分司。车驾还京师,赐诸道诏书,独凤翔无之。扆曰:“茂贞罪虽大,然朝廷未与之绝,今独无诏书,示人不广。”崔胤怒,奏贬之。宫人宋柔等十一人皆韩全诲所献,及僧、道士与宦官亲厚者二十馀人,并送京兆杖杀。
上谓韩偓曰:“崔胤虽尽忠,然比卿颇用机数。”对曰:“凡为天下者,万国皆属之耳目,安可以机数欺之!莫若推诚直致,虽日计之不足,而岁计之有馀也。”
丙子,工部侍郎、同平章事苏检,吏部侍郎卢光启,并赐自尽。丁丑,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溥为太子宾客、分司,皆崔胤所恶也。戊寅,赐硃全忠号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赐其僚佐敬翔等号迎銮协赞功臣,诸将硃友宁等号迎銮果毅功臣,都头以下号四镇静难功臣。上议褒崇全忠,欲以皇子为诸道兵马元帅,以全忠副之。崔胤请以辉王祚为之,上曰:“濮王长。”胤承全忠密旨,利祚冲幼,固请之。己卯,以祚为诸道兵马元帅。庚辰,加全忠守太尉,充副元帅,进爵梁王。以胤为司徒兼侍中。胤恃全忠之势,专权自恣,天子动静皆禀之。朝臣从上幸凤翔者,凡贬逐三十馀人。刑赏系其爱憎,中外畏之,重足一迹。以敬翔守太府卿,硃友宁领宁远节度使。全忠表苻道昭同平章事,充天雄节度使,遣兵援送之秦州,不得至而还。
初,翰林学士承旨韩偓之登进士第也,御史大夫赵崇知贡举。上返自凤翔,欲用偓为相,偓荐崇及兵部侍郎王赞自代。上欲从之,崔胤恶其分己权,使硃全忠入争之。全忠见上曰:“赵崇轻薄之魁,王赞无才用,韩偓何得妄荐为相!”上见全忠怒甚,不得已,癸未,贬偓濮州司马。上密与偓泣别,偓曰:“吻人非复前来之比,臣得远贬及死乃幸耳,不忍见篡弑之辱!”
己丑,上令硃全忠与李茂贞书,取平原公主。茂贞不敢违,遽归之。
壬辰,以硃友裕为镇国节度使。
乙未,全忠奏留步骑万人于故两军,以硃友伦为左军宿卫都指挥使,又以汴将张廷范为宫苑使,王殷为皇城使,蒋玄晖充街使。于是全忠之党布列遍于禁卫及京辅。戊戌,全忠辞归镇,留宴寿春殿,又饯之于延喜楼。上临轩泣别,令于楼前上马。上又赐全忠诗,全忠亦和进;又赐《杨柳枝辞》五首。百官班辞于长乐驿。崔胤独送至霸桥,自置饯席,夜二鼓,胤始还入城。上复召对,问以全忠安否,置酒奏乐,至四鼓乃罢。
以清海节度使裴枢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硃全忠荐之矣。
李克用使者还晋阳,言崔胤之横,克用曰:“胤为人臣,外倚贼势,内胁其君,既执朝政,又握兵权。权重则怨多,势侔则衅生,破家亡国,在眼中矣。”硃全忠将行,奏:“克用于臣,本无大嫌,乞厚加宠泽,遣大臣抚慰;俾知臣意。”进奏吏以白克用,克用笑曰:“贼欲有事淄青,畏吾掎其后耳!”
三月,戊午,硃全忠至大梁。王师范弟师鲁围齐州,硃友宁引兵击走之。师范遣兵益刘鄩军,友宁击取之。由是兗州援绝,葛从周引兵围之。友宁进攻青州;戊辰,全忠引四镇及魏博兵十万继之。
淮南将李神福围鄂州,望城中积荻,谓监军尹建峰曰:“今夕为公焚之。”建峰未之信。时杜洪求救于硃全忠,神福遣部将秦皋乘轻舟至滠口,举火炬于树杪。洪以为救兵至,果焚获以应之。
夏,四月,己卯,以硃全忠判元帅府事。
知温州事丁章为木工李彦所杀,其将张惠据温州。
王师范求救于淮南,乙未,杨行密遣其将王茂章以步骑七千救之,又遣别将将兵数万攻宿州。全忠遣其将康怀英救宿州,淮南兵遁去。
杨行密遣使诣马殷,言硃全忠跋扈,请殷绝之,约为兄弟。湖南大将许德勋曰:“全忠虽无道,然挟天子以令诸侯,明公素奉王室,不可轻绝也。”殷从之。
杜洪求救于硃全忠,全忠遣其将韩勍将万人屯滠口,遣使语荆南节度使成汭、武安节度使马殷、武贞节度使雷彦威,令出兵救洪。汭畏全忠之强,且欲侵江、淮之地以自广,发舟师十万,沿江东下。汭作巨舰,三年而成,制度如府署,谓之“和州载”,其余谓之“齐山”、“截海”、“劈浪”之类甚众。掌书记李珽谏曰:“今每舰载甲士千人,稻米倍之,缓急不可动也。吴兵剽轻,难与角逐;武陵、长沙,皆吾仇也;岂得不为反顾之虑乎!不若遣骁将屯巴陵,大军与之对岸,坚壁勿战,不过一月,吴兵食尽自遁,鄂围解矣。”汭不听。珽,憕之五世孙也。
王建出兵攻秦、陇,乘李茂贞之弱也,遣判官韦庄入贡,亦修好于硃全忠。全忠遣押牙王殷报聘,建与之宴。殷言:“蜀甲兵诚多,但乏马耳。”建作色曰:“当道江山险阻,骑兵无所施。然马亦不乏,押牙少留,当共阅之。”乃集诸州马,大阅于星宿山,官马八千,私马四千,部队甚整。殷叹服。建本骑将,故得蜀之后,于文、黎、维、茂州市胡马,十年之间,遂及兹数。
五月,丁未,李克用云州都将王敬晖杀刺史刘再立,叛降刘仁恭。克用遣李嗣昭、李存审将兵讨之。仁恭遣将以兵五万救敬晖,嗣昭退保乐安,敬晖举众弃城而去。先是,振武将契苾让逐戍将石善友,据城叛。嗣昭等进攻之,让自燔死。复取振武城,杀吐谷浑叛者二千馀人。克用怒嗣昭、存审失王敬晖,皆杖之,削其官。
成汭行未至鄂州,马殷遣大将许德勋将舟师万馀人,雷彦威遣其将欧阳思将舟师三千馀人会于荆江口,乘虚袭江陵,庚戌,陷之,尽掠其人及货财而去。将士亡其家,皆无斗志。李神福闻其将至,自乘轻舟前觇之,谓诸将曰:“彼战舰虽多而不相属,易制也,当急击之!”壬子,神福遣其将秦裴、杨戎将众数千逆击汭于君山,大破之,因风纵火,焚其舰,士卒皆溃,汭赴水死,获其战舰二百艘。韩勍闻之,亦引兵去。
许德勋还过岳州,刺史邓进忠开门具牛酒犒军,德勋谕以祸福,进忠遂举族迁于长沙。马殷以德勋为岳州刺史,以进忠为衡州刺史。雷彦威狡狯残忍,有父风,常泛舟焚掠邻境,荆、鄂之间,殆至无人。
李茂贞畏硃全忠,自以官为尚书令,在全忠上,累表乞解去。诏复以茂贞为中书令。
崔胤奏:“左右龙武、羽林、神策等军名存实亡,侍卫单寡;请每军募步兵四将,每将二百五十人,骑兵一将百人,合六千六百人,选其壮健者,分番侍卫,”从之。令六军诸卫副使、京兆尹郑元规立格召募于市。
硃全忠表颍州刺史硃友恭为武宁李度使。
硃友宁攻博昌,月馀不拔。硃全忠怒,遣客将李捍往督之。捍至,友宁驱民丁十馀万,负木石,牵牛驴,诣城南筑土山,既成,并人畜木石排而筑之,冤号声闻数十里。俄而城陷,尽屠之。进拔临淄,抵青州城下,遣别将攻登、莱。
淮南将王茂章会王师范弟莱州刺史师诲攻密州,拔之,斩其刺史刘康乂,以淮海都游奕使张训为刺史。
六月,乙亥,汴兵拔登州。师范帅登、莱兵拒硃友宁于石楼,为两栅。丙子,夜,友宁击登州栅,栅中告急,师范趣茂章出战,茂章案兵不动。友宁破登州栅,进攻莱州栅。比明,茂章度其兵力已疲,乃与师范合兵出战,大破之。友宁旁自峻阜驰骑赴敌,马仆,青州将张士枭斩之,传首淮南。两镇兵逐北至米河,俘斩万计,魏博之兵殆尽。
全忠闻友宁死,自将兵二十万昼夜兼行赴之。秋,七月,壬子,至临朐,命诸将攻青州。王师范出战,汴兵大破之。王茂章闭垒示怯,伺汴兵稍懈,毁栅而出,驱驰疾战,战酣退坐,召诸将饮酒,已而复战。全忠登高望见之,问降者,知为茂章,叹曰:“使吾得此人为将,天下不足平也!”至晡,汴兵乃退。茂章度众寡不敌,是夕,引军还。全忠遣曹州刺史杨师厚追之,及于辅唐。茂章命先锋指挥使李虔裕将五百骑为殿,虔裕殊死战,师厚擒而杀之。师厚,颍州人也。张训闻茂章去,谓诸将曰:“汴人将至,何以御之?”诸将请焚城大掠而归。训曰:“不可。”封府库,植旗帜于城上,遣羸弱居前,自以精兵殿其后而去。全忠遣左踏白指挥使王檀攻密州,既至,望旗帜,数日乃敢入城。见府库城邑皆完,遂不复追。训全军而还。全忠以檀为密州刺史。
丁卯,以山南西道留后王宗贺为节度使。
睦州刺史陈询叛钱镠,举兵攻兰溪,镠遣指挥使方永珍击之。武安都指挥使杜建徽与询连姻,镠疑之,建徽不言。会询亲吏来奔,得建徽与询书,皆劝戒之辞,镠乃悦。建徽从兄建思谮建徽私蓄兵仗,谋作乱。镠使人索之,建徽方食,使者直入卧内,建徽不顾,镠以是益亲重之。八月,戊辰朔,硃全忠留齐州刺史杨师厚攻青州,身归大梁。
庚辰,加西川节度使西平王王建守司徒,进爵蜀王。
前渝州刺史王宗本言于王建,请出兵取荆南。建从之,以宗本为开道都指挥使,将兵下峡。
初,宁国节度使田頵破冯弘鐸,诣广陵谢杨行密,因求池、歙为巡属,行密不许。行密左右下及狱吏,皆救赂于頵,頵怒曰:“吏知吾将下狱邪!”及还,指广陵南门曰:“吾不可复入此矣!”頵兵强财富,好攻取。行密既定淮南,欲保境息民,每抑止之,頵不从。及解释钱镠,頵尤恨之,阴有叛志。李神福言于行密曰:“頵必反,宜早图之。”行密曰:“頵有大功,反状未露,今杀之,诸将人人自危矣!”頵有良将曰康儒,与頵谋议多不合,行密知之,擢儒为庐州刺史。頵以儒为贰于己,族之。儒曰:“吾死,田公亡无日矣!”頵遂与润州团练使安仁义同举兵,仁义悉焚东塘战舰。頵遣二使诈为商人,诣寿州约奉国节度使硃延寿,行密将尚公乃遇之,曰:“非商人也。”杀一人,得其书,以告行密。行密召李神福于鄂州,神福恐杜洪邀之,宣言奉命攻荆南,勒兵具舟楫。及暮,遂沿江东下,始告将士以讨田頵。
己丑,安仁义袭常州,常州刺史李遇逆战,极口骂仁义,仁义曰:“彼敢辱我,必有备。”乃引去。壬辰,行密以王茂章为润州行营招讨使,击仁义,不克,使徐温将兵会之。温易其衣服旗帜,皆如茂章兵,仁义不知益兵,复出战,温奋击,破之。
行密夫人,硃延寿之姊也。行密狎侮延寿,延寿怨怒,阴与田頵通谋。頵遣前进士杜荀鹤至寿州,与延寿相结,又遣至大梁告硃全忠,全忠大喜,遣兵屯宿州以应之。荀鹤,池州人也。
杨师厚屯临朐,声言将之密州,留辎重于临朐。九月,癸卯,王师范出兵攻临朐,师厚伏兵奋击,大破之,杀万馀人,获师范弟师克。明日,莱州兵五千救青州。师厚邀击之,杀获殆尽,遂徙寨抵其城下。
硃延寿谋颇泄,杨行密诈为目疾,对延寿使者多错乱所见,或触柱仆地。谓夫人曰:“吾不幸失明,诸子皆幼,军府事当悉以授三舅。”夫人屡以书报延寿,行密又自遣召之,阴令徐温为之备。延寿至广陵,行密迎及寝门,执而杀之。部兵惊扰,徐温谕之,皆听命,遂斩延寿兄弟,黜硃夫人。初,延寿赴召,其妻王氏谓曰:“君此行吉凶未可知,愿日发一使以安我!”一日,使不至,王氏曰:“事可知矣!”部分僮仆,授兵阖门,捕骑至,乃集家人,聚宝货,发百燎焚府舍,曰:“妾誓不以皎然之躯为仇人所辱。”赴火而死。延寿用法严,好以寡击众,尝遣二百人与汴兵战,有一人应留者,请行,延寿以违命,立斩之。
田頵袭升州,得李神福妻子,善遇之。神福自鄂州东下,頵遣使谓之曰:“公见机,与公分地而王;不然,妻子无遗!”神福曰:“吾以卒伍事吴王,今为上将,义不以妻子易其志。頵有老母,不顾而反,三纲且不知,乌足与言乎!”斩使者而进,士卒皆感励。頵遣其将王檀、汪建将水军逆战。丁未,神福至吉阳矶,与坛、建遇。坛、建执其子承鼎示之,神福命左右射之。神福谓诸将曰:“彼众我寡,当以奇取胜。”及暮,合战,神福阳败,引舟溯流而上。坛、建追之,神福复还,顺流击之。坛、建楼船大列火炬,神福令军中曰:“望火炬则击之。”坛、建军皆灭火,旗帜交杂,神福因风纵火,焚其舰,坛、建大败,士卒焚溺死者甚众。戊申,又战于皖口,坛、建仅以身免。获徐绾,行密以槛车载之,遗钱镠。镠剖其心以祭高渭。
頵闻坛、建败,自将水军逆战,神福曰:“贼弃城而来,此天亡也!”临江坚壁不战,遣行告行密,请发步兵断其归路。行密遣涟水制置使台濛将兵应之。王茂章攻润州,久未下,行密命茂章引兵会濛击頵。
辛亥,汴将刘重霸拔棣州,执刺史邵播,杀之。
甲寅,硃全忠如洛阳,遇疾,复还大梁。
戊午,王师范遣副使李嗣业及弟师悦请降于杨师厚,曰:“师范非敢背德,韩全诲、李茂贞以硃书御札使之举兵,师范不敢违。”仍请以其弟师鲁为质。时硃全忠闻李茂贞、杨崇本将起兵逼京畿,恐其复劫天子西去,欲迎车驾都洛阳,乃受师范降,选诸将使守登、莱、淄、棣等州,即以师范权淄青留后。师范仍言先遣行军司马刘鄩将兵五千据兗州,非其自专,愿释其罪。亦遣使语鄩。
田頵闻台濛将至,自将步骑逆战,留其将郭行頵以精兵二万及王坛、汪建水军屯芜湖,以拒李神福。觇者言:“濛营寨褊小,才容二千人。”頵易之,不召外兵。濛入頵境,番陈而进,军中笑其怯,濛曰:“頵宿将多谋,不可不备。”冬,十月,戊辰,与頵遇于广德。濛先以杨行密书遍赐頵将,皆下马拜受。濛因其挫伏,纵兵击之,頵兵遂败。又战于黄池,兵交,濛伪走,頵追之,遇伏,大败,奔还宣州城守,濛引兵围之。頵亟召芜湖兵还,不得入。郭行悰、王坛、汪建及当涂、广德诸戍皆帅其众降。行密以台濛已破田悰,命王茂章复引兵攻润州。
初,夔州刺史侯矩从成汭救鄂州,汭死,矩奔还。会王宗本兵至,甲戌,矩以州降之,宗本遂定夔、忠、万、施四州。王建复以矩为夔州刺史,更其姓名曰王宗矩。宗矩,易州人也。蜀之议者,以瞿唐,蜀之险要,乃弃归、峡,屯军夔州。建以宗本为武泰留后。武泰军旧治黔州,宗本以其地多瘴疠,清徙治涪州,建许之。
葛从周急攻兗州,刘鄩使从周母乘板舆登城,谓从周曰:“刘将军事我不异于汝,新妇辈皆安居,人各为其主,汝可察之。”从周歔欷而退,攻城为之缓。鄩悉简妇人及民之老疾不足当敌者出之,独与少壮者同辛苦,分衣食,坚守以扞敌。号令整肃,兵不为暴,民皆安堵,久之,外援既绝,节度副使王彦温逾城出降,城上卒多从之,不可遏。鄩遣人从容语彦温曰:“军士非素遣者,勿多与之俱。”又遣人徇于城上曰:“军士非素遣从副使而敢擅往者,族之!”士卒皆惶惑不敢出。敌人果疑彦温,斩之城下,由是众心益固。及王师范力屈,从周以祸福谕之,鄩曰:“受王公命守此城,一旦见王公失势,不俟其命而降,非所以事上也。”及师范使者至,丁丑,始出降。从周为具赍装,送鄩诣大梁。鄩曰:“降将未受梁王宽释之命,安敢乘马衣裘乎!”乃素服乘驴至大梁。全忠赐之冠带,辞;请囚服入见,不许。全忠慰劳,饮之酒,辞以量小。全忠曰:“取兗州,量何大邪!”以为元从都押牙。是时四镇将吏皆功臣、旧人,鄩一旦以降将居其上,诸将具军礼拜于廷,鄩坐受自如,全忠益奇之。未几,表为保大留后。葛从周久病,全忠以康怀英为泰宁节度使代之。
辛巳,宿卫都指挥使硃友伦与客击球于左军,坠马而卒。全忠悲怒,疑崔胤故为之,凡与同戏者十馀人尽杀之,遣其兄子友谅代典宿卫。
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遣兵袭荆南,朗人弃城走,匡凝表其弟匡明为荆南留后。时天子微弱,诸道财赋多不上供,惟匡凝兄弟委输不绝。
杨行密求兵于钱镠,镠遣方永珍屯润州,从弟镒屯宣州。又遣指挥使杨习攻睦州。
凤翔、邠州屡出兵近京畿,硃全忠疑其复有劫迁之谋,十一月,发骑兵屯河中。
十二月,乙亥,田頵帅死士数百出战,台濛阳退以示弱。頵兵逾濠而斗,濛急击之。頵不胜,还走城,桥陷坠马,斩之,其众犹战,以頵首示之,乃溃,濛遂克宣州。初,行密与頵闾里,少相善,约为兄弟,及頵首至广陵,行密视之泣下,赦其母殷氏,行密与诸子皆以子孙礼事之。行密以李神福为宁国节度使,神福以杜洪未平,固让不拜。宣州长史合肥骆知祥善治金谷,观察牙推沈文昌为文精敏,尝为頵草檄骂行密,行密以知祥为淮南支计官,文昌为节度分推。文昌湖州人也。
初,頵每战不胜,辄欲杀钱传瓘,其母及宣州都虞候郭师从常保护之。师从,合肥人,頵之妇弟也。頵败,传瓘归杭州,钱镠以师从为镇东都虞候。
辛巳,以礼部尚书独孤损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损,及之从曾孙也。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裴贽罢为左仆射。左仆射致仕张浚居长水,王师范之举兵,浚豫其谋。硃全忠将谋篡夺,恐浚扇动籓镇,讽张全义使图之。丙申,全义遣牙将杨麟将兵诈为劫盗,围其墅而杀之。永宁县吏叶彦素为浚所厚,知麟将至,密告浚子格曰:“相公祸不可免,郎君宜自为谋。”谓格曰:“汝留则俱死,去则遗种。”格哭拜而去,叶彦帅义士三十人送之渡汉而还,格遂自荆南入蜀。
卢龙节度使刘仁恭习知契丹情伪,常选将练兵,乘秋深入,逾摘星岭击之,契丹畏之。每霜降,仁恭辄遣人焚塞下野草,契丹马多饥死,常以良马赂仁恭买牧地。契丹王邪律阿保机遣其妻兄述律阿钵将万骑寇渝关,仁恭遣其子守光戍平州,守光伪与之和,设幄犒飨于城外,酒酣,伏兵执之以入。虏众大哭,契丹以重赂请于仁恭,然后归之。
初,崔胤假硃全忠兵力以诛宦官,全忠既破李茂贞,并吞关中,威震天下,遂有篡夺之志。胤惧,与全忠外虽亲厚,私心渐异,乃谓全忠曰:“长安密迩茂贞,不可不为守御之备。六军十二卫,但有空名,请召募以实之,使公无西顾之忧。”全忠知其意,曲从之,阴使麾下壮士应募以察其变。胤不之知,与郑元规等缮治兵仗,日夜不息。及硃友伦死,全忠益疑胤,且欲迁天子都洛,恐胤立异。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下之上天祐元年(甲子,公元九零四年)
春,正月,全忠密表司徒兼侍中、判六军十二卫事、充盐铁转运使、判度支崔胤专权乱国,离间君臣,并其党刑部尚书兼京兆尹、六军诸卫副使郑元规、威远军使陈班等,皆请诛之。乙巳,诏责授胤太子少傅、分司,贬元规循州司户,班凑州司户。丙午,下诏罪状胤等。以裴枢判左三军事、充盐铁运使,独孤捐判右三军事、兼判度支。胤所募兵并纵遣之。以兵部尚书崔远为中书侍郎,翰林学士、左拾遗柳璨为右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璨,公绰之从孙也。戊申,硃全忠密令宿卫都指挥使硃友谅以兵围崔胤第,杀胤及郑元规、陈班并胤所亲厚者数人。
初,上在华州,硃全忠屡表请上迁都洛阳,上虽不许,全忠常令东都留守佑国军节度使张全义缮修宫室。全忠之克邠州也,质静难军节度使杨崇本妻子于河中。崇本妻美,全忠私焉,既而归之。崇本怒,使谓李茂贞曰:“唐室将灭,父何忍坐视之乎!”遂相与连兵侵逼京畿,复姓名为李继徽。己酉,全忠引兵屯河中。丁巳,上御延喜楼,硃全忠遣牙将寇彦卿奉表,称邠、歧兵逼畿甸,请上迁都洛阳。及下楼,裴枢已得全忠移书,促百官东行。戊午,驱徙士民,号哭满路,骂曰:“贼臣崔胤召硃温来倾覆社稷,使我曹流离至此!”老幼繦属,月馀不绝。壬戌,车驾发长安,全忠以其将张廷范为御营使,毁长安宫室百司及民间庐舍,取其材,浮渭河而下,长安自此遂丘墟矣。全忠发河南、北诸镇丁匠数万,令张全义治东都宫室,江、浙、湖、岭诸镇附全忠者,皆输货财以助之。甲子,车驾至华州,民夹道呼万岁,上泣谓曰:“勿呼万岁,朕不复为汝主矣!”馆于兴德宫,谓侍臣曰:“鄙语云:‘纥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朕今漂泊,不知竟落何所!”因泣下沾襟,左右莫能仰视,二月,乙亥,车驾至陕,以东都宫室未成,驻留于陕。丙子,全忠自河中来朝,上延全忠入寝室见何后,后泣曰:“自今大家夫妇委身全忠矣!”
甲申,立皇子祯为端王,祁为丰王,福为和王,禧为登王,祐为嘉王。
上遣间使以御札告难于王建,建以邛州剌史王宗祐为北路行营指挥使,将兵会凤翔兵迎车驾,至兴平,遇汴兵,不得进而还。建始自用墨制除官,云“俟车驾还长安表闻。”
三月,丁未,以硃全忠兼判左、右神策及六军诸卫事。癸丑,全忠置酒私第,邀上临幸。乙卯,全忠辞上,先赴洛阳督修宫室。上与之宴群臣,既罢,上独留全忠及忠武节度使韩建饮,皇后出,自捧玉卮以饮全忠,晋国夫人可证附上耳语。建蹑全忠足,全忠以为图己,不饮,阳醉而出。全忠奏以长安为佑国军,以韩建为佑国节度使,以郑州刺史刘知俊为匡国节度使。丁巳,上复遣间使以绢诏告急于王建、杨行密、李克用等,令纠帅籓镇以图匡复,曰:“朕至洛阳,则为所幽闭,诏敕皆出其手,朕意不复得通矣!”
杨行密遣钱传撩及其妇并顾全武归钱塘。以淮南行军司马李神福为鄂岳招讨使,复将兵击杜洪。硃全忠遣使诣行密,请舍鄂岳,复修旧好。行密报曰:“俟天子还长安,然后罢兵修好。”
夏,四月,辛巳,硃全忠奏洛阳宫室已成,请车驾早发,表章相继。上屡遣宫人谕以皇后新产,未任就路,请俟十月东行。全忠疑上徘徊俟变,怒甚,谓牙将寇彦卿曰:“汝速至陕,即日促官家发来。”闰月,丁酉,车驾发陕。壬寅,全忠逆于新安。上之在陕也,司天监奏:“星气有变,期在今秋,不利东行。”故上欲以十月幸洛。至是,全忠令医官许昭远告医官使阎祐之、司天监王墀、内都知韦周、晋国夫人可证等谋害元帅,悉收杀之。
癸卯,上憩于谷水。自崔胤之死,六军散亡俱尽,所馀击球供奉、内园小儿共二百馀人,从上而东。全忠犹忌之,为设食于幄,尽缢杀之。豫选二百馀人大小相类者,衣其衣服,代之侍卫。上初不觉,累日乃寤。自是上之左右职掌使令皆全忠之人矣。甲辰,车驾发谷水,入宫,御正殿,受朝贺。乙巳,御光政门,赦天下,改元。更命陕州曰兴唐府。诏讨李茂贞、杨崇本。
戊申,敕内诸司惟留宣徽等九使外,馀皆停废,仍不以内夫人充使。以蒋玄晖为宣徽南院使兼枢密使,王殷为宣徽北院使兼皇城使,张廷范为金吾将军、充街使,以韦震为河南尹兼六军诸卫副使,又征武宁留后硃友恭为左龙武统军,保大节度使氏叔琮为右龙武统军,典宿卫,皆全忠之腹心也。癸丑,以张全义为天平节度使。乙卯,以全忠为护国、宣武,宣义、忠武四镇节度使
镇海、镇东节度使越王钱镠求封吴越王,朝廷不许。硃全忠为之言于执政,乃更封吴王。
更命魏博曰天雄军。癸亥,进天雄节度使长沙郡王罗绍威爵鄴王。
●卷第二百六十五
【唐纪八十一】 起阏逢困敦五月,尽柔兆摄提格,凡二年有奇。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下之下天祐元年(甲子,公元九零四年)
五月,丙寅,加河阳节度使张汉瑜同平章事。
帝宴硃全忠及百官于崇勋殿,既罢,复召全忠宴于内殿。全忠疑,不入。帝曰:“全忠不欲来,可令敬翔来。”全忠擿翔使去,曰:“翔亦醉矣。”辛未,全忠东还,乙亥,至大梁。
忠义节度使赵匡凝遣水军上峡攻王建夔州,知渝州王宗阮等击败之。万州刺史张武作铁纟亘绝江中流,立栅于两端,谓之“鏁峡”。
六月,李茂贞、王建、李继徽传檄合兵以讨硃全忠。全忠以镇国节度使硃友裕为行营都统,将步骑数万击之;命保大节度使刘鄩弃鄜州,引兵屯同州。癸丑,全忠引兵自大梁西讨茂贞等。秋,七月,甲子,过东都入见。壬申,至河中。
西川诸将劝王建乘李茂贞之衰,攻取凤翔。建以问节度判官冯涓,涓曰:“兵者凶器,残民耗财,不可穷也。今梁、晋虎争,势不两立,若并而为一,举兵向蜀,虽诸葛亮复生,不能敌矣。凤翔,蜀之籓蔽,不若与之和亲,结为婚姻,无事则务农训兵,保固疆场,有事则觇其机事,观衅而动,可以万全。”建曰:“善!茂贞虽庸才,然有强悍之名,远近畏之,与全忠力争则不足,自守则有馀,使为吾籓蔽,所利多矣。”乃与茂贞修好。丙子,茂贞遣判官赵锽如西川,为其侄天雄节度使继崇求婚,建以女妻之。茂贞数求货及甲兵于建,建皆与之。王建赋敛重,人莫敢言。冯涓因建生日献颂,先美功德,后言生民之苦。建愧谢曰:“如君忠谏,功业何忧!”赐之金帛。自是赋敛稍损。
初,硃全忠自凤翔迎车驾还,见德王裕眉目疏秀,且年齿已壮,恶之,私谓崔胤曰:“德王尝奸帝位,岂可复留!公何不言之!”胤言于帝。帝问全忠,全忠曰:“陛下父子之间,臣安敢窃议,此崔胤卖臣耳。”帝自离长安,日忧不测,与皇后终日沉饮,或相对涕泣。全忠使枢密使蒋玄晖伺察帝,动静皆知之。帝从容谓玄晖曰:“德王,朕之爱子,全忠何故坚欲杀之?”因泣下,啮中指血流。玄晖具以语全忠,全忠愈不自安。
时李茂贞、杨崇本、李克用、刘仁恭、王建、杨行密、赵匡凝移檄往来,皆以兴复为辞。全忠方引兵讨,以帝有英气,恐变生于中,欲立幼君,易谋禅代。乃遣判官李振至洛阳,与玄晖及左龙武统军硃友恭、右龙武统军氏叔琮等图之。
八月,壬寅,帝在椒殿,玄晖选龙武牙官史太等百人夜叩宫门,言军前有急奏,欲面见帝。夫人裴贞一开门见兵,曰:“急奏何以兵为?”史太杀之。玄晖问:“至尊安在?”昭仪李渐荣临轩呼曰:“宁杀我曹,勿伤大家!”帝方醉,遽起,单衣绕柱走,史太追而弑之。渐荣以身蔽帝,太亦杀之。又欲杀何后,后求哀于玄晖,乃释之。
癸卯,蒋玄晖矫诏称李渐荣、裴贞一弑逆,宜立辉王祚为皇太子,更名柷,监军国事。又矫皇后令,太子于柩前即位。宫中恐惧,不敢出声哭。丙午,昭宣帝即位,时年十三。
李克用复以张承业为监军。
淮南将李神福攻鄂州未下,会疾病,还广陵,杨行密以舒州团练使泌阳刘存代为招讨使。神福寻卒。宣州观察使台濛卒,杨行密以其子牙内诸军使渥为宣州观察使,右牙都指挥使徐温谓渥曰:“王寝疾而嫡嗣出籓,此必奸臣之谋。他日相召,非温使者及王令书,慎无亟来!”渥泣谢而行。
九月,己巳,尊皇后为皇太后。
硃全忠引兵北屯永寿,南至骆谷,凤翔、邠宁兵竟不出。辛未,东还。冬,十月,辛卯朔,日有食之。
硃全忠闻硃友恭等弑昭宗,阳惊,号哭自投于地,曰:“奴辈负我,令我受恶名于万代!”癸巳,至东都,伏梓宫恸哭流悌,又见帝,自陈非己志,请讨贼。先是,护驾军士有掠米于市者,甲午,全忠奏硃友恭、氏叔琮不戢士卒,侵扰市肆,友恭贬崖州司户,复姓名李彦威,叔琮贬白州司户,寻皆赐自尽。彦威临刑大呼曰:“卖我以塞天下之谤,如鬼神何!行事如此,望有后乎!”
丙申,天平节度使,张全义来朝。丁酉,复以全忠为宣武、护国、宣义、天平节度使,以全义为河南尹兼忠武节度使、判六军诸卫事。乙巳,全忠辞赴镇,良戌,至大梁。
镇国节度使硃友裕薨于梨园。
光州叛杨行密,降硃全忠,行密遣兵围之,与鄂州皆告急于全忠。十一月,戊辰,全忠自将兵五万自颍州济淮,军于霍丘,分兵救鄂州。?茨媳澼凸庵葜冓霮构懔戡按兵不出战,全忠分命诸将大掠淮南以困之。
钱镠潜遣衢州罗城使叶让杀刺史陈璋,事泄。十二月,璋斩让而叛,降于杨行密。
初,马殷弟賨,性沉重,事孙儒,为百胜指挥使。儒死,事杨行密,屡有功,迁黑云指挥使。行密尝从容问其兄弟,乃知为殷之弟,大惊曰:“吾常怪汝器度瑰伟,果非常人,当遣汝归。”賨泣辞曰:“賨西残兵,大王不杀而宠任之,湖南地近,尝得兄声问,賨事大王久,不愿归也。”行密固遣之。是岁,賨归长沙,行密亲饯之郊。
賨至长沙,殷表賨为节度副使。它日,殷议入贡天子,賨曰:“杨王地广兵强,与吾邻接,不若与之结好,大可以为缓急之授,小可通商旅之利。”殷作色曰:“杨王不事天子,一旦朝廷致讨,罪将及吾。汝置此论,勿为吾祸!”
初,清海节度使徐彦若遗表荐副使刘隐权留后,朝廷以兵部尚书崔远为清海节度使。远至江陵,闻岭南多盗,且畏隐不受代,不敢前,朝廷召远还。隐遣使以重赂结硃全忠,乃奏以隐为清海节度使。
昭宣光烈孝皇帝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下之下天祐二年(乙丑,公元九零五年)
春,正月,硃全忠遣诸将进兵逼寿州。
润州团练安仁义勇决得士心,故淮南将王茂章攻之,逾年不克。杨行密使谓之曰:“汝之功,吾不忘也,能束身自归,当以汝为行军副使,但不掌兵耳。”仁义不从。茂章为地道入城,遂克之。仁义举族登楼,众不敢逼。先是,攻城诸将见仁义辄骂之,惟李德诚不然,至是仁义召德诚登楼,谓曰:“汝有礼,吾今以为汝功。”且以爱妾赠之。乃掷弓于地,德诚掖之而下,并其子斩于广陵市。
两浙兵围陈询于睦州,杨行密遣西南招讨使陶雅将兵救之。军中夜惊,士卒多逾垒亡去,左右及裨将韩球奔告之,雅安卧不应,须臾自定,亡者皆还。钱镠遣其从弟镒及指挥使顾全武、王球御之,为雅所败,虏镒及球以归。
庚午,硃全忠命李振知青州事,代王师范。
全忠围寿州,州人闭壁不出。全忠乃自霍丘引归,二月,辛卯,至大梁。
李振至青州,王师范举族西迁,至濮阳,素服乘驴而进。至大梁,全忠客之。表李振为青州留后。
戊戌,以安南节度使、同平章事硃全昱为太师,致仕。全昱,全忠之兄也,戆朴无能,先领安南,全忠自请罢之。
是日社,全忠使蒋玄晖邀昭宗诸子:德王裕、棣王祤、虔王禊、沂王禋、遂王祎、景王祕、祁王祺、雅王禛、琼王祥,置酒九曲池,酒酣,悉缢杀之,投尸池中。
硃全忠遣其将曹延祚将兵与杜洪共守鄂州,庚子,淮南将刘存攻拔之,执洪、延祚及汴兵千余人送广陵,悉诛之。行密以存为鄂岳观察使。
己酉,葬圣穆景文孝皇帝于和陵,庙号昭宗。
三月,庚午,以王师范为河阳节度使。
戊寅,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独孤损同平章事,充静海节度使;以礼部侍郎河间张文蔚同平章事。甲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裴枢为左仆射,崔远为右仆射,并罢政事。
初,柳璨及第,不四年为宰相,性倾巧轻佻。时天子左右皆硃全忠腹心,璨曲意事之。同列裴枢、崔远、独孤损皆朝廷宿望,意轻之,璨以为憾。和王傅张廷范,本优人,有宠于全忠,奏以为太常卿。枢曰:“廷范勋臣,幸有方镇,何籍乐卿!恐非元帅之旨。”持之不下。全忠闻之,谓宾佐曰:“吾常以裴十四器识真纯,不入浮薄之党,观此议论,本态露矣。”璨因此并远、损谮于全忠,故三人皆罢。
以吏部侍郎杨涉同平章事。涉,收之孙也,为人和厚恭谨,闻当为相,与家人相泣,谓其子凝式曰:“此吾家之不幸也,必为汝累。”
为清海节度使刘隐同平章事。
壬辰,河东都押牙盖寓卒,遗书劝李克用省营缮,薄赋敛,求贤俊。夏,四月,庚子,有彗星出西北。
淮南将陶雅会衢、睦兵攻婺州,钱镠遣其弟镖将兵救之。
五月,礼院奏,皇帝登位应祀南郊,敕用十月甲午行之。
乙丑,彗星长竟天。
柳璨恃硃全忠之势,姿为威福。会有星变,占者曰:“君臣俱灾,宜诛杀以应之。”璨因疏其素所不快者于全忠曰:“此曹皆聚徒横议,怨望腹非,宜以之塞灾异。”李振亦言于硃全忠曰:“朝廷所以不理,良由衣冠浮薄之徒紊乱纲纪;且王欲图大事,此曹皆朝廷之难制者也,不若尽去之。”全忠以为然。癸酉,贬独孤损为棣州刺史,裴枢为登州刺史,崔远为莱州刺史。乙亥,贬吏部尚书陆扆为濮州司户,工部尚书王溥为淄州司户。庚辰,贬太子太保致仕赵崇为曹州司户,兵部侍郎王赞为潍州司户。自馀或门胄高华,或科第自进,居三省台阁,以名检自处,声迹稍著者,皆指以为浮薄,贬逐无虚日,搢绅为之一空。辛巳,再贬裴枢为泷州司户,独孤损为琼州司户,崔远为白州司户。
甲申,忠义节度使赵匡凝遣使修好于王建。
六月,戊子朔,敕裴枢、独孤损、崔远、陆扆、王溥、赵崇、王赞等并所在赐自尽。
时全忠聚枢等及朝士贬官者三十余人于白马驿,一夕尽杀之,投尸于河。初,李振屡举进士,竟不中第,故深疾搢绅之士,言于全忠曰:“此辈常自谓清流,宜投之黄河,使为浊流!”全忠笑而从之。
振每自汴至洛,朝廷必有窜逐者,时人谓之鸱枭。见朝士皆颐指气使,旁若无人。
全忠尝与僚佐及游客坐于大柳之下,全忠独言曰:“此木宜为车毂。”众莫应。有游客数人起应曰:“宜为车毂。”全忠勃然厉声曰:“书生辈好顺口玩人,皆此类也!”车毂须用夹榆,柳木岂可为之!”顾左右曰:“尚何待!”左右数十人捽言“宜为车毂”者,悉扑杀之。
己丑,司空致仕裴贽贬青州司户,寻赐死。
柳璨馀怒所注,犹不啻十数,张文蔚力解之,乃止。
时士大夫避乱,多不入朝。壬辰,敕所在州县督遣,无得稽留。前司勋员外郎李延古,德裕之孙也,去官居平泉庄,诏下未至。戊申,责授卫尉寺主簿。
秋,七月,癸亥,太子宾客致仕柳逊贬曹州司马。
庚午夜,天雄牙将李公佺与牙军谋乱,罗绍威觉之;公佺焚府舍,剽掠,奔沧州。八月,王建遣前山南西道节度使王宗贺等将兵,击昭信节度使冯行袭于金州。
硃全忠以赵匡凝东与杨行密交通,西与王建结婚,乙未,遣武宁节度使杨师厚将兵击之,己亥,全忠以大军继之。
处州刺史卢约使其弟佶攻陷温州,张惠奔福州。
钱镠遣方永珍救婺州。
初,礼部员外郎知制诏司空图弃官居虞乡王官谷,昭宗屡征之,不起。柳璨以诏书征之,图惧,诣洛阳入见,阳为衰野,坠笏失仪。璨乃复下诏,略曰:“既养高以傲代,类移山以钓名。”又曰:“匪夷匪惠,难居公正之朝。可放还山。”图,临淮人也。
杨师厚攻下唐、邓、复、郢、随、均、房七州,硃全忠军于汉北。九月,辛酉,命师厚作浮梁于阴谷口,癸亥,引兵渡汉。甲子,赵匡凝将兵二万陈于汉滨,师厚与战,大破之,遂傅其城下。是夕,匡凝焚府城,帅其族及麾下士沿汉奔广陵。乙丑,师厚入襄阳;丙寓,全忠继至。匡凝至广陵,杨行密戏之曰:“君在镇,岁以金帛输硃全忠,今败,乃归我乎?”匡凝曰:“诸侯事天子,岁输贡赋乃其职也,岂输贼乎!今日归公,正以不从贼故耳。?毙忻芎裼鲋酳*鸀偁封皇弟禔为颍王,祐为蔡王。
丁卯,荆南节度使赵匡明帅众二万,弃城奔成都。戊辰,硃全忠以杨师厚为山南东道留后,引兵击江陵。至乐乡,荆南牙将王建武遣使迎降。全忠以都将贺瑰为荆南留后。全忠寻表师厚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王宗贺等攻冯行袭,所向皆捷。丙子,行袭弃金州,奔均州。其将全师朗以城降。王建更师朗姓名曰王宗朗,补金州观察使,割渠、巴、开三州以隶之。
乙酉,诏更用十一月癸酉亲郊。
淮南将陶雅、陈璋拔婺州,执刺史沈夏以归。杨行密以雅为江南都招讨使,歙、婺、衢、睦观察使,以璋为衢、婺副招讨使。璋攻暨阳,两浙将方习败之。习进攻婺州。
濠州团练使刘金卒,杨行密以金子仁规知濠州。
杨行密长子宣州观察使渥,素无令誉,军府轻之。行密寝疾,命节度判官周隐召渥。隐性憃直,对曰:“宣州司徒轻易信谗,喜击球饮酒,非保家之主。馀子皆幼,未能驾驭诸将。庐州刺史刘威,从王起细微,必不负王,不若使之权领军府,俟诸子长以授之。”行密不应。左右牙指挥使徐温、张颢言于行密曰:“王平生出万死,冒矢石,为子孙立基业,安可使他人有之!”行密曰:“吾死瞑目矣!”隐,舒州人也。他日,将佐问疾,行密目留幕僚严可求。众出,可求曰:“王若不讳,如军府何?”行密曰:“吾命周隐召渥,今忍死待之。”可求与徐温诣隐,隐未出见,牒犹在案上,可求即与温取牒,遣使者如宣州召之。可求,同州人也。行密以润州团练使王茂章为宣州观察使。
冬,十月,丙戌朔,以硃全忠为诸道兵马元帅,别开幕府。是日,全忠部署将士,将归大梁,忽变计,欲乘胜击淮南。敬翔谏曰:“今出师未逾月,平两大镇,辟地数千里,远近闻之,莫不震慑。此威望可惜,不若且归息兵,俟衅而动。”不听。
改昭信军为戎昭军。仍割均州隶之。
辛卯,硃全忠发襄州。壬辰,至枣阳,遇大雨。自申州抵光州,道险狭涂潦,人马疲乏,士卒尚未冬服,多逃亡。全忠使人谓光州刺史柴再用曰:“下,我以汝为蔡州刺史;不下,且屠城!”再用严设守备,戎服登城,见全忠,拜伏甚恭,曰:“光州城小兵弱,不足以辱王之威怒。王苟先下寿州,敢不从命。”全忠留其城东旬日而去。
起居郎苏楷,礼部尚书循之子也,素无才行,乾宁中登进士第,昭宗覆试黜之,仍永不听入科场。甲午,楷帅同列上言:“谥号美恶,臣子不得而私,先帝谥号多溢美,乞更详议。”事下太常,丁酉,张廷范奏改谥恭灵庄愍孝皇帝,庙号襄宗,诏从之。
杨渥至广陵。辛丑,杨行密承制以渥为淮南留后。
戊申,硃全忠发光州,迷失道百馀里,又遇雨,比及寿州,寿人坚壁清野以待之。全忠欲围之,无林木可为栅,乃退屯正阳。
癸丑,更名成德军曰武顺。
十一月,丙辰,硃全忠渡淮而北,柴再用抄其后军,斩首三千级,获辎重万计。全忠悔之,躁忿尤甚。丁卯,至大梁。
先是,全忠急于传禅,密使蒋玄晖等谋之。玄晖与柳璨等议:以魏、晋以来皆先封大国,加九锡,殊礼,然后受禅,当次第行之。乃先除全忠诸道元帅,以示有渐,仍以刑部尚书裴迪为送宫告使,全忠大怒。宣徽副使王殷、赵殷衡疾玄晖权宠,欲得其处,因谮之于全忠曰:“玄晖、璨等欲延唐祚,故逗遛其事以须变。”玄晖闻之惧,自至寿春,具言其状。全忠曰:“汝曹巧述闲事以沮我,借使我不受九锡,岂不能作天子邪!”玄晖曰:“唐祚已尽,天命归王,愚智皆知之。玄晖与柳璨等非敢有背德,但以今兹晋、燕、岐、蜀皆吾勍敌,王遽受禅,彼心未服,不可不曲尽义理,然后取之,欲为王创万代之业耳。”全忠叱之曰:“奴果反矣!”玄晖惶遽辞归,与璨议行九锡。时天子将郊祀,百官既习仪,裴迪自大梁还,言全忠怒曰:“柳璨、蒋玄晖等欲延唐祚,乃郊天也。”璨等惧,庚午,敕改用来年正月上辛。殷衡本姓孔名循,为全忠家乳母养子,故冒姓赵,后渐贵,复其姓名。
壬申,赵匡明至成都,王建以客礼遇之。
昭宗之丧,朝廷遣告哀使司马卿宣谕王建,至是始入蜀境。西川掌书记韦庄为建谋,使武定节度使王宗绾谕卿曰:“蜀之将士,世受唐恩,去岁闻乘舆东迁,凡上二十表,皆不报。寻有亡卒自汴来,闻先帝已罹硃全忠弑逆。蜀之将士方日夕枕戈,思为先帝报仇。不知今兹使来以何事宣谕?舍人宜自图进退。”卿乃还。
庚辰,吴武忠王杨行密薨,将佐共请宣谕使李俨承制授杨渥淮南节度使、东南诸道行营都统,兼侍中、弘农郡王。
柳璨、蒋玄晖等议加硃全忠九锡,朝士多窃怀愤邑,礼部尚书苏循独扬言曰:“梁王功业显大,历数有归,朝廷速宜揖让。”朝士无敢违者。辛巳,以全忠为相国,总百揆。以宣武、宣义、天平、护国、天雄、武顺、佑国、河阳、义武、昭义、保义、戎昭、武定、泰宁、平庐、忠武、匡国、镇国、武宁、忠义、荆南等二十一道为魏国,进封魏王,仍加九锡。全忠怒其稽缓,让不受。十二月,戊子,命枢密使蒋玄晖赍手诏诣全忠谕指。癸巳,玄晖自大梁还,言全忠怒不解。甲午,柳璨奏称:“人望归梁王,陛下释重负,今其时也。”即日遣璨诣大梁达传禅之意,全忠拒之。初,璨陷害朝士过多,全忠亦恶之。璨与蒋玄晖、张廷范朝夕宴聚,深相结,为全忠谋禅代事。何太后泣遣宫人阿秋、阿虔达意玄晖,语以他日传禅之后,求子母生全。王殷、赵殷衡谮玄晖,云“与柳璨、张廷范于积善宫夜宴,对太后焚香为誓,期兴复唐祚。”全忠信之,乙未,收玄晖及丰德库使应顼、御厨使硃建武系河南狱;以王殷权知枢密,赵殷衡权判宣徽院事。全忠三表辞魏王、九锡之命。丁酉,诏许之,更以为天下兵马元帅,然全忠已修大梁府舍为宫阙矣。是日,斩蒋玄晖,杖杀应顼、硃建武。庚子,省枢密使及宣徽南院使,独置宣徽使一员,以王殷为之,赵殷衡为副使。辛丑,敕罢宫人宣传诏命及参随视朝。追削蒋玄晖为凶逆百姓,令河南揭尸于都门外,聚众焚之。
玄晖既死,王殷、赵殷衡又诬玄晖私侍何太后,令阿秋、阿虔通导往来。己酉,全忠密令殷、殷衡害太后于积善宫,敕追废太后为庶人,阿秋、阿虔皆于殿前扑杀。庚戌,以皇太后丧,废朝三日。
辛亥,敕以宫禁内乱,罢来年正月上辛谒郊庙礼。
癸丑,守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柳璨贬登州刺史,太常卿张廷范贬莱州司户。甲寅,斩璨于上东门外,车裂廷范于都市。璨临刑呼曰:“负国贼柳璨,死其宜矣!”西川将王宗朗不能守金州,焚其城邑,奔成都。戎昭节度使冯行袭复取金州,奏称“金州荒残,乞徙理均州,”从之。更以行袭领武安军。
陈询不能守睦州,奔于广陵,淮南招讨使陶雅入据其城。
杨渥之去宣州也,欲取其幄幕及亲兵以行,观察使王茂章不与,渥怒。既袭位,遣马步都指挥使李简等将兵袭之。
湖南兵寇淮南,淮南牙内指挥使杨彪击却之。
昭宗圣穆景文孝皇帝下之下天祐三年(丙寅,公元九零六年)
春,正月,壬戌,灵武节度使韩逊奏吐番七千馀骑营于宗高谷,将击嗢末及取凉州。
李简兵奄至宣州,王茂章度不能守,帅众奔两浙。亲兵上蔡刁彦能辞以母老,不从行,登城谕众曰:“王府命我招谕汝曹,大兵行至矣。”众由是定。陶雅畏茂章断其归路,引兵还歙州,钱镠复取睦州。镠以茂章为镇东节度副使,更名景仁。
乙丑,加静海节度使曲承裕同平章事。
初,田承嗣镇魏博,选募六州骁勇之士五千人为牙军,厚其给赐以自卫,为腹心。自是父子相继,亲党胶固,岁久益骄横,小不如意,辄族旧帅而易之。自史宪诚以来皆立于其手。天雄节度使罗绍威心恶之,力不能制。硃全忠之围凤翔也,绍威遣军将杨利言密以情告全忠,欲借其兵以诛之。全忠以事方急,未暇如其请,阴许之。及李公佺作乱,绍威益惧,复遣牙将臧延范趣全忠。全忠乃发河南诸镇兵七万,遣其将李思安将之,会魏、镇兵屯深州乐城,声言击沧州,讨其纳李公佺也。会全忠女适绍威子廷规者卒,全忠遣客将马嗣勋实甲兵于橐中,选长直兵千人为担夫,帅之入魏,诈云会葬,全忠自以大军继其后,云赴行营,牙军皆不之疑。庚午,绍威潜遣人入库断弓弦、甲襻。是夕,绍威帅其奴客数百,与嗣勋合击牙军。牙军欲战而弓甲皆不可用,遂阖营殪之,凡八千家,婴孺无遗。诘旦,全忠引兵入城。
辛未,以权知宁远留后庞巨昭、岭南西道留后叶广略并为节度使。
庚辰,钱镠如睦州。
西川将王宗阮攻归州,获其将韩从实。
陈璋闻陶雅归歙,自婺州退保衢州。两浙将方永珍等取婺州,进攻衢州。
杨渥遣先锋指挥使陈知新攻湖南。三月,乙丑,知新拔岳州,逐刺史许德勋,渥以知新为岳州刺史。
戊寅,以硃全忠为盐铁、度支、户部三司都制置使。三司之名始于此。全忠辞不受。
夏,四月,癸未朔,日有食之。
罗绍威既诛牙军,魏之诸军皆惧,绍威虽数抚谕之,而猜怨益甚。硃全忠营于魏州城东数旬,将北巡行营,会天雄牙将史仁遇作乱,聚众数万据高唐,自称留后,天雄巡内州县多应之。全忠移军入城,遣使召行营兵还攻高唐,至历亭,魏兵在行营者作乱,与仁遇相应。元帅府左司马李周彝、右司马苻道昭击之,所杀殆半,进攻高唐,克之,城中兵民无少长皆死。擒史仁遇,锯杀之。
先是,仁遇求救于河东及沧州,李克用遣其将李嗣昭将三千骑攻邢州以救之。时邢州兵才二百,团练使牛存节守之,嗣昭攻七日不克。全忠遣右长直都将张筠将数千骑助存节守城,筠伏兵于马岭,击嗣昭,败之,嗣昭遁去。
义昌节度使刘守文遣兵万人攻贝州,又攻冀州,拔蓚县,进攻阜城。时镇州大将王钊攻魏州叛将李重霸于宗城。全忠遣归救冀州,沧州兵去。丙午,重霸弃城走,汴将胡规追斩之。
镇南节度使钟传以养子延规为江州刺史。传薨,军中立其子匡时为留后。延规恨不得立,遣使降淮南。
五月,丁巳,硃全忠如洺州,遂巡北边,视戎备,还,入于魏。
丙子,废戎昭军,并均、房隶忠义军。以武定节度使冯行袭为匡国节度使。
杨渥以升州刺史秦裴为西南行营都招讨使,将兵击钟匡时于江西。
六月,甲申,复以忠义军为山南东道。
硃全忠以长安邻于邠、岐,数有战争,奏徙佑国节度使韩建于淄青,以淄青节度使长社王重师为佑国节度使。
秋,七月,硃全忠克相州。时魏之乱兵散据贝、博、澶、相、卫州及魏之诸县,全忠分命诸将攻讨,至是悉平之,引兵南还。全忠留魏半岁,罗绍威供亿,所杀牛羊豕近七十万,资粮称是,所赂遗又近百万,比去,蓄积为之一空。绍威虽去其逼,而魏兵自是衰弱。绍威悔之,谓人曰:“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壬申,全忠至大梁。
秦裴至洪州,军于蓼州。诸将请阻水立寨,裴不从。钟匡时果遣其将刘楚据之。诸将以咎裴,裴曰:“匡时骁将独楚一人耳,若帅众守城,不可猝拔,吾故以要害诱致之耳。”未几,裴破寨,执楚,遂围洪州,饶州刺史唐宝请降。
八月,乙酉,李茂贞遣其子侃为质于西川,王建以侃知彭州。硃全忠以幽、沧相首尾为魏患,欲先取沧州,甲辰,引兵发大梁。
两浙兵围衢州,衢州刺史陈璋告急于淮南。杨渥遣左厢马步都虞候周本将兵迎璋。本至衢州,浙人解围,陈于城下。璋帅众归于本,两浙兵取衢州。吕师造曰:“浙人近我而不动,轻我也,请击之!”本曰:“吾受命迎陈使君,今至矣,何为复战!彼必有以待我也。”遂引兵还。本为之殿,浙人蹑之,本中道设伏,大破之。
九月,辛亥朔,硃全忠自白马渡河,丁卯,至沧州,军于长芦,沧人不出。罗绍威馈运,自魏至长芦五百里,不绝于路。又建元帅府舍于魏,所过驿亭供酒馔、幄幕、什器,上下数十万人,无一不备。
秦裴拔洪州,虏钟匡时等五千人以归。杨渥自兼镇南节度使,以裴为洪州制置使。
静难节度使杨崇本以凤翔、保塞、彰义、保义之兵攻夏州,匡国节度使刘知俊邀击坊州之兵,斩首三千馀级,擒坊州刺史刘彦晖。
刘仁恭救沧州,战屡败。乃下令境内:“男子十五以上,七十以下,悉自备兵粮诣行营,军发之后,有一人在闾里,刑无赦!”或谏曰:“今老弱悉行,妇人不能转饷,此令必行,滥刑者众矣!”乃命胜执兵者尽行,文其面曰“定霸都”,士人则文其腕或臂曰“一心事主”,于是境内士民,稚孺之外无不文者。得兵十万,军于瓦桥。
时汴军筑垒围沧州,鸟鼠不能通。仁恭畏其强,不敢战。城中食尽,丸土而食,或互相掠啖。硃全忠使人说刘守文曰:“援兵势不相及,何不早降!”守文登城应之曰:“仆于幽州,父子也。梁王方以大义服天下,若子叛父而来,将安用之!”全忠愧其辞直,为之缓攻。
冬,十月,丙戌,王建始立行台于蜀,建东向舞蹈,号恸,称“自大驾东迁,制命不通,请权立行台,用李晟、郑畋故事,承制封拜。”仍以膀帖告谕所部籓镇州县。
刘仁恭求救于河东,前后百馀辈。李克用恨仁恭返覆,竟未之许,其子存勖谏曰:“今天下之势,归硃温者什七八,虽强大如魏博、镇、定,莫不附之。自河以北,能为温患者独我与幽、沧耳,今幽、沧为温所困,我不与之并力拒之,非我之利也。夫为天下者不顾小怨,且彼尝困我而我救其急,以德怀之,乃一举而名实附也。此乃吾复振之时,不可失也。”克用以为然,与将佐谋召幽州兵与攻潞州,曰:“于彼可以解围,于我可以拓境。”乃许仁恭和,召其兵。仁恭遣都指挥使李溥将兵三万诣晋阳,克用遣其将周德威、李嗣昭将兵与之共攻潞州。
夏州告急于硃全忠。戊戌,全忠遣刘知俊及其将康怀英救之。杨崇本将六镇之兵五万,军于美原。知俊等击之,崇本大败,归于邠州。武贞节度使雷彦恭屡寇荆南,留后贺瑰闭城自守。硃全忠以为怯,以颍州防御使高季昌代之,又遣驾前指挥使倪可福将兵五千戍荆南以备吴、蜀。朗兵引去。
十一月,刘知俊、康怀贞乘胜攻鄜、延等五州,下之。加知俊同平章事,以怀贞为保义节度使。西军自是不振。
湖州刺史高彦卒,子澧代之。
十二月,乙酉,钱镠表荐行军司马王景仁,诏以景仁领宁国节度使。
硃全忠分步骑数万,遣行军司马李周彝将之,自河阳救潞州。
闰月,乙丑,废镇国军兴德府复为华州,隶匡国节度,割金、商州隶佑国军。
初,昭宗凶讣至潞州,昭义节度使丁会帅将士缟素流涕久之。及李嗣昭攻潞州,会举军降于河东。李克用以嗣昭为昭义留后。会见克用,泣曰:“会非力不能守也。梁王陵虐唐室,会虽受其举拔之恩,诚不忍其所为,故来归命耳。”克用厚待之,位于诸将之上。
己巳,硃全忠命诸军治攻具,将攻沧州。壬申,闻潞州不守,甲戌,引兵还。
先是,调河南北刍粮,水陆输军前,诸营山积,全忠将还,命悉焚之,烟炎数里,在舟中者凿而沉之。刘守文使遗全忠书曰:“王以百姓之故,赦仆之罪,解围而去,王之惠也。城中数万口,不食数月矣。与其焚之为烟,沉之为泥,愿乞其馀以救之。”全忠为之留数囷以遗之,沧人赖以济。
河东兵进攻泽州,不克而退。
吉州刺史彭玕遣使请降于湖南,玕本赤石洞蛮酋,钟传用为吉州刺史。
●卷第二百六十六
【后梁纪一】 起强圉单阏,尽著雍执徐七月,凡一年有奇。
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上开平元年(丁卯,公元九零七年)
春,正月,辛巳,梁王休兵于贝州。
淮南节度使兼侍中、东面诸道行营都统弘农郡王杨渥既得江西,骄侈益甚,谓节度判官周隐曰:“君卖人国家,何面复相见!”遂杀之。由是将佐皆不自安。
黑云都指挥使吕师周与副指挥使綦章将兵屯上高,师周与湖南战,屡有功,渥忌之。师周惧,谋于綦章曰:“马公宽厚,吾欲逃死焉,可乎?”章曰:“兹事君自图之,吾舌可断,不敢泄!”师周遂奔湖南,章纵其孥,使逸去。师周,扬州人也。
渥居丧,昼夜酣饮作乐,然十围之烛以击球,一烛费钱数万。或单骑出游,从者奔走道路,不知所之。左、右牙指挥使张颢、徐温泣谏,渥怒曰:“汝谓我不才,何不杀我自为之!”二人惧。渥选壮士,号“东院马军”,广署亲信为将吏;所署者恃势骄横,陵蔑勋旧。颢、温潜谋作乱。渥父行密之世,有亲军数千,营于牙城之内,渥迁出于外,以其地为射场,颢、温由是无所惮。渥之镇宣州也,命指挥使硃思勍、范思从、陈璠将亲兵三千;及嗣位,召归广陵。颢、温使三将从秦裴击江西,因戍洪州,诬以谋叛,命别将陈祐往诛之。祐间道兼行,六日至洪州,微服怀短兵径入秦裴帐中,裴大惊,祐告之故,乃召思勍等饮酒,祐数思勍等罪,执而斩之。渥闻三将死,益忌颢、温,欲诛之。丙戍,渥晨视事,颢、温帅牙兵二百,露刃直入庭中,渥曰:“尔思欲杀我邪?”对曰,“非敢然也,欲诛王左右乱政者耳!”因数渥所亲信十馀人之罪,曳下,以铁楇击杀之,谓之“兵谏”。诸将不与之同者,颢、温稍以法诛之,于是军政悉归二人,渥不能制。
初,梁王以河北诸镇皆服,唯幽、沧未下,故大举伐之,欲以坚诸镇之心,既而潞州内叛,王烧营而还,威望大沮。恐中外因此离心,欲速受禅以镇之。丁亥,王入馆于魏,有疾,卧府中,魏博节度使罗绍威恐王袭之,入见王曰:“今四方称兵为王患者,皆以翼戴唐室为名,王不如早灭唐以绝人望。”王虽不许而心德之,乃亟归。壬寅,至大梁。甲辰,唐昭宣帝遣御史大夫薛贻矩至大梁劳王,贻矩请以臣礼见,王揖之升阶,贻矩曰:“殿下功德在人,三灵改卜,皇帝方行舜、禹之事,臣安敢违!”乃北面拜舞于庭。王侧身避之。贻矩还,言于帝曰:“元帅有受禅之意矣!”帝乃下诏,以二月禅位于梁,又遣宰相以书谕王;王辞。
河东兵犹屯长孑,欲窥泽州。王命保平节度使康怀贞悉发京兆,同华之兵屯晋州以备之。
二月,唐大臣共奏请昭宣帝逊位。壬子,诏宰相帅百官笺诣元帅府劝进,王遣使却之。于是朝臣、籓镇,乃至湖南、岭南上笺劝进者相继。
三月,癸未,王以亳州刺史李思安为北路行军都统,将兵击幽州。
庚寅,唐昭宣帝诏薛贻矩再诣大梁谕禅位之意,又诏礼部尚书苏循赍百官诣大梁。
镇海、镇东节度使吴王钱镠遣其子传镣、传瓘讨卢佶于温州。
甲辰,唐昭宣帝降御札禅位于梁。以摄中书令张文蔚为册礼使,礼部尚书苏循副之;摄侍中杨涉为押传国宝使,翰林学士张策副之;御史大夫薛贻矩为押金宝使,尚书左丞赵光逢副之;帅百官备法驾诣大梁。杨涉子直史馆凝式言于涉曰:“大人为唐宰相,而国家至此,不可谓之无过。况手持天子玺绶与人,虽保富贵,奈千载何!盍辞之!”涉大骇曰:“汝灭吾族!”神色为之不宁者数日。策,敦煌人。光逢,隐之子也。
卢龙节度使刘仁恭,骄侈贪暴,常虑幽州城不固,筑馆于大安山,曰:“此山四面悬绝,可以少制众。”其栋宇壮丽,拟于帝者。选美女实其中。与方士炼丹药,求不死。悉敛境内钱,瘗于山颠;令民间用堇泥为钱。又禁江南茶商无得入境,自采山中草木为茶,鬻之。
仁恭有爱妾罗氏,其子守光通焉。仁恭杖守光而斥之,不以为子数。李思安引兵入其境,所过焚荡无馀。夏,四月,己酉,直抵幽州城下。仁恭犹在大安山。城中无备,几至不守。守光自外引兵入,登城拒守;又出兵与思安战,思安败退。守光遂自称节度使,命部将李小喜、元行钦将兵攻大安山。仁恭遣兵拒战,为小喜所败。虏仁恭以归,囚于别室。仁恭将佐及左右,凡守光素所恶者皆杀之。银胡录都指挥使王思同帅部兵三千,山后八安巡检使李承约帅部兵二千奔河东,守光弟守奇奔契丹,未几,亦奔河东,河东节度使晋王克用以承约为匡霸指挥使,思同为飞腾指挥使。思同母,仁恭之女也。
庚戌,梁王始御金祥殿,受百官称臣,下书称教令,自称曰寡人。辛亥,令诸笺、表、簿、籍皆去唐年号,但称月、日。丙辰,张文蔚等至大梁。
卢佶闻钱传镣等将至,将水军拒之于青澳。钱传瓘曰:“佶之精兵尽在于此,不可与战。”乃自安固舍舟,间道袭温州。戊午,温州溃,擒佶斩之。吴王镠以都监使吴璋为温州制置使,命传瓘等移兵讨卢约于处州。
壬戌,梁王更名晃。王兄全昱闻王将即帝位,谓王曰:“硃三,尔可作天子乎!”
甲子,张文蔚、杨涉乘辂自上源驿从册宝,诸司各备仪卫卤簿前导,百官从其后,至金祥殿前陈之。王被兗冕,即皇帝位。张文蔚、苏循奉册升殿进读,杨涉、张策、薛贻矩、赵光逢以次奉宝升殿,读已,降,帅百官舞蹈称贺。帝遂与文蔚等宴于玄德殿。帝举酒曰:“朕辅政未久,此皆诸公推戴之力。”文蔚等皆惭惧,俯伏不能对,独苏循、薛贻矩及刑部尚书张祎盛称帝功德宜应天顺人。帝复与宗戚饮博于宫中,酒酣,硃全昱忽以投琼击盆中迸散,睨帝曰:“硃三,汝本砀山一民也,从黄巢为盗,天子用汝为四镇节度使,富贵极矣!奈何一旦灭唐家三百年社稷,自称帝王!行当族灭,奚以博为!”帝不怿而罢。乙丑,命有司告天地、宗庙、社稷。丁卯,遣使宣谕州、镇。戊辰,大赦,改元,国号大梁。奉唐昭宣帝为济阴王,皆如前代故事,唐中外旧臣官爵并如故。以汴州为开封府,命曰东都;以故东都为西都;废故西京,以京兆府为大安府,置佑国军于大安府,更名魏博曰天雄军。迁济阴王于曹州,栫之以棘,使甲士守之。
辛未,以武安节度使马殷为楚王。
以宣武掌书记、太府卿敬翔知崇政院事,以备顾问,参谋议,于禁中承上旨,宣于宰相而行之。宰相非进对时有所奏请及已受旨应复请者,皆具记事因崇政院以闻,得旨则复宣于宰相。翔为人沉深,有智略,在幕府三十馀年,军谋、民政,帝一以委之。翔尽心勤劳,昼夜不寐,自言惟马上乃得休息,帝性暴戾难近,人莫能测,惟翔能识其意趣。或有所不可,翔未尝显言,但微示持疑;帝意已悟,多为之改易。禅代之际,翔谋居多。
追尊皇高祖考、妣以来皆为帝、后,皇考诚为烈祖文穆皇帝。妣王氏为文惠皇后。
初,帝为四镇节度使,凡仓库之籍,置建昌院以领之;至是,以养子宣武节度副使友文为开封尹、判院事,掌凡国之金谷。友文本康氏之子也。
乙亥,下制削夺李克用官爵。是时,惟河东、凤翔、淮南称“天祐”,西川称“天复”年号。馀皆禀梁正朔,称臣奉贡。蜀王与弘农王移檄诸道,云欲与岐王、晋王会兵兴复唐室,卒无应者。蜀王乃谋称帝,下教谕统内吏民;又遗晋王书云:“请各帝一方,俟硃温既平,乃访唐宗室立之,退归籓服。”晋王复书不许,曰:“誓于此生靡敢失节。”
唐末之诛宦官也,诏书至河东,晋王匿监军张承业于斛律寺,斩罪人以应诏。至是,复以为监军,待之加厚,承业亦为之竭力。
岐王治军甚宽,待士卒简易。有告部将苻昭反者,岐王直诣其家,悉去左右,熟寝经宿而还;由是众心悦服。然御军无纪律。及闻唐亡,以兵羸地蹙,不敢称帝,但开岐王府,置百官,名其所居为宫殿,妻称皇后,将吏上书称笺表,鞭、扇、号令多拟帝者。
镇海节度判官罗隐说吴王镠兴兵讨梁,曰:“纵无成功,犹可退保杭、越,自为东帝;奈何交臂事贼,为终古之羞乎!”镠始以隐为不遇于唐,必有怨心,及闻其言,虽不能用,心甚义之。
五月,丁丑朔,以御史大夫薛贻矩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加武顺军节度使赵王王镕宁太师,天雄节度使鄴王罗绍威守太傅,义武节度使王处直兼侍中。
契丹遣其臣袍笏梅老来通好,帝遣太府少卿高颀报之。初,契丹有八部,部各有大人,相与约,推一人为王,建旗鼓以号令诸部,每三年则以次相代。咸通末,有习尔者为王,土宇始大。其后钦德为王,乘中原多故,时入盗边。及阿保机为王,尤雄勇,五姓奚及七姓室韦、达靼咸役属之。阿保机姓邪律氏,恃其强,不肯受代。久之,阿保机击黄头室韦还,七部劫之于境上,求如约。阿保机不得已,传旗鼓,且曰:“我为王九年,得汉人多,请帅种落居古汉城,与汉人守之,别自为一部。”七部许之。汉城者,故后魏滑盐县也。地宜五谷,有盐池之利。其后阿保机稍以兵击灭七部,复并为一国。又北侵室韦、女真,西取突阙故地,击奚,灭之,复立奚王而使契丹监其兵,东北诸夷皆畏服之。是岁,阿保机帅众三十万寇云州,晋王与之连和,面会东城,约为兄弟,延之帐中,纵酒,握手尽欢,约以今冬共击梁。或劝晋王:“因其来,可擒也,”王曰:“仇敌未灭而失信夷狄,自亡之道也。”阿保机留旬日乃去,晋王赠以金缯数万。阿保机留马三千匹,杂畜万计以酬之。阿保机既归而背盟,更附于梁,晋王由是而恨之。
己卯,以河南尹兼河阳节度使张全义为魏王;镇海、镇东节度使吴王钱镠为吴越王;加清海节度使刘隐、威武节度使王审知兼侍中,乃以隐为大彭王。
癸未,以权知荆南留后高季昌为节度使。荆南旧统八州,乾符以来,寇乱相继,诸州皆为邻道所据,独馀江陵。季昌到官,城邑残毁,户口雕耗。季昌安集流散,民皆复业。
乙酉,立皇兄全昱为广王,子友文为博王,友珪为郢王,友璋为福王,友贞为均王,友雍为贺王,友徽为建王。
辛卯,以东都旧第为建昌宫,改判建昌院事为建昌宫使。
壬辰,命保平节度使康怀贞将兵八万会魏博兵攻潞州。
甲午,诏废枢密院,其职事皆入于崇政院,以知院事敬翔为院使。
礼部尚书苏循及其子起居郎楷自谓有功于梁,当不次擢用;循朝夕望为相,帝薄其为人,敬翔及殿中监李振亦鄙之。翔言于帝曰:“苏循,唐之鸱枭,卖国求利,不可以立于惟新之朝。”戊戍,诏循及刑部尚书张祎等十五人并勒致仕,楷斥归田里。循父子乃之河中依硃友谦。
卢约以处州降吴越。
弘农王以鄂岳观察使刘存为西南面都招讨使,岳州刺史陈知新为岳州团练使,庐州观察使刘威为应援使,别将许玄应为监军,将水军三万以击楚。楚王马殷甚惧,静江军使杨定真贺曰:“我军胜矣!”殷问其故,定真曰:“夫战惧则胜,骄则败。今淮南兵直趋吾城,是骄而轻敌也;而王有惧色,吾是以知其必胜也。”殷命在城都指挥使秦彦晖将水军三万浮江而下,水军副指挥使黄璠帅战舰三百屯浏阳口。六月,存等遇大雨,引兵还至越堤北,彦晖追之。存数战不利,乃遗殷书诈降。彦晖使谓殷曰:“此必诈也,勿受!”存与彦晖夹水而阵,存遥呼曰:“杀降不祥,公独不为子孙计耶!”彦晖曰:“贼入吾境而不击,奚顾子孙!”鼓噪而进。存等走,黄璠自浏阳引兵绝江,与彦晖合击,大破之,执存及知新,裨将死者百馀人,士卒死者以万数,获战舰八百艘。威以馀众遁归,彦晖遂拔岳州。殷释存、知新之缚,慰谕之。二人皆骂曰:“丈夫以死报主,肯事贼乎!”遂斩之。许玄应,弘农王之腹心也,常预政事,张颢、徐温因其败,收斩之。
楚王殷遣兵会吉州刺史彭玕攻洪州,不克。
康怀贞至潞州,晋昭义节度使李嗣昭、副使李嗣弼闭城拒守。怀贞昼夜攻之,半月不克,乃筑垒穿蚰蜓堑而守之,内外断绝。晋王以蕃、汉都指挥使周德威为行营都指挥使,帅马军都指挥使李嗣本、马步都虞候李存璋、先锋指挥使史建瑭、铁林都指挥使安元信、横冲指挥使李嗣源、骑将安金全救潞州。嗣弼,克修之子;嗣本,本姓张;建瑭,敬思之子;金全,代北人也。
晋兵攻泽州,帝遣左神勇军使范居实将兵救之。
甲寅,以平卢节度使韩建守司徒、同平章事。
武贞节度使雷彦恭会楚兵攻江陵,荆南节度使高季昌引兵屯公安,绝其粮道;彦恭败,楚兵亦走。
刘守光既囚其父,自称卢龙留后,遣使请命。秋,七月,甲午,以守光为卢龙节度使、同平章事。
静海节度使曲裕卒,丙申,以其子权知留后颢为节度使。
雷彦恭攻岳州,不克。
八月,丙午,赐河南尹张全义名宗奭。
辛亥,以吴越王镠兼淮南节度使,楚王殷兼武昌节度使,各充本道招讨制置使。
晋周德威壁于高河,康怀贞遣亲骑都头秦武将兵击之,武败。
丁已,帝以亳州刺史李思安代怀贞为潞州行营都统,黜怀贞为行营都虞候。思安将河北兵西上,至潞州城下,更筑重城,内以防奔突,外以拒援兵,谓之夹寨。调山东民馈军粮,德威日以轻骑抄之,思安乃自东南山口筑甬道,属于夹寨。德威与诸将互往攻之,排墙填堑,一昼夜间数十发,梁兵疲于奔命。夹寨中出刍牧者,德威辄抄之,于是梁兵闭壁不出。
九月,雷彦恭攻涔阳、公安,高季昌击败之。彦恭贪残类其父,专以焚掠为事,荆、湖间常被其患;又附于淮南。丙申,诏削彦恭官爵,命季昌与楚王殷讨之。
蜀王会将佐议称帝,皆曰:“大王虽忠于唐,唐已亡矣,此所谓‘天与不取’者也。”冯涓独献议,请,以蜀王称制,曰:“朝兴则未爽称臣,贼在则不同为恶。”王不从,涓杜门不出。王用安抚副使、掌书记韦庄之谋,帅吏民哭三日;己亥,即皇帝位,国号大蜀。辛丑,以前东川节度使兼侍中王宗佶为中书令,韦庄为左散骑常侍、判中书门下事,阆州防御使唐道袭为内枢密使。庄,见素之孙也。蜀主虽目不知书,好与书生谈论,粗晓其理。是时唐衣冠之族多避乱在蜀,蜀主礼而用之,使修举故事,故其典章文物有唐之遗风。蜀主长子校书郎宗仁幼以疾废,立其次子秘书少监宗懿为遂王。
冬,十月,高季昌遣其将倪可福会楚将秦彦晖攻朗州,雷彦恭遣使乞降于淮南,且告急。弘农王遣将泠业将水军屯平江,李饶将步骑屯浏阳以救之,楚王殷遣岳州刺史许德勋将兵拒之。泠业进屯朗口,德勋使善游者五十人,以木枝叶覆其首,持长刀浮江而下,夜犯其营,且举火,业军中惊扰。德以大军进击,大破之,追至鹿角镇,擒业;又破浏阳寨,擒李饶;掠上高、唐年而归。斩业、饶于长沙市。
十一月,甲申,夹马指挥使尹皓攻晋江猪岭寨,拔之。
义昌节度使刘守文闻其弟守光幽其父,集将吏大哭曰:“不意吾家生此枭獍!吾生不如死,誓与诸君讨之!”乃发兵击守光,互有胜负。
天雄节度使鄴王绍威谓其下曰:“守光以窘急归国,守文孤立无援,沧州可不战服也。”乃遗守文书,谕以祸福。守文亦恐梁乘虚袭其后,戊子,遣使请降,以子延祐为质。帝拊手曰:“绍威折简,胜十万兵!”加守文中书令,抚纳之。
初,帝在籓镇,用法严,将校有战没者,所部兵悉斩之,谓之跋队斩。士卒失主将者,多亡逸不敢归。帝乃命凡军士皆文其面以记军号。军士或思乡里逃去,关津辄执之送所属,无不死者,其乡里亦不敢容。由是亡者皆聚山泽为盗,大为州县之患。壬寅,诏赦其罪,自今虽文面亦听还乡里。盗减什七八。
淮南右都押牙米志诚等将兵渡淮袭颍州,克其外郭。刺史张实据子城拒守。
晋王命李存璋攻晋州,以分上党兵势。十二月,壬戌,诏河中、陕州发兵救之。
甲子,诏发步骑五千救颍州,米志诚等引去。
丁卯,晋兵寇洺州。
淮南兵攻信州,刺史危仔倡求救于吴越。
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上开平二年(戊辰,公元九零八年)
春,正月,癸酉朔,蜀主登兴义楼。有僧抉一目以献,蜀主命饭僧万人以报之。翰林学士张格曰:“小人无故自残,赦其罪已幸矣,不宜复崇奖以败风俗。”蜀主乃止。
丁丑,蜀以韦庄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辛巳,蜀主祀南郊;壬午,大赦,改元武成。
晋王疽发于首,病笃。周德威等退屯乱柳。晋王命其弟内外蕃汉都知兵马使、振武节度使克宁、监军张承业、大将李存璋、吴珙、掌书记卢质立其子晋州刺史存勖为嗣,曰:“此子志气远大,必能成吾事,尔曹善教导之!”辛卯,晋王谓存勖曰:“嗣昭厄于重围,吾不及见矣。俟葬毕,汝与德威辈速竭力救之!”又谓克宁等曰:“以亚子累汝!”亚子,存勖小名也。言终而卒。克宁纲纪军府,中外无敢喧哗。克宁久总兵柄,有次立之势,时上党围未解,军中以存勖年少,多窃议者,人情忷忷。存勖惧,以位让克宁。克宁曰:“汝冢嗣也,且有先王之命,谁敢违之!”将吏欲谒见存勖,存勖方哀哭未出。张承业入谓存勖曰:“大孝在不坠基业,多哭何为!”因扶存勖出,袭位为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克宁首帅诸将拜贺,王悉以军府事季之。以李存璋为河东军城使、马步都虞候。先王之时,多宠借胡人及军士,侵扰市肆,存璋既领职,执其尤暴横者戮之,旬月间城中肃然。
吴越王镠遣兵攻淮南甘露镇,以救信州。
蜀中书令王宗佶,于诸假子为最长,且恃其功,专权骄恣。唐道袭已为枢密使,宗佶犹以名呼之;道袭心衔之而事之逾谨。宗佶多树党友,蜀主亦恶之。二月,甲辰,以宗佶为太师,罢政事。
蜀以户部侍郎张格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格为相,多迎合主意;有胜己者,必以计排去之。
初,晋王克用多养军中壮士为子,宠遇如真子。及晋王存勖立,诸假子皆年长握兵,心怏怏不服,或托疾不出,或见新王不拜。李克宁权位既重,人情多向之。假子李存颢阴说克宁曰:“兄终弟及,自古有之。以叔拜侄,于理安乎!天与不取,后悔无及!”克宁曰:“吾家世以慈孝闻天下,先王之业苟有所归,吾复何求!汝勿妄言,我且斩汝!”克宁妻孟氏,素刚悍,诸假子各遣其妻入说孟氏,孟氏以为然,且虑语泄及祸,数以迫克宁。克宁性怯,朝夕惑于众言,心不能无动;又与张承业、李存璋相失,数诮让之;又因事擅杀都虞候李存质;又求领大同节度使,以蔚、朔、应州为巡属。晋王皆听之。
李存颢等为克宁谋,因晋王过其第,杀承业、存璋,奉克宁为节度使,举河东九州附于梁,执晋王及太夫人曹氏送大梁。太原人史敬镕,少事晋王克用,居帐下,见亲信,克宁欲知府中阴事,召敬镕,密以谋告之。敬镕阴许之,入告太夫人,太夫人大骇,召张承业,指晋王谓之曰:“先王把此儿臂授公等,如闻外间谋欲负之,但置吾母子有地,勿送大梁,自它不以累公。”承业惶恐曰:“老奴以死奉先王之命,此何言也!”晋王以克宁之谋告,且曰:“至亲不可自相鱼肉,吾苟避位,则乱不作矣。”承业曰:“克宁欲投大王母子于虎口,不除之岂有全理!”乃召李存璋、吴珙及假子李存敬、长直军使硃守殷,使阴为之备。壬戍,置酒会诸将于府舍,伏甲执克宁、存颢于座。晋王流涕数之曰:“儿郎勖以军府让叔父,叔父不取。今事已定,奈何复为此谋,忍以吾母子遗仇雠乎!”克宁曰:“此皆谗人交构,夫复何言!”是日,杀克宁及存颢。
癸亥,鸩杀济阴王于曹州,追谥曰唐哀皇帝。
甲子,蜀兵入归州,执刺史张瑭。辛未,以韩建为侍中,兼建昌宫使。
李思安等攻潞州,久不下,士卒疲弊,多逃亡。晋兵犹屯余吾寨,帝疑晋王克用诈死,欲召兵还,恐晋人蹑之,乃议自至泽州应接归师,且召匡国节度使刘知俊将兵趣泽州。三月,壬申朔,帝发大梁;丁丑,次泽州。辛巳,刘知俊至。壬午,以知俊为潞州行营招讨使。
癸巳,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张文蔚卒。
帝以李思安久无功,亡将校四十馀人,士卒以万计,更闭壁自守,遣使召诣行在。甲午,削思安官爵,勒归本贯充役。斩监押杨敏贞。
晋李嗣昭固守逾年,城中资用将竭,嗣昭登城宴诸将作乐。流矢中嗣昭足,嗣昭密拔之,座中皆不觉。帝数遣使赐嗣昭诏,谕降之。嗣昭焚诏书,斩使者。
帝留泽州旬馀,欲召上党兵还,遣使就与诸将议之。诸将以为李克用死,余吾兵且退,上党孤城无援,请更留旬月以俟之。帝从之,命增运刍粮以馈其军。刘知俊将精兵万馀人击晋军,斩获甚众,表请自留攻上党,车驾宜还京师。帝以关中空虚,虑岐人侵同华,命知俊休兵长子旬日,退屯晋州,俟五月归镇。
蜀太师王宗佶既罢相,怨望,阴畜养死士,谋作乱。上表以为:“臣官预大臣,亲则长子,国家之事,休戚是同。今储贰未定,必启厉阶。陛下若以宗懿才堪继承,宜早行册礼,以臣为元帅,兼总六军。傥以时方艰难,宗懿冲幼,臣安敢持谦不当重事!陛下既正位南面,军旅之事宜委之臣下。臣请开元帅府,铸六军印,征戍征发,臣悉专行。太子视膳于晨昏,微臣握兵于环卫,万世基业,惟陛下裁之。”蜀主怒,隐忍未发,以问唐道袭,对曰:“宗佶威望,内外慑服,足以统御诸将。”蜀主益疑之。已亥,宗佶入见,辞色悖慢。蜀主谕之,宗佶不退,蜀主不堪其忿,命卫士扑杀之。贬其党御史中丞郑骞为维州司户,卫尉少卿李钢为汶川尉,皆赐死于路。
初,晋王克用卒,周德威握重兵在外,国人皆疑之。晋王存勖召德威使引兵还。夏,四月,辛丑朔,德威至晋阳,留兵城外,独徒步而入,伏先王柩,哭极哀。退,谒嗣王,礼甚恭。众心由是释然。
癸卯,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杨涉罢为右仆射;以吏部侍郎于兢为中书侍郎,翰林学士承旨张策为刑部侍郎,并同平章事。兢,琮之兄子也。夹寨奏余吾晋兵已引去,帝以为援兵不能复来,潞州必可取,丙午,自泽州南还;壬子,至大梁。梁兵在夹寨者亦不复设备。晋王与诸将谋曰:“上党,河东之籓蔽,无上党,是无河东也。且硃温所惮者独先王耳,闻吾新立,以为童子未闲军旅,必有骄怠之心。若简精兵倍道趣之,出其不意,破之必矣。取威定霸,在此一举,不可失也!”张承业亦劝之行。乃遣承业及判官王缄乞师于凤翔,又遣使赂契丹王阿保机求骑兵。岐王衰老,兵弱财竭,竟不能应。晋王大阅士卒,以前昭义节度使丁会为都招讨使。甲子,帅周德威等发晋阳。
淮南遣兵寇石首,襄州兵败之于瀺港。又遣其将李厚将水军万五千趣荆南,高季昌逆战,败之于马头。
己巳,晋王军于黄碾,距上党四十五里。五月,辛未朔,晋王伏兵三垂冈下,诘旦大雾,进兵直抵夹寨。梁军无斥候,不意晋兵之至,将士尚未起,军中惊扰。晋王命周德威、李嗣源分兵为二道,德威攻西北隅,嗣源攻东北隅,填堑烧寨,鼓噪而入。梁兵大溃,南走,招讨使符道昭马倒,为晋人所杀。失亡将校士卒以万计,委弃资粮、器械山积。周德威等至城下,呼李嗣昭曰:“先王已薨,今王自来,破贼夹寨。贼已去矣,可开门!”嗣昭不信,曰:“此必为贼所得,使来诳我耳。”欲射之。左右止之,嗣昭曰:“王果来,可见乎?”王自往呼之。嗣昭见王白服,大恸几绝,城中皆哭,遂开门。初,德威与嗣昭有隙,晋王克用临终谓晋王存勖曰:“进通忠孝,吾爱之深。今不出重围,岂德威不忘旧怨邪!汝为吾以此意谕之。若潞围不解,吾死不瞑目。”进通,嗣昭小名也。晋王存勖以告德威,德威感泣,由是战夹寨甚力;既与嗣昭相见,遂欢好如初。康怀贞以百馀骑自天井关遁归。帝闻夹寨不守,大惊,既而叹曰:“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儿,豚犬耳!”诏所在安集散兵。周德威、李存璋乘胜进趣泽州,刺史王班素失人心,众不为用。龙虎统军牛存节自西都将兵应接夹寨溃兵,至天井关,谓其众曰:“泽州要害地,不可失也;虽无诏旨,当救之。”众皆不欲,曰:“晋人胜气方锐,且众寡不敌。”存节曰:“见危不救,非义也;畏敌强而避之,非勇也。”遂举策引众而前。至泽州,城中人已纵火喧噪,欲应晋王,班闭牙城自守,存节至,乃定。晋兵寻至,缘城穿地道攻之,存节昼夜拒战,凡旬有三日。刘知俊自晋州引兵救之,德威焚攻具,退保高平。
晋王归晋阳,休兵行赏。以周德威为振武节度使、同平章事。命州县举贤才,黜贪残,宽租赋,抚孤穷,伸冤滥,禁奸盗,境内大治。以河东地狭兵少,乃训练士卒,令骑兵不见敌无得乘马。部分已定,无得相逾越,及留绝以避险;分道并进,期会无得差晷刻。犯者必斩。故能兼山东,取河南,由士卒精整故也。
初,晋王克用平王行瑜,唐昭宗许其承制封拜。时方镇多行墨制,王耻与之同,每除吏必表闻。至是,晋王存勖始承制除吏。晋王德张承业,以兄事之,每至其第,升堂拜母,赐遗甚厚。
潞州围守历年,士民冻馁死者太半,市里萧条。李嗣昭劝课农桑,宽租缓刑,数年之间,军城完复。
静江节度使、同平章事李琼卒,楚王殷以其弟永州刺史存知桂州事。
壬申,更以许州忠武军为匡国军,同州匡国军为忠武军,陕州保义军为镇国军。
乙亥,楚兵寇鄂州,淮南所署知州秦裴击破之。
淮南左牙指挥使张颢、右牙指挥使徐温专制军政,弘农威王心不能平,欲去之而未能。二人不自安,共谋弑王,分其地以臣于梁。戊寅,颢遣其党纪祥等弑王于寝室,诈云暴薨。
己卯,颢集将吏于府廷,夹道及庭中堂上皆列白刃,令诸将悉去卫从然后入。颢厉声问曰:“嗣王已薨,军府谁当主之?”三问,莫应,颢气色益怒。幕僚严可求前密启曰:“军府至大,四境多虞,非公主之不可。然今日则恐太速。”颢曰:“何谓速也?”可求曰:“刘威、陶雅、李遇、李简皆先王之等夷,公今自立,此曹肯为公下乎?不若立幼主辅之,诸将孰敢不从!”颢默然久之。可求因屏左右,急书一纸置袖中,麾同列诣使宅贺,众莫测其所为,既至,可求跪读之,乃太夫人史氏教也。大要言:“先王创业艰难,嗣王不幸早世,隆演次当立,诸将宜无负杨氏,善辅导之。”辞旨明切。颢气色皆沮,以其义正,不敢夺,遂奉威王弟隆演称淮南留后、东面诸道行营都统。既罢,副都统硃瑾诣可求所居,曰:“瑾年十六七即横戈跃马,冲犯大敌,未尝畏慑,今日对颢,不觉流汗,公面折之如无人。乃知瑾匹夫之勇,不及公远矣。”因以兄事之。
颢以徐温为浙西观察使,镇润州。严可求说温曰:“公舍牙兵而出外籓,颢必以弑君之罪归公。”温惊曰:“然则奈何?”可求曰:“颢刚愎而暗于事,公能见听,请为公图之。”时副使李承嗣参预军府之政,可求又说承嗣曰:“颢凶威如此,今出徐于外,意不徒然,恐亦非公之利。”承嗣深然之。可求往见颢曰:“右牙欲之,非吾意也。业已行矣,奈何?”可求曰:“止之易耳。”明日,可求邀颢及承嗣俱诣温,可求真目责温曰:“古人不忘一饭之恩,况公杨氏宿将!今幼嗣初立,多事之时,乃求自安于外,可乎?”温谢曰:“苟诸公见容,温何敢自专!”由是不行。颢知可求阴附温,夜,遣盗刺之,可求知不免,请为书辞府主。盗执刀临之,可求操笔无惧色。盗能辨字,见其辞旨忠壮,曰:“公长者,吾不忍杀。”掠其财以复命,曰:“捕之不获。”颢怒曰:“吾欲得可求首,何用财为!”温与可求谋诛颢,可求曰:“非钟泰章不可。”泰章者,合肥人,时为左监门卫将军。温使亲将彭城翟虔告之。泰章闻之喜,密结壮士三十人,夜,刺血相饮为誓。丁亥旦,直入斩颢于牙堂,并其亲近。温始暴颢弑君之罪,轘纪祥等于市。诣西宫白太夫人。太夫人恐惧,大泣曰:“吾儿冲幼,祸难如此,愿保百口归庐州,公之惠也。”温曰:“张颢弑逆,不可不诛,夫人宜自安。”初,颢与温谋弑威王,温曰:“参用左、右牙兵,心必不一,不若独用吾兵。”颢不可,温曰:“然则独用公兵。”颢从之。至是,穷治逆党,皆左牙兵,也由是人以温为实不知谋也。隆演以温为左、右牙都指挥使,军府事咸取决焉。以严可求为扬州司马。温性沉毅,自奉简俭,虽不知书,使人读狱讼之辞而决之,皆中情理。先是,张颢用事,刑戮酷滥,给亲兵剽夺市里。温谓严可求曰:“大事已定,吾与公辈当力行善政,使人解衣而寝耳。”乃立法度,禁强暴,举大纲,军民安之。温以军旅委可求,以财赋委支计官骆知祥,皆称其职,淮南谓之“严、骆”。
己丑,契丹王阿保机遣使随高颀入贡,且求册命。帝复遣司农卿浑特赐以手诏,约共灭沙陀,乃行封册。
壬辰,夹寨诸将诣阙待罪,皆赦之。帝赏牛存节全泽州之功,以为六军马步都指挥使。
雷彦恭引沅江环朗州以自守,秦彦晖顿兵月馀不战,彦恭守备稍懈。彦晖使裨将曹德昌帅壮士夜入自水窦,内外举火相应,城中惊乱,彦晖鼓譟坏门而入,彦恭轻舟奔广陵。彦晖虏其弟彦雄,送于大梁。淮南以彦恭为节度副使。先是,澧州刺史向瑰与彦恭相表里,至是亦降于楚,楚始得澧、朗二州。
蜀主遣将将兵会岐兵五万攻雍州,晋张承业亦将兵应之。六月,壬寅,以刘知俊为西路行营都招讨使以拒之。
金吾上将军王师范家于洛阳,硃友宁之妻泣诉于帝曰:“陛下化家为国,宗族皆蒙荣宠。妾夫独不幸,因王师范叛逆,死于战场。今仇雠犹在,妾诚痛之!”帝曰:“朕几忘此贼!”已酉,遣使就洛阳族之。使者先凿坑于第侧,乃宣敕告之。师范盛陈宴具,与宗族列坐,谓使者曰:“死者人所不免,况有罪乎!予不欲使积尸长幼无序。”酒既行,命自幼及长,引于坑中戳之,死者凡二百人。
丙辰,刘知俊及佑国节度使王重师大破岐兵于幕谷,晋、蜀兵皆引归。
蜀立遂王宗懿为太子。帝欲自将击潞州,丁卯,诏会诸道兵。
湖南判官高郁请听民自采茶卖于北客,收其征以赡军,楚王殷从之。秋,七月,殷奏于汴、荆、襄、唐、郢、复州置回图务,运茶于河南、北,卖之以易缯纩、战马而归,仍岁贡茶二十五万斤,诏许之。湖南由是富赡。
壬申,淮南将吏请于李俨,承制授杨隆演淮南节度使、东面诸道行营都统、同平章事、弘农王。
钟泰章赏薄,泰章未尝自言;后逾年,因醉与诸将争言而及之。或告徐温,以泰章怨望,请诛之,温曰:“是吾过也。”擢为滁州刺史。
●卷第二百六十七
【后梁纪二】 起著雍执徐八月,尽重光协洽二月,凡二年有奇。
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中开平二年(戊辰,公元九零八年)
八月,吴越王镠遣宁国节度使王景仁奉表诣大梁,陈取淮南之策。景仁即茂章也,避梁讳改焉。
淮南遣步军都指挥使周本、南面统军使吕师造击吴越,九月,围苏州。吴越将张仁保攻常州之东洲,拔之。淮南兵死者万馀人。淮南以池州团练使陈璋为水陆行营都招讨使,帅柴再用等诸将救东洲,大破仁保于鱼荡,复取东洲。柴再用方战舟坏,长槊浮之,仅而得济。家人为之饭僧千人,再用悉取其食以犒部兵,曰:“士卒济我,僧何力焉!”
丙子,蜀立皇后周氏。后,许州人也。
晋周德威、李嗣昭将兵三万出阴地关,攻晋州,刺史徐怀玉拒守。帝自将救之,丁丑,发大梁,乙酉,至陕州。戊子,岐王所署延州节度使胡敬璋寇上平关,刘知俊击破之。周德威等闻帝将至,乙未,退保隰州。荆南节度使高季昌遣兵屯汉口,绝楚朝贡之路。楚王殷遣其将许德勋将水军击之,至沙头,季昌惧而请和。殷又遣步军都指挥使吕师周将兵击岭南,与清海节度使刘隐十馀战,取昭、贺、梧、蒙、龚、富六州。殷土宇既广,乃养士息民,湖南遂安。
冬,十月,蜀主立后宫张氏为贵妃,徐氏为贤妃,其妹为德妃。张氏,郪人,宗懿之母也。二徐,耕之女也。
华原贼帅温韬聚众嵯峨山,暴掠雍州诸县,唐帝诸陵发之殆遍。
庚戌,蜀主讲武于星宿山,步骑三十万。
丁巳,帝还大梁。
辛酉,以刘隐为清海、静海节度使,以膳部郎中赵光裔、右补阙李殷衡充官告使,隐皆留之。光裔,光逢之弟;殷衡,德裕之孙也。
依政进士梁震,唐末登第,至是归蜀。过江陵,高季昌爱其才识,留之,欲奏为判官。震耻之,欲去,恐及祸,乃曰:“震素不慕荣宦,明公不以震为愚,必欲使之参谋议,但以白衣侍樽俎可也,何必在幕府!”季昌许之。震终身止称前进士,不受高氏辟署。季昌甚重之,以为谋主,呼曰先辈。
帝从吴越王镠之请,以亳州团练使寇彦卿为东南面行营都指挥使,击淮南。十一月,彦卿帅众二千袭霍丘,为土豪硃景所败;又攻庐、寿二州,皆不胜。淮南遣滁州刺史史俨拒之,彦卿引归。
定难节度使李思谏卒;甲戌,其子彝昌自为留后。
刘守文举沧德兵攻幽州,刘守光求救于晋,晋王遣兵五千助之。丁亥,守文兵至卢台军,为守光所败;又战玉田,亦败。守文乃还。
癸巳,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策以刑部尚书致仕;以左仆射杨涉同平章事。
保塞节度使胡敬璋卒,静难节度使李继徽以其将刘万子代镇延州。
是岁,弘农王遣军将万全感赍书间道诣晋及岐,告以嗣位。
帝将迁都洛阳。
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中开平三年(己巳,公元九零九年)
春,正月,己巳,迁太庙神主于洛阳。甲戌,帝发大梁。壬申,以博王友文为东都留守。己卯,帝至洛阳。庚寅,飨太庙。辛巳,祀圆丘,大赦。
丙申,以用度稍充,初给百官全俸。
二月,丁酉朔,日有食之。
保塞节度使刘万子暴虐,失众心,且谋贰于梁,李继徽使延州牙将李延实图之。延实因万子葬胡敬璋,攻而杀之,遂据延州。马军都指挥使河西高万兴与其弟万金闻变,以其众数千人诣刘知俊降。岐王置翟州于鄜城,其守将亦降。
三月,甲戌,帝发洛阳。以山南东道节度使杨师厚兼潞州四面行营招讨使。
庚辰,帝至河中,发步骑会高万兴兵取丹、延。
丙戌,以朔方节度使兼中书令韩逊为颍川王。逊本灵州牙校,唐末据本镇,前廷因而授以节钺。
辛卯,丹州刺史崔公实请降。
徐温以金陵形胜,战舰所聚,乃自以淮南行军副使领升州刺史,留广陵,以其假子元从指挥使知诰为升州队遏兼楼船副使,往治之。
夏,四月,丙申朔,刘知俊移军攻延州,李延实婴城自守。知俊遣白水镇使刘儒分兵围坊州。
庚子,以王审知为闽王,刘隐为南平王。
刘知俊克延州,李延实降。
淮南兵围苏州,推洞屋攻城,吴越将临海孙琰置轮于竿首,垂纟亘投锥以揭之,攻者尽露,砲至则张网以拒之,淮南人不能克。吴越王镠遣牙内指挥使钱镖、行军副使杜建徽等将兵救之。
苏州有水通城中,淮南张网缀铃悬水中,鱼鳖过皆知之。吴越游弈都虞候司马福欲潜行入城,故以竿触网,敌闻铃声举网,福因得过,凡居水中三日,乃得入城。由是城中号令与援兵相应,敌以为神。
吴越王镠尝游府园,见园卒陆仁章树艺有智而志之,及苏州被围,使仁章通信入城,果得报而返。镠以诸孙畜之,累迁两府军粮都监使,卒获其用。仁章,睦州人也。
辛亥,吴越兵内外合击淮南兵,大破之,擒其将何朗等三十馀人,夺战舰二百艘。周本夜遁,又追败之于皇天荡。钟泰章将精兵二百为殿,多树旗帜于菰蒋中,追兵不敢进而还。
岐王所署保大节度使李彦博、坊州刺史李彦昱皆弃城奔凤翔,鄜州都将严弘倚举城降。己未,以高万兴为保塞节度使,以绛州刺史牛存节为保大节度使。
淮南初置选举,以骆知祥掌之。
五月,丁卯,帝命刘知俊乘胜取邠州,知俊难之,辞以阙食,乃召还。
佑国节度使王重师镇长安数年,帝在河中,怒其贡奉不时,己巳,召重师入朝,以左龙虎统军刘捍为佑国留后。癸酉,帝发河中;己卯,至洛阳。
刘捍至长安,王重师不为礼,捍谮之于帝,云重师潜与邠、岐通。甲申,贬重师溪州刺史,寻赐自尽,夷其族。
刘守文频年攻刘守光不克,力大发兵,以重赂招契丹、吐谷浑之众,合四万屯蓟州。守光逆战于鸡苏,为守文所败。守文单马立于陈前,泣谓其众曰:“勿杀吾弟!”守光将元行钦识之,直前擒之,沧德兵皆溃。守光囚之别室,栫之藂棘,乘胜进攻沧州。沧州节度判宫吕兗、孙鹤推守文子延祚为帅,乘城拒守。兗,安次人也。
忠武节度使兼侍中刘知俊,功名浸盛,以帝猜忍日甚,内不自安。及王重师诛,知俊益惧。帝将伐河东,急征知俊入朝,欲以为河东西面行营都统;且以知俊有丹、延之功,厚赐之。知俊弟右保胜指挥使知浣从帝在洛阳,密使人语知俊云:“入必死。”又白帝,请帅弟侄往迎知俊,帝许之。六月,乙未朔,知俊奏称“为军民所留”,遂以同州附于岐,执监军及将佐之不从者,皆械送于岐。遣兵袭华州,逐刺史蔡敬思,以兵守潼关。潜遣人以重利啖长安诸将,执刘捍,送于岐,杀之。知俊遣使请兵于岐,亦遣使请晋人出兵攻晋、绛,遗晋王书曰:“不过旬日,可取两京,复唐社稷。”
丁未,朔方节度使韩逊奏克盐城,斩岐所署刺史李继直。
帝遣近臣谕刘知俊曰:“朕待卿甚厚,何忽相负?”对曰:“臣不背德,但畏族灭如王重师耳。”帝复使谓之曰:“刘捍言重师阴结邠、岐,朕今悔之无及,捍死不足塞责。”知俊不报。庚戌,诏削知俊官爵,以山南东道节度使杨师厚为西路行营招讨使,帅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刘鄩等讨之。辛亥,帝发洛阳。
刘鄩至潼关东,获刘知俊伏路兵蔺如诲等三十人,释之使为前导。刘知浣迷失道,盘桓数日,乃至关下,关吏纳之。如海等继至,关吏不知其已被擒,亦纳之。鄩兵乘门开直进,遂克潼关,追及知浣,擒之。
癸丑,帝至陕。
丹州马军都头王行思等作乱,刺史宋知海逃归。
帝遣刘知俊侄嗣业持诏指同州招谕知俊,知俊欲轻骑诣行在谢罪,弟知偃止之。杨师厚等至华州,知俊将聂赏开门降。知俊闻潼关不守,官军继至,苍黄失图,乙卯夜,举族奔岐。杨师厚至长安,岐兵已据城,师厚以奇兵并南山急趋,自西门入,遂克之。庚申,以刘鄩权佑国留后。岐王厚礼刘知俊,以为中书令。地狭,无籓镇处之,但厚给俸禄而已。
刘守光遣使上表告捷,且言“俟沧德事毕,为陛下扫平并寇。”亦致书晋王,云欲与之同破伪梁。
抚州刺史危全讽自称镇南节度使,帅抚、信、袁、吉之兵号十万攻洪州。淮南守兵才千人,将吏皆惧,节度使刘威密遣使告急于广陵,日召僚佐宴饮。全讽闻之,屯象牙潭,不敢进,请兵于楚,楚王殷遣指挥使苑玫会袁州刺史彭彦章围高安以助全讽。玫,蔡州人;彦章,玕之兄子也。
徐温问将于严可求,可求荐周本。乃以本为西南面行营招讨应援使,将兵七千救高安。本以前攻苏州无功,称疾不出,可求即其卧内强起之。本曰:“苏州之役,敌不能胜我,但主将权轻耳。今必见用,愿毋置副贰乃可。”可求许之。本曰:“楚人为全讽声援耳,非欲取高安也。吾败全讽,援兵必还。”乃疾趣象牙潭。过洪州。刘威欲犒军,本不肯留。或曰:“全讽兵强,君宜观形势然后进。”本曰:“贼众十倍于我,我军闻之必惧,不若乘其锐而用之。”
秋,七月,甲子,以刘守光为燕王。
梁兵克丹州,擒王行思。
商州刺史李稠驱士民西走,将吏追斩之,推都押牙李玫主州事。
庚午,改佑国军曰永平。
河东兵寇晋州,抄掠至尧祠而去。
癸酉,帝发陕州,乙亥,至洛阳,寝疾。
初,帝召山南东道节度使杨师厚,欲使督诸将攻潞州,以前兗海留后王班为留后,镇襄州。师厚屡为班言牙兵王求等凶悍,宜备之,班自恃左右有壮士,不以为意,每众辱之。戊寅,谪求戍西境,是夕,作乱,杀班,推都指挥使雍丘刘玘为留后。玘伪从之,明日,与指挥使王延顺逃诣帝所。乱兵奉平淮指挥使李洪为留后,附于蜀。未几,房州刺史杨虔亦叛附于蜀。
危全讽在象牙潭,营栅临溪,亘数千里。庚辰,周本隔溪布陈,先使羸兵尝敌。全讽兵涉溪追之,本乘其半济,纵兵击之,全讽兵大溃,自相蹂藉,溺水死者甚众,本分兵断其归路,擒全讽及将士五千人。乘胜克袁州,执刺史彭彦章,进攻吉州,歙州刺史陶雅使其子敬昭及都指挥使徐章将兵袭饶、信,信州刺史危仔倡请降,饶州刺史唐宝弃城走。行营都指挥使米志诚、都尉吕师造等败苑玫于上高。吉州刺史彭玕帅众数千人奔楚,楚王殷表玕为郴州刺史,为子希范娶其女。淮南以左先锋指挥使张景思知信州,遣行营都虞候骨言将兵五千送之。危仔倡闻兵至,奔吴越,吴越王镠以仔倡为淮南节度副使,更其姓曰元氏。危全讽至广陵,弘农王以其尝有德于武忠王,释之,资给甚厚。八月,虔州刺史卢光稠以州附于淮南。于是江西之地尽入于杨氏。光稠亦遣使附于梁。
甲寅,上疾小瘳,始复视朝。
以镇国节度使康怀贞为西路行营副招讨使。
蜀主命太子宗懿判六军,开永和府,妙选朝士为僚属。
辛酉,均州刺史张敬方奏克房州。
岐王欲遣刘知俊将兵攻灵、夏,且约晋王使攻晋、绛。晋王引兵南下,先遣周德威等将兵出阴地关攻晋州,刺史边继威悉力固守。晋兵穿地道,陷城二十馀步,城中血战拒之,一夕城复成。诏杨师厚将兵救晋州,周德威以骑扼蒙坑之险,师厚击破之,进抵晋州,晋兵解围遁去。
李洪寇荆南,高季昌遣其将倪可福击败之。诏马步都指挥使陈晖将兵会荆南兵讨洪。
蜀主以御史中丞王锴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陈晖军至襄州,李洪逆战,大败,王求死。九月,丁酉,拔其城,斩叛兵千人,执李洪、杨虔等送洛阳,斩之。
丁未,以保义节度使王檀为潞州东面行营招讨使。
刘守光奏遣其子中军兵马使继威安抚沧州吏民。戊申,以继威为义昌留后。
辛亥,侍中韩建罢守太保,左仆射、同平章事杨涉罢守本官。以太常卿赵光逢为中书侍郎,翰林奉旨工部侍郎杜晓为户部侍郎,并同平章事。晓,让能之子也。
淮南遣使者张知远修好于福建,知远倨慢,闽王审知斩之,表上其书,始与淮南绝。审知性俭约,常蹑麻屦,府舍卑陋,未尝营葺。宽刑薄赋,公私富实,境内以安。岁自海道登、莱入贡,没溺者什四五。
冬,十月,甲子,蜀司天监胡秀林献《永昌历》,行之。
湖州刺史高澧性凶忍,尝召州吏议曰:“吾欲尽杀百姓,可乎?”吏曰:“如此,则租赋何从出?当择可杀者杀之耳。”时澧纠民为兵,有言其咨怨者,澧悉集民兵于开元寺,绐云犒享,入则杀之,死者逾半;在外者觉之,纵火作乱。澧闭城大索,凡杀三千人。吴越王镠欲诛之,戊辰,澧以州叛附于淮南,举兵焚义和临平镇,镠命指挥使钱镖讨之。
十一月,甲午,帝告谢于圜丘;戊戌,大赦。
鄴王罗绍威得风痹病,上表称:“魏故大镇,多外兵,愿得有功重臣镇之,臣乞骸骨归第。”帝闻之,抚案动容。己亥,以其子周翰为天雄节度副使,知府事。谓使者曰:“亟归语而主:为我强饭!如有不可讳,当世世贵尔子孙以相报也。今使周翰领军府,尚冀尔复愈耳。”
岐王欲取灵州以处刘知俊,且以为牧马之地,使知俊自将兵攻之。朔方节度使韩逊遣使告急;诏镇国节度使康怀贞、感化节度使寇彦卿将兵攻邠宁以救之。怀贞等所向皆捷,克宁、衍二州,拔庆州南城,刺史李彦广出降。游兵侵掠及泾州之境,刘知俊闻之,十二月,己丑,解灵州围,引兵还。帝急召怀贞等还,遣兵迎援于三原青谷。怀贞等还,至三水,知俊遣兵据险邀之,左龙骧军使寿张王彦章力战,怀贞等乃得过。怀贞与裨将李德遇、许从实、王审权分道而行,皆与援兵不相值,至升平,刘知俊伏兵山口,怀贞大败,仅以身免,德遇等军皆没。岐王以知俊为彰义节度使,镇泾州。
王彦章骁勇绝伦,每战用二铁枪,皆重百斤,一置鞍中,一在手,所向无前,时人谓之“王铁枪”。
蜀蜀州刺史王宗弁称疾,罢归成都,杜门不出。蜀主疑其矜功怨望,加检校太保,固辞不受,谓人曰:“廉者足而不忧,贪者忧而不足。吾小人,致位至此,足矣,岂可求进不已乎!”蜀主嘉其志而许之,赐与有加。
刘守光围沧州久不下,执刘守文至城下示之,犹固守。城中食尽,民食堇泥,军士食人,驴马相啖尾。吕兗选男女羸弱者,饲以麹面而烹之,以给军食,谓之宰杀务。
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中开平四年(庚午,公元九一零年)
春,正月,乙未,刘延祚力尽出降。时刘继威尚幼,守光使大将张万进、周知裕辅之镇沧州,以延祚及其将佐归幽州,族吕兗而释孙鹤。兗子琦,年十五,门下客赵玉绐监刑者曰:“此吾弟也,勿妄杀。”监刑者信之,遂挈以逃。琦足痛不能行,玉负之,变姓名,乞食于路,仅而得免。琦感家门殄灭,力学自立,晋王闻其名,署代州判官。
辛丑,以卢光稠为镇南留后。
刘守光为其父仁恭请致仕,丙午,以仁恭为太师,致仕。守光寻使人潜杀其兄守文,归罪于杀者而诛之。
二月,万全感自岐归广陵,岐王承制加弘农王兼中书令,嗣吴王,于是吴王赦其境内。
高澧求救于吴,吴常州刺史李简等将兵应之,湖州将盛师友、沈行思闭城不内;澧帅麾下五千人奔吴。三月,癸巳,吴越王镠巡湖州,以钱镖为刺史。
蜀太子宗懿骄暴,好陵傲旧臣。内枢密使唐道袭,蜀主之嬖臣也,太子屡谑之于朝,由是有隙,互相诉于蜀主。蜀主恐其交恶,以道袭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道袭荐宣徽北院使郑顼为内枢密使,顼受命之日,即欲按道袭昆弟盗用内库金帛。道袭惧,奏项褊急,不可大任,丙午,出顼为果州刺史,以宣徽南院使潘炕为内枢密使。
夏州都指挥使高宗益作乱,杀节度使李彝昌。将吏共诛宗益,推彝昌族父蕃汉都指挥使李仁福为帅,癸丑,仁福以闻。夏,四月,甲子,以仁福为定难节度使。
丁卯,宋州节度使衡王友谅献瑞麦,一茎三穗,帝曰:“丰年为上瑞。今宋州大水,安用此为!”诏除本县令名,遣使诘责友谅,以兗海留后惠王友能代为宋州留后。友谅、友能,皆全昱子也。
帝以晋州刺史下邑华温琪拒晋兵有功,欲赏之,会护国节度使冀王友谦上言晋、绛边河东,乞别建节镇,壬申,以晋、绛、沁三州为定昌军,以温琪为节度使。
左金吾大将军寇彦卿入朝,至天津桥,有民不避道,投诸栏外而死。彦卿自首于帝。帝以彦卿才干有功,久在左右。命以私财遗死者家以赎罪。御史司宪崔沂劾奏“彦卿杀人阙下,请论如法。”帝命彦卿分析。彦卿对:“令从者举置栏外,不意误死。”帝欲以过失论,沂奏:“在法,以势使令为首,下手为从,不得归罪从者;不斗而故殴伤人,加伤罪一等,不得为过失。”辛巳,责授彦卿游击将军、左卫中郎将。彦卿扬言:“有得崔沂首者,赏钱万缗。”沂以白帝,帝使人谓彦卿:“崔沂有毫发伤,我当族汝!”时功臣骄横,由是稍肃,沂,沆之弟也。
五月,吴徐温母周氏卒,将吏致祭,为偶人,高数尺,衣以罗锦,温曰:“此皆出民力,奈何施于此而焚之,宜解以衣贫者。”未几,起复为内外马步军都军使,领润州观察使。
岐王屡求货于蜀,蜀主皆与之。又求巴、剑二州,蜀主曰:“吾奉茂贞,勤亦至矣;若与之地,是弃民也,宁多与之货。”乃复以丝、茶、布、帛七万遗之。
己亥,以刘继威为义昌节度使。
癸丑,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鄴贞庄王罗绍威卒。诏以其子周翰为天雄留后。
匡国节度使长乐忠敬王冯行袭疾笃,表请代者。许州牙兵二千,皆秦宗权馀党,帝深以为忧。六月,庚戌,命崇政院直学士李珽驰往视行袭病,曰:“善谕朕意,勿使乱我近镇。”珽至许州,谓将吏曰:“天子握百万兵,去此数舍耳;冯公忠纯,勿使上有所疑。汝曹赤心奉国,何忧不富贵!”由是众莫敢异议。行袭欲使人代受诏,珽曰:“东首加朝服,礼也。”乃即卧内宣诏,谓行袭曰:“公善自辅养,勿视事,此子孙之福也。”行袭泣谢,遂解两使印授珽,使代掌军府。帝闻之曰:“予固知珽能办事,冯族亦不亡矣。”庚辰,行袭卒。甲申,以李珽权知匡国留后,悉以行袭兵分隶诸校,冒冯姓者皆还宗。
楚王殷求为天策上将,诏加天策上将军。殷始开天策府,以弟宾为左相,存为右相。殷遣将侵荆南,军于油口。高季昌击破之,斩首五千级,逐北至白田而还。
吴水军指挥使敖骈围吉州刺史彭玕弟瑊于赤石,楚兵救瑊,虏骈以归。
秋,七月,戊子朔,蜀门下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韧城卒。
吴越王镠表“宦者周延诰等二十五人,唐末避祸至此,非刘、韩之党,乞原之。”上曰:“此属吾知其无罪,但今革弊之初,不欲置之禁掖,可且留于彼,谕以此意。”
岐王与邠、泾二帅各遣使告晋,请合兵攻定难节度使李仁福。晋王遣振武节度使周德威将兵会之,合五万众围夏州,仁福婴城拒守。
八月,以刘守光兼义昌节度使。
镇、定自帝践祚以来虽不输常赋,而贡献甚勤。会赵王镕母何氏卒,庚申,遣使吊之,且授起复官。时邻道吊客皆在馆,使者见晋使,归,言于帝曰:“镕潜与晋通,镇、定势强,终恐难制。”帝深然之。
壬戌,李仁福来告急。甲子,以河南尹兼中书令张宗奭为西京留守。帝恐晋兵袭西京,以宣化留后李思安为东北面行营都指挥使,将兵万人屯河阳。丙寅,帝发洛阳;己巳,至陕。辛未,以镇国节度使杨师厚为西路行营招讨使,会感化节度使康怀贞将兵三万屯三原。帝忧晋兵出泽州逼怀州,既而闻其在绥、银碛中,曰:“无足虑也。”甲申,遣夹马指挥使李遇、刘绾自鄜、延趋银、夏,邀其归路。
吴越王镠筑捍海石唐,广杭州城,大修台馆。由是钱唐富庶盛于东南。
九月,己丑,上发陕;甲午,至洛阳,疾复作。
李遇等至夏州,岐、晋兵皆解去。
冬,十月,遣镇国节度杨师厚、相州刺史李思安将兵屯泽州以图上党。
吴越王镠之巡湖州也,留沈行思为巡检使,与盛师友俱归。行思谓同列陈瑰曰:“王若以师友为刺史,何以处我?”时瑰已得镠密旨遣行思诣府,乃绐之曰:“何不自诣王所论之!”行思从之。既至数日,镠送其家亦至,行思恨镠卖己。镠自衣锦军归,将吏迎谒,行思取锻槌击瑰,杀之,因诣镠,与师友论功,夺左右槊,欲刺师友,众执之。镠斩行思,以师友为婺州刺史。
十一月,己丑,以宁国节度使、同平章事王景仁充北面行营都指挥招讨使,潞州副招讨使韩勍副之,以李思安为先锋将,趣上党。寻遣景仁等屯魏州,杨师厚还陕。
蜀主更太子宗懿名曰元坦。庚戌,立假子宗裕为通王,宗范为夔王,宗钅岁为昌王,宗寿为嘉王,宗翰为集王;立其子宗仁为普王,宗辂为雅王,宗纪为褒王,宗智为荣王,宗泽为兴王,宗鼎为彭王,宗杰为信王,宗衍为郑王。初,唐末宦官典兵者多养军中壮士为子以自强,由是诸将亦效之。而蜀主尤多,惟宗懿等九人及宗特、宗平真其子;宗裕、宗钅岁、宗寿皆其族人;宗翰姓孟,蜀主之姊子;宗范姓张,其母周氏为蜀主妾;自馀假子百二十人皆功臣,虽冒姓连名而不禁婚姻。
上疾小愈,辛亥,校猎于伊、洛之间。
上疑赵王镕贰于晋,且欲因鄴王绍威卒除移镇、定。会燕王守光发兵屯涞水,欲侵定州,上遣供奉官杜廷隐、丁延徽临魏博兵三千分屯深、冀,声言恐燕兵南寇,助赵守御。又云分兵就食。赵将石公立戍深州,白赵王镕,请拒之。镕遽命开门,移公立于外以避之。公立出门指城而泣曰:“硃氏灭唐社稷,三尺童子知其为人。而我王犹恃姻好,以长者期之,此所谓开门揖盗者也。惜乎,此城之人今为虏矣!”
梁人有亡奔真定,以其谋告镕者,镕大惧,又不敢先自绝;但遣使诣洛阳,诉称“燕兵已还,与定州讲和如故,深、冀民见魏博兵入,奔走惊骇,乞召兵还。”上遣使诣真定慰谕之。未几,廷隐等闭门尽杀赵戍兵,乘城拒守。镕始命石公立攻之,不克,乃遣使求援于燕、晋。镕使者至晋阳,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使者亦至,欲共推晋王为盟主,合兵攻梁。晋王会将佐谋之,皆曰:“镕久臣硃温,岁输重赂,结以婚姻,其交深矣,此必诈也,宜徐观之。”王曰:“彼亦择利害而为之耳。王氏在唐世犹或臣或叛,况肯终为硃氏之臣乎?彼硃温之女何如寿安公主!今救死不赡,何顾婚姻!我若疑而不救,正堕硃氏计中。宜趣发兵赴之,晋、赵叶力,破梁必矣。”乃发兵,遣周德威将之,出井陉,屯赵州。镕使者至幽州,燕王守光方猎,幕僚孙鹤驰诣野谓守光曰:“赵人来乞师,此天欲成王之功业也。”守光曰:“何故?”对曰:“比常患其与硃温胶固。温之志非尽吞河朔不已,今彼自为仇敌,王若与之并力破梁,则镇、定皆敛衤任而朝燕矣。王不早出师,但恐晋人先我矣。”守光曰:“王镕数负约,今使之与梁自相弊,吾可以坐承其利,又何救焉!”赵使者交错于路,守光竟不为出兵。自是镇、定复称唐天祐年号,复以武顺为成德军。
司天言:“来月太阴亏,不利宿兵于外。”上召王景仁等还洛阳。十二月,己未,上闻赵与晋合,晋兵已屯赵州,乃命王景仁等将兵击之。庚申,景仁等自河阳渡河,会罗周翰兵,合四万,军于邢、洺。
虔州刺史卢光稠疾病,欲以位授谭全播,全播不受。光稠卒,其子韶州刺史延昌来奔丧,全播立而事之。吴遣使拜延昌虔州刺史,延昌受之,亦因楚王殷通密表于梁,曰:“我受淮南官,以缓其谋耳,必为朝廷经略江西。”丙寅,以延昌为镇南留后。延昌表其将廖爽为韶州刺史,爽,赣人也。吴淮南节度判官严可求请置制置使于新淦县,遣兵戍之,以图虔州。每更代,辄潜益其兵,虔人不之觉也。
庚午,蜀主以御史中丞周庠、户部侍郎判度支庾传素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太常卿李燕等刊定《梁律令格式》,癸酉,行之。
丁丑,王景仁等进军柏乡。
辛巳,蜀大赦,改明年元曰永平。
赵王镕复告急于晋,晋王以蕃汉副总管李存审守晋阳,自将兵自赞皇东下,王处直遣将将兵五千以从。辛巳,晋王至赵州,与周德威合,获梁刍荛者二百人,问之曰:“初发洛阳,梁主有何号令?”对曰:“梁主戒上将云:‘镇州反覆,终为子孙之患。今悉以精兵付汝,镇州虽以铁为城,必为我取之。’”晋王命送于赵。壬午,晋王进军,距柏乡三十里,遣周德威等以胡骑迫梁营挑战,梁兵不出。癸未,复进,距柏乡五里,营于野河之北,又遣胡骑迫梁营驰射,且诟之。梁将韩勍等将步骑三万,分三道追之,铠胄皆被缯绮,镂金银,光彩炫耀,晋人望之夺气。周德威谓李存璋曰:“梁人志不在战,徒欲曜兵耳。不挫其锐,则吾军不振。”乃徇于军曰:“彼皆汴州天武军,屠酤亻庸贩之徒耳,衣铠虽鲜,十不能当汝一。擒获一夫,足以自富,此乃奇货,不可失也。”德威自帅精骑千馀击其两端,左驰右突,出入数四,俘获百馀人,且战且却,距野河而止。梁兵亦退。
德威言于晋王曰:“贼势甚盛,宜按兵以待其衰。”王曰:“吾孤军远来,救人之急,三镇乌合,利于速战,公乃欲按兵持重,何也?”德威曰:“镇、定之兵,长于守城,短于野战。且吾所恃者骑兵,利于平原广野,可以驰突。今压贼垒门,骑无所展其足。且众寡不敌,使彼知吾虚实,则事危矣。”王不悦,退卧帐中,诸将莫敢言。德威往见张承业曰:“大王骤胜而轻敌,不量力而务速战。今去贼咫尺,所限者一水耳。彼若造桥以薄我,我众立尽矣。不若退军高邑,诱贼离营,彼出则归,彼归则出,别以轻骑掠其馈饷,不过逾月,破之必矣。”承业入褰帐抚王曰:“此岂王安寝时耶!周德威老将知兵,其言不可忽也。”王蹶然兴曰:“予方思之。”时梁兵闭垒不出,有降者,诘之,曰:“景仁方多造浮桥。”王谓德威曰:“果如公言。”是日,拔营,退保高邑。
辰州蛮酋宋鄴,溆州蛮酋潘金盛,恃其所居深险,数扰楚边。至是,鄴寇湘乡,金盛寇武冈,楚王殷遣昭州刺史吕师周将衡山兵五千讨之。
宁远节度使庞巨昭、高州防御使刘昌鲁,皆唐官也。黄巢之寇岭南也,巨昭为容管观察使,昌鲁为高州刺史,帅群蛮据险以拒之,巢众不敢入境。唐嘉其功,置宁远军于容州,以巨昭为节度使,以昌鲁为高州防御使。及刘隐据岭南,二州不从;隐遣弟岩攻高州,昌鲁大破之,又攻容州,亦不克。昌鲁自度终非隐敌,是岁,致书请自归于楚。楚王殷大喜,遣横州刺史姚彦章将兵迎之。彦章至容州,裨将莫彦昭说巨昭曰:“湖南兵远来疲乏,宜撤储偫,弃城,潜于山谷以待之。彼必入城,我以全军掩之,彼外无继援,可擒也。”巨昭曰:“马氏方兴,今虽胜之,后将何如!不若具牛酒迎之。”彦昭不从,巨昭杀之,举州迎降。彦章进至高州,以兵援送巨昭、昌鲁之族及士卒千馀人归长沙。楚王殷以彦章知容州事,以昌鲁为永顺节度副使。昌鲁,鄴人也。
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中乾化元年(辛未,公元九一一年)
春,正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柏乡比不储刍,梁兵刈刍自给,晋人日以游军抄之,梁兵不出。周德威使胡骑环营驰射而诟之,梁兵疑有伏,愈不敢出,坐刂屋茅坐席以饲马,马多死。丁亥,周德威与别将史建瑭、李嗣源将精骑三千压梁垒门而诟之,王景仁、韩勍怒,悉众而出。德威等转战而北至高邑南;李存璋以步兵陈于野河之上,梁军横亘数里,竞前夺桥,镇、定步兵御之,势不能支。晋王谓匡卫都指挥使李建及曰:“贼过桥则不可复制矣。”建及选卒二百,援枪大噪,力战却之。建及,许州人,姓王,李罕之之假子也。晋王登高丘以望曰:“梁兵争进而嚣,我兵整而静,我必胜。”战自巳至午,胜负未决。晋王谓周德威曰:“两军已合,势不可离,我之兴亡,在此一举。我为公先登,公可继之。”德威叩马而谏曰:“观梁兵之势,可以劳逸制之,未易以力胜也。彼去营三十馀里,虽挟糗粮,亦不暇食,日昳之后,饥渴内迫,矢刃外交,士卒劳倦,必有退志。当是时,我以精骑乘之,必大捷。于今未可也。”王乃止。
时魏、滑之兵陈于东、宋、汴之兵陈于西。至晡,梁军未食,士无斗志,景仁等引兵稍却,周德威疾呼曰:“梁兵走矣!”晋兵大噪争进,魏、滑兵先退,李嗣源帅众噪于西陈之前曰:“东陈已走,尔何久留!”梁兵互相惊怖,遂大溃。李存璋引步兵乘之,呼曰:“梁人亦吾人也,父兄子弟饷军者勿杀。”于是战士悉解甲投兵而弃之,嚣声动天地。赵人以深、冀之憾,不顾剽掠,但奋白刃追之,梁之龙骧、神捷精兵殆尽,自野河至柏乡,僵尸蔽地。王景仁、韩勍、李思安以数十骑走。晋兵夜至柏乡,梁军已去,弃粮食、资财、器械不可胜计。凡斩首二万级。李嗣源等追奔至邢州,河朔大震。保义节度使王檀严备,然后开城纳败卒,给以资粮,散遣归本道。晋王收兵屯赵州。杜廷隐等闻梁兵败,弃深、冀而去,悉驱二州丁壮为奴婢,老弱者坑之,城中存者坏垣而已。
癸巳,复以杨师厚为北面都招讨使,将兵屯河阳,收集散兵,旬馀,得万人。己亥,晋王遣周德威、史建瑭将三千骑趣澶、魏,张承业、李存璋以步兵攻邢州,自以大军继之,移檄河北州县,谕以利害。帝遣别将徐仁溥将兵千人,自西山夜入邢州,助王檀城守。己酉,罢王景仁招讨使,落平章事。
蜀主之女普慈公主嫁岐王从子秦州节度使继崇,公主遣宦者宋光嗣以绢书遣蜀主,言继崇骄矜嗜酒,求归成都,蜀主召公主归宁。辛亥,公主至成都,蜀主留之,以宋光嗣为阁门南院使。岐王怒,始与蜀绝。光嗣,福州人也。
吕师周引兵攀藤缘崖入飞山洞袭潘金盛,擒送武冈,斩之。移兵击宋鄴。
二月,己未,晋王至魏州,攻之,不克。上以罗周翰年少,且忌其旧将佐,庚申,以户部尚书李振为天雄节度副使,命杜廷隐将兵千人卫之,自杨刘济河,间道夜入魏州,助周翰城守。癸亥,晋王观河于黎阳,梁兵万馀将渡河,闻晋王至,皆弃舟而去。
帝召蔡州刺史张慎思至洛阳,久未除代。蔡州右厢指挥使刘行琮作乱,纵兵焚掠,将奔淮南;顺化指挥使王存俨诛行琮,抚遏其众,自领州事,以众情驰奏。时东京留守博王友文不先请,遽发兵讨之,兵至鄢陵,帝曰:“存俨方惧,若临之以兵,则飞去矣。”驰使召还。田子,授存俨权知蔡州事。
乙丑,周德威自临清攻贝州,拔夏津、高唐;攻博州,拔东武、朝城。攻澶州,刺史张可臻弃城走,帝斩之。德威进攻黎阳,拔临河、淇门;逼卫州,掠新乡、共城。庚午,帝帅亲军屯白司马阪以备之。
卢龙、义昌节度使兼中书令燕王守光既克沧州,自谓得天助,淫虐滋甚。每刑人,必置诸铁笼,以火逼之;又为铁刷刷人面。闻梁兵败于柏乡,使人谓赵王镕及王处直曰:“闻二镇与晋王破梁兵,举军南下,仆亦有精骑三万,欲自将之为诸公启行。然四镇连兵,必有盟主,仆若至彼,何以处之?”镕患之,遣使告于晋王,晋王笑曰:“赵人告急,守光不能出一卒以救之;及吾成功,乃复欲以兵威离间二镇,愚莫甚焉!”诸将曰:“云、代与燕接境,彼若扰我城戍,动摇人情,吾千里出征,缓急难应,此亦腹心之患也。不若先取守光,然后可以专意南讨。”王曰:“善!”会杨师厚自磁、相引兵救邢、魏,壬申,晋解围去;师厚追之,逾漳水而还,邢州围亦解。师厚留屯魏州。
赵王镕自来谒晋王于赵州,大犒将士,自是遣其养子德明将三十七都常从晋王征讨。德明本姓张,名文礼,燕人也。壬午,晋王发赵州,归晋阳,留周德威等将三千人戍赵州。
●卷第二百六十八
【后梁纪三】 起重光协洽三月,尽昭阳作噩十一月,凡二年有奇。
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下乾化元年(辛未,公元九一一年)
三月,乙酉朔,以天雄留后罗周翰为节度使。
清海、静海节度使兼中书令南平襄王刘隐病亟,表其弟节度副使岩权知留后。丁亥卒,岩袭位。
岐王聚兵临蜀东鄙,蜀主谓群臣曰:“自茂贞为硃温所困,吾常振其乏绝,今乃负恩为寇,谁为吾击之?”兼中书令王宗侃请行,蜀主以宗侃为北路行营都统。司天少监赵温珪谏曰:“茂贞未犯边,诸将贪功深入,粮道阻远,恐非国家之利。”蜀主不听,以兼侍中王宗祐、太子少师王宗贺、山南节度使唐道袭为三招讨使,左金吾大将军王宗绍为宗祐之副,帅步骑十二万伐岐。壬辰,宗侃等发成都,旌旗数百里。
岐王募华原贼帅温韬以为假子,以华原为耀州,美原为鼎州。置义胜军,以韬为节度使,使帅邠、岐兵寇长安。诏感化节度使康怀贞、忠武节度使牛存节以同华、河中兵讨之。己酉,怀贞等奏击韬于车度,走之。夏,四月,乙卯朔,岐兵寇蜀兴元,唐道袭击却之。
上以久疾,五月,甲申朔,大赦。
甲辰,以清海留后刘岩为节度使。岩多延中国士人置于幕府,出为刺史,刺史无武人。
蜀主如利州,命太子监国;六月,癸丑朔,至利州。
燕王守光尝衣赭袍,顾谓将吏曰:“今天下大乱,英雄角逐,吾兵强地险,亦欲自帝,何如?”孙鹤曰:“今内难新平,公私困竭,太原窥吾西,契丹伺吾北,遽谋自帝,未见其可。大王但养士爱民,训兵积谷,德政既修,四方自服矣。”守光不悦。又使人讽镇、定,求尊己为尚父,赵王镕以告晋王。晋王怒,欲伐之,诸将皆曰:“是为恶极矣,行当族灭,不若阳为推尊以稔之。”乃与镕及义武王处直、昭义李嗣昭、振武周德威、天德宋瑶六节度使共奉册推守光为尚书令、尚父。守光不寤,以为六镇实畏己,益骄,乃具表其状曰:“晋王等推臣,臣荷陛下厚恩,未之敢受。窃思其宜,不若陛下授臣河北都统,则并、镇不足平矣。”上亦知其狂愚,乃以守光为河北道采访使,遣阁门使王瞳、受旨史彦群册命之。守光命僚属草尚父、采访使受册仪。乙卯,僚属取唐册太尉仪献之,守光视之,问何得无郊天、改元之事,对曰:“尚父虽贵,人臣也,安有郊天、改元者乎?”守光怒,投之于地,曰:“我地方二千里,带甲三十万,直作河北天子,谁能禁我!尚父何足为哉!”命趣具即帝位之仪,械系瞳、彦群及诸道使者于狱,既而皆释之。
帝命杨师厚将兵三万屯邢州。
蜀诸将击岐兵,屡破之。秋,七月,蜀主西还,留御营使昌王宗钅岁屯利州。
辛丑,帝避暑于张宗奭第,乱其妇女殆遍。宗奭子继祚不胜愤耻,欲弑之。宗奭止之曰:“吾家顷在河阳,为李罕之所围,啖木屑以度朝夕,赖其救我,得有今日,此恩不可忘也。”乃止。甲辰,还宫。
赵王镕以杨师厚在邢州,甚惧,会晋王于承天军。晋王谓镕父友也,事之甚恭。镕以梁寇为忧,晋王曰:“硃温之恶极矣,天将诛之,虽有师厚辈不能救也。脱有侵轶,仆自帅众当之,叔父勿以为忧。”镕捧卮为寿,谓晋王为四十六舅。镕幼子昭诲从行,晋王断衿为盟,许妻以女。由是晋、赵之交遂固。
八月,庚申,蜀主至成都。
燕王守光将称帝,将佐多窃议以为不可,守光乃置斧质于庭曰:“敢谏者斩!”孙鹤曰:“沧州之破,鹤分当死,蒙王生全,以至今日,敢爱死而忘恩乎!窃以为今日之帝未可也。”守光怒,伏诸质上,令军士C061而啖之。鹤呼曰:“百日之外,必有急兵!”守光命以土窒其口,寸斩之。甲子,守光即皇帝位。国号大燕,改元应天。以梁使王瞳为左相,卢龙判官刘涉为右相,史彦群为御使大夫。受册之日,契丹陷平州,燕人惊扰。
岐王使刘知俊、李继崇将兵击蜀,乙亥,王宗侃、王宗贺、唐道袭、王宗绍与之战于青泥岭,蜀兵大败,马步使王宗浩奔兴州,溺死于江,道袭奔兴元。先是,步军都指挥使王宗绾城西县,号安远军,宗侃、宗贺等收散兵走保之,短俊、继崇追围之。众议欲弃兴元,道袭曰:“无兴元则无安远,利州遂为敌境矣。理必以死守之。”蜀主以昌王宗钅岁为应援招讨使,定戎团练使王宗播为四招讨马步都指挥使,将兵救安远军,壁于廉、让之间,与唐道袭合击岐兵,大破之于明珠曲。明日又战于凫口,斩其成州刺史李彦琛。
九月,帝疾稍愈,闻晋、赵谋入寇,自将拒之。戊戌,以张宗奭为西都留守。庚子,帝发洛阳。甲辰,至卫州,方食,军前奏晋军已出井陉。帝遽命辇北趣邢洺,昼夜倍道兼行。丙午,至相州,闻晋兵不出,乃止。相州刺史李思安不意帝猝至,落然无具,坐削官爵。
湖州刺史钱镖酗酒杀人,恐吴越王镠罪之,冬,十月,辛亥朔,杀都监潘长、推官钟安德,奔于吴。
晋王闻燕主守光称帝,大笑曰:“俟彼卜年,吾当问其鼎矣。”张承业请遣使致贺以骄之,晋王遣太原少尹李承勋往。承勋至幽州,用邻籓通使之礼。燕之典客者曰:“吾主帝矣,公当称臣庭见。”承勋曰:“吾受命于唐朝为太原少尹,燕王自可臣其境内,岂可臣它国之使乎!”守光怒,囚之数日,出而问之曰:“臣我乎!”承勋曰:“燕王能臣我王,则我请为臣,不然,有死而已!”守光竟不能屈。
蜀主如利州,命太子监国。决云军虞候王琮败岐兵,执其将李彦太,俘斩三千五百级。乙卯,捉生将彭君集破岐二寨,俘斩三千级。王寂侃遣裨将林思谔自中巴间行至泥溪,见蜀主告急,蜀主命开道都指挥使王宗弼将兵救安远,及刘知俊战于斜谷,破之。
甲寅夜,帝发相州,乙卯,至洹水。是夜,边吏言晋、赵兵南下,帝即时进军,丙辰,至魏县。或告云:“沙陀至矣!”士卒恟惧,多逃亡,严刑不能禁。即而复告云无寇,上下始定。戊午,贝州奏晋兵寇东武,寻引去。帝以夹寨、柏乡屡失利,故力疾北巡,思一雪其耻,意郁郁,多躁忿,功臣宿将往往以小过被诛,众心益惧。既而晋、赵兵竟不出。十一月,壬午,帝南还。燕主守光集将吏谋攻易定,幽州参军景城冯道以为未可,守光怒,系狱,或救之,得免。道亡奔晋,张承业荐于晋王,以为掌书记。丁亥,王处直告难于晋。
怀州刺史开封段明远妹为美人。戊子,帝至获嘉,明远馈献丰备,帝悦。
庚寅,保塞节度使高万兴奏遣都指挥使高万金将兵攻盐州,刺史高行存降。
壬辰,帝至洛阳,疾复作。
蜀王宗弼败岐兵于金牛,拔十六寨,俘斩六千馀级,擒其将郭存等。丙申,王宗钅岁、王宗播败岐兵于黄牛川,擒其将苏厚等。丁酉,蜀主自利州如兴元,援军既集,安远军望其旗,王宗侃等鼓噪而出,与援军夹攻岐兵,大破之,拔二十一寨,斩其将李廷志等。己亥,岐兵解围遁去。唐道袭先伏兵于斜谷邀击,又破之。庚子,蜀主西还。
岐王左右石简颙谗刘知俊于岐王,王夺其兵。李继崇言于王曰:“知俊壮士,穷来归我,不宜以谗废之。”王为之诛简颙以安之。继崇召知俊举族居于秦州。
戊申,燕主守光将兵二万寇易定,攻容城。王处直告急于晋。
十二月,乙卯,以朗州留后马賨为永顺节度使、同平章事。
镇南留后卢延昌游猎无度,百胜军指挥使黎球杀之,自立;将杀谭全播,全播称疾请老,乃免。丙辰,以球为虔州防御使。未几,球卒,牙将李彦图代知州事,全播愈称疾笃。刘岩闻全播病,发兵攻韶州,破之,刺史廖爽奔楚,楚王殷表为永州刺史。
丁巳,蜀主至成都。
戊午,以静海留后曲美为节度使。
癸亥,以静江行军司马姚彦章为宁远节度副使,权知容州,从楚王殷之请也。刘岩遣兵攻容州,殷遣都指挥使许德勋以桂州兵救之;彦章不能守,乃迁容州士民及其府藏奔长沙,岩遂取容管及高州。
甲子,晋王遣蕃汉马步总管周德威将兵三万攻燕,以救易定。
是岁,蜀主以内枢密使潘炕为武泰节度使,炕从弟宣徽南院使峭为内枢密使。
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下乾化二年(壬申,公元九一二年)
春,正月,德威东出飞狐,与赵王将王德明、义武将程岩会于易水。丙戌,三镇兵进攻燕祁沟关,下之;戊子,围涿州。刺史刘知温城守,刘守奇之客刘去非大呼于城下,谓知温曰:“河东小刘郎来为父讨贼,何豫汝事而坚守邪?”守奇免胄劳之,知温拜于城上,遂降。周德威疾守奇之功,谮诸晋王,王召之,守奇恐获罪,与去非及进士赵凤来奔,上以守奇为博州刺史。去非、凤,皆幽州人也。先是,燕主守光籍境内丁壮,悉文面为兵,虽士人不免,凤诈为僧奔晋,守奇客之。丁酉,德威至幽州城下,守光来求救。二月,帝疾小愈,议自将击镇、定以救之。
帝闻岐、蜀相攻,辛酉,遣光禄卿卢玭等使于蜀,遗蜀主书,呼之为兄。
甲子,帝发洛阳。从官以帝诛戮无常,多惮行,帝闻之,益怒。是日,至白马顿,赐从官食,多未至,遣骑趣之于路。左散骑常侍孙骘、右谏议大夫张衍、后部郎中张俊最后至,帝命扑杀之。衍,宗奭之侄也。丙寅,帝至武陟,段明远供馈有加于前。丁卯,至获嘉,帝追思李思安去岁供馈有阙,贬柳州司户,告辞称明远之能曰:“观明远之忠勤如此,见思安之悖慢何如?”寻长流思安于崖州,赐死。明远后更名凝。乙亥,帝至魏州,命都招讨使宣义节度使杨师厚,副使、前河阳节度使李周彝围枣强,招讨应接使、平卢节度使贺德伦,副使、天平留后袁象先围蓚脩县。德伦,河西胡人;象先,下邑人也。戊寅,帝至贝州。
辰州蛮酋宋鄴、昌师益皆帅众降于楚,楚王殷以鄴为辰州刺史,师益为溆州刺史。
帝昼夜兼行,三月,辛巳,至下博南,登观津冢。赵将符习引数百骑巡逻,不知是帝,遽前逼之。或告曰:“晋兵大至矣!”帝弃行幄,亟引兵趣枣强,与杨师厚军合。习,赵州人也。
枣强城小而坚,赵人聚精兵数千守之。师厚急攻之,数日不下,城坏复修,死伤者以万数。城中矢石将竭,谋出降,有一卒奋曰:“贼自柏乡丧败已来,视我镇人裂眦,今往归之,如自投虎狼之口耳。因穷如此,何用身为!我请独往试之。”夜,缒城出,诣梁军诈降,李周彝召问城中之备,对曰:“非半月未易下也。”因请曰:“某既归命,愿得一剑,效死先登,取守城将首。”周彝不许,使荷担从军。卒得间举担击周彝首,踣地,左右救至,得免。帝闻之,愈怒,命师厚昼夜急攻,丙戌,拔之,无问老幼尽杀之,流血盈城。
初,帝引兵渡河,声言五十万。晋忻州刺史李存审屯赵州,患兵少,裨将赵行实请入土门避之,存审不可。及贺德伦攻蓚县,存审谓史建瑭、李嗣肱曰:“吾王方有事幽蓟,无兵此来,南方之事委吾辈数人。今蓚县方急,吾辈安得坐而视之!使贼得蓚县,必西侵深、冀,患益深矣。当与公等以奇计破之。”存审乃引兵扼下博桥,使建瑭、嗣肱分道擒生。建瑭分其麾下为五队,队各百人,一之衡水,一之南宫,一之信都,一之阜城,自将一队深入,与嗣肱遇梁军之樵刍者皆执之,获数百人。明日会于下博桥。皆杀之,留数人断臂纵去,曰:“为我语硃公:晋王大军至矣!”时蓚县未下,帝引杨师厚兵五万,就贺德伦共攻之。丁亥,始至县西,未及置营,建瑭、嗣肱各将三百骑,效梁军旗帜服色,与樵刍者杂行,日且暮,至德伦营门,杀门者,纵火大噪,弓矢乱发,左右驰突,既暝,各斩馘执俘而去。营中大扰,不知所为。断臂者复来曰:“晋军大至矣!”帝大骇,烧营夜遁,迷失道,委曲行百五十里,戊子旦乃至冀州;蓚之耕者皆荷鉏奋梃逐之。委弃军资器械不可胜计。既而复遣骑觇之,曰:“晋军实未来,此乃史先锋游骑耳。”帝不胜惭愤,由是病增剧,不能乘肩舆。留贝州旬馀,诸军始集。
义昌节度使刘继威年少,淫虐类其父,淫于都指挥使张万进家,万进怒,杀之。诘旦,召大将周知裕,告其故。万进自称留后,以知裕为左都押牙。庚子,遣使奉表请降,亦遣使降于晋;晋王命周德威安抚之。知裕心不自安,求为景州刺史,遂来奔,帝为之置归化军,以知裕为指挥使,凡军士自河朔来者皆隶之。辛丑,以万进为义昌留后。甲辰,改义昌为顺化军,以万进为节度使。
乙巳,帝发贝州;丁未,至魏州。
戊申,周德威遣裨将李存晖等攻瓦桥关,其将吏及莫州刺史李严皆降。严,幽州人也,涉猎书传,晋王使传其子继岌,严固辞。王怒,将斩之,教练使孟知祥徒跣入谏曰:“强敌未灭,大王岂宜以一怒戮向义之士乎!”乃免之。知祥,迁之弟子,李克让之婿也。
吴镇南节度使刘威,歙州观察使陶雅,宣州观察使李遇,常州刺史李简,皆武忠王旧将,有大功,以徐温自牙将秉政,内不能平;李遇尤甚,常言:“徐温何人,吾未尝识面,一旦乃当国邪!”馆驿使徐玠使于吴越,道过宣州,温使玠说遇入见新王,遇初许之;玠曰:“公不尔,人谓公反。”遇怒曰:“君言遇反,杀侍中者非反邪!”侍中,谓威王也。温怒,以淮南节度副使王檀为宣州制置使,数遇不入朝之罪,遣都指挥使柴再用帅升、润、池、歙兵纳檀于宣州,升州副使徐知浩为之副。遇不受代,再用攻宣州,逾日不克。
夏,四日,癸丑,以楚王殷为武安、武昌、静江、宁远节度使,洪、鄂四面行营都统。
乙卯,博王友文来朝,请帝还东都。丁巳,发魏州;己未,至黎阳,以疾淹留;乙丑,至滑州。
维州羌胡董琢反,蜀主遣保鸾军使赵绰讨平之。
己巳,帝至大梁。
帝闻岭南与楚相攻,甲戌,以右散骑常侍韦戬等为潭、广和叶使,往解之。
戊寅,帝发大梁。
周德威白晋王,以兵少不足攻城,晋王遣李存审将吐谷浑、契苾骑兵会之。李嗣源攻瀛州,刺史赵敬降。
五月,甲申,帝至洛阳,疾甚。
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薛贻矩卒。
燕主守光遣其将单廷珪将精兵万人出战,与周德威遇于龙头冈。廷珪曰:“今日必擒周杨五以献。”杨五,德威小名也。既战,见德威于陈,援枪单骑逐之,枪及德威背,德威侧身避之,奋楇反击廷珪坠马,生擒,置于军门。燕兵退走,德威引骑乘之,燕兵大败,斩首三千级。廷珪,燕骁将也,燕人失之,夺气。
己丑,蜀大赦。
李遇少子为淮南牙将,遇最爱之,徐温执之,至宣州城下示之,其子啼号求生,遇由是不忍战。温使典客何荛入城,以吴王命说之曰:“公本志果反,请斩荛以徇;不然,随荛纳款。”遇乃开门请降,温使柴再用斩之,夷其族。于是诸将始畏温,莫敢违其命。徐知诰以功迁升州刺史。知诰事温甚谨,安于劳辱,或通夕不解带,温以是特爱之,每谓诸子曰:“汝辈事我能如知诰乎?”时诸州长吏多武夫,专以军旅为务,不恤民事;知诰在升州,独选用廉吏,修明政教,招延四方士大夫,倾家赀无所爱。洪州进士宋齐丘,好纵横之术,谒知诰,知诰奇之,辟为推官,与判官王令谋、参军王翃专主谋议,以牙吏马仁裕、周宗、曹悰为腹心。仁裕,彭城人;宗,涟水人也。
闰月,壬戌,帝疾增甚,谓近臣曰:“我经营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馀孽更昌炽如此!吾观其志不小,天复夺我年,我死,诸儿非彼敌也,吾无葬地矣!”因哽咽,绝而复苏。
高季昌潜有据荆南之志,乃奏筑江陵外郭,增广之。
丙寅,蜀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王锴罢为兵部尚书。
帝长子郴王友裕早卒。次假子博王友文,帝特爱之,常留守东都,兼建昌宫使。次郢王友珪,其母亳州营倡也,为左右控鹤都指挥使,无宠。次均王友贞,为东都马步都挥指使。
初,元贞张皇后严整多智,帝敬惮之。后殂,帝纵意声色,诸子虽在外,常征其妇入侍,帝往往乱之。友文妇王氏色美,帝尤宠之,虽未以友文为太子,帝意常属之。友珪心不平。友珪尝有过,帝挞之,友珪益不自安。帝疾甚,命王氏召友文于东都,欲与之诀,且付以后事。友珪妇张氏亦朝夕侍帝侧,知之,密告友珪曰:“大家以传国宝付王氏,怀往东都,吾属死无日矣!”夫妇相泣。左右或说之曰:“事急计生,何不改图?时不可失!”六月,丁丑朔,帝使敬翔出友珪为莱州刺史,即令之官。已宣旨,未行敕。时左迁者多追赐死,友珪益恐。戊寅,友珪易服微行入左龙虎军。见统军韩珪,以情告之。勍亦见功臣宿将多以小过被诛,惧不自保,遂相与合谋。勍以牙兵五百人从友珪杂控鹤士入,伏于禁中,中夜斩关入,至寝殿,侍疾者皆散走。帝惊起,问:“反者为谁?”友珪曰:“非他人也!”帝曰:“我固疑此贼,恨不早杀之。汝悖逆如此,天地岂容汝乎!”友珪曰:“老贼万段!”友珪仆夫冯廷谔刺帝腹,刃出于背。友珪自以败氈裹之,瘗于寝殿,秘不发丧。遣供奉官丁昭溥驰诣东都,命均王友贞杀友文。
己卯,矫诏称:“博王友文谋逆,遣兵突入殿中,赖郢王友珪忠孝,将兵诛之,保全朕躬。然疾因震惊,弥致危殆,宜令友珪权主军国之务。”韩勍为友珪谋,多出府库金帛赐诸军及百官以取悦。
辛巳,丁昭溥还,闻友文已死,乃发丧,宣遗制,友珪即皇帝位。时朝廷新有内难,中外人情忷忷。许州军士更相告变,匡国节度使韩建皆不之省,亦不为备。丙申,马步都指挥使张厚作乱,杀建,友珪不敢诘。甲辰,以厚为陈州刺史。
秋,七月,丁未,大赦。
天雄节度使罗周翰幼弱,军府事皆决于牙内都指挥使潘晏;北面都招讨使、宣义节度使杨师厚军于魏州,久欲图之,惮太祖威严,不敢发。至是,师厚馆于铜台驿,潘晏入谒,执而杀之,引兵入牙城,据位视事。壬子,制以师厚为天雄节度使,徙周翰为宣义节度使。以侍卫诸军使韩勍领匡国节度使。
甲寅,加吴越王镠尚父。
甲子,以均王友贞为开封尹、东都留守。
蜀太子元坦更名元膺。
丙寅,废建昌宫使,以河南尹张宗奭为国计使,凡天下金谷旧隶建昌宫者悉主之。
八月,龙骧军三千人戍怀州者,溃乱东走,所过剽掠;戊子,遣东京马步军都指挥使霍彦威、左耀武指挥使杜晏球讨之,庚寅,击破乱军,执其都将刘重遇于鄢陵,甲午,斩之。
郢王友珪既篡立,诸宿将多愤怒,虽曲加恩礼,终不悦。告哀使至河中,护国节度使冀王硃友谦泣曰:“先帝数十年开创基业,前日变起宫掖,声闻甚恶,吾备位籓镇,心窃耻之。”友珪加友谦侍中、中书令,以诏书自辨,且征之。友谦谓使者曰:“所立者为谁?先帝晏驾不以理,吾且至洛阳问罪,何以征为!”戊戌,以侍卫诸军使韩勍为西面行营招讨使,督诸军讨之。友谦以河中附于晋以求救,九月,丁未,以感化节度使康怀贞为河中都招讨使,更以韩勍副之。友珪以兵部尚书知崇政院事敬翔,太祖腹心,恐其不利于己,欲解其内职,恐失人望,庚午,以翔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壬申,以户部尚书李振充崇政院使。翔多称疾不预事。
康怀贞等与忠武节度使牛存节合兵五万屯河中城西,攻之甚急。晋王遣其将李存审、李嗣肱、李嗣恩将兵救之,败梁兵于胡壁。嗣恩,本骆氏子也。
吴武忠王之疾病也,周隐请召刘威,威由是为帅府所忌。或谮之于徐温,温将讨之。威幕客黄讷说威曰:“公受谤虽深,反本无状,若轻舟入觐,则嫌疑皆亡矣。”威从之。陶雅闻李遇败,亦惧,与威偕诣广陵,温待之甚恭,如事武忠王之礼,优加官爵,雅等悦服,由是人皆重温。讷,苏州人也。温与威、雅帅将吏请于李俨,承制加嗣吴王隆演太师、吴王,以温领镇海节度使、同平章事,淮南行军司马如故。温遣威、雅还镇。
辛巳,蜀改剑南东川曰武德军。
硃友谦复告急于晋,冬,十月,晋王自将自泽潞而西,遇康怀贞于解县,大破之,斩首千级,追至白径岭而还。梁兵解围,退保陕州。友谦身自至猗氏谢晋王,从者数十人,撤武备,诣晋王帐,拜之为舅。晋王夜置酒张乐,友谦大醉。晋王留宿帐中,友谦安寝,鼾息自如。明旦复置酒而罢。
杨师厚既得魏博之众,又兼都招讨使,宿卫劲兵多在麾下,诸镇兵皆得调发,威势甚重,心轻郢王友珪,遇事往往专行不顾。友珪患之,发诏召之,云“有北边军机,欲与卿面议。”师厚将行,其腹心皆谏曰:“往必不测。”师厚曰:“理知其为人,虽往,如我何!”乃帅精兵万人,渡河趣洛阳,友珪大惧。丁亥,至都门,留兵于外,与十馀人入见。友珪喜,甘言逊词以悦之,赐与巨万。癸巳,遣还。
十一月,赵将王德明将兵三万掠武城,至于临清,攻宗城,下之。癸丑,杨师厚伏兵唐店,邀击,大破之,斩首五千馀级。
甲寅,葬神武元圣孝皇帝于宣陵,庙号太祖。
吴淮南节度副使陈璋等将水军袭楚岳州,执刺史苑玫;楚王殷遣水军都指挥使杨定真救岳州。璋等进攻荆南,高季昌遣其将倪可福拒之。吴恐楚人救荆南,遣抚州刺史刘信帅江、抚、袁、吉、信五州兵屯吉州,为璋声援。
十二月,戊寅,蜀行营都指挥使王宗汾攻岐文州,拔之,守将李继夔走。
是岁,隰州都将刘训杀刺史,以州降晋,晋王以为瀛州刺史。训,永和人也。
虔州防御使李彦图卒,州人奉谭全播知州事,遣使内附,诏以全播为百胜防御使虔、韶二州节度开通使。
高季昌出兵,声言助梁代晋,进攻襄州,山南东道节度使孔勍击败之。自是朝贡路绝。勍,兗州人也。
均王上上
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下乾化三年(癸酉,公元九一三年)
春,正月,丁巳,晋周德威拔燕顺州。
癸亥,郢王友珪朝享太庙;甲子,祀圜丘,大赦,改元凤历。
吴陈璋攻荆南,不克而还,荆南兵与楚兵会于江口以邀之;璋知之,舟二百艘骈为一列,夜过,二镇兵遽出追之,不能及。
晋周德威拔燕安远军,蓟州将成行言等降于晋。
二月,壬午,蜀大赦。
郢王友珪既得志,遽为荒淫,内外愤怒,友珪虽啖以金缯,终莫之附。驸马都尉赵岩,犨之子,太祖之婿也;左龙虎统军、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袁象先,太祖之甥也。岩奉使至大梁,均王友贞密与之谋诛友珪,岩曰:“此事成败,在招讨杨令公耳,得其一言谕禁军,吾事立办。”均王乃遣腹心马慎交之魏州说杨师厚曰:“郢王篡弑,人望属在大梁,公若因而成之,此不世之功也。”且许事成之日赐犒军钱五十万缗。师厚与将佐谋之,曰:“方郢王弑逆,吾不能即讨;今君臣之分已定,无故改图,可乎?”或曰:“郢王亲弑君父,贼也,均王举兵复仇,义也。奉义讨贼,何君臣之有!彼若一朝破贼,公将何以自处乎?”师厚惊曰:“吾几误计。”乃遣其将王舜贤至洛阳,阴与袁象先谋,遣招讨马步都虞候谯人硃汉宾将兵屯滑州为外应。赵岩归洛阳,亦与象先密定计。
友珪治龙骧军溃乱者,搜捕其党,获者族之,经年不已。时龙骧军有戍大梁者,友珪征之,均王因使人激怒其众曰:“天子以怀州屯兵叛,追汝辈欲尽坑之。”其众皆惧,莫知所为。丙戌,均王奏龙骧军疑惧,未肯前发。戊子,龙骧将校见均王,泣请可生之路,王曰:“先帝与汝辈三十馀年征战,经营王业。今先帝尚为人所弑,汝辈安所逃死乎!”因出太祖画像示之而泣曰:“汝能自趣洛阳雪仇耻,则转祸为福矣。”众皆踊跃呼万岁,请兵仗,王给之。
庚寅旦,袁象先等帅禁兵数千人突入宫中。友珪闻变,与妻张氏及冯廷谔趋北垣楼下,将逾城,自度不免,令廷谔先杀妻,次杀己,廷谔亦自刭。诸军十馀万大掠都市,百司逃散,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杜晓、侍讲学士李珽皆为乱兵所杀,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于兢、宣政使李振被伤。至晡乃定。
象先、岩赍传国宝诣大梁迎均王,王曰:“大梁国家创业之地,何必洛阳!”乃即帝位于大梁,复称乾化三年,追废友珪为庶人,复博王友文官爵。
丙申,晋李存晖攻燕檀州,刺史陈确以城降。
蜀唐道袭自兴元罢归,复为枢密使。太子元膺延疏道袭过恶,以为不应复典机要,蜀主不悦。庚子,以道袭为太子少保。
三月,甲辰朔,晋周德威拔燕卢台军。
丁未,帝更名锽;久之,又名瑱。
庚戌,加杨师厚兼中书令,赐爵鄴王,赐语不名,事无巨细必咨而后行。帝遣使招抚硃友谦;友谦复称籓,奉梁年号。
丙辰,立皇弟友敬为康王。
乙丑,晋将刘光濬克古北口,燕居庸关使胡令圭等奔晋。
戊辰,以保义留后戴思远为节度使,镇邢州。
燕主守光命大将元行钦将骑七千,牧马于山北,募北山兵以应契丹;又以骑将高行珪为武州刺史,以为外援。晋李嗣源分兵徇山后八军,皆下之;晋王以其弟存矩为新州刺史总之。以燕纳降军使卢文进为裨将。李嗣源进攻武州,高行珪以城降。元行钦闻之,引兵攻行珪,行珪使其弟行周质于晋军以求救,李嗣源引兵救之,行钦解围去。嗣源与行周追至广边军,凡八战,行钦力屈而降;嗣源爱其骁勇,养以为子。嗣源进攻儒州,拔之,以行珪为代州刺史。行周留事嗣源,常与嗣源假子从珂分将牙兵以从。从珂母魏氏,镇州人,先适王氏,生从珂,嗣源从晋王克用战河北,得魏氏,以为妾,故从珂为嗣源子,及长,以勇健善战知名,嗣源爱之。
吴行营招讨使李涛帅众二万出千秋岭,攻吴越衣锦军。吴越王镠以其子湖州刺史传瓘为北面应援都指挥使以救之,睦州刺史传璙为招讨收复都指挥使,将水军攻吴东洲以分其兵势。
夏,四月,癸未,以袁象先领镇南节度使、同平章事。
晋周德威进军逼幽州南门。壬辰,燕主守光遣使致书于德威以请和,语甚卑而哀。德威曰:“大燕皇帝尚未郊天,何雌伏如是邪!予受命讨有罪者,结盟继好,非所闻也。”不答书。守光惧,复遣人祈哀,德威乃以闻于晋王。
千秋岭道险狭,钱传瓘使人伐木以断吴军之后而击之,吴军大败,虏李涛及士卒三千馀人以归。
己亥,晋刘光浚拔燕平州,执刺史张在吉。五月,光浚攻营州,刺史杨靖降。
乙巳,蜀主以兵部尚书王锴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杨师厚与刘守奇将汴、滑、徐、兗、魏、博、邢、洺之兵十万大掠赵境,师厚自柏乡入攻土门,趣赵州,守奇自贝州人趣冀州,所过焚掠。庚戌,师厚至镇州,营于南门外,燔其关城。壬子,师厚自九门退军下博,守奇引兵与师厚会攻下博,拔之。晋将李存审、史建瑭戍赵州,兵少,赵王告急于周德威。德威遣骑将李绍衡会赵将王德明同拒梁军。师厚、守奇自弓高渡御河而东,逼沧州,张万进惧,请迁于河南;师厚表徙万进镇青州,以守奇为顺化节度使。
吴遣宣州副指挥使花虔将兵会广德镇遏使涡信屯广德,将复寇衣锦军。吴越钱传瓘就攻之。
六月,壬申朔,晋王遣张承业诣幽州,与周德威议军事。
丙子,蜀主以道士杜光庭为金紫光禄大夫、左谏议大夫,封蔡国公,进号广成先生。光庭博学善属文,蜀主重之,颇与议政事。
吴越钱传瓘拔广德,虏花虔、涡信以归。
戊子,以张万进为平卢节度使。
辛卯,燕主守光遣使诣张承业,请以城降。承业以其无信,不许。
蜀太子元膺,豭喙龅齿,目视不正,而警敏知书,善骑射,性狷急猜忍。蜀主命杜光庭选纯静有德者使侍东宫,光庭荐儒者许寂、徐简夫,太子未尝与之交言,日与乐工群小嬉戏无度,僚属莫敢谏。
秋,七月,蜀主将以七夕出游。丙午,太子召诸王大臣宴饮,集王宗翰、内枢密使潘峭、翰林学士承旨高阳毛文锡不至,太子怒曰:“集王不来,必峭与文锡离间也。”大昌军使徐瑶、常谦,素为太子所亲信,酒行,屡目少保唐道袭,道袭惧而起。丁未旦,太子入白蜀主曰:“潘峭、毛文锡离间兄弟。”蜀主怒,命贬逐峭、文锡,以前武泰节度使兼侍中潘炕为内枢密使。太子出,道袭入,蜀主以其事告之,道袭曰:“太子谋作乱,欲召诸将、诸王,以兵锢之,然后举事耳。”蜀主疑焉,遂不出;道袭请召屯营兵入宿卫,许之。内外戒严。
太子初不为备,闻道袭召兵,乃以天武甲士自卫,捕潘峭、毛文锡至,楇之几死,囚诸东宫;又捕成都尹潘峤,囚诸得贤门。戊申,徐瑶、常谦与怀胜军使严璘等各帅所部兵奉太子攻道袭。至清风楼,道袭引屯营兵出拒战;道袭中流矢,逐至城西,斩之。杀屯营兵甚众,中外惊扰。
潘炕言于蜀主曰:“太子与唐道袭争权耳,无他志也。陛下宜面谕大臣以安社稷。”蜀主乃召兼中书令王宗侃、王宗贺、前利州团练使王宗鲁等,使发兵讨为乱者徐瑶、常谦等。宗侃等陈于西球场门,兼侍中王宗黯自大门安梯城而入,与瑶、谦战于会同殿前,杀数十人,馀众皆溃。瑶死,谦与太子奔龙跃池,匿于舰中。及暮稍定。己酉旦,太子出就舟人丐食,舟人以告蜀主,遣集王宗翰往慰抚之;比至,太子已为卫士所杀。蜀主疑宗翰杀之,大恸不已。左右恐事变,会张格呈慰谕军民榜,读至“不行斧钺之诛,将误社稷之计”,蜀主收涕曰:“朕何敢以私害公!”于是下诏废太子元膺为庶人。宗翰奏诛手刃太子者,元膺左右坐诛死者数十人,贬窜者甚众。
庚戌,赠唐道袭太师,谥忠壮;复以潘峭为枢密使。
甲子,晋五院军使李信拔莫州,擒燕将毕元福。八月,乙亥,李信拔瀛州。
赐高季昌爵勃海王。
晋王与赵王镕会于天长。
楚宁远节度使姚彦章将水军侵吴鄂州,吴以池州团练使吕师造为水陆行营应授使,未至,楚兵引去。
九月,甲辰,以御史大夫姚洎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燕主守光引兵夜出,复取顺州。
吴越王镠遣其子传瓘、传璙及大同节度使传瑛攻吴常州,营于潘葑。徐温曰:“浙人轻而怯。”帅诸将倍道赴之。至无锡,黑云都将陈祐言于温曰:“彼谓吾远来罢倦,未能战,请以所部乘其无备击之。”乃自他道出敌后,温以大军当其前,夹攻之,吴越大败,斩获甚众。
高季昌造战舰五百艘,治城堑,缮器械,为攻守之具,招聚亡命,交通吴、蜀,朝廷浸不能制。
冬,十月,己巳朔,燕主守光帅众五千夜出,将入檀州。庚午,周德威自涿州引兵邀击,大破之。守光以百馀骑逃归幽州,其将卒降者相继。
蜀潘炕屡请立太子,蜀主以雅王宗辂类己,信王宗杰才敏,欲择一人立之。郑王宗衍最幼,其母徐贤妃有宠,欲立其子,使飞龙使唐文扆讽张格上表请立宗衍。格夜以表示功臣王宗侃等,诈云受密旨,众皆署名。蜀主令相者视诸子,亦希旨言郑王相最贵。蜀主以为众人实欲立宗衍,不得已许之,曰:“宗衍幼懦,能堪其任乎?”甲午,立宗衍为太子。受册华,潘炕以朝廷无事,称疾请老,蜀主不许,涕泣固请,乃许之。国有大疑,常遣使就第问之。
岭南节度使刘岩求昏于楚,楚王许以女妻之。
卢龙巡属皆入于晋,燕主守光独守幽州城,求援于契丹;契丹以其无信,竟不救。守光屡请降于晋,晋人疑其诈,终不许。至是,守光登城谓周德威曰:“俟晋王至,吾则开门泥首听命。”德威使白晋王。十一月,甲辰,晋王以监军张承业权知军府事,自诣幽州,辛酉,单骑抵城下,谓守光曰:“硃温篡逆,余本欲与公合河朔五镇之兵兴复唐祚。公谋之不臧,乃效彼狂僭。镇、定二帅皆俯首事公,而公曾不之恤,是以有今日之役。丈夫成败须决所向,公将何如?”守光曰:“今日俎上肉耳,惟王所裁。”王悯之,与折弓矢为誓,曰:“但出相见,保无它也。”守光辞以它日。先是,守光爱将李小喜多赞成守光之恶。言听计从,权倾境内。至是,守光将出降,小喜止之。是夕,小喜逾城诣晋军降,且言城中力竭。壬戌,晋王督诸军四面攻城,克之,擒刘仁恭及其妻妾,守光帅妻子亡去。癸亥,晋王入幽州。
以宁国节度使王景仁为淮南西北行营招讨应接使,将兵万馀侵庐、寿。
●卷第二百六十九
【后梁纪四】 起昭阳作噩十二月,尽强圉赤奋若六月,凡三年有奇。
均王上乾化三年(癸酉,公元九一三年)
十二月,吴镇海节度使徐温、平卢节度使硃瑾帅诸将拒之,遇于赵步。吴征兵未集,温以四千馀人与景仁战,不胜而却。景仁引兵乘之,将及于隘,吴吏士皆失色,左骁卫大将军宛丘陈绍援枪大呼曰:“诱敌太深,可以进矣!”跃马还斗,众随之,梁兵乃退。温拊其背曰:“非子之智勇,吾几困矣!”赐之金帛,绍悉以分麾下。吴兵既集,复战于霍丘,梁兵大败。王景仁以数骑殿,吴人不敢逼。梁之渡淮而南也,表其可涉之津。霍丘守将硃景浮表于木,徙置深渊。及梁兵败还,望表而涉,溺死者太半,吴人聚梁尸为京观于霍丘。
庚午,晋王以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兼侍中,以李嗣本为振武节度使。
燕主守光将奔沧州就刘守奇,涉寒,足肿,且迷失道。至燕乐之境,昼匿坑谷,数日不食,令妻祝氏乞食于田父张师造家。师造怪妇人异状,诘知守光处,并其三子擒之。癸酉,晋王方宴,将吏擒守光适至,王语之曰:“主人何避客之深邪!”并仁恭置之馆舍,以器服膳饮赐之。王命掌书记王缄草露布,缄不知故事,书之于布,遣人曳之。
晋王欲自云、代归,越王镕及王处直请由中山、真定趣井陉,王从之。庚辰,晋王发幽州,刘仁恭父子皆荷校于露布之下。守光父母唾其面而骂之曰:“逆贼,破我家至此!”守光俯首而已。甲申,至定州,舍于关城。丙戌,晋王与王处直谒北岳庙。是日,至行唐,赵王镕迎谒于路。
均王上乾化四年(甲戌,公元九一四年)
春,正月,戊戌朔,赵王镕诣晋王行帐上寿置酒。镕愿识刘太师面,晋王命吏脱刘仁恭及守光械,引就席同宴。镕答其拜,又以衣服、鞍马、酒馔赠之,己亥,晋王与镕畋于行唐之西,镕送至境上而别。
丙子,蜀主命太子判六军,开崇勋府,置僚属,后更谓之天策府。
壬子,晋王以练纟斥刘仁恭父子,凯歌入于晋阳。丙辰,献于太庙。自临斩刘守光。守光呼曰:“守光死不恨,然教守光不降者,李小喜也!”王召小喜证之,小喜瞋目叱守光曰:“汝内乱禽兽行,亦我教邪!”王怒其无礼,先斩之。守光曰:“守光善骑射,王欲成霸业,何不留之使自效!”其二妻李氏、祝氏让之曰:“皇帝,事已如此,生亦何益!妾请先死。”即伸颈就戮。守光至死号泣哀祈不已。王命节度副使卢汝弼等械仁恭至代州,刺其心血以祭先王墓,然后斩之。或说赵王镕曰:“大王所称尚书令,乃梁官也,大王既与梁为仇,不当称其官。且自太宗践祚已来,无敢当其名者。今晋王为盟主,勋高位卑,不若以尚书令让之。”镕曰:“善!”乃与王处直各遣使推晋王为尚书令,晋王三让,然后受之,始开府置行台如太宗故事。
高季昌以蜀夔、万、忠、涪四州旧隶荆南,兴兵取之,先以水军攻夔州。时镇江节度使兼侍中嘉王宗寿镇忠州,夔州刺史王成先请甲,宗寿但以白布袍给之。成先帅之逆战,季昌纵火船焚蜀浮桥,招讨副使张武举铁纟亘拒之,船不得进。会风反,荆南兵焚溺死者甚众。季昌乘战舰,蒙以牛革,飞石中之,折其尾,季昌易小舟以遁。荆南兵大败,俘斩五千级。成先密遣人奏宗寿不给甲之状,宗寿获之,召成先,斩之。
帝以岐人数为寇,二月,甲戌,徙感化节度使康怀英为永平节度使,镇长安。怀英即怀贞也,避帝名改焉。
夏,四月,丙子,蜀主徙镇江军治夔州。
丁丑,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于兢坐挟私迁补军校,罢为工部侍郎,再贬莱州司马。吴袁州刺史刘崇景叛,附于楚。崇景,威之子也。楚将许贞将万人援之,吴都指挥使柴再用、米志诚帅诸将讨之。
楚岳州刺史许德勋将水军巡边。夜分,南风暴起,都指挥使王环乘风趣黄州,以绳梯登城,径趣州署,执吴刺史马鄴,大掠而还。德勋曰:“鄂州将邀我,宜备之。”环曰:“我军入黄州,鄂人不知,奄过其城,彼自救不暇,安敢邀我!”乃展旗鸣鼓而行,鄂人不敢逼。
五月,朔方节度使兼中书令颍川王韩逊卒,军中推其子洙为留后。癸丑,诏以洙为节度使。
吴柴再用等与刘崇景、许贞战于万胜冈,大破之,崇景、贞弃袁州遁去。
晋王既克幽州,乃谋入寇。秋,七月,会赵王镕及周德威于赵州,南寇邢州,李嗣昭引昭义兵会之。杨师厚引兵救邢州,军于漳水之东。晋军至张公桥,裨将曹进金来奔。晋军退,诸镇兵皆引归。八月,晋王还晋阳。
蜀武泰节度使王宗训镇黔州,贪暴不法,擅还成都。庚辰,见蜀主,多所邀求,言辞狂悖。蜀主怒,命卫士殴杀之。戊子,以内枢密使潘峭为武泰节度使、同平章事,翰林学士承旨毛文锡为礼部尚书,判枢密院。峡上有堰,或劝蜀主乘夏秋江涨,决之以灌江陵。毛文锡谏曰:“高季昌不服,其民何罪!陛下方以德怀天下,忍以邻国之民为鱼鳖食乎!”蜀主乃止。
帝以福王友璋为武宁节度使。前节度使王殷,友珪所置也,惧,不受代,叛附于吴。九月,命淮南西北面招讨应接使牛存节及开封尹刘鄩将兵讨之。冬,十月,存节等军于宿州。吴平卢节度使硃瑾等将兵救徐州,存节等逆击,破之,吴兵引归。
十一月,乙巳,南诏寇黎州,蜀主以夔王宗范、兼中书令宗播、嘉王宗寿为三招讨以击之。丙辰,败之于潘仓嶂,斩其酋长赵嵯政等。壬戌,又败之于山口城。十二月,乙亥,破其武侯岭十三寨。辛巳,又败之于大度河,浮斩数万级,蛮争走度水,桥绝,溺死者数万人。宗范等将作浮梁济大渡河攻之,蜀主召之令还。
癸未,蜀兴州刺史兼北路制置指挥使王宗鐸攻岐阶州及固镇,破细砂等十一寨,斩首四千级。甲申,指挥使王宗俨破岐长城关等四寨,斩首二千级。
岐静难节度使李继徽为其子彦鲁所毒而死,彦鲁自为留后。
均王上贞明元年(乙亥,公元九一五年)
春,正月,己亥,蜀主御得贤门受蛮俘,大赦。初,黎、雅蛮酋刘昌嗣、郝玄鉴、杨师泰,虽内属于唐,受爵赏,号金堡三王,而潜通南诏,为之诇导。镇蜀者多文臣,虽知其情,不敢诘。于是,蜀主数以漏泄军谋,斩于成都市,毁金堡。自是南诏不复敢犯边。
二月,牛存节等拔彭城,王殷举族自焚。
三月,丁卯,以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赵光逢为太子太保,致仕。
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鄴王杨师厚卒。师厚晚年矜功恃众,擅割财赋,选军中骁勇,置银枪效节都数千人,给赐优厚,欲以复故时牙兵之盛。帝虽外加尊礼,内实忌之,及卒,私于宫中受贺。租庸使赵岩、判官邵赞言于帝曰:“魏博为唐腹心之蠹,二百馀年不能除去者,以其地广兵强之故也。罗绍威、杨师厚据之,朝廷皆不能制。陛下不乘此时为之计,所谓‘弹疽不严,必将复聚,’安知来者不为师厚乎!宜分六州为两镇以弱其权。”帝以为然,以平卢节度使贺德伦为天雄节度使;置昭德军于相州,割澶、卫二州隶焉,以宣徽使张筠为昭德节度使,仍分魏州将士府库之半于相州。筠,海州人也。二人既赴镇,朝廷恐魏人不服,遣开封尹刘鄩将兵六万自白马济河,以讨镇、定为名,实张形势以胁之。
魏兵皆父子相承数百年,族姻磐结,不愿分徙。德伦屡趣之,应行者皆嗟怨,连营聚哭。己丑,刘鄩屯南乐,先遣澶州刺史王彦章将龙骧五百骑入魏州,屯金波亭。魏兵相与谋曰:“朝廷忌吾军府强盛,欲设策使之残破耳。吾六州历代籓镇,兵未尝远出河门,一旦骨肉流离,生不如死。”是夕,军乱,纵火大掠,围金波亭,王彦章斩关而走。诘旦,乱兵入牙城,杀贺德伦之亲兵五百人,劫德伦置楼上。有效节军校张彦者,自帅其党,拔白刃,止剽掠。夏,四月,帝遣供奉官扈异抚谕魏军,许张彦以刺史。彦请复相、澶、卫三州如旧制。异还,言张彦易与,但遣刘鄩加兵,立当传首。帝由是不许,但以优诏答之。使者再返,彦裂诏书抵于地,戟手南向诟朝廷,谓德伦曰:“天子愚暗,听人穿鼻。今我兵甲虽强,苟无处援,不能独立,宜投款于晋。”遂逼德伦以书求援于晋。
李继徽假子保衡杀李彦鲁,自称静难留后,举邠、宁二州来附。诏以保衡为感化节度使,以河阳留后霍彦威为静难节度使。
吴徐温以其子牙内都指挥使知训为淮南行军副使、内外马步诸军副使。
晋王得贺德伦书,命马步副总管李存审自赵州引兵进据临清。五月,存审至临清,刘鄩屯洹水。贺德伦复遣使告急于晋,晋王引大军自黄泽岭东下,与存审会于临清,犹疑魏人之诈,按兵不进。德伦遣判官司空颋犒军,密言于晋王曰:“除乱当除根。”因言张彦凶狡之状,劝晋王先除之,则无虞矣。王默然。颋,贝州人也。晋王进屯永济,张彦选银枪效节五百人,皆执兵自卫,诣永济谒见,王登驿楼语之曰:“汝陵胁主帅,残虐百姓,数日中迎马诉冤者百馀辈。我今举兵而来,以安百姓,非贪人土地。汝虽有功于我,不得不诛以谢魏人。”遂斩彦及其党七人,馀众股栗。王召谕之曰:“罪止八人,馀无所问。自今当竭力为吾爪牙。”众皆拜伏,呼万岁。明日,王缓带轻裘而进,令张彦之卒擐甲执兵,翼马而从,仍以为帐前银枪都。众心由是大服。
刘鄩闻晋军至,选兵万馀人,自洹水趣魏县。晋王留李存审屯临清,遣史建瑭屯魏县以拒之,王自引亲军至魏县,与鄩夹河为营。
帝闻魏博叛,大悔惧,遣天平节度使牛存节将兵屯杨刘,为鄩声援。会存节病卒,以匡国节度使王檀代之。
岐王遣彰义节度使刘知俊围邠州,霍彦威固守拒之。
六月,庚寅朔,贺德伦帅将吏请晋王入府城慰劳。既入,德伦上印节,请王兼领天雄军,王固辞,曰:“比闻汴寇侵逼贵道,故亲董师徒,远来相救。又闻城中新罹涂炭,故暂入存抚。明公不垂鉴信,乃以印节见推,诚非素怀。”德伦再拜曰:“今寇敌密迩,军城新有大变,人心未安。德伦腹心纪纲为张彦所杀殆尽,形孤势弱,安能统众!一旦生事,恐负大恩。”王乃受之。德伦帅将吏拜贺,王承制以德伦为大同节度使,遣之官。德伦至晋阳,张承业留之。
时银枪效节都在魏城犹骄横,晋王下令:“自今有朋党流言及暴掠百姓者,杀无赦!”以沁州刺史李存进为天雄都巡按使。有讹言摇众及强取人一钱已上者,存进皆枭首磔尸于市。旬日,城中肃然,无敢喧哗者。存进本姓孙,名重进,振武人也。晋王多出征讨,天雄军府事皆委判官司空颋决之。颋恃才挟势,睚眦必报,纳贿骄侈。颋有从子在河南,颋密使人召之。都虞候张裕执其使者以白王,王责颋曰:“自吾得魏博,庶事悉以委公,公何得见欺如是!独不可先相示邪?”揖令归第。是日,族诛于军门,以判官王正言代之。正言,郓州人也。
魏州孔目吏孔谦,勤敏多计数,善治簿书,晋王以为支度务使。谦能曲事权要,由是宠任弥固。魏州新乱之后,府库空竭,民间疲弊,而聚三镇之兵,战于河上,殆将十年,供亿军须,未尝有阙,谦之力也。然急征重敛,使六州愁苦,归怨于王,亦其所为也。
张彦之以魏博归晋也,贝州刺史张源德不从,北结沧德,南连刘鄩以拒晋,数断镇、定粮道。或说晋王:“请先发兵万人取源德,然后东兼沧景,则海隅之地皆为我有。”晋王曰:“不然。贝州城坚兵多,未易猝攻。德州录于沧州而无备,若得而戍之,则沧、贝不得往来,二垒既孤,然后可取。”乃遣骑兵五百,昼夜兼行,袭德州。刺史不意晋兵至,逾城走,遂克之,以辽州守捉将马通为刺史。秋,七月,晋人夜袭澶州,陷之。刺史王彦章在刘鄩营,晋人获其妻子,待之甚厚,遣间使诱彦章,彦章斩其使,晋人尽灭其家。晋王以魏州将李岩为澶州刺史。
晋王劳军于魏县,因帅百馀骑循河而上,觇刘鄩营。会天阴晦,鄩伏兵五千于河曲丛林间,鼓噪而出,围王数重。王跃马大呼,帅骑驰突,所向披靡。裨将夏鲁奇等操短兵力战,自午至申乃得出,亡其七骑,鲁奇手杀百馀人,伤夷遍体,会李存审救兵至,乃得免。王顾谓从骑曰:“几为虏嗤。”皆曰:“适足使敌人见大王之英武耳。”鲁奇,青州人也,王以是益爱之,赐姓名曰李绍奇。
刘鄩以晋兵尽在魏州,晋阳必虚,欲以奇计袭取之,乃潜引兵自黄泽西去。晋人怪鄩军数日不出,寂无声迹,遣骑觇之,城中无烟火,但时见旗帜循堞往来。晋王曰:“吾闻刘鄩用兵,一步百计,此必诈也。更使觇之,乃缚刍为人,执旗乘驴在城上耳。得城中老弱者诘之,云军去已二日矣。晋王曰:“刘鄩长于袭人,短于决战,计彼行才及山下。”亟发骑兵追之。会阴雨积旬,黄泽道险,堇泥深尺馀,士卒援藤葛而进,皆腹疾足肿,或坠崖谷死者什二三。晋将李嗣恩倍道先入晋阳,城中知之,勒兵为备。鄩至乐平,糗粮且尽。又闻晋有备,追兵在后,众惧,将溃。鄩谕之曰:“今去家千里,深入敌境,腹背有兵,山谷高深,如坠井中,去将何之!惟力战庶几可免,不则以死报君亲耳。”众泣而止。周德威闻鄩西上,自幽州引千骑救晋阳,至土门,鄩已整众下山,自邢州陈宋口逾漳水而东,屯于宗城。鄩军往还,马死殆半。时晋军乏食,鄩知临清有蓄积,欲据之以绝晋粮道。德威急追鄩,再宿,至南宫,遣骑擒其斥候者数十人,断腕而纵之,使言曰:“周侍中已据临清矣!”鄩军大骇。诘朝,德威略鄩营而过,入临清,鄩引军趋贝州。时晋王出师屯博州,刘鄩军堂邑,周德威攻之,不克。翌日,鄩军于莘县,晋军踵之,鄩治莘城,堑而守之,自莘及河筑甬道以通馈饷。晋王营于莘西三十里,烟火相望,一日数战。
晋王爱元行钦骁健,从代州刺史李嗣源求之,嗣源不得已献之,以为散员都部署,赐姓名曰李绍荣。绍荣尝力战深入,剑中其面,未解,高行周救之得免。王复欲求行周,重于发言,密使人以官禄啖之。行周辞曰:“代州养壮士,亦为大王耳,行周事代州,亦犹事大王也。代州脱行周兄弟于死,行周不忍负之。”乃止。
绛州刺史尹皓攻晋之隰州,八月,又攻慈州,皆不克。王檀与昭义留后贺瑰攻澶州,拔之,执李岩,送东都。帝以杨师厚故将杨延直为澶州刺史,使将兵万人助刘鄩,且招诱魏人。
晋王遣李存审将兵五千击贝州。张源德有卒三千,每夕分出剽掠,州民苦之,请堑其城以安耕耘。存审乃发八县丁夫堑而围之。
刘鄩在莘久,馈运不给,晋人数抵其寨下挑战,鄩不出。晋人乃攻绝其甬道,以千馀斧斩寨木,梁人惊忧而出,因俘获而还。帝以诏书让鄩老师费粮,失亡多,不速战。鄩奏称:“臣比欲以奇兵捣其腹心,还取镇、定,期以旬时再清河朔。无何天未厌乱,淫雨积旬,粮竭士病。又欲据临清断其馈饷,而周杨五奄至,驰突如神。臣今退保莘县,享士训兵以俟进取。观其兵数甚多,便习骑射,诚为勍敌,未易轻也。苟有隙可乘,臣岂敢偷安养寇!”帝复问鄩决胜之策,鄩曰:“臣今无策,惟愿人给十斛粮,贼可破矣。”帝怒,责鄩曰:“将军蓄米,欲破贼邪,欲疗饥邪?”乃遣中使往督战。鄩集诸将问曰:“主上深居禁中,不知军旅,徒与少年新进辈谋之。夫兵在临机制变,不可预度。今敌尚强,与战必不利,奈何?”诸将皆曰:胜负须一决,旷日何待!”鄩默然,不悦。退谓所亲曰:“主暗臣谀,将骄卒惰,吾未知死所矣!”他日,复集诸将于军门,人置河水一器于前,令饮之,众莫之测。鄩谕之曰:“一器犹难,滔滔之河,可胜尽乎!”众失色。后数日,鄩将万馀人薄镇、定营,镇、定人惊扰。晋李存审以骑兵二千横击之,李建及以银枪千人助之,鄩大败,奔还。晋人逐之,及寨下,俘斩千计。
刘岩逆妇于楚,楚王殷遣永顺节度使存送之。
乙未,蜀主以兼中书令王宗绾为北路行营都制置使,兼中书令王宗播为招讨使,攻秦州;兼中书令王宗瑶为东北面招讨使,同平章事王宗翰为副使,攻凤州。
庚戌,吴以镇海节度使徐温为管内水陆马步诸军都指挥使、两浙都招讨使、守侍中、齐国公,镇润州,以升、润、常、宣、歙、池六州为巡属,军国庶务参决如故;留徐知训居广陵秉政。
初,帝为均王,娶河阳节度使张归霸女为妃,即位,欲立为后。后以帝未南郊,固辞。九月,壬午,妃疾甚,册为德妃,是夕,卒。
康王友敬,目重瞳子,自谓当为天子,遂谋作乱。冬,十月,辛亥夜,德妃将出葬,友敬使腹心数人匿于寝殿。帝觉之,跣足逾垣而出,召宿卫兵索殿中,得而手刃之。壬子,捕友敬,诛之。帝由是疏忌宗室,专任赵岩及德妃兄弟汉鼎、汉杰、从兄弟汉伦、汉融,咸居近职,参预谋议,每出兵必使之监护。岩等依势弄权,卖官鬻狱,离间旧将相,敬翔、李振虽为执政,所言多不用。振每称疾不预事,以避赵、张之族,政事日紊,以至于亡。刘鄩遣卒诈降于晋,谋赂膳夫以毒晋王。事泄,晋王杀之,并其党五人。
十一月,己未夜,蜀宫火。自得成都以来,宝货贮于百尺楼,悉为煨烬。诸军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宗侃等帅卫兵欲入救火,蜀主闭门不内。庚申旦,火犹未熄,蜀主出义兴门见群臣,命有司聚太庙神主,分巡都城,言毕,复入宫闭门。将相皆献帷幕饮食。
壬戌,蜀大赦。
乙丑,改元
己巳,蜀王宗翰引兵出青泥岭,克固镇,与秦州将郭守谦战于泥阳川。蜀兵败,退保鹿台山。辛未,王宗绾等败秦州兵于金沙谷,擒其将李彦巢等,乘胜趣秦州。兴州刺史王宗鐸克阶州,降其刺史李彦安。甲戌,王宗绾克成州,擒其刺史李彦德。蜀军至上染坊,秦州节度使李继崇遣其子彦秀奉牌印迎降。宗绛入秦州,表排陈使王宗俦为留后。刘知俊攻霍彦威于邠州,半岁不克,闻秦州降蜀,知俊妻子皆迁成都。知俊解围还凤翔,终惧及祸,夜帅亲兵七十人,斩关而出,庚辰,奔于蜀军。王宗绾自河池、两当进兵,会王宗瑶攻凤州,癸未,克之。
岐义胜节度使、同平章事李彦韬知岐王衰弱,十二月,举耀、鼎二州来降。彦韬即温韬也。乙未,诏改耀州为崇州,鼎州为裕州,义胜军为静胜军,复彦韬姓温氏,名昭图,官任如故。
丁未,蜀大赦;改明年元曰通正。置武兴军于凤州,割文、兴二州隶之,以前利州团练使王宗鲁为节度使。
是岁,清海、建武节度使兼中书令刘岩,以吴越王镠为国王而己独为南平王,表求封南越王及加都统,帝不许。岩谓僚属曰:“今中国纷纷,孰为天子!安能梯航万里,远事伪庭乎!”自是贡使遂绝。
均王上贞明二年(丙子,公元九一六年)
春,正月,宣武节度使、守中书令、广德靖王全昱卒。帝闻前河南府参军李愚学行,召为左拾遗,充崇政院直学士。衡王友谅贵重,李振等见,皆拜之愚独长揖,帝闻而让之,曰:“衡王于朕,兄也,朕犹拜之,卿长揖,可乎?”对曰:“陛下以家人礼见衡王,拜之宜也。振等陛下家臣。臣于王无素,不敢妄有所屈。”久之,竟以抗直罢为邓州观察判官。
蜀主以李继崇为武泰节度使、兼中书令、陇西王。
二月,辛丑夜,吴宿卫将马谦、李球劫吴王登楼,发库兵讨徐知训。知训将出走,严可求曰:“军城有变,公先弃众自去,众将何依!”知训乃止。众犹疑惧,可求阖户而寝,鼾息闻于外,府中稍安。壬寅,谦等陈于天兴门外,诸道副都统硃瑾自润州至,视之,曰:“不足畏也。”返顾外众,举手大呼,乱兵皆溃,擒谦、球,斩之。
帝屡趣刘鄩战,鄩闭壁不出。晋王乃留副总管李存审守营,自劳军于贝州,声言归晋阳。鄩闻之,奏请袭魏州。帝报曰:“今扫境内以属将军,社稷存亡,系兹一举,将军勉之!”鄩令澶州刺史杨延直引兵万人会于魏州,延直夜半至城南,城中选壮士五百潜出击之,延直不为备,溃乱而走。诘旦,鄩自莘县悉众至城东,与延直馀众合,李存审引营中兵踵其后,李嗣源以城中兵出战,晋王亦自贝州至,与嗣源当其前。鄩见之,惊曰:“晋王邪!”引兵稍却,晋王蹑之,至故元城西,与李存审遇。晋王为方陈于西北,存审为方陈于东南,鄩为圆陈于其中间,四面受敌。合战良久,梁兵大败,鄩引数十骑突围走。梁步卒凡七万,晋兵环而击之,败卒登木,木枝为之折,追至河上,杀溺殆尽。鄩收散卒自黎阳渡河,保滑州。
匡国节度使王檀密疏请发关西兵袭晋阳,帝从之,发河中、陕、同华诸镇兵合三万,出阴地关,奄至晋阳城下,昼夜急攻。城中无备,发诸司丁匠及驱市人乘城拒守,城几陷者数四,张承业大惧。代北故将安金全退居太原,往见承业曰:“晋阳根本之地,若失之,则大事去矣。仆虽老病,忧兼家国,请以库甲见授,为公击之。”承业即与之。金全帅其子弟及退将之家得数百人,夜出北门,击梁兵于羊马城内。梁兵大惊,引却。昭义节度使李嗣昭闻晋阳有寇,遣牙将石君立将五百骑救之。君立朝发上党,夕至晋阳。梁兵扼汾河桥,君立击破之,径至城下大呼曰:“昭义侍中大军至矣。”遂入城。夜,与安金全等分出诸门击梁兵,梁兵死伤什二三。诘朝,王檀引兵大掠而还。晋王性矜伐,以策非己出,故金全等赏皆不行。
梁兵之在晋阳城下也,大同节度使贺德伦部兵多逃入梁军,张承业恐其为变,收德伦,斩之。
帝闻刘鄩败,又闻王檀无功,叹曰:“吾事去矣!”
三月,乙卯朔,晋王攻卫州,壬戌,刺史米昭降之。又攻惠州,刺史靳绍走,擒斩之,复以惠州为磁州。晋王还魏州。
上屡召刘鄩不至,己巳,即以鄩为宣义节度使,使将兵屯黎阳。
夏,四月,晋人拔洺州,以魏州都巡检使袁建丰为洺州刺史。
刘鄩既败,河南大恐,鄩复不应召,由是将卒皆摇心。帝遣捉生都指挥使李霸帅所部千人戍杨刘,癸卯,出宋门,其夕,复自水门入,大噪。纵火剽掠,攻建国门,帝登楼拒战。龙骧四军都指挥使杜晏球以五百骑屯球场,贼以油沃幕,长木揭之,欲焚楼,势甚危。晏球于门隙窥之,见贼无甲胄,乃出骑击之,决力死战,俄而贼溃走。帝见骑兵击贼,呼曰:“非吾龙骧之士乎,谁为乱首?”晏球曰:“乱者惟李霸一都,馀军不动。陛下但帅控鹤守宫城,迟明,臣必破之。”既而晏球讨乱者,阖营皆族之,以功除单州刺史。
五月,吴越王镠遣浙西安抚判官皮光业自建、汀、虔、郴、潭、岳、荆南道入贡。光业,日休之子也。
六月,晋人攻邢州,保义节度使阎宝拒守。帝遣捉生都指挥使张温将兵五百救之,温以其众降晋。
秋,七月,甲寅朔,晋王至魏州。
上嘉吴越王镠贡献之勤,壬戌,加镠诸道兵马元帅。朝议多言镠之入贡,利于市易,不宜过以名器假之。翰林学士窦梦征执麻以泣,坐贬蓬莱尉。梦征,棣州人也。
甲子,吴润州牙将周郊作乱,入府,杀大将秦师权等,大将陈祐等讨斩之。
八月,丁酉,以太子太保致仕赵光逢为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丙午,蜀主以王宗绾为东北面都招讨,集王宗翰、嘉王宗寿为第一、第二招讨,将兵十万出凤州;以王宗播为西北面都招讨,武信军节度使刘知俊、天雄节度使王宗俦、匡国军使唐文裔为第一、第二、第三招讨,将兵十二万出秦州,以伐岐。
晋王自将攻邢州,昭德节度使张筠弃相州走。晋人复以相州隶天雄军,以李嗣源为刺史。晋王遣人告阎宝以相州已拔,又遣张温帅援兵至城下谕之,宝举城降。晋王以宝为东南面招讨使,领天平节度使、同平章事;以李存审为安国节度使,镇邢州。
契丹王阿保机帅诸部兵三十万,号百万,自麟、胜攻晋蔚州,陷之,虏振武节度使李嗣本。遣使以木书求货于大同防御使李存璋,存璋斩其使。契丹进攻云州,存璋悉力拒之。
九月,晋王还晋阳。王性仁孝,故虽经营河北,而数还晋阳省曹夫人,岁再三焉。
晋人以兵逼沧州,顺化节度使戴思远弃城奔东都。沧州将毛璋据城降晋,晋王命李嗣源将兵镇抚之,嗣源遣璋诣晋阳。晋王徙李存审为横海节度使,镇沧州,以嗣源为安国节度使。嗣源以安重诲为中门使,委以心腹,重诲亦为嗣源尽力。重诲,应州胡人也。
晋王自将兵救云州,行至代州,契丹闻之,引去,王亦还。以李存璋为大同节度使。晋人围贝州逾年,张源德闻河北诸州皆为晋有,欲降,谋于其众。众以穷而后降,恐不免死,不从。共杀源德,婴城固守。城中食尽,啖人为粮,乃谓晋将曰:“出降惧死,请擐甲执兵而降,事定而释之。”晋将许之,其众三千出降,既释甲,围而杀之,尽殪。晋王以毛璋为贝州刺使。于是河北皆入于晋,惟黎阳为梁守。晋王如魏州。
吴光州将王言杀刺史载肇,吴王遣楚州团练使李厚讨之。庐州观察使张崇不俟命,引兵趣光州,言弃城走。以李厚权知光州。崇,慎县人也。
庚申,蜀新宫成,在旧宫之北。
天平节度使兼中书令琅邪忠毅王王檀,多募群盗,置帐下为亲兵。己卯,盗乘檀无备,突入府杀檀。节度副使裴彦帅府兵讨诛之,军府由是获安。
冬,十月,甲申,蜀王宗绾等出大散关,大破岐兵,俘斩万计,遂取宝鸡。己丑,王宗播等出故关,至陇州。丙寅,保胜节度使兼侍中李继岌畏岐王猜忌,帅其众二万,弃陇州奔于蜀军。蜀兵进攻陇州,以继岌为西北面行营第四招讨。刘知俊会王宗绾等围凤翔,岐兵不出。会大雪,蜀主召军还。复李继岌姓名曰桑弘志。弘志,黎阳人也。
丁酉,以礼部侍郎郑珏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珏,綮之侄孙也。
己亥,蜀大赦。
晋王遣使如吴,会兵以击梁。十一月,吴以行军副使徐知训为淮北行营都招讨使,及硃瑾等将兵趣宋、亳与晋相应。即渡淮,移檄州县,进围颍州。
十二月,戊申,蜀大赦,改明年元曰天汉,国号大汉。
楚王殷闻晋王平河北,遣使通好。晋王亦遣使报之。
是岁,庆州叛附于岐,岐将李继陟据之。诏以左龙虎统军贺瑰为西面行营马步都指挥使,将兵讨之,破岐兵,下宁、衍二州。
河东监军张承业既贵用事,其侄瓘等五人自同州往依之,晋王以承业故,皆擢用之。承业治家甚严,有侄为盗,杀贩牛者,承业立斩之,王亟使救之,已不及。王以瓘为麟州刺史,承业谓瓘曰:“汝本车度一民,与刘开道为贼,惯为不法,今若不悛,死无日矣!”由此瓘所至不敢贪暴。
吴越牙内先锋都指挥使钱传珦逆妇于闽,自是闽与吴越通好。
闽铸铅钱,与铜钱并行。
初,燕人苦刘守光残虐,军士多归于契丹。及守光被围于幽州,其北边士民多为契丹所掠,契丹日益强大。契丹王阿保机自称皇帝,国人谓之天皇王,以妻述律氏为皇后,置百官。至是,改元神册。述律后勇决多权变,阿保机行兵御众,述律后常预其谋。阿保机尝度碛击党项,留述律后守其帐,黄头、臭泊二室韦乘虚合兵掠之。述律后知之,勒兵以待其至,奋击,大破之,由是名震诸夷。述律后有母有姑,皆踞榻受其拜,曰:“吾惟拜天,不拜人也。”晋王方经营河北,欲结契丹为援,常以叔父事阿保机,以叔母事述律后。
刘守光末年衰困,遣参军韩延徽求援于契丹。契丹主怒其不拜,留之,使牧马于野。延徽,幽州人,有智略,颇知属文。述律后言于契丹主曰:“延徽能守节不屈,此今之贤者,奈何辱以牧圉!宜礼而用之。”契丹主召延徽与语,悦之,遂以为谋主,举动访焉。延徽始教契丹建牙开府,筑城郭,立市里,以处汉人,使各有配偶,垦艺荒田。由是汉人各安生业,逃亡者益少。契丹威服诸国,延徽有助焉。顷之,延徽逃奔晋阳。晋王欲置之幕府,掌书记王缄疾之。延徽不自安,求东归省母,过真定,止于乡人王德明家,德明问所之,延徽曰:“今河北皆为晋有,当复诣契丹耳。”德明曰:“叛而复往,得无取死乎?”延徽曰:“彼自吾来,如丧手目;今往诣之,彼手目复完,安肯害我!”既省母,遂复入契丹。契丹主闻其至,大喜,如自天而下,拊其背曰:“曏者何往?”延徽曰:“思母,欲告归,恐不听,故私归耳。”契丹主待之益厚。及称帝,以延徽为相,累迁至中书令。晋王遣使至契丹,延徽寓书于晋王,叙所以北去之意,且曰:“非不恋英主,非不思故乡,所以不留,正惧王缄之谗耳。”因以老母为托,且曰:“延徽在此,契丹必不南牧。”故终同光之世,契丹不深入为寇,延徽之力也。
均王上贞明三年(丁丑,公元九一七年)
春,正月,诏宣武节度使袁象先救颍州,既至,吴军引还。
二月,甲申,晋王攻黎阳,刘鄩拒之,数日,不克而去。
晋王之弟威塞军防御使存矩在新州,骄惰不治,侍婢预政。晋王使募山北部落骁勇者及刘守光亡卒以益南讨之军。又率其民出马,民或鬻十牛易一战马,期会迫促,边人嗟怨。存矩得五百骑,自部送之,以寿州刺史卢文进为裨将。行者皆惮远役,存矩复不存恤。甲午,至祁沟关,小校宫彦璋与士卒谋曰:“闻晋王与梁人确斗,骑兵死伤不少。吾侪捐父母妻子,为人客战,千里送死,而使长复不矜恤,奈何?”众曰:“杀使长,拥卢将军还新州,据城自守,其如我何!”因执兵大噪,趣传舍,诘朝,存矩寝未起,就杀之,文进不能制,抚膺哭其尸曰:“奴辈既害郎君,使我何面复见晋王!”因为众所拥,还新州,守将杨全章拒之。又攻武州,雁门以北都知防御兵马使李嗣肱击败之。周德威亦遣兵追讨,文进帅其众奔契丹。晋王闻存矩不道以致乱,杀侍婢及幕僚数人。
初,幽州北七百里有渝关,下有渝水通海。自关东北循海有道,道狭处才数尺,旁皆乱山,高峻不可越。比至进牛口,旧置八防御军,募土兵守之。田租皆供军食,不入于蓟,幽州岁致缯纩以供战士衣。每岁早获,清野坚壁以待契丹,契丹至,辄闭壁不战,俟其去,选骁勇据隘邀之,契丹常失利走。土兵皆自为田园,力战有功则赐勋加赏,由是契丹不敢轻入寇。及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恃勇不修边备,遂失渝关之险,契丹每刍牧于营、平之间。德威又忌幽州旧将有名者,往往杀之。
吴王遣使遗契丹主以猛火油,曰:“攻城,以此油然火焚楼橹,敌以水沃之,火愈炽。”契丹主大喜,即选骑三万欲攻幽州,述律后哂之曰:“岂有试油而攻一国乎!”因指帐前树谓契丹主曰:“此树无皮,可以生乎?”契丹主曰:“不可。”述律后曰:“幽州城亦犹是矣。吾但以三千骑伏其旁,掠其四野,使城中无食,不过数年,城自困矣,何必如此躁动轻举!万一不胜,为中国笑,吾部落亦解体矣。”契丹主乃止。三月,卢文进引契丹兵急攻新州,刺史安金全不能守,弃城走。文进以其部将刘殷为刺史,使守之。晋王使周德威合河东、镇、定之兵攻之,旬日不克。契丹主帅众三十万救之,德威众寡不敌,大为契丹所败,奔归。
楚王殷遣其弟存攻吴上高,俘获而还。
契丹乘胜进围幽州,声言有众百万,氈车毳幕弥温山泽。卢文进教之攻城,为地道,昼夜四面俱进,城中穴地然膏以邀之。又为土山以临城,城中熔铜以洒之,日杀千计,而攻之不止。周德威遣间使诣晋王告急,王方与梁相持河上,欲分兵则兵少,欲勿救恐失之,忧形于色,谋于诸将,独李嗣源、李存审、阎宝劝王救之。王喜曰:“昔太宗得一李靖犹擒颉利,今吾有猛将三人,复何忧哉!”存审、宝以为虏无辎重,势不能久,俟其野无所掠,食尽自还,然后踵而击之。李嗣源曰:“周德威社稷之臣,今幽州朝夕不保,恐变生于中,何暇待虏之衰!臣请身为前锋以赴之。”王曰:“公言是也。”即日,命治兵。夏,四月,晋王命嗣源将兵先进,军于涞水,阎宝以镇、定之兵继之。
吴升州刺史徐知诰治城市府舍甚盛。五月,徐温行部至升州,爱其繁富。润州司马陈彦谦劝温徙镇海军治所于升州,温从之,徙知诰为润州团练使。知诰求宣州,温不许,知诰不乐。宋齐丘密言于知诰曰:“三郎骄纵,败在朝夕。润州去广陵隔一水耳,此天授也。”知诰悦,即之官。三郎,谓温长子知训也。温以陈彦谦为镇海节度判官。温但举大纲,细务悉委彦谦,江、淮称治。彦谦,常州人也。
高季昌与孔勍修好,复通贡献。
●卷第二百七十
【后梁纪五】 起强圉赤奋若七月,尽屠维单阏九月,凡二年有奇。
均王中贞明三年(丁丑,公元九一七年)
秋,七月,庚戌,蜀主以桑弘志为西北面第一招讨,王宗宏为东北面第二招讨。己未,以兼中书令王宗侃为东北面都招讨,武信节度使刘知俊为西北面都招讨。
晋王以李嗣源、阎宝兵少,未足以敌契丹,辛未,更命李存审将兵益之。
蜀飞龙使唐文扆居中用事,张格附之,与司徒、判枢密院事毛文锡争权。文锡将以女适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庾传素之子,会亲族于枢密院用乐,不先表闻,蜀主闻乐声,怪之,文扆从而谮之。八月,庚寅,贬文锡茂州司马,其子司封员外郎询流维州,籍没其家;贬文锡弟翰林学士文晏为荣经尉;传素罢为工部尚书。以翰林学士承旨庾凝绩权判内枢密院事。凝积,传素之再从弟也。
癸巳,清海、建武节度使刘岩即皇帝位于番禺,国号大越,大赦,改元乾亨。以梁使赵光裔为兵部尚书,节度副使杨洞潜为兵部侍郎,节度判官李殷衡为礼部侍郎,并同平章事。建三庙,追尊祖安仁曰太祖文皇帝,父谦曰代祖圣武皇帝,兄隐曰烈宗襄皇帝。以广州为兴王府。
契丹围幽州且二百日,城中危困。李嗣源、阎宝、李存审步骑七万会于易州,存审曰:“虏众吾寡,虏多骑,吾多步,若平原相遇,虏以万骑蹂吾陈,吾无遗类矣。”嗣源曰:“虏无辎重,吾行必载粮食自随,若平原相遇,虏抄吾粮,吾不战自溃矣。不若自山中潜行趣幽州,与城中合势,若中道遇虏,则据险拒之。”甲午,自易州北行,庚子,逾大房岭,循涧而东。嗣源与养子从珂将三千骑为前锋,距幽州六十里,与契丹遇。契丹惊却,晋兵翼而随之。契丹行山上,晋兵行涧下,每至谷口,契丹辄邀之,嗣源父子力战,乃得进。至山口,契丹以万馀骑遮其前,将士失色。嗣源以百馀骑先进,免胄扬鞭,胡语谓契丹曰:“汝无故犯我疆场,晋王命我将百万众直抵西楼,灭汝种族!”因跃马奋楇,三入其陈,斩契丹酋长一人。后军齐进,契丹兵却,晋兵始得出。李存审命步兵伐木为鹿角,人持一枝,止则成寨。契丹骑环寨而过,寨中发万弩射之,流矢蔽日,契丹人马死伤塞路。将至幽州,契丹列陈待之。存审命步兵陈于其后,戒勿动,先令羸兵曳柴然草而进,烟尘蔽天,契丹莫测其多少。因鼓噪合战,存审乃趣后陈起乘之,契丹大败,席卷其众自北山去,委弃车帐铠仗羊马满野,晋兵追之,俘斩万计。辛丑,嗣源等入幽州,周德威见之,握手流涕。契丹以卢文进为幽州留后,其后又以为卢龙节度使,文进常居平州,帅奚骑岁入北边,杀掠吏民。晋人自瓦桥运粮输蓟城,虽以兵援之,不免抄掠。契丹每入寇,则文进帅汉卒为乡导,卢龙巡属诸州为之残弊。
刘鄩自滑州入朝,朝议以河朔失守责之。九月,落鄩平章事,左迁亳州团练使。
冬,十月,己亥,加吴越王镠天下兵马元帅。
晋王还晋阳。王连岁出征,凡军府政事一委监军使张承业,承业劝课农桑,畜积金谷,收市兵马,征租行法不宽贵戚,由是军城肃清,馈饷不乏。王或时须钱蒱博及给赐伶人,而承业靳之,钱不可得。王乃置酒钱库,令其子继岌为承业舞,承业以宝带及币马赠之。王指钱积呼继岌小名谓承业曰:“和哥乏钱,七哥宜以钱一积与之,带马未为厚也。”承业曰:“郎君缠头皆出承业俸禄,此钱,大王所以养战士也,承业不敢以公物为私礼。”王不悦,凭酒以语侵之,承业怒曰:“仆老敕使耳!非为子孙计,惜此库钱,所以佐王成霸业也,不然,王自取用之,何问仆为!不过财尽民散,一无所成耳。”王怒,顾李绍荣索剑,承业起,挽王衣泣曰:“仆受先王顾托之命,誓为国家诛汴贼,若以惜库物死于王手,仆下见先王无愧矣。今日就王请死!”阎宝从旁解承业手令退,承业奋拳殴宝踣地,骂曰:“阎宝,硃温之党,受晋大恩,曾不尽忠为报,顾欲以谄媚自容邪!”曹太夫人闻之,遽令召王,王惶恐叩头,谢承业曰:“吾以酒失忤七哥,必且得罪于太夫人,七哥为吾痛饮以分其过。”王连饮四卮,承业竟不肯饮。王入宫,太夫人使人谢承业曰:“小儿忤特进,适已笞之矣。”明日,太夫人与王俱至承业第谢之。未几,承制授承业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燕国公。承业固辞不受,但称唐官以至终身。掌书记卢质,嗜酒轻傲,尝呼王诸弟为豚犬,王衔之。承业恐其及祸,乘间言曰:“卢质数无礼,请为大王杀之。”王曰:“吾方招纳贤才以就功业,七哥何言之过也!”承业起立贺曰:“王能如此,何忧不得天下!”质由是获免。晋王元妃卫国韩夫人,次燕国伊夫人,次魏国刘夫人。刘夫人最有宠,其父成安人,以医卜为业。夫人幼时,晋将袁建丰掠得之,入于王宫,性狡悍淫妒,从王在魏。父闻其贵,诣魏宫上谒,王召袁建丰示之。建丰曰:“始得夫人时,有黄须丈人护之,此是也。”王以语夫人,夫人方与诸夫人争宠,以门地相高,耻其家寒微,大怒曰:“妾去乡时略可记忆,妾父不幸死乱兵,妾守尸哭之而去,今何物田舍翁敢至此!”命笞刘叟于宫门。
越王岩遣客省使刘瑭使于吴,告即位,且劝吴王称帝。
闰月,戊申,蜀主以判内枢密院庾凝绩为吏部尚书、内枢密使。
十一月,丙子朔,日南至,蜀主祀圜丘。
晋王闻河冰合,曰:“用兵数岁,限一水不得渡,今冰自合,天赞我也。”亟如魏州。
蜀主以刘知俊为都招讨使,诸将皆旧功臣,多不用其命,且疾之,故无成功。唐文扆数毁之,蜀主亦忌其才,尝谓所亲曰:“吾老矣,知俊非尔辈所能驭民。”十二月,辛亥,收知俊,称其谋叛,斩于炭市。
癸丑,蜀大赦,改明年元曰光天。
壬戌,以张宗奭为天下兵马副元帅。
帝论平庆州功,丁卯,以左龙虎统军贺瑰为宣义节度使、同平章事,寻以为北面行营招讨使。
戊辰,晋王畋于朝城。是日,大寒,晋王视河冰已坚,引步骑稍度。梁甲士三千戍杨刘城,缘河数十里,列栅相望,晋王急攻,皆陷之。进攻杨刘城,使步卒斩其鹿角,负葭苇塞堑,四面进攻,即日拔之,获其守将安彦之。
先是,租庸使、户部尚书赵岩言于帝曰:“陛下践祚以来,尚未南郊,议者以为无异籓侯,为四方所轻。请幸西都行郊礼,遂谒宣陵。”敬翔谏曰:“自刘镠失利以来,公私困竭,人心惴恐;今展礼圜丘,必行赏赉,是慕虚名而受实弊也。且勍敌近在河上,乘舆岂宜轻动!俟北方既平,报本未晚。”帝不听,己巳,如洛阳,阅车服,饰宫阙,郊祀有日,闻杨刘失守,道路讹言晋军已入大梁,扼汜水矣,从官皆忧其家,相顾涕泣。帝惶骇失图,遂罢郊祀,奔归大梁。
甲戌,以河南尹张宗奭为西都留守。
是岁,闽王审知为其子牙内都指挥使延钧娶越主岩之女。
均王中贞明四年(戊寅,公元九一八年)
春,正月,乙亥朔,蜀大赦,复国号曰蜀。
帝至大梁,晋兵侵掠至郓、濮而还。敬翔上疏曰:“国家连年丧师,疆土日蹙。陛下居深宫之中,所与计事者皆左右近习,岂能量敌国之胜负乎!先帝之时,奄有河北,亲御豪杰之将,犹不得志。今敌至郓州,陛下不能留意。臣闻李亚子继位以来,于今十年,攻城野战,无不亲当矢石,近者攻杨刘,身负束薪为士卒先,一鼓拔之。陛下儒雅守文,晏安自若,使贺瑰辈敌之,而望攘逐寇仇,非臣所知也。陛下宜询访黎老,别求异策。不然,忧未艾也。臣虽驽怯,受国重恩,陛下必若乏才,乞于边垂自效。”疏奏,赵、张之徒言翔怨望,帝遂不用。
吴以右都押牙王祺为虔州行营都指挥使,将洪、抚、袁、吉之兵击谭全播。严可求以厚利募赣石水工,故吴兵奄至虔州城下,虔人始知之。
蜀太子衍好酒色,乐游戏。蜀主尝自夹城过,闻太子与诸王斗鸡击球喧呼之声,叹曰:“吾百战以立基业,此辈其能守之乎!”由是恶张格,而徐贤妃为之内主,竟不能去也。信王宗杰有才略,屡陈时政,蜀主贤之,有废立意。二月,癸亥,宗杰暴卒,蜀主深疑之。
河阳节度使、北面行营排陈使谢彦章将兵数万攻杨刘城。甲子,晋王自魏州轻骑诣河上。彦章筑垒自固,决河水,瀰浸数里,以限晋兵,晋兵不得进。彦章,许州人也。安彦之散卒多聚于兗、郓山谷为群盗,以观二国成败,晋王招募之,多降于晋。
己亥,蜀主以东面招讨使王宗侃为东、西两路诸军都统。
三月,吴越王镠初立元帅府,置官属。
夏,四月,癸卯朔,蜀主立子宗平为忠王,宗特为资王。
岐王复遣使求好于蜀。
己酉,以吏部侍郎萧顷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保大节度使高万金卒。癸亥,以忠义节度使高万兴兼保大节度使,并镇鄜、延。
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赵光逢告老,己巳,以司徒致仕。蜀主自永平末得疾,昏瞀,至是增剧。以北面行营招讨使兼中书令王宗弼沉静有谋,五月,召还,以为马步都指挥使。乙亥,召大臣入寝殿,告之曰:“太子仁弱,朕不能违诸公之请,逾次而立之。若其不堪大业,可置诸别宫,幸勿杀之。但王氏子弟,诸公择而辅之。徐妃兄弟,止可优其禄位,慎勿使之掌兵预政,以全其宗族。”
内飞龙使唐文扆久典禁兵,参预机密,欲去诸大臣,遣人守宫门。王宗弼等三十馀人日至朝堂,不得入见,文扆屡以蜀主之命慰抚之,伺蜀主殂,即作难。遣其党内皇城使潘在迎侦察外事,在迎以其谋告宗弼等。宗弼等排闼入,言文扆之罪,以天册府掌书记崔延昌权判六军事,召太子入侍疾。丙子,贬唐文扆为眉州刺史。翰林学士承旨王保晦坐附会文扆,削官爵,流泸州。在迎,炕之子也。丙申,蜀主诏中外财赋、中书除授、诸司刑狱案牍专委庾凝绩,都城及行营军旅之事委宣徽南院使宋光嗣。丁酉,削唐文扆官爵,流雅州。辛丑,以宋光嗣为内枢密使,与兼中书令王宗弼、宗瑶、宗绾、宗夔并受遗诏辅政。初,蜀主虽因唐制置枢密使,专用士人,及唐文扆得罪,蜀主以诸将多许州故人,恐其不为幼主用,故以光嗣代之。自是宦者始用事。六月,壬寅朔,蜀主殂。癸卯,太子即皇帝位。尊徐贤妃为太后、徐淑妃为太妃。以宋光嗣判六军诸卫事。乙卯,杀唐文扆、王保晦。命西面招讨副使王宗昱杀天雄节度使唐文裔于秦州,免左保胜军使领右街使唐道崇官。
吴内外马步都军使、昌化节度使、同平章事徐知训,骄倨淫暴。威武节度使、知抚州李德诚有家妓数十,知训求之,德诚遣使谢曰:“家之所有皆长年,或有子,不足以侍贵人,当更为公求少而美者。”知训怒,谓使者曰:“会当杀德诚,并其妻取之!”知训狎侮吴王,无复君臣之礼。尝与王为优,自为参军,使王为苍鹘,总角弊衣执帽以从。又尝泛舟浊河,王先起,知训以弹弹之。又尝赏花于禅智寺,知训使酒悖慢,王惧而泣,四座股栗。左右扶王登舟,知训乘轻舟逐之,不及,以铁挝杀王亲吏。将佐无敢言者,父温皆不之知。知训及弟知询皆不礼于徐知诰,独季弟知谏以兄事礼之。知训尝召兄弟饮,知诰不至,知训怒曰:“乞子不欲酒,欲剑乎!”又尝与知诰饮,伏甲欲杀之,知谏蹑知诰足,知诰阳起如厕,遁去,知训以剑授左右刁彦能使追杀之。彦能驰骑及于中涂,举剑示知诰而还,以不及告。平卢节度使、同平章事、诸道副都统硃瑾遣家妓通候问于知训,知训强欲私之,瑾已不平。知训恶瑾位加己上,置静淮军于泗州,出瑾为静淮节度使,瑾益恨之,然外事知训愈谨。瑾有所爱马,冬贮于幄,夏贮于帱。宠妓有绝色。知训过别瑾,瑾置酒,自捧觞,出宠妓使歌,以所爱马为寿,知训大喜。瑾因延之中堂,伏壮士于户内,出妻陶氏拜之。知训答拜,瑾以笏自后击之踣地,呼壮士出斩之。瑾先系二悍马于庑下,将图知训,密令人解纵之,马相蹄啮,声甚厉,以是外人莫之闻。瑾提知训首出,知训从者数百人皆散走。瑾驰入府,以首示吴王曰:“仆已为大王除害!”王惧,以衣障面,走入内,曰:“舅自为之,我不敢知!”瑾曰:“婢子不足与成大事!”以知训首击柱,挺剑将出,子城使翟虔等已阖府门勒兵讨之,乃自后逾城,坠而折足,顾追者曰:“吾为万人除害,以一身任患。”遂自刭。
徐知诰在润州闻难,用宋齐丘策,即日引兵济江。瑾已死,因抚定军府。时徐温诸子皆弱,温乃以知诰代知训执吴政,沉硃瑾尸于雷塘而灭其族。瑾之杀知训也,泰宁节度使米志诚从十馀骑问瑾所向,闻其已死,乃归。宣谕使李俨贫困,寓居海陵。温疑其与瑾通谋,皆杀之。严可求恐志诚不受命,诈称袁州大破楚兵,将吏皆入贺,伏壮士于戟门,擒志诚,斩之,并其诸子。
壬戌,晋王自魏州劳军于杨刘,自泛舟测河水,其深没枪。王谓诸将曰:“梁军非有战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师,当涉水攻之。”甲子,王引亲军先涉,诸军随之,褰甲横枪,结陈而进。是日水落,深才及膝。匡国节度使、北面行营排陈使谢彦章帅众临岸拒之,晋兵不得进,乃稍引却,梁兵从之。及中流,鼓噪复进,彦章不能支,稍退登岸。晋兵因而乘之,梁兵大败,死伤不可胜纪,河水为之赤,彦章仅以身免。是日,晋人遂陷滨河四寨。
蜀唐文扆既死,太傅、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张格内不自安,或劝格称疾俟命,礼部尚书杨玢自恐失势,谓格曰:“公有援立大功,不足忧也。”庚午,贬格为茂州刺史,玢为荣经尉。吏部侍郎许寂、户部侍郎潘峤皆坐格党贬官。格寻再贬维州司户,庾凝绩又奏徙格于合水镇,令茂州刺史顾承郾伺格阴事。王宗侃妻以格同姓,欲全之,谓承郾母曰:“戒汝子,勿为人报仇,他日将归罪于汝。”承郾从之。凝绩怒,因公事抵承郾罪。
秋,七月,壬申朔,蜀主以兼中书令王宗弼为巨鹿王,宗瑶为临淄王,宗绾为临洮王,宗播为临颍王,宗裔、宗夔及兼侍中宗黯皆为琅邪郡王。甲戌,以王宗侃为乐安王。丙子,以兵部尚书庾传素为太子少保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蜀主不亲政事,内外迁除皆出于王宗弼。宗弼纳贿多私,上下咨怨。宋光嗣通敏善希合,蜀主宠任之,蜀由是遂衰。
吴徐温入朝于广陵,疑诸将皆预硃瑾之谋,欲大行诛戮。徐知诰、严可求具陈徐知训过恶,所以致祸之由,温怒稍解,乃命网瑾骨于雷塘而葬之,责知训将佐不能匡救,皆抵罪;独刁彦能屡有谏书,温赏之。戊戌,以知诰为淮南节度行军副使、内外马步都军副使、通判府事,兼江州团练使。以徐知谏权润州团练事。温还镇金陵,总吴朝大纲,自馀庶政,皆决于知诰。知诰悉反知训所为,事吴王尽恭,接士大夫以谦,御众以宽,约身以俭。以吴王之命,悉蠲天祐十三年以前逋税,馀俟丰年乃输之。求贤才,纳规谏,除奸猾,杜请托。于是士民翕然归心,虽宿将悍夫无不悦服,以宋齐丘为谋主。先是,吴有丁口钱,又计亩输钱,钱重物轻,民甚苦之。齐丘说知诰,以为“钱非耕桑所得,今使民输钱,是教民弃本逐末也。请蠲丁口钱;自馀税悉输谷帛,绢匹直千钱者当税三十。”或曰:“如此,县官岁失钱亿万计。”齐丘曰:“安有民富而国家贫者邪!”知诰从之。由是江、淮间旷土尽辟,桑柘满野,国以富强。知诰欲进用齐丘而徐温恶之,以为殿直、军判官。知诰每夜引齐丘于水亭屏语,常至夜分,或居高堂,悉去屏障,独置大炉,相向坐,不言,以铁箸画灰为字,随以匙灭去之,故其所谋,人莫得而知也。
虔州险固,吴军攻之,久不下,军中大疫,王祺病,吴以镇南节度使刘信为虔州行营招讨使,未几,祺卒。谭全播求救于吴越、闽、楚。吴越王镠以统军使传球为西南面行营应援使,将兵二万攻信州;楚将张可求将万人屯古亭,闽兵屯雩都以救之。信州兵才数百,逆战,不利;吴越兵围其城。刺史周本,启关张虚幕于门内,召僚佐登城楼作乐宴饮,飞矢雨集,安坐不动;吴越疑有伏兵,中夜,解围去。吴以前舒州刺史陈璋为东南面应援招讨使,将兵侵苏、湖,钱传球自信州南屯汀州。晋王遣间使持帛书会兵于吴,吴人辞以虔州之难。
晋王谋大举入寇,周德威将幽州步骑三万,李存审将沧景步骑万人,李嗣源将邢洺步骑万人,王处直遣将将易定步骑万人,及麟、胜、云、蔚、新、武等州诸部落奚、契丹、室韦、吐谷浑,皆以兵会之。八月,并河东、魏博之兵,大阅于魏州。
蜀诸王皆领军使,彭王宗鼎谓其昆弟曰:“亲王典兵,祸乱之本。今主少臣强,谗间将兴,缮甲训士,非吾辈所宜为也。”因固辞军使,蜀主许之,但营书舍、植松竹自娱而已。
泰宁节度使张万进,轻险好乱。时嬖幸用事,多求赂于万进,万进闻晋兵将出,己酉,遣使附于晋,且求援。以亳州团练使刘鄩为兗州安抚制置使,将兵讨之。
甲子,蜀顺德皇后殂。
乙丑,蜀主以内给事王廷绍、欧阳晃、李周辂、宋光葆、宋承蕴、田鲁俦等为将军及军使,皆干预政事,骄纵贪暴,大为蜀患,周庠切谏,不听。晃患所居之隘,夜,因风纵火,焚西邻军营数百间,明旦,召匠广其居;蜀主亦不之问。光葆,光嗣之从弟也。
晋王自魏州如杨刘,引兵略郓、濮而还,循河而上,军于麻家渡。贺瑰、谢彦章将梁兵屯濮州北行台村,相持不战。晋王好自引轻骑迫敌营挑战,危窘者数四,赖李绍荣力战翼卫之,得免。赵王镕及王处直皆遣使致书曰:“元元之命系于王,本朝中兴系于王,奈何自轻如此!”王笑谓使者曰:“定天下者,非百战何由得之!安可但深居帷房以自肥乎!”一旦,王将出营,都营使李存审扣马泣谏曰:“大王当为天下自重。彼先登陷陈,将士之职也,存审辈宜为之,非大王之事也。”王为之揽辔而还。他日,伺存审不在,策马急出,顾谓左右曰:“老子妨人戏!”王以数百骑抵梁营,谢彦章伏精甲五千于堤下;王引十馀骑度堤,伏兵发,围王数十重,王力战于中,后骑继之者攻之于外,仅得出。会李存审救至,梁兵乃退,王始以存审之言为忠。
吴刘信遣其将张宣等夜将兵三千袭楚将张可求于古亭,破之;又遣梁诠等将兵击吴越及闽兵,二国闻楚兵败,俱引归。
梅山蛮寇邵州,楚将樊须击走之。
九月,壬午,蜀内枢密使宋光嗣以判六军让兼中书令王宗弼,蜀主许之。
吴刘信昼夜急攻虔州,斩首数千级,不能克;使人说谭全播,取质纳赂而还。徐温大怒,杖信使者。信子英彦典亲兵,温授英彦兵三千,曰:“汝父居上游之地,将十倍之众,不能下一城,是反也!汝可以此兵往,与父同反!”又使升州牙内指挥使硃景瑜与之俱,曰:“全播守卒皆农夫,饥窘逾年,妻子在外,重围既解,相贺而去,闻大兵再往,必皆逃遁,全播所守者空城耳,往必克之。”
冬,十一月,壬申,蜀葬神武圣文孝德明惠皇帝于永陵,庙号高祖。
越主岩祀南郊,大赦,改国号曰汉。
刘信闻徐温之言,大惧,引兵还击虔州。先锋始至,虔兵皆溃,谭全播奔雩都,追执之。吴以全播为右威卫将军,领百胜节度使。
先是,吴越王镠常自虔州入贡,至是道绝,始自海道出登、莱,抵大梁。
初,吴徐温自以权重而位卑,说吴王曰:“今大王与诸将皆为节度使,虽有都统之名,不足相临制;请建吴国,称帝而治。”王不许。严可求屡劝温以次子知询代徐知诰知吴政,知诰与骆知祥谋,出可求为楚州刺史。可求既受命,至金陵,见温,说之曰:“吾奉唐正朔,常以兴复为辞。今硃、李方争,硃氏日衰,李氏日炽。一旦李氏有天下,吾能北面为之臣乎?不若先建吴国以系民望。”温大悦,复留可求参总庶政,使草具礼仪。知诰知可求不可去,乃以女妻其子续。晋王欲趣大梁,而梁军扼其前,坚壁不战百馀日。十二月,庚子朔,晋王进兵,距梁军十里而舍。
初,北面行营招讨使贺瑰善将步兵,排陈使谢彦章善将骑兵,瑰恶其与己齐名。一日,瑰与彦章治兵于野,瑰指一高地曰:“此可以立栅。”至是,晋军适置栅于其上,瑰疑彦章与晋通谋。瑰屡欲战,谓彦章曰:“主上悉以国兵授吾二人,社稷是赖。今强寇压吾门,而逗遛不战,可乎!”彦章曰:“强寇凭陵,利在速战。今深沟高垒,据其津要,彼安敢深入!若轻与之战,万一蹉跌,则大事去矣。”瑰益疑之,密谮之于帝,与行营马步都虞候曹州刺史硃珪谋,因享士,伏甲,杀彦章及濮州刺史孟审澄、别将侯温裕,以谋叛闻。审澄、温裕,亦骑将之良者也。丁未,以硃珪为匡国留后,癸丑,又以为平卢节度使兼行营马步副指挥使以赏之。
晋王闻彦章死,喜曰:“彼将帅自相鱼肉,亡无日矣。贺瑰残虐,失士卒心,我若引军直指其国都,彼安得坚壁不动!幸而一与之战,蔑不胜矣。”王欲自将万骑直趣大梁,周德威曰:“梁人虽屠上将,其军尚全,轻行徼利,未见其福。”不从。戊午,下令军中老弱悉归魏州,起师趋汴。庚申,毁营而进,众号十万。
辛酉,蜀改明年元曰乾德。
贺瑰闻晋王已西,亦弃营而踵之。晋王发魏博白丁三万从军,以供营栅之役,所至,营栅立成。壬戌,至胡柳陂。癸亥旦,候者言梁兵自后至矣。周德威曰:“贼倍道而来,未有所舍,我营栅已固,守备有馀,既深入敌境,动须万全,不可轻发。此去大梁至近,梁兵各念其家,内怀愤激,不以方略制之,恐难得志。王宜按兵勿战,德威请以骑兵扰之,使彼不得休息,至暮营垒未立,樵爨未具,乘其疲乏,可一举灭也。”王曰:“前在河上恨不见贼,今贼至不击,尚复何待,公何怯也!”顾李存审曰:“敕辎重先发,吾为尔殿后,破贼而去!”即以亲军先出。德威不得已,引幽州兵从之,谓其子曰:“吾无死所矣。”贺瑰结陈而至,横亘数十里。王帅银枪都陷其陈,冲荡击斩,往返十馀里。行营左厢马军都指挥使、郑州防御使王彦章军先败,西走趣濮阳。晋辎重在陈西,望见梁旗帜,惊溃,入幽州陈,幽州兵亦扰乱,自相蹈藉;周德威不能制,父子皆战死。魏博节度副使王缄与辎重俱行,亦死。
晋兵无复部伍。梁兵四集,势甚盛。晋王据高丘收散兵,至日中,军复振。陂中有土山,贺瑰引兵据之。晋王谓将士曰:“今日得此山者胜,吾与汝曹夺之。”即引骑兵先登,李从珂与银枪大将王建及以步卒继之,梁兵纷纷而下,遂夺其山。
日向晡,贺瑰陈于山西,晋兵望之有惧色。诸将以为诸军未尽集,不若敛兵还营,诘朝复战。天平节度使、东南面招讨使阎宝曰:“王彦章骑兵已入濮阳,山下惟步卒,向晚皆有归志,我乘高趣下击之,破之必矣。今王深入敌境,偏师不利,若复引退,必为所乘。诸军未集者闻梁再克,必不战自溃。凡决胜料敌,惟观情势,情势已得,断在不疑。王之成败,在此一战;若不决力取胜,纵收馀众北归,河朔非王有也。”昭义节度使李嗣昭曰:“贼无营垒,日晚思归,但以精骑扰之,使不得夕食,俟其引退,追击可破也。我若敛兵还营,彼归整众复来,胜负未可知也。”王建及擐甲横槊而进曰:“贼大将已遁,王之骑军一无所失,今击此疲乏之众,如拉朽耳。王但登山,观臣为王破贼。”王愕然曰:“非公等言,吾几误计。”嗣昭、建及以骑兵大呼陷陈,诸军继之,梁兵大败。元城令吴琼、贵乡令胡装,各帅白丁万人,于山下曳柴扬尘,鼓噪以助其势。梁兵自相腾藉,弃甲山积,死亡者几三万人。装,证之曾孙也。是日,两军所丧士卒各三之二,皆不能振。
晋王还营,闻周德威父子死,哭之恸,曰:“丧吾良将,是吾罪也!”以其子幽州中军兵马使光辅为岚州刺史。李嗣源与李从珂相失,见晋军挠败,不知王所之,或曰:“王已北渡河矣。”嗣源遂乘冰北渡,将之相州。是日,从珂从王夺山,晚战皆有功。甲子,晋王进攻濮阳,拔之。李嗣源知晋军之捷,复来见王于濮阳,王不悦,曰:“公以吾为死邪?渡河安之!”嗣源顿首谢罪。王以从珂有功,但赐大钟酒以罚之,然自是待嗣源稍薄。
初,契丹主之弟撒剌阿拨号北大王,谋作乱于其国。事觉,契丹主数之曰:“汝与吾如手足,而汝兴此心,我若杀汝,则与汝何异!”乃囚之期年而释之。撒剌阿拨帅其众奔晋,晋王厚遇之,养为假子,任为刺史;胡柳之战,以其妻子来奔。
晋军至德胜渡,王彦章败卒有走至大梁者,曰:“晋人战胜,将至矣。”顷之,晋兵有先至大梁问次舍者,京城大恐。帝驱市人登城,又欲奔洛阳,遇夜而止。败卒至者不满千人,伤夷逃散,各归乡里,月馀仅能成军。
均王中贞明五年(己卯,公元九一九年)
春,正月,辛巳,蜀主祀南郊,大赦。
晋李存审于德胜南北夹河筑两城而守之。晋王以存审代周德威为内外番汉马步总管。晋王还魏州,遣李嗣昭权知幽州军府事。
汉主岩立越国夫人马氏为皇后,殷之女也。
三月,丙戌,蜀北路行营都招讨、武德节度使王宗播等自散关击岐,渡渭水,破岐将孟铁山。会大雨而还,分兵戍兴元、凤州及威武城。戊子,天雄节度使、同平章事王宗昱攻陇州,不克。蜀主奢纵无度,日与太后、太妃游宴于贵臣之家,及游近郡名山,饮酒赋诗,所费不可胜纪。仗内教坊使严旭强取士民女子内宫中,或得厚赂而免之,以是累迁至蓬州刺史。太后、太妃各出教令卖刺史、令、录等官,每一官阙,数人争纳赂,赂多者得之。
晋王自领卢龙节度使,以中门使李绍宏提举军府事,代李嗣昭。昭宏,宦者也,本姓马,晋王赐姓名,使与知岚州事孟知祥俱为河东、魏博中门使。孟知祥又荐教练使雁门郭崇韬能治剧,王以为中门副使。崇韬倜傥有智略,临事敢决,王宠待日隆。先是,中门使吴珪、张虔厚相继获罪,及绍宏出幽州,知祥惧祸,称疾辞位,王乃以知祥为河东马步都虞候,自是崇韬专典机密。
诏吴越王镠大举讨淮南。镠以节度副大使传瓘为诸军都指挥使,帅战舰五百艘,自东洲击吴。吴遣舒州刺史彭彦章及裨将陈汾拒之。
吴徐温帅将吏籓镇请吴王称帝,吴王不许。夏,四月,戊戌朔,即吴国王位。大赦,改元武义。建宗庙社稷,置百官,宫殿文物皆用天子礼。以金继土,腊用丑。改谥武忠王曰孝武王,庙号太祖,威王曰景王,尊母为太妃;以徐温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诸道都统、镇海、宁国节度使、守太尉兼中书令、东海郡王,以徐知诰为左仆射、参政事兼知内外诸军事,仍领江州团练使,以扬府左司马王令谋为内枢密使,营田副使严可求为门下侍郎,盐铁判官骆知祥为中书侍郎,前中书舍人卢择为吏部尚书兼太常卿,掌书记殷文圭为翰林学士,馆驿巡宫游恭为知制诰,前驾部员外郎杨迢为给事中。择,醴泉人;迢,敬之之孙也。
钱传瓘与彭彦章遇;传瓘命每船皆载灰、豆及沙,乙巳,战于狼山江。吴船乘风而进,传瓘引舟避之,既过,自后随之。吴回船与战,传瓘使顺风扬灰,吴人不能开目;及船舷相接,传瓘使散沙于己船而散豆于吴船,豆为战血所渍,吴人践之皆僵仆。传瓘因纵火焚吴船,吴兵大败。彦章战甚力,兵尽,继之以木,身被数十创,陈汾按兵不救;彦章知不免,遂自杀。传瓘俘吴裨将七十人,斩首千馀级,焚战舰四百艘。吴人诛汾,籍没家赀,以其半赐彦章家,禀其妻子终身。
贺瑰攻德胜南城,百道俱进,以竹笮联艨艟十馀艘,蒙以牛革,设睥睨、战格如城状,横于河流,以断晋之救兵,使不得渡。晋王自引兵驰往救之,陈于北岸,不能进;遣善游者马破龙入南城,见守将氏延赏,延赏言矢石将尽,陷在顷刻。晋王积金帛于军门,募能破艨童者;众莫知为计,亲将李建及曰:“贺瑰悉众而来,冀此一举;若我军不渡,则彼为得计。今日之事,建及请以死决之。”乃选效节敢死士得三百人,被铠操斧,帅之乘舟而进。将至艨童,流矢雨集,建及使操斧者入艨艟间,斧其竹笮,又以木罂载薪,沃油然火,于上流纵之,随以巨舰实甲士,鼓噪攻之。艨艟既断,随流而下,梁兵焚溺者殆半,晋兵乃得渡。瑰解围走,晋兵追之,至濮州而还。瑰退屯行台村。
蜀主命天策府诸将无得擅离屯戍。五月,丁卯朔,左散旗军使王承谔、承勋、承会违命,蜀主皆原之。自是禁令不行。
楚人攻荆南,高季昌求救于吴,吴命镇南节度使刘信等帅洪、吉、抚、信步兵自浏阳趣潭州,武昌节度使李简等帅水军攻复州。信等至潭州东境,楚兵释荆南引归。简等入复州,执其知州鲍唐。
六月,吴人败吴越兵于沙山。
秋,七月,吴越王镠遣钱传瓘将兵三万攻吴常州,徐温帅诸将拒之,右雄武统军陈璋以水军下海门出其后。壬申,战于无锡。会温病热,不能治军,吴越攻中军,飞矢雨集,镇海节度判官陈彦谦迁中军旗鼓于左,取貌类温者,擐甲胄,号令军事,温得少息。俄顷,疾稍间,出拒之。时久旱草枯,吴人乘风纵火,吴越兵乱,遂大败,杀其将何逢、吴建,斩首万级。传瓘遁去,追至山南,复败之。陈璋败吴越于香弯。温募生获叛将陈绍者赏钱百万,指挥使崔彦章获之。绍勇而多谋,温复使之典兵。
初,锦衣之役,吴马军指挥曹筠叛奔吴越,徐温赦其妻子,厚遇之,遣间使告之曰:“使汝不得志而去,吾之过也,汝无以妻子为念。”及是役,筠复奔吴。温自数昔日不用筠言者三,而不问筠去来之罪,归其田宅,复其军职,筠内愧而卒。
知诰请帅步卒二千,易吴越旗帜铠仗,蹑败卒而东,袭取苏州。温曰:“尔策固善;然吾且求息兵,未暇如汝言也。”诸将皆以为:“吴越所恃者舟楫,今大旱,水道涸,此天亡之时也,宜尽步骑之势,一举灭之。”温叹曰:“天下离乱久矣,民困已甚,钱公亦未易可轻;若连兵不解,方为诸君之忧。今战胜以惧之,戢兵以怀之,使两地之民各安其业,君臣高枕,岂不乐哉!多杀何为!”遂引还。
吴越王镠见何逢马,悲不自胜,故将士心附之。宠姬郑氏父犯法当死,左右为之请,镠曰:“岂可以一妇人乱我法。”出其女而斩之。镠自少在军中,夜未尝寐,倦极则就圆木小枕,或枕大铃,寐熟辄欹而寤,名曰:“警枕”。置粉盘于卧内,有所记则书盘中,比老不倦。或寝方酣,外有白事者,令侍女振纸即寤。时弹铜丸于楼墙之外,以警直更者。尝微行,夜叩北城门,吏不肯启关,曰:“虽大王来亦不可启。”乃自他门入。明日,召北门吏,厚赐之。
丙戌,吴王立其弟濛为庐江郡公,溥为丹杨郡公,浔为新安郡公,澈为鄱阳郡公,子继明为庐陵郡公。
晋王归晋阳,以巡官冯道为掌书记。中门使郭崇韬以诸将陪食者众,请省其数。王怒曰:“孤为效死者设食,亦不得专,可令军中别择河北帅,孤自归太原。”即召冯道令草词以示众。道执笔逡巡不为,曰:“大王方平河南,定天下,崇韬所请未至大过;大王不从可矣,何必以此惊动远近,使敌国闻之,谓大王君臣不和,非所以隆威望也。”会崇韬入谢,王乃止。
初,唐灭高丽,天祐初,高丽石窟寺眇僧躬乂,聚众据开州称王,号大封国,至是,遣佐良尉金立奇入贡于吴。
八月,乙未朔,宣义节度使贺瑰卒。以开封尹王瓚为北面行营招讨使。瓚将兵五万,自黎阳渡河掩击澶、魏,至顿丘,遇晋兵而旋,瓚为治严,令行禁止,据晋人上游十八里杨村,夹河筑垒,运洛阳竹木造浮梁,自滑州馈运相继。晋蕃汉马步副总管、振武节度使李存进亦造浮梁于德胜,或曰:“浮梁须竹笮、铁牛、石囷,我皆无之,何以能成!”存进不听,以苇笮维巨舰,系于土山巨木,逾月而成,人服其智。
吴徐温遣使以吴王书归无锡之俘于吴越;吴越王镠亦遣使请和于吴。自是吴国休兵息民,三十馀州民乐业者二十馀年。吴王及徐温屡遗吴越王镠书,劝镠自王其国;镠不从。
九月,丙寅,诏削刘岩官爵,命吴越王镠讨之。镠虽受命,竟不行。
吴庐江公濛有材气,常叹曰:“我国家而为它人所有,可乎!”徐温闻而恶之。
●卷第二百七十一
【后梁纪六】 起屠维单阏十月,尽玄黓敦牂,凡三年有奇。
均王下贞明五年(己卯,公元九一九年)
冬,十月,出濛为楚州团练使。
晋王如魏州,发徒数万,广德胜北城,日与梁人争,大小百馀战,互有胜负。左射军使石敬塘与梁人战于河壖,梁人击敬瑭,断其马甲,横冲兵马使刘知远以所乘马授之,自乘断甲者徐行为殿;梁人疑有伏,不敢追,俱得免,敬瑭以是亲爱之。敬瑭、知远,其先皆沙陀人。敬瑭,李嗣源之婿也。
刘鄩围张万进于兗州经年,城中危窘,晋王方与梁人战河上,力不能救。万进遣亲将刘处让乞师于晋,晋王未之许,处让于军门截耳曰:“苟不得请,生不如死!”晋王义之,将为出兵,会鄩已屠兗州,族万进,乃止。以处让为行台左骁卫将军。处让,沧州人也。
十一月,吴武宁节度使张崇寇安州。
丁丑,以刘鄩为泰宁节度使、同平章事。辛卯,王瓚引兵至戚城,与李嗣源战,不利。
梁筑垒贮粮于潘张,距杨村五十里,十二月,晋王自将骑兵自河南岸西上,邀其饷者,俘获而还;梁人伏兵于要路,晋兵大败。晋王以数骑走,梁数百骑围之,李绍荣识其旗,单骑奋击救之,仅免。戊戌,晋王复与王瓚战于河南,瓚先胜,获晋将石君立等;既而大败,乘小舟渡河,走保北城,失亡万计。帝闻石君立勇,欲将之,系于狱而厚饷之,使人诱之。君立曰:“我晋之败将,而为用于梁,虽竭诚效死,谁则信之!人各有君,何忍反为仇雠用哉!”帝犹惜之,尽杀所获晋将,独置君立。晋王乘胜遂拔濮阳。帝召王瓚还,以天平节度使戴思远代为北面招讨使,屯河上以拒晋人。
己酉,蜀雄武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朗有罪,削夺官爵,复其姓名曰全师朗,命武定节度使兼中书令桑弘志讨之。
吴禁民私畜兵器,盗贼益繁。御史台主簿京兆卢枢上言:“今四方分争,宜教民战。且善人畏法禁而奸民弄干戈,是欲偃武而反招盗也。宜团结民兵,使之习战,自卫乡里。”从之。
均王下贞明六年(庚辰,公元九二零年)
春,正月,戊辰,蜀桑弘志克金州,执全师朗,献于成都,蜀主释之。
吴张崇攻安州,不克而还。崇在庐州,贪暴不法。庐江民讼县令受赇,徐知诰遣侍御史知杂事杨廷式往按之,欲以威崇,廷式曰:“杂端推事,其体至重,职业不可不行。”知诰曰:“何如?”廷式曰:“械系张崇,使吏如升州,簿责都统。”知诰曰:“所按者县令耳,何至于是!”廷式曰:“县令微官,张崇使之取民财转献都统耳,岂可舍大而诘小乎!”知诰谢之曰:“固知小事不足相烦。”以是益重之。廷式,泉州人也。
晋王自得魏州,以李建及为魏博内外牙都将,将银枪效节都。建及为人忠壮,所得赏赐,悉分士卒,与同甘苦,故能得其死力,所向立功;同列疾之。宦者韦令图监建及军,谮于晋王曰:“建及以私财骤施,此其志不小,不可使将牙兵。”王疑之。建及知之,自恃无它,行之自若。三月,王罢建及军职,以为代州刺史。
汉杨洞潜请立学校,开贡举,设铨选;汉主岩从之。
夏,四月,乙亥,以尚书右丞李琪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琪,珽之弟也,性疏俊,挟赵岩、张汉杰之势,颇通贿赂。萧顷与琪同为相,顷谨密而阴伺琪短。久之,有以摄官求仕者,琪辄改摄为守,顷奏之。帝大怒,欲流琪远方,赵、张左右之,止罢为太子少保。河中节度使冀王友谦以兵袭取同州,逐忠武节度使程全晖,全晖奔大梁。友谦以其子令德为忠武留后,表求节钺,帝怒,不许。既而惧友谦怨望,己酉,以友谦兼忠武节度使。制下,友谦已求节钺于晋王,晋王以墨制除令德忠武节度使。
吴宣王重厚恭恪,徐温父子专政,王未尝有不平之意形于言色,温以是安之。及建国称制,尤非所乐,多沉饮鲜食,遂成寝疾。
五月,温自金陵入朝,议当为嗣者。或希温意言曰:“蜀先主谓武侯:‘嗣子不才,君宜自取。’”温正色曰:“吾果有意取之,当在诛张颢之初,岂至今日邪!使杨氏无男,有女亦当立之。敢妄言者斩!”乃以王命迎丹杨公溥监国,徙溥兄濛为舒州团练使。
己丑,宣王殂。六月,戊申,溥即吴王位。尊母王氏曰太妃。
丁巳,蜀以司徒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周庠同平章事,充永平节度使。
帝以泰宁节度使刘鄩为河东道招讨使,帅感化节度使尹皓、静胜节度使温昭图、庄宅使段凝攻同州。
闰月,庚申朔,蜀主作高祖原庙于万里桥,帅后妃、百官用亵味作鼓吹祭之。华阳尉张士乔上疏谏,以为非礼,蜀主怒,欲诛之,太后以为不可,乃削官流黎州,士乔感愤,赴水死。
刘鄩等围同州,硃友谦求救于晋。秋,七月,晋王遣李存审、李嗣昭、李建及、慈州刺史李存质将兵救之。
乙卯,蜀主下诏北巡,以礼部尚书兼成都尹长安韩昭为文思殿大学士,位在翰林承旨上。昭无文学,以便佞得幸,出入宫禁,就蜀主乞通、渠、巴、集数州刺史卖之以营居第,蜀主许之。识者知蜀之将亡。八月,戊辰,蜀主发成都,被金甲,冠珠帽,执弓矢而行,旌旗兵甲,亘百馀里。雒令段融上言:“不宜远离都邑,当委大臣征讨。”不从。九月,次安远城。
李存审等至河中,即日济河。梁人素轻河中兵,每战必穷追不置。存审选精甲二百,杂河中兵,直压刘鄩垒,鄩出千骑逐之;知晋人已至,大惊,自是不敢轻出。晋人军于朝邑。
河中事梁久,将士皆持两端。诸军大集,刍粟踊贵,友谦诸子说友谦且归款于梁,以退其师,友谦曰:“昔晋王亲赴吾急,秉烛夜战。今方与梁相拒,又命将星行,分我资粮,岂可负邪!”
晋人分兵攻华州,坏其外城。李存审等按兵累旬,乃进逼刘鄩营,鄩等悉众出战,大败,收馀众退保罗文寨。又旬馀,存审谓李嗣昭曰:“兽穷则搏,不如开其走路,然后击之。”乃遣人牧马于沙苑。鄩等宵遁,追击至渭水,又破之,杀获甚众,存审等移檄告谕关右,引兵略地至下邽,谒唐帝陵,哭之而还。
河中兵进攻崇州,静胜节度使温昭图甚惧。帝使供奉官窦维说之曰:“公所有者华原、美原两县耳,虽名节度使,实一镇将,比之雄籓,岂可同日语也,公有意欲之乎?”昭图曰:“然。”维曰:“当为公图之。”即教昭图表求移镇,帝以汝州防御使华温琪权知静胜留后。
冬,十月,辛酉,蜀主如武定军,数日,复还安远。
十一月,戊子朔,蜀主以兼侍中王宗俦为山南节度使、西北面都招讨、行营安抚使,天雄节度使、同平章事王宗昱、永宁军使王宗晏、左神勇军使王宗信为三招讨以副之,将兵伐岐,出故关,壁于咸宜,入良原。丁酉,王宗俦攻陇州,岐王自将万五千人屯汧阳。癸卯,蜀将陈彦威出散关,败岐兵于箭筈岭,蜀兵食尽,引还。宗昱屯秦州,宗俦屯上邽,宗晏、宗信屯威武城。庚戌,蜀主发安远城。十二月,庚申,至利州,阆州团练使林思谔来朝,请幸所治,从之。癸亥,泛江而下,龙舟画舸,辉映江渚,州县供办,民始愁怨。壬申,至阆州,州民何康女色美,将嫁,蜀主取之,赐其夫家帛百匹,夫一恸而卒。癸未,至梓州。
赵王镕自恃累世镇成德,得赵人心,生长富贵,雍容自逸,治府第园沼,极一时之盛,多事嬉游,不亲政事,事皆仰成于僚佐,深居府第,权移左右,行军司马李蔼、宦者李弘规用事于中外,宦者石希蒙尤以谄谀得幸。
初,刘仁恭使牙将张文礼从其子守文镇沧州,守文诣幽州省其父,文礼于后据城作乱,沧人讨之,奔镇州。文礼好夸诞,自言知兵,越王镕奇之,养以为子,更名德明,悉以军事委之。德明将行营兵从晋王,镕欲寄以腹心,使都指挥使符习代还,以为防城使。镕晚年好事佛及求仙,专讲佛经,受符箓,广斋醮,合炼仙丹,盛饰馆宇于西山,每往游之,登山临水,数月方归,将佐士卒陪从者常不下万人,往来供顿,军民皆苦之。是月,自西山还,宿鹘营庄,石希蒙劝王复之它所。李弘规言于王曰:“晋王夹河血战,栉风沐雨,亲冒矢石,而王专以供军之资奉不急之费,且时方艰难,人心难测,王久虚府第,远出游从,万一有奸人为变,闭关相距,将若之何?”王将归,希蒙密言于王曰:“弘规妄生猜间,出不逊语以劫胁王,专欲夸大于外,长威福耳。”王遂留,信宿无归志。弘规乃教内牙都将苏汉衡帅亲军,擐甲拔刃,诣帐前白王曰:“士卒暴露已久,愿从王归!”弘规因进言曰:“石希蒙劝王游从不已,且闻欲阴谋为逆,请诛之以谢众。”王不听,牙兵遂大噪,斩希蒙首,诉于前。王怒且惧,亟归府。是夕,遣其长子副大使昭祚与王德明将兵围弘规及李霭之第,族诛之,连坐者数十家。又杀苏汉衡,收其党与,穷治反状,亲军大恐。
吴金陵城成,隐彦谦上费用册籍,徐温曰:“吾既任公,不复会计!”悉焚之。
初,闽王审知承制加其从子泉州刺史延彬领平卢节度使。延彬治泉州十七年,吏民安之。会得白鹿及紫芝,僧浩源以为王者之符,延彬由是骄纵,密遣使浮海入贡,求为泉州节度使。事觉,审知诛浩源及其党,黜延彬归私第。
汉主岩遣使通好于蜀。
吴越王镠遣使为其子传琇求婚于楚,楚王殷许之。
均王下龙德元年(辛巳,公元九二一年)
春,正月,甲午,蜀主还成都。
初,蜀主之为太子,高祖为聘兵部尚书高知言女为妃,无宠,及韦妃入宫,尤见疏薄,至是遣还家,知言惊仆,不食而卒。韦妃者,徐耕之孙也,有姝色,蜀主适徐氏,见而悦之,太后因纳于后宫,蜀主不欲娶于母族,托云韦昭度之孙。初为婕妤,累加元妃。蜀主常列锦步障,击球其中,往往远适而外人不知,爇诸香,昼夜不绝。久而厌之,更爇皁荚以乱其气。结缯为山,及宫殿楼观于其上,或为风雨所败,则更以新者易之。或乐饮缯山,涉旬不下。山前穿渠通禁中,或乘船夜归,令宫女秉蜡炬千馀居前船,却立照之,水面如昼。或酣馀禁中,鼓吹沸腾,以至达旦。以是为常。
甲辰,徙静胜节度使温昭图为匡国节度使,镇许昌。昭图素事赵岩,故得名籓。
蜀主、吴主屡以书劝晋王称帝,晋王以书示僚佐曰:“昔王太师亦尝遗先王书,劝以唐室已亡,宜自帝一方。先王语余云:‘昔天子幸石门,吾发兵诛贼臣,当是之时,威振天下,吾若挟天子据关中,自作九锡禅文,谁能禁我!顾吾家世忠孝,立功帝室,誓死不为耳。汝它日当务以复唐社稷为心,慎勿效此曹所为!’言犹在耳,此议非所敢闻也。”因泣。既而将佐及蕃镇劝进不已,乃令有司市玉造法物。黄巢之破长安也,魏州僧传真之师得传国宝,藏之四十年,至是,传真以为常玉,将鬻之,或识之,曰:“传国宝也。”传真乃诣行台献之,将佐皆奉觞称贺。
张承业在晋阳闻之,诣魏州谏曰:“吾王世世忠于唐室,救其患难,所以老奴三十馀年为王捃拾财赋,召补兵马,誓灭逆贼,复本朝宗社耳。今河北甫定,硃氏尚存,而王遽即大位,殊非从来征伐之意,天下其谁不解体乎!王何不先灭硃氏,复列圣之深仇,然后求唐后而立之,南取吴,西取蜀,汛扫宇内,合为一家,当是之时,虽使高宜、太宗复生,谁敢居王上者?让之愈久则得之愈坚矣。老奴之志无它,但以受先王大恩,欲为王立万年之基耳。”王曰:“此非余所愿,奈群下意何。”承业知不可止,恸哭曰:“诸侯血战,本为唐家,今王自取之,误老奴矣!”即归晋阳邑,成疾,不复起。
二月,吴改元顺义。
赵王既杀李弘规、李霭,委政于其子昭祚。昭祚性骄愎,既得大权,曏时附弘规者皆族之。弘规部兵五百人欲逃,聚泣偶语,未知所之。会诸军有给赐,赵王仇亲军之杀石希蒙,独不时与,众益惧。王德明素蓄异志,因其惧而激之曰:“王命我尽坑尔曹。吾念尔曹无罪并命,欲从王命则不忍,不然又获罪于王,奈何?”众皆感泣。是夕,亲军有宿于潭城西门者,相与饮酒而谋之。酒酣,其中骁健者曰:“吾曹识王太保意,今夕富贵决矣!”即逾城入。赵王方焚香受箓,二人断其首而出,因焚府第。军校张友顺帅众诣德明第,请为留后,德明复姓名曰张文礼,尽灭王氏之族,独置昭祚之妻普宁公主以自托于梁。
三月,吴人归吴越王镠从弟龙武统军镒于钱唐,镠亦归吴将李涛于广陵。徐温以涛为右雄武统军,镠以镒为镇海节度副使。
张文礼遣使告乱于晋王,且奉笺劝进,因求节钺。晋王方置酒作乐,闻之,投杯悲泣,欲讨之。僚佐以为文礼罪诚大,然吾方与梁争,不可更立敌于肘腋,宜且从其请以安之。王不得已,夏,四月,遣节度判官卢质承制授文礼成德留后。
陈州刺史惠王友能反,举兵趣大梁,诏陕州留后霍彦威、宣义节度使王彦章、控鹤指挥使张汉杰将兵讨之。友能至陈留,兵败,走还陈州,诸军围之。
五月,丙戌朔,改元。
初,刘鄩与硃友谦为婚。鄩之受诏讨友谦也,至陕州,先遣使移书,谕以祸福;待之月馀,友谦不从,然后进兵。尹皓、段凝素忌鄩,因谮之于帝曰:“鄩逗遛养寇,俾俟援兵。”帝信之。鄩既败归,以疾请解兵柄,诏听于西都就医,密令留守张宗奭鸩之,丁亥,卒。
六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惠王友能降。庚子,诏赦其死,降封房陵侯。
晋王既许籓镇之请,求唐旧臣,欲以备百官。硃友谦遣前礼部尚书苏循诣行台,循至魏州,入牙城,望府廨即拜,谓之拜殿。见王呼万岁舞蹈,泣而称臣。翌日,又献大笔三十枚,谓之“画日笔”。王大喜,即命循以本官为河东节度副使,张承业深恶之。张文礼虽受晋命,内不自安,复遣间使因卢文进求援于契丹;又遣间使来告曰:“王氏为乱兵所屠,公主无恙。臣已北召契丹,乞朝廷发精甲万人相助,自德、棣渡河,则晋人遁逃不暇矣。”帝疑未决。敬翔曰:“陛下不乘此衅以复河北,则晋人不可复破矣。宜徇其请,不可失也。”赵、张辈皆曰:“今强寇近在河上,尽吾兵力以拒之,犹惧不支,何暇分万人以救张文礼乎!且文礼坐持两端,欲以自固,于我何利焉!”帝乃止。
晋人屡于塞上及河津获文礼蜡丸绢书,晋王皆遣使归之,文礼惭惧。文礼忌赵故将,多所诛灭。符习将赵兵万人从晋王在德胜,文礼请召归,以它将代之,且以习子蒙为都督府参军,遣人赍钱帛劳行营将士以悦之。习见晋王,泣涕请留,晋王曰:“吾与赵王同盟讨贼,义犹骨肉,不意一旦祸生肘腋,吾诚痛之。汝苟不忘旧君,能为之复仇乎?吾以兵粮助汝。”习与部将三十馀人举身投地恸哭曰:“故使授习等剑,使之攘除寇敌。自闻变故以来,冤愤无诉,欲引剑自刭,顾无益于死者,今大王念故使辅佐之勤,许之复冤,习等不敢烦霸府之兵,愿以所部径前搏取凶竖,以报王氏累世之恩,死不恨矣!”
八月,庚申,晋王以习为成德留后,又命天平节度使阎宝、相州刺史史建瑭将兵助之,自邢洺而北。文礼先病腹疽;甲子,晋兵拔赵州,刺史王铤降,晋王复以为刺史,文礼闻之,惊惧而卒。其子处瑾秘不发丧,与其党韩正时谋悉力拒晋。九月,晋兵渡滹沱,围镇州,决漕渠以灌之,获其深州刺史张友顺。壬辰,史建瑭中流矢卒。晋王欲自分兵攻镇州,北面招讨使戴思远闻之,谋悉杨村之众袭德胜北城,晋王得梁降者,知之,冬,十月,己未,晋王命李嗣源伏兵于戚城,李存审屯德胜,先以骑兵诱之,伪示羸怯。梁兵竞进,晋王严中军以待之;梁兵至,晋王以铁骑三千奋击,梁兵大败,思远走趣杨村,士卒为晋兵所杀伤及自相蹈藉、坠河陷冰,失亡二万馀人。晋王以李嗣源为蕃汉内外马步副总管、同平章事。
初,义武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处直未有子,妖人李应之得小儿刘云郎于陉邑,以遗处直曰:“是儿有贵相。”使养为子,名之曰都。及壮,便佞多诈,处直爱之,置新军,使典之。处直有孽子郁,无宠,奔晋,晋王克用以女妻之,累迁至新州团练使。馀子皆幼;处直以都为节度副大使,欲以为嗣。及晋王存勖讨张文礼,处直以平日镇、定相为脣齿,恐镇亡而定孤,固谏,以为方御梁寇,且宜赦文礼。晋王答以文礼弑君,义不可赦;又潜引梁兵,恐于易定亦不利。处直患之,以新州地邻契丹,乃潜遣人语郁,使赂契丹,召令犯塞,务以解镇州之围;其将佐多谏,不听。郁素疾都冒继其宗,乃邀处直求为嗣,处直许之。军府之人皆不欲召契丹,都亦虑郁夺其处,乃阴与书吏和昭训谋劫处直。会处直与张文礼使者宴于城东,暮归,都以新军数百伏于府第,大噪劫之,曰:“将士不欲以城召契丹,请令公归西第。”乃并其妻妾幽之西第,尽杀处直子孙在中山及将佐之为处直腹心者。都自为留后,具以状白晋王。晋王因以都代处直。
吴徐温劝吴王祀南郊,或曰:“礼乐未备且唐祀南郊,其费巨万,今未能办也。”温曰:“安有王者而不事天乎!吾闻事天贵诚,多费何为!唐每郊祀,启南门,灌其枢用脂百斛。此乃季世奢泰之弊,又安足法乎!”甲子,吴王祀南郊,配以太祖。乙丑,大赦;加徐知诰同平章事,领江州观察使。寻以江州为奉化军,以知诰领节度使。徐温闻寿州团练使崔太初苛察失民心,欲征之,徐知诰曰:“寿州边隅大镇,征之恐为变,不若使其入朝,因留之。”温怒曰:“一崔太初不能制,如他人何!”征为右雄武大将军。
十一月,晋王使李存审、李嗣源守德胜,自将兵攻镇州。张处瑾遣其弟处琪、幕僚齐俭谢罪请服,晋王不许,尽锐攻之,旬日不克。处瑾使韩正时将千骑突围出,趣定州,欲求救于王处直。晋兵追至行唐,斩之。
契丹主既许卢文进出兵,王郁又说之曰:“镇州美女如云,金帛如山,天皇王速往,则皆己物也,不然,为晋王所有矣。”契丹主以为然,悉发所有之众而南。述律后谏曰:“吾有西楼羊马之富,其乐不可胜穷也,何必劳师远山以乘危徼利乎!吾闻晋王用兵,天下莫敌,脱有危败,悔之何及!”契丹主不听,十二月,辛未,攻幽州,李绍宏婴城自守。契丹长驱而南,围涿州,旬日拔之,擒刺史李嗣弼。进攻定州,王都告急于晋,晋王自镇州将亲军五千救之,遣神武都指挥使王思同将兵戍狼山之南以拒之。
高季昌遣都指挥使倪可福以卒万人修江陵外郭,季昌行视,责功程之慢,杖之。季昌女为可福子知进妇,季昌谓其女曰:“归语汝舅:吾欲威众办事耳。”以白金数百两遗之。
是岁,汉以尚书左丞倪曙同平章事。
辰、溆蛮侵楚,楚宁远节度副使姚彦章讨平之。
均王下龙德二年(壬午,公元九二二年)
春,正月,壬午朔,王都省王处直于西第,处直奋拳殴其胸,曰:“逆贼,我何负于汝!”既无兵刃,将噬其鼻,都掣袂获免。未几,处直忧愤而卒。
甲午,晋王至新城南,候骑白契丹前锋宿新乐,涉沙河而南;将士皆失色,士卒有亡去者,主将斩之不能止。诸将皆曰:“虏倾国而来,吾众寡不敌;又闻梁寇内侵,宜且还师魏州以救根本,或请释镇州之围,西入井陉避之。”晋王犹豫未决,中门使郭崇韬曰:“契丹为王郁所诱,本利货财而来,非能救镇州之急难也。王新破梁兵,威振夷、夏,契丹闻王至,心沮气索,苟挫其前锋,遁走必矣。”李嗣昭自潞州至,亦曰:“今强敌在前,吾有进无退,不可轻动以摇人心。”晋王曰:“帝王之兴,自有天命,契丹其如我何!吾以数万之众平定山东,今遇此小虏而避之,何面目以临四海!”乃自帅铁骑五千先进。至新城北,半出桑林,契丹万馀骑见之,惊走。晋王分军为二逐之,行数十里,获契丹主之子。时沙河桥狭冰薄,契丹陷溺死者甚众。是夕,晋王宿新乐。契丹主车帐在定州城下,败兵至,契丹举众退保望都。晋王至定州,王都迎谒于马前,宴于府第,请以爱女妻王子继岌。戊戌,晋王引兵趣望都,契丹逆战,晋王以亲军千骑先进,遇奚酋秃馁五千骑,为其所围。晋王力战,出入数四,自午至申不解。李嗣昭闻之,引三百骑横击之,虏退,王乃得出。因纵兵奋击,契丹大败,逐北至易州。会大雪弥旬,平地数尺,契丹人马无食,死者相属于道。契丹主举手指天,谓卢文进曰:“天未令我至此。”乃北归。晋王引兵蹑之,随其行止,见其野宿之所,布藁于地,回环方正,皆如编剪,虽去,无一枝乱者,叹曰:“虏用法严乃能如是,中国所不及也。”晋王至幽州,使二百骑蹑契丹之后,曰:“虏出境即还。”骑恃勇追击之,悉为所擒,惟两骑自它道走免。
契丹主责王郁,絷之以归,自是不听其谋。
晋代州刺史李嗣肱将兵定妫、儒、武等州,授山北都团练使。
晋王之北攻镇州也,李存审谓李嗣源曰:“梁人闻我在南兵少,不攻德胜,必袭魏州。吾二人聚于此何为!不若分军备之。”遂分军屯澶州。戴思远果悉杨村之众趣魏州,嗣源引兵先之,军于狄公祠下,遣人告魏州,使为之备。思远至魏店,嗣源遣其将石万全将骑兵挑战。思远知有备,乃西渡洹水,拔成安,大掠而还。又将兵五万攻德胜北城,重堑复垒,断其出入,昼夜急攻之,李存审悉力拒守。晋王闻德胜势危,二月,自幽州赴之,五日至魏州。思远闻之,烧营遁还杨村。
蜀主好为微行,酒肆、倡家靡所不到,恶人识之,乃下令士民皆著大裁帽。
晋天平节度使兼侍中阎宝筑垒以围镇州,决滹沱水环之。内外断绝,城中食尽。丙午,遣五百馀人出求食。宝纵其出,欲伏兵取之;其人遂攻长围,宝轻之,不为备,俄数千人继至。诸军未集,镇人遂坏长围而出,纵火攻宝营,宝不能拒,退保赵州。镇人悉毁晋之营垒,取其刍粟,数日不尽。晋王闻之,以昭义节度使兼中书令李嗣昭为北面招讨使,以代宝。
夏,四月,蜀军使王承纲女将嫁,蜀主取之入宫。承纲请之,蜀主怒,流于茂州。女闻父得罪,自杀。甲戌,张处瑾遣兵千人迎粮于九门,李嗣昭设伏于故营,邀击之,杀获殆尽,馀五人匿于墙墟间,嗣昭环马而射之,镇兵发矢中其脑,嗣昭{服}中矢尽,拔矢于脑以射之,一发而殪。会日暮,还营,创流血不止。是夕卒。晋王闻之,不御酒肉者累日。嗣昭遗命:悉以泽、潞兵授节度判官任圜,使督诸军攻镇州,号令如一,镇人不知嗣昭之死。圜,三原人也。
晋王以天雄马步都指挥使、振武节度使李存进为北面招讨使。命嗣昭诸子护丧归葬晋阳;其子继能不受命,帅父牙兵数千,自行营拥丧归潞州。晋王遣母弟存渥驰骑追谕之,兄弟俱忿,欲杀存渥,存渥逃归。嗣昭七子、继俦、继韬、继达、继忠、继能、继袭、继远。继俦为泽州刺史,当袭爵,素懦弱。继韬凶狡,囚继俦于别室,诈令士卒劫己为留后,继韬阳让,以事白晋王。晋王以用兵方殷,不得已,改昭义军曰安义,以继韬为留后。
阎宝惭愤,疽发于背,甲戌卒。
汉主岩用术者言,游梅口镇避灾。其地近闽之西鄙,闽将王延美将兵袭之,未至数十里,侦者告之,岩遁逃仅免。
五月,乙酉,晋李存进至镇州,营于东垣渡,夹滹沱水为垒。
晋卫州刺史李存儒,本姓杨,名婆儿,以俳优得幸于晋王。颇有膂力,晋王赐姓名,以为刺史;志事掊敛,防城卒皆征月课纵归。八月,庄宅使段凝与步军都指挥使张朗引兵夜渡河袭之,诘旦登城,执存儒,遂克卫州。戴思远又与凝攻陷淇门、共城、新乡,于是澶州之西,相州之南,皆为梁有;晋人失军储三之一,梁军复振。帝以张朗为卫州刺史。朗,徐州人也。
九月,戊寅朔,张处瑾使其弟处球乘李存进无备,将兵七千人奄至东垣渡。时晋之骑兵亦向镇州城下,两不相遇。镇兵及存进营门,存进狼狈引十馀人斗于桥上,镇兵退,晋骑兵断其后,夹击之,镇兵殆尽,存进亦战没。晋王以蕃汉马步总管李存审为北面招讨使。镇州食竭力尽,处瑾遣使诣行台请降,未报,存审兵至城下。丙午夜,城中将李再丰为内应,密投缒以纳晋兵,比明毕登,执处瑾兄弟家人及其党高濛、李翥、齐俭送行台,赵人皆请而食之,磔张文礼尸于市。赵王故侍者得赵王遗骸于灰烬中,晋王命祭而葬之。以赵将符习为成德节度使,乌震为赵州刺史,赵仁贞为深州刺史,李再丰为冀州刺史。震,信都人也。
符习不敢当成德,辞曰:“故使无后而未葬,习当斩衰以葬之,俟礼毕听命。”既葬,即诣行台。赵人请晋王兼领成德节度使,从之。晋王割相、卫二州置义宁军,以习为节度使。习辞曰:“魏博霸府,不可分也,愿得河南一镇,习自取之。”乃以为天平节度使、东南面招讨使。加李存审兼侍中。
十一月,戊寅,晋特进、河东监军使张承业卒,曹太夫人诣其第,为之行服,如子侄之礼。晋王闻其丧,不食者累日。命河东留守判官何瓚代知河东军府事。
十二月,晋王以魏博观察判官晋阳张宪兼镇冀观察判官,权镇州军府事。
魏州税多逋负,晋王以让司录济阴赵季良,季良曰:“殿下何时当平河南?”王怒曰:“汝职在督税,职之不修,何敢预我军事!”季良对曰:“殿下方谋攻取而不爱百姓,一旦百姓离心,恐河北亦非殿下之有,况河南乎!”王悦,谢之。自是重之,每预谋议。
是岁,契丹改元天赞。
大封王躬乂,性残忍,海军统帅王建杀之,自立,复称高丽王,以开州为东京,平壤为西京。建俭约宽厚,国人安之。
●卷第二百七十二
【后唐纪一】 昭阳协洽,一年。
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上同光元年(癸未,公元九二三年)
春,二月,晋王下教置百官,于四镇判官中选前朝士族,欲以为相。河东节度判官卢质为之首,质固辞,请以义武节度判官豆卢革、河东观察判官卢程为之;王即召革、程拜行台左、右丞相,以质为礼部尚书。
梁主遣兵部侍郎崔协等册命吴越王镠为吴越国王。丁卯,镠始建国,仪卫名称多如天子之制,谓所居曰宫殿,府署曰朝廷,教令下统内曰制敕,将吏皆称臣,惟不改元,表疏称吴越国而不言军。以清海节度使兼侍中传瓘为镇海、镇东留后,总军府事。置百官,有丞相、侍郎、郎中、员外郎、客省等使。
李继韬虽受晋王命为安义留后,终不自安,幕僚魏琢、牙将申蒙复从而间之曰:“晋朝无人,终为梁所并耳。”会晋王置百官,三月,召监军张居翰、节度判官任圜赴魏州,琢、蒙复说继韬曰:“王急召二人,情可知矣。”继韬弟继远亦劝继韬自托于梁,继韬乃使继远诣大梁,请以泽潞为梁臣。梁主大喜,更命安义军曰匡义,以继韬为节度使、同平章事。继韬以二子为质。
安义旧将裴约戍泽州,泣谕其众曰:“余事故使逾二纪,见其分财享士,志灭仇雠。不幸捐馆,柩犹未葬,而郎君遽背君亲,吾宁死不能从也!”遂据州自守。梁主以其骁将董璋为泽州刺史,将兵攻之。
继韬散财募士,尧山人郭威往应募。威使气杀人,系狱,继韬惜其才勇而逸之。
契丹寇幽州,晋王问帅子郭崇韬,崇韬荐横海节度使李存审。时存审卧病,己卯,徙存审为卢龙节度使,舆疾赴镇,以蕃汉马步副总管李嗣源领横海节度使。
晋王筑坛于魏州牙城之南,夏,四月,己巳,升坛,祭告上帝,遂即皇帝位,国号大唐,大赦,改元。尊母晋国太夫人曹氏为皇太后,嫡母秦国夫人刘氏为皇太妃。以豆卢革为门下侍郎,卢程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郭崇韬、张居翰为枢密使,卢质、冯道为翰林学士,张宪为工部侍郎、租庸使,又以义武掌书记李德休为御史中丞。德林,绛之孙也。诏卢程诣晋阳册太后、太妃。初,太妃无子,性贤,不妒忌;太后为武皇侍姬,太妃常劝武皇善待之,太后亦自谦退,由是相得甚欢。及受册,太妃诣太后宫贺,有喜色,太后忸怩不自安。太妃曰:“愿吾儿享国久长,吾辈获没于地,园陵有主,馀何足言!”因相向歔欷。豆卢革、卢程皆轻浅无它能,上以其衣冠之绪,霸府元僚,故用之。
初,李绍宏为中门使,郭崇韬副之。至是,自幽州召还,崇韬恶其旧人位在己上,乃荐张居翰为枢密使,以绍宏为宣徽使,绍宏由是恨之。居翰和谨畏事,军国机政皆崇韬掌之。支度务使孔谦自谓才能勤效,应为租庸使;众议以谦人微地寒,不当遽总重任,故崇韬荐张宪,以谦副之,谦亦不悦。以魏州为兴唐府,建东京。又于太原府建西京,又以镇州为真定府,建北都。以魏博节度判官王正言为礼部尚书,行兴唐尹;太原马步都虞候孟知祥为太原尹,充西京副留守;潞州观察判官任圜为工部尚书,兼真定尹,充北京副留守;皇子继岌为北都留守、兴圣宫使,判不军诸卫事。时唐国所有凡十三节度、五十州。
闰月,追尊皇曾祖执宜曰懿祖昭烈皇帝,祖国昌曰献祖文皇帝,考晋王曰太祖武皇帝。立宗庙于晋阳,以高祖、太宗、懿宗、昭宗洎懿祖以下为七室。
甲午,契丹寇幽州,至易定而还。时契丹屡入寇,钞掠馈运,幽州食不支半年,卫州为梁所取,潞州内叛,人情岌岌,以为梁未可取,帝患之。会郓州将卢顺密来奔。先是,梁天平节度使戴思远屯杨村,留顺密与巡检使刘遂严、都指挥使燕颙守郓州。顺密言于帝曰:“郓州守兵不满千人,遂严、颙皆失众心,可袭取也。”郭崇韬等皆以为“悬军远袭,万一不利,虚弃数千人,顺密不可从。”帝密召李嗣源于帐中谋之曰:“梁人志在吞泽潞,不备东方,若得东平,则溃其心腹。东平果可取乎?”嗣源自胡柳有渡河之惭,常欲立奇功以补过,对曰:“今用兵岁久,生民疲弊,苟非出奇取胜,大功何由可成!臣愿独当此役,必有以报。”帝悦。壬寅,遣嗣源将所部精兵五千自德胜趣郓州。比及杨刘,日已暮,阴雨道黑,将士皆不欲进,高行周曰:“此天赞我也,彼必无备。”夜,渡河至城下,郓人不知,李从珂先登,杀守卒,启关纳外兵,进攻牙城,城中大扰。癸卯旦,嗣源兵尽入,遂拔牙城,刘遂严、燕颙奔大梁。嗣源禁焚掠,抚吏民,执知州事节度副使崔筜、判官赵凤送兴唐。帝大喜曰:“总管真奇才,吾事集矣。”即以嗣源为天平节度使。
梁主闻郓州失守,大惧,斩刘遂严、燕颙于市,罢戴思远招讨使,降授宣化留后,遣使诘让北面诸将段凝、王彦章等,趣令进战。敬翔知梁室已危,以绳内靴中,入见梁主曰:“先帝取天下,不以臣为不肖,所谋无不用。今敌势益强,而陛下弃忽臣言。臣身无用,不如死!”引绳将自经。梁主止之,问所欲言,翔曰:“事急矣,非用王彦章为大将,不可救也。”梁主从之,以彦章代思远为北面招讨使,仍以段凝为副。
帝闻之,自将亲军屯澶州,命蕃汉马步都虞候硃守殷守德胜,戒之曰:“王铁枪勇决,乘愤激之气,必来唐突,宜谨备之。”守殷,王幼时所役苍头也。又遣使遗吴王书,告以已克郓州,请同举兵击梁。五月,使者至吴,徐温欲持两端,将舟师循海而北,助其胜者。严可求曰:“若梁人邀我登陆为援,何以拒之?”温乃止。
梁主召问王彦章以破敌之期,彦章对曰:“三日。”左右皆失笑。彦章出,两日,驰至滑州。辛酉,置酒大会,阴遣人具舟于杨村;夜,命甲士六百,皆持巨斧,载冶者,具鞴炭,乘流而下。会饮尚未散,彦章阳起更衣,引精兵数千循河南岸趋德胜。天微雨,硃安殷不为备,舟中兵举锁烧断之,因以巨斧斩浮桥,而彦章引兵急击南城。浮桥断,南城遂破,斩首数千级。时受命适三日矣。守殷以小舟载甲士济河救之,不及。彦章进攻潘张、麻家口、景店诸寨,皆拔之,声势大振。
帝遣宦者焦彦宾急趣杨刘,与镇使李周固守,命守殷弃德胜北城,撤屋为筏,载兵械浮河东下,助杨刘守备,徙其刍粮薪炭于澶州,所耗失殆半。王彦章亦撤南城屋材浮河而下,各行一岸,每遇湾曲,辄于中流交斗,飞矢雨集,或全舟覆没,一日百战,互有胜负。比及杨刘,殆亡士卒之半。己巳,王彦章、段凝以十万之众攻杨刘,百道俱进,昼夜不息,连巨舰九艘,横亘河津以绝援兵。城垂陷者数四,赖李周悉力拒之,与士卒同甘苦,彦章不能克,退屯城南,为连营以守之。杨刘告急于帝,请日行百里以赴之;帝引兵救之,曰:“李周在内,何忧!”日行六十里,不废畋猎,六月,乙亥,至杨刘。梁兵堑垒重复,严不可入,帝患之,问计于郭崇韬,对曰:“今彦章据守津要,意谓可以坐取东平;苟大军不南,则东平不守矣。臣请筑垒于博州东岸以固河津,既得以应接东平,又可以分贼兵势。但虑彦章诇知,径来薄我,城不能就,愿陛下募敢死之士,日令挑战以缀之,苟彦章旬日不东,则城成矣。”时李嗣源守郓州,河北声问不通,人心渐离,不保朝夕。会梁右先锋指挥使康延孝密请降于嗣源,延孝者,太原胡人,有罪,亡奔梁,时隶段凝麾下。嗣源遣押牙临漳范延光送延孝蜡书诣帝,延光因言于帝曰:“杨刘控扼已固,梁人必不能取,请筑垒马家口以通郓州之路。”帝从之,遣崇韬将万人夜发,倍道趣博州,至马家口渡河,筑城昼夜不息。帝在杨刘,与梁人昼夜苦战。崇韬筑新城凡六日,王彦章闻之,将兵数万人驰至,戊子,急攻新城,连巨舰十馀艘于中流以绝援路。时板筑仅毕,城犹卑下,沙土疏恶,未有楼鲁及守备;崇韬慰劳士卒,以身先之,四面拒战,遣间使告急于帝。帝自杨刘引大军救之,陈于新城西岸,城中望之增气,大呼叱梁军,梁人断绁敛舰;帝舣舟将渡,彦章解围,退保邹家口。郓州奏报始通。李嗣源密表请正硃守殷覆军之罪,帝不从。
秋,七月,丁未,帝引兵循河而南,彦章等弃邹家口,复趣杨刘。甲寅,游弈将李绍兴败梁游兵于清丘驿南。段凝以为唐兵已自上流渡,惊骇失色,面数彦章,尤其深入。
乙卯,蜀侍中魏王宗侃卒。
戊午,帝遣骑将李绍荣直抵梁营,擒其斥候,梁人益恐,又以火筏焚其连舰。王彦章等闻帝引兵已至邹家口,己未,解杨刘围,走保杨村;唐兵追击之,复屯德胜。梁兵前后急攻诸城,士卒遭矢石、溺水、曷死者且万人,委弃资粮、铠仗、锅幕,动以千计。杨刘比至围解,城中无食已三日矣。
王彦章疾赵、张乱政,及为招讨使,谓所亲曰:“待我成功还,当尽诛奸臣以谢天下!”赵、张闻之,私相谓曰:“我辈宁死于沙陀,不可为彦章所杀。”相与协力倾之。段凝素疾彦章之能而谄附赵、张,在军中与彦章动相违戾,百方沮挠之,惟恐其有功,潜伺彦章过失以闻于梁主。每捷奏至,赵、张悉归功于凝,由是彦章功竟无成。及归杨村,梁主信谗,犹恐彦章旦夕成功难制,征还大梁。使将兵会董璋攻泽州。
甲子,帝至杨刘劳李周曰:“微卿善守,吾事败矣。”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卢程以私事干兴唐府,府吏不能应,鞭吏背。光禄卿兼兴唐少尹任团,圜之弟,帝之从姊婿也,诣程诉之。程骂曰:“公何等虫豸,欲倚妇力邪!”团诉于帝。帝怒曰:“朕误相此痴物,乃敢辱吾九卿!”欲赐自尽;卢质力救之,乃贬右庶子。裴约遣间使告急于帝,帝曰:“吾兄不幸,乃生枭獍,裴约独能知逆顺。”顾谓北京内牙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绍斌曰:“泽州弹丸之地,朕无所用,卿为我取裴约以来。”八月,壬申,绍斌将甲士五千救之,未至,城已陷,约死。帝深惜之。甲戌,帝自杨刘还兴唐。
梁主命于滑州决河,东注曹、濮及郓以限唐兵。初,梁主遣段凝监大军于河上,敬翔、李振屡请罢之,梁主曰:“凝未有过。”振曰:“俟其有过,则社稷危矣。”至是,凝厚赂赵、张求为招讨使,翔、振力争以为不可;赵、张主之,竟代王彦章为北面招讨使,于是宿将愤怒,士卒亦不服,天下兵马副元帅张宗奭言于梁主曰:“臣为副元帅,虽衰朽,犹足为陛下扞御北方。段凝晚进,功名未能服人,众议讻讻,恐贻国家深忧。”敬翔曰:“将帅系国安危,今国势已尔,陛下岂可尚不留意邪!”梁主皆不听。
戊子,凝将全军五万营于王村,自高陵津济河,剽掠澶州诸县,至于顿丘。
梁主又命王彦章将保銮骑士及它兵合万人,屯兗、郓之境,谋复郓州,以张汉杰监其军。
庚寅,帝引兵屯朝城。
戊戌,康延孝帅百馀骑来奔,帝解所御锦袍玉带赐之,以为南面招讨都指挥使,领博州刺史。帝屏人问延孝以梁事,对曰:“梁朝地不为狭,兵不为少;然迹其行事,终必败亡。何则?主既暗懦,赵、张兄弟擅权,内结宫掖,外纳货赂,官之高下唯视赂之多少,不择才德,不校勋劳。段凝智勇俱无,一旦居王彦章、霍彦威之右,自将兵以来,专率敛行伍以奉权贵。梁主每出一军,不能专任将帅,常以近臣监之,进止可否动为所制。近又闻欲数道出兵,令董璋引陕虢、泽潞之兵自石会关趣太原,霍彦威以汝、洛之兵自相卫、邢洺寇镇定,王彦章、张汉杰以禁军攻郓州,段凝、杜晏球以大军当陛下,决以十月大举。臣窃观梁兵聚则不少,分则不多。愿陛下养勇蓄力以待其分兵,帅精骑五千自郓州直抵大梁,擒其伪主,旬月之间,天下定矣。”帝大悦。
蜀主以文思殿大学士韩昭、内皇城使潘在迎、武勇军使顾在珣为狎客,陪侍游宴,与宫女杂坐,或为艳歌相唱和,或谈嘲谑浪,鄙俚亵慢,无所不至,蜀主乐之。在珣,彦朗之子也。时枢密使宋光嗣等专断国家,恣为威虐,务徇蜀主之欲以盗其权。宰相王锴、庾传素等各保宠禄,无敢规正。潘在迎每劝蜀主诛谏者,无使谤国。嘉州司马刘赞献陈后主三阁图,并作歌以讽;贤良方正蒲禹卿对策语极切直;蜀主虽不罪,亦不能用也。九月,庚戌,蜀主以重阳宴近臣于宣华宛,酒酣,嘉王宗寿乘间极言社稷将危,流涕不已。韩昭、潘在迎曰:“嘉王好酒悲。”因谐笑而罢。
帝在朝城,梁段凝进至临河之南,澶西、相南,日有寇掠。自德胜失利以来,丧刍粮数百万,租庸副使孔谦暴敛以供军,民多流亡,租税益少,仓廪之积不支半岁。泽潞未下。卢文进、王郁引契丹屡过瀛、涿之南,传闻俟草枯冰合,深入为寇。又闻梁人欲大举数道入寇,帝深以为忧,召诸将会议。宣徽使李绍宏等皆以为郓州城门之外皆为寇境,孤远难守,有之不如无之,请以易卫州及黎阳于梁,与之约和,以河为境,休兵息民,俟财力稍集,更图后举。帝不悦,曰:“如此吾无葬地矣。”乃罢诸将,独召郭崇韬问之。对曰:“陛下不栉沐,不解甲,十五馀年,其志欲以雪家国之仇耻也。今已正尊号,河北士庶日望升平,始得郓州尺寸之地,不能守而弃之,安能尽有中原乎!臣恐将士解体,将来食尽众散,虽画河为境,谁为陛下守之!臣尝细询康延孝以河南之事,度已料彼,日夜思之,成败之机决在今岁。梁今悉以精兵授段凝,据我南鄙,又决河自固,谓我猝不能渡,恃此不复为备。使王彦章侵逼郓州,其意冀有奸人动摇,变生于内耳。段凝本非将材,不能临机决策,无足可畏。降者皆言大梁无兵,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杨刘,自以精兵与郓州合势,长驱入汴,彼城中既空虚,必望风自溃。苟伪主授首,则诸将自降矣。不然,今秋谷不登,军粮将尽,若非陛下决志,大功何由可成!谚曰:‘当道筑室,三年不成。’帝王应运,必有天命,在陛下勿疑耳。”帝曰:“此正合朕志。丈夫得则为王,失则为虏,吾行决矣!”司天奏:“今岁天道不利,深入必无功。”帝不听。
王彦章引兵逾汶水,将攻郓州,李嗣源遣李从珂将骑兵逆战,败其前锋于递坊镇,获将士三百人,斩首二百级,彦章退保中都。戊辰,捷奏至朝城,帝大喜,谓郭崇韬曰:“郓州告捷,足壮吾气!”己巳,命将士悉遣其家归兴唐。
冬,十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帝遣魏国夫人刘氏、皇子继岌归兴唐,与之诀曰:“事之成败,在此一决。若其不济,当聚吾家于魏宫而焚之!”仍命豆卢革、李绍宏、张宪、王正言同守东京。壬申,帝以大军自杨刘济河,癸酉,至郓州,中夜,进军逾汶,以李嗣源为前锋,甲戌旦,遇梁兵,一战败之,追至中都,围其城。城无守备,少顷,梁兵溃围出,追击,破之。王彦章以数十骑走,龙武大将军李绍奇单骑追之,识其声,曰:“王铁枪也!”拔槊刺之,彦章重伤,马踬,遂擒之,并擒都监张汉杰、曹州刺史李知节、裨将赵廷隐、刘嗣彬等二百馀人,斩首数千级。廷隐,开封人;嗣彬,知俊之族子也。
彦章尝谓人曰:“李亚子斗鸡小儿,何足畏!”至是,帝谓彦章曰:“尔常谓我小儿,今日服未?”又问:“尔名善将,何不守兗州?中都无壁垒,何以自固?”彦章对曰:“天命已去,无足言者。”帝惜彦章之材,欲用之,赐药傅其创,屡遣人诱谕之。彦章曰:“余本匹夫,蒙梁恩,位至上将,与皇帝交战十五年;今兵败力穷,死自其分,纵皇帝怜而生我,我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岂有朝为梁将,暮为唐臣!此我所不为也。”帝复遣李嗣源自往谕之,彦章卧谓嗣源曰:“汝非邈佶烈乎?”彦章素轻嗣源,故以小名呼之。于是诸将称贺,帝举酒属李嗣源曰:“今日之功,公与崇韬之力也。曏从绍宏辈语,大事去矣。”帝又谓诸将曰:“曏所患惟王彦章,今已就擒,是天意灭梁也。段凝犹在河上,进退之计,宜何向而可?”诸将以为;“传者虽云大梁无备,未知虚实。今东方诸镇兵皆在段凝麾下,所馀空城耳,以陛下天威临之,无不下者。若先广地,东傅于海,然后观衅而动,可以万全。”康延孝固请亟取大梁。李嗣源曰:“兵贵神速。今彦章就擒,段凝必未之知;就使有人走告,疑信之间尚须三日。设若知吾所向,即发救兵,直路则阻决河,须自白马南渡,数万之众,舟楫亦难猝办。此去大梁至近,前无山险,方陈横行,昼夜兼程,信宿可至。段凝未离河上,友贞已为吾擒矣。延孝之言是也,请陛下以大军徐进,臣愿以千骑前驱。”帝从之。令下,诸军皆踊跃愿行。
是夕,嗣源帅前军倍道趣大梁。乙亥,帝发中都,舁王彦章自随,遣中使问彦章曰:“吾此行克乎?”对曰:“段凝有精兵六万,虽主将非材,亦未肯遽尔倒戈,殆难克也。”帝知其终不为用,遂斩之。
丁丑,至曹州,梁守将降。
王彦章败卒有先至大梁,告梁主以“彦章就擒,唐军长驱且至”者,梁主聚族哭曰:“运祚尽矣!”召群臣问策,皆莫能对。梁主谓敬翔曰:“朕居常忽卿所言,以至于此。今事急矣,卿勿以为怼。将若之何?”翔泣曰:“臣受先帝厚恩,殆将三纪,名为宰相,其实硃氏老奴,事陛下如郎君。臣前后献言,莫匪尽忠。陛下初用段凝,臣极言不可,小人朋比,致有今日。今唐兵且至,段凝限于水北,不能赴救。臣欲请取下出居避狄,陛下必不听从;欲请陛下出奇合战,陛下必不果决。虽使良、平更生,谁能为陛下计者!臣愿先赐死,不忍见宗庙之亡也。”因与梁主相向恸哭。梁主遣张汉伦驰骑追段凝军。汉伦至滑州,坠马伤足,复限水不能进。时城中尚有控鹤军数千,硃珪请帅之出战。梁主不从,命开封尹王瓚驱市人乘城为备。初,梁陕州节度使邵王友诲,全昱之子也,性颖悟,人心多向之。或言其诱致禁军欲为乱,梁主召还,与其兄友谅、友能并幽于别第。及唐师将至,梁主疑诸兄弟乘危谋乱,并皇弟贺王友雍、建王友徽尽杀之。梁主登建国楼,面择亲信厚赐之,使衣野服,赍蜡诏,促段凝军,既辞,皆亡匿。或请幸洛阳,收集诸军以拒唐,唐虽得都城,势不能久留。或请幸段凝军,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麟曰:“凝本非将材,官由幸进,今危窘之际,望其临机制胜,转败为功,难矣。且凝闻彦章军败,其胆已破,安知能终为陛下尽节乎!”赵岩曰:“事势如此,一下此楼,谁心可保!”梁主乃止。复召宰相谋之,郑珏请自怀传国宝诈降以纾国难,梁主曰:“今日固不敢爱宝,但如卿此策,竟可了否?”珏俯首久之,曰:“但恐未了。”左右皆缩颈而笑。梁主日夜涕泣,不知所为;置传国宝于卧内,忽失之,已为左右窃之迎唐军矣。
戊寅,或告唐军已过曹州,尘埃涨天,赵岩谓从者曰:“吾待温许州厚,必不负我。”遂奔许州。梁主谓皇甫麟曰:“李氏吾世仇,理难降首,不可俟彼刀锯。吾不能自裁,卿可断吾首。”麟泣曰:“臣为陛下挥剑死唐军则可矣,不敢奉此诏。”梁主曰:“卿欲卖我邪?”麟欲自刭,梁主持之曰:“与卿俱死!”麟遂弑梁主,因自杀。梁主为人温恭俭约,无荒淫之失;但宠信赵、张,使擅威福,疏弃敬、李旧臣,不用其言,以至于亡。
己卯旦,李嗣源军至大梁,攻封丘门,王瓚开门出降,嗣源入城,抚安军民。是日,帝入自梁门,百官迎谒于马首,拜伏请罪,帝慰劳之,使各复其位。李嗣源迎贺,帝喜不自胜,手引嗣源衣,以头触之曰:“吾有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与尔共之。”帝命访求梁主,顷之,或以其首献。
李振谓敬翔曰:“有诏洗涤吾辈,相与朝新君乎?”翔曰:“吾二人为梁宰相,君昏不能谏,国亡不能救,新君若问,将何辞以对!”是夕未曙,或报翔曰:“崇政李太保已入朝矣。”翔叹曰:“李振谬为丈夫!硃氏与新君世为仇雠,今国亡君死,纵新君不诛,何面目入建国门乎!”乃缢而死。
庚辰,梁百官复待罪于朝堂,帝宣敕赦之。赵岩至许州,温昭图迎谒归第,斩首来献,尽没岩所赍之货。昭图复名韬。
辛巳,诏王瓚收硃友贞尸,殡于佛寺,漆其首,函之,藏于太社。
段凝自滑州济河入援,以诸军排陈使杜晏球为前锋;至封丘,遇李从珂,晏球先降。壬午,凝将其众五万至封丘,亦解甲请降。凝帅诸大将先诣阙待罪,帝劳赐之,慰谕士卒,使各复其所。凝出入公卿间,扬扬自得无愧色,梁之旧臣见者皆欲龁其面,抉其心。
丙戌,诏贬梁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珏为莱州司户,萧顷为登州司户,翰林学士刘岳为均州司马,任赞为房州司马,姚顗为复州司马,封翘为唐州司马,李怿为怀州司马,窦梦征为沂州司马,崇政学士刘光素为密州司户,陆崇为安州司户,御史中丞王权为随州司户;以其世受唐恩而仕梁贵显故也。岳,崇龟之从子;顗,万年人;翘,敖之孙;怿,亦兆人;权,龟之孙也。
段凝、杜晏球上言:“伪梁要人赵岩、赵鹄、张希逸、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硃珪等,窃弄威福,残蠹群生,不可不诛。”诏:“敬翔、李振首佐硃温,共倾唐祚;契丹撒刺阿拨叛兄弃母,负恩背国,宜与岩等并族诛于市;自馀文武将吏一切不问。”又诏追废硃温、硃友贞为庶人,毁其宗庙神主。
帝之与梁战于河上也,梁拱宸左厢都指挥使陆思鐸善射,常于笴上自镂姓名,射帝,中马鞍,帝拔箭藏之。至是,思鐸从众俱降,帝出箭示之,思鐸伏地待罪,帝慰而释之,寻授龙武右厢都指挥使。以豆卢革尚在魏,命枢密使郭崇韬权行中书事。
梁诸籓镇稍稍入朝,或上表待罪,帝皆慰释之。宋州节度使袁象先首来入朝,陕州留后霍彦威次之。象先辇珍货数十万,遍赂刘夫人及权贵、伶官、宦者,旬日,中外争誉之,恩宠隆异。己丑,诏伪庭节度、观察、防御、团练使、刺史及诸将校,并不议改更,将校官吏先奔伪庭者一切不问。
庚寅,豆卢革至自魏。甲午,加崇韬守侍中,领成德节度使。崇韬权兼内外,谋猷规益,竭忠无隐,颇亦荐引人物,豆卢革受成而已,无所裁正。
丙申,赐滑州留后段凝姓名曰李绍钦,耀州刺史杜晏球曰李绍虔。
乙酉,梁西都留守河南尹张宗奭来朝,复名全义,献币马千计;帝命皇子继岌、皇弟存纪等兄事之。帝欲发梁太祖墓,斫棺焚其尸,全义上言:“硃温虽国之深仇,然其人已死,刑无可加,屠灭其家,足以为报,乞免焚斫以存圣恩。”帝从之,但铲其阙室,削封树而已。
戊戌,加天平节度使李嗣源兼中书令;以北京留守继岌为东京留守、同平章事。
帝遣使宣谕诸道,梁所除节度使五十馀人皆上表入贡。楚王殷遣其子牙内马步都指挥使希范入见,纳洪、鄂行营都统印,上本道将吏籍。荆南节度使高季昌闻帝灭梁,避唐庙讳,更名季兴,欲自入朝,梁震曰:“唐有吞天下之志,严兵守险,犹恐不自保,况数千里入朝乎!且公硃氏旧将,安知彼不以仇敌相遇乎!”季兴不从。帝遣使以灭梁告吴、蜀,二国皆惧。徐温尤严可求曰:“公前沮吾计,今将奈何?”可求笑曰:“闻唐主始得中原,志气骄满,御下无法,不出数年,将有内变,吾但当卑辞厚礼,保境安民以待之耳。”唐使称诏,吴人不受;帝易其书,用敌国之礼,曰:“大唐皇帝致书于吴国主”,吴人复书称“大吴国主上大唐皇帝”,辞礼如笺表。吴人有告寿州团练使钟泰章侵市官马者,徐知诰以吴王之命,遣滁州刺史王稔巡霍丘,因代为寿州团练使,以泰章为饶州刺史。徐温召至金陵,使陈彦谦诘之者三,皆不对。或问泰章:“可以不自辨?”泰章曰:“吾在扬州,十万军中号称壮士;寿州去淮数里,步骑不下五千,苟有它志,岂王稔单骑能代之乎!我义不负国,虽黜为县令亦行,况刺史乎!何为自辨以彰朝廷之失!”徐知诰欲以法绳诸将,请收泰章治罪。徐温曰:“吾非泰章,已死于张颢之手,今日富贵,安可负之!”命知诰为子景通娶其女以解之。
彗星见舆鬼,长丈馀,蜀司天监言国有大灾。蜀主诏于玉局化设道场,右补阙张云上疏,以为:“百姓怨气上彻于天,故彗星见。此乃亡国之征,非祈禳可弭。”蜀主怒,流云黎州,卒于道。
郭崇韬上言:“河南节度使、刺史上表者但称姓名,未除新官,恐负忧疑。”十一月,始降制以新官命之。
滑州留后李绍钦因伶人景进纳货于宫掖,除泰宁节度使。
帝幼善音律,故伶人多有宠,常侍左右;帝或时自傅粉墨,与优人共戏于庭,以悦刘夫人,优名谓之“李天下!”尝因为优,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优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颊。帝失色,群优亦骇愕,新磨徐曰:“理天下者只有一人,尚谁呼邪!”帝悦,厚赐之。帝尝畋于中牟,践民稼,中牟令当马前谏曰:“陛下为民父母,奈何毁其所食,使转死沟壑乎!”帝怒,叱去,将杀之。敬新磨追擒至马前,责之曰:“汝为县令,独不知吾天子好猎邪?奈何纵民耕种,以妨吾天子之驰聘乎!汝罪当死!”因请行刑,帝笑而释之。诸伶出入宫掖,侮弄缙绅,群臣愤嫉,莫敢出气;亦反有相附托以希恩泽者,四方籓镇争以货赂结之。其尤蠹政害人者,景进为之首。进好采闾阎鄙细事闻于上,上亦欲知外间事,遂委进以耳目。进每奏事,常屏左右问之,由是进得施其谗慝,干预政事。自将相大臣皆惮之,孔岩常以兄事之。
壬寅,岐王遣使致书,贺帝灭梁,以季父自居,辞礼甚倨。
癸卯,河中节度使硃友谦入朝,帝与之宴,宠锡无算。
张全义请帝迁都洛阳,从之。
己巳,赐硃友谦姓名曰李继麟,命继岌兄事之。
以康延孝为郑州防御使,赐姓名曰李绍琛。
废北都,复为成德军。
赐宣武节度使袁象先姓名曰李绍安。匡国节度使温韬入朝,赐姓名曰李绍冲。绍冲多赍金帛赂刘夫人及权贵伶宦,旬日,复遣还镇。郭崇韬曰:“国家为唐雪耻,温韬发唐山陵殆遍,其罪与硃温相埒耳,何得复居方镇,天下义士其谓我何!”上曰:“入汴之初,已赦其罪。”竟遣之。
戊申,中书奏以:“国用未充,请量留三省、寺、监官,馀并停,俟见任者满二十五月,以次代之;其西班上将军以下,令枢密院准此。”从之。人颇咨怨。
初,梁均王将祀南郊于洛阳,闻杨刘陷而止,其仪物具在。张全义请上亟幸洛阳,谒庙毕即祀南郊;从之。
丙辰,复以梁东京开封府为宣下军汴州。梁以宋州为宣武军,诏更名归德军。
诏文武官先诣洛阳。
议者以郭崇韬勋臣为宰相,不能知朝廷典故,当用前朝名家以佐之。或荐礼部尚书薛廷珪,太子少保李琪,尝为太祖册礼使,皆耆宿有文,宜为相。崇韬奏廷珪浮华无相业,琪倾险无士风;尚书左丞赵光胤廉洁方正,自梁未亡,北人皆称其有宰相器。豆卢革荐礼部侍郎韦说谙练朝章。丁巳,以光胤为中书侍郎,与说并同平章事。光胤,光逢之弟;说,岫之子;廷珪,逢之子也。光胤性轻率,喜自矜;说谨重守常而已。
赵光逢自梁朝罢相,杜门不交宾客,光胤时往见之,语及政事。他日,光逢署其户曰:“请不言中书事。”
租庸副使孔谦畏张宪公正,欲专使务,言于郭崇韬曰:“东京重地,须大臣镇之,非张公不可。”崇韬即奏以宪为东京副留守,知留守事。戊午,以豆卢革判租庸,兼诸道盐铁转运使。谦弥失望。
己未,加张全义守尚书令,高季兴守中书令。时季兴入朝,上待之甚厚,从容问曰:“朕欲用兵于吴、蜀,二国何先?”季兴以蜀道险难取,乃对曰:“吴地薄民贫,克之无益,不如先伐蜀。蜀土富饶,又主荒民怨,伐之必克。克蜀之后,顺流而下,取吴如反掌耳。”上曰:“善!”
辛酉,复以永平军大安府为西京京兆府。
甲子,帝发大梁;十二月,庚午,至洛阳。
吴越王镠以行军司马杜建徽为左丞相。
壬申,诏以汴州宫苑为行宫。
以耀州为顺义军,延州为彰武军,邓州为威胜军,晋州为建雄军,安州为安远军;自馀籓镇,皆复唐旧名。
庚辰,御史台奏:“硃温篡逆,删改本朝《律令格式》,悉收旧本焚之,今台司及刑部、大理寺所用皆伪廷之法。闻定州敕库独有本朝《律令格式》具在,乞下本道录进。”从之。
李继韬闻上灭梁,忧惧,不知所为,欲北走契丹,会有诏征诣阙;继韬将行,其弟继远曰:“兄以反为名,何地自容!往与不往等耳,不若深沟高垒,坐食积粟,犹可延岁月;入朝,立死矣。”或谓继韬曰:“先令公有大功于国,主上于公,季父也,往必无虞。”继韬母杨氏,善蓄财,家赀百万,乃与杨氏偕行,赍银四十万两,他货称是,大布赂遗。伶人宦官争为之言曰:“继韬初无邪谋,为奸人所惑耳。嗣昭亲贤,不可无后。”杨氏复入宫见帝,泣请其死,以其先人为言;又求哀于刘夫人,刘夫人亦为之言。及继韬入见待罪,上释之,留月馀,屡从游畋,宠待如故。皇弟义成节度使、同平章事存渥深诋诃之,继韬心不自安,复赂左右求还镇,上不许。继韬潜遣人遗继远书,教军士纵火,冀天子复遣己抚安之,事泄,辛巳,贬登州长史,寻斩于天津桥南,并其二子。遣使斩继远于上党,以李继达充军城巡检。召权知军州事李继俦诣阙,继俦据有继韬之室,料简妓妾,搜校货财,不时即路。继达怒曰:“吾家兄弟父子同时诛死者四人,大兄曾无骨肉之情,贪淫如此;吾诚羞之,无面视人,生不如死!”甲申,继达衰服,帅麾下百骑坐戟门呼曰:“谁与吾反者?”因攻牙宅,斩继俦。节度副使李继珂闻乱,募市人,得千馀,攻子城。继达知事不济,开东门,归私第,尽杀其妻子,将奔契丹,出城数里,从骑皆散,乃自刭。
甲申,吴王复遣司农卿洛阳卢蘋来奉使,严可求豫料帝所问,教蘋应对,既至,皆如可求所料。蘋还,言唐主荒于游畋,啬财拒谏,内外皆怨。
高季兴在洛阳,帝左右伶宦求货无厌,季兴忿之。帝欲留季兴,郭崇韬谏曰:“陛下新得天下,诸侯不过遣子弟将佐入贡,惟高季兴身自入朝,当褒赏以劝来者;乃羁留不遣,弃信亏义,沮四海之心,非计也。”乃遣之。季兴倍道而去,至许州,谓左右曰:“此行有二失:来朝一失,纵我去一失。”过襄州,节度使孔勍留宴,中夜,斩关而去。丁酉,至江陵,握梁震手曰:“不用君言,几不免虎口。”又谓将佐曰:“新朝百战方得河南,乃对功臣举手去,‘吾于十指上得天下,’矜伐如此,则他人皆无功矣,其谁不解体!又荒于禽色,何能久长!吾无忧矣。”乃缮城积粟,招纳梁旧兵,为战守之备。
●卷第二百七十三
【后唐纪二】 起阏逢涒滩,尽旃蒙作噩十月,凡一年有奇。
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中同光二年(甲申,公元九二四年)
春,正月,甲辰,幽州奏契丹入寇,至瓦桥。以天平军节度使李嗣源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陕州留后霍彦威副之,宣徽使李绍宏为监军,将兵救幽州。
孔谦复言于郭崇韬曰:“首座相公万机事繁,居第且远,租庸簿书多留滞,宜更图之。”豆卢革尝以手书假省库钱数十万,谦以手书示崇韬,崇韬微以讽革。革惧,奏请崇韬专判租庸,崇韬固辞。上曰:“然则谁可者?”崇韬曰:“孔谦虽久典金谷,若遽委大任,恐不叶物望,请复用张宪。”帝即命召之。谦弥失望。
岐王闻帝入洛,内不自安,遣其子行军司马彰义节度使兼侍中继严入贡,始上表称臣。帝以其前朝耆旧,与太祖比肩,特加优礼,每赐诏但称岐王而不名。庚戌,加继严兼中书令,遣还。
敕:“内官不应居外,应前朝内官及诸道监军并私家先所畜者,不以贵贱,并遣诣阙。”时在上左右者已五百人,至是殆及千人,皆给赡优厚,委之事任,以为腹心。内诸司使,自天祐以来以士人代之,至是复用宦者,浸干政事。既而复置诸道监军,节度使出征或留阙下,军府之政皆监军决之,陵忽主帅,怙势争权,由是籓镇皆愤怒。
契丹出塞。召李嗣源旋师,命泰宁节度使李绍钦、泽州刺史董璋戍瓦桥。
李继严见唐甲兵之盛,归,语岐王,岐王益惧。癸丑,表请正籓臣之礼,优诏不许。
孔谦恶张宪之来,言于豆卢革曰:“钱谷细事,一健吏可办耳。魏都根本之地,顾不重乎!兴唐尹王正言操守有馀,智力不足,必不得已,使之居朝廷,众人辅之,犹愈于专委方面也。”革为之言于崇韬,崇韬乃奏留张宪于东京。甲寅,以正方为租庸使。正言昏懦,谦利其易制故也。
李存审奏契丹去,复得新州。
戊午,敕盐铁、度支、户部三司并隶租庸使。
上遣皇弟存渥、皇子继岌迎太后、太妃于晋阳,太妃曰:“陵庙在此,若相与俱行,岁时何人奉祀!”遂留不来。太后至,庚申,上出迎于河阳;辛酉,从太后入洛阳。
二月,己巳朔,上祀南郊,大赦。孔谦欲聚敛以求媚,凡赦文所蠲者,谦复征之。自是每有诏令,人皆不信,百姓愁怨。
郭崇韬初至汴、洛,颇受籓镇馈遗,所亲或谏之,崇韬曰:“吾位兼将相,禄赐巨万,岂藉外财!但以伪梁之季,贿赂成风,今河南籓镇,皆梁之旧臣,主上之仇雠也,若拒,其意能无惧乎!吾特为国家藏之私室耳。”及将祀南郊,崇韬首献劳军钱十万缗。先是,宦官劝帝分天下财赋为内外府,州县上供者入外府,充经费,方镇贡献者入内府,充宴游及给赐左右。于是外府常虚竭无馀而内府山积。及有司办郊祀,乏劳军钱,崇韬言于上曰:“臣已倾家所有以所助大礼,愿陛下亦出内府之财以赐有司。”上默然久之,曰:“吾晋阳自有储积,可令租庸辇取以相助。”于是取李崇韬私第金帛数十万以益之,军士皆不满望,始怨恨,有离心矣。
河中节度使李继麟请榷安邑、解县盐,每季输省课。己卯,以继麟充制置两池榷盐使。
辛己,进岐王爵为秦王,仍不名、不拜。
郭崇韬知李绍宏怏怏,乃置内句使,掌句三司财赋,以绍宏为之,冀弭其意,而绍宏终不悦,徒使州县增移报之烦。崇韬位兼将相,复领节旄,以天下为己任,权侔人主,旦夕车马填门。性刚急,遇事辄发,嬖幸侥求,多所摧仰,宦官疾之,朝夕短之于上。崇韬扼腕,欲制之不能。豆卢革、韦说尝问之曰:“汾阳王本太原人徙华阴,公世家雁门,岂其枝派邪?”崇韬因曰:“遭乱,亡失谱谍,尝闻先人言,上距汾阳世四耳。”革曰:“然则固从祖也。”崇韬由是以膏梁自处,多甄别流品,引拔浮华,鄙弃勋旧。有求官者,崇韬曰:“深知公功能,然门地寒素,不敢相用,恐为名流所嗤。”由是嬖幸疾之于内,勋旧怨之于外。崇韬屡请以枢密使让李绍宏,上不许;又请分枢密院事归内诸司以轻其权,而宦官谤之不已。崇韬郁郁不得志,与所亲谋赴本镇以避之,其人曰:“不可,蛟龙失水,蝼蚁足以制之。”
先是,上欲以刘夫人为皇后,而有正妃韩夫人在,太后素恶刘夫人,崇韬亦屡谏,上以是不果。于是所亲说崇韬曰:“公若请立刘夫人为皇后,上必喜。内有皇后之助,则伶宦辈不能为患矣。”崇韬从之,与宰相帅百官共奏刘夫人宜正位中宫。癸未,立魏国夫人刘氏为皇后。皇后生于寒微,既贵,专务蓄财,其在魏州,至于薪苏果茹皆贩鬻之。及为后,四方贡献皆分为二,一上天子,一上中宫。以是宝货山积,惟用写佛经,施尼师而已。
是时皇太后诰,皇后教,与制敕交行于籓镇,奉之如一。
诏蔡州刺史硃勍浚索水,通漕运。
三月,己亥朔,蜀主宴近臣于怡神亭,酒酣,君臣及宫人皆脱冠露髻,喧哗自恣。知制诰京兆李龟祯谏曰:“君臣沉湎,不忧国政,臣恐启北敌之谋。”不听。
乙巳,镇州言契丹将犯塞,诏横海节度使李绍斌、北京左厢马军指挥使李从珂帅骑兵分道备之;天平节度使李嗣源屯邢州。绍斌本姓赵,名行实,幽州人也。
丙午,加高季兴兼尚书令,时封南平王。
李存审自以身为诸将之首,不得预克汴之功,感愤,疾益甚,屡表求入觐,郭崇韬抑而不许。存审疾亟,表乞生睹龙颜,乃许之。初,帝尝与右武卫上将军李存贤手搏,存贤不尽其技,帝曰:“汝能胜我,我当授籓镇。”存贤乃奉诏,仅仆帝而止。及许存审入觐,帝以存贤为卢龙行军司马,旬日除节度使,曰:“手搏之约,吾不食言矣。”
庚戌,幽州奏契丹寇新城。
勋臣畏伶宦之谗,皆不自安,蕃汉内外马步副总管李嗣源求解兵柄,帝不许。
自唐末丧乱,搢绅之家或以告赤鬻于族姻,遂乱昭穆,至有舅叔拜甥、侄者,选人伪滥者众。郭崇韬欲革其弊,请令铨司精加考核。时南郊行事官千二百人,注官者才数十人,涂毁告身者十之九。选人或号哭道路,或馁死逆旅。唐室诸陵先为温韬所发,庚申,以工部郎中李途为长安按视诸陵使。皇子继岌代张全义判六军诸卫事。
夏,四月,己巳朔,群臣上尊号曰昭文睿武至德光孝皇帝。
帝遣客省使李严使于蜀,严盛称帝威德,有混一天下之志。且言硃氏篡窃,诸侯曾无勤王之举。王宗俦以其语侵蜀,请斩之,蜀主不从。宣徽北院使宋光葆上言:“晋王有凭陵我国家之志,宜选将练兵,屯戍边鄙,积糗粮,治战舰以待之。”蜀主乃以光葆为梓州观察使,充武德节度留后。
乙亥,加楚王殷兼尚书令。
庚辰,赐前保义留后霍彦威姓名李绍真。
秦忠敬王李茂贞卒,遣奏以其子继严权知凤翔军府事。
初,安义牙将杨立有宠于李继韬,继韬诛,常邑邑思乱。会发安义兵三千戍涿州,立谓其众曰:“前此潞兵未尝戍边,今朝廷驱我辈投之绝塞,盖不欲置之潞州耳。与其暴骨沙场,不若据城自守,事成富贵,不成为群盗耳。”因聚噪攻子城东门,焚掠市肆;节度副使李继珂、监军张弘祚弃城走,立自称留后,遣将士表求旌节。诏以天平节度使李嗣源为招讨使,武宁节度使李绍荣为部署,帐前都指挥使张廷蕴为马步都指挥使以讨之。
孔谦贷民钱,使以贱估偿丝,屡檄州县督之。翰林学士承旨、权知汴州卢质上言:“梁赵岩为租庸使,举贷诛敛,结怨于人。陛下革故鼎新,为人除害,而有司未改其所为,是赵岩复生也。今春霜害桑,茧丝甚薄,但输正税,犹惧流移,况益以称贷,人何以堪!臣惟事天子,不事租庸,敕旨未颁,省牒频下,愿早降明命!”帝不报。
汉主引兵侵闽,屯于汀、漳境上;闽人击之,汉主败走。
初,胡柳之役,伶人周匝为梁所得,帝每思之;入汴之日,匝谒见于马前,帝甚喜。匝涕泣言曰:“臣所以得生全者,皆梁教坊使陈俊、内园栽接使储德源之力也,愿就陛下乞二州以报之。”帝许之。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及一人,而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失天下心。”以是不行。逾年,伶人屡以为言,帝谓崇韬曰:“吾已许周匝矣,使吾惭见此三人。公言虽正,然当为我屈意行之。”五月,壬寅,以俊为景州刺史,德源为宪州刺史。时亲军有从帝百战未得刺史者,莫不愤叹。
乙巳,右谏议大夫薛昭文上疏,以为:“诸道僭窃者尚多,征伐之谋,未可遽息。又,士卒久从征伐,赏给未丰,贫乏者多,宜以四方贡献及南郊羡馀,更加颁赉。又,河南诸军皆梁之精锐,恐僭窃之国潜以厚利诱之,宜加收抚。又,户口流亡者,宜宽徭薄赋以安集之。又,土木不急之役,宜加裁省。又请择隙地牧马,勿使践京畿民田。”皆不从。
戊申,蜀主遣李严还。初,帝因严入蜀,令以马市宫中珍玩,而蜀法禁锦绮珍奇不得入中国,其粗恶者乃听入中国,谓之“入草物”。严还,以闻,帝怒曰:“王衍宁免为入草之人乎!”严因言于帝曰:“衍童騃荒纵,不亲政务,斥远故老,昵比小人。其用事之臣王宗弼、宋光嗣等,谄谀专恣,黩货无厌,贤愚易位,刑赏紊乱,君臣上下专以奢淫相尚。以臣观之,大兵一临,瓦解土崩,可翘足而待也。”帝深以为然。
帝以潞州叛故,庚戌,诏天下州镇无得修城浚隍,悉毁防城之具。
壬子,新宣武节度使兼中书令、蕃汉马步总管李存审卒于幽州。存审出于寒微,常戒诸子曰:“尔父少提一剑去乡里,四十年间,位极将相,其间出万死获一生者非一,破骨出镞者凡百馀。”因授以所出镞,命藏之,曰:“尔曹生于膏梁,当知尔父起家如此也。”
幽州言契丹将入寇,甲寅,以横海节度使李绍斌充东北面行营招讨使,将大军渡河而北。契丹屯幽州东南城门之外,虏骑充斥,馈运多为所掠。
壬戌,以李继严为凤翔节度使。
乙丑,以权知归义留后曹义金为节度使。时瓜、沙与吐蕃杂居,义金遣使间道入贡,故命之。
李嗣源大军前锋至潞州,日已暝;泊军方定,张廷蕴帅麾下壮士百馀辈逾堑坎城而上,守者不能御,即斩关延诸军入。比明,嗣源及李绍荣至,城已下矣,嗣源等不悦。丙寅,嗣源奏潞州平。六月,丙子,磔杨立及其党于镇国桥。潞州城池高深,帝命夷之。
丙戌,以武宁节度使李绍荣为归德节度使、同平章事,留宿卫,宠遇甚厚。帝或时与太后,皇后同至其家。帝有幸姬,色美,尝生子矣,刘后妒之。会绍荣丧妻,一日,侍禁中,帝问绍荣:“汝复娶乎?为汝求婚。”后因指幸姬曰:“大家怜绍荣,何不以此赐之!”帝难言不可,微许之。后趣绍荣拜谢,比起,顾幸姬,已肩舆出宫矣。帝为之托疾不食者累日。
壬辰,以天平节度使李嗣源为宣武节度使,代李存审为蕃汉内外马步总管。
秋,七月,壬寅,蜀以礼部书许寂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孔谦复短王正言于郭崇韬,又厚赂伶宦,求租庸使,终不获,意怏怏,癸卯,表求解职。帝怒,以为避事,将置于法,景进救之,得免。梁所决河连年为曹、濮患,甲辰,命右监门上将军娄继英督汴、滑兵塞之。未几,复坏。
庚申,置威塞军于新州。
契丹恃其强盛,遣使就帝求幽州以处卢文进。时东北诸夷皆役属契丹,惟渤海未服;契丹主谋入寇,恐渤海掎其后,乃先举兵击渤海之辽东,遣其将秃馁及卢文进据营、平等州以扰燕地。
八月,戊辰,蜀主以右定远军使王宗锷为招讨马步使,帅二十一军屯洋州;乙亥,以长直马军使林思谔为昭武节度使,戍利州以备唐。
租庸使王正言病风,恍惚不能治事,景进屡以为言。癸酉,以副使、卫尉卿孔谦为租庸使,右威卫大将军孔循为副使。循即赵殷衡也,梁亡,复其姓名。谦自是得行其志,重敛急征以充帝欲,民不聊生。癸未,赐谦号丰财赡国功臣。
帝复遣使者李彦稠入蜀,九月,己亥,至成都。
癸卯,帝猎于近郊。时帝屡出游猎,从骑伤民禾稼,洛阳令何泽付于丛薄,俟帝至,遮马谏曰:“陛下赋敛既急,今稼穑将成,复蹂践之,使吏何以为理,民何以为生!臣愿先赐死。”帝慰而遣之。泽,广州人也。
契丹攻渤海,无功而还。
蜀前山南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俦以蜀主失德,与王宗弼谋废立,宗弼犹豫未决。庚戌,宗俦忧愤而卒。宗弼谓枢密使宋光嗣、景润澄等曰:“宗俦教我杀尔曹,今日无患矣。”光嗣辈俯伏泣谢。宗弼子承班闻之,谓人曰:“吾家难乎免矣。”
乙卯,蜀主以前镇江军节度使张武为峡路应援招讨使。
丁巳,幽州言契丹入寇。
冬,十月,辛未,天平节度使李存霸、平卢节度使符习言:“属州多称直奉租庸使贴指挥公事,使司殊不知,有紊规程。”租庸使奏,近例皆直下。敕:“朝廷故事,制敕不下支郡,牧守不专奏陈。今两道所奏,乃本朝旧规;租庸所陈,是伪廷近事。自今支郡自非进奉,皆须本道腾奏,租庸征催亦须牒观察使。”虽有此敕,竟不行。
易定言契丹入寇。
蜀宣徽北院使王承休请择诸军骁勇者万二千人,置驾下左、右龙武步骑四十军,兵械给赐皆优异于它军,以承休为龙武军马步都指挥使,以裨将安重霸副之,旧将无不愤耻。重霸,去州人,以狡佞贿赂事承休,故承休悦之。
吴越王镠复修本朝职贡,壬午,帝因梁官爵而命之。镠厚贡献,并赂权要,求金印、玉册、赐诏不名、称国王。有司言:“故事惟天子用玉册,王公皆用竹册;又,非四夷无封国王者。”帝皆曲从镠意。
吴王如白沙观楼船,更命白沙曰迎銮镇。徐温自金陵来朝,先是,温以亲吏翟虔为阁门、宫城、武备等使,使察王起居,虔防制王甚急。至是,王对温名雨为水,温请其故。王曰:“翟虔父名,吾讳之熟矣。”因谓温曰:“公之忠诚,我所知也,然翟虔无礼,宫中及宗室所须多不获。”温顿首谢罪,请斩之,王曰:“斩则太过,远徙可也。”乃徙抚州。
十一月,蜀主遣其翰林学士欧阳彬来聘。彬,衡山人也。又遣李彦稠东还。
癸卯,帝帅亲军猎于伊阙,命从官拜梁太祖墓。涉历山险,连日不止,或夜合围;士卒坠崖谷死及折伤者甚众。丙午,还宫。
蜀以唐修好,罢威武城戍,召关宏业等二十四军还成都。戊申,又罢武定、武兴招讨刘潜等三十七军。
丁巳,赐护国节度使李继麟铁券,以其子令德、令锡皆为节度使,诸子胜衣者即拜官,宠冠列籓。
庚申,蔚州言契丹入寇。
辛酉,蜀主罢天雄军招讨,命王承骞等二十九军还成都。
十二月,乙丑朔,蜀主以右仆射张格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初,格之得罪,中书吏王鲁柔乘危窘之;及再为相用事,杖杀之。许寂谓人曰:“张公才高而识浅,戮一鲁柔,他人谁敢自保!此取祸之端也。”
蜀主罢金州屯戍,命王承勋等七军还成都。
己巳,命宣武节度使李嗣源将宿卫兵三万七千人赴汴州,遂如幽州御契丹。
庚午,帝及皇后如张全义第,全义大陈贡献;酒酣,皇后奏称:“妾幼失父母,见老者辄思之,请父事全义。”帝许之。全义惶恐固辞,再三强之,竟受皇后拜,复贡献谢恩。明日,后命翰林学士赵凤草书谢全义,凤密奏:“自古无天下之母拜人臣为父者。”帝嘉其直,然卒行之。自是后与全义日遣使往来问遗不绝。
初,唐僖、昭之世,宦官虽盛,未尝有建节者。蜀安重霸劝王承休求秦州节度使,承休言于蜀主曰:“秦州多美妇人,请为陛下采择以献。”蜀主许之,庚午,以承休为天雄节度使,封鲁国公;以龙武军为承休牙兵。
乙亥,蜀主以前武德节度使兼中书令徐延琼为京城内外马步都指挥使。延琼以外戚代王宗弼居旧将之右,众皆不平。壬午,北京言契丹寇岚州。
辛卯,蜀主改明年元曰咸康。
卢龙节度使李存贤卒。
是岁,蜀主徙普王宗仁为卫王。雅王宗辂为幽王,褒王宗纪为赵王,荣王宗智为韩王,兴王宗泽为宋王,彭王宗鼎为鲁王,忠王宗平为薛王,资王宗特为莒王;宗辂、宗智、宗平皆罢军使。
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中同光三年(乙酉,公元九二五年)
春,正月,甲午朔,蜀大赦。
丙申,敕有司改葬昭宗及少帝,竟以用度不足而止。
契丹寇幽州。
庚子,帝发洛阳;庚戌,至兴唐。
诏平卢节度使苻习治酸枣遥堤以御决河。
初,李嗣源北征,过兴唐,东京库有供御细铠,嗣源牒副留守张宪取五百领,宪以军兴,不暇奏而给之;帝怒曰:“宪不奉诏,擅以吾铠给嗣源,何意也!”罚宪俸一月,令自往军中取之。帝以义武节度使王都将入朝,欲辟球场,宪曰:“此以行宫阙廷为球场,前年陛下即位于此。其坛不可毁,请辟球场于宫西。”数日,未成,帝命毁即位坛。宪谓郭崇韬曰:“此坛,主上所以礼上帝,始受命之地也,若之何毁之!”崇韬从容言于帝,帝立命两虞候毁之。宪私于崇韬曰:“忘天背本,不祥莫大焉。”
二月,甲戌,以横海节度使李绍斌为卢龙节度使。
丙子,李嗣源奏败契丹于涿州。
上以契丹为忧,与郭崇韬谋,以威名宿将零落殆尽,李绍斌位望素轻,欲徙李嗣源镇真定,为绍斌声援,崇韬深以为便。时崇韬领真定,上欲徙崇韬镇汴州,崇韬辞曰:“臣内典枢机,外预大政,富贵极矣,何必更领籓方?且群臣或从陛下岁久,身经百战,所得不过一州。臣无汗马之劳,徒以侍从左右,时赞圣谟,致位至此,常不自安;今因委任勋贤,使臣得解旄节,乃大愿也。且汴州关东冲要,地富人繁,臣既不至治所,徒令他人摄职,何异空城!非所以固国基也。”上曰:“深知卿忠尽,然卿为朕画策,袭取汶阳,保固河津,既而自此路乘虚直趋大梁,成朕帝业,岂百战之功可比乎!今朕贵为天子,岂可使卿曾无尺寸之地乎!”崇韬固辞不已,上乃许之。庚辰,徙李嗣源为成德节度使。汉主闻帝灭梁而惧,遣宫苑使何词入贡,且觇中国强弱。甲申,词至魏。及还,言帝骄淫无政,不足畏也。汉主大悦,自是不复通中国。帝性刚好胜,不欲权在臣下,入洛之后,信伶宦之谗,颇疏忌宿将。李嗣源家在太原,三月,丁酉,表卫州刺史李从珂为北京内牙马步都指挥使以便其家,帝怒曰:“嗣源握兵权,居大镇,军政在吾,安得为其子奏请!”乃黜从珂为突骑指挥使,帅数百人戍石门镇。嗣源忧恐,上章申理,久之方解。辛丑,嗣源乞至东京朝觐,不许。郭崇韬以嗣源功高位重,亦忌之,私谓人曰:“总管令公非久为人下者,皇家子弟皆不及也。”密劝帝召之宿卫,罢其兵权,又劝帝除之,帝皆不从。
己酉,帝发兴唐,自德胜济河,历杨村、戚城,观昔时战处,指示群臣以为乐。
洛阳宫殿宏邃,宦者欲上增广嫔御,诈言宫中夜见鬼物。上欲使符咒者攘之,宦者曰:“臣昔逮事咸通、乾符天子,当是时,六宫贵贱不减万人。今掖庭太半空虚,故鬼物游之耳。”上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进采择民间女子,远至太原、幽、镇,以充后庭,不啻三千人,不问所从来。上还自兴唐,载以牛车,累累盈路。张宪奏:“诸营妇女亡逸者千馀人,虑扈从诸军挟匿以行。”其实皆入宫矣。
庚辰,帝至洛阳;辛酉,诏复以洛阳为东都,兴唐府为鄴都。
夏,四月,癸亥朔,日有食之。
初,五台僧诚惠以妖妄惑人,自言能降伏天龙,命风召雨;帝尊信之,亲帅后妃及皇弟、皇子拜之,诚惠安坐不起,群臣莫敢不拜,独郭崇韬不拜。时大旱,帝自鄴都迎诚惠至洛阳,使祈雨,士民朝夕瞻仰,数旬不雨。或谓诚惠:“官以师祈雨无验,将焚之。”诚惠逃去,惭惧而卒。
庚寅,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光胤卒。
太后自与太妃别,常忽忽不乐,虽娱玩盈前,未尝解颜;太妃既别太后,亦邑邑成疾。太后遣中使医药相继于道,闻疾稍加,辄不食,又谓帝曰:“吾与太妃恩如兄弟,欲自往省之。”帝以天暑道远,苦谏,久之乃止,但遣皇弟存渥等往迎侍。五月,丁酉,北都奏太妃薨。太后悲哀不食者累日,帝宽譬不离左右。太后自是得疾,又欲自往会太妃葬,帝力谏而止。
闽王审知寝疾,命其子节度副使延翰权知军府事。
自春夏大旱,六月,壬申,始雨。
帝苦溽暑,于禁中择高凉之所,皆不称旨。宦者因言:“臣见长安全盛时,大明、兴庆宫楼观以百数。今日宅家曾无避暑之所,宫殿之盛曾不及当时公卿第舍耳。”帝乃命宫苑使王允平别建一楼以清暑。宦者曰:“郭崇韬常不伸眉,为孔谦论用度不足,恐陛下虽欲营缮,终不可得。”帝曰:“吾自用内府钱,无关经费。”然犹虑崇韬谏,遣中使语之曰:“今岁盛暑异常,朕昔在河上,与梁人相拒,行营卑湿,被甲乘马,亲当矢石,犹无此暑。今居深宫之中而暑不可度,奈何?”对曰:“陛下昔在河上,勍敌未灭,深念仇耻,虽有盛暑,不介圣怀。今外患已除,海内宾服,故虽珍台闲馆犹觉郁蒸也。陛下倘不忘艰难之时,则暑气自消矣。”帝默然。宦者曰:“崇韬之第,无异皇居,宜其不知至尊之热也。”帝卒命允平营楼,日役万人,所费巨万。崇韬谏曰:“今两河水旱,军食不充,愿且息役,以俟丰年。”帝不听。
帝将伐蜀,辛卯,诏天下括市战马。
吴镇海节度判官、楚州团练使陈彦谦有疾,徐知诰恐其遗言及继嗣事,遗之医药金帛,相属于道。彦谦临终,密留中遗徐温,请以所生子为嗣。
太后疾甚。秋,七月,甲午,成德节度使李嗣源以边事稍弭,表求入朝省太后,帝不许。壬寅,太后殂。帝毁过甚,五日方食。
八月,癸未,杖杀河南令罗贯。初,贯为礼部员外郎,性强直,为郭崇韬所知,用为河南令。为政不避权豪,伶宦请托,书积几案,一不报,皆以示崇韬,崇韬奏之,由是伶宦切齿。河南尹张全义亦以贯高伉,恶之,遣婢诉于皇后,后与伶宦共毁之,帝含怒未发。会帝自往寿安视坤陵役者,道路泥泞,桥多坏。帝问主者为谁,宦官对属河南。帝怒,下贯狱;狱吏榜掠,体无完肤,明日,传诏杀之。崇韬谏曰:“贯坐桥道不修,法不至死。”帝怒曰:“太后灵驾将发,天子朝夕往来,桥道不修,卿言无罪,是党也!”崇韬曰:“陛下以万乘之尊,怒一县令,使天下谓陛下用法不平,臣之罪也。”帝曰:“既公所爱,任公裁之。”拂衣起入宫,崇韬随之,论奏不已;帝自阖殿门,崇韬不得入。贯竟死,暴尸府门,远近冤之。
丁亥,遣吏部侍郎李德休等赐吴越国王玉册、金印,红袍御衣。
九月,蜀主与太后、太妃游青城山,历丈人观、上清宫,遂至彭州阳平化、汉州三学山而还。
乙未,立皇子继岌为魏王。
丁酉,帝与宰相议伐蜀,威胜节度使李绍钦素谄事宣徽使李绍宏,绍宏荐“绍钦有盖世奇才,虽孙、吴不如,可以大任。”郭崇韬曰:“段凝亡国之将,奸谄绝伦,不可信也。”众举李嗣源,崇韬曰:“契丹方炽,总管不可离河朔。魏王地当储副,未立殊功,请依故事,以为伐蜀都统,成其威名。”帝曰:“儿幼,岂能独往,当求其副。”既而曰:“无以易卿。”庚子,以魏王继岌充西川四面行营都统,崇韬充东北面行营都招讨制置等使,军事悉以委之。又以荆南节度使高季兴充东南面行营都招讨使,凤翔节度使李继严充都供军转运应接等使,同州节度使李令德充行营副招讨使,陕州节度使李绍琛充蕃汉马步军都排陈斩斫使兼马步军都指挥使,西京留守张筠充西川管内安抚应接使,华州节度使毛璋充左厢马步都虞候,邠州节度使董璋充右厢马步都虞候,客省使李严充西川管内招抚使,将兵六万伐蜀,仍诏季兴自取夔、忠、万三州为巡属。都统置中军,以供奉官李从袭充中军马步都指挥监押,高品李廷安、吕知柔充魏王府通谒。辛丑,以工部尚书任圜、翰林学士李愚并参预都统军机。
自六月甲午雨,罕见日星,江河百川皆溢,凡七十五日乃霁。
郭崇韬以北都留守孟知祥有荐引旧恩,将行,言于上曰:“孟知祥信厚有谋,若得西川而求帅,无逾此人者。”又荐鄴都副留守张宪谨重有识,可为相,戊申,大军西行。
蜀安重霸劝王承休请蜀主东游秦州。承休到官,即毁府署,作行宫,大兴力役,强取民间女子教歌舞,图形遗韩昭,使言于蜀主;又献花木图,盛称秦州山川土风之美。蜀主将如秦州,群臣谏者甚众,皆不听;王宗弼上表谏,蜀主投其表于地;太后涕泣不食,止之,亦不能得。前秦州节度判官蒲禹卿上表几二千言,其略曰:“先帝艰难创业,欲传之万世。陛下少长富贵,荒色惑酒。秦州人杂羌、胡,地多瘴疠,万众困于奔驰,郡县罢于供亿。凤翔久为仇雠,必生衅隙;唐国方通欢好,恐怀疑贰。先皇未尝无故盘游,陛下率意频离宫阙。秦皇东狩,銮驾不还;炀帝南巡,龙舟不返。蜀都强盛,雄视邻邦,边亭无烽火之虞,境内有腹心之疾,百姓失业,盗贼公行。昔李势屈于桓温,刘禅降于邓艾,山河险固,不足凭恃。”韩昭谓禹卿曰:“吾收汝表,俟主上西归,当使狱吏字字问汝!”王承休妻严氏美,蜀主私焉,故锐意欲行。
冬,十月,排陈斩斫使李绍琛与李严将骁骑三千、步兵万人为前锋,招讨判官陈乂至宝鸡,称疾乞留。李愚厉声曰:“陈乂见利则进,惧难则止。今大军涉险,人心易摇,宜斩以徇!”由是军中无敢顾望者。乂,蓟州人也。
癸亥,蜀主引兵数万发成都,甲子,至汉州。武兴节度使王承捷告唐兵西上,蜀主以为群臣同谋沮己,犹不信,大言曰:“吾方欲耀武。”遂东行。在道与群臣赋诗,殊不为意。
丁丑,李绍琛攻蜀威武城,蜀指挥使唐景思将兵出降;城使周彦禋等知不能守,亦降。景思,秦州人也。得城中粮二十万斛。绍琛纵其败兵万馀人逸去,因倍道趣凤州,李严飞书以谕王承捷。李继严竭凤翔蓄积以馈军,不能充,人情忧恐。郭崇韬入散关,指其山曰:“吾辈进无成功,不复得还此矣。当尽力一决。今馈运将竭,宜先取凤州,因其粮。”诸将皆言蜀地险固,未可长驱,宜按兵观衅。崇韬以问李愚,愚曰:“蜀人苦其主荒淫,莫为之用。宜乘其人情崩离,风驱霆击,彼皆破胆,虽有险阻,谁与守之!兵势不可缓也。”是日李绍琛告秉,崇韬喜,谓李愚曰:“公料敌如此,吾复何忧!”乃倍道而进。戊寅,王承捷以凤、兴、文、扶四州印节迎降,得兵八千,粮四十万斛。崇韬曰:“平蜀必矣!”即以都统牒命承捷摄武兴节度使。己卯,蜀主至利州,威武败卒奔还,始信唐兵之来。王宗弼、宋光嗣言于蜀主曰:“东川、山南兵力尚完,陛下但以大军扼利州,唐人安敢悬兵深入!”从之。庚辰,以随驾清道指挥使王宗勋、王宗俨、兼侍中王宗昱为三招讨,将兵三万逆战。从驾兵自绵、汉至深渡,千里相属,皆怨愤,曰:“龙武军粮赐倍于它军,它军安能御敌!”李绍琛等过长举,兴州都指挥使程奉琏将所部兵五百来降,且请先治桥栈以俟唐军,由是军行无险阻之虞。辛巳,兴州刺史王承鉴弃城走,绍琛等克兴州,郭崇韬以唐景思摄兴州刺史。乙酉,成州刺史王承朴弃城走。李绍琛等与蜀三招讨战于三泉,蜀兵大败,斩首五千级,馀众溃走。又得粮十五万斛于三泉,由是军食优足。
戊子,葬贞简太后于坤陵。
蜀主闻王宗勋等败,自利州倍道西走,断桔柏津浮梁;使中书令、判六军诸卫事王宗弼将大军守利州,且令斩王宗勋等三招讨。李绍琛昼夜兼行趣利州。蜀武德留后宋光葆遗郭崇韬书,“请唐兵不入境,当举巡属内附;苟不如约,则背城决战以报本朝。”崇韬复书抚纳之。己丑,魏王继岌至兴州,光葆以梓、绵、剑、龙、普五州,武定节度使王承肇以洋、蓬、壁三州,山南节度使兼侍中王宗威以梁、开、通、渠、麟五州,阶州刺史王承岳以阶州,皆降。承肇,宗侃之子也。自馀城镇皆望风款附。
天雄节度使王承休与副使安重霸谋掩击唐军,重霸曰:“击之不胜,则大事去矣。蜀中精兵十万,天下险固,唐兵虽勇,安能直度剑门邪!然公受国恩,闻难不可不赴,愿与公俱西。”承休素亲信之,以为然。重霸请赂羌人买文、扶州路以归;承休从之,使重霸将龙武军及所募兵万二千人以从。将行,州人饯于城外。承休上道,重霸拜于马前曰:“国家竭力以得秦、陇,若从开府还朝,谁当守之!开府行矣,重霸请为公留守。”承休业已上道,无如之何,遂与招讨副使王宗汭自文、扶而南。其地皆不毛,羌人抄之,且战且行,士卒冻馁,比至茂州,馀众二千而已。重霸遂以秦、陇来降。
高季兴常欲取三峡,畏蜀峡路招讨使张武威名,不敢进。至是,乘唐兵势,使其子行军司马从诲权军府事,自将水军上峡取施州。张武以铁锁断江路,季兴遣勇士乘舟斫之。会风大起,舟絓于锁,不能进退,矢石交下,坏其战舰,季兴轻舟遁去。既而闻北路陷败,以夔、忠、万三州遣使诣魏王降。郭崇韬遗王宗弼等书,为陈利害;李绍琛未至利州,宗弼弃城引兵西归。王宗勋等三招讨追及宗弼于白芀,宗弼怀中探诏书示之曰:“宋光嗣令我杀尔曹。”因相持而泣,遂合谋送款于唐。
●卷第二百七十四
【后唐纪三】 起旃蒙作噩十一月,尽柔兆阉茂三月,不满一年。
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下同光三年(乙酉,公元九二五年)
十一月,丙申,蜀主至成都,百官及后宫迎于七里亭。蜀主入妃嫔中作回鹘队入宫。丁酉,出见群臣于文明殿,泣下沾襟,君臣相视,竟无一言以救国患。
戊戌,李绍琛至利州,修桔柏浮梁。昭武节度使林思谔先弃城奔阆州,遣使请降。甲辰,魏王继岌至剑州,蜀武信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寿以遂、合、渝、泸、昌五州降。
王宗弼至成都,登大玄门,严兵自卫。蜀主及太后自往劳之,宗弼骄慢无复臣礼。乙巳,劫迁蜀主及太后後宫诸王于西宫,收其玺绶,使亲吏于义兴门邀取内库金帛,悉归其家。其子承涓杖剑入宫,取蜀主宠姬数人以归。丙午,宗弼自称权西川兵马留后。
李绍琛进至绵州,仓库民居已为蜀兵所燔,又断绵江浮梁,水深,无舟楫可渡,绍琛谓李严曰:“吾悬军深入,利在速战。乘蜀人破胆之时,但得百骑过鹿头关,彼且迎降不暇;若俟修缮桥梁,必留数日,或教王衍坚闭近关,折吾兵势,倘延旬浃,则胜负未可知矣。”乃与严乘马浮渡江,从兵得济者仅千人,溺死者亦千馀人,遂入鹿关头;丁未,进据汉州;居三日,后军始至。
王宗弼遣使以币马牛酒劳军,且以蜀主书遗李严曰:“公来吾即降。”或谓严:“公首建伐蜀之策,蜀人怨公深入骨髓,不可往。”严不从,欣然驰入成都,抚谕吏民,告以大军继至,蜀君臣后宫皆恸哭。蜀主引严见太后,以母妻为托。宗弼犹乘城为守备,严悉命撤去楼橹。
己酉,魏王继岌至绵州,蜀主命翰林学士李昊草降表,又命中书待郎、同平章事王锴草降书,遣兵部侍郎欧阳彬奉之以迎继岌及郭崇韬。
王宗弼称蜀君臣久欲归命,而内枢密使宋光嗣、景润澄、宣徽使李周辂、欧阳晃荧惑蜀主;皆斩之,函首送继岌。又责文思殿大学士、礼部尚书、成都尹韩昭佞谀,枭于金马坊门。内外马步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徐延琼、果州团练使潘在迎、嘉州刺史顾在珣及诸贵戚皆惶恐,倾其家金帛妓妾以赂宗弼,仅得免死。凡素所不快者,宗弼皆杀之。
辛亥,继岌至德阳。宗弼遣使奉笺;称已迁蜀主于西第,安抚军城,以俟王师。又使其子承班以蜀主后宫及珍玩赂继岌及郭崇韬,求西川节度使,继岌曰:“此皆我家物,奚以献为!”留其物而遣之。
李绍琛留汉州八日以俟都统,甲寅,继岌至汉州,王宗弼迎谒;乙卯,至成都。丙辰,李严引蜀主及百官仪卫出降于升迁桥,蜀主白衣、衔璧、牵羊,草绳萦首,百官衰绖、徒跣、舆榇,号哭俟命。继岌受璧,崇韬解缚,焚榇,承制释罪;君臣东北向拜谢。丁巳,大军入成都。崇韬禁军士侵掠,市不改肆。自出师至克蜀,凡七十日。得节度十,州六十四,县二百四十九,兵三万,铠仗、钱粮、金银、缯锦共以千万计。
高季兴闻蜀亡,方食,失匕箸,曰:“是老夫之过也。”梁震曰:“不足忧也。唐主得蜀益骄,亡无日矣,安知其不为吾福!”楚王殷闻蜀亡,上表称:“臣已营衡麓之间为菟裘之地,愿上印绶以保馀龄。”上优诏慰谕之。
平蜀之功,李绍琛为多,位在董璋上。而璋素与郭崇韬善,崇韬数召璋与议军事。绍琛心不平,谓璋曰:“吾有平蜀之功,公等朴樕相从,反呫嗫于郭公之门,谋相倾害。吾为都将,独不能以军法斩公邪!”璋诉于崇韬。十二月,崇韬表璋为东川节度使,解其军职。绍琛愈怒,曰:“吾冒白刃,陵险阻,定两川,璋乃坐有之邪!”乃见崇韬言:“东川重地,任尚书有文武才。宜表为帅。”崇韬怒曰:“绍琛反邪,何敢违吾节度!”绍琛惧而退。
初,帝遣宦者李从袭等从魏王继岌伐蜀;继岌虽为都统,军中制置补署一出郭崇韬,崇韬终日决事,将吏宾客趋走盈庭,而都统府惟大将晨谒外,牙门索然,从袭等固耻之。及破蜀,蜀之贵臣大将争以宝货、妓乐遗崇韬及其子廷诲,魏王所得,不过匹马、束帛、唾壶、麈柄而已,从袭等益不平。
王宗弼之自为西川留后也,赂崇韬求为节度使,崇韬阳许之。既而久未得,乃帅蜀人列状见继岌,请留崇韬镇蜀。从袭等因谓继岌曰:“郭公父子专横,今又使蜀人请己为帅,其志难测,王不可不为备。”继岌谓崇韬曰:“主上倚侍中如山岳,不可离庙堂,岂肯弃元臣于蛮夷之域乎!且此非余之所敢知也,请诸人诣阙自陈。”由是继岌与崇韬互相疑。会宋光葆自梓州来,诉王宗弼诬杀宋光嗣等。又,崇韬征犒军钱数万缗于宗弼,宗弼靳之,士卒怨怒,夜,纵火喧噪。崇韬欲诛宗弼以自明,己巳,白继岌收宗弼及王宗勋、王宗渥,皆数其不忠之罪,族诛之,籍没其家。蜀人争食宗弼之肉。
辛未,闽忠懿王审知卒,子延翰自称威武留后。汀州民陈本聚众三万围汀州,延翰遣右军都监柳邕等将兵二万讨之。
癸酉,王承休、王宗汭至成都,魏王继岌诘之曰:“居大镇,拥强兵,何以不拒战?”对曰:“畏大王神武。”曰:“然则何不降?”对曰:“王师不入境。”曰:“所俱入羌者几人?”对曰:“万二千人。”曰:“今归者几人?”对曰:“二千人。”曰:“可以偿万人之死矣。”皆斩之,并其子。
丙子,以知北都留守事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促召赴洛阳。帝议选北都留守,枢密承旨段徊等恶鄴都留守张宪,不欲其在朝廷,皆曰:“北都非张宪不可。宪虽有宰相器,今国家新得中原,宰相在天子目前,事有得失,可以改更,比之此都独系一方安危,不为重也。”乃徙宪为太原尹,知北都留守事。以户部尚书王正言为兴唐尹,知鄴都留守事。正言昏耄,帝以武德使史彦琼为鄴都监军。彦琼,本伶人也,有宠于帝。魏、博等六州军旅金谷之政皆决于彦琼,威福自恣,陵忽将佐,自正言以下皆谄事之。
初,帝得魏州银枪效节都近八千人,以为亲军,皆恿悍无敌。夹河之战,实赖其用,屡立殊功,常许以灭梁之日大加赏赉。既而河南平,虽赏赉非一,而士卒恃功,骄恣无厌,更成怨望。是岁大饥多流亡,租赋不充,道路涂潦,漕辇艰涩,东都仓廪空竭,无以给军士。租唐使孔谦日于上东门外望诸州漕运,至者随以给之。军士乏食,有雇妻鬻子者,老弱采蔬于野,百十为群,往往馁死,流言怨嗟,而帝游畋不息。己卯,猎于白沙,皇后,皇子、后宫毕从。庚辰,宿伊阙;辛巳,宿潭泊;壬午,宿龛涧;癸未,还宫。时大雪,吏座有僵仆于道路者。伊、汝间饥尤甚,卫兵所过,责其供饷,不得,则坏其什器,撤其室庐以为薪,甚于寇盗,县吏皆窜匿山谷。有白龙见于汉宫;汉主改元白龙,更名曰龚。
长和骠信郑旻遣其布燮郑昭淳求婚于汉,汉主以女增城公主妻之。长和即唐之南诏也。
成德节度使李嗣源入朝。
闰月,己丑朔,孟知祥至洛阳,帝宠待甚厚。
帝以军储不足,谋于群臣,豆卢革以下皆莫知为计。吏部尚书李琪上疏,以为:“古者量入以为出,计农而发兵,故虽有水旱之灾而无匮乏之忧。近代税农以养兵,未有农富给而兵不足,农捐瘠而兵丰饱者也。今纵未能蠲省租税,苟除折纳、纽配之法,农亦可以小休矣。”帝即敕有司如琪所言,然竟不能行。
丁酉,诏蜀朝所署官四品以上降授有差,五品以下才地无取者悉纵归田里;其先降及有功者,委崇韬随事奖任。又赐王衍诏,略曰:“固当袭土而封,必不薄人于险。三辰在上,一言不欺。”
庚子,彰武、保大节度使兼史书令高万兴卒,以其子保大留后允韬为彰武留后。
帝以军储不充,欲如汴州,谏官上言:“不如节俭以足用,自古无就食天子。今杨氏未灭,不宜示以虚实。”乃止。
辛亥,立皇弟存美为邕王,存霸为永王,存礼为薛王,存渥为申王,存又为睦王,存确为通王,存纪为雅王。
郭崇韬素疾宦官,尝密谓魏王继岌曰:“大王他日得天下,騬马亦不可乘,况任宦官!宜尽去之,专用士人。”吕知柔窃听,闻之,由是宦官皆切齿。时成都虽下,而蜀中盗贼群起,布满山林。崇韬恐大军既去,更为后患,命任圜、张筠分道招讨,以是淹留未还。帝遣宦者向延嗣促之,崇韬不出郊迎,及见,礼节又倨,延嗣怒。李从袭谓延嗣曰:“魏王,太子也;主上万福,而郭公专权如是。郭廷诲拥徒出入,日与军中饶将、蜀土豪杰狎饮,指天画地,近闻白其父请表己为蜀帅;又言‘蜀地富饶,大人宜善自为谋。’今诸军将校皆郭氏之党,王寄身于虎狼之口,一委有变,吾属不知委骨何地矣。”因相向垂涕。延嗣归,具以语刘后。后泣诉于帝,请早救继岌之死。前此帝闻蜀人请崇韬为帅,已不平,至是闻延嗣之言,不能无疑。帝阅蜀府库之籍,曰:“人言蜀中珍货无算,何如是之微也?”延嗣曰:“臣闻蜀破,其珍货皆入于崇韬父子,崇韬有金万两,银四十万两,钱百万缗,名马千匹,他物称是,廷诲所取,复在其外;故县官所得不多耳。”帝遂怒形于色。及孟知祥将行,帝语之曰:“闻郭崇韬有异志,卿到,为朕诛之。”知祥曰:“崇韬,国之勋旧,不宜有此。俟臣至蜀察之,苟无他志则遣还。”帝许之。
壬子,知祥发洛阳。帝寻复遣衣甲库使马彦珪驰诣成都观崇韬去就,如奉诏班师则已,若有迁延跋扈之状,则与继岌图之。彦珪见皇后,说之曰:“臣见向延嗣言蜀中事势忧在朝夕,今上当断不断,夫成败之机,间不容发,安能缓急禀命于三千里外乎!”皇后复言于帝,帝曰:“传闻之言,未知虚实,岂可遽尔果决?”皇后不得请,退,自为教与继岌,令杀崇韬。知祥行至石壕,彦珪夜叩门宣诏,促知祥赴镇,知祥窃叹曰:“乱将作矣!”乃昼夜兼行。
初,楚王殷既得湖南,不征商旅,由是四方商旅辐氵奏。湖南地多铅铁,殷用军都判官高郁策,铸铅铁为钱,商旅出境,无所用之,皆易他货而去,故能以境内所馀之物易天下百货,国以富饶。湖南民不事桑蚕,郁命民输税者皆以帛代钱,未几,民间机杼大盛。
吴越王镠遣使者沈瑫致书,以受玉册,封吴越国王告于吴。吴人以其国名与己同,不受书,遣瑫还。仍戒境上无得通吴越使者及商旅。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上之上
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下天成元年(丙戌,公元九二六年)
春,正月,庚申,魏王继岌遣李继严、李严部送王衍及其宗族百官数千人诣洛阳。
河中节度使、尚书令李继麟自恃与帝故旧,且有功,帝待之厚,苦诸伶宦求丐无厌,遂拒不与。大军之征蜀也,继麟阅兵,遣其子令德将之以从。景进与宦官谮之曰:“继麟闻大军起,以为讨己,故惊惧,阅兵自卫。”又曰:“崇韬所以敢倔强于蜀者,与河中阴谋,内外相应故也。”继麟闻之惧,欲身入朝以自明,其所亲止之,继麟曰:“郭侍中功高于我。今事势将危,吾得见主上,面陈至诚,则谗人获罪矣。”癸亥,继麟入朝。
魏王继岌将发成都,令任圜权知留事,以俟孟知祥。诸军部署已定,是日,马彦珪至,以皇后教示继岌,继岌曰:“大军垂发,彼无衅端,安可为此负心事!公辈勿复言。且主上无敕,独以皇后教杀招讨使,可乎?”李从袭等泣曰:“既有此迹,万一崇韬闻之,中涂为变,益不可救矣。”相与巧陈利害,继岌不得已从之。甲子旦,从袭以继岌之命召崇韬计事,继岌登楼避之。崇韬方升阶,继岌从者李环挝碎其首,并杀其子廷诲、廷信。外人犹未之知。都统推官饶阳李崧谓继岌曰:“今行军三千里外,初无敕旨,擅杀大将,大王奈何行此危事!独不能忍之至洛阳邪?”继岌曰:“公言是也,悔之无及。”崧乃召书吏数人,登楼去梯,矫为敕书,用蜡印宣之,军中粗定。崇韬左右皆窜匿,独掌书记滏阳张厉诣魏王府恸哭久之。继岌命任圜代崇韬总军政。魏王通谒李廷安献蜀乐工二百馀人,有严旭者,王衍用为蓬州刺史,帝问曰:“汝何以得刺史?”对曰:“以歌。”帝使歌而善之,许复故任。
戊辰,孟知祥至成都。时新杀郭崇韬,人情未安,知祥慰抚吏民,犒赐将卒,去留帖然。
闽人破陈本,斩之。
契丹主击女真及勃海,恐唐乘虚袭之,戊寅,遣梅老鞋里来修好。
马彦珪还洛阳,乃下诏暴郭崇韬之罪,并杀其子廷说、廷让、廷议,于是朝野骇惋,群议纷然,帝使宦者潜察之。保大节度使睦王存乂,崇韬之婿也;宦官欲尽去崇韬之党,言“存乂对诸将攘臂垂泣,为崇韬称冤,言辞怨望。”庚辰,幽存乂于第,寻杀之。
景进言:“河中人有告变,言李继麟与郭崇韬谋反;崇韬死,又与存乂连谋。”宦官因共劝帝速除之,帝乃徙继麟为义成节度使,是夜,遣蕃汉马步使硃守殷以兵围其第,驱继麟出徽安门外杀之,复其姓名曰硃友谦。友谦二子,令德为武信节度使,令锡为忠武节度使;诏魏王继岌诛令德于遂州,郑州刺史王思同诛令锡于许州,河阳节度使李绍奇诛其家人于河中。绍奇至其家,友谦妻张氏帅家人二百馀口见绍奇曰:“硃氏宗族当死,愿无滥及平人。”乃别其婢仆百人,以其族百口就刑。张氏又取铁券以示绍奇曰:“此皇帝去年所赐也,我妇人,不识书,不知其何等语也。”绍奇亦为之惭。友谦旧将吏武等七人,时为刺史,皆坐族诛。时洛中诸军饥窘,妄为谣言,伶官采之以闻于帝,故郭崇韬、硃友谦皆及于祸。成都节度使兼中书令李嗣源亦为谣言所属,帝遣硃守殷察之;守殷私谓嗣源曰:“令公勋业振主,宜自图归籓以远祸。”嗣源曰:“吾心不负天地,祸福之来,无所可避,皆委之于命耳。”时伶宦用事,勋旧人不自保,嗣源危殆者数四,赖宣徽使李绍宏左右营护,以是得全。
魏王继岌留马步都指挥使陈留李仁罕、马军都指挥使东光潘仁嗣、左厢都指挥使赵廷隐、右厢都指挥使浚仪张业、牙内指挥使文水武漳、骁锐指挥使平恩李廷厚戍成都。甲申,继岌发成都,命李绍琛帅万二千人为后军,行止常差中军一舍。
二月,己丑朔,以宣徽南院使李绍宏为枢密使。
魏博指挥使杨仁晸,将所部兵戍瓦桥,逾年代归,至贝州,以鄴都空虚,恐兵至为变,敕留屯贝州。时天下莫知郭崇韬之罪,民间讹言云:“崇韬杀继岌,自王于蜀,故族其家。”硃友谦子建徽为澶州刺史,帝密敕鄴都监军史彦琼杀之。门者白留守王正言曰:“史武德夜半驰马出城,不言何往。”又讹言云:“皇后以继岌之死归咎于帝,已弑帝矣,故急召彦琼计事。”人情愈骇。杨仁晸部兵皇甫晖与其徒夜博不胜,因人情不安,遂作乱,劫仁晸曰:“主上所以有天下者,吾魏军力也;魏军甲不去体,马不解鞍者十馀年,今天下已定,天子不念旧劳,更加猜忌。远戍逾年,方喜代归,去家咫尺,不使相见。今闻皇后弑逆,京师已乱,将士愿与公俱归,仍表闻朝廷。若天子万福,兴兵致讨,以吾魏博兵力足以拒之,安知不更为富贵之资乎?”仁晸不从,晖杀之;又劫小校,不从,又杀之。效节指挥使赵在礼闻乱,衣不及带,逾垣而走,晖追及,曳其足而下之,示以二首,在礼惧而从之。乱兵遂奉以为帅,焚掠贝州。晖,魏州人;在礼,涿州人也。诘旦,晖等拥在礼南趣临清、永济、馆陶,所过剽掠。壬辰晚,有自贝州来告军乱将犯鄴都者,都巡检使孙鐸等亟诣史彦琼,请授甲乘城为备。彦琼疑鐸等有异志,曰:“告者云今日贼至临清,计程须六日晚方至,为备未晚。”孙鐸曰:“贼既作乱,必乘吾未备,昼夜倍道,安肯计程而行!请仆射帅众乘城,鐸募劲兵千人伏于王莽河逆击之,贼既势挫,必当离散,然后可扑讨也。必俟其至城下,万一有奸人为内应,则事危矣。”彦琼曰:“但严兵守城,何必逆战!”是夜,贼前锋攻北门,弓弩乱发。时彦琼将部兵宿北门楼,闻贼呼声,即时掠溃。彦琼单骑奔洛阳。
癸巳,贼入鄴都,孙鐸等拒战不胜,亡去。赵在礼据宫城,署皇甫晖及军校赵进为马步都指挥使,纵兵大掠。进,定州人也。
王正言方据按召吏草奏,无至者,正言怒,其家人曰:“贼已入城,杀掠于市,吏皆逃散,公尚谁呼!”正言惊曰:“吾初不知也。”又索马,不能得,乃帅僚佐步出门谒在礼,再拜请罪。在礼亦拜,曰:“士座思归耳,尚书重德,勿自卑屈。”慰谕遣之。众推在礼为魏博留后,具奏其状。北京留守张宪家在鄴都,在礼厚抚之,遣使以书诱宪,宪不发封,斩其使以闻。
甲午,以景进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吏大夫、上柱国。
丙申,史彦琼至洛阳。帝问可为大将者于枢密使李绍宏,绍宏复请用李绍钦,帝许之,令条上方略。绍钦所请偏裨,皆梁旧将,己所善者,帝疑之而止。皇后曰:“此小事,不足烦大将,绍荣可办也。”帝乃命归德节度使李绍荣将骑三千诣鄴都招抚,亦征诸道兵,备其不服。
郭崇韬之死也,李绍琛谓董璋曰:“公复欲呫嗫谁门乎?”璋惧,谢罪。魏王继岌军还至武连,遇敕使,谕以硃友谦已伏诛,令董璋将兵之遂州诛硃令德。时绍琛将后军魏城,闻之,以帝不委己杀令德而委璋,大惊。俄而璋过绍琛军,不谒。绍琛怒,乘酒谓诸将曰:“国家南取大梁,西定巴、蜀,皆郭公之谋而吾之战功也;至于去逆效顺,与国家掎角以破梁,则硃公也。今硃、郭皆无罪族灭,归朝之后,行及我矣。冤哉,天乎!奈何!”绍琛所将多河中兵,河中将焦武等同号哭于军门曰:“西平王何罪,阖门屠脍!我属归则与史武等同诛,决不复东矣。”是日,魏王继岌至泥溪,绍琛至剑州遣人白继岌云:“河中将士号哭不止,欲为乱。”丁酉,绍琛自剑州拥兵西还,自称西川节度、三川制置等使,移檄成都,称奉诏代孟知祥,招谕蜀人,三日间众至五万。
戊戌,李继严至凤翔,监军使柴重厚不以符印与之,促令诣阙。
己亥,魏王继岌至利州,李绍琛遣人断桔柏津。继岌闻之,以任圜为副招讨使,将步骑七千,与都指挥使梁汉颙、监军李延安追讨之。
庚子,邢州左右步直兵赵太等四百人据城自称安国留后;诏东北面招讨副使李绍真讨之。
辛丑,任圜先令别将何建崇击剑门关,下之。
李绍荣至鄴都,攻其南门,遣人以敕招谕之,赵在礼以羊酒犒师,拜于城上曰:“将士思家擅归,相公诚善为敷奏,得免于死,敢不自新!”遂以敕遍谕军士。史彦琼戟手大骂曰:“群死贼,城破万段!”皇甫晖胃其众曰:“观史武德之言,上不赦我矣。”因聚噪,掠敕书,手坏之,守陴拒战,绍荣攻之不利,以状闻,帝怒曰:“克城之日,勿遣噍类!”大发诸军讨之。壬寅,绍荣退屯澶州。
甲辰夜,从马直军士王温等五人杀军使,谋作乱,擒斩之。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本优人也,优名郭门高。帝与梁相拒于得胜,募勇士挑战,从谦应募,俘斩而还,由是益有宠。帝选诸军骁勇者为亲军,分置四指挥,号从马直,从谦自军使积功至指挥使。郭崇韬方用事,从谦以叔父事之,睦王存乂以从谦为假子。及崇韬、存乂得罪,从谦数以私财飨从马直诸校,对之流涕,言崇韬之冤。及王温作乱,帝戏之曰:“汝既负我附崇韬、存乂,又教王温反,欲何为也?”从谦益惧。既退,阴谓诸校曰:“主上以王温之故,俟鄴都平定,尽坑若曹。家之所有宜尽市酒肉,勿为久计也。”由是亲军皆不自安。
乙巳,王衍至长安,有诏止之。
先是,帝诸弟虽领节度使,皆留京师,但食其俸。戊申,始命护国节度使永王存霸至河中。丁未,李绍荣以诸道兵再攻鄴都。庚戌,裨将杨重霸帅众数百登城,后无继者,重霸等皆死。贼知不赦,坚守无降意。朝廷患之,日发中使促魏王继岌东还。继岌以中军精兵皆从任圜讨李绍琛,留利州待之,未得还。
李绍荣讨赵在礼久无功,赵太据邢州未下。沧州军乱,小校王景戡讨定之,因自为留后;河朔州县告乱者相继。帝欲自征鄴都,宰相、枢密使皆言京师根本,车驾不可轻动,帝曰:“诸将无可使者。”皆曰:“李嗣源最为勋旧。”帝心忌嗣源,曰:“吾惜嗣源,欲留宿卫。”皆曰:“他人无可者。”忠武节度使张全义亦言:“河朔多事,久则患深,宜令总管进讨;若倚绍荣辈,未见成功之期。”李绍宏亦屡言之,帝以内外所荐,久乃许之,甲寅,命嗣源将亲军讨鄴都。
延州言绥、银军乱,剽州城。
董璋将兵二万屯绵州,会任圜讨李绍琛。帝遣中使崔延琛至成都,遇绍琛军,绍之曰:“吾奉诏召孟郎,公若缓兵,自当得蜀。”既至成都,劝孟知祥为战守备。知祥浚壕树栅,遣马步都指挥使李仁罕将四万人,骁锐指挥使李延厚将二千人讨绍琛。延厚集其众询之曰:“有少壮勇锐,欲立功求富贵者东!衰疾畏懦,厌行陈者西!”得选兵七百人以行。是日,任圜军追及绍琛于汉州,绍琛出兵逆战;招讨掌书记张厉请伏精兵于后,以赢兵诱之,圜从之,使董璋以东川赢兵先战而却。绍琛轻圜书生,又见其兵赢,极力追之,伏兵发,大破之,斩首数千级。自是绍琛入汉州,闭城不出。
三月,丁已朔,李绍真奏克刑州,擒赵太等。庚申,绍真引兵至鄴都,营于城西北,以太等徇于鄴都城下而杀之。
辛酉,以威武节度副使王廷翰为威武节度使。
壬戌,李嗣源至鄴都,营于城西南;甲子,嗣源下令军中,诘旦攻城。是夜,从马直军士张破败作乱,帅众大噪,杀都将,焚营舍。诘旦,乱兵逼中军,嗣源帅亲军拒战,不能敌,乱兵益炽。嗣源叱而问之曰:“尔曹欲何为?”对曰:“将士从主上十年,百战以得天下。今主上弃恩任威,贝州戍卒思归,主上不赦,云‘克城之后,当尽坑魏博之军’;近从马直数卒喧竞,遽欲尽诛其众。我辈初无叛心,但畏死耳。今众议欲与城中合势击退诸道之军,请主上帝河南,令公帝河北,为军民之主。”嗣源泣谕之,不从。嗣源曰:“尔不用吾言,任尔所为,我自归京师。”乱兵拔白刃环之,曰:“此辈虎狼也,不识尊卑,令公去欲何之!”因拥嗣源及李绍真等入城,城中不受外兵,皇甫晖逆击张破败,斩之,外兵皆溃。赵在礼帅诸校迎拜嗣源,泣谢曰:“将士辈负令公,敢不惟命是听!”嗣源诡说在礼曰:“凡举大事,须藉兵力,今外兵流散无所归,我为公出收之。”在礼乃听嗣源、绍真俱出城,宿魏县,散兵稍有至者。
汉州无城堑,树木为栅。乙丑,任圜进攻其栅,纵火焚之,李绍琛引兵出战于金雁桥,兵败,与十馀骑奔绵竹,追擒之。孟知祥自至汉州犒军,与任圜、董璋置酒高会,引李绍琛槛车至座中,知祥自酌大卮饮之,谓曰:“公已拥节旄,又有平蜀之功,何患不富贵,而求入此槛车邪!”绍琛曰:“郭侍中佐命功第一,兵不血刃取两川,一旦无罪族诛;如绍琛辈安保首领!以此不敢归朝耳。”魏王继岌既获绍琛,乃引兵倍道而东。孟知祥获陕虢都指挥使汝阴李肇、河中都指挥使千乘侯弘实,以肇为牙内马步都指挥使,弘实副之。蜀中群盗犹未息,知祥择廉吏使治州县,蠲除横赋,安集流散,下宽大之令,与民更始。遣左厢都指挥使赵廷隐、右厢都指挥使张业将兵分讨群盗,悉诛之。
李嗣源之为乱兵所逼也,李绍荣有众万人,营于城南,嗣源遣牙将张虔钊、高行周等七人相继召之,欲与共诛乱者。绍荣疑嗣源之诈,留使者,闭壁不应。及嗣源入鄴都,遂引兵去。嗣源在魏县,众不满百,又无兵仗;李绍真所将镇兵五千,闻嗣源得出,相帅归之,由是嗣兵稍振。嗣源泣谓诸将曰:“吾明日当归籓,上章待罪,听主上所裁。”李绍真及中门使安重诲曰:“此策非宜。公为元帅,不幸为凶人所劫;李绍荣不战而退,归朝必以公藉口。公若归籓,则为据地邀君,适足以实谗慝之言耳。不若星行诣阙,面见天子,庶可自明。”嗣源曰:“善!”丁卯,自魏县南趣相州,遇马坊使康福,得马数千匹,始能成军。福,蔚州人也。
平卢节度使符习将本军攻鄴都,闻李嗣源军溃,引兵归。至淄州,监军使杨希望遣兵逆击之,习惧,复引兵而西。青州指挥使王公俨攻希望,杀之,因据其城。
时近侍为诸道监军者,皆恃恩与节度使争权,及鄴都军变,所在多杀之。安义监军杨继源谋杀节度使孔勍,勍先诱而杀之。武宁监军以李绍真从李嗣源,谋杀其元从,据城拒之;权知留后淳于晏帅诸将先杀之。晏,登州人也。
戊辰,以军食不足,敕河南尹豫借夏秋税;民不聊生。
忠武节度使、尚书令齐王张全义闻李嗣源入鄴都,忧惧不食,辛未,卒于洛阳。
租庸使以仓储不足,颇朘刻军粮,军士流言益甚。宰相惧,帅百官上表言:“今租庸已竭,内库有馀,诸军室家不能相保,傥不赈救,惧有离心。俟过凶年,其财复集。”上即欲从之,刘后曰:“吾夫妇君临万国,虽藉武功,亦由天命。命既在天,人如我何!”宰相又于便殿论之,后属耳于屏风后,须臾,出妆具及三银盆、皇幼子三人于外曰:“人言宫中蓄积多,四方贡献随以给赐,所馀止此耳,请鬻以赡军!”宰相惶惧而退。李绍荣自鄴都退保卫州,奏李嗣源已叛,与贼合。嗣源遣使上章自理,一日数辈。嗣源长子从审为金枪指挥使,帝谓从审曰:“吾深知尔父忠厚,尔往谕朕意,勿使自疑。”从审至卫州,绍荣囚,欲杀之。从审曰:“公等既不亮吾父,吾亦不能至父所,请复还宿卫。”乃释之。帝怜从审,赐名继璟,待之如子。是后嗣源所奏,皆为绍荣所遏,不得通,嗣源由是疑惧。石敬瑭曰:“夫事成于果决而败于犹豫,安有上将与叛卒入贼城,而他日得保无恙乎!大梁,天下之要会也,愿假三百骑先往取之;若幸而得之,公宜引大军亟进,如此始可自全。”突骑都指挥使康义诚曰:“主上无道,军民怨怒,公从众则生,守节必死。”嗣源乃令安重诲移檄会兵。义诚,代北胡人也。
时齐州防御使李绍虔、泰宁节度使李绍钦、贝州刺史李绍英屯瓦桥,北京右厢马军都指挥使安审通屯奉化军,嗣源皆遣使召之。绍英,瑕丘人,本姓房,名知温;审通,金全之侄也。嗣源家在真定,虞候将王建立先杀其监军,由是获全。建立,辽州人也。李从珂自横水将所部兵由盂县趣镇州,与王建立军合,倍道从嗣源。嗣源以李绍荣在卫州,谋自白皋济河,分三百骑使石敬瑭将之前驱,李从珂为殿,于是军势大盛。嗣源从子从璋自镇州引军而南,过邢州,邢人奉为留后。
癸酉,诏怀远指挥使白从晖将骑兵扼河阳桥,帝乃出金帛给赐诸军,枢密宣徽使及供奉内使景进等皆献金帛以助给赐。军士负物而诟曰:“吾妻子已殍死,得此何为!”甲戌,李绍荣自卫州至洛阳,帝如鹞店劳之。绍荣曰:“鄴都乱兵已遣其党翟建白据博州,欲济河袭晖、汴,愿陛下幸关东招抚之。”帝从之。
景进等言于帝曰:“魏王未至,康延孝初平,西南犹未安;王衍族党不少,闻车驾东征,恐其为变,不若除之。”帝乃遣中使向延嗣赍敕往诛之,敕曰:“王衍一行,并从杀戳。”已印画,枢密使张居翰覆视,就殿柱揩去“行”字,改为“家”字,由是蜀百官及衍仆役获免者千馀人。延嗣至长安,尽杀衍宗族于秦川驿。衍母徐氏且死,呼曰:“吾儿以一国迎降,不免族诛,信义俱弃,吾知汝行亦受祸矣!”
乙亥,帝发洛阳;丁丑,次汜水;戊寅,遣李绍荣将骑兵循河而东。李嗣源亲党从帝者多亡去;或劝李继璟宜早自脱,继璟终无行意。帝屡遣继璟诣嗣源,继璟固辞,愿死于帝前以明赤诚。帝闻嗣源在黎阳,强遣继璟渡河召之,道遇李绍荣,绍荣杀之。
吴越王镠有疾,如衣锦军,命镇海、镇东节度使留后传瓘监国。吴徐温遣使来问疾,左右劝镠勿见,镠曰:“温阴狡,此名问疾,实使之觇我也。”强出见之。温果聚兵欲袭吴越,闻镠疾瘳而止。镠寻还钱塘。
吴以右仆射、同平章事徐知诰为待中,右仆射严可求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庚辰,帝发汜水。辛已,李嗣源至白皋,遇山东上供绢数船,取以赏军。安重诲从者争舟,行营马步使陶斩以徇,由是军中肃然。,许州人也。嗣源济河,至滑洲,遣人招符习,习与嗣源会于胙城,安审通亦引兵来会。知汴州孔循遣使奉表西迎帝,亦遣使北输密款于嗣源,曰:“先至者得之。”先是,帝遣骑将满城西方鄴守汴州;石敬瑭使裨将李琼以劲兵突入封丘门,敬瑭踵其后,自西门入,遂据其城,西方鄴请降。敬瑭使人趣嗣源;壬午,嗣源入大梁。是日,帝至荥泽东,命龙骧指挥使姚彦温将三千骑为前军,曰:“汝曹汴人也,吾入汝境,不欲使它军前驱,恐扰汝室家。”厚赐而遣之。彦温即以其众叛归嗣源,谓嗣源曰:“京师危迫,主上为元行钦所惑,事势已离,不可复事矣。”嗣源曰:“汝自不忠,何言之悖也!”即夺其兵。指挥使潘环守王村寨,有刍粟数万,帝遣骑视之,环亦奔大梁。帝至万胜镇,闻嗣源已据大梁,诸军离叛,神色沮丧,登高叹曰:“吾不济矣!”即命旋师,是夜复至汜水。帝之出关也,扈从兵二万五千,及还,已失万馀人,乃留秦州都指挥使张唐以步骑三千守关。癸未,帝还过罂子谷,道狭,每遇卫士执兵仗者,辄以善言抚之曰:“适报魏王又进西川金银五十万,到京当尽给尔曹。”对曰:“陛下赐已晚矣,人亦不感圣恩!”帝流涕而已。又索袍带赐从官,内库使张容哥称颁给已尽,卫士叱容哥曰:“致吾君失社稷,皆此阉竖辈也。”抽刀逐之;或救之,获免。容哥谓同类曰:“皇后吝财致此,今乃归咎于吾辈;事若不测,吾辈万段,吾不忍待也!”因赴河死。甲申,帝至石桥西,置酒悲涕,谓李绍荣等诸将曰:“卿辈事吾以来,急难富贵靡不同之;今致吾至此,皆无一策以相救乎!”诸将百馀人,皆截发置地,誓以死报,因相与号泣。是日晚,入洛城。李嗣源命石敬瑭将前军趣汜水收抚散兵,嗣源继之;李绍虔、李绍英引兵来会。丙戌,宰相、枢密使共奉:“魏王西军将至,车驾宜且控扼汜水,收抚散兵以俟之。”帝从之,自出上东门阅骑兵,戒以诘旦东行。
●卷第二百七十五
【后唐纪四】 起柔兆阉茂四月,尽强圉大渊献六月,凡一年有奇。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上之下天成元年(丙戌,公元九二六年)
夏,四月,丁亥朔,严办将发,骑兵陈于宣仁门外,步兵陈于五凤门外。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不知睦王存乂已死,欲奉之以作乱,帅所部兵自营中露刃大呼,与黄甲两军攻兴教门。帝方食,闻变,帅诸王及近卫骑兵击之,逐乱兵出门,时蕃汉马步使硃守殷将骑兵在外,帝遣中使急召之,欲与同击贼;守殷不至,引兵憩于北邙茂林之下。乱兵焚兴教门,缘城而入,近臣宿将皆释甲潜遁,独散员都指挥使李彦卿及宿卫军校何福进、王全斌等十馀人力战。俄而帝为流矢所中,鹰坊人善友扶帝自门楼下,至绛霄庑下,抽矢,渴懑求水,皇后不自省视,遣宦者进酪,须臾,帝殂。李彦卿等恸哭而去,左右皆散,善友敛庑下乐器覆帝尸而焚之。彦卿,存审之子;福进、全斌放皆太原人也。刘后囊金宝系马鞍,与申王存屋及李绍荣引七百骑,焚喜庆殿,自师子门出走。通王存确、雅王存纪奔南山。宫人多逃散,硃守殷入宫,选宫人三十馀人,各令自取乐器珍玩,内于其家。于是诸军大掠都城。是日,李嗣源至罂子谷,闻之,恸哭,谓诸将曰:“主上素得士心,正为群小蔽惑至此,今吾将安归乎!”戊子,硃守殷遣使驰白嗣源,以“京城大乱,诸军焚掠不已,愿亟来救之!”乙丑,嗣源入洛阳,止于私第,禁焚掠,拾庄宗骨于灰烬之中而殡之。嗣源之入鄴也,前直指挥使平遥侯益脱身归洛阳,庄宗抚之流涕。至是,益自缚请罪;嗣源曰:“乐为臣尽节,又何罪也!”使复其职。嗣源谓硃守殷曰:“公善巡徼,以待魏王。淑妃、德妃在宫,供给尤宜丰备。吾俟山陵毕,社稷有奉,则归籓为国家扞御北方耳。”是日,豆卢革帅百官上笺劝进,嗣源面谕之曰:“吾奉诏讨贼,不幸部曲叛散;欲入朝自诉,又为绍荣所隔,披猖至此。吾本无他心,诸群遽尔见推,殊非相悉,愿勿言也!”革等固请,嗣源不许。
李绍荣欲奔河中就永王存霸,从兵稍散;庚寅,至平陆,止馀数骑,为人所执,折足送洛阳。存霸亦帅众千人弃镇奔晋阳。
辛卯,魏王继岌至兴平,闻洛阳乱,复引兵而西,谋保据凤翔。
向延嗣至凤翔,以庄宗之命诛李绍琛。
初,庄宗命吕、郑二内养在晋阳,一监兵,一监仓库,自留守张宪以以下皆承应不暇。及鄴都有变,又命汾州刺史李彦超为北都巡检。彦超,彦卿之兄也。庄宗既殂,推官河间张昭远劝张宪奉表劝进,宪曰:“吾一书生,自布衣至服金紫,皆出先帝之恩,岂可偷生而不自愧乎!”昭远泣曰:“此古人所行,公能行之,忠义不朽矣。”有李存沼者,庄宗之近属,自洛阳奔晋阳,矫传庄宗之命,阴与二内养谋杀宪及彦超,据晋阳拒守。彦超知之,密告宪,欲先图之。宪曰:“仆受先帝厚恩,不忍为此。徇义而不免于祸,乃天也。”彦超谋未决,壬辰夜,军士共杀二内养及存沼于牙城,因大掠达旦。宪闻变,出奔忻州。会嗣源移书至,彦超号令士卒,城中始安,遂权知太原军府。
百官三笺请嗣源监国,嗣源乃许之。甲午,入居兴圣宫,始受百官班见。下令称教,百官称之曰殿下。庄宗后宫存者犹千馀人,宣徽使选其美少者数百献于监国,监国曰:“奚用此为!”对曰:“宫中职掌不可阙也。”监国曰:“宫中职掌宜谙故事,此辈安知!”乃悉用老旧之人补之,其少年者皆出归其亲戚,无亲戚者任其所适。蜀中所送宫人亦准此。
乙未,以中门使安重诲为枢密使,镇州别驾张延朗为副使。延朗,开封人也,仕梁为租庸吏,性纤巧,善事权要,以女妻重诲之子,故重诲引之。监国令所在访求诸王。通王存确、雅王存纪匿民间,或密告安重诲,重诲与李绍真谋曰:“今殿下既监国典丧,诸王宜早为之所,以壹人心。殿下性慈,不可以闻。”乃密遣人就田舍杀之。后月馀,监国乃闻之,切责重诲,伤惜久之。刘皇后与申王存渥奔晋阳,在道与存渥私通。存渥至晋阳,李彦超不纳,走至凤谷,为其下所杀。明日,永王存霸亦至晋阳,从兵逃散俱尽,存霸削发、僧服谒李彦超,“愿为山僧,幸垂庇护。”军士争欲杀之,彦超曰:“六相公来,当奏取进止。”军士不听,杀之于府门碑下。刘皇后为尼于晋阳,监国使人就杀之。薛王存礼及庄宗幼子继嵩、继潼、继蟾继峣,遭乱皆不知所终。惟邕王存美以病风偏枯得免,居于晋阳。
徐温、高季兴闻庄宗遇弑,益重严可求、梁震。梁震荐前陵州判官贵平孙光宪于季兴,使掌书记。季兴大治战舰,欲攻楚,光宪谏曰:“荆南乱离之后,赖公休息士民,始有生意。若又与楚国交恶,他国乘吾之弊,良可忧也。”季兴乃止。
戊戌,李绍荣至洛阳,监国责之曰:“吾何负于尔,而杀吾儿!”绍荣瞋目直视曰:“先帝何负于尔?”遂斩之,复其姓名曰元行钦。
监国恐征蜀军还为变,以石敬瑭为陕州留后;己亥,以李从珂为河中留后。
枢密使张居翰乞归田里,许之。李绍真屡荐孔循之才,庚子,以循为枢密副使。李强宏请复姓马。监国下教,数租庸使孔谦奸佞侵刻穷困军民之罪而斩之,凡谦所立苛敛之法皆罢之,因废租庸使及内勾司,依旧为盐铁、户部、度支三司,委宰相一人专判。又罢诸道监军使;以庄宗由宦官亡国,命诸道尽杀之。
魏王继岌自兴平退至武功,宦者李从袭曰:“祸福未可知,退不如进,请王亟东行以救内难。”继岌从之。还,至渭水,权西都留守张篯已断浮梁;循水浮渡,是日至渭南,腹心吕知柔等皆已窜匿。从袭谓继岌曰:“时事已去,王宜自图。”继岌徘徊流涕,乃自伏于床,命仆夫李环缢杀之。任圜代将其众而东。监国命石敬瑭慰抚之,军士皆无异言。先是,监国命所亲李氵中为华州都监,应接西师。氵中擅逼华州节度使史彦镕入朝;同州节度使李存敬过华州,氵中杀之,并屠其家;又杀西川行营都监李从袭。彦镕泣诉于安重诲,重诲遣彦镕还镇,召氵中归朝。自监国入洛,内外机事皆决于李绍真。绍真擅收威胜节度使李绍钦、太子少保李绍氵中下狱,欲杀之。安重诲谓绍真曰:“温、段罪恶皆在梁朝,今殿下新平内难,冀安万国,岂专为公报仇邪!”绍真由是稍沮。辛丑,监国教,李绍氵中、绍钦复姓名为温韬、段凝,并放归田里。
壬寅,以孔循为枢密使。
有司议即位礼。李绍真、孔循以为唐运已尽,宜自建国号。监国问左右:“何谓国号?”对曰:“先帝赐姓于唐,为唐复仇,继昭宗后,故称唐。今梁朝之人不欲殿下称唐耳。”监国曰:“吾年十三事献祖,献祖以吾宗属,视吾犹子。又事武皇垂三十年,先帝垂二十年,经纶攻战,未尝不预;武皇之基业则吾之基业也,先帝之天下则吾之天下也,安有同家而异国乎!”令执政更议。吏部尚书李琪曰:“若改国号,则先帝遂为路人,梓宫安所托乎!不惟殿下忘三世旧君,吾曹为人臣者能自安乎!前代以旁支入继多矣,宜用嗣子柩前即位之礼。”众从之。丙午,监国自兴圣宫赴西宫,服斩衰,于柩前即皇帝位,百官缟素。既而御衮冕受册,百官吉服称贺。
戊申,敕中外之臣毋得献鹰犬奇玩之类。
有司劾奏太原尹张宪委城之罪;庚戌,赐宪死。
任圜将征蜀兵二万六千人至洛阳,明宗慰抚之,各令还营。
甲寅,大赦,改元。量留后宫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鹰坊二十人,御厨五十人,自馀任从所适。诸司使务有名无实者皆废之。分遣诸军就食近畿,以省馈运。除夏、秋税省耗。节度、防御等使,正、至、端午、降诞四节听贡奉,毋得敛百姓;刺史以下不得贡奉。选入先遭涂毁文书者,令三铨止除诈伪,馀复旧规。
五月,丙辰朔,以太子宾客郑珏、工部尚书任圜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圜仍判三司。圜忧公如家,简拔贤俊,杜绝侥幸,期年之间,府库充实,军民皆足,朝纲粗立。圜每以天下为己任,由是安重诲忌之。武宁节度使李绍真、忠武节度使李绍琼、贝州剌吏李绍英、齐州防御使李绍虔、河阳节度使李绍奇、洺州刺史李绍能,各请复旧姓名为霍彦威、苌从简、房知温、王晏球、夏鲁奇、米君立,许之。从简,陈州人也。晏球本王氏子,畜于杜氏,故请复姓王。
丁已,初令百官正衙常朝外,五日一赴内殿起居。
宦官数百人窜匿山林,或落发为僧,至晋阳者七十馀人,诏北都指挥使李从温悉诛之。从温,帝之侄也。
帝以前相州刺史安金全有功于晋阳,壬戌,以金全为振武节度使、同平章事。
丙寅,赵在礼请帝幸鄴都。戊辰,以在礼为义成节度使;辞以军情未听,不赴镇。
李彦超入朝,帝曰:“河东无虞,尔之力也。”庚午,以为建雄留后。
甲戌,加王延翰同平章事。
帝目不知书,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诲读之,重诲亦不能尽通,乃奏称:“臣徒以忠实之心事陛下,得典枢机,今事粗能晓知,至于古事,非臣所及。愿仿前朝侍讲、侍读、近代直崇政、枢密院,选文学之臣与之共事,以备应对。”乃置端明殿学士,乙亥,以翰林学士冯道、赵凤为之。
丙子,听郭崇韬归葬,复硃友谦宫爵;两家货财田宅,前籍没者皆归之。
戊寅,以安重诲领山南东道节度使。重诲以襄阳要地,不可乏帅,无宜兼领,固辞;许之。
诏发汴州控鹤指挥使张谏等三千人戍瓦桥。六月,丁酉,出城,复还,作乱,焚掠坊市,杀权知州、推官高逖。逼马步都指挥使、曹州刺史李彦饶为帅,彦饶曰:“汝欲吾为帅,当用吾命,禁止焚掠。”众从之。己亥旦,彦饶伏甲于室,诸将入贺,彦饶曰:“前日唱乱者数人而已。”遂执张谏等四人,斩之。其党张审琼帅众大噪于建国门,彦饶勒兵击之,尽诛其众四百人,军、州始定。即日,以军、州事牒节度推官韦俨权知,具以状闻。庚子,诏以枢密使孔循知汴州,收为乱者三千家,悉诛之。彦饶,彦超之弟也。
蜀百官至洛阳,永平节度使兼侍中马全曰:“国亡至此,生不如死!”不食而卒。以平章事王锴等为诸州府刺史、少尹、判官、司马,亦有复归蜀者。
辛丑,滑州都指挥使于可洪等纵火作乱,攻魏博戍兵三指挥,逐出之。
乙巳,敕:“朕二名,但不连称,皆无所避。”
戊申,加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兼侍中。
李继严至华州,闻洛中乱,复归凤翔;帝为之诛柴重厚。
高季兴表求夔、忠、万三州为属郡,诏许之。
安重诲恃恩骄横,殿直马延误冲前导,斩之于马前,御史大夫李琪以闻。秋,七月,重诲白帝下诏,称延陵突重臣,戒谕中外。
于可洪与魏博戍将互相奏云作乱,帝遣使按验得实,辛酉,斩可洪于都市,其首谋滑州左崇牙全营族诛,助乱者右崇牙两长剑建平将校百人亦族诛。
壬申,初令百官每五日起居,转对奏事。
契丹主攻勃海,拔其夫馀城,更命曰东丹国。命其长子突欲镇东丹,号人皇王,以次子德光守西楼,号元帅太子。帝遣供奉官姚坤告哀于契丹。契丹主闻庄宗为乱兵所害,恸哭曰:“我朝定儿也。吾方欲救之,以勃海未下,不果往,致吾儿及此。”哭不已。虏言“朝定”,犹华言朋友也。又谓坤曰:“今天子闻洛阳有急,何不救?”对曰:“地远不能及。”曰:“何故自立?”坤为言帝所以即位之由,契丹主曰:“汉儿喜饰说,毋多谈!”突欲侍侧,曰:“牵牛以蹊人之田,而夺之牛,可乎?”坤曰:“中国无主,唐天子不得已而立;亦由天皇王初有国,岂强取之乎!”契丹主曰:“理当然。”又曰:“闻吾儿专好声色游畋,不恤军民,宜其及此。我自闻之,举家不饮酒,散遣伶人,解纵鹰犬。若亦效吾儿所为,行自亡矣。”又曰:“吾儿与我虽世旧,然屡与我战急,于今天子则无怨,足以修好。若与我大河之北,吾不复南侵矣。”坤曰:“此非使臣之所得专也。”契丹主怒,囚之,旬馀,复召之,曰:“河北恐难得,得镇、定、幽州亦可也。”给纸笔趣令为状,坤不可,欲杀之,韩延徽谏,乃复囚之。
丙子,葬光圣神闵孝皇帝于雍陵,庙号庄宗。
丁丑,镇州留后王建立奏涿州剌史刘殷肇不受代,谋作乱,已讨擒之。
己卯,置彰国军于应州。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豆卢革、韦说奏事帝前,或时礼貌不尽恭;百官俸钱皆折估,而革父子独受实钱;百官自五月给,而革父子自正月给;由是众论沸腾。说以孙为子,奏官;受选人王傪赂,除近官。中旨以库部郎中萧希甫为谏议大夫,革、说覆奏。希甫恨之,上疏言“革、说不忠前朝,阿庚取容”;因诬“革强夺民田,纵田客杀人;说夺邻家井,取宿藏物。”制贬革辰州刺史,说溆州剌史。庚辰,赐希甫金帛,擢为散骑常侍。
辛巳,契丹主阿保机卒于夫馀城,述律后召诸将及酋长难制者之妻,谓曰:“我今寡居,汝不可不效我。”又集其夫泣问曰:“汝思先帝乎?”对曰:“受先帝恩,岂得不思!”曰:“果思之,宜往见之。”遂杀之。
癸未,再贬豆卢革费州司户,韦说夷州司户。甲申,革流陵州,说流合州。
孟知祥阴有据蜀之志,阅库中,得铠甲二十万,置左右牙等兵十六营,凡万六千人,营于牙城内外。
八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丁亥,契丹述律后使少子安端少君守东丹,与长子突欲奉契丹主之丧,将其众发夫馀城。
初,郭崇韬以蜀骑兵分左、右骁卫等六营,凡三千人;步兵分左、右宁远等二十营,凡二万四千人。庚寅,孟知祥增置左、右冲山等六营,凡六千人,营于罗城内外;又置义宁等二十营,凡万六千人,分戍管内州县就食;又置左、右牢城四营,凡四千人,分戍成都境内。
王公俨既杀杨希望,欲邀节钺,扬言符习为治严急,军府众情不愿其还。习还,至齐州,公俨拒之,习不改前。公俨又令将士上表请己为帅,诏除登州剌史。公俨不时之官,托云军情所留,帝乃徙天平节度使霍彦威为平卢节度使,聚兵淄州,以图攻取,公俨惧,乙未,始之官。丁酉,彦威至青州,追擒之,并其族党悉斩之,支使北海韩叔嗣预焉。其子熙载将奔吴,密告其友汝阴进士李谷,谷送至正阳,痛饮而别。熙载谓谷曰:“吴若用吾为相,当长驱以定中原。”谷笑曰:“中原若用吾为相,取吴如囊中物耳。”
庚子,幽州言契丹寇边,命齐州防御使安审通将兵御之。
九月,壬戌,孟知祥置左、右飞棹兵六营,凡六千人,分戍滨江诸州,习水战以备夔、峡。
癸酉,卢龙节度使李绍斌请复姓赵,从之,仍赐名德钧。德钧养子延寿尚帝女兴平公主,故德钧成蒙亲任。延寿本蓚令刘邟之子也。
加楚王殷守尚书令。
契丹述律后爱中子德光,欲立之,至西楼,命与突欲俱乘马立帐前,谓诸奠长曰:“二子吾皆爱之,莫知所立,汝曹择可立者执其辔。”酋长知其意,争执德光辔欢跃曰:“愿事元帅太子。”后曰:“众之所欲,吾安敢违?”遂立之为天皇王,突欲愠,帅数百骑欲奔唐,为逻者所遏;述律后不罪,遣归东丹。天皇王尊述律后为太后,国事皆决焉。太后复纳其侄为天皇王后。天皇王性孝谨,母病不食亦不食,侍于母前应对或不称旨,母扬眉视之,辄惧而趋避,非复召不敢见也。以韩延徽为政事令。听姚坤归复命,遣其臣阿思没骨馁来告哀。
壬午,赐李继严名从严。
冬,十月,甲申朔,初赐文武官春冬衣。
昭武节度使、同平章事王延翰,骄淫残暴,己丑,自称大闽国王。立宫殿,置百官,威仪文物皆仿天子之制,群下称之曰殿下。赦境内,追尊其父审知曰昭武王。
静难节度使毛璋,骄僭不法,训卒缮兵,有跋扈之志,诏以颍州团练使李承约为节度副使以察之。壬辰,徙璋为昭义节度使。璋欲不奉诏,承约与观察判官长安边蔚从容说谕,久之,乃肯受代。
庚子,幽州奏契丹卢龙节度使卢文时来奔。初,文进为契丹守平州,帝即位,遣间使说之,以易代之后,无复嫌怨。文进所部皆华人,思归,乃杀契丹戍平州者,帅其众十馀万、车帐八千乘来奔。
初,魏王继岌、郭崇韬率蜀中富民输犒赏钱五百万缗,听以金银缯帛充,昼夜督责,有自杀者,给军之馀,犹二百万缗。至是,任圜判三司,知成都富饶,遣盐铁判官、太仆卿赵季良为孟知祥官告国信兼三川都制置转运使。甲辰,季良至成都。蜀人欲皆不与,知祥曰:“府库他人所聚,输之可也。州县租税,以赡镇兵十万,决不可得。”季良但发库物,不敢复言制置转运职事矣。安重诲以知祥及东川节度使董璋皆据险要,拥强兵,恐久而难制;又知祥乃庄宗近姻,阴欲图之。客省使、泗州防御使李严自请为西川监军,必能制知祥;己酉,以严为西川都监,文思使太原硃弘昭为东川副使。李严母贤明,谓严曰:“汝前启灭蜀之谋,今日再往,必以死报蜀人矣。”
旧制,吏部给告身,先责其人输硃胶绫轴钱。丧乱以来,贫者但受敕牒,多不取告身。十一月,甲戌,吏部侍郎刘岳上言:“告身有褒贬训戒之辞,岂可使其人初不之睹!”敕文班丞、郎、给、谏,武班大将军以上,宜赐告身。其后执政议,以为硃胶绫轴,厥费无多,朝廷受以官禄,何惜小费!乃奏:“凡除官者更不输钱,皆赐告身。”当是时,所除正员官之外,其馀试衔、帖号止以宠激军中将校而已,及长兴以后,所除浸多,乃至军中卒伍,使、州、镇、戍胥史,皆得银青阶及宪官,岁赐告身以万数矣。
闽王延翰蔑弃兄弟,袭位才逾月,出其弟延钧为泉州刺史。延翰多取民女以充后庭,采择不已。延钧上书极谏,延翰怒,由是有隙。父审知养子延禀为建州刺史,延翰与书使之采择,延禀复书不逊,亦有隙。十二月,延禀、延钧合兵袭福州。延禀顺流先至,福州指挥使陈陶帅众拒之,兵败,陶自杀。是夜,延禀帅壮士百馀人趣西门,梯城而入,执守门者,发库取兵仗。及寝门,延翰惊匿别室;辛卯旦,延禀执之,暴其罪恶,且称延翰与妻崔氏共弑先王,告谕吏民,斩于紫宸门外。是日,延钧至成南,延禀开门纳之,推延钧为威武留后。
癸已,以卢文进为义成节度使、同平章事。
庚子,以皇子从荣为天雄节度使、同平章事。
赵季良等运蜀金帛十亿至洛阳,时朝迁方匮乏,赖此以济。
是岁,吴越王镠以中国丧乱,朝命不通,改元宝正;其后复通中国,乃讳而不称。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上之下天成二年(丁亥,公元九二七年)
春,正月,癸丑朔,帝更名亶。
孟知祥闻李严来监其军,恶之;或请奏止之,知祥曰:“何必然,吾有以待之。”遣吏至绵、剑迎候。会武信节度使李绍文卒,知祥自言尝受密诏许便宜从事,壬戌,以西川节度副使、内外马步军都指挥使李敬周为遂州留后,趣之上道,然后表闻。严先遣使至成都,知祥自以于严有旧恩,冀其惧而自回,乃盛陈甲兵以示之,严不以为意。
安重诲以孔循少侍宫禁,谓其谙练故事,知朝士行能,多听其言。豆卢革、韦说既得罪,朝延议置相,循意不欲用河北人,先已荐郑珏,又荐太常卿崔协。任圜欲用御史大夫李琪;郑珏素恶琪,故循力沮之,谓重诲曰:“李琪非无文学,但不廉耳。宰相但得端重有器度者,足以仪刑多士矣。”它日议于上前,上问谁可相者,重诲以协对。圜曰:“重诲未悉朝中人物,为人所卖。协虽名家,识字甚少。臣既以不学忝相位,奈何更益以协,为天下笑乎!”上曰:“宰相重任,卿辈更审议之。吾在河东时见冯书记多才博学,与物无竞,此可相矣。”既退,孔循不揖,拂衣径去,曰:“天下事一则任圜,二则任圜,圜何者!使崔协暴死则已,不死会须相之。”因称疾不朝者数日,上使重诲谕之,方入。重诲私谓圜曰:“今方乏人,协且备员,可乎?”圜曰:“明公舍李琪而相崔协,是犹弃苏合之丸,取蛣蜣之转也。”循与重诲共事,日短琪而誉协,癸亥,竟以端明殿学士冯道及崔协并为中书议郎、同平章事。协,邠之曾孙也。
戊辰,王延禀还建州,王延钧送之,将别,谓延钧曰:“善守先人基业,勿烦老兄再下!”延钧逊谢甚恭而色变。
庚午,初令天下长吏每旬亲引虑系囚。
孟知祥礼遇李严甚厚,一日谒知祥,知祥谓曰:“公前奉使王衍,归而请兵伐蜀,庄宗用公言,遂致两国俱亡。今公复来,蜀人惧矣。且天下皆废监军,公独来监吾军,何也?”严惶怖求哀,知祥曰:“众怒不可遏也。”遂揖下,斩之。又召左厢马步都虞候丁知俊,知俊大惧,知祥指严尸谓曰:“昔严奉使,汝为之副,然则故人也,为我瘗之。”因诬奏:“严诈宣口敕,云代臣赴阙,又擅许将士优赏,臣辄已诛之。”内八作使杨令芝以事入蜀,至鹿头关,闻严死,奔还。硃弘昭在东川,闻之,亦惧,谋归洛;会有军事,董璋使之入奏,弘照伪辞然后行,由是得免。
癸酉,以皇子从厚同平章事,充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从厚,从荣之母弟也。从荣闻之,不悦。
己卯,加枢密使安重诲兼侍中,孔循同平章事。
吴马军都指挥使柴再用戎服入朝,御史弹之,再用恃功不服。侍中徐知诰阳于便殿误通起居,退而自劾,吴王优诏不问。知诰固请夺一月俸;由是中外肃然。
契丹改元天显,葬其主阿保机于木叶山。述律太后左右有桀黠者,后辄谓曰:“为我达语于先帝!”至墓所则杀之,前后所杀以百数。最后,平州人赵思温当往,思温不行,后曰:“汝事先帝尝亲近,何为不行?”对曰:“亲近莫如后,后行,臣则继之。”后曰:“吾非不欲从先帝于地下也,顾嗣子幼弱,国家无主,不得往耳。”乃断一腕,令置墓中。思温亦得免。
帝以冀州刺史乌震三将兵运粮入幽州,二月,戊子,以震为河北道副招讨,领宁国节度使,屯卢台军。代泰宁节度使、同平章事房知温归兗州。
庚寅,以保义节度使石敬瑭兼六军诸卫副使。
丙申,以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为景州刺史,既至,遣使族诛之。高季兴既得三州,请朝廷不除刺史,自以子弟为之,不许。及夔州刺史潘炕罢官,季兴辄遣兵突入州城,杀戍兵而据之。朝廷除奉圣指挥使西方鄴为刺史,不受;又遣兵袭涪州,不克。魏王继岌遣押牙韩珙等部送蜀珍货金帛四十万,浮江而下,季兴杀珙等于峡口,尽掠取之。朝廷诘之,对曰:“珙等舟行下峡,涉数千里,欲知覆溺之故,自宜按问水神。”帝怒,壬寅,制削夺季兴官爵,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刘训为南面招讨使、知荆南行府事,忠武节度使夏鲁奇为副招讨使,将步骑四万讨之。东川节度使董璋充东南面招讨使,新夔州刺史西方鄴副之,将蜀兵下峡,仍会湖南军三面进攻。
三月,甲寅,以李敬周为武信留后。
丙辰,初置监牧,蕃息国马。
初,庄宗之克梁也,以魏州牙兵之力;及其亡也,皇甫晖、张破败之乱亦由之。赵在礼之徙滑州,不之官,亦实为其下所制。在礼欲自谋脱祸,阴遣腹心诣阙求移镇,帝乃为之除皇甫晖陈州刺史,赵进贝州刺史,赵在礼为横海节度使;以皇子从荣镇鄴都,命宣徽北院使范延光将兵送之,且制置鄴都军事。乃出奉节等九指挥三千五百人,使军校龙晊部之,戍卢台军以备契丹,不给铠仗,但系帜于长竿以别队伍,由是皆俛首而去。中涂闻孟知祥杀李严,军中籍籍,已有讹言;既至,会朝延不次擢乌震为副招讨使,讹言益甚。房知温怨震骤来代己,震至,未交印。壬申,震召知温及诸道先锋马军都指挥使、齐州防御使安神博于东寨,知温诱龙晊所部兵杀震于席上,其众噪于营外,安审通脱身走,夺舟济河,将骑兵按甲不动。知温恐事不济,亦上马出门,军士揽其辔曰:“公当为士卒主,去欲何之?”知温给之曰:“骑兵皆在河西,不收取之,独有步兵,何能集事!”遂跃马登舟济河,与审通合谋击乱兵,乱兵遂南行。骑兵徐踵其后,部伍甚整。乱者相顾失色,列炬宵行,疲于荒泽,诘朝,骑兵四合击之,乱兵殆尽,馀众复趣故寨,审通已焚之,乱兵进退失据,遂溃。其匿于丛薄沟塍得免者什无一二。范延光还至淇门,闻卢台乱,发滑州兵复如鄴都,以备奔逸。
帝遣客省使李仁矩如西川,传诏安谕孟知祥及吏民;甲戌,至成都。
刘训兵至荆南,楚王殷遣都指挥使许德勋等将水军屯岳州。高秀兴坚壁不战,求救于吴,吴人遣水军援之。
夏,四月,庚寅,敕卢台乱兵在营家属并全门处斩。敕至鄴都,阖九指挥之门,驱三千五百家凡万馀人于石灰窑,悉斩之,永济渠为之变赤。朝廷虽知房知温首乱,欲安反仄,癸巳,加知温兼侍中。
先是,孟知祥遣牙内指挥使文水武漳迎其妻琼华长公主及子仁赞于晋阳,及凤翔,李从严闻知祥杀李严,止之,以闻,帝听其归蜀;丙申,至成都。
盐铁判官赵季良与孟知祥有旧,知祥奏留季良为副使。朝廷不得已,丁酉,以季良为西川节度副使。李昊归蜀,知祥以为观察推官。
江陵卑湿,复值久雨,粮道不继,将士疾疫,刘训亦寝疾;癸卯,帝遣枢密使孔循往视之,且审攻战之宜。
五月,癸丑,以威武留后王延钧为本道节度使、守中书令、琅邪王。
孔循至江陵,攻之不克,遣人入城说高季兴;季兴不逊。丙寅,遣使赐湖南行营夏衣万袭;丁卯,又遣使赐楚王殷鞍马玉带,督馈粮于行营,竟不能得。庚午,诏刘训等引兵还。
楚王殷遣中军使史光宪入贡,帝赐之骏马十,美女二。过江陵,高季兴执光宪而夺之,且请举镇自附于吴。徐温曰:“为国者当务实效而去虚名。高氏事唐久矣,洛阳去江陵不远,唐人步骑袭之甚易,我以舟师溯流救之甚难。夫臣人而弗能救,使之危亡,能无愧乎!”乃受其贡物,辞其称臣,听其自附于唐。
任圜性刚直,且恃与帝有旧,勇于敢为,权幸多疾之。旧制,馆券出于户部,安重诲请从内出,与圜争于上前,往复数四,声色俱厉。上退朝,宫人问上:“适与重诲论事为谁?”上曰:“宰相。”宫人曰:“妾在长安宫中,未尝见宰相、枢密奏事敢如是者,盖轻大家耳。”上愈不悦,卒从重诲议。圜因求罢三司,诏以枢密承旨孟鹄充三司副使权判。鹄,魏州人也。
六月,庚辰,太子詹事温辇请立太子。
丙戌,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任圜罢守太子少保。
己丑,以宣徽北院使张延朗判三司。
壬辰,贬刘训为檀州刺史。
丙申,封楚王殷为楚国王。
西方鄴败荆南水于峡中,复取夔、忠、万三州。
●卷第二百七十六
【后唐纪五】 起强圉大渊献七月,尽屠维赤奋若,凡二年有奇。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中之上天成二年(丁亥,公元九二七年)
秋,七月,以归德节度使王晏球为北面副招讨使。
丙寅,升夔州为宁江军,以西方鄴为节度使。
癸酉,以与高季兴夔、忠、万三州为豆卢革、韦说之罪,皆赐死。
流段凝于辽州,温韬于德州,刘训于濮州。
任圜请致仕居磁州,许之。
八月,己卯朔,日有食之。
册礼使至长沙,楚王殷始建国,立宫殿,置百官,皆如天子,或微更其名:翰林学士曰文苑学士,知制诰曰知辞制,枢密院曰左右机要司,群下称之曰殿下,令曰教。以姚彦章为左丞相,许德勋为右丞相,李鐸为司徒,崔颖为司空,拓跋恒为仆射,张彦瑶、张迎判机要司。然管内官属皆称摄,惟朗、桂节度使先除后请命。恒本姓元,避殷父讯改焉。九月,帝谓安重诲曰:“从荣左右有矫宣朕旨,令勿接儒生,恐弱人志气者。朕以从荣年少临大籓,故择名儒使辅导之,今奸人所言乃如此!”欲斩之;重诲请严戒而已。
北都留守李彦超请复姓符,从之。
丙寅,以枢密使孔循兼东都留守。
壬申,契丹来请修好,遣使报之。
冬,十月,乙酉,帝发洛阳,将如汴州;丁亥,至荥阳。民间讹言帝欲自击吴,又云欲制置东方诸侯。宣武节度使、检校侍中硃守殷疑惧,判官高密孙晨劝守殷反,守殷遂乘城拒守。帝遣宣徽使范延光往谕之,延光曰:“不早击之,则汴城坚矣;愿得五百骑与俱。”帝从之。延光暮发,未明行二百里,抵大梁城下,与汴人战,汴人大惊。戊子,帝至京水,遣御营使石敬瑭将亲兵倍道继之。或谓安重诲曰:“失职在外之人,乘贼未破,或能为患,不如除之。”重诲以为然,奏遣使赐任圜死。端明殿学士赵凤哭胃重诲曰:“任圜义士,安肯为逆!公滥刑如此,何以赞国!”使者至磁州,圜聚其族酣饮,然后死,神情不挠。
己丑,帝至大梁,四面进攻,吏民缒城出降者甚众。守殷知事不济,尽杀其族,引颈命左右斩之。乘城者望见乘舆,相帅开门降。孙晟奔吴,徐知诰客之。
戊戌,诏免三司逋负近二百万缗。
辛丑,吴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诸道都统、镇海、宁国节度使兼中书令东海王徐温卒。初,温子行军司马、忠义节度使、同平章事知询以其兄知诰非徐氏子,数请代之执吴政,温曰:“汝曹皆不如也。”严可求及行军副使徐玠屡劝温以知询代知诰,温以知诰孝谨,不忍也。陈夫人曰:“知诰自我家贫贱时养之,奈何富贵而弃之!”可求等言之不已。温欲帅诸籓镇入朝,劝吴王称帝,将行,有疾,乃遣知询奉表劝进,因留代知诰执政。知诰草表欲求洪州节度使,俟旦上之,是夕,温凶问至,乃止。知询亟归金陵。吴主赠温齐王,谥曰忠武。
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筠久疾,将佐请见,不许。副使苻彦琳等疑其已死,恐左右有奸谋,请权交符印;筠怒,收彦琳及判官都指挥使下狱,诬以谋反。诏取彦琳等诣阙,按之无状,释之;徙筠为西都留守。
癸卯,以保义节度使石敬瑭为宣武节度使,兼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
十一月,庚戌,吴王即皇帝位,追尊孝武王曰武皇帝,景王曰景皇帝,宣王曰宣皇帝。安重诲议伐吴,帝不从。
甲子,吴大赦,改元乾贞。
丙子,吴主尊太妃王氏曰皇太后,以徐知询为诸道副都统、镇海宁国节度使兼侍中,加徐知诰都督中外诸军事。
十二月,戊寅朔,孟知祥发民丁二十万修成都城。
吴主立兄庐江公濛为常山王,弟鄱阳公澈为平原王,兄子南昌公珙为建安王。
初,晋阳相者周玄豹尝言帝贵不可言,帝即位,欲召诣阙。赵凤曰:“玄豹言陛下当为天子,今已验矣,无所复询。若置之京师,则轻躁狂险之人必辐辏其门,争问吉凶。自古术士妄言,致人族灭者多矣,非所以靖国家也。”帝乃就除光禄卿致仕,厚赐金帛而已。
中书舍人马缟请用汉光武故事,七庙之外别立亲庙;中书门下奏请如汉孝德、孝仁皇例,称皇不称帝。帝欲兼称帝,群臣乃引德明、玄元、兴圣皇帝例,皆立庙京师;帝令立于应州旧宅,自高祖考妣以下皆追谥曰皇帝、皇后,墓曰陵。
汉主如康州。
是岁,蔚、代缘边粟斗不过十钱。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中之上天成三年(戊子,公元九二八年)
春,正月,丁巳,吴主立子琏为江都王,璘为江夏王,璆为宜春王,宣帝子庐陵公玢为南阳王。
昭义节度使毛璋所为骄僭,时报赭袍,纵酒为戏,左右有谏者,剖其心而视之。帝闻之,征为右金吾卫上将军。
契丹陷平州。
二月,丁丑朔,日有食之。
帝将如鄴都,时扈驾诸军家属甫迁大梁,又闻将如鄴都,皆不悦,詾詾有流言。帝闻之,不果行。
吴自庄宗灭梁以来,使者往来不绝。庚辰,吴使者至,安重诲以为杨敢与朝廷抗礼,遣使窥觇,拒而不受,自是遂与吴绝。
张筠至长安,守兵闭门拒之;筠单骑入朝,以为左卫上将军。
壬辰,宁江节度使西方鄴攻拔归州;未几,荆南复取之。
枢密使、同平章事孔循,性狡佞,安重诲亲信之。帝欲为皇子娶重诲女,循谓重诲曰:“公职居近密,不宜复与皇子为婚。”重诲辞之。久之,或谓重诲曰:“循善离间人,不可置之密地。”循知之,阴遣人结王德妃,求纳其女;德妃请娶循女为从厚妇,帝许之。重诲大怒,乙未,以循同平章事,充忠武节度使兼东都留守。重诲性强愎。秦州节度使华温琪入朝,请留阙下,帝嘉之,除左骁卫上将军,月别赐钱谷。岁馀,帝谓重诲曰:“温琪旧人,宜择一重镇处之。”重诲对以无阙。他日,帝屡言之,重诲愠曰:“臣累奏无阙,惟枢密使可代耳。”帝曰:“亦可。”重诲无以对。温琪闻之惧,数月不出。重诲恶成德节度使、同平章事王建立,奏建立与王都交结,有异志。建立亦奏重诲专权,求入朝面言其状,帝召之。既至,言重诲与宣徽使判三司张延朗结婚,相表里,弄威福。三月,辛亥,帝见重诲,气色甚怒,谓曰:“今与卿一镇自休息,以王建立代卿,张延朗亦除外官。”重诲曰:“臣披荆棘事陛下数十年,值陛下龙飞,承乏机密,数年间天下幸无事。今一旦弃之外镇,臣愿闻其罪!”帝不怿而起,以语宣徽使硃弘昭,弘昭曰:“陛下平日待重诲如左右手,奈何以小忿弃之!愿垂三思。”帝寻召重诲慰抚之。明日,建立辞归镇,帝曰:“卿比奏欲入分朕忧,今复去何之!”会门下侍郎兼刑部尚书、同平章事郑珏请致仕;己未,以珏为左仆射致仕,癸亥,以建立为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
孟知祥屡与董璋争盐利,璋诱商旅贩东川盐入西川,知祥患之,乃于汉州置三场重征之,岁得钱七万缗,商旅不复之东川。
楚王殷如岳州,遣六军使袁诠、副使王环、监军马希瞻将水军击荆南,高季兴以水军逆战。至刘郎洑,希瞻夜匿战舰数十艘于港中;诘旦,两军合战,希瞻出战舰横击之,季兴大败,俘斩以千数,进逼江陵。季兴请和,归史光宪于楚。军还,楚王殷让环不遂取荆南,环曰:“江陵在中朝及吴、蜀之间,四战之地也,宜存之以为吾扞蔽。”殷说。环每战,身先士卒,与从同甘苦;常置针药于座右,战罢,索伤者于帐前,自傅治之。士卒隶环麾下者相贺曰:“吾属得死所矣。”故所向有功。楚大举水军击汉,围封州。汉主以《周易》筮之,遇《大有》,于是大赦,改元大有;命左右街使苏章将神弩三千、战舰百艘救封州。章至贺江,沉铁纟亘于水,两岸作巨轮挽纟亘,筑长堤以隐之,伏壮士于堤中。章以轻舟逆战,阳不利,楚人逐之,入堤中;挽轮举絙,楚舰不能进退,以强弩夹水射之,楚兵大败,解围遁去。汉主以章为封州团练使。
夏,四月,以鄴都留守从荣为河东节度使、北都留守,以客省使太原冯赟为副留守,夹马指挥使新平杨思权为步军都指挥使以佐之。戊寅,以宣武节度使石敬瑭为鄴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加同平章事;以枢密使范延光为成德节度使。丙戌,以枢密使安重诲兼河南尹,以河南尹从厚为宣武节度使,仍判六军诸卫事。吴右雄武军使苗璘、静江统军王彦章将水军万人攻楚岳州,至君山,楚王殷遣右丞相许德勋将战舰千艘御之。德勋曰:“吴人掩吾不备,见大军,必惧而走。”乃潜军角子湖,使王环夜帅战舰三百,屯杨林浦,绝吴归路。迟明,吴人进军荆江口,将会荆南兵攻岳州,丁亥,至道人矶。德勋命战棹都虞侯詹信以轻舟三百出吴军后,德勋以大军当其前,夹击之,吴军大败,虏璘及彦章以归。
初,义武节度使兼中书令王都镇易定十馀年,自除刺史以下官,租赋皆赡本军。及安重诲用事,稍以法制裁之;帝亦以都篡父位,恶之。时契丹数犯塞,朝廷多屯兵于幽、易间,大将往来,都阴为之备,浸成猜阻。都恐朝迁移之它镇,腹心和昭训劝都为自全之计,都乃求婚于卢龙节度使赵德钧。又知成德节度使王建立与安重诲有隙,遣使结为兄弟,阴与之谋复河北故事,建立阳许而密奏之。都又以蜡书遗青、徐、潞、益、梓五帅,离间之。又遣人说北面副招讨使归德节度使王晏球,晏球不从;乃以金遗晏球帐下,使图之,不克;癸巳,晏球以都反状闻,诏宣徽使张延朗与北面诸将议讨之。
戊戌,吴徙常山王濛为临川王。
庚子,诏削夺王都官爵。壬寅,以王晏球为北面讨使,权知定州行州事,以横海节度使安审通为副招讨使,以郑州防御使张虔钊为都监,发诸道兵会讨定州。是日,晏球攻定州,拔其北关城。都以重赂求救于奚酋秃馁,五月,秃馁以万骑突入定州,晏球退保曲阳,都与秃馁就攻之。晏球与战于嘉山下,大破之。秃馁以二千骑奔还定州。晏球追至城门,因进攻之,得其西关城。定州城坚,不可攻,晏球增修西关城以为行府,使三州民输税供军食而守之。
辛酉,以天雄节度副使赵敬怡为枢密使。
王晏球闻契丹发兵救定州,将大军趣望都,遣张延朗分兵退保新乐,延朗遂之真定,留赵州刺史硃建丰将兵修新乐城。契丹已自他道入定州,与王都夜袭新乐,破之,杀建丰。乙丑,王晏球、张延朗会于行唐,丙寅,至曲阳。王都乘胜,悉其众与契丹五千骑合万馀人,邀晏球等于曲阳,丁卯,战于城南。晏球集诸将校令之曰:“王都轻而骄,可一战擒也。今日,诸君报国之时也。悉去弓矢,以短兵击之,回顾者斩!”于是骑兵先进,奋,楇挥剑,直冲其陈,大破之,僵尸蔽野;契丹死者过半,馀众北走;都与秃馁得数骑,仅免。卢龙节度使赵德钧邀击契丹,北走者殆无孑遗。
吴遣使求和于楚,请苗璘、王彦章;楚王殷归之,使许德勋饯之。德勋谓二人曰:“楚国虽小,旧臣宿将犹在,愿吴朝勿以措怀。必俟众驹争皁栈,然后可图也。”时殷多内宠,嫡庶无别,诸子骄奢,故德勋语及之。六月,辛巳,高季兴复请称籓于吴,吴进季兴爵秦王,帝诏楚王殷讨之。殷遣许德勋将兵攻荆南,以其子希范为监军,次沙头。季兴从子云猛指挥使从嗣单骑造楚壁,请与希范挑战决胜,副指挥使廖匡齐出与之斗,拉杀之。季兴惧,明日,请和,德勋还。匡齐,赣人也。
王晏球知定州有备,未易急攻,硃弘昭、张虔钊宣言大将畏怯,有诏促令攻城。晏球不得已,乙未,攻之,杀伤将士三千人。
先是,诏发西川兵戍夔州,孟知祥遣左肃边指挥使毛重威将三千人往。顷之,知祥奏“夔、忠、万三州已平,请召戍兵还,以省馈运。”帝不许。知祥阴使人诱之,重威帅其众鼓噪逃归。帝命按其罪,知祥请而免之。
陕州行军司马王宗寿请葬故蜀主王衍,秋,七月,乙巳,赠衍顺正公,以诸侯礼葬之。
北面招讨使安审通卒。
东都民有犯私麹者,留守孔循族之。或请听民造麹,而于秋税亩收五钱;己未,敕从之。
壬戌,契丹复遣其酋长惕隐将七千骑救定州,王晏球逆战于唐河北,大破之;甲子,追至易州,时久雨水涨,契丹为唐所俘斩及陷溺死者,不可胜数。
戊辰,北威武节度使王延钧为闽王。
契丹北走,道路泥泞,人马饥疲,入幽州境。八月,甲戌,赵德钧遣牙将武从谏将精骑邀击之,分兵扼险要,生擒惕隐等数百人;馀众散投村落,村民以白梃击之,其得脱归国者不过数十人。自是契丹沮气,不敢轻犯塞。
初,庄宗徇地河北,获小儿,畜之宫中,及长,赐姓名曰李继陶;帝即位,纵遣之。王都得之,使衣黄袍坐堞间,谓王晏球曰:“此庄宗皇帝子也,已即帝位。公受先朝厚恩,曾不念乎!”晏球曰:“此公作小数竟何益!吾今教公二策,不悉众决战,则束手出降耳,自馀无以求生也。”
王建立以目不知书,请罢判三司,不许。
乙未,吴大赦。
吴越王镠欲立中子传瓘为嗣,谓诸子曰:“各言汝功,吾择多者而立之。”传瓘兄传璹、传瓘、传璟皆推传瓘,乃奏请以两镇授传瓘。闰月,丁未,诏以传瓘为镇海、镇东节度使。
戊申,赵德钧献契丹俘惕隐等,诸将皆请诛之,帝曰:“此曹皆虏中之骁将,杀之则虏绝望,不若存之以纾边患。”乃赦惕隐等酋长五十人,置之亲卫,馀六百人悉斩之。
契丹遣梅老季素等入贡。
初,卢文进来降,契丹以籓汉都提举使张希崇代之为卢龙节度使,守平州,遣亲将以三百骑监之。希崇本书生,为幽州牙将,没于契丹,性和易,契丹将稍亲信之,因与其部曲谋南归。部曲泣曰:“归固寝食所不忘也,然虏众我寡,奈何?”希崇曰:“吾诱其将杀之,兵必溃去。此去虏帐千馀里,比其知而征兵,吾属去远矣。”众曰:“善!”乃先为阱,实以石灰,明日,召虏将饮,醉,并从者杀之,投诸阱中。其营在城北,亟发兵攻之,契丹众皆溃去。希崇悉举其所部二万馀口来奔,诏以为汝州刺史。
吴王太后殂。
九月,辛巳,荆南败楚兵于白田,执楚岳州刺史李廷规,归于吴。
乙未,敕以温韬发诸陵,段凝反覆,令所在赐死。
己亥,以武宁节度使房知温兼荆南行营招讨使,知荆南行府事;分遣中使发诸道兵赴襄阳,以讨高季兴。
辛丑,徙庆州防御使窦廷琬为金州刺史;冬,十月,廷琬据庆州拒命。
丙午,以横海节度使李从敏兼北面行营副招讨使。从敏,帝之从子也。
戊申,诏静难节度使李敬周发兵讨窦廷琬。
王都据定州,守备固,伺察严,诸将屡有谋翻城应官军者,皆不果。帝遣使者促王宴球攻城,晏球与使者联骑巡城,指之曰:“城高峻如此,借使主人听外兵登城,亦非梯冲所及。徒多杀精兵,无损于贼,如此何为!不若食三州之租,爱民养兵以俟之,彼必内溃。”帝从之。
十一月,有司请为哀帝位庙,诏立庙于曹州。
平卢节度使晋忠武公霍彦威卒。
忠州刺史王雅取归州。
庚寅,皇子从厚纳孔循女为妃,循因之得之大梁,厚结王德妃之党,乞留。安重诲具奏其事,力排之,礼毕,促令归镇。
甲午,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建立同平章事,充平卢节度使。
丙申,上问赵凤:“帝王赐人铁券,何也?”对曰:“与之立誓,令其子孙长享爵禄耳。”上曰:“先朝受此赐者让三人,崇韬、继麟寻皆族灭,朕得脱如毫厘耳。”因叹息久之。赵凤曰:“帝王心存大信,固不必刻之金石也。”
十二月,甲辰,李敬周奏拔庆州,族窦廷琬。
荆南节度使高季兴寝疾,命其子行军司马、忠义节度使、同平章事从诲权知军府事;丙辰,季兴卒。吴主以从诲为荆南节度使兼侍中。
史馆修撰张昭远上言:“臣窃见先朝时,皇弟、皇子皆喜俳优,入则饰姬妾,出则夸仆马;习尚如此,何道能贤!诸皇子宜精择师傅,令皇子屈身师事之,讲礼义之经,论安危之理。古者人君即位则建太子,所以明嫡庶之分,塞祸乱之源。今卜嗣建储,臣未敢轻议。至于恩泽赐与之间,婚姻省侍之际,嫡庶长幼,宜有所分,示以等威,绝其侥冀。”帝赏叹其言而不能用。
闽王延钧度民二万为僧,由是闽中多僧。
河东节度使、北都留守从荣,年少骄很,不亲政务,帝遣左右素与从荣善者往与之处,使从容讽导之。其人私谓从荣曰:“河南相公恭谨好善,亲礼端士,有老成之风;相公齿长,宜自策励,勿令声问出河南之下。”从荣不悦,退,告步军都指挥使杨思权曰:“朝廷之人皆推从厚而短我,我其废乎!”思权曰:“相公手握强兵,且有思权在,何忧?”因劝从荣多募部曲,缮甲兵,阴为自固之备。又谓帝左右曰:“君每誉弟而抑其兄,我辈岂不能助之邪!”其人惧,以告副留守冯赟,赟密奏之。帝召思权诣阙,以从荣故,亦弗之罪也。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中之上天成四年(己丑,公元九二九年)
春,正月,冯赟入为宣徽使,谓执政曰:“从荣刚僻而轻易,宜选重德辅之。”
王都、秃馁欲突围走,不得出。二月,癸丑,定州都指挥使马让能开门纳官军,都举族自焚,擒秃馁及契丹二千人。辛亥,以王晏球为天平节度使,与赵德钧并加兼侍中。秃馁至大梁,斩于市。
枢密使赵敬怡卒。
甲子,帝发大梁。
丁卯,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协卒于须水。
庚午,帝至洛阳。
王宴球在定州城下,日以私财飨士,自始攻至克城未尝戮一卒。三月,辛巳,晏球入朝,帝美其功;晏球谢久烦馈运而已。
皇子右卫大将军从璨性刚,安重诲用事,从璨不为之屈。帝东巡,以从璨为皇城使。从璨与客宴于会节园,酒酣,戏登御榻,重诲奏请诛之;丙戌,赐从璨死。横山蛮寇邵州。
楚王殷命其子武安节度副使、判长沙府希声知政事,总录内外诸军事,自是国政先历希声,乃闻于殷。
夏,四月,庚子朔,禁铁锡钱。时湖南专用锡钱,铜钱一直锡钱百,流入中国,法不能禁。
丙午,楚六军副使王环败荆南兵于石首。
初令缘边置场市党项马,不令诣阙。先是,党项皆诣阙,以贡马为名,国家约其直酬之,加以馆谷赐与,岁费五十馀万缗。有司苦其耗蠹,故止之。
壬子,以皇子从荣为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从厚为河东节度使、北都留守。
契丹寇云州。
甲寅,以端明殿学士、兵部侍郎赵凤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五月,乙酉,中书言:“太常改谥哀帝日昭宣光烈孝皇帝,庙号景宗。既称宗则应入太庙,在别庙则不应称宗。”乃去庙号。
帝将祀南郊,遣客省使李仁矩以诏谕两川,今西川献钱一百万缗,东川五十万缗;皆辞以军用不足,西川献五十万缗,东川献十万缗。仁矩,帝在籓镇时客将也,为安重诲所厚,恃恩骄慢。至梓州,董璋置宴召之,日中不往,方拥妓酣饮。璋怒,从卒徒执兵入驿,立仁矩于阶下而诟之曰:“公但闻西川斩李客省,谓我独不能邪!”仁矩流涕拜请,仅而得免;既而厚赂仁矩以谢之。仁矩还,言璋不法。未几,帝复遣退事舍人李彦珣诣东川,入境,失小礼,璋拘其从者,彦珣奔还。
高季兴之叛也,其子从诲节谏,不听。从诲既袭位,谓僚佐曰:“唐近而吴远,舍近臣远,非计也。”乃因楚王殷以谢罪于唐。又遗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元信书,求保奏,复修职贡。丙申,元信以从诲书闻,帝许之。
契丹寇云州。
六月,戊申,复以鄴都为魏州,留守、皇城使并停。
庚申,高从诲自称前荆南行军司马、归州刺史,上表求内附。秋,七月,甲申,以从诲为荆南节度使兼侍中。己丑,罢荆南招讨使。
八月,吴武昌节度使兼侍中李简以疾求还江都,癸丑,卒于采石。徐知询,简婿也,擅留简亲兵二千人于金陵,表荐简子彦忠代父镇鄂州,徐知诰以龙武统军柴再用为武昌节度使;知询怒曰:“刘崇俊,兄之亲,三世为濠州;彦忠吾妻族,独不得邪!”
初,楚王殷用都军判官高郁为谋主,国赖以富强,邻国皆疾之。庄宗入洛,殷贵其子希范入贡,庄宗爱其警敏,曰:“比闻马氏当为高郁所夺,今有子如此,郁安能得之!”高季兴亦以流言间郁于殷,殷不听;乃遣使遗节度副使、知政事希声书,盛称郁功名,愿为兄弟。使者言于希声曰:“高公常云‘马氏政事皆出高郁’,此子孙之忧也。”希声信之。行军司马杨昭遂,希声之妻族也,谋代郁任,日谮之于希声。希声屡言于殷,称郁奢僭,且外交邻籓,请诛之。殷曰:“成吾功业,皆郁力也;汝勿为此言!”希声固请罢其兵柄,乃左迁郁行军司马。郁谓所亲曰:“亟营西山,吾将归老。猘子渐大,能咋人矣。”希声闻之,益怒,明日,矫以殷命杀郁于府舍,榜谕中外,诬郁谋叛,并诛其族党。至暮,殷尚未知,是日,大雾,殷谓左右曰:“吾昔从孙儒渡淮,每杀不辜,多致兹异。马步院岂有冤死者乎?”明日,吏以郁死告,殷拊膺大恸曰:“吾老耄,政非己出,使我勋旧横罹冤酷!”既而顾左右曰:“吾亦何可久处此乎!”
九月,上与冯道从容语及年谷屡登,四方无事。道曰:“臣常记昔在先皇幕府,奉使中山,历井陉之险,臣忧马蹶,执辔甚谨,幸而无失;逮至平路,放辔自逸,俄至颠陨。凡为天下者亦犹是也。”上深以为然。上又问道:“今岁虽丰,百姓赡足否?”道曰:“农家岁凶则死于流殍,岁丰则伤于谷贱,丰凶皆病者,惟农家为然。臣记进士聂夷中诗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语虽鄙俚,曲尽田家之情状。农于四人之中最为勤苦,人主不可不知也。”上悦,命左右录其诗,常讽诵之。
鄜州兵戍东川者归本道,董璋擅留其壮者,选赢老归之,仍收其甲兵。
癸巳,西川右都押牙孟容弟为资州税官,坐自盗抵死,观察判官冯璩、中门副使王处回为之请,孟知祥曰:“虽吾弟犯法,亦不可贷,况他人乎!”
吴越王镠居其国好自大,朝廷使者曲意奉之则赠遗丰厚,不然则礼遇疏薄。尝遗安重诲书,辞礼颇倨。帝遣供奉官乌昭遇、韩玫使吴越,昭遇与玫有隙,使还,玫奏:“昭遇见镠,称臣拜舞,谓镠为殿下,及私以国事告镠。”安重诲奏赐昭遇死。癸巳,制镠以太师致仕,自馀官爵皆削之,凡吴越进奏官、使者、纲吏,令所在系治之。镠令子传瓘等上表讼冤,皆不省。
初,朔方节度使韩洙卒,弟澄为留后。未几,定远军使李匡宾聚党据保静镇作乱,朔方不安;冬,十月,丁酉,韩澄遣使赍绢表乞朝廷命帅。前磁州刺史康福,善胡语,上退朝,多召入便殿,访以时事,福以胡语对;安重诲恶之,常戒之曰:“康福,汝但妄奏事,会当斩汝!”福惧,求外补。重诲以灵州深入胡境,为帅者多遇害,戊戌,以福为朔方、河西节度使。福见上,涕泣辞之;上命重诲为福更他镇,重诲曰:“福自刺史无功建节,尚复何求!且成命已行,难以复改。”上不得已,谓福曰:“重诲不肯,非朕意也。”福辞行,上遣将军牛知柔、河中都指挥使卫审余等将兵万人卫送之。审余,徐州人也。
辛亥,割阆、果二州置保宁军,壬子,以内客省使李仁矩为节度使。
先是,西川常发刍粮馈峡路,孟知祥辞以本道兵自多,难以奉它镇,诏不许,屡督之;甲寅,知祥奏称财力乏,不奉诏。
吴诸道副都统、镇海宁国节使兼侍中徐知询自以握兵据上流,意轻徐知诰,数与知诰争权,内相猜忌,知诰患之,内枢密使王令谋曰:“公辅政日久,挟天子以令境内,谁敢不从!知询年少,恩信未洽于人,无能为也。”知询待诸弟薄,诸弟皆怨之。徐玠知知询不可辅,反持其短以附知诰。吴越王镠遗知询金玉鞍勒、器皿,皆饰以龙凤;知询不以为嫌,乘用之。知询典客周廷望说知询曰:“公诚能捐宝华以结朝中勋旧,使皆归心于公,则彼谁与处!”知询从之,使廷望如江都谕意。廷望与知诰亲吏周宗善,密输款于知诰,亦以知诰阴谋告知询。知询召知诰诣金陵除父温丧,知诰称吴主之命不许,周宗谓廷望曰:“人言侍中有不臣七事,宜亟入谢!”廷望还,以告知询。十一月,知询入朝,知诰留知询为统军,领镇海节度使,遣右雄武都指挥使柯厚征金陵兵还江都,知诰自是始专吴政。知询责知诰曰:“先王违世,兄为人子,初不临丧,可乎?”知诰曰:“尔挺剑待我,我何敢往!尔为人臣,畜乘舆服御物,亦可乎!”知询又以廷望所言诰知诰,知诰曰:“以尔所为告我者,亦廷望也。”遂斩廷望。
壬辰,吴主加尊号曰睿圣文明光孝皇帝,大赦,改元大和。
康福行至方渠,羌胡出兵邀福,福击走之;至青刚峡,遇吐蕃野利、大虫二族数千帐,皆不觉唐兵至,福遣卫审余掩击,大破之,杀获殆尽。由是威声大振,遂进至灵州,自是朔方始受代。
十二月,吴加徐知诰兼中书令,领宁国节度使。知诰召徐知询饮,以金钟酌酒赐之,曰:“愿弟寿千岁。”知询疑有毒,引他器均之,跽献知诰曰:“愿与兄各享五百岁。”知诰变色,左右顾,不肯受,知询捧酒不退。左右莫知所为,伶人申渐高径前为诙谐语,掠二酒合饮之,怀金钟趋出,知诰密遣人以良药解之,已脑溃而卒。
奉国节度使、知建州王廷禀称疾退居里第,请以建州授其子继雄;庚子,诏以继雄为建州刺史。
安重诲既以李仁矩镇阆州,使与绵州刺史武虔裕皆将兵赴治。虔裕,帝之故吏,重诲之外兄也。重诲使仁矩诇董璋反状,仁矩增饰而奏之。朝廷又使武信节度使夏鲁奇治遂州城隍,缮甲兵,益兵戍之。璋大惧。时道路传言,又将割绵、龙为节镇,孟知祥亦惧。璋素与知祥有隙,未尝通问,至是,璋遣使诣成都,请为其子娶知祥女;知祥许之,谋并力以拒朝廷。
●卷第二百七十七
【后唐纪六】 起上章摄提格,尽玄黓执徐六月,凡二年有奇。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中之下长兴元年(庚寅,公元九三零年)
春,正月,董璋遣兵筑七寨于剑门。辛巳,孟知祥遣赵季良如梓州修好。
鸿胪少卿郭在徽奏请铸当五千、三千、一千大钱;朝廷以其指虚为实,无识妄言,左迁卫尉少卿、同正。
吴徙平原王澈为德化王。
二月,乙未朔,赵季良还成都,谓孟知祥曰:“董公贪残好胜,志大谋短,终为西川之患。”都指挥使李仁罕、张业欲置宴召知祥;先二日,有尼告二将谋以宴日害知祥;知祥诘之,无状,丁酉,推始言者军校都延昌、王行本,腰斩之。戊戌,就宴,尽去左右,独诣仁罕第;仁罕叩头流涕曰:“老兵惟尽死以报德。”由是诸将皆亲附而服之。
壬子,孟知祥、董璋同上表言:“两川闻朝廷于阆中建节,绵、遂益兵,无不忧恐。”上以诏书慰谕之。乙卯,上祀圆丘,大赦,改元。凤翔节度使兼中书令李从严入朝陪祀,三月,壬申,制徙从严为宣武节度使。
癸酉,吴主立江都王琏为太子。
丙子,以宣徽使硃弘照为凤翔节度使。
康福奏克保静镇,斩李匡宾。
复以安义为昭义军。
帝将立曹淑妃为后,淑妃谓王德妃曰:“吾素病中烦,倦于接对,妹代我为之。”德妃曰:“中宫敌偶至尊,谁敢干之!”庚寅,立淑妃为皇后。德妃事后恭谨,后亦怜之。初,王德妃因安重诲得进,常德之。帝性俭约,及在位久,宫中用度稍侈,重诲每规谏。妃取外库锦造地衣,重诲切谏,引刘后为戒;妃由是怨之。
高从诲遣使奉表诣吴,告以坟墓在中国,恐为唐所讨,吴兵援之不及,谢绝之。吴遣兵击之,不克。
董璋恐绵州刺史武虔裕窥其所为,夏,四月,甲午朔,表兼行军司马,囚之府廷。
宣武节度使符习,自恃宿将,论议多抗安重诲,重诲求其过失,奏之,丁酉,诏习以太子太师致仕。
戊戌,加孟知祥兼中书令,夏鲁奇同平章事。
初,帝在真定,李从珂与安重诲饮酒争言,从珂殴重诲,重诲走免;既醒,悔谢,重诲终衔之。至是,重诲用事,自皇子从荣、从厚皆敬事不暇。时从珂为河中节度使、同平章事,重诲屡短之于帝,帝不听。重诲乃矫以帝命谕河东牙内指挥使杨彦温使逐之。是日,从珂出城阅马,彦温勒兵闭门拒之,从珂使人扣门诘之曰:“吾将汝厚,何为如是?”对曰:“彦温非敢负恩,受枢密院宣耳。请公入朝。”从珂止于虞乡,遣使以状闻。使者至,壬寅,帝问重诲曰:“彦温安得此言?”对曰:“此奸人妄言耳,宜速讨之。”帝疑之,欲诱致彦温讯其事,除彦温绛州刺史。重诲固请发兵击之,乃命西都留守索自通、步军都指挥使药彦稠将兵讨之。帝令彦稠必生致彦温,吾欲面讯之。召从珂诣洛阳。从珂知为重诲所构,驰入自明。
加安重诲兼中书令。
李从珂至洛阳,上责之使归第,绝朝请。辛亥,索自通等拔河中,斩杨彦温,癸丑,传首来献。上怒药彦稠不生致,深责之。安重诲讽冯道、赵凤奏从珂失守,宜加罪。上曰:“吾儿为奸党所倾,未明曲直,公辈何为发此言,意不欲置之人间邪?此皆非公辈之意也。”二人惶恐而退。它日,赵凤又言之,上不应。明日,重诲自言之,上曰:“朕昔为小校,家贫,赖此小儿拾马粪自赡,以至今日为天子,曾不能庇之邪!卿欲如何处之于卿为便?”重诲曰:“陛下父子之间,臣何敢言!惟陛下裁之!”上曰:“使闲居私第亦可矣,何复言!”丙辰,以索自通为河中节度使。自通至镇,承重诲旨,籍军府甲仗数上之,以为从珂私造,赖王德妃居中保护,从珂由是得免。士大夫不敢与从珂往来;惟礼部郎中史馆修撰吕琦居相近,时往见之,从珂每月奏请,皆咨琦而后行。
戊午,帝加尊号曰圣明神武文德恭孝皇帝。
安重诲言昭义节度使王建立过魏州有摇众之语,五月,丙寅,制以太傅致仕。
董璋阅集民兵,皆剪发黥面,复于剑门北置永定关,布列烽火。
孟知祥累表请割云安等十三盐监隶西川,以盐直赡宁江屯兵,辛卯,许之。
六月,癸已朔,日有食之。
辛亥,敕防御、团练使、刺史、行军司马、节度副使,自今皆自朝廷除之,诸道无得奏荐。
董璋遣兵掠遂、阆镇戍,秋,七月,戊辰,两川以朝廷继遣兵屯遂、阆,复有论奏,自是东北商旅少敢入蜀。
八月,乙未,捧圣军使李行德、十将张俭引告密人边彦温告“安重诲发兵,云欲自讨淮南;又引占相者问命。”帝以问侍卫都指挥使安从进、药彦稠,二人曰:“此奸人欲离间陛下勋旧耳。重诲事陛下三十年,幸而富贵,何苦谋反!臣等请以宗族保之。”帝乃斩彦温,召重诲慰抚之,君臣相泣。
以前忠武节度使张延朗行工部尚书,充三司使。三司使之名自此始。
吴徐知诰以海州都指挥使王传拯有威名,得士心,值团练使陈宣罢归,知诰许以传拯代之;既而复遣宣还海州,征传拯还江都。传拯怒,以为宣毁之,己亥,帅麾下入辞宣。因斩宣,焚掠城郭,帅其众五千来奔。知诰曰:“是吾过也。”免其妻子。涟水制置使王岩将兵入海州,以岩为威卫大将军,知海州。传拯,绾之子也,其季父舆为光州刺史。传拯遣间使持书至光州,舆执之以闻,因求罢归;知诰以舆为控鹤都虞候。时政在徐氏,典兵宿卫者尤难其人,知诰以舆重厚慎密,故用之。
壬寅,赵凤奏:“切闻近有奸人,诬陷大臣,摇国柱石,行之未尽。”帝乃收李行德、张俭,皆族之。
立皇子从荣为秦王;丙辰,立从厚为宋王。
董璋之子光业为宫苑使,在洛阳,璋与书曰:“朝廷割吾支郡为节镇,屯兵三千,是杀我必矣。汝见枢要为吾言:如朝廷更发一骑入斜谷,吾必反!与汝诀矣。”光业以书示枢密承旨李虔徽。未几,朝廷又遣别将荀咸乂将兵戍阆州,光业谓虔徽曰:“此兵未至,吾父必反。吾不敢自爱,恐烦朝廷调发,愿止此兵,吾父保无他。”虔徽以告安重诲,重诲不从。璋闻之,遂反。利、阆、遂三镇以闻,且言已聚兵将攻三镇。重诲曰:“臣久知其如此,陛下含容不讨耳。”帝曰:“我不负人,人负我则讨之!”
九月,癸亥,西川进奏官苏愿白孟知祥云:“朝廷欲大发兵讨两川。”知祥谋于副使赵季良,季良请以东川兵先取遂、阆,然后并兵守剑门,则大军虽来,吾无内顾之忧矣。知祥从之,遣使约董璋同举兵。璋移缴利、阆、遂三镇,数其离间朝廷,引兵击阆州。庚午,知祥以都指挥使李仁罕为行营都部署,汉州刺史赵廷隐副之,简州刺史张业为先锋指挥使,将兵三万攻遂州;别将牙内都指挥使侯弘实、先登指挥使孟思恭将兵四千会璋攻阆州。
安重诲久专大权,中外恶之者众;王德妃及武德使孟汉琼浸用事,数短重诲于上。重诲内忧惧,表解机务,上曰:“朕无间于卿,诬罔者朕既诛之矣,卿何为尔?”甲戌,重诲复面奏曰:“臣以寒贱,致位至此,忽为人诬以反,非陛下至明,臣无种矣。由臣才薄任重,恐终不能镇浮言,愿赐一镇以全馀生。”上不许;重诲求之不已,上怒曰:“听卿去,朕不患无人!”前成德节度使范延光劝上留重诲,且曰:“重诲去,谁能代之?”上曰:“卿岂不可?”延光曰:“臣受驱策日浅,且才不逮重诲,何敢当此?”上遣孟汉琼诣中书议重诲事,冯道曰:“诸公果爱安令,宜解其枢务为便。”赵凤曰:“公失言。”乃奏大臣不可轻动。
东川兵至阆州,诸将皆曰:“重璋久蓄反谋,以金帛啖其士卒,锐气不可当,宜深沟高垒以挫之,不过旬日,大军至,贼自走矣。”李仁矩曰:“蜀兵懦弱,安能当我精卒!”遂出战,兵未交而溃归。董璋昼夜攻之,庚辰,城陷,杀仁矩,灭其族。初,璋为梁将,指挥使姚洪尝隶麾下,至是,将兵千人戍阆州;璋密以书诱之,洪投诸厕。城陷,璋执洪而让之曰:“吾自行间奖拔汝,今日何相负?”洪曰:“老贼!汝昔为李氏奴,扫马粪,得脔炙,感恩无穷。今天子用汝为节度使,何负于汝而反邪?汝犹负天子,吾受汝何恩,而云相负哉!汝奴材,固无耻;吾义士,岂忍为汝所为乎!吾宁为天子死,不能与人奴并生!”璋怒,然镬于前,令壮士十人刲其肉自啖之,洪至死骂不绝声。帝置洪二子于近卫,厚给其家。
甲申,以范延光为枢密使,安重诲如故。
丙戌,下制削董璋官爵,兴兵讨之。丁亥,以孟知祥兼西南面供馈使。以天雄节度石敬瑭为东川行营都招讨使,以夏鲁奇为之副。璋使孟思恭分兵攻集州,思恭轻进,败归;璋怒,遣还成都,知祥免其官。戊子,以石敬瑭权知东川事。庚寅,以右武卫上将军王思同为西都留守兼行营马步都虞候,为伐蜀前锋。
汉主遣其将梁克贞、李守鄜攻交州,拔之,执静海节度使曲承美以归,以其将李进守交州。
冬,十月,癸巳,李仁罕围遂州,夏鲁奇婴城固守;孟知祥命都押牙高敬柔帅资州义军二万人筑长城环之。鲁奇遣马军都指挥使康文通出战,文通闻阆州陷,遂以其众降于仁罕。
戊戌,董璋引兵趣利州,遇雨,粮运不继,还阆州。知祥闻之,惊曰:“比破阆中,正欲径取利州,其帅不武,必望风遁去。吾获其仓廪,据漫天之险,北军终不能西救武信。今董公僻处阆州,远弃剑阁,非计也。”欲遣兵三千助守剑门;璋固辞曰:“此已有备。”
钱镠因朝廷册闽王使都裴羽还,附表引咎;其子传瓘及将佐屡为镠上表自诉。癸卯,敕听两浙纲使自便。
以宣徽北院使冯赟为左卫上将军、北都留守。
丁未,族诛董光业。
楚王殷寝疾,遣使诣阙,请传位于其子希声。朝廷疑殷已死,辛亥,以希声为起复武安节度使兼侍中。
孟知祥以故蜀镇江节度使张武为峡路行营招收讨伐使,将水军趣夔州,以左飞棹指挥使袁彦超副之。癸丑,东川兵陷征、合、巴、蓬、果五州。
丙辰,吴左仆射、同平章事严可求卒。徐知诰以其长子大将军景通为兵部尚书、参政事,知诰将出镇金陵故也。
汉将梁克贞入占城,取其宝货以归。
十一月,戊辰,张武至渝州,刺史张环降之,遂取泸州,遣先锋将硃偓分兵趣黔、涪。
己巳,楚王殷卒,遗命诸子,兄弟相继;置剑于祠堂,曰;“违吾命者戮之!”诸将议遣兵守四境,然后发丧,兵部侍郎黄损曰:“吾丧君有君,何备之有!宜遣使诣邻道告终称嗣而已。”
石敬瑭入散关,阶州刺史王经贽、泸州刺史冯晖与前锋马步都虞候王思同、步军都指挥使赵在礼引兵出人头山后,过剑门之南,还袭剑门,壬申,克之,杀东川兵三千人,获都指挥使齐彦温,据而守之。晖,魏州人也。甲戌,弘贽等破剑州,而大军不继,乃焚其庐舍,取其资粮,还保剑门。乙亥,诏削孟知祥官爵。己卯,董璋遣使至成都告急。知祥闻剑门失守,大惧,曰:“董公果误我!”庚辰,遣牙内都指挥使李肇将兵五千赴之,戒之曰:“尔倍道兼行,先据剑州,北军无能为也。”又遣使诣遂州,令赵廷隐将万人会屯剑州。又遣故蜀永平节度使李筠将兵四千趣龙州,守要害。时天寒,士卒恐惧,观望不进,廷隐流涕谕之曰:“今北军势盛,汝曹不力战却敌,则妻子皆为人有矣。”众心乃奋。董璋自阆州将两川兵屯木马寨。先是,西川牙内指挥使太谷庞福诚、昭信指挥使谢锽屯来苏村,闻剑门失守,相谓曰:“使北军更得剑州,则二蜀势危矣。”遽引部兵千馀人间道趣剑州。始至,官军万馀人自北山大下,会日暮,二人谋曰:“众寡不敌,逮明则吾属无遗矣。”福诚夜引兵数百升北山,大噪于官军营后,锽帅馀众操短兵自其前急击之;官军大惊,空营遁去,复保剑门,十馀日不出。孟知祥闻之,喜曰:“吾始谓弘贽等克剑门,径据剑州,坚守其城,或引兵直趣梓州,董公必弃阆州奔还;我军失援,亦须解遂州之围。如此则内外受敌,两川震动,势可忧危;今乃焚毁剑州,运粮东归剑门,顿兵不进,吾事济矣。”官军分道趣文州,将袭龙州,为西川定远指挥使潘福超、义胜都头太原沙延祚所败。甲申,张武卒于渝州;知祥命袁彦超代将其兵。硃偓将至涪州,武泰节度使杨汉宾弃黔南,奔忠州;偓追至丰都,还取涪州。知祥以成都支使崔善权武泰留后。董璋遣前陵州刺史王晖将兵三千会李肇等分屯剑州南山。
丙戌,马希声袭位,称遗命去建国之制,复籓镇之旧。
契丹东丹王突欲自以失职,帅部曲四十人越海自登州来奔。
十二月,壬辰,石敬瑭至剑门。乙未,进屯剑州北山;赵廷隐陈于牙城后山,李肇、王晖陈于河桥。敬瑭引步兵进击廷隐,廷隐择善射者五百人伏敬瑭归路,按甲待之,矛稍欲相及,乃扬旗鼓噪击之,北军退走,颠坠下山,俘斩百馀人。敬瑭又使骑兵冲河桥,李肇以强弩射之,骑兵不能进。薄暮,敬瑭引去,廷隐引兵蹑之,与伏兵合击,败之。敬瑭还屯剑门。
癸卯,夔州奏复取开州。
庚戌,以武安节度使马希声为武安、静江节度使,加兼中书令。
石敬瑭征蜀未有功,使者自军前来,多言道险狭,进兵甚难,关右之人疲于转饷,往往窜匿山谷,聚为盗贼。上忧之,壬子,谓近臣曰:“谁能办吾事者!吾当自行耳。”安重诲曰:“臣职忝机密,军威不振,臣之罪也,臣请自往督战。”上许之。重诲即拜辞,癸丑,遂行,日驰数百里。西方籓镇闻之,无不惶骇。钱帛、刍粮昼夜辇运赴利州,人畜毙踣于山谷者不可胜纪。时上已疏重诲,石敬瑭本不欲西征,及重诲离上侧,乃敢累表奏论,以为蜀不可伐,上颇然之。
西川兵先戍夔州者千五百人,上悉纵归。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中之下长兴二年(辛卯,公元九三一年)
春,正月,壬戌,孟知祥奉表谢。
庚午,李仁罕陷遂州,夏鲁奇自杀。
癸酉,石敬瑭复引兵至剑州,屯于北山。孟知祥枭夏鲁奇首以示之。鲁奇二子从敬瑭在军中,泣请往取其首葬之,敬瑭曰:“知祥长者,必葬而父,岂不逾于身首异处乎!”既而知祥果收葬之。敬瑭与赵廷隐战不利,复还剑门。
丙戌,加高从诲兼中书令。
东川归合州于武信军。
初,凤翔节度使硃弘昭谄事安重诲,连得大镇。重诲过凤翔,弘昭迎拜马首,馆于府舍,延入寝室,妻子罗拜,奉进酒食,礼甚谨。重诲为弘昭泣言:“谗人交构,几不免,赖主上明察,得保宗族。”重诲既去,弘昭即奏“重诲怨望,有恶言,不可令至行营,恐夺石敬瑭兵柄。”又遗敬瑭书,言“重诲举措孟浪,若至军前,恐将士疑骇,不战自溃,宜逆止之。”敬瑭大惧,即上言:重诲至,恐人情有变,宜急征还。”宣徽使孟汉琼自西方还,亦言重诲过恶,有诏召重诲还。
二月,己丑朔,石敬瑭以遂、阆既陷,粮运不继,烧营北归。军前以告孟知祥,知祥匿其书,谓赵季良曰:“北军渐进,奈何?”季良曰:“不过绵州,必遁。”知祥问其故,曰:“我逸彼劳,彼悬军千里,粮尽,能无遁乎!”知祥大笑,以书示之。
安重诲至三泉,得诏亟归;过凤翔,硃弘昭不内,重诲惧,驰骑而东。
两川兵追石敬瑭至利州,壬辰,昭武节度使李彦琦弃城走;甲午,两川兵入利州。孟知祥以赵廷隐为昭武留后,廷隐遣使密言于知祥曰:“董璋多诈,可与同忧,不可与共乐,他日必为公患。因其至剑州劳军,请图之,并两川之众,可以得志于天下。”知祥不许。璋入廷隐营,留宿而去。廷隐叹曰:“不从吾谋,祸难未已!”
庚子,孟知祥以武信留后李仁罕为峡路行营招讨使,使将水军东略地。
辛丑,以枢密使兼中书令安重诲为护国节度使。赵凤言于上曰:“重诲陛下家臣,其心终不叛主,但以不能周防,为人所谗;陛下不察其心,重诲死无日矣。”上以为朋党,不悦。乙巳,赵廷隐、李肇自剑州引还,留兵五千戍利州。丙午,董璋亦还东川,留兵三千戍果、阆。
丁巳,李仁罕陷忠州。
吴徐知诰欲以中书侍郎、内枢使宋齐丘为相,齐丘自以资望素浅,欲以退让为高,谒归洪州葬父,因入九华山,止于应天寺,启求隐居;吴主下诏征之,知诰亦以书招之,皆不至。知诰遣其子景通自入山敦谕,齐丘始还朝,除右仆射致仕,更命应天寺曰征贤寺。
三月,己未朔,李仁罕陷万州;庚申,陷云安监。
辛酉,赐契丹东丹王突欲姓东丹,名慕华,以为怀化节度使,瑞、慎等州观察使;其部曲及先所俘契丹将惕隐等,皆赐姓名。惕隐姓狄,名怀惠。
李仁罕至夔州,宁江节度使安崇阮弃镇,与杨汉宾自均、房逃归;壬戌,仁罕陷夔州。
帝既解安重诲枢务,乃召李从珂,泣谓曰:“如重诲意,汝安得复见吾!”丙寅,以从珂为左卫大将军。
壬申,横海节度使、同平章事孔循卒。
乙酉,复以钱镠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尚父、吴越国王,遣监门上将军张篯往谕旨,以曏日致仕,安重诲矫制也。
丁亥,以太常卿李愚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夏,四月,辛卯,以王德妃为淑妃。
闽奉国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延禀闻闽王延钧有疾,以次子继升知建州留后,帅建州刺史继雄将水军袭福州。癸卯,延禀攻西门,继雄攻东门;延钧遣楼船指挥使王仁达将水军拒之。仁达伏甲舟中,伪立白帜请降,继雄喜,屏左右,登仁达舟慰抚之;仁达斩继雄,枭首于西门。延禀方纵火攻城,见之,恸哭,仁达因纵兵击之,众溃,左右以斛舁延禀而走,甲辰,追擒之。延钧见之曰:“果烦老史再下!”延禀惭不能对。延钧囚于别室,遣使者如建州招抚其党;其党杀使者,奉继升及弟继伦奔吴越。仁达,延钧从子也。
以宣徽北院使赵延寿为枢密使。
己酉,天雄节度使、同平章事石敬瑭兼六军诸卫副使。
辛亥,以硃弘照为宣徽南院使。
五月,闽王延钧斩王延禀于市,复其姓名曰周彦琛,遣其弟都教练使延政如建州抚慰吏民。
丁卯,罢亩税麹钱,城中官造麹减旧半价,乡村听百姓自造;民甚便之。
己卯,以孟汉琼知内侍省事,充宣徽北院使。汉琼,本赵王镕奴也。时范延光、赵延寿虽为枢密使,惩安重悔以刚愎得罪,每于政事不敢可否;独汉琼与王淑妃居中用事,人皆惮之。先是,宫中须索稍逾常度,重诲辄执奏,由是非分之求殆绝。至是,汉琼直以中宫之命取府库物,不复关由枢密院及三司,亦无语文书,所取不可胜纪。
辛巳,以相州刺史孟鹄为左骁卫大将军,充三司使。
昭武留后赵廷隐自成都赴利州,逾月,请兵进取兴元及秦、凤;孟知祥以兵疲民困,不许。
护国节度使兼中书令安重诲内不自安,表请致仕;闰月,庚寅,制以太子太师致仕。是日,其子崇赞、崇绪逃奔河中。壬辰,以保义节度使李从璋为护国节度使;甲午,遣步军指挥使药彦稠将兵趣河中。安崇赞等至河中,重诲惊曰:“汝安得来?”既而曰:“吾知之矣,此非渠意,为人所使耳。吾以死徇国,夫复何言!”乃执二子表送诣阙。明日,有中使至,见重诲,恸哭久之;重诲问其故,中使曰:“人言令公有异志,朝廷已遣药彦稠将兵至矣。”重诲曰:“吾受国怨,死不足报,敢有异志,更烦国家发兵,贻主上之忧,罪益重矣。”崇赞等至陕,有诏系狱。皇城使翟光鄴素恶重诲,帝遣诣河中察之,曰:“重诲果有异志则诛之。”光鄴至河中,李从璋以甲士围其第,自入见重诲,拜于庭下。重诲惊,降阶答拜,从璋奋挝击其首;妻张氏惊救,亦挝杀之。奏至,己亥,下诏,以重诲离间孟知祥、董璋、钱镠为重诲罪,又诬其欲自击淮南以图兵柄,遣元随窃二子归本道;并二子诛之。
丙午,帝遣西川进奏官苏愿、东川军将刘澄各还本道,谕以安重诲专命,兴兵致讨,今已伏辜。
六月,乙丑,复以李从珂同平章事,充西都留守。
丙子,命诸道均民田税。
闽王延钧好神仙之术,道士陈守元、巫者徐彦、兴盛韬共诱之作宝皇宫,极土木之盛,以守元为宫主。
秋,九月,己亥,更赐东凡慕华姓名曰李赞华。
吴镇南节度使、同平章事徐知谏卒;以诸道副都统、镇海节度使、守中收令徐知询代之,赐爵东海郡王。徐知诰之召知询入朝也,知谏豫其谋。知询遇其丧于涂,抚棺泣曰:“弟用心如此,我亦无憾,然何面见先王于地下乎!”辛丑,加枢密使范延光同平章事。
辛亥,敕解纵五坊鹰隼,内外无得更进。冯道曰:“陛下可谓仁及禽兽。”上曰:“不然。朕昔尝从武皇猎,时秋稼方熟,有兽逸入田中,遣骑取之,比及得兽,馀稼无几。以是思之,猎有损无益,故不为耳。”
冬,十月,丁卯,洋州指挥使李进唐攻通州,拔之。
壬午,以王延政为建州刺史。
十一月,甲申朔,日有食之。
癸巳,苏愿至成都,孟知祥闻甥妷在朝廷者皆无恙,遣使告董璋,欲与之俱上表谢罪。璋怒曰:“孟公亲戚皆完,固宜归附;璋已族灭,尚何谢为!诏书皆在苏愿腹中,刘澄安得豫闻,璋岂不知邪!”由是复为怨敌。
乙未,李仁罕自夔州引兵还成都。
吴中书令徐知诰表称辅政岁久,请归老金陵;乃以知诰为镇海、宁国节度使,镇金陵,馀官如故,总录朝政如徐温故事。以其子兵部尚书、参政事景通为司徒、同平章事,知中外左右诸军事,留江都辅政;以内枢使、同平章事王令谋为右仆射,兼门下侍郎;以宋齐丘为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兼内枢使,以佐景通。赐德胜节度使张崇爵清河王。崇在庐州贪暴,州人苦之,屡尝入朝,厚以货结权要,由是常得还镇,为庐州患者二十馀年。
十二月,甲寅朔,初听百姓自铸农器并杂铁器,每田二亩,夏秋输农具三钱。
武安、静江节度使马希声闻梁太祖嗜食鸡,慕之,既袭位,日杀五十鸡为膳;居丧无戚容。庚申,葬武穆王于衡阳,将发引,顿食鸡隺数盘,前吏部侍郎潘起讥之曰:“昔阮籍居丧食蒸豚;何代无贤!”
癸亥,徐知诰至金陵。
昭武留后赵廷隐白孟知祥以利州城堑已完,顷在剑州与牙内都指挥使李肇同功,愿以昭武让肇,知祥褒谕,不许;延隐三让,癸酉,知祥召廷隐还成都,以肇代之。
闽陈守元等称宝皇之命,谓闽王延钧曰:“苟能避位受道,当为天子六十年。”延钧信之,丙子,命其子节度使使继鹏权军府事。延钧避位受箓,道名玄锡。
爱州将杨廷艺养假子三千人,图复交州;汉交州守将李进知之,受其赂,不以闻。是岁,廷艺举兵围交州,汉主遣承旨程宝将兵救之,未至,城陷。进逃归,汉主杀之。宝围交州,廷艺出战,宝败死。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中之下长兴三年(壬辰,公元九三二年)
春,正月,枢密使范延光言:“自灵州至邠州方渠镇,使臣及外国入贡者多为党项所掠,请发兵击之。”己丑,遣静难节度使药彦稠、前朔方节度使康福将步骑七千讨党项。
乙未,孟知祥妻福庆长公主卒。
孟知祥以朝廷恩意优厚,而董璋塞绵州路,不听遣使入谢,与节度副使赵季良等谋,欲发使自峡江上表,掌书记李昊曰:“公不与东川谋而独遣使,则异日负约之责在我矣。”乃复遣使语之,璋不从。
二月,赵季良与诸将议遣昭武都监太原高彦俦将兵攻取壁州,以绝山南兵转入山后诸州者;孟知祥谋于僚佐,李昊曰:“朝廷遣苏愿等西归,未尝报谢,今遣兵侵轶,公若不顾坟墓、甥妷,则不若传檄举兵直取梁、洋,安用壁州乎!”知祥乃止。季良由是恶昊。
辛未,初令国子监校定《九经》,雕印卖之。
药彦稠等奏破党项十九族,俘二千七百人。
赐高从诲爵勃海王。
吴徐知诰作礼贤院于府舍,聚图书,延士大夫,与孙晟及海陵陈觉谈议时事。
孟知祥三遣使说董璋,以主上加礼于两川,苟不奉表谢罪,恐复致讨;璋不从。三月,辛丑,遣李昊诣梓州,极论利害,璋见昊,诟怒,不许。昊还,言于知祥曰:“璋不通谋议,且有窥西川之志,公宜备之。”
甲辰,闽王延钧复位。
吴越武肃王钱镠疾,谓将吏曰:“吾疾必不起,诸儿皆愚懦,谁可为帅者?”众泣曰:“两镇令公仁孝有功,孰不爱戴!”镠乃悉出印钥授传瓘,曰:“将吏推尔,宜善守之。”又曰:“子孙善事中国,勿以易姓废事大之礼。”庚戌卒,年八十一。传瓘与兄弟同幄行丧,内牙指挥使击仁章曰:“令公嗣先王霸业,将吏旦幕趋谒,当与诸公子异处。”乃命主者更设一幄,扶传瓘居之,告将吏曰:“自今惟谒令公,禁诸公子从者无得妄入。”昼夜警卫,未尝休息。镠末年左右皆附传瓘,独仁章数以事犯之。至是,传瓘劳之,仁章曰:“先王在位,仁章不知事令公,今日尽节,犹事先王也。”传瓘嘉叹久之。传瓘既袭位,更名元瓘,兄弟名“传”者皆更为“元”。以遗命去国仪,用籓镇法;除民田荒绝者租税。命处州刺史曹仲达权知政事。置择能院,掌选举殿最,以浙西营田副使沈崧领之。内牙指挥使富阳刘仁巳及陆仁章久事,仁章性刚,仁巳好毁短人,皆为众所恶。一日,诸将共诣府门请诛之;元瓘使从子仁俊谕之曰:“二将事先王久,吾方图其功,汝曹乃欲逞私憾而杀之,可乎,吾为汝王,汝当禀吾命;不然,吾当归临安以避贤路!”众惧而退。乃以仁章为衢州刺史,仁巳为湖州刺史。中外有上书告讦者,元瓘皆置不问,由是将吏辑睦。
初,契丹舍利荝剌与惕隐皆为赵德钧所擒,契丹屡遣使请之。上谋于群臣,德钧等皆曰:“契丹所以数年不犯边,数求和者,以此辈在南故也,纵之则边患复生。”上以问冀州刺史杨檀,对曰:“荝剌,契丹之骁将,曏助王都谋危社稷,幸而擒之,陛下免其死,为赐已多。契丹失之如丧手足。彼在朝廷数年,知中国虚实,若得归,为患必深,彼才出塞,则南向发矢矣,恐悔之无及。”上乃止。檀,沙陀人也。
上欲授李赞华以河南籓镇,群臣皆以为不可,上曰:“吾与其父约为昆弟,故赞华归我。吾老矣,后世继体之君,虽欲招之,其可致乎!”夏,四月,癸亥,以赞华为义成节度使,为选朝士为僚属辅之。赞华但优游自奉,不豫政事;上嘉之,虽时有不法亦不问,以庄宗后宫夏氏妻之。赞华好饮人血,姬妾多刺臂以吮之;婢仆小过,或抉目,或刀刲火灼;夏氏不忍其残,奏离婚为尼。
乙丑,加宋王从厚兼中书令。
东川节度使董璋会诸将谋袭成都,皆曰必克;前陵州刺史王晖曰:“剑南万里,成都为大,时方盛夏,师出无名,必无成功。”璋不从。孟知祥闻之,遣马军都指挥使潘仁嗣将三千人诣汉州诇之。璋入境,破白杨林镇,执戍将武弘礼,声势甚盛,知祥忧之。赵季良曰:“璋为人勇而无恩,士卒不附,城守则难克,野战则成擒矣。今不过巢穴,公之利也。璋用兵精锐皆在前锋,公宜以赢兵诱之,以劲兵待之,始虽小衄,后必大捷。璋素有威名,今举兵暴至,人心危惧。公当自出御之,以强众心。”赵廷隐以季良言为然,曰:“璋轻而无谋,举兵必败,当为公擒之。”辛巳,以廷隐为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将三万人拒之。
五月,壬午朔,廷隐入辞。董璋檄书至,又有遗季良、廷隐及李肇书,诬之云,季良、廷隐与己通谋,召己令来。知祥以书授廷隐,廷隐不视,投之于地,曰:“不过为反间,欲令公杀副使与廷隐耳。”再拜而行。知祥曰:“事必济矣。”肇素不知书,视之,曰:“璋教我反耳。”囚其使者,然亦拥众为自全计。璋兵至汉州,潘仁嗣与战于赤水,大败,为璋所擒,璋遂克汉州。癸未,知祥留赵季良、高敬柔守成都,自将兵八千趣汉州,至弥牟镇,赵廷隐陈于镇北。甲申,迟明,廷隐陈于鸡踪桥,义胜定元都知兵马使张公鐸陈于其后。俄而璋望西川兵盛,退陈于武侯庙下,璋帐下骁卒大噪曰:“日中曝我辈何为,何不速战!”璋乃上马。前锋始交,东川右厢马步都指挥使张守进降于知祥,言“璋兵尽此,无复后继,当急击之。”知祥登高冢督战,左明义指挥使毛重威、左冲山指挥使李瑭守鸡踪桥,皆为东川兵所杀。赵廷隐三战不利,牙内都指挥副使侯弘实兵亦却,知祥惧,以马棰指后陈。张公鐸帅众大呼而进,东川兵大败,死者数千人,擒东川中都指挥使元璝、牙内副指挥使董光演等八十馀人。璋拊膺曰:“亲兵皆尽,吾何依乎!”与数骑遁去,馀众七千人降,复得潘仁嗣。知祥引兵追璋至五侯津,东川马步都指挥使元瑰降。西川兵入汉州府第,求璋不得,士卒争璋军资,故璋走得免。赵廷隐追至赤水,又降其卒三千人。是夕,知祥宿雒县,命李昊草榜谕东川吏民,及草书劳问璋,且言将如梓州询负约之由,请见伐之罪。乙酉,知祥会廷隐于赤水,遂西还,命廷隐将兵攻梓州。璋至梓州,肩舆而入,王晖迎问曰:“太尉全军出征,今还者无十人,何也?”璋涕泣不能对。至府第,方食,晖与璋从子牙内都虞侯延浩帅兵三百大嗓而入。璋引妻子登城,子光嗣自杀。璋至北门楼,呼指挥使潘稠使讨乱兵,稠引十卒登城,斩璋首,乃取光嗣首以授王晖,晖举城迎降。赵廷隐入梓州,封府库以待知祥。李肇闻璋败,始斩其使以闻。丙戌,知祥入成都,丁亥,复将兵八千如梓州,至新都。赵廷隐献董璋首。己丑,发玄武,赵廷隐帅东川将吏来迎。
康福奏党项钞盗者已伏诛,馀皆降附。
壬辰,孟知祥有疾,癸巳,疾甚,中门副使王处回侍左右,庖人进食,必空器而出,以安众心。李仁罕自遂州来,赵廷隐迎于板桥;仁罕不称东川之功,侵侮廷隐,廷隐大怒。乙未,知祥疾瘳;丁酉,入梓州。戊戌,犒赏将士,既罢,知祥谓李仁罕、赵廷隐曰:“二将谁当镇此?”仁罕曰:“令公再与蜀州,亦行耳。”廷隐不对。知祥愕然,退,命李昊草牒,俟二将有所推则命一人为留后,昊曰:“昔梁祖、庄宗皆兼领四镇,今二将不让,惟公自领之为便耳。公宜亟还府,更与赵仆射议之。”
己亥,契丹使者迭罗卿辞归国,上曰:“朕志在安边,不可不少副其求。”乃遣荝骨舍利与之俱归。契丹以不得荝剌,自是数寇云州及振武。
孟知祥命李仁罕归遂州,留赵廷隐东川巡检,以李昊行梓州军府事。昊曰:“二虎方争,仆不敢受命,愿从公还。”乃以都押牙王彦铢为东川监押。癸卯,知祥至成都,赵廷隐寻亦引兵西还。知祥谓李昊曰:“吾得东川,为患益深。”昊请其故,知祥曰:“自吾发梓州,得仁罕七状,皆云‘公宜自领东川,不然诸将不服。’廷隐言‘本不敢当东川,因仁罕不让,遂有争心耳。’君为我晓廷隐,复以阆州为保宁军,益以果、蓬、渠、开四州,往镇之。吾自领东川,以绝仁罕之望。”廷隐犹不平,请与仁罕斗,胜者为东川;昊深解之,乃受命。六月,以廷隐为保宁留后。戊午,赵季良帅将吏请知祥兼镇东川,许之。季良等又请知祥称王,权行制书,赏功臣,不许。董璋之起兵攻知祥也,山南西道节度使王思同以闻,范延光言于上曰:“若两川并于一贼,抚众守险,则取之益难,宜及其交争,早图之。”上命思同以兴元之兵密规进取。未几,闻璋败死,延光曰:“知祥虽据全蜀,然士卒皆东方人,知祥恐其思归为变,亦欲倚朝廷之重以威其众。陛下不屈意抚之,彼则无从自新。”上曰:“知祥吾故人,为人离间至此,何屈意之有!”乃遣供奉官李存瑰赐知祥诏曰:“董璋狐狼,自贻族灭。卿丘园亲戚皆保安全,所宜成家世之美名,守君臣之大节。”存瑰,克宁之子,知祥之甥也。
闽王廷钧谓陈守元曰:“为我问宝皇:既为六十年天子,后当何如?”明日,守元入曰:“昨夕奏章,得宝皇旨,当为大罗仙主。”徐彦等亦曰:“北庙崇顺王尝见宝皇,其言与守元同。”延钧益自负,始谋称帝。表朝廷云:“钱镠卒,请以臣为吴越王;马殷卒,请以臣为尚书令。”朝廷不报,自是职贡遂绝。
●卷第二百七十八
【后唐纪七】 起玄黓执徐七月,尽阏逢敦牂闰正月,凡一年有奇。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下长兴三年(壬辰,公元九三二年)
秋,七月,辛巳,朔方奏夏州党项入寇,击败之,追至贺兰山。
己丑,加镇海、镇东军节度使钱元瓘中书令。
庚寅,李存瑰至成都,孟知祥拜泣受诏。
武安、静江节度使马希声以湖南比年大旱,命闭南岳及境内诸神祠门,竟不雨。辛卯,希声卒,六军使袁诠、潘约等迎镇南节度使希范于朗州而立之。
乙未,孟知祥遣李存瑰还,上表谢罪,且告福庆公主之丧。自是复称籓,然益骄倨矣。
庚子,以西京留守、同平章事李从珂为凤翔节度使。
废武兴军,复以凤、兴、文三州隶山南西道。
丁未,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赵凤同平章事,充安国节度使。
八月,庚申,马希范至长沙;辛酉,袭位。甲子,孟知祥令李昊为武泰赵季良等五留后草表,请以知祥为蜀王,行墨制,仍自求旌节,昊曰:“比者诸将攻取方镇,即有其地,今又自求朝廷节铖及明公封爵,然则轻重之权皆在群下矣;借使明公自请,岂不可邪!”知祥大悟,更令昊为己草表,请行墨制,补两川刺史已下;又表请以季良等五留后为节度使。
初,安重诲欲图两川,自知祥杀李严,每除刺史,皆以东兵卫送之,小州不减五百人,夏鲁奇、李仁矩、武虔裕各数千人,皆以牙队为名。及知祥克遂、阆、利、夔、黔、梓六镇,得东兵无虑三万人,恐朝廷征还,表请其妻子。
吴徐知诰广金陵城周围二十里。
初,契丹既强,寇抄卢龙诸州皆遍,幽州城门之外,虏骑充斥。每自涿州运粮入幽州,虏多伏兵于阎沟,掠取之。及赵德钧为节度使,城阎沟而戍之,为良乡县,粮道稍通。幽州东十里之外,人不敢樵牧;德钧于州东五十里城潞县而戍之,近州之民始得稼穑。至是,又于州东北百馀里城三河县以通蓟州运路,虏骑来争,德钧击却之。九月,庚辰朔,奏城三河毕。边人赖之。
壬午,以镇南节度使马希范为武安节度使,兼侍中。
孟知祥命其子仁赞摄行军司马,兼都总辖两川牙内马步都军事。
冬,十月,己酉朔,帝复遣李存瓘如成都,凡剑南自节度使、刺史以下官,听知祥差罢讫奏闻,朝廷更不除人;唯不遣戍兵妻子,然其兵亦不复征也。
秦王从荣喜为诗,聚浮华之士高辇等于幕府,与相唱和,颇自矜伐。每置酒,辄令僚属赋诗,有不如意者面毁袭抵弃。壬子,从荣入谒,帝语之曰:“吾虽不知书,然喜闻儒生讲经义,开益人智思。吾见庄宗好为诗,将家子文非素习,徒取人窃笑,汝勿效也。”
丙辰,幽州奏契丹屯捺剌泊。
前影义节度使李金全屡献马,上不受,曰:“卿在镇为治何如?勿但以献马为事!”金全,吐谷浑人也。
壬申,大理少卿康澄上疏曰:“臣闻童谣非祸福之本,妖祥岂隆替之源!故雊雉升鼎而桑谷生朝,不能止殷宗之盛;神马长嘶而玉龟告兆,不能延晋祚之长。是知国家有不足惧者五,有深可畏者六:阴阳不调不足惧,三辰失行不足惧,小人讹言不足惧,山崩川涸不足惧,蟊贼伤稼不足惧;贤人藏匿深可畏,四民迁业深可畏,上下相徇深可畏,廉耻道消深可畏,毁誉乱真深可畏,直言蔑闻深可畏。不足惧者,愿陛下存而勿论;深可畏者,愿陛下修而靡忒。”优诏奖之。秦王从荣为人鹰视,轻佻峻急;既判六军诸卫事,复参朝政,多骄纵不法。初,安重诲为枢密使,上专属任之。从荣及宋王从厚自襁褓与之亲狎,虽典兵,常为重诲所制,畏事之。重诲死,王淑妃与宣徽使孟汉琼宣传帝命,范延光、赵延寿为枢密使,从荣皆轻侮之。河阳节度使、同平章事石敬瑭兼六军诸卫副使,其妻永宁公主与从荣异母,素相憎疾。从荣以从厚声名出己右,尤忌之;从厚善以卑弱奉之,故嫌隙不外见。石敬瑭不欲与从荣共事,常思外补以避之。范延光、赵延寿亦虑及祸,屡辞机要,请与旧臣迭为之,上不许。会契丹欲入寇,上命择帅臣镇河东,延光、延寿皆曰:“当今帅臣可往者,独石敬瑭、康义诚耳。”敬瑭亦愿行,上即命除之。既受诏,不落六军副使,敬瑭复辞,上乃以宣徽使硃弘昭知山南东道,代义诚诣阙。
十一月,辛巳,以三司使孟秸为忠武节度使,以忠武节度使冯赟充宣徽南院使,判三司。鹄本刀笔吏,与范延光乡里厚善,数年间引擢至节度使;上虽知其太速,然不能违也。
乙酉,上以胡寇浸逼北边,命趣议河东帅;石敬瑭欲之,而范延光、赵延寿欲用康义诚,议久不决。枢密直学士李崧以为非石太尉不可。延光曰:“仆亦累奏用之,上欲留之宿卫耳。”会上遣中使趣之,众乃从崧议。丁亥,以石敬瑭为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兼大同、振武、彰国、威塞等军蕃汉马步总管,加兼侍中。
己丑,加枢密使赵延寿同平章事。
吴以诸道都统徐知诰为大丞相、太师,加领德胜节度使;知诰矢丞相、太师。
大同节度使张敬达聚兵要害,契丹竟不敢南下而还。敬达,代州人也。
蔚州刺史张彦超本沙陀人,尝为帝养子,与石敬瑭有隙;闻敬瑭为总管,举城附于契丹,契丹以为大同节度使。
石敬瑭至晋阳,以部将刘知远、周瑰为都押衙,委以心腹;军事委知远,帑藏委瑰。瑰,晋阳人也。
十二月,戊午,以康义诚为河阳节度使,兼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以硃弘昭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是岁,汉主立其子耀枢为雍正,龟图为康王,弘度为宾王,弘熙为晋王,弘昌为越王,弘弼为齐王,弘雅为韶王,弘泽为镇王,弘操为万王,弘杲为循王,弘为思王,弘邈为高王,弘简为同王,弘建为益王,弘济为辩王,弘道为贵王,弘昭为宜王,弘政为通王,弘益为定王;未几,徙弘度为秦王。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下长兴四年(癸巳,公元九三三年)
春,正月,戊子,加秦王从荣守尚书令,兼侍中。庚寅,以端明殿学士归义刘昫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闽人有言真封宅龙见者,闽王延钧更命其宅曰龙跃宫。遂诣宝皇宫受册,备仪卫,入府,即皇帝位,国号大闽,大赦,改元龙启;更名璘。追尊父祖,立五庙。以其僚属李敏为左仆射、门下侍郎,其子节度使继鹏为右仆射、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以亲吏吴勖为枢密使。唐册礼使裴杰、程侃适至海门,闽主以杰为如京使;侃固求北还,不许。闽主自以国小地僻,常谨事四邻,由是境内差安。
二月,戊申,孟知祥墨制以赵季良等为五镇节度使。
凉州大将拓跋承谦及耆老上表,请以权知留后孙超为节度使。上问使者:“超为何人?”对曰:“张义潮在河西,朝廷以天平军二千五百人戍凉州。自黄巢之乱,凉州为党项所隔,郓人稍稍物故皆尽,超及城中之人皆其子孙也。”
乙卯,以马希范为武安、武平节度使,兼中书令。
戊午,定难节度使李仁福卒;庚申,军中立其子彝超为留后。
癸亥,以孟知祥为东西川节度使、蜀王。
先是,河西诸镇皆言李仁福潜通契丹,朝廷恐其与契丹连兵,并吞河右,南侵关中,会仁福卒,三月,癸未,以其子彝超为彰武留后,徙彰武节度使安从进为定难留后,仍命静难节度使药彦稠将兵五万,以宫苑使安重益为监军,送从进赴镇。从进,索葛人也。
乙酉,始下制除赵季良等为五镇节度使。
丁亥,敕谕夏、银、绥、宥将士吏民,以“夏州穷边,李彝超年少,未能扞御,故徙之延安,从命则有李从严、高允韬富贵之福,违命则有王都、李匡宾覆族之祸。”夏,四月,彝超上言,为军士百姓拥留,未得赴镇,诏遣使趣之。
言事者请为亲王置师傅,宰相畏秦王从荣,不敢除人,请令王自择。秦王府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荐兵部侍郎刘瓚于从荣,从荣表请之。癸丑,以瓚为秘书监、秦王傅,前襄州支使山阳鱼崇远为记室。瓚自以左迁,泣诉,不得免。王府参佐皆新进少年,轻脱谄谀,瓚独从容规讽,从荣不悦。瓚虽为傅,从荣一概以僚属待之,瓚有难色;从荣觉之,自是戒门者勿为通,月听一至府,或竟日不召,亦不得食。
李彝超不奉诏,遣共兄阿啰王守青岭门,集境内党项诸胡以自救。药彦稠等进屯芦关,彝超遣党项抄粮运及攻具,官军自芦关退保金明。
闽王璘立子继鹏为福王,充宝皇宫使。五月,戊寅,立皇子从珂为潞王,从益为许王,从子天平节度使从温为兗王,护国节度使从璋为洋王,成德节度使从敏为泾王。
庚辰,闽地震,闽主璘避位修道,命福王继鹏权总万机。初,闽王审知性节俭,府舍皆庳陋;至是,大作宫殿,极土木之盛。
甲申,帝暴得风疾;庚寅,小愈,见群臣于文明殿。
壬辰夜,夏州城上举火,比明,杂虏数千骑救之,安从进遣先锋使宋温击走之。
吴宋齐丘劝徐知诰徙吴主都金陵,知诰乃营宫城于金陵。
帝旬日不见群臣,都人忷惧,或潜窜山野,或寓止军营。秋,七月,庚辰,帝力疾御广寿殿,人情始安。
安从进攻夏州。州城赫连勃勃所筑,坚如铁石,斫凿不能入。又党项万馀骑徜徉四野,抄掠粮饷,官军无所刍牧。山路险狭,关中民输斗粟束藁费钱数缗,民间困竭不能供。李彝超兄弟登城谓从进曰:“夏州贫瘠,非有珍宝蓄积可以充朝廷贡赋也;但以祖父世守此土,不欲失之。蕞尔孤城,胜之不武,何足烦国家劳费如此!幸为表闻,若许其自新,或使之征伐,愿为众先。”上闻之,壬午,命从进引兵还。其后有知李仁福阴事者,云:“仁福畏朝廷除移,扬言结契丹为援,契丹实不与之通也;致朝廷误兴是役,无功而还。”自是夏州轻朝廷,每有叛臣,必阴与之连以邀赂遗。上疾久未平,征夏州无功,军士颇有流言,乙酉,赐在京诸军优给有差;既赏赉无名,士卒由是益骄。
丁亥,赐钱元瓘爵吴王。元瓘于兄弟甚厚,其兄中吴、建武节度使元瓘自苏州入见,元瓘以家人礼事之,奉觞为寿,曰:“此兄之位也,而小子居之,兄之赐也。”元瓘曰:“先王择贤而立之,君臣位定,元瓘知忠顺而已。”因相与对泣。
戊子,闽主璘复位。初,福建中军使薛文杰,性巧佞,璘喜奢侈,文杰以聚使用求媚,璘以为国计使,亲任之。文杰阴求富民之罪,籍没其财,被榜捶者胸背分受,仍以铜斗火熨之。建州土豪吴光入朝,文杰利其财,求其罪,将治之;光怨怒,帅其众且万人叛奔吴。
帝以工部尚书卢文纪、礼部郎中吕琦为蜀王册礼使,并赐蜀王一品朝服。知祥自作九旒冕、九章衣,车服旌旗皆拟王者。八月,乙巳朔,文纪等至成都。戊申,知祥服痛冕,备仪卫诣驿,降阶北面受册,升玉辂。至府门,乘步辇而归。文纪,简求之孙也。
戊申,群臣上尊号曰圣明神武广道法天文德恭孝皇帝,大赦。在京及诸道将士各等第优给。时一月之间再行优给,由是月度益窘。
太仆少卿致仕何泽见上寝疾,秦王从荣权势方盛,冀己复进用,表请立从荣为太子。上览表泣下,私谓左右曰:“群臣请立太子,朕当归老太原旧第耳。”不得已,丙戌,诏宰相枢密使议之。丁卯,从荣见上,言曰:“窃闻有奸人请立臣为太子;臣幼小,且愿学治军民,不愿当此名。”上曰:“群臣所欲也。”从荣退,见范延光、赵延寿曰:“执政欲以吾为太子,是欲夺我兵柄,幽之东宫耳。”延光等知上意,且惧从荣之言,即具以白上;辛未,制以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九月,甲戌朔,吴主立德妃王氏为皇后。
戊寅,加范延光、赵延寿兼侍中。
癸未,中书奏节度使见元帅仪,虽带平章事,亦以军礼廷参,从之。
帝欲加宣徽使、判三司冯赟同平章事;赟父名章。执政误引故事,庚寅,加赟同中书门下二品,充三司使。
秦王从荣请严卫、捧圣步骑两指挥为牙兵。每入朝,从数百骑,张弓挟矢,驰骋衢路;令文士试草《檄淮南书》,陈己将廓清海内之意。从荣不快于执政,私谓所亲曰:“吾一旦南面,必族之!”范延光、赵延寿惧,屡求外补以避之。以上为见己病而求去,甚怒,曰:“欲去自去,奚用表为!”齐国公主复为延寿言于禁中,云“延寿实有疾,不堪机务。”丙申,二人复言于上曰:“臣等非敢惮劳,愿与勋旧迭为之。亦不敢俱去,愿听一人先出。若新人不称职,复召臣,臣即至矣。”上乃许之。戊戌,以延寿为宣武节度使;以山南节道节度使硃弘昭为枢密使、同平章事。制下,弘昭复辞,上叱之曰:“汝辈皆不欲在吾侧,吾蓄养汝辈何为!”弘昭乃不敢言。
吏部侍郎张文宝泛海使杭州,船坏,水工以小舟济之,风飘至天长;从者二百人,所存者五人。吴主厚礼之,资以从者仪服钱币数万,仍为之牒钱氏,使于境上迎侯。文宝独受饮食,馀皆辞之,曰:“本朝与吴久不通问,今既非君臣,又非宾主,若受兹物,何辞以谢!”吴主嘉之,竟达命于杭州而还。
庚子,以前义成节度使李赞化为昭信节度使,留洛阳食其俸。
辛丑,诏大元帅从荣位在宰相上。
吴徐知诰以国中水火屡为灾,曰:“兵民困苦,吾安可独乐!”悉纵遣侍妓,取乐器焚之。
闽内枢密使薛文杰说闽王抑挫诸宗室;从子继图不胜忿,谋反,坐诛,连坐者千馀人。
冬,十月,乙卯,范延光、冯赟奏:“西北诸胡卖马者往来如织,日月绢无虑五千匹,计耗国用什之七,请委缘边镇戍择诸胡所卖马良者给券,具数以闻。”从之。戊午,以前武兴节度使孙岳为三司使。
范延光屡因孟汉琼、王淑妃以求出。庚申,以延光为成德节度使,以冯赟为枢密使。帝以亲军都指挥使、同平章事康义诚为朴忠,亲任之。时要近之官多求出以避秦王之祸,义诚度不能自脱,乃令其子事秦王,务以恭顺持两端,冀得自全。
权知夏州事李彝超上表谢罪,求昭雪;壬戌,以彝超为定难军节充使。
十一月,甲戌,上饯范延光,酒罢,上曰:“卿今远去,事宜尽言。”对曰:“朝廷大事,愿陛下与内久辅臣参决,勿听群小之言。”遂相泣而别。时孟汉琼用事,附之者共为朋党以蔽惑上听,故延光言及之。
庚辰,改慎州怀化军。置保顺军于洮州,领洮、鄯等州。
戊子,帝疾复作,己丑,大渐,秦王从荣入问疾,帝俯首不能举。王淑妃曰:“从荣在此。”帝不应。从荣出,闻宫中皆哭,从荣意帝已殂,明旦,称疾不入。是夕,帝实小愈,而从荣不知。从荣自知不为时论所与,恐不得为嗣,与其党谋,欲以兵入侍,先制权臣。辛卯,从荣遣都押牙马处钧谓硃弘昭、冯赟曰:“吾欲帅牙兵入宫中侍疾,且备非常,当止于何所?”二人曰:“王自择之。”既而私于处钧曰:“主上万福,王宜竭心忠孝,不可妄信人浮言。”从荣怒,复遣处钧谓二人曰:“公辈殊不爱家族邪?何敢拒我!”二人患之,入告王淑妃及宣徽使孟汉琼,咸曰:“兹事不得康义诚不可济。”乃召义诚谋之,义诚竟无言,但曰:“义诚,将校耳,不敢预议,惟相公所使。”弘昭疑义诚不欲众中言之,夜,邀至私第问之,其对如初。壬辰,从荣自河南府常服将步骑千人陈于天津桥。是日黎明,从荣遣马处钧至冯赟第,语之曰:“吾今日决入,且居兴圣宫。公辈各有宗族,处事亦宜详允,祸福在须臾耳。”又遣处钧诣康义诚,义诚曰:“王为则奉迎。”赟驰入右掖门,见弘昭、义诚、汉琼及三司使孙岳方聚谋于中兴殿门外,赟具道处钧之言,因让义诚曰:“秦王言‘祸福在须臾,’其事可知,公勿以儿在秦府,左右顾望。主上拔擢吾辈,自布衣至将相,苟使秦王兵得入此门,置主上何地?吾辈尚有遗种乎?”义诚未及对,监门白秦王已将兵至端门外。汉琼指衣起曰:“今日之事,危及君父,公犹顾望择利邪?吾何爱馀生,当自帅兵拒之耳!”即入殿门,弘照、赟随之,义诚不得已,亦随之入。汉琼见帝曰:“从荣反,兵已攻端门,须臾入宫,则大乱矣!”宫中相顾号哭,帝曰:“从荣何苦乃尔!”问弘昭等:“有诸?”对曰:“有之,适已令门者阖门矣。”帝指天泣下,谓义诚曰:“卿自处置,勿惊百姓!”控鹤指挥使李重吉,从珂之子也,时侍侧,帝曰:“吾与尔父,冒矢石定天下,数脱吾于厄;从荣辈得何力,今乃为人所教,为此悖逆!我固知此曹不足付大事,当呼尔父授以兵柄耳。汝为我部闭诸门。”重吉即帅控鹤兵守宫门。孟汉琼被甲乘马,召马军都指挥使硃洪实,使将五百骑讨从荣。从荣方据胡床,坐桥上,遣左右召康义诚。端门已闭,叩左掖门,从门隙中窥之,见硃洪实引骑兵北来,走白从荣。从荣大惊,命取铁掩心擐之,坐调弓矢。俄而骑兵大至,从荣走归府,僚佐皆窜匿,牙兵掠嘉善坊溃去。从荣与妃刘氏匿床下,皇城使安从益就斩之,并杀其子,以其首献。初,孙岳颇得豫内廷密谋,冯、硃患从荣狼伉,岳尝为之极言祸福之归;康义诚恨之,至是,乘乱密遣骑士射杀之。帝闻从荣死,悲骇,几落御榻,绝而复苏者再,由是疾复剧。从荣一子尚幼,养宫中,诸将请除之,帝泣曰:“此何罪!”不得已,竟与之。
癸巳,冯道帅群臣入见帝于雍和殿,帝雨泣呜咽,曰:“吾家事至此,惭见卿等!”
宋王从厚为天雄节度使;甲午,遣孟汉琼征从厚,且权知天雄军府事。
丙申,追废从荣为庶人。执政共议从荣官属之罪,冯道曰:“从荣所亲者高辇、刘陟、王说而已,任赞到官才半月,王居敏、司徒诩在病告已半年,岂豫其谋!居敏尤为从荣所恶,昨举兵向阙之际,与辇、陟并辔而行,指日景曰:‘来日及今,已诛王詹事矣。’自非与之同谋者,岂得一切诛之乎!”硃弘昭曰:“使从荣得入光政门,赞等当如何任使,而吾辈犹有利乎!且首从差一等耳,今首已孥戮而从皆不问,主上能不以吾辈为庇奸人乎!”冯赟力争之,始议流贬。时咨议高辇已伏诛。丁酉,元帅府判官、兵部侍郎任赞、秘书监兼王傅刘瓚、友苏瓚、记室鱼崇远、河南少尹刘陟、判官司徒诩、推官王说等八人并长流,河南巡官李瀚、江文蔚等六人勒归田里,六军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推官郭晙并贬官。瀚,回之族曾孙也;诩,贝州人;文蔚,建安人也。文蔚奔吴,徐知诰厚礼之。
初,从荣失道,六军判官、司谏郎中赵远谏曰:“大王地居上嗣,当勤修令德,奈何所为如是!勿谓父子至亲为可恃,独不见恭世子、戾太子乎!”从荣怒,出为泾州判官;及从荣败,远以是知名。远,字上交,幽州人也。
戊戌,帝殂。帝性不猜忌,与物无竞,登极之年已逾六十,每夕于宫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主。”在位年谷屡丰,兵革罕用,校于五代,粗为小康。
辛丑,宋王至洛阳。
闽主尊鲁国太夫人黄氏为皇太后。闽主好鬼神,巫盛韬等皆有宠。薛文杰言于闽主曰:“陛下左右多奸臣,非质诸鬼神,不能知也。盛韬善视鬼,宜使察之。”闽主从之。文杰恶枢密使吴勖,勖在疾,文杰省之,曰:“主上以公久疾,欲罢公近密,仆言公但小苦头痛耳,将愈矣。主上或遣使来问,慎勿以它疾对也。”勖许诺。明日,文杰使韬言于闽主曰:“适见北庙崇顺王讯吴勖谋反,以铜钉钉其脑,金椎击之。”闽主以告文杰,文杰曰:“未可信也,宜遣使问之。”果以头痛对,即收下狱,遣文杰及狱吏杂治之,勖自诬服,并其妻子诛之。由是国人益怒。
吴光请兵于吴,吴信州刺史将延徽不俟朝命,引兵会光攻建州,闽主遣使求救于吴越。
十二月,癸卯朔,始发明宗丧,宋王即皇帝位。
秦王从荣既死,硃洪实妻入宫,司衣王氏与之语及秦王,王氏曰:“秦王为人子,不在左右侍疾,致人归祸,是其罪也;若云大逆,则厚诬矣。硃司徒最受王恩,当时不为之辨,惜哉!”洪实闻之,大惧,与康义诚以其语白闵帝,且言王氏私于从荣,为之诇宫中事,辛亥,赐王氏死。事连王淑妃,淑妃素厚于从荣,帝由是疑之。
丙辰,以天雄左都押牙宋令询为磁州刺史。硃弘昭以诛秦王立帝为己功,欲专朝政;令询侍帝左右最久,雅为帝所亲信,弘昭不欲旧人在帝侧,故出之。帝不悦而无如之何。
孟知祥闻明宗殂,谓僚佐曰:“宋王幼弱,为政者皆胥史小人,其乱可坐俟也。”
辛未,帝始御中兴殿。帝自终易月之制,即召学士读《贞观政要》、《太宗实录》,有致治之志;然不知其要,宽柔少断。李愚私谓同列曰:“吾君延访,鲜及吾辈,位高责重,事亦堪忧。”众惕息不敢应。顺化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明州钱元珦骄纵不法,每请事于王府不获,辄上书悖慢。尝怒一吏,置铁床炙之,臭满城郭。吴王元瓘遣牙将仰仁诠诣明州召之,仁诠左右虑元珦难制,劝为之备,仁诠不从,常服径造听事。元珦见仁诠至,股忄栗,遂还钱塘,幽于别第。仁诠,湖州人也。
闽主改福州为长乐府。
亲从都指挥使王仁达有擒王延禀之功,性慷慨,言事无所避。闽主恶之,尝私谓左右曰:“仁达智有馀,吾犹能御之,非少主臣也。”至是,竟诬以叛,族诛之。
初,马希声、希范同日生。希声母曰袁德妃,希范母曰陈氏。希范怨希声先立不止,及嗣位,不礼于袁德妃。希声母弟希旺为亲从都指挥使,希范多谴责之。袁德妃请纳希旦官为道士,不许,解其军职,使居竹屋草门,不得预兄弟燕集。德妃卒,希旦忧愤而卒。
潞王上
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下清泰元年(甲午,公元九三四年)
春,正月,戊寅,闵帝大赦,改元应顺。壬午,加河阳节度使兼侍卫都指挥使康义诚兼侍中,判六军诸卫事。
硃弘昭、冯赟忌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宁国节度使安彦威、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忠正节度使张从宾,甲申,出彦威为护国节度使,以捧圣马军都指挥使硃洪实代之;出从宾为彰义节度使,以严卫步军都指挥使皇甫遇代之。彦威,崞人;遇,真定人也。
戊子,枢密使、同平章事硃弘昭、同中书门下二品冯赟、河东节度使兼侍中石敬瑭并兼中书令。赟以超迁太过,坚辞不受;己丑,改兼侍中。
壬辰,以荆南节度使高从诲为南平王,武安、武平节度使马希范为楚王。
甲午,以镇海、镇东节度使吴王元瓘为吴越王。
吴徐知诰别治私第于金陵,乙未,迁居私第,虚府舍以待吴主。
凤翔节度使兼侍中潞王从珂,与石敬瑭少从明帝征伐,有功名,得众心。硃弘昭、冯赟位望素出二人下远甚,一旦执朝政,皆忌之。明宗有疾,潞王屡遣其夫人入省侍;及明宗殂,潞王辞疾不来,使臣至凤翔者或自言伺得潞王阴事。时潞王长子重吉为控鹤都指挥使,硃、冯不欲其典禁兵,己亥,出为亳州团练使。潞王有女惠明为尼,在洛阳,亦召入禁中。潞王由是疑惧。
吴蒋延徽败闽兵于浦城,遂围建州,闽主璘遣上军张彦柔、骠骑大将军王延宗将兵万人救建州。延宗军及中涂,士卒不进,曰:“不得薛文杰,不能讨贼。”延宗驰使以闻,国人震恐。太后及福王继鹏泣谓璘曰:“吾无如卿何,卿自为谋。”文杰出,继鹏伺之于启圣门外,以笏击之仆地,槛车送军前,市人争持瓦砾击之。文杰善术数,自云过三日则无患。部送者闻之,倍道兼行,二日而至,士卒见之踊跃,脔食之;闽主亟遣赦之,不及。初,文杰以为古制槛车疏阔,更为之,形如木匮,攒以铁铓,内向,动辄触之。车成,文杰首自入焉。并诛盛韬。蒋延徽攻建州垂克,徐知诰以延徽吴太祖之婿,与临川王濛素善,恐其克建州奉濛以图兴复,遣使召之。延徽亦闻闽兵及吴越兵将至,引兵归;闽人追击,败之,士卒死亡甚众,归罪于都虞侯张重进,斩之。知诰贬延徽为右威卫将军,遣使求好于闽。
闰月,以左谏议大夫唐汭、膳部郎中、知制诰陈乂皆为给事中,充枢密直学士。汭以文学从帝,历三镇在幕府。及即位,将佐之有才者,硃、冯皆斥逐之。汭性过疏,硃、冯恐帝含怒有时而发,乃引汭于密近,以其党陈乂监之。丙午,尊皇后为皇太后。
安远节度使符彦超奴王希全、任驾儿见朝廷多事,谋杀彦超,据安州附于吴,夜,叩门称有急递,彦超出至听事,二奴杀之,因以彦超之命召诸将,有不从己者辄杀之。己酉旦,副使李端帅州兵讨诛之,并其党。
甲寅,以王淑妃为太妃。
蜀将吏劝蜀王知祥称帝。己巳,知祥即皇帝位于成都。
●卷第二百七十九
【后唐纪八】 起阏逢敦牂二月,尽旃蒙协洽,凡一年有奇。
潞王下清泰元年(甲午,公元九三四年)
二月,癸酉,蜀主以武泰节度使赵季良为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领节度使如故。
吴人多不欲迁都者,都押牙周宗言于徐知诰曰:“主上西迁,公复须东行,不惟劳费甚大,且违众心。”丙子,吴主遣宋齐丘如金陵,谕知诰罢迁都。先是,知诰久有传禅之志,以吴主无失德,恐众心不悦,欲待嗣君;宋齐丘亦以为然。一旦,知诰临镜镊白髭,叹曰:“国家安而吾老矣,奈何?”周宗知其意,请如江都,微以传禅讽吴主,且告齐丘。齐丘以宗先己,心疾之,遣使驰诣金陵,手书切谏,以为天时人事未可;知诰愕然。后数日,齐丘至,请斩宗以谢吴主,乃黜宗为池州副使。久之,节度副使李建勋、行军司马徐玠等屡陈知诰功业,宜早从民望,召宗复为都押牙。知诰由是疏齐丘。
硃弘昭、冯赟不欲石敬瑭久在太原,且欲召孟汉琼,己卯,徙成德节度使范延光为天雄节度使,代汉琼;徙潞王从珂为河东节度使,兼北都留守;徙石敬瑭为成德节度使。皆不降制书,但各遣使臣持宣监送赴镇。
吴主诏徐知诰还府舍。甲申,金陵大火;乙酉,又火。知诰疑有变,勒兵自卫。己丑,复入府舍。
潞王既与朝廷猜阻,朝廷又命洋王从璋权知凤翔。从璋性粗率乐祸,前代安重诲镇河中,欲杀之;潞王闻其来,尤恶之,欲拒命则兵弱粮少,不知所为,谋于将佐,皆曰:“主上富于春秋,政事出于硃、冯,大王功名震主,离镇必无全理,不可受也。”王问观察判官滴河马胤孙曰:“今道过京师,当何向为便?”对曰:“君命召,不俟驾。临丧赴镇,又何疑焉!诸人凶谋,不可从也。”众哂之。王乃移檄邻道,言“硃弘昭等乘先帝疾亟,杀长立少,专制朝权,别疏骨肉,动摇籓垣,惧倾覆社稷。今从珂将入朝以清君侧之恶,而力不能独办,愿乞灵邻籓以济之。”潞王以西都留守王思同当东出之道,尤欲与之相结,遣推官赧诩、押牙硃廷乂等相继诣长安,说以利害,饵以美妓,不从则令就图之。思同谓将吏曰:“吾受明宗大恩,今与凤翔同反,借使事成而荣,犹为一时之叛臣,况事败而辱,流千古之丑迹乎!”遂执诩等,以状闻。时潞王使者多为邻道所执,不则依阿操两端,惟陇州防御使相里金倾心附之,遣判官薛文遇往来计事。金,并州人也。朝廷议讨凤翔。康义诚不欲出外,恐失军权,请以王思同为统帅,以羽林都指挥使侯益为行营马步军都虞侯。益知军情将变,辞疾不行。执政怒之,出为商州刺史。辛卯,以王思同为西面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前静难节度使药彦稠副之,前绛州刺吏苌从简为马步都虞候,严卫步军左厢指挥使尹晖、羽林指挥使杨思权等皆为偏裨。晖,魏州人也。
蜀主以中门使王处回为枢密使。
丁酉,加王思同同平章事,知凤翔行府;以护国节度使安彦威为西面行营都监。思同虽有忠义之志,而御军无法;潞王老于行阵,将士徼幸富贵者心皆向之。诏遣殿直楚匡祚执亳州团练使李重吉,幽于宋州。洋王从璋行至关西,闻凤翔拒命而还。
三月,安彦威与山南西道张虔钊、武定孙汉韶、彰义张从宾、静难康福等五节度使奏合兵讨凤翔。汉韶,李存进之子也。
乙卯,诸道兵大集于凤翔城下攻之,克东西关城,城中死者甚众。丙辰,复进攻城,期于必取。凤翔城堑卑浅,守备俱乏,众心危急,潞王登城泣谓外军曰:“吾未冠从先帝百战,出入生死,金创满身,以立今日之社稷;汝曹从我,目睹其事。今朝廷信任谗臣,猜忌骨肉,我何罪而受诛乎!”因恸哭。闻者哀之。张虔钊性褊急,主攻城西南,以白刃驱士卒登城,士卒怒,大诟,反攻之,虔钊跃马走免,杨思权因大呼曰:“大相公,吾主也。”遂帅诸军解甲投兵,请降于潞王,自西门入,以幅纸进潞王曰:“愿王克京城日,以臣为节度使,勿以为防、团。”潞王即书“思权可邠宁节度使”授之。王思同犹未之知,趣士卒登城,尹晖大呼曰:“城西军已入城受赏矣。”众争弃甲投兵而降,其声震地。日中,乱兵悉入,外军亦溃,思同等六节度使皆遁去。潞王悉敛城中将吏士民之财以犒军,至于鼎釜皆估直以给之。丁巳,王思同、药彦稠等走至长安,西京副留守刘遂雍闭门不内,乃趣潼关。遂雍,鄩之子也。
潞王建大将旗鼓,整众而东,以孔目官虞城刘延朗为腹心。潞王始忧王思同等并力据长安拒守,至岐山,闻刘遂雍不内思同,甚喜,遣使慰抚之,遂雍悉出府库之财于外,军士前至者即给赏令过;比潞王到,前军赏遍,皆不入城。庚申,潞王至长安,遂雍迎谒,率民财以充赏。
是日,西面步军都监王景从等自军前奔还,中外大骇。帝不知所为,谓康义诚等曰:“先帝弃万国,朕外守籓方,当是之时,为嗣者在诸公所取耳,朕实无心与人争国。既承大业,年在幼冲,国事皆委诸公。朕于兄弟间不至榛梗,诸公以社稷大计见告,朕何敢违!军兴之初,皆自夸大,以为寇不足平;今事至于此,何方可以转祸?朕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让之,若不免于罪,亦所甘心。”硃弘昭、冯赟大惧,不敢对。义诚欲悉以宿卫兵迎降为己功,乃曰:“西师惊溃,盖主将失策耳。今侍卫诸军尚多,臣请自往扼其冲要,招集离散以图后效,幸陛下勿为过忧!”帝遣使召石敬瑭,欲令将兵拒之。义诚固请自行,帝乃召将士慰谕,空府库以劳之,许以平凤翔,人更赏二百缗,府库不足,当以宫中服玩继之。军士益骄,无所畏忌,负赐物,扬言于路曰:“至凤翔更请一分。”遣楚匡祚杀李重吉于宋州;匡祚榜棰重吉,责其家财。又杀尼惠明。
初,马军都指挥使硃洪实为秦王从荣所厚,及硃弘昭为枢密使,洪实以宗史事之;从荣勒兵天津桥,洪实首为孟汉琼击从荣,康义诚由是恨之。辛酉,帝亲至左藏,给将士金帛。义诚、洪实共论用兵利害,洪实欲以禁军固守洛阳,曰:“如此,彼亦未敢径前,然后徐图进取,可以万全。”义诚怒曰:“洪实为此言,欲反邪!”洪实曰:“公自欲反,乃谓谁反!”其声渐厉。帝闻,召而讯之,二人讼于帝前,帝不能辨其是非,遂斩洪实,军士益愤怒。
壬戌,潞王至昭应,闻前军获王思同,王曰:“思同虽失计,然尽心所奉,亦可嘉也。”癸亥,至灵口,前军执思同以至,王责让之,对曰:“思同起行间,先帝擢之,位至节将,常愧无功以报大恩。非不知附在王立得富贵,助朝廷自取祸殃,但恐死之日无面目见先帝于泉下耳。败而衅鼓,固其所也。请早就死!”王为之改容,曰:“公且休矣。”王欲宥之,而杨思权之徒耻见其面。王之过长安,尹晖尽取思同家资及妓妾,屡言于刘延朗曰:“若留思同,虑失士心。”属王醉,不待报,擅杀思同及其妻子。王醒,怒延朗,嗟惜者累日。
癸亥,制以康义诚为凤翔行营都招讨使,以王思同副之。甲子,潞王至华州,获药彦稠,囚之。乙丑,至阌乡。朝廷前后所发诸军,遇西军皆迎降,无一人战者。丙寅,康义诚引侍卫兵发洛阳,诏以侍卫马军指挥使安从进为京城巡检;从进已受潞王书,潜布腹心矣。是日,潞王至灵宝,护国节度使安彦威、匡国节度使安重霸皆降,惟保义节度使康思立谋固守陕城以俟康义诚。先是,捧圣五百骑戍陕西,为潞王前锋,至城下,呼城上人曰:“禁军十万已奉新帝,尔辈数人奚为!徒累一城人涂地耳。”于是捧圣卒争出迎,思立不能禁,不得已亦出迎。丁卯,潞王至陕,僚佐说王曰:“今大王将及京畿,传闻乘舆已播迁,大王宜少留于此,先移书慰安京城士庶。”王从之,移书谕洛阳文武士庶,惟硃弘昭、冯赟两族不赦外,自馀勿有忧疑。康义诚军至新安,所部将士自相结,百什为群,弃甲兵,争先诣陕降,累累不绝。义诚至干壕,麾下才数十人;遇潞王侯骑十馀人,义诚解所佩弓剑为信,因侯骑请降于潞王。
戊辰,闵帝闻潞王至陕,义诚军溃,忧骇不知所为,急遣中使召硃弘昭谋所向,弘昭曰:“急召我,欲罪之也。”赴井死。安从进闻弘昭死,杀冯赟于第,灭其族,传弘昭、赟首于潞王。帝欲奔魏州,召孟汉琼使诣魏州为先置;汉琼不应召,单骑奔陕。初,帝在籓镇,爱信牙将慕容迁,及即位,以为控鹤指挥使;帝将北渡河,密与之谋,使帅部兵守玄武门。是夕,帝以五十骑出玄武门,谓迁曰:朕且幸魏州,徐图兴复,汝帅有马控鹤从我。”迁曰:“生死从大家。”乃阳为团结;帝既出,即阖门不行。己巳,冯道等入朝,及端门,闻硃、冯死,帝已北走。道及刘昫欲归,李愚曰:“天子之出,吾辈不预谋。今太后在宫,吾辈当至中书,遣小黄门取太后进止,然后归第,人臣之义也。”道曰:“主上失守社稷,人臣惟君是奉,无君而入宫城,恐非所宜。潞王已处处张榜,不若归俟教令。”乃归。至天宫寺,安从进遣人语之曰:“潞王倍道而来,且至矣,相公宜帅百官至谷水奉迎。”乃止于寺中,召百官。中书舍人卢导至,冯道曰:“俟舍人久矣,所急者劝进文书,宜速具草。”导曰:“潞王入朝,百官班迎可也;设有废立,当俟太后教令,岂可遽议劝进乎?”道曰:“事当务实。”导曰:“安有天子在外,人臣遽以大位劝人者邪!若潞王守节北面,以大义见责,将何辞以对!公不如帅百官诣宫门,进名问安,取太后进止,则去就善矣。”道未及对,从进屡遣人趣之曰:“潞王至矣,太后、太妃已遣中使迎劳矣,安得百官无班!”道等即纷然而去。既而潞王未至,三相息于上阳门外,卢导过于前,道复召而语之,导对如初。李愚曰:“舍人之言是也。吾辈之罪,擢发不足数。”
康义诚至陕等罪,潞王责之曰:“先帝晏驾,立嗣在诸公;今上亮阴,政事出诸公,何为不能终始,陷吾弟至此乎?”义诚大惧,叩头请死。王素恶其为人,未欲遽诛,且宥之。马步都虞侯苌从简、左龙武统军王景戡皆为部下所执,降于潞王,东军尽降。潞王上笺于太后取进止,遂自陕而东。
夏,四月,庚午朔,未明,闵帝至卫州东数里,遇石敬瑭;帝大喜,问以社稷大计,敬瑭曰:“闻康义诚西讨,何如?陛下何为至此?”帝曰:“义诚亦叛去矣。”敬瑭俯首长叹数四,曰:“卫州刺史王弘贽,宿将习事,请与图之。”乃往见弘贽问之,弘贽曰:“前代天子播迁多矣,然皆有将相、侍卫、府库、法物,使群下有所瞻仰;今皆无之,独以五十骑自随,虽有忠义之心,将若之何?”敬瑭还,见帝于卫州驿,以弘贽之言告。弓箭库使沙守荣、奔洪进前责敬瑭曰:“公明宗爱婿,富贵相与共之,忧患亦宜相恤。今天子播越,委计于公,冀图兴复,乃以此四者为辞,是直欲附贼卖天子耳!”守荣抽佩刀欲刺之,敬瑭亲将陈晖救之,守荣与晖斗死,洪进亦自刎。敬瑭牙内指挥使刘知远引兵入,尽杀帝左右及从骑,独置帝而去。敬瑭遂趣洛阳。是日,太后令内诸司至干壕迎潞王,王亟遣还洛阳。
初,潞王罢河中,归私第,王淑妃数遣孟汉琼存抚之。汉琼自谓于王有旧恩,至渑池西,见王大哭,欲有所陈,王曰:“诸事不言可知。”仍自预从臣之列,王即命斩于路隅。
山南西道节度使张虔钊之讨凤翔也,留武定节度使孙汉韶守兴元。虔钊既败,奔归兴元,与汉韶举两镇之地降于蜀;蜀主命奉銮肃卫马步都指挥使、昭武节度使李肇将兵五千还利州,右匡圣马步都指挥使、宁江节度使张业将兵一万屯大漫天以迎之。
壬申,潞王至蒋桥,百官班迎于路,传教以未拜梓宫,未可相见。冯道等皆上笺劝进。王入谒太后、太妃,诣西宫,伏梓宫恸哭,自陈诣阙之由。冯道帅百官班见,王答拜。道等复上笺劝进,王立谓道等曰:“予之此行,事非获已。俟皇帝归阙,园寝礼终,当还守籓服,群公遽言及此,甚无谓也!”
癸酉,太后下令废少帝为鄂王,以潞王知军国事,权以书诏印施行。百官诣至德宫门待罪,王命各复其位。甲戌,太后令潞王宜即皇帝位;乙亥,即位于柩前。
帝之发凤翔也,许军士以入洛人赏钱百缗。既至,问三司使王玫以府库之实,对有数百万在。既而阅实,金、帛不过三万两、匹;而赏军之费计应用五十万缗。帝怒,玫请率京城民财以足之,数日,仅得数万缗,帝谓执政曰:“军不可不赏,人不可不恤,今将奈何?”执政请据屋为率,无问士庶自居及僦者,预借五月僦直,从之。
王弘贽迁闵帝于州廨,帝遣弘贽之子殿直峦往鸩之。戊寅,峦至卫州谒见,闵帝问来故,不对。弘贽数进酒,闵帝知其有毒,不饮,峦缢杀之。闵帝性仁厚,于兄弟敦睦,虽遭秦王忌疾,闵帝坦怀待之,卒免于患。及嗣位,于潞王亦无嫌,而硃弘昭、孟汉琼之徒横生猜间,闵帝不能违,以致祸败焉。孔妃尚在宫中,王峦既还,潞王使人谓之曰:“重吉辈何在?”遂杀妃,并其四子。闵帝之在卫州也,惟磁州刺史宋令询遣使问起居,闻其遇害,恸哭半日,自经死。
己卯,石敬瑭入朝。
庚辰,以刘昫判三司。
辛巳,蜀在赦,改元明德。
帝之起凤翔也,召兴州刺史刘遂清,迟疑不至。闻帝入洛,乃悉集三泉、西县、金牛、桑林戍兵以归,自散关以南城镇悉弃之,皆为蜀人所有。癸未,入朝,帝欲治其罪,以其能自归,乃赦之。遂清。鄩之侄也。
甲申,蜀将张业将兵入兴元、洋州。
乙酉,改元,大赦。
丁亥,以宣徽南院使郝琼权判枢密院,前三司使王玫为宣徽北院使,凤翔节度判官韩昭胤为左谏议大夫、充端明殿学士。
戊子,斩河阳节度使、判六军诸卫兼侍中康义诚,灭其族。
己丑,诛药彦稠。
庚寅,释王景戡、苌长简。
有司百方敛民财,仅得六万,帝怒,下军巡使狱,昼夜督责,囚系满狱,贫者至自经、赴井。而军士游市肆皆有骄色,市人聚诟之曰:“汝曹为主力战,立功良苦,反使我辈鞭胸杖背,出财为赏,汝曹犹扬扬自得,独不愧天地乎!”是时,竭左藏旧物及诸道贡献,乃至太后、太妃器服簪珥皆出之,才及二十万缗,帝患之,李专美夜直,帝让之曰:“卿名有才,不能为我谋此,留才安所施乎!”专美谢曰:“臣驽劣,陛下擢任过分,然军赏不给,非臣之责也。窃思自长兴之季,赏赉亟行,卒以是骄;继以山陵及出师,帑藏遂涸。虽有无穷之财,终不能满骄卒之心,故陛下拱手于危困之中而得天下。夫国之存亡,不专系于厚赏,亦在修法度,立纪纲。陛下苟不改覆车之辙,臣恐徒困百姓,存亡未可知也。今财力尽于此矣,宜据所有均给之,何必践初言乎!”帝以为然。壬辰,诏禁军在凤翔归命者,自杨思权、尹晖等各赐二马、一驼、钱七十缗,下至军人钱二十缗,其在京者各十缗。军士无厌,犹怨望,为谣言曰:“除去菩萨,扶立生铁。”以闵帝仁弱,帝刚严,有悔心故也。
丙申,葬圣德和武钦孝皇帝于徽陵,庙号明宗。帝衰绖护从至陵所,宿焉。
五月,丙午,以韩昭胤为枢密使,以庄宅使刘延朗为枢密副使,权知枢密院记房暠为宣徽北院使。暠,长安人也。帝与石敬瑭皆以勇力善斗,事明宗为左右;然心竞,素不相悦。帝即位,敬瑭不得已入朝,山陵既毕,不敢言归。时敬瑭久病赢瘠,太后及魏国公主屡为之言;而凤翔旧将佐多劝帝留之,惟韩昭胤、李专美以为赵延寿在汴,不宜猜忌敬瑭。帝亦见其骨立,不以为虞,乃曰:“石郎不惟密亲,兼自少与吾同艰难;今我为天子,非石郎尚谁托哉!”乃复以为河东节度使。
戊午,以陇州防御使相里金为保义节度使。
丁未,阶州刺史赵澄降蜀。
戊申,以羽林军使杨思权为静难节度使。
己酉,张虔钊、孙汉韶举族迁于成都。
庚戌,以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冯道同平章事,充匡国节度使。
以天雄节度使兼侍中范延光为枢密使。
帝之起凤翔也,悉取天平节度使李从严家财甲兵以供军。将行,凤翔之民遮马请复以从严镇凤翔,帝许之,至是,徙从严为凤翔节度使。
初,明宗为北面招讨使,平卢节度使房知温为副都部署,帝与别将事之,尝被酒忿争,拔刃相拟。及帝举兵入洛,知温密与行军司李冲谋拒之,冲请先奉表以观形势,还,言洛中已安定,知温惧,壬戌,入朝谢罪,帝优礼之。知温贡献甚厚。
吴镇南节度使、守中书令东海康王徐知询卒。
蜀人取成州。
六月,甲戌,以皇子左卫上将军重美为成德节度使、同平章事,兼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
文州都指挥使成延龟举州附蜀。
吴徐知诰将受禅,忌照武节度使兼中书令临川王濛,遣人告濛藏匿亡命,擅造兵器;丙子,降封历阳公,。幽于和州,命控鹤军使王宏将兵二百卫之。
刘昫与冯道婚姻。蚼性苛察,李愚刚褊;道既出镇,二人论议多不合,事有应改者,愚谓昫曰:“此贤亲家所为,更之不亦便乎!”蚼恨之,由是动成忿争,至相诟骂,各欲非时求见,事多凝滞。帝患之,欲更命相,问所亲信以朝臣闻望宜为相者,皆以尚书左丞姚顗、太常卿卢文纪、秘书监崔居俭对;论其才行,互有优劣。帝不能决,乃置其名于琉璃瓶,夜焚香祝天,且以筋挟之,首得文纪,次得顗。秋,七月,辛亥,以文纪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居俭,荛之子也。
帝欲杀楚匡祚,韩昭胤曰:“陛下为天下父,天下之人皆陛下子,用法宜存至公,匡祚受诏检校重吉家财,不得不尔。今族匡祚,无益死者,恐不厌众心。”乙卯,长流匡祚于登州。
丁巳,立沛国夫人刘氏为皇后。
回鹘入贡者多为河西杂虏所掠,诏将军牛知柔帅禁后卫送,与邠州兵共讨之。
吴徐知诰召右仆谢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宋齐丘还金陵,以为诸道都统判官,加司空,于事皆无所关预,齐丘屡请退居,知诰以南园给之。
护国节度使洋王从璋,归德节度使泾王从敏,皆罢镇居洛阳私第,帝待之甚薄;从敏在宋州预杀重吉,帝尤恶之。尝侍宴禁中,酒酣,顾二王曰:“尔等皆何物,辄据雄籓!”二王大惧,太后叱之曰:“帝醉矣,尔曹速去!”
蜀置永平军于雅州,以孙汉韶为节度使。复以张虔钊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虔钊固辞不行。
蜀主得风疾逾年,至是增剧。甲子,立子东川节度使、同平章事、亲卫马步都指挥使仁赞为太子,仍监国。召司空、同平章事赵季良、武信节度使李仁罕、保宁节度使赵廷隐、枢密使王处回、捧圣控鹤都指挥使张公鐸、奉銮肃卫指挥副使侯弘实受遣诏辅政。是夕殂,秘不发丧。王处回夜启义兴门告赵季良,处回泣不已,季良正色曰:“今强将握兵,专伺时变,宜速立嗣君以绝觊觎,岂可但相泣邪!”处回收泪谢之。季良教处回见李什罕,审其词旨然后告之。处回至仁罕第,仁罕设备而出,遂不以实告。
丙寅,宣遗制,命太子仁赞更名昶,丁卯,即皇帝位。
初,帝以王玫对左藏见财失实,故以刘昫代判三司。昫命判官高延赏钩考穷核,皆积年逋欠之数,奸吏利其征责丐取,故存之。昫具奏其状,且请察其可征者急督之,必无可偿者悉蠲之,韩昭胤极言其便。八月,庚午,诏长兴以前户部及诸道逋租三百三十八万,虚烦簿籍,咸蠲免勿征。贫民大悦,而三司吏怨之。
辛未,以姚顗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右龙武统军索自通,以河中之隙,心不自安,戊子,退朝过洛,自投于水而卒。帝闻之大惊,赠太尉。丙申,以前安国节度使、同平章事赵凤为太子太保。
九月,癸卯,诏凤翔益兵守东安镇以备蜀。
蜀卫圣诸军都指挥使、武信节度使李仁罕自恃宿将有功,复受顾托,求判六军,令进奏吏宋从会以意谕枢密院,又至学士院侦草麻。蜀主不得已,甲寅,加仁罕兼中书令,判六军事;以左匡圣都指挥使、保宁节度使赵廷隐兼侍中,为之副。
己未,云州奏契丹入寇,北面招讨使石敬瑭奏自将兵屯百井以备契丹。辛酉,敬瑭奏振武节度使杨檀击契丹于境上,却之。
蜀奉銮肃卫都指挥使、昭武节度使兼侍中李肇闻蜀主即位,顾望,不时入朝,至汉州,留与亲戚燕饮逾旬;冬,十月,庚午,始至成都,称足疾,扶杖入朝见,见蜀主不拜。
戊寅,左仆射、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愚罢守本官,吏部尚书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刘昫罢为右仆射。三司吏闻昫罢相,皆相驾,无一人从归第者。
蜀捧圣控鹤都指挥使张公鐸与医官使韩继勋、丰德库使韩保贞、茶酒库使安思谦等皆事蜀主于籓邸,素凶李仁罕,共谮之云仁罕有异志;蜀主令继勋等与赵季良,赵廷隐谋,因仁罕入朝,命武士,执而杀之。癸未,下诏暴其罪,并其子继宏及宋从会等数人皆伏诛。是日,李肇释杖而拜。蜀渠州都押牙文景琛据城叛,果州刺史李延厚讨平之,蜀主左右以李肇倨慢,请诛之;戊子,以肇为太子少傅致仕,徙邛州。
吴主加徐知诰大丞相、尚父、嗣齐王、九锡,辞不受。
雄武节度使张延郎将兵围文州,阶州刺史郭知琼拔尖石寨。蜀李延厚将果州兵屯兴州,遣先登指挥使范延晖将兵救文州,延朗解围而归。兴州刺史冯晖自乾渠引戍兵归凤翔。
十一月,徐知诰召其子司徒、同平章事景通还金陵,为镇海、宁国节度副大使、诸道副都统、判中外诸军事;以次子牙内马步都指挥使、海州团练使景迁为左右军都军使、左仆射、参政事,留江都辅政。
十二月,己巳,以易州刺史安叔千为振武节度使,齐州防御使尹晖为彰国节度使。叔千,沙陀人也。
壬申,石敬瑭奏契丹引去,罢兵归。
乙亥,征雄武节度使张延郎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
辛巳,汉皇后马氏殂。
甲申,蜀葬文武圣德英烈明孝皇帝于和陵,庙号高祖。乙酉,葬鄂王于徽陵城南,封才数尺;观者悲之。
是岁秋、冬旱,民多流亡,同、华、蒲、绛尤甚。
汉主命判六军秦王弘度募宿卫兵千人,皆市井无赖子弟,弘度昵之。同平章事杨洞潜谏曰:“秦王,国之冢嫡,宜亲端士。使之治军已过矣,况昵群小乎!”汉主曰:“小儿教以戎事,过烦公忧。”终不戒弘度。洞潜出,见卫士掠商人金帛,商人不敢诉,汉曰:“政乱如此,安用宰相!”因谢病归第;久之,不召,遂卒。
潞王下清泰二年(乙未,公元九三五年)
春,正月,丙申朔,闽大赦。改元永和。
二月,丙寅朔,蜀大赦。
甲戌,以枢密使、天雄节度使兼侍中范延光为宣武节度使兼中书令。
丁丑,夏州节度使李彝超上言疾病,以兄行军司马彝殷权知军州事;彝超寻卒。
戊寅,蜀主尊母李氏为皇太后。太后,太原人,本庄宗后宫也,以赐蜀高祖。
己丑,追尊帝母鲁国夫人魏氏曰宣宪皇太后。
闽主立淑妃陈氏为皇后。初,闽主两娶刘氏,皆士族,美而无宠。陈后,本闽太祖侍婢金凤也,陋而淫,闽主嬖之,以其族人守恩、匡胜为殿使。
三月,辛丑,以前宣武节度使兼侍中赵延寿为忠武节度使兼枢密使。
以李彝殷为定难节度使。
己酉,赠吴越王元瓘母陈氏为晋国太夫人。元瓘性孝,尊礼母党,厚加赐与,而未尝迁官,授以重任。
壬戌,以彰圣都指挥使安审琦领顺化节度使。审琦,金全之子也。
太常丞史在德,性狂狷,上书历诋内外文武之士,请遍加考试,黜陟能否。执政及朝士大怒,卢文纪及补阙刘涛、杨昭俭等皆请加罪。帝谓学士马胤孙曰:“朕新临天下,宜开言路;若朝士以言获罪,谁敢言者!卿为朕作诏书,宣朕意。”乃下诏,略曰:“昔魏征请赏皇甫德参,今涛等请黜史在德;事同言异,何其远哉!在德情在倾输,安可责也!”昭俭,嗣复之曾孙也。
吴加徐景迁同平章事、知左右军事;徐知诰令尚书郎陈觉辅之,谓觉曰:“吾少时与宋子嵩论议,好相诘难,或吾舍子嵩还家,或子嵩拂衣而起。子嵩携衣笥望秦淮门欲去者数矣,吾常戒门者止之。吾今老矣,犹未遍达时事,况景迁年少当国,故屈吾子以诲之耳。”
夏,四月,庚午,蜀以御史中丞龙门毋昭裔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癸未,加枢密使、刑部尚书韩昭胤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辛卯。以宣徽南院使刘延皓为刑部尚书,充枢密使。延皓,皇后之弟也。癸巳,以左领军卫大将军刘延郎为本卫上将军,充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
五月,丙申,契丹寇新州及振武。
庚戌,赐振武节度使杨檀名光远。
六月,吴德胜节度使兼中书令柴再用卒。先是,史官王振尝询其战功,再用曰:“鹰犬微效,皆社稷之灵,再用何功之有!”竟不报。
契丹寇应州。
河东节度使、北面总管石敬瑭既还镇,阴为自全之计。帝好咨访外事,常命端明殿学士李专美、翰林学士李崧、知制诰吕琦、薛文遇、翰林天文赵延乂等更直于中兴殿庭,与语或至夜分。时敬瑭二子为内使,曹太后则晋国长公主之母也。敬瑭赂太后左右,令伺帝之密谋,事无巨细皆知之。敬瑭多于宾客前自称赢瘠不堪为帅,冀朝廷不之忌。时契丹屡寇北边,禁军多在幽、并,敬瑭与赵德钧求益兵运粮,朝夕相继。甲申,诏借河东人有蓄积者菽粟。乙酉,诏镇州输绢五万匹于总管府,籴军粮,率镇冀人车千五百乘运粮于代州;又诏魏博市籴。时水旱民饥,敬瑭遣使督趣严急,山东之民流散,乱始兆矣。敬瑭将大军屯忻州,朝廷遣使赐军士夏衣,传诏抚谕,军士呼万岁者数四。敬瑭惧,幕僚河内段希尧请诛其唱首者,敬瑭命都押衙刘知远斩挟马都将李晖等三十六人以徇。希尧,怀州人也。帝闻之,益疑敬瑭。
壬辰,诏:“窃盗不计赃多少,并纵火强盗,并行极法。”
闽福王继鹏私于宫人李春燕,继鹏请之于陈后,后白闽主而赐之。
秋,七月,以枢密使刘延皓为天雄节度使。
乙巳,以武宁节度使张敬达为北面行营副总管,将兵屯代州,以分石敬瑭之权。
帝深以时事为忧,尝从容让卢文纪等以无所规赞。丁巳,文纪等上言:“臣等每五日起居,与两班旅见,暂获对扬,侍卫满前,虽有愚虑,不敢敷陈。窃见前朝自上元以来,置延英殿,或宰相欲有奏论,天子欲有咨度,皆非时召对,旁无侍卫,故人得尽言。望复此故事,惟听机要之臣侍侧。”诏以“旧制五日起居,百僚俱退,宰相独升,若常事自可敷奏。或事应严密,不以其日,或异日听于阁门奏榜子,当尽屏侍臣,于便殿相待,何必袭延英之名也!”
吴润州团练使徐知谔,狎昵小人,游燕废务,作列肆于牙城西,躬自贸易。徐知诰闻之怒,召知谔左右诘责;知谔惧。或谓知诰曰:“忠武王最爱知谔,而以后事传于公。往年知询失守,论议至今未息。借使知谔治有能名,训兵养民,于公何利?”知诰感悟,待之加厚。
九月,丙申,吴大赦,改元天祚。
己酉,已宣徽南院使房暠为刑部尚书,充枢密使;宣徽北院使刘延朗为南院使,仍兼枢密副使。于是延朗及枢密直学士薛文遇等居中用事,暠与赵延寿虽为使长,其听用之言什不三四。暠随势可否,不为事先;每幽、并遣使入奏,枢密诸人环坐议之,暠多俯首而寐,比觉,引颈振衣,则使者去矣。启奏除授,一归延朗。诸方镇、刺史自外入者,必先赂延朗,后议贡献。赂厚者先,得内地;赂薄者晚,得边陲。由是诸将帅皆怨愤,帝不能察。
蜀金州防御使全师郁寇金州,拔水寨。城中兵才千人,都监陈知隐托它事将兵三百沿流遁去。防御使马全节罄私财以给军,出奇死战,蜀兵乃退。戊寅,诏斩知隐。
初,闽主有幸臣曰归守明,出入卧内。闽主晚年得风疾,陈后与守明及百工院使李可殷私通,国人皆恶之,莫敢言。可殷尝谮皇城使李仿于闽主,后族陈匡胜无礼于福王继鹏,仿及继鹏皆恨之。闽主疾甚,继鹏有喜色。仿以闽主为必不起,冬,十月,己卯,使壮士数人持白梃击李可殷,杀之,中外震惊。庚辰,闽主疾少间,陈后诉之。闽主力疾视朝,诘可殷死状,仿惧而出,俄顷,引部兵鼓噪入宫。闽主闻变,匿于九龙帐下,乱兵刺之而出。闽主宛转未绝,宫人不忍其苦,为绝之。仿与继鹏杀陈后、陈守恩、陈匡胜、归守明及继鹏弟继韬;继韬素与继鹏相恶故也。辛巳,继鹏称皇太后令监国,是日,即皇帝位。更名昶。谥其父曰齐肃明孝皇帝,庙号惠宗。既而自称权知福建节度事,遣使奉表于唐,大赦境内;立李春燕为贤妃。初,闽惠宗娶汉主女清远公主,使宦者闽清林延遇置邸于番禺,专掌国信。汉主赐以大第,禀赐甚厚,数问以闽事。延遇不对,退,谓人曰:“去闽语闽,去越语越,处人宫禁,可如是乎!”汉主闻而贤之,以为内常侍,使钩校诸司事。延遇闻惠宗遇弑,求归,不许,素服向其国三日哭。
荆南节度使高从诲,性明达,亲礼贤士,委任梁震,以兄事之。震常谓从诲为郎君。楚王希范好奢靡,游谈者共夸其盛,从诲谓僚佐曰:“如马王可谓大丈夫矣。”孙光宪对曰:“天子诸侯,礼有等差。彼乳臭子骄侈僭忲,取快一时,不为远虑,危亡无日,又足慕乎!”从诲久而悟,曰:“公言是也。”它日,谓梁震曰:“吾自念平生奉养,固已过矣。”乃捐去玩好,以经史自娱,省刑薄赋,境内以安。梁震曰:“先王待我如布衣交,以嗣王属我。今嗣王能自立,不坠其业,吾老矣,不复事人矣。”遂固请退居。从诲不能留,乃为之筑室于士洲。震披鹤氅,自称荆台隐士,每诣府,跨黄牛至听事。从诲时过其家,四时赐与甚厚。自是悉以政事属孙光宪。
臣光曰:“孙光宪见微而能谏,高从诲闻善而能徙,梁震成功而能退,自古有国家者能如是,夫何亡国败家丧身之有。”
吴加中书令徐知诰尚父、太师、大丞相、大元帅,进封齐王,备殊礼,以升、润、宣、池、歙、常、江、饶、信、海十州为齐国;知诰辞尚父、丞相,殊礼不受。
闽皇城使、判六军诸卫李亻放专制朝政,阴养死士,闽主昶与拱宸指挥使林延皓等图之。延皓等诈亲附亻放,亻放待之不疑。十一月,壬子,亻放入朝,延皓等伏卫士数百于内殿,执斩之,枭首朝门。亻放部兵千馀持白梃攻应天门,不克,焚启圣门,夺亻放首奔吴越。诏暴亻放弑君及杀继韬等罪,告谕中外。以建王继严权判六军诸卫,以六军判官永泰叶翘为内宣徽使、参政事。翘博学质直,闽惠宗擢为福王友,昶以师傅礼待之,多所裨益,宫中谓之“国翁”。昶既嗣位,骄纵,不与翘议国事。一旦,昶方视事,翘衣道士服过庭中趋出,昶召还,拜之,曰:“军国事殷,久不接对,孤之过也。”翘顿首曰:“老臣辅导无状,致陛下即位以来无一善可称,愿乞骸骨。”昶曰:“先帝以孤属公,政令不善,公当极言,奈何弃孤去!”厚赐金帛,慰谕令复位。昶元妃梁国夫人李氏,同平章事敏之女,昶嬖李春燕,待夫人甚薄。翘谏曰:“夫人先帝之甥,聘之以礼,奈何以新爱而弃之!”昶不说,由是疏之。未几,复上书言事,昶批其纸尾曰:“一叶随风落御沟。”遂放归永泰,以寿终。
帝嘉马全节之功,召诣阙。刘延朗求赂,全节无以与之;延朗欲除全节绛州刺史,群议沸腾。帝闻之,乙卯,以全节为横海留后。
十二月,壬申,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充枢密使韩昭胤同平章事,充护国节度使。
乙酉,以前匡国节度使、同平章事冯道为司空。时久无正拜三公者,朝议疑其职事;卢文纪欲令掌祭祀扫除,道闻之曰:“司空扫除,职也,吾何惮焉。”既而文纪自知不可,乃止。
闽主赐洞真先生陈守元号天师,信重之,乃至更易将相、刑罚、选举,皆与之议;守元受赂请托,言无不从,其门如市。
●卷第二百八十
【后晋纪一】 柔兆涒滩,一年。
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上之上天福元年(丙申,公元九三六年)
春,正月,吴徐知诰始建大元帅府,以幕职分判吏、户、礼、兵、刑、工部及盐铁。
丁未,唐主立子重美为雍王。
癸丑,唐主以千春节置酒,晋国长公主上寿毕,辞归晋阳。帝醉,曰:“何不且留?遽归,欲与石郎反邪!”石敬瑭闻之,益惧。
三月,丙午,以翰林学士、礼部侍郎马胤孙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胤孙性谨儒,中书事多凝滞,又罕接宾客,时人目为“三不开”,谓口、印、门也。
石敬瑭尽收其货之在洛阳及诸道者归晋阳,托言以助军费,人皆知其有异志。唐主夜与近臣从容语曰:“石郎于朕至亲,无可疑者;但流言不息,万一失欢,何以解之?”皆不对。端明殿学士、给事中李崧退谓同僚吕琦曰:“吾辈受恩深厚,岂得自同众人,一概观望邪!计将安出?”琦曰:“河东若有异谋,必结契丹为援。契丹母以赞华在中国,屡求和亲,但求荝剌等未获,故和未成耳。今诚归荝刺等与之和,岁以礼币约直十馀万缗遗之,彼必欢然承命。如此,则河东虽欲陆梁,无能为矣。”崧曰:“此吾志也。然钱谷皆出三司,宜更与张相谋之。”遂告张延朗,延朗曰:“如学士计,不惟可以制河东,亦省边费之什九,计无便于此者。若主上听从,但责办于老夫,请于军财之外捃拾以供之,他夕,二人密言于帝,帝大喜,称其忠,二人私草《遗契丹书》以俟命。
久之,帝以其谋告枢密直学士薛文遇,文遇对曰:“以天子之尊,屈身奉夷狄,不亦辱乎!又,虏若循故事求尚公主,何以拒之?”因诵戎昱《昭君诗》曰:“安危托妇人。”帝意遂变。一日,急召崧、琦至后楼,盛怒,责之曰:“卿辈皆知古今,欲佐人主致太平;今乃为谋如是!朕一女尚乳臭,卿欲弃之沙漠邪?且欲以养士之财输之虏庭,其意安在?”二人惧,汗流浃背,曰:“臣等志在竭愚以报国,非为虏计也,愿陛下察之。”拜谢无数,帝诟责不已。吕琦气竭,拜少止,帝曰:“吕琦强项,肯视朕为人主邪!”琦曰:“臣等为谋不臧,愿陛下治其罪,多拜可为!”帝怒稍解,止其拜,各赐卮酒罢之,自是群臣不敢复言和亲之策。丁巳,以琦为御史中丞,盖疏之也。
吴徐知诰以其子副都统景通为太尉、副元帅,都统判官宋齐丘、行军司马徐玠为元帅府左、右司马。
闽主昶改元通文,立贤妃李氏为皇后,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
静江节度使、同平章事马希杲有善政,监军裴仁照谮之于楚王希范,言其收众心,希范疑之。夏,四月,汉将孙德威侵蒙、桂二州,希范命其弟武安节度副使希广权知军府事,自将步骑五千如桂州。希杲惧,其母华夫人逆希范于全义岭,谢曰:“希杲为治无状,致寇戎入境,烦殿下亲涉险阻,皆妾之罪也。愿削封邑,洒扫夜庭,以赎希杲罪。”希范曰:“吾久不见希杲,闻其治行尤异,故来省之,无它也。”汉兵自蒙州引去,徙希杲知朗州。
高从诲遣使奉笺于徐知诰,劝即帝位。
初,石敬瑭欲尝唐王之意,累表自陈赢疾,乞解兵柄,移他镇。帝与执政议从其请,移镇郓州。房暠、李崧、吕琦等皆力谏,以为不可,帝犹豫久之。
五月,庚寅夜,李崧请急在外,薛文遇独直,帝与之议河东事,文遇曰:“谚有之:‘当道筑室,三年不成。’兹事断自圣志;群臣各为身谋,安肯尽言!以臣观之,河东移亦反,不移亦反,在旦暮耳,不若先事图之。”先是,术者言国家今年应得贤佐,出奇谋,定天下。帝意文遇当之,闻其言,大喜,曰:“卿言殊豁吾意,成败吾决行之。”即为除目,付学士院使草制。辛卯,以敬瑭为天平节度使,以马军都指挥使、河阳节度使宋审虔为河东节度使。制出,两班闻呼敬瑭名,相顾失色。甲午,以建雄节使张敬达为西北蕃汉马步都部署,趣敬瑭之郓州。敬瑭疑惧,谋于将佐曰:“吾之再来河东也,主上面许终身不除代;今忽有是命,得非如今年千春节与公主所言乎?我不兴乱,朝廷发之,安能束手死于道路乎!今且发表称疾以观其意,若其宽我,我当事之;若加兵于我,我则改图耳。”幕僚段希尧极言拒之,敬瑭以其朴直,不责也。节度使判官华阴赵莹劝敬瑭赴郓州;观察判官平遥薛融曰:“融书生,不习军旅。”都押牙刘知远曰:“明公久将兵,得士卒心;今据形胜之地,士马精强,若称兵传檄,帝业可成,奈何以一纸制书自投虎口乎!”掌书记洛阳桑维翰曰:“主上初即位,明公入朝,主上岂不知蛟龙不可纵之深渊邪?然卒以河东复授公,引乃天意假公以利器。明宗遗爱在人,主上以庶孽代之,群情不附。公明宗之爱婿,今主上以反逆见待,此非首谢可免,但力为自全之计。契丹主素与明宗约为兄弟,今部落近在云、应,公诚能推心屈节事之,万一有急,朝呼夕至,何患无成。”敬瑭意遂决。先是,朝廷疑敬瑭,以羽林将军宝鼎杨彦询为北京副留守,敬瑭将举事,亦以情告之。彦询曰:“不知河东兵粮几何,能敌朝廷乎?”左右请杀彦询,敬瑭曰:“惟副使一人我自保之,汝辈勿言也。”
戊戌,昭义节度使皇甫立奏敬瑭反。敬瑭表:“帝,养子,不应承祀,请传位许王。”帝手裂其表抵地,以诏答之曰:“卿于鄂王固非疏远,卫州之事,天下皆知;许王之言,何人肯信!”壬寅,制削夺敬瑭官爵。乙巳,以张敬达兼太原四面排陈使,河阳节度使张彦琪为马步军都指挥使,以安国节度使安审琦为马军都指挥使,以保义节度使相里金为步军都指挥使,以右监门上将军武廷翰为壕寨使。丙午,以张敬达为太原四面兵马都部署,以义武节度使杨光远为副部署。丁未,又以张敬达知太原行府事,以前彰武节度使高行周为太原四面招抚、排陈等使。光远既行,定州军乱,牙将千乘方太讨平之。
张敬达将后三万营于晋安乡,戊申,敬达奏西北先锋马军都指挥使安审信叛奔晋阳。审信,金全之弟子也,敬瑭与之有旧。先是,雄义都指挥使马邑安元信将所部六百馀人戍代州,代州刺史张朗善遇之,元信密说朗曰:“吾观石令公长者,举事必成;公何不潜遣人通意,可以自全。”朗不从,由是互相猜忌。元信谋杀朗,不克,帅其众奔审信,审信遂帅麾下数百骑与元信掠百井奔晋阳。敬瑭谓元信曰:“汝见何利害,舍强而归弱?”对曰:“元信非知星识气,顾以人事决之耳。夫帝王所以御天下,莫重于信。今主上失大信于令公,亲而贵者且不自保,况疏贱乎!其亡可翘足而待,何强之有!”敬瑭悦,委以军事。振武西北巡检使安重荣戍代北,帅步骑五百奔晋阳。重荣,朔州人也。以宋审虔为宁国节度使、充待卫马军都指挥使。
天雄节度使刘延皓恃后族之势,骄纵,夺人财产,减将士给赐,宴饮无度。捧圣都虞候张令昭因众心怨怒,谋以魏博应河东,癸丑未明,帅众攻牙城,克之;延皓脱身走,乱兵大掠。令昭奏:“延皓失于抚御,以致军乱;臣以抚安士卒,权领军府,乞赐旌节!”延皓至洛阳,唐主怒,命远贬;皇后为之请,六月,庚申,止削延皓官爵,归私第。
辛酉,吴太保、同平章事徐景迁以疾罢,以其弟景遂代为门下侍郎、参政事。
癸亥,唐主以张令昭为右千牛卫将军、权知天雄军计事。令昭以调发未集,且受新命。寻有诏徙齐州防御使,令昭托以士卒所留,实俟河东之成败。唐主遣使谕之,令昭杀使者。甲戌,以宣武节度使兼中书令范延光为天雄四面行营招讨使、知魏博行府事,以张敬达充太原四面招讨使,以杨光远为副使。丙子,以西京留守李周为天雄军四面行营副招讨使。
石敬瑭之子右卫上将军重殷、皇城副使重裔闻敬瑭举兵,匿于民间井中。弟沂州都指挥使敬德杀其妻女而逃,寻捕得,死狱中,从弟彰圣都指挥使敬威自杀。秋,七月,戊子,获重殷、重裔,诛之,并族所匿之家。
庚寅,楚王希范自桂州北还。
云州步军指挥使桑迁奏应州节度使尹晖逐云州节度使沙彦旬,收其兵应河东。丁酉,彦旬表迁谋叛应河东,引兵围子城。彦昫犯围走出西山,据雷公口,明日,收兵入城击乱兵,迁败走,军城复安。是日,尹晖执迁送洛阳,斩之。
丁未,范延光拔魏州,斩张令昭。诏悉诛其党七指挥。
张敬达发怀州彰圣军戍虎北口,其指挥使张万迪将五百骑奔河东,丙辰,诏尽诛其家。
石敬瑭遣间使求救于契丹,令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主,且请以父礼事之,约事捷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之。刘知远谏曰:“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厚以金帛赂之,自足致其兵,不必许以土田,恐异日大为中国之患,悔之无及。”敬瑭不从。表至契丹,契丹主大喜,白其母曰:“儿比梦石郎遣使来,今果然,此天意也。”乃为复书,许俟仲秋倾国赴援。
八月,己未,以范延光为天雄节度使,李周为宣武节度使、同平章事。
癸亥,应州言契丹三千骑攻城。张敬达筑长围以攻晋阳。石敬瑭以刘知远为马步都指挥使,安重荣、张万迪降兵皆隶焉。知远用法无私,抚之如一,由是人无贰心。敬瑭亲乘城,坐卧矢石下,知远曰:“观敬达辈高垒深堑,欲为持久之计,无他奇策,不足虑也。愿明公四出间使,经略外事。守城至易,知远独能办之。”敬瑭执知远手,抚其背而赏之。
戊寅,以成德节度使董温琪为东北面副招讨使,以佐卢龙节度使赵德钧。
唐主使端明殿学士吕琦至河东行营犒军,杨光远谓琦曰:“愿附奏陛下,幸宽宵旰。贼若无援,旦夕当平;若引契丹,当纵之令入,可一战破也。”帝甚悦。帝闻契丹许石敬瑭以仲秋赴援,屡督张敬达急攻晋阳,不能下。每有营构,多值风雨,长围夏为水潦所坏,竟不能合,晋阳城中日窘,粮储浸乏。
九月,契丹主将五万骑,号三十万,自扬武谷而南,旌旗不绝五十馀里。代州刺史张朗、忻州刺史丁审琦婴城自守,虏骑过城下,亦不诱胁。审琦,洺州人也。辛丑,契丹主至晋阳,陈于汾北之虎北口。先遣人谓敬瑭曰:“吾欲今日即破贼可乎?”敬瑭遣人驰告曰:“南军甚厚,不可轻,请俟明日议战未晚也。”使者未至,契丹已与唐骑将高行周、符彦卿合战,敬瑭乃遣刘知远出兵助之。张敬达、杨光远、安审琦以步兵陈于城西北山下,契丹遣轻骑三千,不被甲,直犯其陈。唐兵见其赢,争逐之,至汾曲,契丹涉水而去。唐兵循岸而进,契丹伏兵自东北起,冲唐兵断而为二,涉兵在北都多为契丹所杀,骑兵在南者引归晋陷寨。契丹纵兵乘之,唐兵大败,步兵死者近万人,骑兵独全。敬达等收馀众保晋安,契丹亦引兵归虎北口。敬瑭得唐降兵千馀人,刘知远劝敬瑭尽杀之。是夕,敬瑭出北门见契丹主,契丹主执敬瑭手,恨相见之晚。敬瑭问曰:“皇帝远来,士马疲倦,遽与唐战而大胜,何也?”契丹主曰:“始吾自北来,谓唐必断雁门诸路,伏兵险要,则吾不可得进矣。使人侦视,皆无之。吾是以长驱深入,知大事必济也。兵既相接,我气方锐,彼气方沮,若不乘此急击之,旷日持久,则胜负未可知矣。此吾所以亟战而胜,不可以劳逸常理论也。”敬瑭甚叹伏。壬寅,敬瑭引兵会契丹围晋安寨,置营于晋安之南,长百馀里,厚五十里,多设铃索吠犬,人跬步不能过。敬达等士卒犹五万人,马万匹,四顾无所之。甲辰,敬达遣使告败于唐,自是声问不复通。唐王大惧,遣彰圣都指挥使符彦饶将洛阳步骑兵屯河阳,诏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范延光将魏州二万由青山趣榆次,卢龙节度使、东北面招讨使兼中书令北平王赵德钧将幽州兵由悄孤出契丹军后,耀州防御使潘环糺合西路戍兵由晋、绛两乳岭出慈、隰、共救晋安寨。契丹主移帐于柳林,游骑过石会关,不见唐兵。
丁未,唐主下诏亲征。雍正重美曰:“陛下目疾未平,未可远涉风沙;臣虽童稚,愿代陛下北行。”帝意本不欲行,闻之颇悦。张延朗、刘延皓及宣徽南院使刘延朗皆劝帝行,帝不得已,戊申,发洛阳,谓卢文纪曰:“朕雅闻卿有相业,故排众议首用卿,今祸难如此,卿嘉谋皆安在乎?”文纪但拜谢,不能对。己酉,遣刘延朗监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符彦饶军赴潞州,为大军后援。诸军自凤翔推戴以来,骄悍不为用,彦饶恐其为乱,不敢束之以法。
帝至河阳,心惮北行,召宰相、枢密使议进取方略,卢文纪希帝旨,言“国家根本、太半在河南。胡兵倏来忽往,不能久留;晋安大寨甚固,况已发三道兵救之。河阳天下津要,车驾宜留此镇抚南北,且遣近臣往督战,苟不能解围,进亦未晚。”张延朗欲因事令赵延寿得解枢务,因曰:“文纪言是也。”帝访于馀人,无敢异言者。泽州刺史刘遂凝,鄩之子也,潜自通于石敬瑭,表称车驾不可逾太行。帝议近臣可使北行者,张延朗与翰林学士须昌和凝等诣曰:“赵延寿父德钧以卢龙兵来赴难,宜遣延寿会之。”庚戌,遣枢密使、忠武节度使、随驾诸军都部署、兼侍中赵延寿将兵二万如潞州。辛亥,帝如怀州。以右神武统军康思立为北面行营马军都指挥使,帅扈从骑兵赴团柏谷。思立,晋阳胡人也。帝以晋安为忧,问策于群臣,吏部侍郎永清龙敏请立李赞华为契丹主,令天雄、卢龙二镇分兵送之,自幽州趣西楼,朝廷露檄言之,契丹主必有内顾之忧,然后选募军中精锐以击之,此亦解围之一策也。”帝深以为然,而执政恐其无成,议竟不决。帝忧沮形于神色,但日夕酣饮悲歌。群臣或劝其北行,则曰:“卿勿言,石郎使我心胆堕地!”
冬,十月,壬戌,诏大括天下将吏及民间马,又发民为兵,每七户出征夫一人,自备铠仗,谓之“义军”,期以十一月俱集,命陈州刺史郎万金教以战陈,用张延朗之谋也。凡得马二千馀匹,征夫五千人,实无益于用,而民间大扰。
初,赵德钧阴蓄异志,欲因乱取中原,自请救晋安寨;唐主命自飞狐踵契丹后,钞其部落,德钧请将银鞍契丹直三千骑,由土门路西入,帝许之。赵州刺史、北面行营都指挥使刘在明先将兵戍易州,德钧过易州,命在明以其众自随。在明,幽州人也。德钧至镇州,以董温琪领招讨副使,邀与偕行,又表称兵少,须合泽潞兵;乃自吴儿谷趣潞州,癸酉,至乱柳。时范延光受诏将部兵二万屯辽州,德钧又请与魏博军合;延光知德钧合诸军,志趣难测,表称魏博兵已入贼境,无容南行数百里与德钧合,乃止。
汉主以宗正卿兼工部侍郎刘浚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浚,崇望之子也。
十一月,戊子以赵德钧为诸道行营都统,依前东北面行营招讨使。以赵延寿为河东道南面行营招讨使,以翰林学士张厉为判官。庚寅,以范延光为河东道东南面行营招讨使,以宣牙节度使、同平章事李周副之。辛卯,以刘延郎为河东道南面行营招讨副使。赵延寿遇赵德钧于西汤,悉以兵属德钧。唐主遣吕琦赐钧敕告,且犒军。德钧志在并范延光军,逗留不进,诏书屡趣之,德钧乃引兵北屯团柏谷口。
癸巳,吴主诏齐主徐知诰置百官,以金陵府为西都。
前坊州刺史刘景岩,延州人也,多财而喜侠,交结豪杰,家有丁夫兵仗,人报其强,势倾州县。彰武节度使杨汉章无政,失夷、夏心,会括马及义军,汉章帅步骑数千人将赴军期,阅之于野。景岩潜使人挠之曰:“契丹强盛,汝曹有去无归。”众惧,杀汉章,奉景岩为留后。唐主不获已,丁酉,以景岩为彰武留后。
契丹主谓石敬瑭曰:“吾三千里赴难,必有成功。观汝气貌识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汝为天子。”敬瑭辞让数四,将吏复劝进,乃许之。契丹主作册书,命敬瑭为大晋皇帝,自解衣冠授之,筑坛于柳林。是日,即皇帝位。割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以与契丹,仍许岁输帛三十万匹。己亥,制改长兴七年为天福元年,大赦;敕命法制,皆遵明宗之旧。以节度判官赵莹为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知河东军府事,掌书记桑维翰为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权知枢密使事,观察判官薛融为侍御史知杂事,节度推官白水窦贞固为翰林学士,军城都巡检使刘知远为侍卫军都指挥使,客将景延广为步军都指挥使。延广,陕州人也。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契丹主虽军柳林,其辎重老弱皆在虎北口,每日暝辄结束,以备仓猝遁逃,而赵德钧欲倚契丹取中国,至团柏逾月,按兵不战,去晋安才百里,声问不能相通。德钧累表为延寿求成德节度使,曰:“臣今远征,幽州势孤,欲使延寿在镇州,左右便于应接。”唐主曰:“延寿方击贼,何暇往镇州!俟贼平,当如所请。”德钧求之不已,唐主怒曰:“赵氏父子坚欲得镇州,何意也?苟能却胡寇,虽欲代吾位,吾亦甘心,若玩寇邀君,但恐犬兔俱毙耳。”德钧闻之,不悦。
闰月,赵延寿献契丹主所赐诏及甲马弓剑,诈云德钧遣使致书于契丹主,为唐结好,说令引兵归国;其实别为密书,厚以金帛赂契丹主,云:“若立己为帝,请即以见兵南平洛阳,与契丹为兄弟之国;仍许石氏常镇河东。”契丹主自以深入敌境,晋安未下,德钧兵尚强,范延光在其东,又恐山北诸州邀其归路,欲许德钧之请。
帝闻之,大惧,亟使桑维翰见契丹主,说之曰:“大国举义兵以救孤危,一战而唐兵瓦解,退守一栅,食尽力穷。赵北平父子不忠不信,畏大国之强,且素蓄异志,按兵观变,非以死徇国之人,何足可畏,而信其诞亡之辞,贪豪末之利,弃垂成之功乎!且使晋得天下,将竭中国之财以奉大国,岂此小利之比乎!”契丹主曰:“尔见捕鼠者乎,不备之,犹或啮伤其手,况大敌乎!”对曰:“今大国已扼其喉,安能啮人乎!”契丹主曰:“吾非有渝前约也,但兵家权谋不得不尔。”对曰:“皇帝以信义救人之急,四海之人俱属耳目,奈何一旦二三其命,使大义不终!臣窃为皇帝不取也。”跪于帐前,自旦至暮,涕泣争之。契丹主乃从之,指帐前石谓德钧使者曰:“我已许石郎,此石烂,可改矣!”
龙敏谓前郑州防御李懿曰:“君,国之近亲,今社稷之危,翘足可待,君独无忧乎?”懿为言赵德钧必能破敌之状。敏曰:“我燕人也,知德钧之为人,怯而无谋,但于守城差长耳。况今内蓄奸谋,岂可恃乎!仆有狂策,但恐朝廷不肯为耳。今从驾兵尚万馀人,马近五千匹,若选精骑一千,使仆与郎万金将之,自介休山路,夜冒虏骑入晋安寨,但使其半得入,则事济矣。张敬达等陷于重围,不知朝廷声问,若知大军近在团柏,虽有铁障可冲陷,况虏骑乎!”懿以白唐主,唐主曰:“龙敏之志极壮,用之晚矣。”
丹州义军作乱,逐刺史康承询,承询奔鄜州。
晋安寨被围数月,高行周、符彦卿数引骑兵出战,众寡不敌,皆无功。刍粮俱竭,削A081淘粪以饲马,马相啖,尾鬣皆秃,死则将士分食之,援兵竟不至。张敬达性刚,时谓之“张生铁。”杨光远、安审琦,劝敬达降于契丹,敬达曰:“吾受明宗及今上厚恩,为元帅而败军,其罪已大,况降敌乎!今援兵旦暮至,且当俟之。必若力尽势穷,则诸军斩我首,携之出降,自求多福,未为晚也。”光远目审琦欲杀敬达,审琦未忍。高行周知光远欲图敬达,常引壮骑尾而卫之,敬达不知其故,谓人曰:“行周每踵余后,何意也?”行周乃不敢随之。诸将每旦集于招讨使营,甲子,高行周、符彦卿未至,光远乘其无备,斩敬达首,帅诸将上表降于契丹。契丹主素闻诸将名,皆慰劳,赐以裘帽,因戏之曰:“汝辈亦大恶汉,不用盐酪啖战马万匹!”光远等大惭。契丹主嘉张敬达之忠,命收葬而祭之,谓其下及晋诸将曰:“汝曹为人臣,当效敬达也。”时晋安寨马犹近五千,铠仗五万,契丹悉取以归其国,悉以唐之将卒授帝,语之曰:“勉事而主。”马军都指挥使康思立愤惋而死。帝以晋安已降,遣使谕诸州。代州刺史张朗斩其使;吕琦奉唐主诏劳北军,至忻州,遇晋使,亦斩之,谓刺史丁审琦曰:“虏过城下而不顾,其心可见,还日必无全理,不若早帅兵民自五台奔镇州。”将行,审琦悔之,闭牙城不从。州兵欲攻之,琦曰:“家国如此,何为复相屠灭!”乃帅州兵趣镇州,审琦遂降契丹。
契丹主谓帝曰:“桑维翰尽忠于汝,宜以为相。”丙寅,以赵莹为门下侍郎,桑维翰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维翰仍权知枢密使事。以杨光远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以刘知远为保义节度使、侍卫马步军都虞侯。帝与契丹主将引兵而南,欲留一子守河东,咨于契丹主,契丹主令帝尽出诸子,自择之。帝兄子重贵,父敬儒早卒,帝养以为子,貌类帝而短小,契丹主指之曰:“此大目者可也。”乃以重贵为北京留守、太原尹、河东节度使。契丹以其将高谟翰为前锋,与降卒偕进。丁卯,至团柏,与唐兵战,赵德钧、赵延寿先循,符彦饶、张彦琦、刘延朗、刘在明继之,士卒大溃,相腾践死者万计。
己巳,延朗、在明至怀州,唐主始知帝即位,杨光远降。众议以“天雄军府尚完,契丹秘惮山东,未敢南下,车驾宜幸魏州。”唐主以李崧素与范延光善,召崧谋之。薛文遇不知而继至,唐主怒,变色;崧蹑文遇足,文遇乃去。唐主曰:“我见此物肉颤,适几欲抽佩刀刺之。”崧曰:“文遇小人,浅谋国,刺之益丑。”崧因劝唐主南还,唐主从之。
洛阳闻北军败,众心大震,居人四出,逃窜山谷。门者请禁之,河南尹雍王重美曰:“国家多难,未能为百姓主,又禁其求生,徒增恶名耳;不若听其自便,事宁自还。”乃出令任从所适,众心差安。
壬申,唐主还至河阳,命诸将分守南、北城。张延朗请幸滑州,庶与魏博声势相接,唐主不能决。
赵德钧、赵延寿南奔潞州,唐败兵稍稍从之,其将时赛帅卢龙轻骑东还渔阳。帝先遣昭义节度使高行周还具食,至城下,见德钧父子在城上,行周曰:“仆与大王乡曲,敢不忠告!城中无斗粟可宁,不若速迎车驾。”甲戌,帝与契丹主至潞州,德钧父子迎谒于高河,契丹主慰谕之,父子拜帝于马首,进曰:“别后安否?”帝不顾,亦不与之言。契丹主谓德钧曰:“汝在幽州所置银鞍契丹直何在?”德钧指示之,契丹主命尽杀之于西郊,凡三千人。遂琐德钧、延寿,送归其国。
德钧见述律太后,悉以所赉宝货并籍其田宅献之,太后问曰:“汝近者何为往太原?”德钧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天曰:“汝从吾儿求为天子,何亡语邪!”又自指其心曰:“此不可欺也。”又曰:“吾儿将行,吾戒之云: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渝关,亟须引归,太原可救也。汝欲为天子,何不先击退吾儿,徐图亦未晚。汝为人臣,既负其主,不能击敌,又欲乘乱邀利,所为如此,何面目复求生乎?”德钧俯首不能对。又问:“器玩在此,田宅何在?”德钧曰:“在幽州。”太后曰:“幽州今属谁?”德钧曰:“属太后。”太后曰:“然则又何献焉?”德钧益惭。自是郁郁不多食,逾年而卒。张厉与延寿俱入契丹,契丹主复以为翰林学士。
帝将发上党,契丹主举酒属帝曰:“余远来徇义,今大事已成,我若南向,河南之人必大惊核;汝宜自引汉兵南下,人必不甚惧。我令太相温将五千骑卫送汝至河梁,欲与之渡河者多少随意,余且留此,俟汝音闻,有急则下山救汝。若洛阳既定,吾即北返矣。”与帝执手相泣,久之不能别,解白貂裘以衣帝,赠良马二十匹,战马千二百匹,曰:“世世子孙勿相忘!”又曰:“刘知远、赵莹、桑维翰皆创业功臣,无大故,勿弃也。”
初,张敬达既出师,唐主遣左金吾大将军历山高汉筠守晋州。敬达死,建雄节度使田承肇帅众攻汉筠于府署,汉筠开门延承肇入,从容谓曰:“仆与公俱受朝寄,何相迫如此?”承肇曰:“欲奉公为节度使。”汉筠曰:“仆老矣,义不为乱首,死生惟公所处。”承肇目左右欲杀之,军士投刃于地曰:“高金吾累朝宿德,奈何害之!”承肇乃谢曰:“与公戏耳。”听汉筠归洛阳。帝遇诸涂,曰:“朕忧卿为乱兵所伤,今见卿甚喜。”
符彦饶、张彦琪至河阳,密言于唐主曰:“今胡兵大下,河水复浅,人心已离,此不可守。”丁丑,唐主命河阳节度使苌从简与赵州刺史刘在明守河阳南城,遂断浮梁,归洛阳。遣宦者秦继旻、皇城使李彦绅杀昭信节度使李赞华于其第。
己卯,帝至河阳,苌从简迎降,舟楫已具。彰圣军执刘在明以降,帝释之,使复其所。
唐主命马军都指挥使宋审虔、步军都指挥使符彦饶、河阳节度使张彦琪、宣徽南院使刘延朗将千馀骑至白马阪行战地,有五十馀骑渡河奔于北军。诸将谓审虔曰:“何地不可战,谁肯立于此?”乃还。庚辰,唐主又与四将议复向河阳,而将校皆已飞状迎帝。帝虑唐主西奔,遣契丹千骑扼渑池。辛巳,唐主与曹太后、刘皇后、雍王重美及宋审虔等携传国宝登玄武楼自焚,皇后积薪欲烧宫室,重美谏曰:“新天子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劳民力;死而遗怨,将安用之!”乃止。王淑妃谓太后曰:“事急矣,宜且避匿,以俟姑夫。”太后曰:“吾子孙妇女一朝至此,何忍独生!妹自勉之。”淑妃乃与许王从益匿于球场,获免。是日晚,帝入洛阳,止于旧第。唐兵皆解甲待罪,帝慰而释之。帝命刘知远部署京城,知远分汉军使还营,馆契丹于天宫寺,城中肃然,无敢犯令。士民避乱窜匿者,数日皆还复业。
初,帝在河东,为唐朝所忌,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张延朗不欲河东多蓄积,凡财赋应留使之外尽收取之,帝以是恨之。壬午,百官入见,独收延朗付御史台,馀皆谢恩。甲申,车驾入宫,大赦:“应中外官吏一切不问,惟贼臣张延朗、刘延皓、刘延朗奸邪贪猥,罪难容贷;中书侍郎、平章事马胤孙、枢密使房暠、宣徽使李专美、河中节度使韩昭胤等,虽居重位,不务诡随,并释罪除名;中外臣僚先归顺者,委中书门下别加任使。”刘延皓匿于成门,数日,自经死。刘延朗将奔南山,捕得,杀之。斩张延朗;既而选三司使,难其人,帝甚悔之。
闽人闻唐主之亡,叹曰:“潞王之罪,天下未之闻也,将如吾君何!”
十二月,乙酉朔,帝如河阳,饯太相温及契丹兵归国。
追废唐主为庶人。
丁亥,以冯道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曹州刺史郑阮贪暴,指挥使石重立因乱杀之,族其家。
辛卯,以唐中书侍郎姚顗为刑部尚书。
初,朔方节度使张希崇为政有威信,民夷爱之,兴屯田以省漕运;在镇五年,求内徙,唐潞王以为静难节度使。帝与契丹修好,恐其复取灵武,癸巳,复以希崇为朔方节度使。
初,成德节度使董温琪贪暴,积货巨万,以牙内都虞侯平山秘琼为腹心。温琪与赵德钧俱没于契丹,琼尽杀温琪家人,瘗于一坎,而取其货,自称留后,表称军乱。
同州小校门鐸杀节度使杨汉宾,焚掠州城。
诏赠李赞华燕王,遣使送其丧归国。
张朗将其众入朝。
庚子,以唐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卢文纪为吏部尚书。以皇城使晋阳周瑰为大将军、充三司使;瑰辞曰:“臣自知才不称职,宁以避事见弃,犹胜冒宠获辜。”帝许之。
帝闻平卢节度使房知温卒,遣天平节度使王建立将兵巡抚青州。
改兴唐府曰广晋府。
安远节度使卢文进闻帝为契丹所立,自以本契丹叛将,辛丑,弃镇奔吴。所过镇戍,召其主将,告之故,皆拜辞而退。
徐知诰以荆南节度使、太尉兼中书令李德诚、德胜节度使兼中书令周本位望隆重,欲使之帅众推戴,本曰:“我受先王大恩,自徐温父子用事,恨不能救杨氏之危,又使我为此,可乎!”其子弘祚强之,不得已与德诚帅诸将诣江都表吴主,陈知诰功德,请行册命;又诣金陵劝进。宋齐丘谓德诚之子建勋曰:“尊公,太祖元勋,今日扫地矣。”于是吴宫多妖,吴主曰:“吴祚其终乎!”左右曰:“此乃天意,非人事也。”高丽王建用兵击破新罗、百济,于是东夷诸国皆附之,有二京、六府、九节度、百二十郡。
●卷第二百八十一
【后晋纪二】 起强圉作噩,尽著雍阉茂,凡二年。
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上之下天福二年(丁酉,公元九三七年)
春,正月,乙卯,日有食之。
诏以前北面招收指挥使安重荣为成德节度使,以秘琼为齐州防御使。遣引进使王景崇谕琼以利害。重荣与契丹将赵思温偕如镇州,琼不敢拒命。丙辰,重荣奏已视事。景崇,邢州人也。
契丹以幽州为南京。
李崧、吕琦逃匿于伊阙民间。帝以始镇河东,崧有力焉,德之;亦不责琦。乙丑,以琦为秘书监;丙寅,以崧为兵部侍郎、判户部。
初,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范延光微时,有术士张生语之云:“必为将相。”延光既贵,信重之。延光尝梦蛇自脐入腹,以问张生,张生曰:“蛇者龙也,帝王之兆。”延光由是有非望之志。唐潞王素与延光善,及赵德钧败,延光自辽州引兵还魏州,虽奉表请降,内不自安,以书潜结秘琼,欲与之为乱。琼受其书不报,延光恨之。琼将之齐,过魏境,延光欲灭口,且利其货,遣兵邀之于夏津,杀之。丁卯,延光奏称夏津捕盗兵误杀琼;帝不问。
戊寅,以李崧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充枢密使,桑维翰兼枢密使。时晋新得天下,籓镇多未服从;或虽服从,反仄不安。兵火之馀,府库殚竭,民间困穷,而契丹征求无厌。维翰劝帝推诚弃怨以抚籓镇,卑辞厚礼以奉契丹,训卒缮兵以修武备,务农桑以实仓廪,通商贾以丰货财。数年之间,中国稍安。
吴太子琏纳齐王知诰女为妃。知诰始建太庙、社稷,改金陵为江宁府,牙城曰宫城,厅堂曰殿;以左、右司马宋齐丘、徐玠为左、右丞相,马步判官周宗、内枢判官黟人周廷玉为内枢使。自馀百官皆如吴朝之制。置骑兵八军,步兵九军。
二月,吴主以卢文进为宣武节度使,兼侍中。
戊子,吴主使宜阳王璪如西都,册命齐王;王受册,赦境内。册王妃曰王后。
吴越王元瓘之弟顺化节度使、同平章事元珦获罪于元瓘,废为庶人。
契丹主自上党归,过云州,大同节度使沙彦旬出迎,契丹主留之,不使还镇。节度判官吴峦在城中,谓其众曰:“吾属礼义之俗,安可臣于夷狄乎!”众推峦领州事,闭城不受契丹之命,契丹攻之,不克。应州马军都指挥使金城郭崇威亦耻臣契丹,挺身南归。契丹主过新州,命威塞节度使翟璋敛犒军钱十万缗。初,契丹主阿保机强盛,室韦、奚、皆役属焉,奚王去诸苦契丹贪虐,帅其众西徙妫州,依刘仁恭父子,号西奚。去诸卒,子扫刺立。唐庄宗灭刘守光,赐扫刺姓李名绍威。绍威娶契丹逐不鲁之姊。逐不鲁获罪于契丹,奔绍威,绍威纳之;契丹怒,攻之,不克。绍威卒,子拽剌立。及契丹主德光自上党北还,拽剌迎降,时逐不鲁亦卒,契丹主曰:“汝诚无罪,扫剌、逐不鲁负我。”皆命发其骨,硙而扬之。诸奚畏契丹之虐,多逃叛。契丹主劳翟璋曰:“当为汝除代,令汝南归。”己亥,璋表乞征诣阙。既而契丹遣璋将兵讨叛奚、攻云州,有功,留不遣璋,璋郁郁而卒。张厉自契丹逃归,为追骑所获,契丹主责之曰:“何故舍我去?”对曰:“臣华人,饮食衣服皆不与此同,生不如死,愿早就戮。”契丹主顾通事高彦英曰:“吾常戒汝善遇此人,何故使之失所而亡去?若失之,安可复得邪!”笞彦英而谢厉。厉事契丹主甚忠直,遇事辄言,无所隐避,契丹主甚重之。
初,吴越王镠少子元术数有军功,镠赐之兵仗。及吴越王元瓘立,元珪为土客马步军都指挥使、静江节度使,兼中书令,恃恩骄横,增置兵仗至数千,国人多附之。元瓘忌之,使人讽元珪请输兵仗,出判温州,元珪不从。铜官庙吏告元瓘遣亲信祷神,求主吴越江山;又为蜡丸从水窦出入,与兄元珦谋议。三月,戊午,元瓘遣使者召元术宴宫中,既至,左右称元珪有刃坠于怀袖,即格杀之;并杀元珦。元瓘欲按诸将吏与元珦、元珪交通者,其子仁俊谏曰:“昔光武克王郎,曹公破袁绍,皆焚其书疏以安反侧,今宜效之。”元瓘从之。
或得唐潞王膂及髀骨献之,庚申,诏以王礼葬于徽陵南。
帝遣使诣蜀告即位,且叙姻好;蜀主复书,用敌国礼。
范延光聚卒缮兵,悉召巡内刺史集魏州,将作乱。会帝谋徙都大梁,桑维翰曰:“大梁北控燕、赵,南通江、淮,水陆都会,资用富饶。今延光反形已露,大梁距魏不过十驿,彼若有变,大军寻至,所谓疾雷不及掩耳也。”丙寅,下诏,托以洛阳漕运有阙,东巡汴州。
吴徐知诰立子景通为王太子,固辞不受。追尊考忠武王温曰太祖武王,妣明德太妃李氏曰王太后。壬申,更名诰。
庚辰,帝发洛阳,留前朔方节度使张从宾为东都巡检使。
汉主以疾愈,大赦。
交州将皎公羡杀安南节度使杨廷艺而代之。
夏,四月,丙戌,帝至汴州;丁亥,大赦。
吴越王元瓘复建国,如同光故事。丙申,赦境内,立其子弘僔为世子。以曹仲达、沈崧、皮光业为丞相,镇海节度判官林鼎掌教令。
丁酉,加宣武节度使杨光远兼侍中。
闽主作紫微宫,饰以水晶,土木之盛倍于宝皇宫。又遣使散诣诸州,伺人隐慝。
五月,吴徐诰用宋齐丘策,欲结契丹以取中国,遣使以美女、珍玩泛海修好,契丹主亦遣使报之。
丙辰,敕权署汴州牙城曰大宁宫。
壬申,进范延光爵临清郡王,以安其意。
追尊四代考妣为帝后。己卯,诏太社所藏唐室罪人首听亲旧收葬。初,武卫上将军娄继英尝事梁均王,为内诸司使,至是,请其首而葬之。
六月,吴诸道副都统徐景迁卒。
范延光素以军府之政委元随左都押牙孙锐,锐恃恩专横,符奏有不如意者,对延光手裂之。会延光病经旬,锐密召澶州刺史冯晖,与之合谋逼延光反;延光亦思张生之言,遂从之。甲午,六宅使张言奉使魏州还,言延光反状;义成节度使符彦饶奏延光遣兵渡河,焚草市;诏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昭信节度使白奉进将千五百骑屯白马津以备之。奉进,云州人也。丁酉,以东都巡检使张从宾为魏府西南面都部署。戊戌,遣侍卫都军使杨光远将步骑一万屯滑州。己亥,遣护圣都指挥使杜重威将兵屯卫州。重威,朔州人也,尚帝妹乐平长公主。范延光以冯晖为都部署,孙锐为兵马都监,将步骑二万循河西抵黎阳口。辛丑,杨光远奏引兵逾胡梁渡。
以翰林学士、礼部侍郎和凝为端明殿学士。凝署其门,不通宾客。前耀州团练推官襄邑张谊致书于凝,以为“切近之职为天子耳目,宜知四方利病,奈何拒绝宾客!虽安身为便,如负国何!”凝奇之,荐于桑维翰,未几,除左拾遗。谊上言:“北狄有援立之功,宜外敦信好,内谨边备,不可自逸,以启戎心。”帝深然之。
契丹攻云州,半岁不能下。吴峦遣使间道奉表求救,帝为之致书契丹主请之,契丹主乃命翟璋解围去。帝召峦归,以为武宁节度副使。
丁未,以侍卫使光远为魏府四面都部署,张从宾为副部署兼诸军都虞侯,昭义节度使高行周将本军屯相州,为魏府西面都部署。军士郭威旧隶刘知远,当从杨光远北征,白知远乞留。人问其故,威曰:“杨公有奸诈之才,无英雄之气,得我何用?能用我者其刘公乎!”
诏张从宾发河南兵数千人击范延光。延光使人诱从宾,从宾遂与之同反,杀皇子河阳节度使重信,使上将军张继祚知河阳留后。继祚,全义之子也。从宾又引兵入洛阳,杀皇子权东都留守重乂,以东都副留守、都巡检使张延播知河南府事。从宾取内库钱帛以赏部兵,留守判官李遐不与,兵众杀之。从宾引兵东扼汜水关,将逼汴州。诏奉国都指挥使侯益帅益兵五千会杜重威讨张从宾;又诏宣徽使刘处让自黎阳分兵讨之。时羽檄纵横,从官在大梁者无不恟惧,独桑维翰从容指画军事,神色自若,接对宾客,不改常度,众心差安。
方士言于闽主,云有白龙夜见螺峰;闽主作白龙寺。时百役繁兴,用度不足,闽主谓吏部侍郎、判三司候官蔡守蒙曰:“闻有司除官皆受赂,有诸?”对曰:“浮言无足信也。”闽主曰:“朕知之久矣,今以委卿,择贤而授,不肖及罔冒者勿拒,第令纳赂,籍而献之。”守蒙素廉,以为不可;闽主怒,守蒙惧而从之。自是除官但以货多寡为差。闽主又以空名堂牒使医工陈究卖官于外,专务聚敛,无有盈厌。又诏民有隐年者杖背,隐口者死,逃亡者族。果菜鸡豚,皆重征之。
秋,七月,张从宾攻汜水,杀巡检使宋廷浩。帝戎服,严轻骑,将奔晋阳以避之。桑维翰叩头苦谏曰:“贼锋虽盛,势不能久,请少待之,不可轻动。”帝乃止。
范延光遣使以蜡丸招诱失职者,右武卫上将军娄继英、右卫大将军尹晖在大梁,温韬之子延浚、延沼、延衮居许州,皆应之。延光令延浚兄弟取许州,聚徒已及千人。继英、晖事泄,皆出走,壬子,敕以延光奸谋,诬污忠良,自今获延光谍人,赏获者,杀谍人,禁蜡书,勿以闻。晖将奔吴,为人所杀。继英奔许州,依温氏。忠武节度使苌从简盛为之备,延浚等不得发,欲杀继英以自明,延沼止之,遂同奔张从宾。继英知其谋,劝从宾执三温,皆斩之。
白奉进在滑州,军士有夜掠者,捕之,获五人;其三隶奉进,其二隶符彦饶,奉进皆斩之;彦饶以其不先白己,甚怒。明日,奉进从数骑诣彦饶谢,彦饶曰:“军中各有部分,奈何取滑州军士并斩之,殊无客主之义乎!”奉进曰:“军士犯法,何有彼我!仆已引咎谢公,而公怒不解,岂非欲与延光同反邪!”拂衣而起,彦饶不留;帐下甲士大噪,擒奉进,杀之。从骑走出,大呼于外,诸军争擐甲操兵,喧噪不可禁止。奉国左厢都指挥使马万惶惑不知所为,帅步兵欲从乱,遇右厢都指挥使卢顺密帅部出营,厉声谓万曰:“符公擅杀白公,必与魏城通谋。此去行宫才二百里,吾辈及军士家属皆在大梁,奈何不思报国,乃欲助乱,自求族灭乎!今日当共擒符公,送天子,立大功。军士从命者赏,违命者诛,勿复疑也!”万部兵尚有呼跃者,顺密杀数人,众莫敢动。万不得已从之,与奉国都虞侯方太等共攻牙城,执彦饶,令太部送大梁。甲寅,敕斩彦饶于班荆馆,其兄弟皆不问。
杨光远自白皋引兵趣滑州,士卒闻滑州乱,欲推光远为主。光远曰:“天子岂汝辈贩弄之物!晋阳之降出于穷迫,今若改图,真反贼也!”其下乃不敢言。时魏、孟、滑三镇继叛,人情大震,帝问计于刘知远,对曰:“帝者之兴,自有天命。陛下昔在晋阳,粮不支五日,俄成大业。今天下已定,内有劲兵,北结强虏,鼠辈何能为乎!愿陛下抚将相以恩,臣请戢士卒以威;恩威兼著,京邑自安,本根深固,则枝叶不伤矣。”知远乃严设科禁,宿卫诸军无敢犯者。有军士盗纸钱一幞,主者擒之,左右请释之,知远曰:“吾诛其情,不计其直。”竟杀之。由是众皆畏服。乙卯,以杨光远为魏府行营都招讨使、兼知行府事,以昭义节度使高行周为河南尹、东京留守,以杜重威为昭义节度使、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以侯益为河阳节度使。帝以渭州奏事皆马万为首,擢万为义成节度使。丙辰,以卢顺密为果州团练使,方太为赵州刺史;既而知皆顺密之功也,更以顺密为昭义留后。冯晖、孙锐引兵至六明镇,光远引之渡河,半渡而击之,晖、锐众大败,多溺死,斩首三千级,晖、锐走还魏。杜重威、侯益引兵至汜水,遇张从宾众万馀人,与战,俘斩殆尽,遂克汜水。从宾走,乘马渡河,溺死。获其党张延播、继祚、娄继英,送大梁,斩之,灭其族。史馆修撰李涛上言,张全义有再造洛邑之功,乞免其族,乃止诛继祚妻子。涛,回之族曾孙也。
诏东都留守司百官悉赴行在。
杨光远奏知博州张晖举城降。
安州威和指挥使王晖闻范延光作乱,杀安远节度使周瑰,自领军府,欲俟延光胜则附之,败则渡江奔吴。帝遣右领军上将军李金全将千骑如安州巡检,许赦王晖以为唐州刺史。
范延光知事不济,归罪于孙锐而族之,遣使奉表待罪,戊寅,杨光远以闻,帝不许。
吴同平章事王令谋如金陵劝徐浩受禅,诰让不受。
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恐王晖奔吴,遣行军司马张朏将兵会复州兵于要路邀之。晖大掠安州,将奔吴,部将胡进杀之。八月,癸巳,以状闻。李金全至安州,将士之预于乱者数百人,金全说谕,悉遣诣阙;既而闻指挥使武彦和等数十人挟贿甚多,伏兵于野,执而斩之。彦和且死,呼曰:“王晖首恶,天子犹赦之;我辈胁从,何罪乎!”帝虽知金全之情,掩而不问。
吴历阳公濛知吴将亡,甲午,杀守卫军使王宏。宏子勒兵攻濛,濛射杀之。以德胜节度使周本吴之勋旧,引二骑诣庐州,欲依之。本闻濛至,将见之,其子弘祚固谏,本怒曰:“我家郎君来,何为不使我见!”弘祚合扉不听本出,使人执濛于外,送江都。徐诰遣使称诏杀濛于采石,追废为悖逆庶人,绝属籍。侍卫军使郭悰杀濛妻子于和州,诰归罪于悰,贬池州。
乙巳,赦张从宾、符彦饶、王晖之党,未伏诛者皆不问。
梁、唐以来,士民奉使及俘掠在契丹者,悉遣使赎还其家。
吴司徒、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内枢使、忠武节度使王令谋老病无齿,或劝之致仕,令谋曰:“齐王大事未毕,吾何敢自安!”疾亟,力劝徐诰受禅。是月,吴主下诏,禅位于齐。李德诚等复诣金陵帅百官劝进,宋齐丘不署表。九月,癸丑,令谋卒。
甲寅,以李金全为安远节度使。
娄继英未及葬梁均王而诛死,诏梁故臣右卫上将军安崇阮与王故妃郭氏葬之。
丙寅,吴主命江夏王璘奉玺绶于齐。冬,十月,甲申,齐王诰即皇帝位于金陵,大赦,改元升元,国号唐。追尊太祖武王曰武皇帝。乙酉,遣右丞相玠奉册诣吴主,称受禅老臣诰谨拜稽首上皇帝尊号曰高尚思玄弘古让皇,宫室、乘舆、服御皆如故,宗庙、正朔、徽章、服色悉从吴制。丁亥,立徐知证为江王,徐知谔为饶王。以吴太子琏领平卢节度使、兼中书令,封弘农公。
唐主宴群臣于天泉阁,李德诚曰:“陛下应天顺人,惟宋齐丘不乐。”因出齐丘止德诚劝进书,唐主执书不视,曰:“子嵩三十年旧交,必不相负。”齐丘顿首谢。己丑,唐主表让皇改东都宫殿名,皆取于仙经。让皇常服羽衣,习辟穀术。辛卯,吴宗室建安王珙等十二人皆降爵为公,而加官增邑。丙申,以吴同平章事张延翰及门下侍郎张居咏、中书侍郎李建勋并同平章事。让皇以唐主上表,致书辞之;唐主表谢而不改。丁酉,加宋齐丘大司徒。齐丘虽为左丞相,不预政事,心愠怼,闻制词云“布衣之交”,抗声曰:“臣为布衣时,陛下为刺史;今日为天子,可不用老臣矣。”还家请罪,唐主手诏谢之,亦不改命。久之,齐丘不知所出,乃更上书请迁让皇于它州,及斥远吴太琏,绝其婚;唐主不从。乙巳,立王后宋氏为皇后。戊申,以诸道都统、判元帅府事景通为诸道副元帅、判六军诸卫事、太尉、尚书令、吴王。
闽主命其弟威武节度使继恭上表告嗣位于晋,且请置邸于都下。
十一月,乙卯,唐吴王景通更名璟。唐主赐杨画家杨琏妃号永兴公主;妃闻人呼公主则流涕而辞。戊午,唐主立其子景遂为吉王,景达为寿阳公;以景遂为侍中、东都留守、江都尹,帅留司百官赴东都。
戊辰,诏加吴越王元瓘天下兵马副元帅,进封吴越国王。
安远节度使李金全以亲吏胡汉筠为中门使,军府事一以委之。汉筠贪滑残忍,聚敛无厌。帝闻之,以廉吏贾仁沼代之,且召汉筠,欲授以它职,庶保全功臣。汉筠大惧,始劝金全以异谋。乙亥,金全表汉筠病,未任行。金全故人庞令图屡谏曰:“仁沼忠义之士,以代汉筠,所益多矣。”汉筠夜遣壮士逾垣灭令图之族,又毒仁沼,舌烂而卒。汉筠与推官张纬相结,以谄惑金全,金全爱之弥笃。
十二月戊申,蜀大赦,改明年元曰明德。
诏加马希范江南诸道都统,制置武平、静江等军事。
是岁,契丹改元会同,国号大辽,公卿庶官皆仿中国,参用中国人,以赵延寿为枢密使,寻兼政事令。
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上之下天福三年(戊戌,公元九三八年)
春,正月,己酉,日有食之。
唐德胜节度使兼中书令西平恭烈王周本以不能存吴,愧恨而卒。
丙寅,唐以侍中吉王景遂参判尚书都省。
蜀主以武信节度使、同平章事张业为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枢密使,武泰节度使王处回兼武信节度使、同平章事。
二月,庚辰,左散骑常侍张允上《驳赦论》,以为:“帝王遇天灾多肆赦,谓之修德。借有二人坐狱遇赦,则曲者幸免,直者衔冤,冤气升闻,乃所以致灾,非所以弭灾也。”诏褒之。帝乐闻谠言,诏百官各上封事,命使部尚书梁文矩等十人置详定院以考之,无取者留中,可者行之。数月,应诏都无十人,乙未,复降御札趣之。
三月,丁丑,敕禁民作铜器。初,唐世天下铸钱有三十六冶,丧乱以来,皆废绝,钱日益耗,民多销钱为铜器,故禁之。
中书舍人李详上疏,以为“十年以来,赦令屡降,诸道职掌皆许推恩,而籓方荐论动逾数百,乃至藏典、书吏、优伶、奴仆,初命则至银青阶,被服皆紫袍象笏,名器僭滥,贵贱不分。请自今诸道主兵将校之外,节度州听奏硃记大将以上十人,他州止听奏都押牙、都虞候、孔目官,自馀但委本道量迁职名而已。”从之。
夏,四月,甲申,唐宋齐丘自陈丞相不应不豫政事,唐主答以省署未备。
吴让皇固辞旧宫,屡请徙居;李德诚等亦亟以为言。五月,戊午,唐主改润州牙城为丹杨宫,以李建勋为迎奉让皇使。
杨光远自恃拥重兵,颇干预朝政,屡有抗奏,帝常屈意从之。庚申,以其子承祚为左威卫将军,尚帝女长安公主,次子承信亦拜美官,宠冠当时。
壬戌,唐主以左宣威副统军王舆为镇海留后,客省使公孙圭为监军使,亲吏马思让为丹杨宫使,徙让皇居丹杨宫。宋齐丘复自陈为左右所间,唐主大怒;齐丘归第,白衣待罪。或曰:“齐丘旧臣,不宜以小过弃之。”唐主曰:“齐丘有才,不识大体。”乃命吴王璟持手诏召之。
六月,壬午,或献毒酒方于唐主,唐主曰:“犯吾法者自有常刑,安用此为!”群臣争请改府寺州县名有吴及杨者,留守判官杨嗣请更姓羊,徐玠曰:“陛下自应天顺人,事非逆取,而谄邪之人专事改更,咸非急务,不可从也。”唐主然之。
河南留守高行周奏修洛阳宫。丙戌,左谏议大夫薛融谏曰:“今宫室虽经焚毁,犹侈于帝尧之茅茨;所费虽寡,犹多于汉文之露台。况魏城未下,公私困窘,诚非陛下修宫馆之日;请俟海内平宁,营之未晚。”上纳其言,仍赐诏褒之。
己丑,金部郎中经铸奏:“窃见乡村浮户,非不勤稼穑,非不乐安居,但以种木未盈十年,垦田未及三顷,似成生业,已为县司收供徭役,责之重赋,威以严刑,故不免捐功舍业,更思他适。乞自今民垦田及五顷以上,三年外乃听县司徭役。”从之。
秋,七月,中书奏:“朝代虽殊,条制无异。请委官取明宗及清泰时敕,详定可久行者编次之。”己酉,诏左谏议大夫薛融等详定。
辛酉,敕作受命宝,以“受天明命,惟德允昌”为文。
八月,帝上尊号于契丹主及太后,戊寅,以冯道为太后册礼使,左仆射刘煦为契丹主册礼使,备卤薄、仪仗、车辂,诣契丹行礼;契丹主大悦。帝事契丹甚谨,奉表称臣,谓契丹主为“父皇帝”;每契丹使至,帝于别殿拜受诏敕。岁输金帛三十万之外,吉凶庆吊,岁时赠遗,玩好珍异,相继于道。乃至应天太后、元帅太子、伟王、南、北二王、韩延徽、赵延寿等诸大臣皆有赂遗。小不如意,辄来责让,帝常卑辞谢之。晋使者至契丹,契丹骄倨,多不逊语。使者还,以闻,朝野咸以为耻,而帝事之曾无倦意,以是终帝之世,与契丹无隙。然所输金帛不过数县租赋,往往托以民困,不能满数。其后契丹主屡止帝上表称臣,但令为书称“儿皇帝”,如家人礼。
初,契丹主既得幽州,命曰南京,以唐降将赵思温为留守。思温子延照在晋,帝以为祁州刺史。思温密令延照言虏情终变,请以幽州内附;帝不许。
契丹遣使诣唐,宋齐丘劝唐主厚贿之,俟至淮北,潜遣人杀之,欲以间晋。
壬午,杨光远奏前澶州刺史冯晖自广晋城中出战,因来降,言范延光食尽穷困;己丑,以晖为义成节度使。杨光远攻广晋,岁馀不下,帝以师老民疲,遣内职硃宪入城谕范延光,许移大籓,曰:“若降而杀汝,白日在上,吾无以享国。”延光谓节度副使李式曰:“主上重信,云不死则不死矣。”乃撤守备,然犹迁延未决。宣徽南院使刘处让复入谕之,延光意乃决。九月,乙巳朔,杨光远送延光二子守图、守英诣大梁。己酉,延光遣牙将奉表待罪。壬子,诏书至广晋,延光帅其众素服于牙门,使者宣诏释之,硃宪,汴州人也。
契丹遣使如洛阳,取赵延寿妻唐燕国长公主以归。
壬戌,唐太府卿赵可封请唐主复姓李,立唐宗庙。
庚午,杨光远表乞入朝;命刘处让权知天雄军府事。己巳,制以范延光为天平节度使,仍赐铁券,应广晋城中将吏军民今日以前罪皆释不问;其张从宾、符彦饶馀党及自官军逃叛入城者,亦释之。延光腹心将佐李式、孙汉威、薛霸皆除防御、团练使、刺史,牙兵皆升为侍卫亲军。初,河阳行军司马李彦珣,邢州人也,父母在乡里,未尝供馈。后与张从宾同反,从宾败,奔广晋,范延光以为步军都监,使登城拒守。杨光远访获其母,置城下以招之,彦王旬引弓射杀其母。延光既降,帝以彦珣为坊州刺史。近臣言彦珣杀母,杀母恶逆不可赦;帝曰:“赦令已行,不可改也。”乃遣之官。
臣光曰:治国家者固不可无信。然彦旬之恶,三灵所不容,晋高祖赦其叛君之愆,治其杀母之罪,何损于信哉!
辛未,以杨光远为天雄节度使。
冬,十月,戊寅,契丹遣使奉宝册,加帝尊号曰英武明义皇帝。
帝以大梁舟车所会,便于漕运,丙辰,建东京于汴州,复以汴州为开封府,以东都为西京,以西都为晋昌军节度。帝遣兵部尚书王权使契丹谢尊号,权自以累世将相,耻之,谓人曰:“吾老矣,安能向穹庐屈膝!”乃辞以老疾。帝怒,戊子,权坐停官。
初,郭崇韬既死,宰相罕有兼枢密使者。帝即位,桑维翰、李崧兼之,宣徽使刘处让及宦官皆不悦。杨光远围广晋,处让数以军事衔命往来,光远奏请多逾分,帝常依违,维翰独以法裁折之。光远对处让有不平语,处让曰:“是皆执政之意。”光远由是怨执政。范延光降,光远密表论执政过失;帝知其故而不得已,加维翰兵部尚书,崧工部尚书,皆罢其枢密使;以处让为枢密使。
太常奏:“今建东京,而宗庙、社稷皆在西京,请迁置大梁。”敕旨:“且仍旧。”
戊戌,大赦。
杨延艺故将吴权自爱州举兵攻皎公羡于交州,公羡遣使以赂求救于汉。汉主欲乘其乱而取之,以其子万王弘操为静海节度使,徙封交王,将兵救公羡,汉主自将屯于海门,为之声援。汉主问策于崇文使萧益,益曰:“今霖雨积旬,海道险远,吴权桀黠,未可轻也。大军当持重,多用乡导,然后可进。”不听。命弘操帅战舰自白藤江趣交州。权已杀公羡,据交州,引兵逆战,先于海口多植大弋,锐其首,冒之以铁,遣轻舟乘潮挑战而伪遁,弘操逐之,须臾潮落,汉舰皆碍铁杙不得返,汉兵大败,士卒覆溺者太半;弘操死,汉主恸哭,收馀众而还。先是,著作佐郎侯融劝汉主弭兵息民,至是以兵不振,追咎融,剖棺暴其尸。益,仿之孙也。
楚顺贤夫人彭氏卒。彭夫人貌陋而治家有法,楚王希范惮之;既卒,希范始纵声色,为长夜之饮,内外无别。有商人妻美,希范杀其夫而夺之,妻誓不辱,自经死。
河决郓州。
十一月,范延光自郓州入朝。
丙午,以闽主昶为闽国王,以左散骑常侍卢损为册礼使,赐昶赭袍。戊申,以威武节度使王继恭为临海郡王。闽主闻之,遣进奏官林恩白执政,以既袭帝号,辞册命及使者。闽谏议大夫黄讽以闽主淫暴,与妻子辞诀入谏,闽主欲杖之,讽曰:“臣若迷国不忠,死亦无怨;直谏被杖,臣不受也。”闽主怒,黜为民。
帝患天雄节度使杨光远跋扈难制,桑维翰请分天雄之众,加光远太尉、西京留守兼河阳节度使。光远由是怨望,密以赂自诉于契丹,养部曲千馀人,常蓄异志。辛亥,建鄴都于广晋府,置彰德军于相州,以澶、卫隶之;置永清军于贝州,以博、冀隶之。澶州旧治顿丘,帝虑契丹为后世之患,遣前淄州刺史汲人刘继勋徙澶州跨德胜津,并顿丘徙焉。以河南尹高行周为广晋尹、鄴都留守,贝州防御使王廷胤为彰德节度使,右神武统军王周为永清节度使。廷胤,处存之孙;周,鄴都人也。
范延光屡请致仕,甲寅,诏以太子太师致仕,居于大梁,每预宴会,与群臣无异。延光之反也,相州刺史掖人王景拒境不从,戊午,以景为耀州团练使。
癸亥,敕听公私自铸铜钱,无得杂以铅铁,每十钱重一两,以“天福无宝”为文。仍令盐铁颁下模范,惟禁私作铜器。
立右金吾卫上将军重贵为郑王,充开封尹。
庚辰,敕先许公私铸钱,虑铜难得,听轻重从便,但勿令缺漏。
辛丑,吴让皇卒。唐王废朝二十七日,追谥曰睿皇帝。是岁,唐主徙吴王璟为齐王。
凤翔节度使李从严,厚文士而薄武人,爱农民而严士卒,由是将士怨之。会发兵戌西边,既出郊,作乱,突门入城,剽掠于市。从严发帐下兵击之,乱兵帐,东走,欲自诉于朝廷,至华州,镇国节度使太原张彦泽邀击,尽诛之。
●卷第二百八十二
【后晋纪三】 起屠维大渊献,尽重光赤奋若,凡三年。
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中天福四年(己亥,公元九三九年)
春,正月,辛亥,以澶州防御使太原张从恩为枢密副使。
朔方节度使张希崇卒,羌胡寇钞,无复畏惮。甲寅,以义成节度使冯晖为朔方节度使。党项酋长拓跋彦超最为强大,晖至,彦超入贺,晖厚遇之,因为于城中治第,丰其服玩,留之不遣,封内遂安。
唐群臣江王知证等累表请唐主复姓李,立唐宗庙,乙丑,唐主许之。群臣又请上尊号,唐主曰:“尊号虚美,且非古。”遂不受。其后子孙皆踵其法,不受尊号,又不以外戚辅政,宦者不得预事,皆他国所不及也。
二月,乙亥,改太祖庙号曰义祖。己卯,唐主为李氏考妣发哀,与皇后斩衰居庐,如初丧礼,朝夕临凡五十四日。江王知证、饶王知谔请亦服斩衰;不许。李建勋之妻广德长公主假衰绖,入哭尽哀,如父母之丧。
辛巳,诏国事委齐王璟详决,惟军旅以闻。庚寅,唐主更名昪。诏百官议二祚合享礼。辛卯,宋齐丘等议以义祖居七室之东。唐主命居高祖于西室,太宗次之,义祖又次之,皆为不祧之主。群臣言:“义祖诸侯,不宜与高祖、太宗同享,请于太庙正殿后别建庙祀之。”帝曰:“吾自幼托身义祖,向非义祖有功于吴,朕安能启此中兴之业?”群臣乃不敢言。唐主欲祖吴王恪,或曰:“恪诛死,不若祖郑王无懿。”唐主命有司考二王苗裔,以吴王孙祎有功,祎子岘为宰相,遂祖吴王,云自岘五世至父荣。其名率皆有司所撰。唐主又以历十九帝、三百年,疑十世太少。有司曰:“三十年为世,陛下生于文德,已五十年矣。”遂从之。
卢损至福州,闽主称疾不见,命弟继恭主之。遗其礼部员外郎郑元弼奉继恭表随损入贡。闽主不礼于损,有士人林省邹私谓损曰:“吾主不事其君,不爱其亲,不恤其民,不敬其神,不睦其邻,不礼其宾,其能久乎!余将僧服而北逃,会相见于上国耳。”
三月,庚戌,唐主追尊吴王恪为定宗孝静皇帝,自曾祖以下皆追尊庙号及谥。
己未,诏归德节度使刘知远、忠武节度使杜重威并加同平章事。知远自以有佐命功,重威起于外戚,无大功,耻与之同制。制下数日,杜门四表辞不受。帝怒,谓赵莹曰:“重威,朕之妹夫,知远虽有功,何得坚拒制命!可落军权,令归私第!”莹拜请曰:“陛下昔在晋阳,兵不过五千,为唐兵十馀万所攻,危于朝露,非知远心如铁石,岂能成大业!奈何以小过弃之,窃恐此语外闻,非所以彰人君之大度也。”帝意乃解,命端明殿学士和凝诣知远第谕旨,知远惶恐,起受命。
寻州戌将王彦忠据怀远城叛,上遣供奉官齐延祚往招谕之;彦忠降,延祚杀之。上怒曰:“朕践祚以来,未尝失信于人,彦忠已输仗出迎,延祚何得擅杀之!”除延祚名,重杖配流,议者犹以为延祚不应免死。
辛酉,册回鹘可汗仁美为奉化可汗。
夏,四月,唐江王徐知证等请亦姓李;不许。
辛巳,唐主祀南郊;癸未,大赦。
梁太祖以来,军国大政,天子多与崇政、枢密使议,宰相受成命,行制敕,讲典故,治文事而已。帝惩唐明宗之世安重诲专横,故即位之初,但命桑维翰兼枢密使。及刘处让为枢密使,奏对多不称旨,会处让遭母丧,甲申,废枢密院,以印付中书,院事皆委宰相分判。以副使张从恩为宣徽使,直学士、仓部郎中司徒诩、工部郎中颜衎并罢守本官。然勋臣近习不知大体,习于故事,每欲复之。
帝以唐之大臣除名在两京者皆贫悴,复以李专美为赞善大夫,丙戌,以韩昭胤为兵部尚书,马胤孙为太子宾客,房暠为右骁卫大将军,并致仕。闽主忌其叔父前建州刺史延武、户部尚书延望才名,巫者林兴与延武有怨,托鬼神语云:“延武、延望将为变。”闽主不复诘,使兴帅壮士就第杀之,并其五子。闽主用陈守元言,作三清殿于禁中,以黄金数千斤铸宝皇大帝、天尊、老君像,昼夜作乐,焚香祷祀,求神丹。政无大小,皆林兴传宝皇命决之。
戊申,加楚王希范天策上将军,赐印,听开府置官属。
辛亥,唐徙吉王景遂为寿王,立寿阳公景达为宣城王。
乙卯,唐镇海节度使兼中书令梁怀王徐知谔卒。
唐人迁让皇之族于泰州,号永宁宫,防卫甚严。康化节度使兼中书令杨珙称疾,罢归永宁宫。乙丑,以平卢节度使兼中书令杨琏为康化节度使;琏固辞,请终丧,从之。
唐主将立齐王璟为太子,固辞;乃以为诸道兵马大元帅、判六军诸卫、守太尉、录尚书事、升、扬二州牧。
闽判六军诸卫建王继严得士心,闽主忌之,六月,罢其兵柄,更名继裕;以弟继镛判六军,去诸卫字。林兴诈觉,流泉州。望气者言宫中有灾,乙未,闽主徙居长春宫。
秋,七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出于行伍,性粗率,恃勇骄暴,每谓人曰:“今世天子,兵强马壮则为之耳。”府廨有幡竿高数十尺,尝挟弓矢谓左右曰:“我能中竿上龙首者,必有天命。”一发中之,以是益自负。帝之遣重荣代秘琼也,戒之曰:“琼不受代,当别除汝一镇,勿以力取,恐为患滋深。”重荣由是以帝为怯,谓人曰:“秘琼匹夫耳,天子尚畏之,况我以将相之重,士马之众乎!”每所奏请多逾分,为执政所可否,意愤愤不快,乃聚亡命,市战马,有飞扬之志。帝知之,义武节度使皇甫遇与重荣姻家,甲辰,徙遇为昭义节度使。
乙巳,闽北宫火,焚宫殿殆尽。
戊申,薛融等上所定编敕,行之。
丙辰,敕:“先令天下公私铸钱,今私钱多用铅锡,小弱缺薄,宜皆禁之,专令官司自铸。”
西京留守杨光远疏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桑维翰迁除不公及营邸肆于两都,与民争利;帝不得已,闰月,壬申,出维翰为彰德节度使兼侍中。
初,义武节度使王处直子威,避王都之难,亡在契丹,至是,义武缺帅,契丹主遣使来言,“请使威袭父土地,如我朝之法。”帝辞以“中国之法必自刺史、团练、防御序迁乃至节度使,请遣威至此,渐加进用。”契丹主怒,复遣使来言曰:“尔自节度使为天子,亦有阶级邪!”帝恐其滋蔓不已,厚赂契丹,且请以处直兄孙彰德节度使廷胤为义武节度使以厌其意。契丹怒稍解。
初,闽惠宗以太祖元从为拱宸、按鹤都,及康宗立,更募壮士二千人为腹心,号宸卫都,禄赐皆厚于二都;或言二都怨望,将作乱,闽主欲分隶漳、泉二州,二都益怒。闽主好为长夜之饮,强群臣酒,醉则令左右伺其过失;从弟继隆醉失礼,斩之。屡以猜怒诛宗室,叔父左仆射、同平章事延羲阳为狂愚以避祸,闽主赐以道士服,置武夷山中;寻复召还,幽于私第。闽主数侮拱宸、控鹤军使永泰硃文进、光山连重遇,二人怨之。会北宫火,求贼不获;闽主命重遇将内外营兵扫除馀烬,日役万人,士卒甚苦之。又疑重遇知纵火之谋,欲诛之;内学士陈郯私告重遇。辛巳夜,重遇入直,帅二都兵焚长春宫以攻闽主,使人迎延羲于瓦砾中,呼万岁;复召外营兵共攻闽主;独宸卫都拒战,闽主乃与李后如宸卫都。比明,乱兵焚宸卫都,宸卫都战败,馀众千馀人奉闽主及李后出北关,至梧桐岭,众稍逃散。延羲使兄子前汀州剌史继业将兵追之,及于村舍;闽主素善射,引弓杀数人。俄而追兵云集,闽主知不免,投弓谓继业曰:“卿臣节安在!”继业曰:“君无君德,臣安有臣节!新君,叔父也,旧君,昆弟也,孰亲孰疏?”闽主不复言。继业与之俱还,至陀庄,饮以酒,醉而缢之,并李后及诸子、王继恭皆死。宸卫馀众奔吴越。延羲自称威武节度使、闽国王,更名曦,改元永隆,赦系囚,颁赉中外。以宸卫弑闽主赴于邻国;谥闽主曰圣神英睿文明广武应道大弘孝皇帝,庙号康宗。遣商人间道奉表称籓于晋;然其在国,置百官皆如天子之制。以太子太傅致仕李真为司空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连重遇之攻康宗也,陈守元在宫中,易服将逃,兵人杀之。重遇执蔡守蒙,数以卖官之罪而斩之。闽王曦既立,遣使诛林兴于泉州。
河决亳州。
八月,辛丑,以冯道守司徒兼侍中。壬寅,诏中书知印止委上相,由是事无巨细,悉委于道。帝尝访以军谋,对曰:“征伐大事,在圣心独断。臣书生,惟知谨守历代成规而已。”帝以为然。道尝称疾求退,帝使郑王重贵诣第省之,曰:“来日不出,朕当亲往。”道乃出视事。当时宠遇,群臣无与为比。
己酉,以吴越王元璟为天下兵马元帅。
黔南巡内溪州刺史彭士愁引蒋、锦州蛮万馀人寇辰、澧州,焚掠镇戍,遣使乞师于蜀;蜀主以道远,不许。九月,辛未,楚王希范命左静江指挥使刘勍、决胜指挥使廖匡齐帅衡山兵五千讨之。
癸未,以唐许王从益为郇国公,奉唐祀。从益尚幼,李后养从益于宫中,奉王淑妃如事母。
冬,十月,庚戌,闽康宗所遣使者郑元弼至大梁。康宗遗执政书曰:“闽国一从兴运,久历年华,见北辰之帝座频移,致东海之风帆多阻。”又求用敌国礼致书往来。帝怒其不逊,壬子,诏却其贡物及福、建诸州纲运,并令元弼及进奏官林恩部送速归。兵部员外郎李知损上言:“王昶僭慢,宜执留使者,籍没其货。”乃下元弼、恩狱。
吴越恭穆夫人马氏卒。夫人,雄武节度使绰之女也。初,武肃王镠禁中外畜声妓,文穆王元瓘年三十馀无子,夫人为之请于镠,镠喜曰:“吾家祭祀,汝实主之。”乃听元璟纳妾。鹿氏,生弘僔、弘倧;许氏,生弘佐;吴氏,生弘亻叔;众妾生弘偡,弘亿、弘仪、弘偓、弘仰、弘信;夫人抚视慈爱如一。常置银鹿于帐前,坐诸儿于上而弄之。
十一月,戊子,契丹遣其臣遥折来使,遂如吴越。
楚王希范始开天策府,置护军都尉、领军司马等官,以诸弟及将校为之。又以幕僚拓跋恒、李弘皋、廖匡图、徐仲雅等十八人为学士。
刘勍等进攻溪州,彭士愁兵败,弃州走保山寨;石崖四绝,勍为梯栈上围之。廖匡齐战死,楚王希范遣吊其母,其母不哭,谓使者曰:“廖氏三百口受王温饱之赐,举族效死,未足以报,况一子乎!愿王无以为念。”王以其母为贤,厚恤其家。
十二月,丙戌,禁剙造佛寺。
闽王作新宫,徙居之。
是岁,汉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赵光裔言于汉主曰:“自马后崩,未尝通使于楚,亲邻旧好,不可忘也。”因荐谏议大夫李纾可以将命,汉主从之;楚亦遣使报聘。光裔相汉二十馀年,府库充实,边境无虞。及卒,汉主复以其子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左丞损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中天福五年(庚子,公元九四零年)
春,正月,帝引见闽使郑元弼等。元弼曰:“王昶蛮夷之君,不知礼义,陛下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臣将命无状,愿伏鈇锧以赎昶罪。”帝怜之,辛未,诏释元弼等。
楚刘勍等因大风,以火箭焚彭士愁寨而攻之,士愁帅麾下逃入奖、锦深山,乙未,遣其子师暠帅诸酋长纳溪、锦、奖三州印,请降于楚。
二月,庚戌,北都留守、同平章事安彦威入朝,上曰:“吾所重者信与义。昔契丹以义救我,我今以信报之;闻其征求不已,公能屈节奉之,深称朕意。”对曰:“陛下以苍生之故,犹卑辞厚币以事之,臣何屈节之有!”上悦。刘勍引兵还长沙。楚王希范徙溪州于便地,表彭士愁为溪州刺史,以刘勍为锦州刺史;自是群蛮服于楚。希范自谓伏波之后,以铜五千斤铸柱,高丈二尺,入地六尺,铭誓状于上,立之溪州。
唐康化节度使兼中书令杨琏谒平陵还,一夕,大醉,卒于舟中,唐主追封谥曰弘农靖王。
闽王曦既立,骄淫苛虐,猜忌宗族,多寻旧怨。其弟建州刺史延政数以书谏之,曦怒,复书骂之;遣亲吏业翘监建州军,教练使杜汉崇监南镇军,二人争捃延政阴事告于曦,由是兄弟积相猜恨。一日,翘与延政议事不叶,翘诃之曰:“公反邪!”延政怒,欲斩翘;翘奔南镇,延政发兵就攻之,败其戍兵。翘、汉崇奔福州,西鄙戍兵皆溃。
二月,曦遣统军使潘师逵、吴行真将兵四万击延政。师逵军于建州城西,行真军于城南,皆阻水置营,焚城外庐舍。延政求救于吴越,壬戌,吴越王元瓘遣宁国节度使、同平章事仰仁诠、内都监使薛万忠将兵四万救之,丞相林鼎谏,不听。三月,戊辰,师逵分兵三千,遣都军使蔡弘裔将之出战,延政遣其将林汉彻等败之于茶山,斩首千馀级。
安彦威、王建立皆请致仕;不许。辛未,以归德节度使、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同平章事刘知远为鄴都留守,徙彦威为归德节度使,加兼侍中。癸酉,徙建立为昭义节度使,进爵韩王;以建立辽州人,割辽、沁二州隶昭义。徙建雄节度使李德珫为北都留守。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安从进恃其险固,阴蓄异谋,擅邀取湖南贡物,招纳亡命,增广甲卒;元随都押牙王令谦、押牙潘知麟谏,皆杀之。及王建立徙潞州,帝使问之曰:“朕虚青州以待卿,卿有意则降制。”从进对曰:“若移青州置汉南,臣即赴镇。”帝亦不之责。
丁丑,王延政募敢死士千馀人,夜涉水,潜入潘师逵垒,因风纵火,城上鼓噪以应之,战棹都头建安陈诲杀师逵,其众皆溃。戊寅,引兵欲攻吴行真寨,建人未涉水,行真及将士弃营走,死者万人。延政乘胜取永平、顺昌二城。自是建州之兵始盛。
夏,四月,蜀太保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赵季良请与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毋昭裔,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业分判三司,癸卯,蜀主命季良判户部,昭裔判盐铁,业判度支。
庚戌,以前横海节度使马全节为安远节度使。
甲子,吴越孝献世子弘僔卒。
吴越仰仁诠等兵至建州,王延政以福州兵已败去,奉牛酒犒之,请班师;仁诠等不从,营于城之西北。延政惧,复遣使乞师于闽王。闽王以泉州刺史王继业为行营都统,将兵二万救之;且移书责吴越,遣轻兵绝吴越粮道。会久雨,吴越军食尽,五月,延政遣兵出击,大破之,俘斩以万计。癸未,仁诠等诠遁。
胡汉筠既违诏命不诣阙,又闻贾仁沼二子欲诉诸朝;及除马全节镇安州代李金全,汉筠绐金全曰:“进奏吏遣人倍道来言,朝廷俟公受代,即按贾仁沼死状,以为必有异图。”金全大惧。汉筠因说金全拒命,自归于唐;金全从之。丙戌,帝闻金全叛,命马全节以汴、洛、汝、郑、单、宋、陈、蔡、曹、濮、申、唐之兵讨之,以保大节度使安审晖为之副。审晖,审琦之兄也。李金全遣推官张纬奉表请降于唐,唐主遣鄂州屯营使李承裕、段处恭将兵三千逆之。
唐主遣客省使尚全恭如闽,和闽王曦及王延政。六月,延政遣牙将及女奴持誓书及香炉至福州,与曦盟于宣陵。然兄弟相猜恨犹如故。
癸卯,唐李承裕等引兵至安州。是夕,李金全将麾下数百人诣唐军,妓妾资财皆为承裕所夺,承裕入据安州。甲辰,马全节自应山进军大化镇,与承裕战于城南,大破之。承裕掠安州南走,全节入安州。丙午,安审晖追败唐兵于黄花谷,段处恭战死。丁未,审晖又败唐兵于云梦泽中,虏承裕及其众。唐将张建崇据云梦桥拒战,审晖乃还。马全节斩承裕及其众千五百人于城下,送监军杜光业等五百七人于大梁。上曰:“此曹何罪!”皆赐马及器服而归之。初,卢文进之奔吴也,唐主命祖全恩将兵逆之,戒无入安州城,陈于城外。俟文进出,殿之以归,无得剽惊。及李承裕逆李金全,戒之如全恩;承裕贪剽掠,与晋兵战而败,失亡四千人。唐主惋恨累日,自以戒敕之不熟也。杜光业等至唐,唐主以其违命而败,不受,复送于淮北,遗帝书曰:“边校贪功,乘便据垒。”又曰:“军法朝章,彼此不可。”帝复遣之归,使者将自桐墟济淮,唐主遣战舰拒之,乃还。帝悉授唐诸将官,以其士卒为显义都,命旧将刘康领之。
巨光曰:违命者,将也,士卒从将之令者也,又何罪乎!受而戮其将以谢敌,吊士卒而抚之,斯可矣,何必弃民以资敌国乎!
唐主使宦者祭庐山,还,劳之曰:“卿此行甚精洁。”宦者曰:“臣自奉诏,蔬食至今。”唐主曰:“卿某处市鱼为羹,某日市肉为羹,何为蔬食?”宦者惭服。仓吏岁终献羡馀万馀石,唐主曰:“出纳有数,苟非掊民刻军,安得羡馀邪!”
秋,七月,闽主曦城福州西郭以备建人。又度民为僧,民避重赋多为僧,凡度万一千人。
乙丑,帝赐郑元弼等帛,遣归。李金全之叛也,安州马步副都指挥使桑千、威和指挥使王万金、成彦温不从而死,马步都指挥使庞守荣诮其愚,以徇金全之意。己巳,诏赠贾仁沼及桑千等官,遣使诛守荣于安州。李金全至金陵,唐主待之甚薄。
丁巳,唐主立齐王璟为太子,兼大元帅,录尚书事。
太子太师致仕范延光请归河阳私第,帝许之。延光重载而行。西京留守杨光远兼领河阳,利其货,且虑为子孙之患,奏:“延光叛臣,不家汴、洛而就外籓,恐其逃逸入敌国,宜早除之!”帝不许。光远请敕延光居西京,从之。光远使其子承贵以甲士围其第,逼令自杀。延光曰:“天子在上,赐我铁券,许以不死,尔父子何得如此?”己未,承贵以白刃驱延光上马,至浮梁,挤于河。光远奏云自赴水死,帝知其故,惮光远之强,不敢诘;为延光辍朝,赠太师。
唐齐王璟固辞太子;九月,乙丑,唐主许之,诏中外致笺如太子礼。
丁卯,以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和凝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己巳,鄴都留守刘知远入朝。
辛未,李崧奏:“诸州仓粮,于计帐之外所馀颇多。”上曰:“法外税民,罪同枉法。仓吏特贷其死,各痛惩之。”
翰林学士李澣,轻薄,多酒失,上恶之,丙子,罢翰林学士,并其职于中书舍人,澣,涛之弟也。
杨光远入朝,帝欲徙之它镇,谓光远曰:“围魏之役,卿左右皆有功,尚未之赏,今当各除一州以荣之。”因以其将校数人为刺史。甲申,徙光远为平卢节度使,进爵东平王。
冬,十月,丁酉,加吴越王元瓘天下兵马都元帅,尚书令。
壬寅,唐大赦,诏中外奏章无得言“睿”、“圣”,犯者以不敬论。
术士孙智永以四星聚斗,分野有灾,劝唐主巡东都,乙巳,唐主命齐王璟监国。光政副使、太仆少卿陈觉以私憾奏泰州刺史褚仁规贪残;丙午,罢仁规为扈驾都部置,觉始用事。庚戌,唐主发金陵;甲寅,至江都。
闽王曦因商人奉表自理;十一月,甲申,以曦为威武节度使,兼中书令,封闽国王。
唐主欲遂居江都,以水冻,漕运不给,乃还;十二月,丙申,至金陵。
唐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张延翰卒。
是岁,汉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赵损卒;以宁远节度使南昌王定保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不逾年亦卒。
初,帝割雁门之北以赂契丹,由是吐谷浑皆属契丹,苦其贪虐,思归中国;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复诱之,于是吐谷浑帅部落千馀帐自五台来奔。契丹大怒,遣使让帝以招纳叛人。
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中天福六年(辛丑,公元九四一年)
春,正月,丙寅,帝遣供奉官张澄将兵二千索吐谷浑在并、镇、忻、代四州山谷者,逐之使还故土。
王延政城建州,周二十里,请于闽王曦,欲以建州为威武军,自为节度使。曦以威武军福州也,乃以建州为镇安军,以延政为节度使,封富沙王;延政改镇安曰镇武而称之。
二月,壬辰,作浮梁于德胜口。
彰义节度使张彦泽欲杀其子,掌书记张式素为彦泽所厚,谏止之。彦泽怒,射之;左右素恶式,从而谗之,式惧,谢病去,彦泽遣兵追之,式至邠州,静难节度使李周以闻,帝以彦泽故,流式商州。彦泽遣行军司马郑元昭诣阙求之,且曰:“彦泽不得张式,恐致不测。”帝不得已,与之。癸未,式至泾州,彦泽命决口,剖心,断其四支。
凉州军乱,留后李文谦闭门自焚死。
蜀自建国以来,节度使多领禁兵,或以它职留成都,委僚佐知留务,专事聚敛,政事不治,民无所诉。蜀主知其弊,丙辰,加卫圣马步都指挥使、武德节度使兼中书令赵廷隐、枢密使、武信节度使、同平章事王处回、捧圣控鹤都指挥使、保宁节度使、同平章事张公鐸检校官,并罢其节度使。三月,甲戌,以翰林学士承旨李昊知武德军,散骑常侍刘英图知保宁军,谏议大夫崔銮知武信军,给事中谢从志知武泰军,将作监张讠赞知宁江军。
夏,四月,闽王曦以其子亚澄同平章事、判六军诸卫。曦疑其弟汀州刺史延喜与延政通谋,遣将军许仁钦以兵三千如汀州,执延喜以归。
唐主以陈觉及万年常梦锡为宣徽副使。
辛巳,北京留守李德珫遣牙校以吐谷浑酋长白承福入朝。
唐主遣通事舍人欧阳遇求假道以通契丹,帝不许。自黄巢犯长安以来,天下血战数十年,然后诸国各有分土,兵革稍息。及唐主即位,江、淮比年丰稔,兵食有馀,群臣争言“陛下中兴,今北方多难,宜出兵恢复旧疆。”唐主曰:“吾少长军旅,见兵之为民害深矣,不忍复言。使彼民安,则吾民亦安矣,又何求焉!”汉主遣使如唐,谋共取楚,分其地;唐主不许。
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谋反,遣使奉表诣蜀,请出师金、商以为声援;丁亥,使者至成都。蜀主与群臣谋之,皆曰:“金、商险远,少出师则不足制敌,多则漕輓不继。”蜀主乃辞之。又求援于荆南,高从诲遗从进书,谕以祸福;从进怒,反诬奏从诲。荆南行军司马王保义劝从诲具奏其状,且请发兵助朝廷讨之;从诲从之。
成德节度使安重荣耻臣契丹,见契丹使者,必箕踞慢骂,使过其境,或潜遣人杀之;契丹以让帝,帝为之逊谢。六月,戊午,重荣执契丹使拽剌,遣骑掠幽州南境,军于博野,上表称:“吐谷浑、两突厥、浑、契苾、沙陀各帅部从归附;党项等亦遣使纳契丹告身职牒,言为虏所陵暴,又言自二月以来,令各具精甲壮马,将以上秋南寇,恐天命不佑,与之俱灭,愿自备十万众,与晋共击契丹。又朔州节度副使赵崇已逐契丹节度使刘山,求归命朝廷。臣相继以闻。陛下屡敕臣承奉契丹,勿自起衅端;其如天道人心,难以违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诸节度使没于虏庭者,皆延颈企踵以待王师,良可哀闵。愿早决计。”表数千言,大抵斥帝父事契丹,竭中国以媚无厌之虏。又以此意为书遗朝贵及移籓镇,云已勒兵,必与契丹决战。帝以重荣方握强兵,不能制,甚患之。
时鄴都留守、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刘知远在大梁;泰宁节度使桑维翰知重荣已蓄奸谋,又虑朝廷重违其意,密上疏曰:“陛下免于晋阳之难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也,不可负之。今重荣恃勇轻敌,吐浑假手报仇,皆非国家之利,不可听也。臣窃观契丹数年以来,士马精强,吞噬四邻,战必胜,攻必取,割中国之土地,收中国之器械;其君智勇过人,其臣上下辑睦,牛马蕃息,国无天灾,此未可与为敌也。且中国新败,士气彫沮,以当契丹乘胜之威,其势相去甚远。又,和亲既绝,则当发兵守塞,兵少则不足以待寇,兵多则馈运无以继之。我出则彼归,我归则彼至,臣恐禁卫之士疲于奔命,镇、定之地无复遗民。今天下粗安,疮痍未复,府库虚竭,蒸民困弊,静而守之,犹惧不济,其可妄动乎!契丹与国家恩义非轻,信誓甚著,彼无间隙而自启衅端,就使克之,后患愈重;万一不克,大事去矣。议者以岁输缯帛谓之耗蠹,有所卑逊谓之屈辱,殊不知兵连而不休,祸结而不解,财力将匮,耗蠹孰甚焉!用兵则武吏功臣过求姑息,边籓远郡得以骄矜,下陵上替,屈辱孰大焉!臣愿陛下训农习战,养兵息民,俟国无内忧,民有馀力,然后观衅而动,则动必有成矣。又,鄴都富盛,国家籓屏,今主帅赴阙,军府无人,臣窃思慢藏诲盗之言,勇夫重闭之义,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谋。”帝谓使者曰:“朕比日以来,烦懑不决,今见卿奏,如醉醒矣,卿勿以为忧。”闽王曦闻王延政以书招泉州刺史王继业,召继业还,赐死于郊外,杀其子于泉州。初,继业为汀州刺史,司徒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杨沂丰为士曹参军,与之亲善。或告沂丰与继业通谋,沂丰方侍宴,即收下狱,明日斩之,夷其族。沂丰,涉之从弟也,时年八十馀,国人哀之,自是宗族勋旧相继被诛,人不自保,谏议大夫黄峻舁榇诣朝堂极谏,曦曰:“老物狂发矣!”贬漳州司户。曦淫侈无度,资用不给,谋于国计使国安陈匡范,匡范请日进万金;曦悦,加匡范礼部侍郎,匡范增算商贾数倍。曦宴群臣,举酒属匡范曰:“明珠美玉,求之可得;如匡范人中之宝,不可得也。”未几,商贾之算不能足日进,贷诸省务钱以足之,恐事觉,忧悸而卒,曦祭赠甚厚。诸省务以匡范贷贴闻,曦大怒,斫棺,断其尸弃水中,以连江人黄绍颇代为国计使。绍颇请“令欲仕者,自非廕补,皆听输钱即授之,以资望高下及州县房口多寡定其直,自百缗至千缗。”从之。
唐主自以专权取吴,尤忌宰相权重,以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建勋执政岁久,欲罢之。会建勋上疏言事,意其留中,既而唐主下有司施行。建勋自知事挟爱憎,密取所奏改之;秋,七月,戊辰,罢建勋归私第。
帝忧安重荣跋扈,己巳,以刘知远为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复以辽、沁隶河东;以北京留守李德珫为鄴都留守。知远微时,为晋阳李氏赘婿,尝牧马,犯僧田,僧执而笞之。知远至晋阳,首召其僧,命之坐,慰谕赠遗,众心大悦。
吴越府署火,宫室府库几尽。吴越王元瓘惊惧,发狂疾,唐人争劝唐主乘弊取之,唐主曰:“奈何利人之灾!”遗使唁之,且赒其乏。
闽主曦自称大闽皇,领威武节度使,与王延政治兵相攻,互有胜负,福、建之间,暴骨如莽。镇武节度判官晋江潘承祐屡请息兵修好,延政不从。闽主使者至,延政大陈甲卒以示之,对使者语甚悖慢;承祐长跪切谏,延政怒,顾左右曰:“判官之肉可食乎!”承祐不顾,声色愈厉,闽主曦恶泉州刺史王继严得众心,罢归,鸩杀之。
八月,戊子朔,以开封尹郑王重贵为东京留守。
冯道,李崧屡荐天平节度使兼侍卫亲军马步副都指挥使、同平章事杜重威之能,以为都指挥使,充随驾御营使,代刘知远,知远由是恨二相,重威所至黩货,民多逃亡,尝出过市,谓左右曰:“人言我驱尽百姓,何市人之多也!”
壬辰,帝发大梁。己亥,至鄴都。壬寅,大赦。帝以诏谕安重荣曰:“尔身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难,弃君与亲。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不敢忘德,尔乃忘之,何邪?今吾以天下臣之,尔欲以一镇抗之,不亦难乎!宜审思之,无取后悔!”重荣得诏愈骄,闻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有异志,阴遣使与之通谋。
吴越文穆王元瓘寝疾,察内都监章德安忠厚,能断大事,欲属以后事,语之曰:“弘佐尚少,当择宗人长者立之。”德安曰:“弘佐虽少,群下伏其英敏,愿王勿以为念!”王曰:“汝善辅之,吾无忧矣。”德安,处州人也。辛亥,元瓘卒。初,内牙指挥使戴恽,为元瓘所亲任,悉以军事委之。元瓘养子弘侑乳母,恽妻之亲也,或告恽谋立弘侑。德安秘不发丧,与诸将谋,伏甲士于幕下;壬子,恽入府,执而杀之,废弘侑为庶人,复姓孙,幽之明州。是日,将吏以元瓘遗命,承制以镇海、镇东副大使弘佐为节度使,时年十四。九月,庚申,弘佐即王位,命丞相曹仲达摄政。军中言赐与不均,举仗不受,诸将不能制;仲达亲谕之,皆释仗而拜。弘佐温恭,好书,礼士,躬勤政务,发擿奸伏,人不能欺。民有献嘉禾者,弘佐问仓吏:“今蓄积几何?”对曰:“十年。”王曰:“然则军食足矣,可以宽吾民”。乃命复其境内税三年。
辛酉,滑州言河决。
帝以安重荣杀契丹使者,恐其犯塞,乙亥,遣安国节度使杨彦询使于契丹。彦询至其帐,契丹主责以使者死状,彦询曰:“譬如人家有恶子,父母所不能制,将如之何?”契丹主怒乃解。
闽主曦以其子琅邪王亚澄为威武节度使、兼中书令,改号长乐王。
刘知远遣亲将郭威以诏旨说吐谷浑酋长白承福,令去安重荣归朝廷,许以节钺。威还,谓知远曰:“虏惟利是嗜,安铁胡止以袍袴赂之,今欲其来,莫若重赂乃可致耳。”知远从之,且使谓承福曰:“朝廷已割尔曹隶契丹,尔曹当自安部落;今乃南来助安重荣为逆,重荣已为天下所弃,朝夕败亡。尔曹宜早从化,勿俟临之以兵,南北无归,悔无及矣。”承福惧,冬,十月,帅其众归于知远。知远处之太原东山及岚、石之间,表承福领大同节度使,收其精骑以隶麾下。始,安重荣称檄诸道,云与吐谷浑、达靼,契苾同起兵,既而承福降知远,达靼、契苾亦莫之赴,重荣势大沮。
闽主曦即皇帝位。王延政自称兵马元帅。闽同平章事李敏卒。
帝之发大梁也,和凝请曰:“车驾已行,安从进若反,何以备之?”帝曰:“卿意如何?”凝请密留空名宣敕十数通,付留守郑王,闻变则书诸将名,遣击之;帝从之。
十一月,从进举兵攻邓州,唐州刺史武延翰以闻。郑王遣宣徽南院使张从恩、武德使焦继勋、护圣都指挥使郭金海、作坊使陈思让将大梁兵就申州刺史李建崇兵于叶县以讨之。金海,本突厥;思让,幽州人也。丁丑,以西京留守高行周为南面军前都部署,前同州节度使宋彦筠副之,张从恩监焉;又以郭金海为先锋使,陈思让监焉。彦筠,滑州人也。
庚辰,以鄴都留守李德珫权东京留守,召郑王重贵如鄴都。安从进攻邓州,威胜节度使安审晖据牙城拒之,从进不能克而退。癸未,从进至花山,遇张从恩兵,不意其至之速,合战,大败,从恩获其子牙内都指挥使弘义,从进以数十骑奔还襄州,婴城自守。
唐主性节俭,常蹑蒲屦,盥颒用铁盎,暑则寝于青葛帷,左右使令惟老丑宫人,服饰粗略。死国事者虽士卒皆给禄三年。分遣使者按行民田,以肥瘠定其税,民间称其平允。自是江、淮调兵兴役及它赋敛,皆以税钱为率,至今用之。唐主勤于听政,以夜继昼,还自江都,不复宴乐;颇伤躁急,内侍王绍颜上书,以为“今春以来,群臣获罪者众,中外疑惧。”唐主手诏释其所以然,令绍颜告谕中外。
十二月,丙戌朔,徙郑王重贵为齐王,充鄴都留守;以李德珫为东都留守。
丁亥,以高行周知襄州行府事。诏荆南、湖南共讨襄州。高从诲遣都指挥使李端将水军数千至南津,楚王希范遣天策都军使张少敌将战舰百五十艘入汉江助行周,仍各运粮以馈之。少敌,佶之子也。
安重荣闻安从进举兵反,谋遂决,大集境内饥民,众至数万,南向鄴都,声言不朝。初,重荣与深州人赵彦之俱为散指挥使,相得欢甚。重荣镇成德,彦之自关西归之,重荣待遇甚厚,使彦之招募党众;然心实忌之,及举兵,止用为排陈使,彦之恨之。帝闻重荣反,壬辰,遣护圣等马步三十九指挥击之。以天平节度使杜重威为招讨使,安国节度使马全节副之,前永清节度使王周为马步都虞候。
安从进遣其弟从贵将兵逆均州刺史蔡行遇,焦继勋邀击,败之,获从贵,断其足而归之。
戊戌,杜重威与安重荣遇于宗城西南,重荣为偃月陈,官军再击之,不动;重威惧,欲退。指挥使宛丘王重胤曰:“兵家忌退。镇之精兵尽在中军,请公分锐士击其左右翼,重胤为公以契丹直冲其中军,彼必狼狈。”重威从之。镇人陈稍却,赵彦之卷旗策马来降。彦之以银饰铠胄及鞍勒,官军杀而分之。重荣闻彦之叛,大惧,退匿于辎重中,官军从而乘之,镇人大溃,斩首万五千级。重荣收馀众,走保宗城,官军进攻,夜分,拔之。重荣以十馀骑走还镇州,婴城自守。会天寒,镇人战及冻死者二万馀人。契丹闻重荣反,乃听杨彦询还。
庚子,冀州刺史张建武等取赵州。
汉主寝疾,有胡僧谓汉主名龚不利;汉主自造“”字名之,义取“飞龙在天”,读若俨。
庚戌,制以钱弘佐为镇海、镇东军节度使兼中书令、吴越国王。
●卷第二百八十三
【后晋纪四】 起玄默摄提格,尽阏逢执徐正月,凡二年有奇。
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下天福七年(壬寅,公元九四二年)
春,正月,丁巳,镇州牙将自西郭水碾门导官军入城,杀守陴民二万人,执安重荣,斩之。杜重威杀导者,自以为功。庚申,重荣首至鄴都,帝命漆之,函送契丹。
癸亥,改镇州为恒州,成德军为顺国军。
丙寅,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赵莹为侍中,以杜重威为顺国节度使兼侍中。安重荣私财及恒州府库,重威尽有之,帝知而不问。又表卫尉少卿范阳王瑜为副使,瑜为之重敛于民,恒人不胜其苦。
张式父鐸诣阙讼冤。壬午,以河阳节度使王周为彰义节度使,代张彦泽。
闽主曦立皇后李氏,同平章事真之女也;嗜酒刚愎,曦宠而惮之。
彰武节度使丁审琪,养部曲千人,纵之为暴于境内;军校贺行政与诸胡相结为乱,攻延州,帝遣曹州防御使何重建将兵救之,同、鄜援兵继至,乃得免。二月,癸已,以重建为彰武留后,召审琪归朝。重建,云、朔间胡人也。唐左丞相宋齐丘固求豫政事,唐主听入中书;又求领尚书省,乃罢侍中寿王景遂判尚书省,更领中书、门下省,以齐丘知尚书省事;其三省事并取齐王璟参决。齐丘视事数月,亲吏夏昌图盗官钱三千缗,齐丘判贷其死;唐主大怒,斩昌图。齐丘称疾,请罢省事,从之。
泾州奏遣押牙陈延晖持敕书诣凉州,州中将吏请延晖为节度使。
三月,闽主曦立长乐王亚澄为闽王。
张彦泽在泾州,擅发兵击诸胡,兵皆败没,调民马千馀匹以补之。还至陕,获亡将杨洪,乘醉断其手足而斩之。王周奏彦泽在镇贪残不法二十六条,民散亡者五千馀户。彦泽既至,帝以其有军功,又与杨光远连姻,释不问。
夏,四月,己未,右谏议大夫郑受益上言:“杨洪所以被屠,由陛下去岁送张式与彦泽,使之逞志,致彦泽敢肆凶残,无所忌惮。见闻之人无不切齿,而陛下曾不动心,一无诘让;淑慝莫辨,赏罚无章。中外皆言陛下受彦泽所献马百匹,听其如是,臣窃为陛下惜此恶名,乞正彦泽罪法,以湔洗圣德。”疏奏,留中。受益,从谠之兄子也。庚申,刑部郎中李涛等伏阁极论彦泽之罪,语甚切至。辛酉,敕:“张彦泽削一阶,降爵一级。张式父及子弟皆拜官。泾州民复业者,减其徭赋。”癸亥,李涛复与两省及御史台官伏阁奏彦泽罚太轻,请论如法。帝召涛面谕之。涛端笏前迫殿陛,论辨声色俱厉。帝怒,连叱之,涛不退。帝曰:“朕已许彦泽不死。”涛曰:“陛下许彦泽不死,不可负;不知范延光铁券安在!”帝拂衣起,入禁中。丙寅,以彦泽为左龙武大将军。
汉高祖寝疾,以其子秦王弘度、晋王弘熙皆骄恣,少子越王弘昌孝谨有智识,与右仆射兼西御院使王翷谋出弘度镇邕州,弘熙镇容州,而立弘昌。制命将行,会崇文使萧益入问疾,以其事访之。益曰:“立嫡以长,违之必乱。”乃止。丁丑,高祖殂。高祖为人辨察,多权数,好自矜大,常谓中国天子为“洛州刺史”。岭南珍异所聚,每穷奢极丽,宫殿悉以金玉珠翠为饰。用刑惨酷,有灌鼻、割舌、支解、刳剔、砲炙、烹蒸之法;或聚毒蛇水中,以罪人投之,谓之水狱。同平章事杨洞潜谏,不听。末年尤猜忌;以士人多为子孙计,故专任宦者,由是其国中宦者大盛。
秦王弘度即皇帝位,更名玢。以弘熙辅政,改元光天;尊母赵昭仪曰皇太妃。
契丹以晋招纳吐谷浑,遣使来让。帝忧悒不知为计;五月,己亥,始有疾。
乙巳,尊太妃刘氏为皇太后。太后,帝之庶母也。
唐丞相、太保宋齐丘既罢尚书省,不复朝谒。唐主遣寿王景遂劳问,许镇洪州,始入朝。唐主与之宴,酒酣,齐丘曰:“陛下中兴,臣之力也,奈何忘之!”唐主怒曰:“公以游客干朕,今为三公,亦足矣。乃与人言朕乌喙如句践,难与共安乐,有之乎?”齐丘曰:“臣实有此言。臣为游客时,陛下乃偏裨耳。今日杀臣可矣。”明日,唐主手诏谢之曰:“朕之褊性,子嵩平昔所知。少相亲,老相怨,可乎!”丙午,以齐丘为镇南节度使。
帝寝疾,一旦,冯道独对。帝命幼子重睿出拜之,又令宦者抱重睿置道怀中,其意盖欲道辅立之。
六月,乙丑,帝殂。
道与天平节度使、侍卫马步都虞候景延广议,以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乃奉广晋尹齐王重贵为嗣。是日,齐王即皇帝位。延广以为己功,始用事,禁都下人毋得偶语。
初,高祖疾亟,有旨召河东度使刘知远入辅政,齐王寝之;知远由是怨齐王。
丁卯,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闽富沙王延政围汀州,闽主曦发漳、泉兵五千救之。又遣其将林守亮入尤溪,大明宫使黄敬忠屯尤口,欲乘虚袭建州;国计使黄绍颇将步卒八千为二军声援。
秋,七月,壬辰,太皇太后刘氏殂。
闽富沙王延政攻汀州,四十二战,不克而归。其将包洪实、陈望,将水军以御福州之师;丁酉,遇于尤口。黄敬忠将战,占者言时刻未利,按兵不动;洪实等引兵登岸,水陆夹攻之,杀敬忠,俘斩二千级,林守亮、黄绍颇皆遁归。
庚子,大赦。
癸卯,加景延广同平章事,兼侍卫马步都指挥使。
勋旧皆欲复置枢密使,冯道等三表,请以枢密旧职让之;帝不许。
有神降于博罗县民家,与人言而不见其形,闾阎人往占吉凶,多验,县吏张遇贤事之甚谨。时循州盗贼群起,莫相统一,贼帅共祷于神,神大言曰:“张遇贤当为汝主。”于是群帅共奉遇贤,称中天八国王,改元永乐,置百官,攻掠海隅。遇贤年少,无他方略,诸将但告进退而已。汉主以越王弘昌为都统,循王弘杲为副以讨之,战于钱帛馆。汉兵不利,二王皆为贼所围;指挥使陈道痒等力战救之,得免。东方州县多为遇贤所陷。道庠,端州人也。
高行周围襄州逾年,不下。城中食尽,奉国军都虞候曲周王清言于行周曰:“贼城已危,我师已老,民力已困,不早迫之,尚何俟乎!”与奉国都指挥使元城刘词帅众先登。八月,拔之。安从进举族自焚。
甲子,以赵莹为中书令。闽主曦遣使以手诏及金器九百、钱万缗、将吏敕告六百四十通,求和于富沙王延政,延政不受。丙寅,闽主曦宴群臣于九龙殿。从子继柔不能饮,强之。继柔私减其酒,曦怒,并客将斩之。
闽人铸永隆通宝大铁钱,一当铅钱百。
汉葬天皇大帝于康陵,庙号高祖。
唐主自为吴相,兴利除害,变更旧法甚多。及即位,命法官及尚书删定为《升元条》三十卷;庚寅,行之。
闽主曦以同平章事候官余廷英为泉州刺史。廷英贪秽,掠人女子,诈称受诏采择以备后宫。事觉,曦遣御史按之。廷英惧,诣福州自归,曦诘责,将以属吏;廷英退,献买宴钱万缗。曦悦,明日召见,谓曰:“宴已买矣,皇后贡物安在?”廷英复献钱于李后,乃遣归泉州;自是诸州皆别贡皇后物。未几,复召廷英为相。
冬,十月,丙子,张遇贤陷循州,杀汉刺史刘传。
楚王希范作天策府,极栋宇之盛;户牖栏槛皆饰以金玉,涂壁用丹砂数十万斤;地衣,春夏用角簟,秋冬用木绵。与子弟僚属游宴其间。
十一月,庚寅,葬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于显陵,庙号高祖。
先是,河南、北诸州官自卖海盐,岁收缗钱十七万;又散蚕盐敛民钱。言事者称民坐私贩盐抵罪者众,不若听民自贩,而岁以官所卖钱直敛于民,谓之食盐钱;高祖从之。俄而盐价顿贱,每斤至十钱。至是,三司使董遇欲增求羡利,而难于骤变前法,乃重征盐商,过者七钱,留卖者十钱。由是盐商殆绝,而官复自卖。其食盐钱,至今敛之如故。
闽盐铁使、右仆射李仁遇,敏之子,闽主曦之甥也;年少,美姿容,得幸于曦。十二月,以仁遇为左仆射兼中书侍郎,翰林学士、吏部侍郎李光准为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并同平章事。曦荒淫无度,尝夜宴,光准醉忤旨,命执送都市斩之;吏不敢杀,系狱中。明日,视朝,召复其位。是夕,又宴,收翰林学士周维岳下狱。吏拂榻待之,曰:“相公昨夜宿此,尚书勿忧。”醒而释之。他日,又宴,侍臣皆以醉去,独维岳在。曦曰:“维岳身甚小,何饮酒之多?”左右或曰:“酒有别肠,不必长大。”曦欣然,命捽维岳下殿,欲剖视其酒肠。或曰:“杀维岳,无人复能侍陛下剧饮者。”乃舍之。
帝之初即位也,大臣议奉表称臣告哀于契丹,景延广请致书称孙而不称臣。李崧曰:“屈身以为社稷,何耻之有!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胄,与契丹战,于时悔无益矣。”延广固争,冯道依违其间。帝卒从延广议。契丹大怒,遣使来责让,且言:“何得不先承禀,遽即帝位?”延广复以不逊语答之。
契丹卢龙节度使赵延寿欲代晋帝中国,屡说契丹击晋,契丹主颇然之。
齐王上
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下天福八年(癸卯,公元九四三年)
春,正月,癸卯,蜀主以宣徽使兼宫苑使田敬全领永平节度使;敬全,宦者也,引前蜀王承休为比而命之,国人非之。
帝闻契丹将入寇,二月,己未,发鄴都;乙丑,至东京。然犹与契丹问遗相往来,无虚月。
唐宣城王景达,刚毅开爽,烈祖爱之,屡欲以为嗣;宋齐丘亟称其才,唐主以齐王璟年长而止。璟以是怨齐丘。唐主幼子景逷,母种氏有宠,齐王璟母宋皇后稀得进见。唐主如璟宫,遇璟亲调乐器,大怒,诮让者数日。种氏乘间言,景逷虽幼而慧,可以为嗣。唐主怒曰:“子有过,父训之,常事也。国家大计,女子何得预知!”即命嫁之。唐主尝梦吞灵丹,旦而方士史守冲献丹方,以为神而饵之,浸成躁急。左右谏,不听。尝以药赐李建勋,建勋曰:“臣饵之数日,已觉躁热,况多饵乎!”唐主曰:“朕服之久矣。”群臣奏事,往往暴怒;然或有正色论辨中理者,亦敛容慰谢而从之。唐主问道士王栖霞:“何道可致太平?”对曰:“王者治心治身,乃治家国。今陛下尚未能去饥嗔、饱喜,何论太平!”宋后自帘中称叹,以为至言。凡唐主所赐予,栖霞皆不受。栖霞常为人奏章,唐主欲为之筑坛。辞曰:“国用方乏,何暇及此!俟焚章不化,乃当奏请耳。”
驾部郎中冯延己,为齐王元帅府常书记,性倾巧,与宋齐丘及宣徽副使陈觉相结;同府在巳上者,延己稍以计逐之。延已尝戏谓中书侍郎孙晟曰:“公有何能,为中书郎?”晟曰:“晟,山东鄙儒,文章不如公,诙谐不如公,谄诈不如公。然主上使公与齐王游处,盖欲以仁义辅导之也,岂但为声色狗马之友邪!晟诚无能;如公之能,适足为国家之祸耳。”延己,歙州人也。又有魏岑者,亦在齐王府。给事中常梦锡屡言陈觉、冯延己、魏岑皆佞邪小人,不宜侍东宫;司门郎中判大理寺萧俨表称陈觉奸回乱政;唐主颇感悟,未及去。会疽发背,秘不令人知,密令医治之,听政如故。庚午,疾亟,太医吴廷裕遣亲信召齐王璟入侍疾。唐主谓璟曰:“吾饵金石,始欲益寿,乃更伤生,汝宜戒之!”是夕,殂。秘不发丧,下制:“以齐王监国,大赦。”
孙晟恐冯延己等用事,欲称遗诏令太后临朝称制。翰林学士李贻业曰:“先帝尝云:‘妇人预政,乱之本也。’安肯自为厉阶!此必近习奸人之诈也。且嗣君春秋已长,明德著闻,公何得遽为亡国之言!若果宣行,吾必对百官毁之。”晟惧而止。贻业,蔚之从曾孙也。
丙子,始宣遗制。烈祖末年卞急,近臣多罹谴罚。陈觉称疾,累月不入,及宣遗诏,乃出。萧俨劾奏:“觉端居私室,以俟升遐,请按其罪。”齐王不许。
自烈祖相吴,禁压良为贱,令买奴婢者通官作券。冯延己及弟礼部员外郎延鲁,俱在元帅府,草遗诏听民卖男女;意欲自买姬妾,萧俨驳曰:“此必延己等所为,非大行之命也。昔延鲁为东都判官,已有此请;先帝访臣,臣对曰:‘陛下昔为吴相,民有鬻男女者,为出府金,赎而归之,故远近归心。今即位而反之,使贫人之子为富人厮役,可乎?’先帝以为然,将治延鲁罪。臣以为延鲁愚,无足责。先帝斜封延鲁章,抹三笔,持入宫。请求诸宫中,必尚在。”齐王命取先帝时留中章奏千馀道,皆斜封一抹,果得延鲁疏。然以遗诏已行,竟不之改。
闽富沙王延政称帝于建州,国号大殷,大赦,改元天德。以将乐县为镛州,延平镇为镡州。立皇后张氏。以节度判官潘承祐为吏部尚书,节度巡官建阳杨思恭为兵部尚书。未几,以承祐同平章事,思恭迁仆射,录军国事。延政服赭袍视事,然牙参及接邻国使者,犹如籓镇礼。殷国小民贫,军旅不息。杨思恭以善聚敛得幸,增田亩山泽之税,至于鱼盐蔬果,无不倍征,国人谓之“杨剥皮”。
三月,己卯朔,以中书令赵莹为晋昌节度使兼中书令;以晋昌节度使兼侍中桑维翰为侍中。
唐元宗即位,大赦,改元保大。秘书郎韩熙载请俟逾年改元,不从。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妃钟氏为皇后。唐主未听政,冯延己屡入白事,一日至数四。唐主曰:“书记有常职,何为如是其烦也!”唐主为人谦谨,初即位,不名大臣,数延公卿论政体,李建勋谓人曰:“主上宽仁大度,优于先帝;但性习未定,苟旁无正人,但恐不能守先帝之业耳。”唐主以镇南节度使宋齐丘为太保兼中书令,奉化节度使周宗为侍中。唐主以齐丘、宗先朝勋旧,故顺人望召为相,政事皆自决之。徙寿王景遂为燕王,宣城王景达为鄂王。初,唐主为齐王,知政事,每有过失,常梦锡常直言规正;始虽忿怼,终以谅直多之。及即位,许以为翰林学士,齐丘之党疾之,坐封驳制书,贬池州判官。池州多迁客,节度使上蔡王彦俦,防制过甚,几不聊生,惟事梦锡如在朝廷。
宋齐丘待陈觉素厚,唐主亦以觉为有才,遂委任之。冯延己、延鲁、魏岑,虽齐邸旧僚,皆依附觉,与休宁查文徽更相汲引,侵蠹政事,唐人谓觉等为“五鬼”。延鲁自礼部员外郎迁中书舍人、勤政殿学士,江州观察使杜昌业闻之,叹曰:“国家所以驱驾群臣,在官爵而已。若一言称旨,遽跻通显,后有立功者,何以赏之!”未几,唐主以岑及文徽皆为枢密副使。岑既得志,会觉遭母丧,岑即暴扬觉过恶,摈斥之。
唐置定远军于濠州。
汉殇帝骄奢,不亲政事。高祖在殡,作乐酣饮;夜与倡妇微行,倮男女而观之。左右忤意辄死,无敢谏者;惟越王弘昌及内常侍番禺吴怀恩屡谏,不听。常猜忌诸弟,每宴集,令宦者守门,群臣、宗室,皆露索,然后入。晋王弘熙欲图之,乃盛饰声伎,娱悦其意,以成其恶。汉主好手搏,弘熙令指挥使陈道庠引力士刘思潮、谭令禋、林少强、林少良、何昌廷等五人习手搏于晋府,汉主闻而悦之。丙戌,与诸王宴于长春宫,观手搏,至夕罢宴,汉主大醉。弘熙使道庠、思潮等掖汉主,因拉杀之,尽杀其左右。明旦,百官诸王莫敢入宫,越王弘昌帅诸弟临于寝殿,迎弘熙即皇帝位,更名晟,改元应乾。以弘昌为太尉兼中书令、诸道兵马都元帅,知政事,循王弘杲为副元帅,参预政事。陈道庠及刘思潮等皆受赏赐甚厚。
闽主曦纳金吾使尚保殷之女,立为贤妃。妃有殊色,曦嬖之;醉中,妃所欲杀则杀之,所欲宥则宥之。
夏,四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唐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建勋为昭武节度使,镇抚州。
殷将陈望等攻闽福州,入其西郛,既而败归。
五月,殷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潘承祐上书陈十事,大指言:“兄弟相攻,逆伤天理,一也。赋敛烦重,力役无节,二也。发民为兵,羁旅愁怨,三也。杨思恭夺民衣食,使归怨于上,群臣莫敢言,四也。疆土狭隘,多置州县,增吏困民,五也。除道裹粮,将攻临汀,曾不忧金陵、钱塘乘虚相袭,六也。括高赀户,财多者补官,逋负者被刑,七也。延平诸津,征果菜鱼米,获利至微,敛怨甚大,八也。与唐、吴越为邻,即位以来,未尝通使,九也。宫室台榭,崇饰无度,十也。”殷王延政大怒,削承祐官爵,勒归私第。
汉中宗既立,国中议论詾詾。循王弘杲请斩刘思潮等以谢中外,汉主不从。思潮等闻之,谮弘杲谋反,汉主令思潮等伺之。弘杲方宴客,思潮与谭令禋帅卫兵突入,斩弘杲。于是汉主谋尽诛诸弟,以越王弘昌贤而得众,尤忌之。雄武节度使齐王弘弼,自以居大镇,惧祸,求入朝;许之。
初,闽主曦侍康宗宴,会新罗献宝剑,康宗举以示同平章事王倓曰:“此何所施?”倓对曰:“斩为臣不忠者。”时曦己蓄异志,凛然变色。至是宴群臣,复有献剑者,曦命发校冢,斩其尸。校书郎陈光逸谓其友曰:“主上失德,亡无日矣,吾欲死谏。”其友止之,不从;上书陈曦大恶五十事。曦怒,命卫士鞭之数百,不死;以绳系其颈,悬诸庭树,久之乃绝。
秋,七月,己丑,诏以年饥,国用不足,分遣使者六十馀人于诸道括民谷。
吴越王弘佐初立,上统军使阚璠强戾,排斥异己,弘佐不能制;内牙上都监使章德安数与之争,右都监使李文庆不附于璠,乙巳,贬德安于处州,文庆于睦州。璠与右统军使胡进思益专横。璠,明州人;文庆,睦州人;进思,湖州人也。
唐主缘烈祖意,以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金陵尹燕王景遂为诸道兵马元帅,徙封齐王,居东宫;天平节度使、守侍中、东都留守鄂王景达为副元帅,徙封燕王;宣告中外,约以传位。立长子弘冀为南昌王。景遂、景达固辞,不许。景遂自誓必不敢为嗣,更其字曰退身。
汉指挥使万景忻败张遇贤于循州。遇贤告于神,神曰:“取虔州,则大事可成。”遇贤帅众逾岭,趣虔州。唐百胜节度使贾匡浩不为备,遇贤众十馀万攻陷诸县,再败州兵,城门昼闭。遇贤作宫室营署于白云洞,遣将四出剽掠。匡浩,公鐸之子也。
八月,乙卯,唐主立弟景逷为保宁王。宋太后怨种夫人,屡欲害景逷,唐主力保全之。
夏州牙内指挥使拓跋崇斌谋作乱,绥州刺史李彝敏将助之,事觉;辛未,彝敏弃州,与其弟彝俊等五人奔延州。
九月,尊帝母秦国夫人安氏为皇太妃。妃,代北人也。帝事太后、太妃甚谨,多侍食于其宫,待诸弟亦友爱。
初,河阳牙将乔荣从赵延寿入契丹,契丹以为回图使,往来贩易于晋,置邸大梁。及契丹与晋有隙,景延广说帝囚荣于狱,悉取邸中之货。凡契丹之人贩易在晋境者,皆杀之,夺其货。大臣皆言契丹有大功于晋,不可负。戊子,释荣,慰赐而归之。荣辞延广,延广大言曰:“归语而主,先帝为北朝所立,故称臣奉表。今上乃中国所立,所以降志于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约故耳。为邻称孙,足矣,无称臣之理。北朝皇帝勿信赵延寿诳诱,轻侮中国。中国士马,尔所目睹。翁怒则来战,孙有十万横磨剑,足以相待。它日为孙所败,取笑天下,毋悔也!”荣自以亡失货财,恐归获罪,且欲为异时据验,乃曰:“公所言颇多,惧有遗忘,愿记之纸墨。”延广命吏书其语以授之,荣具以白契丹主。契丹主大怒,入寇之志始决。晋使如契丹,皆絷之幽州,不得见。桑维翰屡请逊辞以谢契丹,每为延广所沮。帝以延广为有定策功,故宠冠群臣;又总宿卫兵,故大臣莫能与之争。河东节度使刘知远,知延广必致寇,而畏其方用事,不敢言,但益募兵,奏置兴捷、武节等十馀军以备契丹。
甲午,定难节度使李彝殷奏李彝敏作乱之状,诏执彝敏送夏州,斩之。
冬,十月,戊申,立吴国夫人冯氏为皇后。初,高祖爱少弟重胤,养以为子;及留守鄴都,娶副留守安喜冯濛女为其妇。重胤早卒,冯夫人寡居,有美色,帝见而悦之;高祖崩,梓宫在殡,帝遂纳之。群臣皆贺,帝谓冯道等曰:“皇太后之命,与卿等不任大庆。”群臣出,帝与夫人酣饮,过梓宫前,醊而告曰:“皇太后之命,与先帝不任大庆。”左右失笑,帝亦自笑,顾谓左右曰:“我今日作新婿,何如?”夫人与左右皆大笑。太后虽恚,而无如之何。既正位中宫,颇预政事。后兄玉,时为礼部郎中、盐铁判官,帝骤擢用至端明殿学士、户部侍郎,与议政事。
汉主命韶王弘雅致仕。
唐主遣洪州营屯都虞候严恩将兵讨张遇贤,以通事舍人金陵边镐为监军。镐用虞州人白昌裕为谋主,击张遇贤;屡破之。遇贤祷于神,神不复言,其徒大惧。昌裕劝镐伐木开道,出其营后袭之,遇贤弃众奔别将李台。台知神无验,执遇贤以降,斩于金陵市。
十一月,丁亥,汉主祀南郊,大赦,改元乾和。
戊子,吴越王弘佐纳妃仰氏,仁诠之女也。
初,高祖以马三百借平卢节度使杨光远,景延广以诏命取之。光远怒曰:“是疑我也。”密召其子单州刺史承祚,戊戌,承祚称母病,夜,开门奔青州。庚子,以左飞龙使金城何超权知单州。遣内班赐光远玉带、御马、金帛,以安其意。壬寅,遣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郭谨将兵戍郓州。
唐葬光文肃武孝高皇帝于永陵,唐号烈祖。
十二月,乙巳朔,遣左领军卫将军蔡行遇将兵戍郓州。杨光远遣骑兵入淄州,劫刺史翟进宗归于青州。甲寅,徙杨承祚为登州刺史以从其便。光远益骄,密告契丹,以晋主负德违盟,境内大饥,公私困竭,乘此际攻之,一举可取;赵延寿亦劝之。契丹主乃集山后及卢龙兵合五万人,使延寿将之,委延寿经略中国,曰:“若得之,当立汝为帝。”又常指延寿谓晋人曰:“此汝主也。”延寿信之,由是为契丹尽力,画取中国之策。朝廷颇闻其谋,丙辰,遣使城南乐及德清军,征近道兵以备之。
唐侍中周宗年老,恭谨自守,中书令宋齐丘广树朋党,百计倾之。宗泣诉于唐王,唐主由是薄齐丘。既而陈觉被疏,乃出齐丘为镇海节度使。齐丘忿怼,表乞归九华旧隐,唐主知其诈,一表,即从之,赐书曰:“今日之行,昔时相许。朕实知公,故不夺公志。”仍赐号九华先生,封青阳公,食一县租税。齐丘乃治大第于青阳,服御将吏,皆如王公,而愤邑尤甚。
宁州酋长莫彦殊以所部温那等十八州附于楚;其州无官府,惟立牌于冈阜,略以恩威羁縻而已。
是岁,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东自海壖,西距陇坻,南逾江、湖,北抵幽蓟,原野、山谷、城郭、庐舍皆满,竹木叶俱尽。重以官括民谷,使者督责严急,至封碓硙,不留其食,有坐匿谷抵死者。县令往往以督趣不办,纳印自劾去。民馁死者数十万口,流亡不可胜数。于是留守、节度使下至将军,各献马、金、帛、刍粟以助国。朝廷以恒、定饥甚,独不括民谷。顺国节度使杜威奏称军食不足,请如诸州例,许之。威用判官王绪谋,检索殆尽,得百万斛。威止奏三十万斛,馀皆入其家;又令判官李沼称贷于民,复满百万斛,来春粜之,得缗钱二百万,阖境苦之。定州吏欲援例为奏,义武节度使马全节不许,曰:“吾为观察使,职在养民,岂忍效彼所为乎!”
楚地多产金银,茶利尤厚,由是财货丰殖。而楚王希范,奢欲无厌,喜自夸大。为长枪大槊,饰之以金,可执而不可用。募富民年少肥泽者八千人,为银枪都。宫室、园囿、服用之物,务穷侈靡。作九龙殿,刻沈香为八龙,饰以金宝,长十馀丈,抱柱相向;希范居其中,自为一龙,其襆头脚长丈馀,以象龙角。用度不足,重为赋敛。每遣使者行田,专以增顷亩为功,民不胜租赋而逃。王曰:“但令田在,何忧无谷!”命营田使邓懿文籍逃田,募民耕艺出租。民舍故从新,仅能自存,自西徂东,各失其业。又听人入财拜官,以财多少为官高卑之差。富商大贾,布在列位。外官还者,必责贡献。民有罪,则富者输财,强者为兵,惟贫弱受刑。又置函,使人投匿名书相告讦,至有灭族者。是岁,用孔目官周陟议,令常税之外,大县贡米二千斛,中千斛,小七百斛;无米者输布帛。天策学士拓跋恒上书曰:“殿下长深宫之中,藉已成之业,身不知稼穑之劳,耳不闻鼓鼙之音,驰骋遨游,雕墙玉食。府库尽矣,而浮费益甚;百姓困矣,而厚敛不息。今淮南为仇雠之国,番禺怀吞噬之志,荆渚日图窥伺,溪洞待我姑息。谚曰:‘足寒伤心,民怨伤国。’愿罢输米之令,诛周陟以谢郡县,去不急之务,减兴作之役。无令一旦祸败,为四方所笑。”王大怒。他日,恒请见,辞以昼寝。恒谓客将区弘练曰:“王逞欲而愎谏,吾见其千口飘零无日矣。”王益怒,遂终身不复见之。
闽主曦嫁其女,取班簿阅视之;朝士有不贺者十二人,皆杖之于朝堂。以御史中丞刘赞不举劾,亦将杖之,赞义不受辱,欲自杀。谏议大夫郑元弼谏曰:“古者刑不上大夫,中丞仪刑百僚,岂宜加之棰楚!”曦正色曰:“卿欲效魏征邪?”元弼曰:“臣以陛下为唐太宗,故敢效魏征。”曦怒稍解,乃释赞,赞竟以忧卒。
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下开运元年(甲辰,公元九四四年)
春,正月,乙亥,边籓驰告:“契丹前锋将赵延寿、赵延照将兵五万入寇,逼贝州。”延照,思温之子也。先是朝廷以贝州水陆要冲,多聚刍粟,为大军数年之储,以备契丹。军校邵珂,性凶悖,永清节度使王令温黜之。珂怨望,密遣人亡入契丹,言“贝州粟多而兵弱,易取也。”会令温入朝,执政以前复州防御使吴峦权知州事。峦至,推诚抚士;会契丹入寇,峦书生,无爪牙,珂自请,愿效死,峦使将兵守南门,峦自守东门。契丹主自攻贝州,峦悉力拒之,烧其攻具殆尽。己卯,契丹复攻城,珂引契丹自南门入,峦赴井死。契丹遂陷贝州,所杀且万人。庚辰,以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北面行营都部署,以河阳节度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排陈使,以右神武统军丘甫遇为马军右厢排陈使,以陕府节度使王周为步军左厢排陈使,以左羽林将军潘环为步军右厢排陈使。
太原奏契丹入雁门关。恒、邢、沧皆奏契丹入寇。
成德节度使杜威遣幕僚曹光裔诣杨光远,为陈祸福,光远遣光裔入奏,称:“承祚逃归,母疾故尔。既蒙恩宥,阖族荷恩。”朝廷信其言,遣使与光裔复往慰谕之。
唐以侍中周宗为镇南节度使,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张居咏为镇海节度使。
唐主决欲传位于齐、燕二王。翰林学士冯延己等因之欲隔绝中外以擅权。辛巳,敕:“齐王景遂参决庶政,百官惟枢密副使魏岑、查文徽得白事,馀非召对不得见。”国人大骇。给事中萧俨上疏极论,不报。侍卫都虞候贾崇叩阁求见,曰:“臣事先帝三十年,观其延接疏远,孜孜不怠,下情犹有不通者。陛下新即位,所任者何人,而顿与群臣谢绝?臣老矣,不复得奉颜色。”因涕泗呜咽。唐主感悟,遽收前敕。唐主于宫中作高楼,召侍臣观之,众皆叹美。萧俨曰:“恨楼下无井。”唐主问其故。对曰:“以此不及景阳楼耳。”唐主怒,贬于舒州,观察使孙晟遣兵防之,俨曰:“俨以谏诤得罪,非有它志。昔顾命之际,君几危社稷,其罪顾不重于俨乎?今日反见防邪!”晟惭惧,遽罢之。
帝遣使持书遗契丹,契丹已屯鄴都,不得通而返。壬午,以侍卫马步都指挥使景延广为御营使,前靖难节度使李周为东京留守。是日,高行周以前军先发。时用兵方略号令皆出延广,宰相以下皆无所预;延广乘势使气,陵侮诸将,虽天子亦不能制。乙酉,帝发东京。丁亥,滑州奏契丹至黎阳。戊子,帝至澶州。契丹主屯元城,赵延寿屯南乐;以延寿为魏博节度使,封魏王。契丹寇太原,刘知远与白承福合兵二万击之。甲午,以知远为幽州道行营招讨使,杜威为副使,马全节为都虞候。丙申,遣右武卫上将军张彦泽等将兵拒契丹于黎阳。
戊戌,蜀主复以将相遥领节度使。
帝复遣译者孟守忠致书于契丹,求修旧好。契丹主复书曰:“已成之势,不可改也。”辛丑,太原奏破契丹伟王于秀容,斩首三千级。契丹自鸦鸣谷遁去。
殷铸天德通宝大铁钱,一当百。
唐主遣使遗闽主曦及殷主延政书,责以兄弟寻戈。曦复书,引周公诛管、蔡,唐太宗诛建成、元吉为比。延政复书,斥唐主夺杨氏国。唐主怒,遂与殷绝。
天平节度副使、知郓州颜衎遣观察判官窦仪奏:“博州刺史周儒以城降契丹,又与杨光远通使往还,引契丹自马家口济河,擒左武卫将军蔡行遇。”仪谓景延广曰:“虏若济河与光远合,则河南危矣。”延广然之。仪,蓟州人也。
●卷第二百八十四
【后晋纪五】 起阏逢执徐二月,尽旃蒙大荒落七月,凡一年有奇。
齐王中开运元年(甲辰,公元九四四年)
二月,甲辰朔,命前保义节度使石赟守麻家口,前威胜节度使何重建守杨刘镇,护圣都指挥使白再荣守马家口,西京留守安彦威守河阳。未几,周儒引契丹将麻答自马家口济河,营于东岸,攻郓州北津以应杨光远。麻答,契丹主之从弟也。乙巳,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义成节度使李守贞、神武统军皇甫遇、陈州防御使梁汉璋、怀州刺史薛怀让将兵万人,缘河水陆俱进。守贞,河阳;汉璋,应州;怀让,太原人也。
丙午,契丹围高行周、符彦卿及先锋指挥使石公霸于戚城。先是景延广令诸将分地而守,无得相救。行周等告急,延广徐白帝,帝自将救之。契丹解去,三将泣诉救兵之缓,几不免。
戊申,李守贞等至马家口。契丹遣步卒万人筑垒,散骑兵于其外,馀兵数万屯河西,船数十艘渡兵,未已,晋兵薄之,契丹骑兵退走,晋兵进攻其垒,拔之。契丹大败,乘马赴河溺死者数千人,俘斩亦数千人。河西之兵恸哭而去,由是不敢复东。辛亥,定难节度使李彝殷奏将兵四万自麟州济河,侵契丹之境。壬子,以彝殷为契丹西南面招讨使。初,契丹主得贝州、博州,皆抚尉其人,或拜官赐服章。及败于戚城及马家口,忿恚,所得民,皆杀之,得军士,燔炙之。由是晋人愤怒,戮力争奋。
杨光远将青州兵欲西会契丹。戊午,诏石赟分兵屯郓州以备之。诏刘知远将部兵自土门出恒州击契丹,又诏会杜威、马全节于邢州。知远引兵屯乐平不进。
帝居丧期年,即于宫中奏细声女乐。及出师,常令左右奏三弦琵琶,和以羌笛,击鼓歌舞,曰:“此非乐也。”庚申,百官表请听乐,诏不许。
壬戌,杨光远围棣州,刺史李琼出兵击败之,光远烧营走还青州。癸亥,以前威胜节度使何重建为东面马步都部署,将兵屯郓州。
阶、成义军指挥使王君怀帅所部千馀人叛降蜀,请为乡导以取阶、成。甲子,蜀人攻阶州。
契丹伪弃元城去,伏精骑于古顿丘城,以俟晋军与恒、定之兵合而击之。鄴都留守张从恩屡奏虏已遁去;大军欲进追之,会霖雨而止。契丹设伏旬日,人马饥疲。赵延寿曰:“晋军悉在河上,畏我锋锐,必不敢前,不如即其城下,四合攻之,夺其浮梁,则天下定矣。”契丹主从之,三月,癸酉朔,自将兵十馀万陈于澶州城北,东西横掩城之两隅,登城望之,不见其际。高行周前军在戚城之南,与契丹战,自午至晡,互有胜负。契丹主以精兵当中军而来,帝亦出陈以待之。契丹主望见晋军之盛,谓左右曰:“杨光远言晋兵半已馁死,今何其多也!”以精骑左右略陈,晋军不动,万弩齐发,飞矢蔽地。契丹稍却;又攻晋陈之东偏,不克。苦战至暮,两军死者不可胜数。昏后,契丹引去,营于三十里之外。乙亥,契丹主帐下小校窃其马亡来,云契丹已传木书,收军北去。景延广疑其诈,闭壁不敢追。
汉主命中书令、都元帅越王弘昌谒烈宗陵于海曲,至昌华宫,使盗杀之。
契丹主自澶州北分为两军,一出沧、德,一出深、冀而归。所过焚掠,方广千里,民物殆尽。留赵延照为贝州留后。麻答陷德州,擒刺史尹居璠。
闽拱宸都指挥使硃文进,阁门使连重遇,既弑康宗,常惧国人之讨,相与结婚以自固。闽主曦果于诛杀,尝游西园,因醉杀控鹤指挥使魏从朗。从朗,硃、连之党也。又尝酒酣诵白居易诗云:“惟有人心相对间,咫尺之情不能料。”因举酒属二人。二人起,流涕再拜,曰:“臣子事君父,安有他志!”曦不应。二人大惧。李后妒尚贤妃之宠,欲弑曦而立其子亚澄,使人告二人曰:“主人殊不平于二公,奈何?”会后父李真有疾,乙酉,曦如真第问疾。文进、重遇使拱宸马步使钱达弑曦于马上,召百官集朝堂,告之曰:“太祖昭武皇帝,光启闽国,今子孙淫虐,荒坠厥绪。天厌王氏,宜更择有德者立之。”众莫敢言。重遇乃推文进升殿,被衮冕,帅群臣北面再拜称臣。文进自称闽主,悉收王氏宗族延喜以下少长五十馀人,皆杀之。葬闽主曦,谥曰睿文广武明圣元德隆道大孝皇帝,庙号景宗。以重遇总六军。礼部尚书、判三司郑元弼抗辞不屈,黜归田里,将奔建州,文进杀之。文进下令,出宫人,罢营造,以反曦之政。殷主延政遣统军使吴成义将兵讨文进,不克。文进加枢密使鲍思润同平章事,以羽林统军使黄绍颇为泉州刺史,左军使程文纬为漳州刺史。汀州刺史同安许文稹,举郡降之。
丁亥,诏太原、恒、定兵各还本镇。
辛卯,马全节攻契丹泰州,拔之。
敕天下籍乡兵,每七户共出兵械资一卒。
秦州兵救阶州,出黄阶岭,败蜀兵于西平。
汉以户部侍郎陈偓同平章事。
夏,四月,丁未,缘河巡检使梁进以乡社兵复取德州。己酉,命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保义节度使王周留镇澶州。庚戌,帝发澶州;甲寅,至大梁。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天平节度使、同平章事景延广,既为上下所恶,帝亦惮其不逊难制;桑维翰引其不救戚城之罪,辛酉,加延广兼侍中,出为西京留守。以归德节度使兼侍中高行周为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延广郁郁不得志,见契丹强盛,始忧国破身危,遂日夜纵酒。朝廷因契丹入寇,国用愈竭,复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财,各封剑以授之。使者多从吏卒,携锁械、刀仗入民家,小大惊惧,求死无地。州县吏复因缘为奸。河南府出缗钱二十万,景延广率三十七万。留守判官河南卢亿言于延广曰:“公位兼将相,富贵极矣。今国家不幸,府库空竭,不得已取于民。公何忍复因而求利,为子孙之累乎!”延广惭而止。先是,诏以杨光远叛,命兗州修守备。泰宁节度使安审信,以治楼堞为名,率民财以实私藏。大理卿张仁愿为括率使,至兗州,赋缗钱十万。值审信不在,拘其守藏吏,指取钱一囷,已满其数。
戊寅,命侍卫马步军都虞候、泰宁节度使李守贞将步骑二万讨杨光远于青州,又遣神武统军洛阳潘环及张彦泽等将兵屯澶州,以备契丹。契丹遣兵救青州,齐州防御使堂阳薛可言邀击,败之。
丙戌,诏诸州所籍乡兵,号武定军,凡得七万馀人。时兵荒之馀,复有此扰,民不聊生。
丁亥,鄴都留守张从恩上言:“赵延照虽据贝州,麾下兵皆久客思归,宜速进军攻之。”诏以从恩为贝州行营都部署,督诸将击之。辛卯,从恩奏赵延照纵火大掠,弃城而遁,屯于瀛、莫,阻水自固。
硃文进遣使如唐,唐主囚其使,将伐之,会天暑、疾疫而止。
六月,辛酉,官军拔淄州,斩其刺史刘翰。
太尉、侍中冯道虽为首相,依违两可,无所操决。或谓帝曰:“冯道,承平之良相;今艰难之际,譬如使禅僧飞鹰耳。”癸卯,以道为匡国节度使,兼侍中。
乙巳,汉主幽齐王弘弼于私第。
或谓帝曰:“陛下欲御北狄,安天下,非桑维翰不可。”丙午,复置枢密院,以维翰为中书令兼枢密使,事无大小,悉以委之。数月之间,朝廷差治。
滑州河决,浸汴、曹、单、濮、郓五州之境,环梁山合于汶。诏大发数道丁夫塞之。既塞,帝欲刻碑纪其事。中书舍人杨昭俭谏曰:“陛下刻石纪功,不若降哀痛之诏;染翰颂美,不若颁罪己之文。”帝善其言而止。
初,高祖割北边之地以赂契丹,由是府州刺史折从远亦北属。契丹欲尽徙河西之民以实辽东,州人大恐,从远因保险拒之。及帝与契丹绝,遣使谕从远使攻契丹。从远引兵深入,拔十馀寨。戊午,以从远为府州团练使。从远,云州人也。
甲子,复置翰林学士。戊辰,以右散骑常侍李慎仪为兵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都官郎中刘温叟、金部郎中、知制诰武强徐台符、礼部郎中李澣、主客员外郎宗城范质,皆为学士。温叟,岳之子也。
秋,七月,辛未朔,大赦,改元。
己丑,以太子太傅刘昫为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八月,辛丑朔,以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为北面行营都统,顺国节度使杜威为都招讨使,督十三节度以备契丹。桑维翰两秉朝政,出杨光远、景延广于外,至是一制指挥,节度使十五人无敢违者,时人服其胆略。朔方节度使冯晖上章自陈未老可用,而制书见遗。维翰诏禁直学士使为答诏曰:“非制书勿忘,实以朔方重地,非卿无以弹压。比欲移卿内地,受代亦须奇才。”晖得诏,甚喜。时军国多事,百司及使者咨请辐氵奏,维翰随事裁决,初若不经思虑,人疑其疏略;退而熟议之,亦终不能易也。然为相颇任爱憎,一饭之恩、睚眦之怨必报,人亦以此少之。契丹之入寇也,帝再命刘知远会兵山东,皆后期不至。帝疑之,谓所亲曰:“太原殊不助朕,必有异图。果有分,何不速为之!”至是虽为都统,而实无临制之权,密谋大计,皆不得预。知远亦自知见疏,但慎事自守而已。郭威见知远有忧色,谓知远曰:“河东山河险固,风俗尚武,士多战马,静则勤稼穑,动则习军旅,此霸王之资也,何忧乎!”
硃文进自称威武留后,权知闽国事,遣使奉表称籓于晋。癸丑,以文进为威武节度使,知闽国事。
癸亥,置镇宁军于澶州,以濮州隶焉。
初,吴濠州刺史刘金卒,子仁规代之;仁规卒,子崇俊代之。唐烈祖置定远军于濠州,以崇俊为节度使。会清淮节度使姚景卒,崇俊厚赂权要,求兼领寿州。唐主阳为不知其意,徙崇俊为清淮节度使,以楚州刺史刘彦贞为濠州观察使,驰往代之;崇俊悔之。彦贞,信之子也。
九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丙子,契丹寇遂城、乐寿,深州刺史康彦进击却之。
冬,十月,丙午,汉主毒杀镇王弘泽于邕州。
殷主延政遣其将陈敬佺以兵三千屯尤溪及古田,卢进以兵二千屯长溪。泉州散员指挥使桃林留从效谓同列王忠顺、董思安、张汉思曰:“硃文进屠灭王氏,遣腹心分据诸州。吾属世受王氏恩,而交臂事贼,一旦富沙王克福州,吾属死有馀愧!”众以为然。十一月,从效等各引军中所善壮士,夜饮于从效之家,从效给之曰:“富沙王已平福州,密旨令吾属讨黄绍颇。吾观诸君状貌,皆非久处贫贱者。从吾言,富贵可图;不然,祸且至矣。”众皆踊跃,操白梃,逾垣而入,执绍颇,斩之。从效持州印诣王继勋第,请主军府。从效自称平贼统军使,函绍颇首,遣副兵马使临淮陈洪进赍诣建州。洪进至尤溪,福州戍兵数千遮道。洪进绐之曰:“义师已诛硃福州,吾倍道嗣君于建州,尔辈尚守此何为乎?”以绍颇首示之,众遂溃,大将数人从洪进诣建州。延政以继勋为侍中、泉州刺史,从效、忠顺、思安、洪进皆为都指挥使。漳州将程谟闻之,立杀刺史程文纬,立王继成权州事。继勋、继成,皆延政之从子也,硃文进之灭王氏,二人以疏远获全。汀州刺史许文稹奉表请降于殷。
十二月,癸丑,加硃文进同平章事,封闽国王。
李守贞围青州经时,城中食尽,饿死者太半。契丹援兵不至,杨光远遥稽首于契丹曰:“皇帝,皇帝,误光远矣!”其子承勋、承祚、承信劝光远降,冀全其族。光远不许,曰:“吾昔在代北,尝以纸钱祭天池而沈,人皆言当为天子,姑待之。”丁巳,承勋斩劝光远反者节度判官丘涛等,送其首于守贞,纵火大噪,劫其父出居私第,上表待罪,开城纳官军。
硃文进闻黄绍颇死,大惧,以重赏募兵二万,遣统军使林守谅、内客省使李廷锷将之攻泉州,钲鼓相闻五百里。殷主延政遣大将军杜进将兵二万救泉州,留从效开门与福州兵战,大破之,斩守谅,执廷锷。延政遣统军使吴成义帅战舰千艘攻福州,硃文进遣子弟为质于吴越以求救。初,唐翰林待诏臧循,与枢密副使查文徽同乡里,循常为贾人,习福建山川,为文徽画取建州之策。文徽表请用兵击王延政,国人多以为不可。唐主以文徽为江西安抚使,循行境上,觇其可否;文徽至信州,奏言攻之必克。唐主以洪州营屯都虞候边镐为行营招讨诸军都虞候,将兵从文徽伐殷。文徽自建阳进屯盖竹,闻漳、泉、汀三州皆隆于殷,殷将张汉真自镛州将兵八千将至,文徽惧,退保建阳。臧循屯邵武,邵武民导殷兵袭破循军,执循送建州斩之。
朝廷以杨光远罪大,而诸子归命,难于显诛,命李守贞以便宜从事。闰月,癸酉,守贞入青州,遣人拉杀光远于别第,以病死闻。丙戌,起复杨承勋,除汝州防御使。
殷吴成义闻有唐兵,诈使人告福州吏民曰:“唐助我讨贼臣,大兵今至矣。”福人益惧。乙未,硃文进遣同平章事李光准等奉国宝于殷。丁酉,福州南廊承旨林仁翰谓其徒曰:“吾曹世事王氏,今受制贼臣,富沙王至,何面见之!”帅其徒三十人被甲趣连重遇第,重遇方严兵自卫,三十人者望之,稍稍遁去。仁翰执槊直前刺重遇,杀之,斩其首以示众曰:“富沙王且至,汝辈族矣!今重遇已死,何不亟取文进以赎罪!”众踊跃从之,遂斩文进,迎吴成义入城,函二首送建州。
契丹复大举入寇,卢龙节度使赵延寿引兵先进。契丹前锋至邢州,顺国节度使杜威遣使间道告急。帝欲自将拒之,会有疾,命天平节度使张从思、鄴都留守马全节、护国节度使安审琦会诸道兵屯邢州,武宁节度使赵在礼屯鄴都。契丹主以大兵继至,建牙于元氏。朝廷惮契丹之盛,诏从恩等引兵稍却,于是诸军恟惧,无复部伍,委弃器甲,所过焚掠,比至相州,不复能整。
齐王中开运二年(乙巳,公元九四五年)
春,正月,诏赵在礼还屯澶州,马全节还鄴都;又遣右神武统军张彦泽屯黎阳,西京留守景延广自滑州引兵守胡梁渡。庚子,张从恩奏契丹逼邢州,诏滑州,鄴都复进军拒之。义成节度使皇甫遇将兵趣邢州。契丹寇邢、洺、磁三州,杀掠殆尽,入鄴都境。
壬子,张从恩、马全节、安审琦悉以行营兵数万,陈于相州安阳水之南。皇甫遇与濮州刺史慕容彦超将数千骑前觇契丹,至鄴县,将渡漳水,遇契丹数万,遇等且战且却。至榆林店,契丹大至,二将谋曰:“吾属今走,死无遗矣!”乃止,布陈,自午至未,力战百馀合,相杀伤甚众。遇马毙,因步战;其仆杜知敏以所乘马授之,遇乘马复战。久之,稍解;顾知敏已为契丹所擒,遇曰:“知敏义士,不可弃也。”与彦超跃马入契丹陈,取知敏而还。俄而契丹继出新兵来战。二将曰:“吾属势不可走,以死报国耳。”日且幕,安阳诸将怪觇兵不还,安审琦曰:“皇甫太师寂无声问,必为虏所困。”语未卒,有一骑白遇等为虏数万所围;审琦即引骑兵出,将救之,张从恩曰:“此言未足信。必若虏众猥至,尽吾军,恐未足以当之,公往何益!”审琦曰:“成败,天也。万一不济,当共受之。借使虏不南来,坐失皇甫太师,吾属何颜以见天下!”遂逾水而进。契丹望见尘起,即解去。遇等乃得还,与诸将俱归相州,军中皆服二将之勇。彦超本吐谷浑也,与刘知远同母。
契丹亦引军退,其众自相惊曰:“晋军悉至矣!”时契丹主在邯郸,闻之,即时北遁,不再宿,至鼓城。
是夕,张从恩等议曰:“契丹倾国而来,吾兵不多,城中粮不支一旬,万一有奸人往告吾虚实,虏悉众围我,死无日矣。不若引军就黎阳仓,南倚大河以拒之,可以万全。”议未决,从恩引兵先发,诸军继之;扰乱失亡,复如发邢州之时。从恩等留步兵五百守安阳桥,夜四鼓,知相州事符彦伦谓将佐曰:“此夕纷纭,人无固志,五百弊卒,安能守桥!”即召入,乘城为备。至曙,望之,契丹数万骑已陈于安阳水北,彦伦命城上扬旌鼓噪约束,契丹不测。日加辰,赵延寿与契丹惕隐帅众逾水,环相州而南,诏右神武统军张彦泽将兵趣相州。延寿等至汤阴,闻之,甲寅,引还;马全节等拥大军在黎阳,不敢追。延寿悉陈甲骑于相州城下,若将攻城状,符彦伦曰:“此虏将走耳。”出甲卒五百,陈于城北以待之;契丹果引去。
以天平节度使张从恩权东京留守。
庚申,振武节度使折从远击契丹,围胜州,遂攻朔州。
帝疾小愈,河北相继告急。帝曰:“此非安寝之时。”乃部分诸将为行计。
更命武定军曰天威军。
北面副招讨使马全节等奏:“据降者言,虏众不多,宜乘其散归种落,大举径袭幽州。”帝以为然,征兵诸道。壬戌,下诏亲征;乙丑,帝发大梁。
闽之故臣共迎殷主延政,请归福州,改国号曰闽。延政以方有唐兵,未暇徙都,以从子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继昌都督南都内外诸军事,镇福州;以飞捷指挥使黄仁讽为镇遏使,将后卫之。林仁翰至福州,闽主赏之甚薄。仁翰未尝自言其功。发南都侍卫及两军甲士万五千人,诣建州以拒唐。
二月,壬辰朔,帝至滑州,壬申,命安审琦屯鄴都。甲戌,帝发滑州;乙亥,至澶州。己卯,马全节等诸军以次北上。刘知远闻之曰:“中国疲弊,自守恐不足,乃横挑强胡,胜之犹有后患,况不胜乎!”
契丹自恒州还,以羸兵驱牛羊过祁州城下,刺史下邳沈斌出兵击之;契丹以精骑夺其城门,州兵不得还。赵延寿知城中无馀兵,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寿语之曰:“沈使君,吾之故人,‘择祸莫若轻’,何不早降!”斌曰:“侍中父子失计陷身虏庭,忍帅犬羊以残父母之邦;不自愧耻,更有骄色,何哉!沈斌弓折矢尽,宁为国家死耳,终不效公所为!”明日,城陷,斌自杀。
丙戌,诏北面行营都招讨使杜威以本道兵会马全节等进军。
端明殿学士、户部侍郎冯玉,宣徽北院使、权侍卫马步都虞候太原李彦韬,皆挟恩用事,恶中书令桑维翰,数毁之。帝欲罢维翰政事,李崧、刘昫固谏而止。维翰知之,请以玉为枢密副使,玉殊不平。丙申,中旨以玉为户部尚书、枢密使,以分维翰之权。彦韬少事阎宝,为仆夫,后隶高祖帐下。高祖自太原南下,留彦韬侍帝,为腹心,由是有宠。性纤巧,与嬖幸相结,以蔽帝耳目,帝委信之,至于升黜将相,亦得预议。常谓人曰:“吾不知朝廷设文官何所用,且欲澄汰,徐当尽去之。”
唐查文徽表求益兵,唐主以天威都虞候何敬洙为建州行营招讨马步都指挥使,将军祖全恩为应援使,姚凤为都监,将兵数千会攻建州,自崇安进屯赤岭。闽主延政遣仆射杨思恭、统军使陈望将兵万人拒之,列栅水南,旬馀不战,唐人不敢逼。思恭以延政之命督望战。望曰:“江、淮兵精,其将习武事。国之安危,系此一举,不可不万全而后动。”思恭怒曰:“唐兵深侵,陛下寝不交睫,委之将军。今唐兵不出数千,将军拥众万馀,不乘其未定而击之,有如唐兵惧而自退,将军何面目见陛下乎!”望不得已,引兵涉水与唐战。全恩等以大兵当其前,使奇兵出其后,大破之。望死,思恭仅以身免。延政大惧,婴城自守,召董思安、王忠顺,使将泉州兵五千诣建州,分守要害。
初,高祖置德清军于故澶州城,乃契丹入寇,澶州、鄴都之间,城戍俱陷。议者以澶州、鄴都相去五十里,宜于中涂筑城以应接南北,从之。三月,戊戌,更筑德清军城,合德清、南乐之民以实之。
初,光州人李仁达,仕闽为元从指挥使,十五年不迁职。闽主曦之世,叛奔建州,闽主延政以为将。及硃文进弑曦,复叛奔福州,陈取建州之策。文进恶其反覆,黜居福清。[先是]浦城人陈继珣,亦叛闽主延政奔福州,为曦画策取建州,曦以为著作郎。及延政得福州,二人皆不自安。王继昌暗弱嗜酒,不恤将士,将士多怨。仁达潜入福州,与继珣说黄仁讽曰:“今唐兵乘胜,建州孤危。富沙王不能保建州,安能保福州!昔王潮兄弟,光山布衣耳,取福建如反掌。况吾辈乘此机会,自图富贵,何患不如彼乎!”仁讽然之。是夕,仁达等引甲士突入府舍,杀继昌及吴成义。仁达欲自立,恐众心未服,以雪峰寺僧卓岩明素为众所重,乃言:“此僧目重瞳子,手垂过膝,真天子也。”相与迎之。己亥,立以为帝,解去衲衣,被以衮冕,帅将吏北面拜之。然犹称天福十年,遣使奉表称籓于晋。延政闻之,族黄仁讽家,命统军使张汉真将水军五千,会漳、泉兵讨岩明。
乙巳,杜威等诸军会于定州,以供奉官萧处钧权知祁州事。庚戌,诸军攻契丹,泰州刺史晋廷谦举州降。甲寅,取满城,获契丹酋长没剌及其兵二千人。乙卯,取遂城。赵延寿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还至虎北口,闻晋取泰州,复拥众南向,约八万馀骑,计来夕当至,宜速为备。”杜威等惧,丙辰,退保泰州。戊午,契丹至泰州。己未,晋军南行,契丹踵之。晋军至阳城,庚申,契丹大至。晋军与战,逐北十馀里,契丹逾白沟而去。
壬戌,晋军结陈而南,胡骑四合如山,诸军力战拒之。是日,才行十馀里,人马饥乏。
癸亥,晋军至白团卫村,埋鹿角为行寨。契丹围之数重,奇兵出寨后断粮道。是夕,东北风大起,破屋折树;营中掘井,方及水辄崩,士卒取其泥,帛绞而饮之,人马俱渴。至曙,风尤甚。契丹主坐奚车中,令其众曰:“晋军止此耳,当尽擒之,然后南取大梁!”命铁鹞四面下马,拔鹿角而入,奋短兵以击晋军,又顺风纵火扬尘以助其势。军士皆愤怒,大呼曰:“都招讨使何不用兵,令士卒待死!”诸将请出战,杜威曰:“俟风稍缓,徐观可否。”马步都监李守贞曰:“彼众我寡,风沙之内,莫测多少,惟力斗者胜,此风乃助我也;若俟风止,吾属无类矣。”即呼曰:“诸军齐击贼!”又谓威曰:“令公善守御,守贞以中军决死矣!”马军左厢都排陈使张彦泽召诸将问计,皆曰:“虏得风势,宜俟风回与战。”彦泽亦以为然。诸将退,马军右厢副排陈使太原药元福独留,谓彦泽曰:“今军中饥渴已甚,若俟风回,吾属已为虏矣。敌谓我不能逆风以战,宜出其不意急击之,此兵之诡道也。”马步左右厢都排陈使符彦卿曰:“与其束手就擒,曷若以身徇国!”乃与彦泽、元福及左厢都排陈使皇甫遇引精骑出西门击之,诸将继至。契丹却数百步。彦卿等谓守贞曰:“且曳队往来乎?直前奋击,以胜为度乎?”守贞曰:“事势如此,安可回鞚!宜长驱取胜耳!”彦卿等跃马而去,风势益甚,昏晦如夜,彦卿等拥万馀骑横击契丹,呼声动天地,契丹大败而走,势如崩山。李守贞亦令步兵尽拔鹿角出斗,步骑俱进,逐北二十馀里。铁鹞既下马,苍皇不能复上,皆委弃马及铠仗蔽地。契丹散卒至阳城东南水上,稍复布列。杜威曰:“贼已破胆,不宜更令成列!”遣精骑击之,皆渡水去。契丹主乘奚车走十馀里,追兵急,获一橐驼,乘之而走。诸将请急追之。杜威扬言曰:“逢贼幸不死,更索衣囊邪?”李守贞曰:“两日人马渴甚,今得水饮之,皆足重,难以追寇,不若全军而还。”乃退保定州。契丹主至幽州,散兵稍集;以军失利,杖其酋长各数百,唯赵延寿得免。
乙丑,诸军自定州引归。诏以泰州隶定州。
夏,四月,辛巳,帝发澶州,甲申,还大梁。
己丑,复以鄴都为天雄军。
闽张汉真至福州,攻其东关。黄仁讽闻其家夷灭,开门力战,大破闽兵,执汉真,入城,斩之。卓岩明无它方略,但于殿上噀水散豆,作诸法事而已。又遣使迎其父于莆田,尊为太上皇。李仁达既立岩明,自判六军诸卫事,使黄仁讽屯西门,陈继珣屯北门。仁讽从容谓继珣曰:“人之所以为人,以有忠、信、仁、义也。吾顷尝有功于富沙,中间叛之,非忠也;人以从子托我而与人杀之,非信也;属者与建兵战,所杀皆乡曲故人,非仁也;弃妻子,使人鱼肉之,非义也。此身十沉九浮,死有馀愧!”因拊膺恸哭。继珣曰:“大丈夫徇功名,何顾妻子!宜置此事,勿以取祸。”仁达闻之,使人告仁讽、继珣谋反,皆杀之。由是兵权尽归仁达。
五月,丙申朔,大赦。
顺国节度使杜威,久镇恒州,性贪残,自恃贵戚,多不法。每以备边为名,敛吏民钱帛以充私藏。富室有珍货或名姝、骏马,皆虏取之;或诬以罪杀之,籍没其家。又畏懦过甚,每契丹数十骑入境,威已闭门登陴;或数骑驱所掠华人千百过城下,威但真目延颈望之,无意邀取。由是虏无所忌惮,属城多为所屠,威竟不出一卒救之,千里之间,暴骨如莽,村落殆尽。威见所部残弊,为众所怨,又畏契丹之强,累表请入朝,帝不许;威不俟报,遽委镇入朝,朝廷闻之,惊骇。桑维翰言于帝曰:“威固违朝命,擅离边镇。居常凭恃勋亲,邀求姑息,及疆场多事,曾无守御之意;宜因此时废之,庶无后患。”帝不悦。维翰曰:“陛下不忍废之,宜授以近京小镇,勿复委以雄籓。”帝曰:“威,朕之密亲,必无异志;但宋国长公主切欲相见耳,公勿以为疑!”维翰自是不敢复言国事,以足疾辞位。丙辰,威至大梁。
丁巳,李仁达大阅战士,请卓岩明临视。仁达阴教军士突前登阶,刺杀岩明。仁达阳惊,狼狈而走。军士共执仁达,使居岩明之坐。仁达乃自称威武留后,用保大年号,奉表称籓于唐,亦遣使入贡于晋;并杀岩明之父。唐以仁达为威武节度使、同平章事,赐名弘义,编之属籍。弘义又遣使修好于吴越。
己未,杜威献部曲步骑合四千人并铠仗,庚申,又献粟十万斛、刍二十万束,云皆在本道。帝以其所献骑兵隶扈圣,步兵隶护国,威复请以为牙队,而禀赐皆仰县官。威又令公主白帝,求天雄节钺,帝许之。
唐兵围建州,屡破泉州兵。许文稹败唐兵于汀州,执其将时厚卿。
六月,癸酉,以杜威为天雄节度使。
契丹连岁入寇,中国疲于奔命,边民涂地;契丹人畜亦多死,国人厌苦之。述律太后谓契丹主曰:“使汉人为胡主,可乎?”曰:“不可。”太后曰:“然则汝何故欲为汉主?”曰:“石氏负恩,不可容。”太后曰:“汝今虽得汉地,不能居也;万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谓其群下曰:“汉儿何得一向眠!自古但闻汉和蕃,未闻蕃和汉。汉儿果能回意,我亦何惜与和!”桑维翰屡劝帝复请和于契丹以纾国患,帝假开封军将张晖供奉官,使奉表称臣诣契丹,卑辞谢过。契丹主曰:“使景延广、桑维翰自来,仍割镇、定两道隶我,则可和。”朝廷以契丹语忿,谓其无和意,乃止。及契丹主入大梁,谓李崧等曰:“曏使晋使再来,则南北不战矣。”
秋,七月,闽人或告福州援兵谋叛,闽主延政收其铠仗,遣还,伏兵于隘,尽杀之,死者八千馀人,脯其肉以归为食。
唐边镐拔镡州,查文徽之党魏岑、冯延己、延鲁以师出有功,皆踊跃赞成之。征求供亿,府库为之耗竭,洪、饶、抚、信之民尤苦之。
延政遣使奉表称臣于吴越,请为附庸以求救。
楚王希范疑静江节度使兼侍中、知朗州希杲得人心,遣人伺之。希杲惧,称疾求归,不许;遣医往视疾,因毒杀之。
●卷第二百八十五
【后晋纪六】 起旃蒙大荒落八月,尽柔兆敦牂,凡一年有奇。
齐王下开运二年(乙巳,公元九四五年)
八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丙寅,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和凝罢守本官。加枢密使、户部尚书冯玉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事无大小,悉以委之。帝自阳城之捷,谓天下无虞,骄侈益甚。四方贡献珍奇,皆归内府。多造器玩,广宫室,崇饰后庭,近朝莫之及。作织锦楼以织地衣,用织工数百,期年乃成。又赏赐优伶无度。桑维翰谏曰:“曏者陛下亲御胡寇,战士重伤者,赏不过帛数端。今优人一谈一笑称旨,往往赐束帛、万钱、锦袍、银带,彼战士见之,能不觖望,曰:‘我曹冒白刃,绝筋折骨,曾不如一谈一笑之功乎!’如此,则士卒解体,陛下谁与卫社稷乎!”帝不听。冯玉每善承迎帝意,由是益有宠。尝有疾在家,帝谓诸宰相曰:“自刺史以上,俟冯玉出,乃得除。”其倚任如此。玉乘势弄权,四方赂遗,辐辏其门。由是朝政益坏。
唐兵围建州既久,建人离心。或谓董思安:“盍早择去就?”思安曰“吾世事王氏,危而叛之,天下其谁容我!”众感其言,无叛者。
丁亥,唐先锋桥道使上元王建封先登,遂克建州,闽主延政降。王忠顺战死,董思安整众奔泉州。初,唐兵之来,建人苦王氏之乱与杨思恭之重敛,争伐木开道以迎之。及破建州,纵兵大掠,焚宫室庐舍俱尽。是夕,寒雨,冻死者相枕,建人失望。唐主以其有功,皆不问。
汉主杀韶王弘雅。
九月,许文稹以汀州,王继勋以泉州,王继成以漳州,皆降于唐。唐置永安军于建州。
丙申,以西京留守兼侍中景延广充北面行营副招讨使。
殿中监王钦祚权知恒州事。会乏军储,诏钦祚括籴民粟。杜威有粟十馀万斛在恒州,钦祚举籍以闻。威大怒,表称:“臣有何罪,钦祚籍没臣粟!”朝廷为之召钦祚还,仍厚赐威以慰安之。
戊申,置威信军于曹州。
遣侍卫马步都指挥使李守贞戍澶州。
乙卯,遣彰德节度使张彦泽戍恒州。
汉主杀刘思潮、林少强、林少良、何昌延。以左仆射王翻尝与高祖谋立弘昌,出为英州刺史,未至,赐死。内外皆惧不自保。
冬,十月,癸巳,置镇安军于陈州。
唐元敬宋太后殂。
王延政至金陵,唐主以为羽林大将军。斩杨思恭以谢建人。以百胜节度使王崇文为永安节度使。崇文治以宽简,建人遂安。
初,高丽王建用兵吞灭邻国,颇强大,因胡僧袜啰言于高祖曰:“勃海,我婚姻也,其王为契丹所虏,请与朝廷共击取之。”高祖不报。及帝与契丹为仇,袜啰复言之。帝欲使高丽扰契丹东边以分其兵势。会建卒,子武自称权知国事,上表告丧。十一月,戊戌,以武为大义军使、高丽王,遣通事舍人郭仁遇使其国,谕指使击契丹。仁遇至其国,见其兵极弱,曏者袜啰之言,特建为夸诞耳,实不敢与契丹为敌。仁遇还,武更以它故为解。
乙卯,吴越王弘佐诛内都监使杜昭达,己未,诛内牙上统军使明州刺史阚璠。昭达,建徽之孙也,与璠皆好货。钱塘富人程昭悦以货结二人,得侍弘佐左右。昭悦为人狡佞,王悦之,宠待逾于旧将,璠不能平。昭悦知之,诣璠顿首谢罪,璠责让久之,乃曰:“吾始者决欲杀汝,今既悔过,吾亦释然。”昭悦惧,谋去璠。璠专而愎,国人恶之者众,王亦恶之。昭悦欲出璠于外,恐璠觉之,私谓右统军使胡进思曰:“今欲除公及璠各为本州,使璠不疑,可乎?”进思许之,乃以璠为明州刺史,进思为湖州刺史。璠怒曰:“出我于外,是弃我也。”进思曰:“老兵得大州,幸矣,不行何为!”璠乃受命。既而复以他故留进思。
内外马步都统军使钱仁俊母,杜昭达之姑也。昭悦因谮璠、昭达谋奉仁俊作乱,下狱锻炼成之。璠、昭达既诛,夺仁俊官,幽于东府。于是昭悦治阚、杜之党,凡权位与己侔,意所忌者,诛放百馀人,国人畏之侧目。胡进思重厚寡言,昭悦以为戆,故独存之。昭悦收仁俊故吏慎温其,使证仁俊之罪,拷掠备至。温其坚守不屈。弘佐嘉之,擢为国官。温其,衢州人也。
十二月,乙丑,加吴越王弘佐东南面兵马都元帅。
辛未,以前中书舍人广晋殷鹏为给事中、枢密直学士。鹏,冯玉之党也;朝廷每有迁除,玉皆与鹏议之。由是请谒赂遗,充满其门。
初,帝疾未平,会正旦,枢密使、中书令桑维翰遣女仆入宫起居太后,因问:“皇弟睿近读书否?”帝闻之,以告冯玉,玉因谮维翰有废立之志。帝疑之。李守贞素恶维翰,冯玉、李彦韬与守贞合谋排之,以中书令行开封尹赵莹柔而易制,共荐以代维翰。丁亥,罢维翰政事,为开封尹。以莹为中书令,李崧为枢密使、守侍中。维翰遂称足疾,希复朝谒,杜绝宾客。或谓冯玉曰:“桑公元老,今既解其枢务,纵不留之相位,犹当优以大籓,奈何使之尹京,亲猥细之务乎?”玉曰:“恐其反耳。”曰:“儒生安能反?”玉曰:“纵不自反,恐其教人耳。”
楚湘阴处士戴偃,为诗多讥刺,楚王希范囚之。天策副都军使丁思瑾上书切谏,希范削其官爵。
唐齐王景达府属谢仲宣言于景达曰:“宋齐丘,先帝布衣之交,今弃之草莱,不厌众心。”景达为之言于唐主曰:“齐丘宿望,勿用可也,何必弃之以为名!”唐主乃使景达自至青阳召之。
齐王下开运三年(丙午,公元九四六年)
春,正月,以齐丘为太傅兼中书令,但奉朝请,不预政事。以昭武节度使李建勋为右仆射兼门下侍郎,与中书侍郎冯延己皆同平章事。建勋练习吏事,而懦怯少断。延己工文辞,而狡佞,喜大言,多树朋党。水部郎中高越,上书指延己兄弟过恶,唐主怒,贬越蕲州司士。初,唐主置宣政院于禁中,以翰林学士、给事中常梦锡领之,专典机密,与中书侍郎严续皆忠直无私。唐主谓梦锡曰:“大臣惟严续中立,然无才,恐不胜其党,卿宜左右之。”未几,梦锡罢宣政院,续亦出为池州观察使。梦锡于是移疾纵酒,不复预朝廷事。续,可求之子也。
二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晋昌节度使兼侍中赵在礼,更历十镇,所至贪暴,家赀为诸帅之最。帝利其富,三月,庚申,为皇子镇宁节度使延煦娶其女。在礼自费缗钱十万,县官之费,数倍过之。延煦及弟延宝,皆高祖诸孙,帝养以为子。
唐泉州刺史王继勋致书修好于威武节度使李弘义。弘义以泉州故隶威武军,怒其抗礼。夏,四月,遣弟弘通将兵万人伐之。
初,朔方节度使冯晖在灵州,留党项酋长拓跋彦超于州下,故诸部不敢为寇,及将罢镇而纵之。前彰武节度使王令温代晖镇朔方,不存抚羌、胡,以中国法绳之。羌、胡怨怒,皆叛,竞为寇钞。拓跋彦超、石存、也厮褒三族,共攻灵州,杀令温弟令周。戊午,令温上表告急。
泉州都都挥使留从效谓刺史王继勋曰:“李弘通兵势甚盛,士卒以使君赏罚不当,莫肯力战,使君宜避位自省。”乃废继勋归私第,代领军府事,勒兵击李弘通,大破之。表闻于唐,唐主以从效为泉州刺史,召继勋还金陵,遣将将兵戍泉州。徙漳州刺史王继成为和州刺史,汀州刺史许文稹为蕲州刺史。
定州西北二百里有狼山,土人筑堡于山上以避胡寇。堡中有佛舍,尼孙深意居之,以妖术惑众,言事颇验,远近信奉之。中山人孙方简及弟行友,自言深意之侄,不饮酒食肉,事深意甚谨。深意卒,方简嗣行其术,称深意坐化,严饰,事之如生,其徒日兹。会晋与契丹绝好,北边赋役烦重,寇盗充斥,民不安其业。方简、行友因帅乡里豪健者,据寺为寨以自保。契丹入寇,方简帅众邀击,颇获其甲兵、牛马、军资,人挈家往依之者益众。久之,至千馀家,遂为群盗。惧为吏所讨,乃归款朝廷。朝廷亦资其御寇,署东北招收指挥使。
方简时入契丹境钞掠,多所杀获。既而邀求不已,朝廷小不副其意,则举寨降于契丹,请为乡道以入寇。时河北大饥,民饿死者所在以万数,兗、郓、沧、贝之间,盗贼峰起,吏不能禁。天雄节度使杜威遣元随军将刘延翰市马于边,方简执之,献于契丹。延翰逃归,六月,壬戌,至大梁,言“方简欲乘中国凶饥,引契丹入寇,宜为之备。”
初,朔方节度使冯晖在灵武,得羌、胡心,市马期年,至五千匹,朝廷忌之,徙镇邠州及陕州,入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领河阳节度使。晖知朝廷之意,悔离灵武,乃厚事冯玉、李彦韬,求复镇灵州。朝廷亦以羌、胡方扰,丙寅,复以晖为朔方节度使,将关西兵击羌、胡;以威州刺史药元福为行营马步军都指挥使。
乙丑,定州言契丹勒兵压境。诏以天平节度使、侍卫马步都指挥使李守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义成节度使皇甫遇副之;彰德节度使张彦泽充马军都指挥使兼都虞候,义武节度使蓟人李殷充步军都指挥使兼都排阵使;遣护圣指挥使临清王彦超、太原白延遇以部兵十营诣邢州。时马军都指挥使、镇安节度使李彦韬方用事,视守贞蔑如也。守贞在外所为,事无大小,彦韬必知之,守贞外虽敬奉而内恨之。
初,唐人既克建州,欲乘胜取福州,唐主不许。枢密使陈觉请自往说李弘义,必令入朝。宋齐丘荐觉才辩,可不烦寸刃,坐致弘义。唐主乃拜弘义母、妻皆为国夫人,四弟皆迁官,以觉为福州宣谕使,厚赐弘义金帛。弘义知其谋,见觉,辞色甚倨,待之疏薄。觉不敢言入朝事而还。
秋,七月,河决杨刘,西入莘县,广四十里,自朝城北流。
有自幽州来者,言赵延寿有意归国。枢密使李崧、冯玉信之,命天雄节度使杜威致书于延寿,具述朝旨,啖以厚利,洛州军将赵行实尝事延寿,遣赍书潜往遗之。延寿复书言:“久处异域,思归中国。乞发大军应接,拔身南去。”辞旨恳密。朝廷欣然,复遣行实诣延寿,与为期约。
八月,李守贞言:“与契丹千馀骑遇于长城北,转斗四十里,斩其酋帅解里,拥馀众入水溺死者甚众。”丁卯,诏李守贞还屯澶州。
帝既与契丹绝好,数召吐谷浑酋长白承福入朝,宴赐甚厚。承福从帝与契丹战澶州,又与张从恩戍滑州。属岁大热,遣其部落还太原,畜牧于岚、石之境。部落多犯法,刘知远无所纵舍。部落知朝廷微弱,且畏知远之严,谋相与遁归故地。有白可久者,位亚承福,帅所部先亡归契丹,契丹用为云州观察使,以诱承福。
知远与郭威谋曰:“今天下多事,置此属于太原,乃腹心之疾也,不如去之。”承福家甚富,饲马用银槽。威劝知远诛之,收其货以赡军。知远密表:“吐谷浑反覆难保,请迁于内地。”帝遣使发其部落千九百人,分置河阳及诸州。知远遣威诱承福等入居太原城中,因诬承福等五族谋叛,以兵围而杀之,合四百口,籍没其家赀。诏褒赏之,吐谷浑由是遂微。
濮州刺史慕容彦超坐违法科敛,擅取官麦五百斛造麹,赋与部民。李彦韬素与彦超有隙,发其事,罪应死。彦韬趣冯玉使杀之,刘知远上表论救。李崧曰:“如彦超之罪,今天下籓侯皆有之。若尽其法,恐人人不自安。”甲戌,敕免彦超死,削官爵,流房州。
唐陈诲自福州还,至剑州,耻无功,矫诏使侍卫官顾忠召弘义入朝,自称权福州军府事,擅发汀、建、抚、信州兵及戍卒,命建州监军使冯延鲁将之,趣福州迎弘义。延鲁先遗弘义书,谕以祸福。弘义复书请战,遣楼船指挥使杨崇保将州师拒之。觉以剑州刺史陈诲为缘江战棹指挥使,表:“福州孤危,旦夕可克。”唐主以觉专命,甚怒,群臣多言:“兵已傅城下,不可中止,当发兵助之。”丁丑,觉、延鲁败杨崇保于候官,戊寅,乘胜进攻福州西关。弘义出击,大破之,执唐左神威指挥使杨匡鄴。唐主以永安节度使王崇文为东南面都招讨使,以漳泉安抚使、谏议大夫魏岑为东面监军使,延鲁为南面监军使,会兵攻福州,克其外郭。弘义固守第二城。
冯晖引兵过旱海,至辉德,糗粮已尽。拓跋彦超众数万,为三陈,扼要路,据水泉以待之。军中大惧。晖以赂求和于彦超,彦超许之。自旦至日中,使者往返数四,兵未解。药元福曰:“虏知我饥渴,阳许和以困我耳;若至暮,则吾辈成擒矣。今虏虽众,精兵不多,依西山而陈者是也。其馀步卒,不足为患。请公严阵以待我,我以精骑先犯西山兵,小胜则举黄旗,大军合势击之,破之必矣。”乃帅骑先进,用短兵力战。彦超小却,元福举黄旗,晖引兵赴之,彦超大败。明日,晖入灵州。
九月,契丹三万寇河东。壬辰,刘知远败之于杨武谷,斩首七千级。
汉刘思潮等既死,陈道庠内不自安。特进邓伸遗之《汉纪》,道庠问其故,伸曰:“憨獠,此书有诛韩信、醢彭越事,宜审读之!”汉主闻之,族道庠及伸。
李弘义自称威武留后,权知闽国事,更名弘达,奉表请命于晋。甲午,以弘义为威武节度使、同平章事,知闽国事。
张彦泽奏败契丹于定州北,又败之于泰州,斩首二千级。
辛丑,福州排陈使马捷引唐兵自马牧山拔寨而入,至善化门桥,都指挥使丁彦贞以兵百人拒之。弘达退保善化门,外城再重皆为唐兵所据。弘达更名达,遣使奉表称臣,乞师于吴越。
楚王希范知帝好奢靡,屡以珍玩为献,求都元帅。甲辰,以希范为诸道兵马都元帅。
丙辰,河决澶州临黄。
契丹使瀛州刺史刘延祚遗乐寿监军王峦书,请举城内附。且云:“城中契丹兵不满千人,乞朝廷发轻兵袭之,己为内应。又,今秋多雨,自瓦桥已北,积水无际,契丹主已归牙帐,虽闻关南有变,地远阻水,不能救也。”峦与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杜威屡奏瀛、莫乘此可取,深州刺史慕容迁献《瀛莫图》。冯玉、李崧信以为然,欲发大兵迎赵延寿及延祚。
先是,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天平节度使李守贞数将兵过广晋,杜威厚待之,赠金帛甲兵,动以万计。守贞由是与威亲善。守贞入朝,帝劳之曰:“闻卿为将,常费私财以赏战士。”对曰:“此皆杜威尽忠于国,以金帛资臣,臣安敢掠有其美!”因言:“陛下若他日用兵,臣愿与威戮力以清沙漠。”帝由是亦贤之。及将北征,帝与冯玉、李崧议,以威为元帅,守贞副之。赵莹私谓冯、李曰:“杜令国戚,贵为将相,而所欲未厌,心常慊慊,岂可复假以兵权!必若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贞为愈也。”不从。冬,十月,辛未,以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以守贞为兵马都监,泰宁节度使安审琦为左右厢都指挥使,武宁节度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都指挥使,义成节度使皇甫遇为马军右厢都指挥使,永清节度使梁汉璋为马军都排陈使,前威胜节度使宋彦筠为步军左厢都指挥使,奉国左厢都指挥使王饶为步军右厢都指挥使,洺州团练使薛怀让为先锋都指挥使。仍下敕榜曰:“专发大军,往平黠虏。先取瀛、莫,安定关南;次复幽燕,荡平塞北。”又曰:“有能擒获虏主者,除上镇节度使,赏钱万缗,绢万匹,银万两。”时自六月积雨,至是未止,军行及馈运者甚艰苦。
唐漳州将林赞尧作乱,杀监军使周承义、剑州刺史陈诲。泉州刺史留从效举兵逐赞尧,以泉州裨将董思安权知漳州。唐主以思安为漳州刺史,思安辞以父名章。唐主改漳州为南州,命思安及留从效将州兵会攻福州。庚辰,围之。福州使者至钱塘,吴越王弘佐召诸将谋之,皆曰:“道险远,难救。”惟内都监使临安水丘昭券以为当救。弘佐曰:“脣亡齿寒,吾为天下元帅,曾不能救邻道,将安用之!诸君但乐饱食安坐邪!”壬午,遣统军使张筠、赵承泰将兵三万,水陆救福州。
先是募兵,久无应者,弘佐命纠之,曰:“纠而为兵者,粮赐减半。”明日,应募者云集。弘佐命昭券专掌用兵,昭券惮程昭悦,以用兵事让之。弘佐命昭悦掌应援馈运事,而以军谋委元德昭。德昭,危仔倡之子也。弘佐议铸铁钱以益将士禄赐,其弟牙内都虞候弘亿谏曰:“铸铁钱有八害:新钱既行,旧钱皆流入邻国,一也;可用于吾国而不可用于它国,则商贾不行,百货不通,二也;铜禁至严,民犹盗铸,况家有铛釜,野有铧犁,犯法必多,三也;闽人铸铁钱而乱亡,不足为法,四也;国用幸丰而自示空乏,五也;禄赐有常而无故益之,以启无厌之心,六也;法变而敝,不可遽复,七也;‘钱’者国姓,易之不祥,八也。”弘佐乃止。杜威、李守贞会兵于广晋而北行。威屡使公主入奏,请益兵,曰:“今深入虏境,必资众力。”由是禁军皆在其麾下,而宿卫空虚。
十一月,丁酉,以李守贞权知幽州行府事。
己亥,杜威等至瀛州,城门洞启,寂若无人,威等不敢进。闻契丹将高谟翰先已引兵潜出,威遣梁汉璋将二千骑追之,遇契丹于南阳务,败死。威等闻之,引兵而南。时束城等数县请降,威等焚其庐舍,掠其妇女而还。
己酉,吴越兵至福州,自罾浦南潜入州城。唐兵进据东武门,李达与吴越兵共御之,不利。自是内外断绝,城中益危。
唐主遣信州刺史王建封助攻福州。时王崇文虽为元帅,而陈觉、冯延鲁、魏岑争用事,留从效、王建封倔强不用命,各争功,进退不相应。由是将士皆解体,故攻城不克。唐主以江州观察使杜昌业为吏部尚书,判省事。先是昌业自兵部尚书判省事,出江州,及还,阅簿籍,抚案叹曰:“未数年,而府库所耗者半,其能久乎!”
契丹主大举入寇,自易、定趣恒州。杜威等至武强,闻之,将自冀、贝而南。彰德节度使张彦泽时在恒州,引兵会之,言契丹可破之状。威等乃复趣恒州,以彦泽为前锋。甲寅,威等至中度桥,契丹已据桥。彦泽帅骑争之,契丹焚桥而退。晋兵与契丹夹滹沱而军。始,契丹见晋军大至,又争桥不胜,恐晋军急渡滹沱,与恒州合势击之,议引兵还。及闻晋军筑垒为持久之计,遂不去。
蜀施州刺史田行皋叛,遣供奉官耿彦珣将兵讨之。
杜威虽以贵戚为上将,性懦怯。偏裨皆节度使,但日相承迎,置酒作乐,罕议军事。磁州刺史兼北面转运使李谷说威及李守贞曰:“今大军去恒州咫尺,烟火相望。若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积薪布土其上,桥可立成。密约城中举火相应,夜募壮士斫虏营而入,表里合势,虏必遁逃。”诸将皆以为然,独杜威不可,遣谷南至怀、孟督军粮。
契丹以大兵当晋军之前,潜遣其将萧翰、通事刘重进将百骑及赢卒,并西山出晋军之后,断晋粮道及归路。樵采者遇之,尽为所掠;有逸归者,皆称虏众之盛,军中忷惧。翰等至栾城,城中戍兵千馀人,不觉其至,狼狈降之。契丹获晋民,皆黥其面曰“奉敕不杀”,纵之南走。运夫在道遇之,皆弃车惊溃。翰,契丹主之舅也。
十二月,丁巳朔,李谷自书密奏,具言大军危急之势,请车驾幸滑州,遣高行舟、符彦卿扈从,及发兵守澶州、河阳以备虏之奔冲;遣军将关勋走马上之。
己未,帝始闻大军屯中度。是夕,关勋至。庚申,杜威奏请益兵,诏悉发守宫禁者得数百人,赴之。又诏发河北及滑、孟、泽、潞刍粮五十万诣军前,督迫严急,所在鼎沸。辛酉,威又遣从者张祚等来告急,祚等还,为契丹所获,自是朝廷与军前声问两不相通。时宿卫兵皆在行营,人心懔懔,莫知为计。开封尹桑维翰,以国家危在旦夕,求见帝言事。帝方在苑中调鹰,辞不见。又诣执政言之,执政不以为然。退,谓所亲曰:“晋氏不血食矣!”
帝欲自将北征,李彦韬谏而止。时符彦卿虽任行营职事,帝留之,使戍荆州口。壬戌,诏以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北面都部署,以彦卿副之,共戍澶州;以西京留守景延广戍河阳,且张形势。奉国都指挥使王清言于杜威曰:“今大军去恒州五里,守此何为!营孤食尽,势将自溃。请以步卒二千为前锋,夺桥开道,公帅诸军继之。得入恒州,则无忧矣。”威许诺,遣清与宋彦筠俱进。清战甚锐,契丹不能支,势小却。诸将请以大军继之,威不许。彦筠为契丹所败,浮水抵岸得免,因退走。清独帅麾下陈于水北力战,互有杀伤,屡请救于威,威竟不遣一骑助之。清谓其众曰:“上将握兵,坐观吾辈困急而不救,此必有异志。吾辈当以死报国耳!”众感其言,莫有退者。至暮,战不息。契丹以新兵继之,清及士众尽死。由是诸军皆夺气。清,洺州人也。
甲子,契丹遥以兵环晋营,内外断绝,军中食且尽。杜威与李守贞、宋彦筠谋降契丹。威潜遣腹心诣契丹牙帐,邀求重赏。契丹主绐之曰:“赵延寿威望素浅,恐不能帝中国。汝果降者,当以汝为之。”威喜,遂定降计。丙寅,伏甲召诸将,出降表示之,使署名。诸将骇愕,莫敢言者,但唯唯听命。威遣阁门使高勋赍诣契丹,契丹主赐诏慰纳之。是日,威悉命军士出陈于外,军士皆踊跃,以为且战,威亲谕之曰:“今食尽涂穷,当与汝曹共求生计。”因命释甲。军士皆恸哭,声振原野。威、守贞仍于众中扬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于己。”闻者无不切齿。契丹主遣赵延寿衣赭袍至晋营慰抚士卒,曰:“彼皆汝物也。”杜威以下,皆迎谒于马前,亦以赭袍衣威以示晋军,其实皆戏之耳。以威为太傅,李守贞为司徒。威引契丹主至恒州城下,谕顺国节度使王周以己降之状,周亦出降。戊辰,契丹主入恒州。遣兵袭代州,刺史王晖以城降之。先是契丹屡攻易州,刺史郭璘固守拒之。契丹主每过城下,指而叹曰:“吾能吞并天下,而为此人所扼!”及杜威既降,契丹主遣通事耿崇美至易州,诱谕其众,众皆降,璘不能制,遂为崇美所杀。璘,邢州人也。
义武节度使李殷,安国留后方太,皆降于契丹。契丹主以孙方简为义武节度使,麻答为安国节度使,以客省副使马崇祚权知恒州事。
契丹翰林承旨、吏部尚书张砺言于契丹主曰:“今大辽已得天下,中国将相宜用中国人为之,不宜用北人及左右近习。苟政令乖失,则人心不服,虽得之,犹将失之。”契丹主不从。引兵自邢、相而南,杜威将降兵以从。遣张彦泽将二千骑先取大梁,且抚安吏民,以通事傅住兒为都监。
杜威之降也,皇甫遇初不预谋。契丹主欲遣遇先将兵入大梁,遇辞。退,谓所亲曰:“吾位为将相,败不能死,忍复图其主乎!”至平棘,谓从者曰:“吾不食累日矣,何面目复南行!”遂扼吭而死。
张彦泽倍道疾驱,夜度白马津。壬申,帝始闻杜威等降。是夕,又闻彦泽至滑州,召李崧、冯玉、李彦韬入禁中计事,欲诏刘知远发兵入援。癸酉,未明,彦泽自封丘门斩关而入,李彦韬帅禁兵五百赴之,不能遏。彦泽顿兵明德门外,城中大扰。帝于宫中起火,自携剑驱后宫十馀人将赴火,为亲军将薛超所持。俄而彦泽自宽仁门传契丹主与太后书慰抚之,且召桑维翰、景延广,帝乃命灭火,悉开宫城门。帝坐苑中,与后妃相聚而泣,召翰林学士范质草降表,自称“孙男臣重贵,祸至神惑,运尽天亡。今与太后及妻马氏,举族于郊野面缚待罪次。遣男镇宁节度使延煦、威信节度使延宝,奉国宝一、金印三出迎。”太后亦上表称“新妇李氏妾”。傅住兒入宣契丹主命,帝脱黄袍,服素衫,再拜受宣,左右皆掩泣。帝使召张彦泽,欲与计事。彦泽曰:“臣无面目见陛下。”帝复召之,彦泽微笑不应。
或劝桑维翰逃去。维翰曰:“吾大臣,逃将安之!”坐而俟命。彦泽以帝命召维翰。维翰至天街,遇李崧,驻马语未毕,有军吏于马前揖维翰赴侍卫司。维翰知不免,顾谓崧曰:“侍中当国,今日国亡,反令维翰死之,何也?”崧有愧色。彦泽倨坐见维翰,维翰责之曰:“去年拔公于罪人之中,复领大镇,授以兵权,何乃负恩至此!”彦泽无以应,遣兵守之。宣徽使孟承诲,素以佞巧有宠于帝,至是,帝召承诲,欲与之谋,承诲伏匿不至。张彦泽捕而杀之。彦泽纵兵大掠,贫民乘之,亦争入富室,杀之取其货,二日方止,都城为之一空。彦泽所居宝货山积,自谓有功于契丹,昼夜以酒乐自娱,出入骑从常数百人,其旗帜皆题“赤心为主”,见者笑之。军士擒罪人至前,彦泽不问所犯,但瞋目竖三指,即驱出断其腰领。彦泽素与阁门使高勋不协,乘醉至其家,杀其叔父及弟,尸诸门首。士民不寒而栗。中书舍人李涛谓人曰:“吾与其逃于沟渎而不免,不若往见之。”乃投刺谒彦泽曰:“上疏请杀太尉人李涛,谨来请死。”彦泽欣然接之,谓涛曰:“舍人今日惧乎?”涛曰:“涛今日之惧,亦犹足下昔年之惧也。曏使高祖用涛言,事安至此!”彦泽大笑,命酒饮之。涛引满而去,旁若无人。
甲戌,张彦泽迁帝于开封府,顷刻不得留,宫中恸哭。帝与太后、皇后乘肩舆,宫人、宦者十馀人步从,见者流涕。帝悉以内库金珠自随。彦泽使人讽之曰:“契丹主至,此物不可匿也。”帝悉归之,亦分以遗彦泽,彦泽择取其奇货,而封其馀以待契丹。彦泽遣控鹤指挥使李筠以兵守帝,内外不通。帝姑乌氏公主赂守门者,入与帝诀,相持而泣,归第自经死。帝与太后所上契丹主表章,皆先示彦泽,然后敢发。帝使取内库帛数段,主者不与,曰:“此非帝物也。”又求酒于李崧,崧亦辞以它故不进。又欲见李彦韬,彦韬亦辞不往。帝惆怅久之。
冯玉佞张彦泽,求自送传国宝,冀契丹复任用。
楚国夫人丁氏,延煦之母也,有美色。彦泽使人取之,太后迟回未与。彦泽诟詈,立载之去。
是夕,彦泽杀桑维翰。以带加颈,白契丹主,云其自经。契丹主曰:“吾无意杀维翰,何为如是!”命厚抚其家。
高行周、符彦卿皆诣契丹牙帐降。契丹主以阳城之战为彦卿所败,诘之。彦卿曰:“臣当时惟知为晋主竭力,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释之。
己卯,延煦、延宝自牙帐还,契丹主赐帝手诏,且遣解里谓帝曰:“孙勿忧,必使汝有啖饭之所。”帝心稍安,上表谢恩。
契丹以所献传国宝追琢非工,又不与前史相应,疑其非真,以诏书诘帝,使献真者。帝奏:“顷王从珂自焚,旧传国宝不知所在,必与之俱烬。此宝先帝所为,群臣备知。臣今日焉敢匿宝!”乃止。
帝闻契丹主将渡河,欲与太后于前途奉迎。张彦泽先奏之,契丹主不许。有司又欲使帝衔璧牵羊,大臣舆榇,迎于郊外,先具仪注白契丹主,契丹主曰:“吾遣奇兵直取大梁,非受降也。”亦不许。又诏晋文武群官,一切如故;朝廷制度,并用汉礼。有司欲备法驾迎契丹主,契丹主报曰:“吾主擐甲总戎,太常仪卫,未暇施也。”皆却之。先是契丹主至相州,即遣兵趣河阳捕景延广。延广苍猝无所逃伏,往见契丹主于封丘。契丹主诘之曰:“致两主失欢,皆汝所为也。十万横磨剑安在!”召乔荣,使相辨证,事凡十条。延广初不服,荣以纸所记语示之,乃服。每服一事,辄授一筹。至八筹,延广但以面伏地请死,乃锁之。
丙戌晦,百官宿于封禅寺。
●卷第二百八十六
【后汉纪一】 起强圉协洽正月,尽四月,不满一年。
高祖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上天福十二年(丁未,公元九四七年)
春,正月,丁亥朔,百官遥辞晋主于城北,乃易素服纱帽,迎契丹主,伏路侧请罪。契丹主貂帽、貂裘,衷甲,驻马高阜,命起,改服,抚慰之。左卫上将军安叔千独出班胡语,契丹主曰:“汝安没字邪?汝昔镇邢州,已累表输诚,我不忘也。”叔千拜谢呼跃而退。
晋主与太后已下迎于封丘门外,契丹主辞不见。
契丹主入门,民皆惊呼而走。契丹主登城楼,遣通事谕之曰:“我亦人也,汝曹勿惧!会当使汝曹苏息。我无心南来,汉兵引我至此耳。”至明德门,下马拜而后入宫。以其枢密副使刘密权开封尹事。日暮,契丹主复出,屯于赤冈。
戊子,执郑州防御使杨承勋至大梁,责以杀父叛契丹,命左右脔食之。未几,以其弟右羽林将军承信为平卢节度使,悉以其父旧兵授之。
高勋诉张彦泽杀其家人于契丹主,契丹主亦怒彦泽剽掠京城,并傅住兒锁之。以彦泽之罪宣示百官,问:“应死否?”皆言:“应死。”百姓亦投牒争疏彦泽罪。己丑,斩彦泽、住兒于北市,仍命高勋监刑。彦泽前所杀士大夫子孙,皆绖杖号哭,随而诟詈,以杖扑之。勋命断腕出锁,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争破其脑取髓,脔其肉而食之。
契丹送景延广归其国,庚寅,宿陈桥,夜,伺守者稍怠,扼吭而死。
辛卯,契丹以晋主为负义侯,置于黄龙府。黄龙府,即慕容氏和龙城也。契丹主使谓李太后曰:“闻重贵不用母命以至于此,可求自便,勿与俱行。”太后曰:“重贵事妾甚谨。所失者,违先君之志,绝两国之欢耳。今幸蒙大恩,全生保家,母不随子,欲何所归!”癸巳,契丹迁晋主及其家人于封禅寺,遣大同节度使兼侍中河内崔廷勋以兵守之。契丹主数遣使存问,晋主每闻使至,举家忧恐。时雨雪连旬,外无供亿,上下冻馁。太后使人谓寺僧曰:“吾尝于此饭僧数万,今日独无一人相念邪!”僧辞以“虏意难测,不敢献食。”晋主阴祈守者,乃稍得食。
是日,契丹主自赤冈引兵入宫,都城诸门及宫禁门,皆以契丹守卫,昼夜不释兵仗。磔犬于门,以竿悬羊皮于庭为厌胜。契丹主谓晋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战马,轻赋省役,天下太平矣。”废东京,降开封府为汴州,尹为防御使。乙未,契丹主改服中国衣冠,百官起居皆如旧制。赵延寿、张砺共荐李崧之才。会威胜节度使冯道自邓州入朝,契丹主素闻二人名,皆礼重之。未几,以崧为太子太师,充枢密使,道守太傅,于枢密院祗候,以备顾问。
契丹主分遣使者,以诏书赐晋之籓镇。晋之籓镇争上表称臣,被召者无不奔驰而至。惟彰义节度使史匡威据泾州不受命。匡威,建瑭之子也。雄武节度使何重建斩契丹使者,以秦、成、阶三州降蜀。
初,杜重威既以晋军降契丹,契丹主悉收其铠仗数百万贮恒州,驱马数万归其国,遣重威将其众从己而南。及河,契丹主以晋兵之众,恐其为变,欲悉以胡骑拥而纳之河流。或谏曰:“晋兵在他所者尚多,彼闻降者尽死,必皆拒命为患。不若且抚之,徐思其策。”契丹主乃使重威以其众屯陈桥。会久雪,官无所给,士卒冻馁,咸怨重威,相聚而泣。重威每出,道旁人皆骂之。
契丹主犹欲诛晋兵。赵延寿言于契丹主曰:“皇帝亲冒矢石以取晋国,欲自有之乎,将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变色曰:“朕举国南征,五年不解甲,仅能得之,岂为他人乎!”延寿曰:“晋国南有唐,西有蜀,常为仇敌,皇帝亦知之乎?”曰:“知之。”延寿曰:“晋国东自沂、密,西及秦、凤,延袤数千里,边于吴、蜀,常以兵戍之。南方暑湿,上国之人不能居也。他日车驾北归,以晋国如此之大,无兵守之,吴、蜀必相与乘虚入寇,如此,岂非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曰:“我不知也。然则奈何?”延寿曰:“陈桥降卒,可分以戍南边,则吴、蜀不能为患矣。”契丹主曰:“吾昔在上党,失于断割,悉以唐兵授晋。既而返为仇雠,北向与吾战,辛勤累年,仅能胜之。今幸入吾手,不因此时悉除之,岂可复留以为后患乎?”延寿曰:“曏留晋兵于河南,不质其妻子,故有此忧。今若悉徙其家于恒、定、云、朔之间,每岁分番使戍南边,何忧其为变哉!此上策也。”契丹主悦曰:“善!惟大王所以处之。”由是陈桥兵始得免,分遣还营。
契丹主杀右金吾卫大将军李彦绅、宦者秦继旻,以其为唐潞王杀东丹王故也。以其家族赀财赐东丹王之子永康王兀欲。兀欲眇一目,为人雄健好施。
癸卯,晋主与李太后、安太妃、冯后及弟睿、子延煦、延宝俱北迁,后宫左右从者百馀人。契丹遣三百骑援送之,又遣晋中书令赵莹、枢密使冯玉、马军都指挥使李彦韬与之俱。晋主在涂,供馈不继,或时与太后俱绝食,旧臣无敢进谒者。独磁州刺史李谷迎谒于路,相对泣下。谷曰:“臣无状,负陛下。”因倾赀以献。晋主至中度桥,见杜重威寨,叹曰:“天乎!我家何负,为此贼所破!”恸哭而去。
癸丑,蜀主以左千牛卫上将军李继勋为秦州宣慰使。
契丹主以前燕京留守刘晞为西京留守,永康王兀欲之弟留珪为义成节度使,族人郎五为镇宁节度使,兀欲姊婿潘聿撚为横海节度使,赵延寿之子匡赞为护国节度使,汉将张彦超为雄武节度使,史佺为彰义节度使,客省副使刘晏僧为忠武节度使,前护国节度使侯益为凤翔节度使,权知凤翔府事焦继勋为保大节度使。晞,涿州人也。既而何重建附蜀,史匡威不受代,契丹势稍沮。
晋昌节度使赵在礼入朝,其裨将留长安者作乱,节度副使建人李肃讨诛之,军府以安。
晋主之绝契丹也,匡国节度使刘继勋为宣徽北院使,颇预其谋。契丹主入汴,继勋入朝,契丹主责之。时冯道在殿上,继勋急指道曰:“冯道为首相,与景延广实为此谋。臣位卑,何敢发言!”契丹主曰:“此叟非多事者,勿妄引之!”命锁继勋,将送黄龙府。赵在礼至洛阳,谓人曰:“契丹主尝言庄宗之乱由我所致。我此行良可忧。”契丹主遣契丹将述轧、奚王拽刺、勃海将高谟翰戍洛阳,在礼入谒,拜于庭下,拽刺等皆踞坐受之。乙卯,在礼至郑州,闻继勋被锁,大惊,夜,自经于马枥间。契丹主闻在礼死,乃释继勋,继勋忧愤而卒。刘晞在契丹尝为枢密使、同平章事,至洛阳,诟奚王曰:“赵在礼汉家大臣,尔北方一酋长耳,安得慢之如此!”立于庭下以挫之。由是洛人稍安。
契丹主广受四方贡献,大纵酒作乐,每谓晋臣曰:“中国事,我皆知之;吾国事,汝曹弗知也。”
赵延寿请给上国兵廪食,契丹主曰:“吾国无此法。”乃纵胡骑四出,以牧马为名,分番剽掠,谓之“打草谷”。丁壮毙于锋刃,老弱委以沟壑,自东、西南畿及郑、滑、曹、濮,数百里间,财畜殆尽。
契丹主谓判三司刘旬曰:“契丹兵三十万,既平晋国,应有优赐,速宜营办。”时府库空竭,旬不知所出,请括借都城士民钱帛,自将相以下皆不免。又分遣使者数十人诣诸州括借,皆迫以严诛,人不聊生。其实无所颁给,皆蓄之内库,欲辇归其国。于是内外怨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
初,晋主与河东节度使、中书令、北平王刘知远相猜忌,虽以为北面行营都统,徒尊以虚名,而诸军进止,实不得预闻。知远因之广募士卒。阳城之战,诸军散卒归之者数千人,又得吐谷浑财畜,由是河东富强冠诸镇,步骑至五万人。
晋主与契丹结怨,知远知其必危,而未尝论谏。契丹屡深入,知远初无邀遮、入援之志。及闻契丹入汴,知远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轶。遣客将安阳王峻奉三表诣契丹主:一,贺入汴;二,以太原夷、夏杂居,戍兵所聚,未敢离镇;三,以应有贡物,值契丹将刘九一军自土门西入屯于南川,城中忧惧,俟召还此军,道路始通,可以入贡。契丹主赐诏褒美,及进书,亲加“儿”字于知远姓名之上,仍赐以木柺。胡法,优礼大臣则赐之,如汉赐几仗之比,惟伟王以叔父之尊得之。知远又遣北都副留守太原白文珂入献奇缯名马,契丹主知知远观望不至,及文珂还,使谓知远曰:“汝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意欲何所俟邪?”蕃汉孔目官郭威言于知远曰:“虏恨我深矣!王峻言契丹贪残失人心,必不能久有中国。”或劝知远举兵进取。知远曰:“用兵有缓有急,当随时制宜。今契丹新降晋军十万,虎据京邑,未有他变,岂可轻动哉!且观其所利止于货财,货财既足,必将北去。况冰雪已消,势难久留,宜待其去,然后取之,可以万全。”
昭义节度使张从恩,以地迫怀、洛,欲入朝于契丹,遣使谋于知远。知远曰:“我以一隅之地,安敢抗天下之大!君宜先行,我当继往。”从恩以为然。判官高防谏曰:“公晋室懿亲,不可轻变臣节。”从恩不从。左骁卫大将军王守恩,与从恩姻家,时在上党,从恩以副使赵行迁知留后,牒守恩权巡检使,与高防佐之,遂行。守恩,建立之子也。
荆南节度使高从诲遣使入贡于契丹,契丹遣使以马赐之。从诲亦遣使诣河东劝进。唐主立齐王景遂为皇太弟。徙燕王景达为齐王,领诸道兵马元帅。徙南昌王弘冀为燕王,为之副。景遂尝与宫僚燕集,赞善大夫元城张易有所规谏,景遂方与客传玩玉怀,弗之顾,易怒曰:“殿下重宝而轻士。”取杯抵地碎之,众皆失色。景遂敛容谢之,待易益厚。景达性刚直,唐主与宗室近臣饮,冯延己、延鲁、魏岑、陈觉辈,极倾谄之态,或乘酒喧笑。景达屡诃责之,复极言谏唐主,以不宜亲近佞臣。延己以二弟立非己意,欲以虚言德之。尝宴东宫,阳醉,抚景达背曰:“尔不可忘我!”景达大怒,拂衣入禁中白唐主,请斩之。唐主谕解,乃止。张易谓景达曰:“群小交构,祸福所系。殿下力未能去,数面折之,使彼惧而为备,何所不至!”自是每游宴,景达多辞疾不预。
唐主遣使贺契丹灭晋,且请诣长安修复唐室诸陵。契丹不许,而遣使报之。
晋密州刺史皇甫晖,棣州刺史王建,皆避契丹,帅众奔唐。淮北贼帅多请命于唐。
唐虞部员外郎史馆修撰韩熙载上疏,以为:“陛下恢复祖业,今也其时。若虏主北归,中原有主,则未易图也。”时方连兵福州,未暇北顾。唐人皆以为恨,唐主亦悔之。
契丹主召晋百官悉集于庭,问曰:“吾国广大,方数万里,有君长二十七人。今中国之俗异于吾国,吾欲择一人君之,如何?”皆曰:“天无二日。夷、夏之心,皆愿推戴皇帝。”如是者再。契丹主乃曰:“汝曹既欲君我,今兹所行,何事为先?”对曰:“王者初有天下,应大赦。”二月,丁巳朔,契丹主服通天冠、绛纱袍,登正殿,设乐悬、仪卫于庭。百官朝贺,华人皆法服,胡人仍胡服,立于文武班中间。下制称大辽会同十年,大赦。仍云:“自今节度使、刺史,毋得置牙兵,市战马。”
赵延寿以契丹主负约,心怏怏,令李崧言于契丹主曰:“汉天子所不敢望,乞为皇太子。”崧不得已为言之。契丹主曰:“我于燕王,虽割吾肉,有用于燕王,吾无所爱。然吾闻皇太子当以天子儿为之,岂燕王所可为也!”因令为燕王迁官。时契丹以恒州为中京,翰林承旨张砺奏拟燕王中京留守、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枢密使如故。契丹主取笔涂去“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而行之。
壬戌,蜀李继勋与兴州刺史刘景攻固镇,拔之。乙丑,何重建请出蜀兵与阶成兵共扼散关以取凤州,丙寅,蜀主发山南兵三千七百赴之。
刘知远闻何重建降蜀,叹曰:“戎狄凭陵,中原无主,令籓镇外附,吾为方伯,良可愧也!”于是将佐劝知远称尊号,以号令四方,观诸侯去就。知远不许。闻晋主北还,声言欲出兵井陉,迎归晋阳。丁卯,命武节都指挥使荥泽史弘肇集诸军于球场,告以出师之期。军士皆曰:“今契丹陷京城,执天子,天下无主。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谁!宜先正位号,然后出师。”争呼万岁不已。知远曰:“虏势尚强,吾军威未振,当且建功业。士卒何知!”命左右遏止之。
己巳,行军司马潞城张彦威等三上笺劝进,知远疑未决。郭威与都押牙冠氏杨邠入说知远曰:“今远近之心,不谋而同,此天意也。王不乘此际取之,谦让不居,恐人心且移,移则反受其咎矣。”知远从之。
契丹以其将刘愿为保义节度副使,陕人苦其暴虐。奉国都头王晏与指挥使赵晖、都头侯章谋曰:“今胡虏乱华,乃吾属奋发之秋。河东刘公,威德远著,吾辈若杀愿,举陕城归之,为天下唱,取富贵如反掌耳。”晖等然之。晏与壮士数人,夜逾牙城入府,出库兵以给众。庚午旦,斩愿首,悬诸府门,又杀契丹监军,奉晖为留后。晏,徐州;晖,澶州;章,太原人也。
辛未,刘知远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晋国,又恶开运之名,乃更称天福十二年。壬申,诏:“诸道为契丹括钱率帛者,皆罢之。其晋臣被迫胁为使者勿问,令诣行在。自馀契丹,所在诛之。”
何重建遣宫苑使崔延琛将兵攻凤州,不克,退保固镇。
甲戌,帝自将东迎晋主及太后。至寿阳,闻已过恒州数日,乃留兵戍承天军而还。
晋主既出寨,契丹无复供给,从官、宫女,皆自采木实、草叶而食之。至锦州,契丹令晋主及后妃拜契丹主阿保机墓。晋主不胜屈辱,泣曰:“薛超误我!”冯后阴令左右求毒药,欲与晋主俱自杀,不果。
契丹主闻帝即位,以通事耿崇美为昭义节度使,高唐英为彰德节度使,崔廷勋为河阳节度使,以控扼要害。
初,晋置乡兵,号天威军。教习岁馀,村民不闲军旅,竟不可用。悉罢之,但令七户输钱十千,其铠仗悉输官。而无赖子弟,不复肯复农业,山林之盗,自是而繁。及契丹入汴,纵胡骑打草谷。又多以其子弟及亲信左右为节度使、刺史,不通政事,华人之狡狯者多往依其麾下,教之妄作威福,掊敛货财,民不堪命。于是所在相聚为盗,多者数万人,少者不减千百,攻陷州县,杀掠吏民。滏阳贼帅梁晖,有众数百,送款晋阳求效用,帝许之。磁州刺史李谷密通表于帝,令晖袭相州。晖侦知高唐英未至,相州积兵器,无守备。丁丑夜,遣壮士逾城入,启关纳其众,杀契丹数百,其守将突围走,晖据州自称留后,表言其状。
戊寅,帝还至晋阳,议率民财以赏将士,夫人李氏谏曰:“陛下因河东创大业,未有以惠泽其民,而先夺其生生之资,殆非新天子所以救民之意也。今宫中所有,请悉出之以劳军,虽复不厚,人无怨言。”帝曰:“善!”即罢率民,倾内府蓄积以赐将士,中外闻之,大悦。李氏,晋阳人也。
吴越内都监程昭悦,多聚宾客,畜兵器,与术士游。吴越王弘佐欲诛之,谓水丘昭券曰:“汝今夕帅甲士千人围昭悦第。”昭券曰:“昭悦,家臣也,有罪当显戮,不宜夜兴兵。”弘佐曰:“善!”命内牙指挥使储温伺昭悦归第,执送东府,己卯,斩之。释钱仁俊之囚。
武节都指挥使史弘肇攻代州,拔之,斩王晖。
建雄留后刘在明朝于契丹,以节度副使骆从朗知州事。帝遣使者张晏洪等如晋州,谕以己即帝位,从朗皆囚之。大将药可俦杀从朗,推晏洪权留后,庚辰,遣使以闻。
契丹主遣右谏议大夫赵熙使晋州,括率钱帛,征督甚急。从朗既死,民相帅共杀熙。契丹主赐赵晖诏,即以为保义留后。晖斩契丹使者,焚其诏,遣支使河间赵矩奉表诣晋阳。契丹遣其将高模翰攻晖,不克。帝见矩,甚喜,曰:“子挈咽喉之地以归我,天下不足定也!”矩因劝帝早引兵南向以副天下之望,帝善之。
辛巳,以晖为保义节度使,侯章为镇国节度使、保义军马步都指挥使,王晏为绛州防御使、保义军马步副指挥使。
高防与王守恩谋,遣指挥使李万超白昼帅众大噪入府,斩赵行迁,推守恩权知昭义留后。守恩杀契丹使者,举镇来降。
镇宁节度使耶律郎五,性残虐,澶州人苦之。贼帅王琼帅其徒千馀人,夜袭据南城,北度浮航,纵兵大掠,围郎五于牙城。契丹主闻之,甚惧,始遣天平节度使李守贞、天雄节度使杜重威还镇,由是无久留河南之意。遣兵救澶州,琼退屯近郊,遣其弟超奉表来求救。癸未,帝厚赐超,遣还。琼兵败,为契丹所杀。
蜀主加雄武节度使何重建同平章事。
延州录事参军高允权,万金之子也。彰武节度使周密,暗而贪,将士作乱,攻之。密败,保东城。众以允权家世延帅,推为留后,据西城。密,应州人也。
丹州都指挥使高彦珣杀契丹所署刺史,自领州事。
契丹述律太后遣使以其国中酒馔脯果赐契丹主,贺平晋国。契丹主与群臣宴于永福殿,每举酒,立而饮之,曰:“太后所赐,不敢坐饮。”
唐王淑妃与郇公从益居洛阳。赵延寿娶明宗女为夫人,淑妃诣大梁会礼。契丹主见而拜之曰:“吾嫂也。”统军刘遂凝因淑妃求节钺,契丹主以从益为许王、威信节度使,遂凝为安远节度使。淑妃以从益幼,辞不赴镇,复归于洛。契丹主以张砺为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左仆射和凝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刘昫,以目疾辞位,罢为太保。
东方群盗大起,陷宋、亳、密三州。契丹主谓左右曰:“我不知中国之人难制如此!”亟遣泰宁节度使安审琦、武宁节度使符彦卿等归镇,仍以契丹兵送之。彦卿至埇桥,贼帅李仁恕帅众数万急攻徐州。彦卿与数十骑至城下,扬鞭欲招谕之,仁恕控彦卿马,请从相公入城。彦卿子昭序,自城中遣军校陈守习缒而出,呼于贼中曰:“相公已陷虎口,听相公助贼攻城,城不可得也。”贼知不可劫,乃相帅罗拜于彦卿马前,乞赦其罪。彦卿与之誓,乃解去。
三月,丙戌朔,契丹主服赭袍,坐崇元殿,百官行入阁礼。
戊子,帝遣使以诏书安集农民保聚山谷避契丹之患者。
辛卯,高允权奉表来降。帝谕允权听周密诣行在,密遂弃东城来奔。
壬辰,高彦询以丹州来降。
蜀翰林承旨李昊谓枢密使王处回曰:“敌复据固镇,则兴州道绝,不复能救秦州矣。请遣山南西道节度使孙汉韶将兵急攻凤州。”癸巳,蜀主命汉韶诣凤州行营。
契丹主复召晋百官,谕之曰:“天时向暑,吾难久留,欲暂至上国省太后。当留亲信一人于此为节度使。”百官请迎太后。契丹主曰:“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契丹主欲尽以晋之百官自随。或曰:“举国北迁,恐摇人心,不如稍稍迁之。”乃诏有职事者从行,馀留大梁。复以汴州为宣武军,以萧翰为节度使。翰,述律太后之兄子,其妹复为契丹主后。翰始以萧为姓,自是契丹后族皆称萧氏。
吴越复发水军,遣其将余安将之,自海道救福州。己亥,至白虾浦。海岸泥淖,须布竹箦乃可行,唐之诸军在城南者,聚而射之,箦不得施。冯延鲁曰:“城所以不降者,恃此救也。今相持不战,徒老我师,不若纵其登岸尽杀之,则城不攻自降矣。”裨将孟坚曰:“浙兵至此已久,不能进退,求一战而死不可得。若听其登岸,彼必致死于我,其锋不可当,安能尽杀乎!”延鲁不听,曰:“吾自击之。”吴越兵既登岸,大呼奋击,延鲁不能御,弃众而走,孟坚战死。吴越兵乘胜而进,城中兵亦出,夹击唐兵,大破之。唐城南诸军皆遁,吴越兵追之。王崇文以牙兵三百拒之,诸军陈于崇文之后,追者乃还。
或言浙兵欲弃福州,拔李达之众归钱唐。东南守将刘洪进等白王建封,请纵其尽出而取其城。留从效不欲福州之平,建封亦忿陈觉等专横,乃曰:“吾军败矣,安能与人争城!”是夕,烧营而遁,城北诸军亦相顾而溃。冯延鲁引佩刀自刺,亲吏救之,不死。唐兵死者二万馀人,委弃军资器械数十万,府库为之耗竭。余安引兵入福州,李达举所部授之。
留从效引兵还泉州,谓唐戍将曰:“泉州与福州世为仇敌,南接岭海瘴疠之乡,地险土瘠。比年军旅屡兴,农桑废业,冬征夏敛,仅能自赡,岂劳大军久戍于此!”置酒饯之,戍将不得已引兵归。唐主不能制,加从效检校太傅。
壬寅,契丹主发大梁,晋文武诸司从者数千人,诸军吏卒又数千人,宫女、宦官数百人,尽载府库之实以行,所留乐器仪仗而已。夕宿赤冈,契丹主见村落皆空,命有司发榜数百通,所在招抚百姓,然竟不禁胡骑剽掠。丙午,契丹[主]自白马渡河,谓宣徽使高勋曰:“吾在上国,以射猎为乐,至此令人悒悒。今得归,死无恨矣。”
蜀孙汉韶将兵二万攻凤州,军于固镇,分兵扼散关以绝援路。
张筠、余安皆还钱唐,吴越王弘佐遣东南安抚使鲍修让将兵戍福州,以东府安抚使钱弘倧为丞相。
庚戌,以皇弟北京马步都指挥使崇行太原尹,知府事。
辛亥,契丹主将攻相州,梁晖请降,契丹主赦之,许以为防御使。晖疑其诈,复乘城拒守。夏,四月,己未,未明,契丹主命蕃、汉诸军急攻相州,食时克之,悉杀城中男子,驱其妇女而北,胡人掷婴孩于空中,举刃接之以为乐。留高唐英守相州。唐英阅城中,遗民男女得七百馀人。其后节度使王继弘敛城中髑髅瘗之,凡得十馀万。或告磁州刺史李谷谋举州应汉,契丹主执而诘之,谷不服,契丹主引手于车中,若取所获文书者。谷知其诈,因请曰:“必有其验,乞显示之。”凡六诘,谷辞气不屈,乃释之。
帝以从弟北京马军都指挥使信领义成节度使,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武节都指挥使史弘肇领忠武节度使,充步军都指挥使,右都押牙杨邠权枢密使,蕃汉兵马都孔目官郭威权副枢密使,两使都孔目官南乐王章权三司使。
癸亥,立魏国夫人李氏为皇后。
契丹主见所过城邑丘墟,谓蕃、汉群臣曰:“致中国如此,皆燕王之罪也。”顾张砺曰:“尔亦有力焉。”
甲子,帝以河东节度判官长安苏逢吉、观察判官苏禹珪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禹珪,密州人也。
振武节度使、府州团练使折从远入朝,更名从阮,置永安军于府州,以从阮为节度使。又以河东左都押牙刘铢为河阳节度使。铢,陕人也。
契丹昭义节度使耿崇美屯泽州,将攻潞州。乙丑,诏史弘肇将步骑万人救之。
丙寅,以王守恩为昭义节度使,高允权为彰武节度使,又以岢岚军使郑廉为忻州刺史,领彰国节度使兼忻、代二州义军都部署。丁卯,以缘河巡检使阎万进为岚州刺史,领振武节度使兼岚、宪二州义军都制置使。帝闻契丹北归,欲经略河南,故以弘肇为前驱,又遣谦万进出北方以分契丹兵势。万进,并州人也。
契丹主以船数十艘载晋铠仗,将自汴溯河归其国,命宁国都虞候榆次武行德将士卒千馀人部送之。至河阴,行德与将士谋曰:“今为虏所制,将远去乡里。人生会有死,安能为异域之鬼乎!虏势不能久留中国,不若共逐其党,坚守河阳,以俟天命之所归者而臣之,岂非长策乎!”众以为然。行德即以铠仗授之,相与杀契丹监军使。会契丹河阳节度使崔廷勋以兵送耿崇美之潞州,行德遂乘虚入据河阳,众推行德为河阳都部署。行德遣弟行友奉蜡表间道诣晋阳。
契丹遣武定节度使方太诣洛阳巡检,至郑州。州有戍兵,共迫太为郑王。梁嗣密王硃乙逃祸为僧,嵩山贼帅张遇得之,立以为天子,取嵩岳神衮冕以衣之,帅众万馀袭郑州,太击走之。太以契丹尚强,恐事不济,说谕戍兵,欲与之俱西,众不从,太自西门逃奔洛阳。戍兵既失太,反谮太于契丹,云胁我为乱。太遣子师朗自诉于契丹,契丹将麻荅杀之,太无以自明。会群盗攻洛阳,契丹留守刘晞弃城奔许州,太乃入府行留守事,与巡检使潘环击群盗却之,张遇杀硃乙请降。伊阙贼帅自称天子,誓众于南郊坛,将入洛阳,太逆击,走之。太欲自归于晋阳,武行德使人诱太曰:“我裨校也,公旧镇此地,今虚位相待。”太信之,至河阳,为行德所杀。
萧翰遣高谟翰援送刘晞自许还洛阳,晞疑潘环构其众逐己,使谟翰杀之。
戊辰,武行友至晋阳。
庚午,史弘肇奏遣先锋将马诲击契丹,斩首千馀级。时耿崇美,崔廷勋至泽州,闻弘肇兵已入潞州,不敢进,引众而南。弘肇遣诲追击,破之,崇美、廷勋与奚王拽剌退保怀州。
辛未,以武行德为河阳节度使。
契丹主闻河阳乱,叹曰:“我有三失,宜天下之叛我也!诸道括钱,一失也;令上国人打草谷,二失也;不早遣诸节度使还镇,三失也。”
唐主以矫诏败军,皆陈觉、冯延鲁之罪,壬申,诏赦诸将,议斩二人以谢中外。御史中丞江文蔚对仗弹冯延己、魏岑曰:“陛下践阼以来,所信任者,延己、延鲁、岑、觉四人而已,皆阴狡弄权,壅蔽聪明,排斥忠良,引用群小,谏争者逐,窃议者刑,上下相蒙,道路以目。今觉、延鲁虽伏辜,而延己、岑犹在,本根未殄,枝干复生。同罪异诛,人心疑惑。”又曰:“上之视听,惟在数人,虽日接群臣,终成孤立。”又曰:“在外者握兵,居中者当国。”又曰:“岑、觉、延鲁,更相违戾,彼前则我却,彼东则我西。天生五材,国之利器,一旦为小人忿争妄动之具。”又曰:“征讨之柄,在岑折简,帑藏取与,系岑一言。”唐主以文蔚所言为太过,怒,贬江州司士参军。械送觉、延鲁至金陵。宋齐丘以尝荐觉使福州,上表待罪。诏流觉于蕲州,延鲁于舒州。知制诰会稽徐铉、史馆修撰韩熙载上疏曰:“觉、延鲁罪不容诛,但齐丘、延己为之陈请,故陛下赦之。擅兴者不罪,则疆场有生事者矣;丧师者获存,则行陈无效死者矣。请行显戮以重军威。”不从。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冯延己罢为太弟少保,贬魏岑为太子洗马。
韩熙载屡言宋齐丘党与必为祸乱。齐丘奏熙载嗜酒猖狂,贬和州司士参军。
乙亥,凤州防御使石奉頵举州降蜀。奉頵,晋之宗属也。
契丹主至临城,得疾,及栾城,病甚,苦热,聚冰于胸腹手足,且啖之。丙子,至杀胡林而卒。国人剖其腹,实盐数斗,载之北去,晋人谓之“帝羓”。
赵延寿恨契丹主负约,谓人曰:“我不复入龙沙矣。”即日,先引兵入恒州,契丹永康王兀欲及南北二王,各以所部兵相继而入。延寿欲拒之,恐失大援,乃纳之。
时契丹诸将已密议奉兀欲为主,兀欲登鼓角楼受叔兄拜。而延寿不之知,自称受契丹皇帝遗诏,权知南朝军国事,仍下教布告诸道,所以供给兀欲与诸将同,兀欲衔之。恒州诸门管钥及仓库出纳,兀欲皆自主之。延寿使人请之,不与。
契丹主丧至国,述律太后不哭,曰:“待诸部宁壹如故,则葬汝矣。”
帝之自寿阳还也,留兵千人戍承天军。戍兵闻契丹北还,不为备。契丹袭击之,戍兵惊溃;契丹焚其市邑,一日狼烟百馀举。帝曰:“此虏将遁,张虚势也。”遣亲将叶仁鲁将步骑三千赴之。会契丹出剽掠,仁鲁乘虚大破之,丁丑,复取承天军。
冀州人杀契丹刺史何行通,推牢城指挥使张廷翰知州事。廷翰,冀州人,符习之甥也。
或说赵延寿曰:“契丹诸大人数日聚谋,此必有变。今汉兵不减万人,不若先事图之。”延寿犹豫不决。壬午,延寿下令,以来月朔日于待贤馆上事,受文武官贺。其仪:宰相、枢密使拜于阶上,节度使以下拜于阶下。李崧以虏意不同,事理难测,固请赵延寿未行此礼,乃止。
●卷第二百八十七
【后汉纪二】 起强圉协洽五月,尽著雍涒滩二月,不满一年。
高祖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中天福十二年(丁未,公元九四七年)
五月,乙酉塑,永康王兀欲召延寿及张砺、和凝、李崧、冯道于所馆饮酒。兀欲妻素以兄事延寿,兀欲从容谓延寿曰:“妹自上国来,宁欲见之乎?”延寿欣然与之俱入。良久,兀欲出,谓砺等曰:“燕王谋反,适已锁之矣。”又曰:“先帝在汴时,遗我一筹,许我知南朝军国。近者临崩,别无遗诏。而燕王擅自知南朝军国,岂理邪!”下令:“延寿亲党,皆释不问。”间一日,兀欲至待贤馆受蕃、汉官谒贺,笑谓张砺等曰:“燕王果于此礼上,吾以铁骑围之,诸公亦不免矣。”
后数日,集蕃、汉之臣于府署,宣契丹主遗制。其略曰:“永康王,大圣皇帝之嫡孙,人皇王之长子,太后钟爱,群情允归,可于中京即皇帝位。”于是始举哀成服。既而易吉服见群臣,不复行丧,歌吹之声不绝于内。
辛巳,以绛州防御使王晏为建雄节度使。
帝集群臣庭议进取,诸将咸请出师井陉,攻取镇、魏,先定河北,则河南拱手自服。帝欲自石会趋上党,郭威曰:“虏主虽死,党众犹盛,各据坚城。我出河北,兵少路迂,傍无应援,若群虏合势,共击我军,进则遮前,退则邀后,粮饷路绝,此危道也。上党山路险涩,粟少民残,无以供亿,亦不可由。近者陕、晋二镇,相继款附,引兵从之,万无一失,不出两旬,洛、汴定矣。”帝曰:“卿言是也。”苏逢吉等曰:“史弘肇大军已屯上党,群虏继遁,不若出天井,抵孟津为便。”司天奏:“太岁在午,不利南行。宜由晋、绛抵陕。”帝从之。辛卯,诏以十二日发北京,告谕诸道。
甲午,以太原尹崇为北京留守,以赵州刺史李存瑰为副留守,河东幕僚真定李骧为少尹,牙将太原蔚进为马步指挥使以佐之。存瑰,唐庄宗之从弟也。
是日,刘晞弃洛阳,奔大梁。
武安节度副使、天策府都尉、领镇南节度使马希广,楚文昭王希范之母弟也,性谨顺,希范爱之,使判内外诸司事。壬辰夜,希范卒,将佐议所立。都指挥所张少敌,都押牙袁友恭,以武平节度使知永州事希萼,于希范诸弟为最长,请立之。长直都指挥使刘彦瑫、天策府学士李弘皋、邓懿文、小门使杨涤皆欲立希广。张少敌曰:“永州齿长而性刚,必不为都尉之下明矣。必立都尉,当思长策以制永州,使帖然不动则可。不然,社稷危矣。”彦瑫等不从。天策府学士拓跋恒曰:“三十五郎虽判军府之政,然三十郎居长,请遣使以礼让之。不然,必起争端。”彦瑫等皆曰:“今日军政在手,天与不取,使它人得之,异日吾辈安所自容乎!”希广懦弱,不能自决。乙未,彦瑫等称希范遗命,共立之。张少敌退而叹曰:“祸其始此乎!”与拓跋恒皆称疾不出。
丙申,帝发太原,自阴地关出晋、绛。
丁酉,史弘肇奏克泽州。始,弘肇攻泽州,刺史翟令奇固守不下。帝以弘肇兵少,欲召还。苏逢吉、杨邠曰:“今陕、晋、河阳皆已向化,崔廷勋、耿崇美朝夕遁去;若召弘肇还,则河南人心动摇,虏势复壮矣。”帝未决,使人谕指于弘肇。弘肇曰:“兵已及此,势如破竹,可进不可退。”与逢吉等议合。帝乃从之。弘肇遣部将李万超说令奇,令奇乃降。弘肇以万超权知泽州。
崔廷勋、耿崇美、奚王拽剌合兵逼河阳,张遇帅众数千救之,战于南阪,败死。武行德出战,亦败,闭城自守。拽剌欲攻之,廷勋曰:“今北军已去,得此何用!且杀一夫犹可惜,况一城乎!”闻弘肇已得泽州,乃释河阳,还保怀州。弘肇将至,廷勋等拥众北遁,过卫州,大掠而去。契丹在河南者相继北去,弘肇引兵与武行德合。弘肇为人,沉毅寡言,御众严整,将校小不从命,立挝杀之。士卒所过,犯民田及系马于树者,皆斩之。军中惕息,莫敢犯令,故所向必克。帝自晋阳安行入洛及汴,兵不血刃,皆弘肇之力也。帝由是倚爱之。
辛丑,帝至霍邑,遣使谕河中节度使赵匡赞,仍以契丹囚其父延寿告之。
滋德宫有宫人五十馀人,萧翰欲取之,宦者张环不与。翰破锁夺宫人,执环,烧铁灼之,腹烂而死。
初,翰闻帝拥兵而南,欲北归。恐中国无主,必大乱,己不得从容而去。时唐明宗子许王从益与王淑妃在洛阳,翰遣高谟翰迎之,矫称契丹主命,又以从益知南朝军国事,召己赴恒州。淑妃、从益匿于徽陵下宫,不得已而出。至大梁,翰立以为帝,帅诸酋长拜之,以礼部尚书王松、御史中丞赵远为宰相,前宣徽使甄城翟光鄴为枢密使,左金吾大将军王景崇为宣徽使,以北来指挥使刘祚权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充在京巡检。松,徽之子也。百官谒见淑妃,淑妃泣曰:“吾母子单弱如此,而为诸公所推,是祸吾家也!”翰留燕兵千人守诸门,为从益宿卫。壬寅,翰及刘晞辞行,从益饯于北郊。遣使召高行周于宋州,武行德于河阳,皆不至。淑妃惧,召大臣谋之曰:“吾母子为萧翰所逼,分当灭亡。诸公无罪,宜早迎新主,自求多福,勿以吾母子为意!”众感其言,皆未忍叛去。或曰:“今集诸营,不减五千,与燕兵并力坚守一月,北救必至。”淑妃曰:“吾母子亡国之馀,安敢与人争天下!不幸至此,死生惟人所裁。若新主见察,当知我无所负。今更为计画,则祸及他人,阖城涂炭,终何益乎!”众犹欲拒守,三司使文安刘审交曰:“余燕人,岂不为燕兵计!顾事有不可如何者。今城中大乱之馀,公私穷竭,遗民无几,若复受围一月,无噍类矣。愿诸公勿复言,一从太妃处分。”乃用赵远、翟光鄴策,称梁王,知军国事。遣使奉表称臣迎帝,请早赴京师,仍出居私第。
甲辰,帝至晋州。
契丹主兀欲以契丹主德光有子在国,己以兄子袭位,又无述律太后之命,擅自立,内不自安。
初,契丹主阿保机卒于勃海,述律太后杀酋长及诸将凡数百人。契丹主德光复卒于境外,酋长诸将惧死,乃谋奉契丹主兀欲勒兵北归。契丹主以安国节度使麻荅为中京留守,以前武州刺史高奉明为安国节度使。晋文武官及士卒悉留于恒州,独以翰林学士徐台符、李澣及后宫、宦者、教坊人自随。乙巳,发真定。
帝之即位也,绛州刺史李从朗与契丹将成霸卿等拒命,帝遣西南面招讨使、护国节度使白文珂攻之,未下。帝至城下,命诸军四布而勿攻,以利害谕之。戊申,从朗举城降。帝命亲将分护诸门,士卒一人毋得入。以偏将薛琼为防御使。
辛亥,帝至陕州,赵晖自御帝马而入。壬子,至石壕,汴人有来迎者。六月,甲寅朔,萧翰至恒州,与麻荅以铁骑围张砺之第。砺方卧病,出见之,翰数之曰:“汝何故言于先帝,云胡人不可以为节度使?又,吾为宣武节度使,且国舅也,汝在中书乃帖我!又,先帝留我守汴州,令我处宫中,汝以为不可。又,谮我及解里于先帝,云解里好掠人财,我好掠人子女。今我必杀汝!”命锁之。砺抗声曰:“此皆国家大体,吾实言之。欲杀即杀,奚以锁为!”麻荅以大臣不可专杀,力救止之,翰乃释之。是夕,砺愤恚而卒。
崔廷勋见麻荅,趋走拜,起,跪而献酒,麻荅踞而受之。
乙卯,帝至新安,西京留司官悉来迎。
吴越忠献王弘佐卒。遗令以丞相弘倧为镇海、镇东节度使兼侍中。
丙辰,帝至洛阳,入居宫中,汴州百官奉表来迎。诏谕以受契丹补署者皆勿自疑,聚其告牒而焚之。赵远更名上交。命郑州防御使郭从义先入大梁清宫,密令杀李从益及王淑妃。淑妃且死,曰:“吾儿为契丹所立,何罪而死!何不留之,使每岁寒食,以一盂麦饭洒明宗陵乎!”闻者泣下。
戊午,帝发洛阳。枢密院吏魏仁浦自契丹逃归,见于巩。郭威问以兵数及故事,仁浦强记精敏,威由是亲任之。仁浦,卫州人也。
辛酉,汴州百官窦贞固等迎于荥阳。甲子,帝至大梁,晋之籓镇相继来降。
丙寅,吴越王弘倧袭位。
戊辰,帝下诏大赦。凡契丹所除节度使,下至将吏,各安职任,不复变更。复以汴州为东京,改国号曰汉,仍称天福年,曰:“余未忍忘晋也。”复青、襄、汝三节度。壬申,以北京留守崇为河东节度使,同平章事。
契丹述律太后闻契丹主自立,大怒,发兵拒之。契丹主以伟王为前锋,相遇于石桥。初,晋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李彦韬从晋主北迁,隶述律太后麾下,太后以为排陈使。彦韬迎降于伟王,太后兵由是大败。契丹主幽太后于阿保机墓。改元天禄,自称天授皇帝,以高勋为枢密使。契丹主慕中华风俗,多用晋臣,而荒于酒色,轻慢诸酋长,由是国人不附,诸部数叛,兴兵诛讨,故数年之间,不暇南寇。
初,契丹主德光命奉国都指挥使南宫王继弘、都虞候樊晖以所部兵戍相州,彰德节度使高唐英善待之。戍兵无铠仗,唐英以铠仗给之,倚信如亲戚。唐英闻帝南下,举镇请降。使者未返,继弘、晖杀唐英。继弘自称留后,遣使告云唐英反覆,诏以继弘为彰德留后。庚辰,以晖为磁州刺史。安国节度使高奉明闻唐英死,心不自安,请于麻荅,署马步都指挥使刘鐸为节度副使,知军府事,身归恒州。帝遣使告谕荆南。高从诲上表贺,且求郢州,帝不许。及加恩使至,拒而不受。
唐主闻契丹主德光卒,萧翰弃大梁去,下诏曰:“乃眷中原,本朝故地。”以左右卫圣统军、忠武节度使、同平章事李金全为北面行营招讨使,议经略北方。闻帝已入大梁,遂不敢出兵。
秋,七月,甲午,以马希广为天策上将军、武安节度使、江南诸道都统,兼中书令,封楚王。
或传赵延寿已死。郭威言于帝曰:“赵匡赞,契丹所署,今犹在河中,宜遣使吊祭,因起复移镇。彼既家国无归,必感恩承命。”从之。会鄴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杜重威、天平节度使兼侍中李守贞皆奉表归命。重威仍请移它镇。归德节度使兼中书令高行周入朝,丙申,徙重威为归德节度使,以行周代之;守贞为护国节度使,加兼中书令;徙护国节度使赵匡赞为晋昌节度使。后二年,延寿始卒于契丹。
吴越王弘倧以其弟台州刺史弘亻叔同参相府事。
李达以其弟通知福州留后,自诣钱唐见吴越王弘倧,弘倧承制加达兼侍中,更其名曰孺赟。既而孺赟悔惧,以金笋二十株及杂宝赂内牙统军使胡进思,求归福州。进思为之请,弘倧从之。
杜重威自以附契丹,负中国,内常疑惧。及移镇制下,复拒而不受,遣其子弘璲质于麻荅以求援。赵延寿有幽州亲兵二千在恒州,指挥使张琏将之,重威请以守魏。麻荅遣其将杨衮将契丹千五百人及幽州兵赴之。闰月,庚午,诏削夺重威官爵,以高行周为招讨使,镇宁节度使慕容彦超副之,以讨重威。
辛未,杨邠、郭威、王章皆为正使。时兵荒之馀,公私匮竭,北来兵与朝廷兵合,顿增数倍。章白帝罢不急之务,省无益之费以奉军,用度克赡。
庚辰,制建宗庙。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皆百世不迁。又立四亲庙,追尊谥号。凡六庙。
麻荅贪猾残忍,民间有珍货、美妇女,必夺取之。又捕村民,诬以为盗,披面,抉目,断腕,焚炙而杀之,欲以威众。常以其具自随,左右前后悬人肝、胆、手、足,饮食起居于其间,语笑自若。出入或被黄衣,用乘舆,服御物,曰:“兹事汉人以为不可,吾国无忌也。”又以宰相员不足,乃牒冯道判弘文馆,李崧判史馆,和凝判集贤,刘昫判中书,其僭妄如此。然契丹或犯法,无所容贷,故市肆不扰。常恐汉人亡去,谓门者曰:“汉有窥门者,即断其首以来。”
麻荅遣使督运于洺州,洺州防御使薛怀让闻帝入大梁,杀其使者,举州降。帝遣郭从义将兵万人会怀让攻刘鐸于邢州,不克,鐸请兵于麻荅,麻荅遣其将杨安及前义武节度使李殷将千骑攻怀让于洺州。怀让婴城自守,安等纵兵大掠于邢、洺之境。契丹所留兵不满二千,麻荅令所司给万四千人食,收其馀以自入。麻荅常疑汉兵,且以为无用,稍稍废省,又损其食以饲胡兵。众心怨愤,闻帝入大梁,皆有南归之志。前颍州防御使何福进,控鹤指挥使太原李荣,潜结军中壮士数十人谋攻契丹,然畏契丹尚强,犹豫未发。会杨衮、杨安等军出,契丹留恒州者才八百人,福进等遂决计,约以击佛寺钟为号。
辛巳,契丹主兀欲遣骑至恒州,召前威胜节度使兼中书令冯道、枢密使李崧、左仆射和凝等,会葬契丹主德光于木叶山。道等未行,食时,钟声发。汉兵夺契丹守门者兵,击契丹,杀十馀人,因突入府中。李荣先据甲库,悉召汉兵及市人,以铠仗授之。焚牙门,与契丹战。荣召诸将并力,护圣左厢都指挥使、恩州团练使白再荣狐疑,匿于别室,军吏以佩刀决幕,引其臂,再荣不得已而行。诸将继至,烟火四起,鼓噪震地。麻荅等大惊,载宝货家属,走保北城。而汉兵无所统壹,贪狡者乘乱剽掠,懦者窜匿。八月,壬午朔,契丹自北门入,势复振,汉民死者二千馀人。前磁州刺史李谷恐事不济,请冯道、李崧、和凝至战所慰勉士卒,士卒见道等至,争自奋。会日暮,有村民数千噪于城外,欲夺契丹宝货、妇女,契丹惧而北遁,麻荅、刘晞、崔廷勋皆奔定州,与义武节度使邪律忠合。忠,即郎五也。
冯道等四出安抚兵民,众推道为节度使。道曰:“我,书生也,当奏事而已,宜择诸将为留后。”时李荣功最多,而白再荣位在上,乃以再荣权知留后,具以状闻,且请援兵。帝遣左飞龙使李彦从将兵赴之。白再荣贪昧,猜忌诸将。奉国厢主华池王饶恐为再荣所并,诈称足疾,据东门楼,严兵自卫。司天监赵延乂善于二人,往来谕释,始得解。再荣以李崧、和凝久为相,家富,遣军士围其第求赏给,崧、凝各以家财与之,又欲杀崧、凝以灭口。李谷往见再荣,责之曰:“国亡主辱,公辈握兵不救。今仅能逐一虏将,镇民死者近三千人,岂独公之力邪!才得脱死,遽欲杀宰相,新天子若诘公专杀之罪,公何辞以对?”再荣惧而止。又欲率民财以给军,谷力争之,乃止。汉人尝事麻荅者,再荣皆拘之以取其财,恒人以其贪虐,谓之“白麻荅”。
杨衮至邢州,闻麻荅被逐,即日北还,杨安亦遁去,李殷以其众来降。
庚寅,以薛怀让为安国节度使。刘鐸闻麻荅遁去,举邢州降;怀让诈云巡检,引兵向邢州,鐸开门纳之,怀让杀鐸,以克复闻。朝廷知而不问。
辛卯,复以恒州顺国军为镇州成德军。乙未,以白再荣为成德留后。逾年,始以何福进为曹州防御使,李荣为博州刺史。
敕:“盗贼毋问赃多少皆抵死。”时四方盗贼多,朝廷患之,故重其法,仍分命使者逐捕。苏逢吉自草诏,意云:“应贼盗,并四邻同保,皆全族处斩。”众以为:“盗犹不可族,况邻保乎!”逢吉固争,不得已,但省去“全族”字。由是捕贼使者张令柔杀平阴十七村民。
逢吉为人,文深好杀。在河东幕府,帝尝令静狱以祈福,逢吉尽杀狱囚还报。及为相,朝廷草创,帝悉以军旅之事委杨邠、郭威,百司庶务委逢吉及苏禹珪。二相决事,皆出胸臆,不拘旧制。虽事无留滞,而用舍黜陟,惟其所欲。帝方倚信之,无敢言者。逢吉尤贪诈,公求货财,无所顾避。继母死,不为服;庶兄自外至,不白逢吉而见诸子,逢吉怒,密语郭威,以他事杖杀之。
楚王希广庶弟天策左司马希崇,性狡险,阴遗兄希萼书,言刘彦瑫等违先王之命,废长立少,以激怒之。希萼自永州来奔丧,乙巳,至趺石,彦瑫白希广遣侍从都指挥使周廷诲等将水军逆之,命永州将士皆释甲而入,馆希萼于碧湘宫,成服于其次,不听入与希广相见。希萼求示还朗州,周廷诲劝希广杀之。希广曰:“吾何忍杀兄!宁分潭、朗而治之。”乃厚赠希萼,遣还朗州。希崇常为希萼诇希广,语言动作,悉以告之,约为内应。
契丹之灭晋也,驱战马二万匹归其国。至是汉兵乏马,诏市士民马于河南诸道不经剽掠者。
制以钱弘倧为东南兵马都元帅、镇海、镇东节度使兼中书令、吴越王。
高从诲闻杜重威叛,发水军数千袭襄州,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击却之。又寇郢州,刺史尹实大破之。乃绝汉,附于唐、蜀。
初,荆南介居湖南、岭南、福建之间,地狭兵弱,自武信王季兴时,诸道入贡过其境者,多掠夺其货币。及诸道移书诘让,或加以兵,不得已复归之,曾不为愧。及从诲立,唐、晋、契丹、汉更据中原,南汉、闽、吴、蜀皆称帝。从诲利其赐予,所向称臣,诸国贱之,谓之“高无赖”。
唐主以太傅兼中书令宋齐丘为镇南节度使。
南汉主恐诸弟与其子争国,杀齐王弘弼、贵王弘道、定王弘益、辨王弘济、同王弘简、益王弘建、恩王弘伟、宜王弘照,尽杀其男,纳其女充后宫。作离宫千馀间,饰以珠宝,设镬汤、铁床、刳剔等刑,号“生地狱”。尝醉,戏以瓜置乐工之颈试剑,遂断其头。初,帝与吏部尚书窦贞固俱事晋高祖,雅相知重,及即位,欲以为相,问苏逢吉:“其次谁可相者?”逢吉与翰林学士李涛善,因荐之,曰:“昔涛乞斩张彦译,陛下在太原,尝重之,此可相也。”会高行周、慕容彦超共讨杜重威于鄴都,彦超欲急攻城,行周欲缓之以待其弊。行周女为重威子妇,彦超扬言:“行周以女故,爱贼不攻。”由是二将不协。帝恐生他变,欲自将击重威,意未决。涛上疏请亲征。帝大悦,以涛有宰相器。九月,甲戌,加逢吉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苏禹珪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贞固司空兼门下侍郎,涛户部尚书兼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戊寅,诏幸澶、魏劳军,以皇子承训为东京留守。
冯道、李崧、和凝自镇州还。己卯,以崧为太子太傅,凝为太子太保。
庚辰,帝发大梁。
晋昌节度使赵匡赞恐终不为朝廷所容,冬,十月,遣使降蜀,请自终南山路出兵应援。
戊戌,帝至鄴都城下,舍于高行周营。行周言于帝曰:“城中食未尽,急攻,徒杀士卒,未易克也。不若缓之,彼食尽自溃。”帝然之。慕容彦超数因事陵轹行周,行周泣诉于执政,掏粪壤实其口,苏逢吉、杨邠密以白帝。帝深知彦超之曲,犹命二臣和解之。又召彦超于帐中责之,且使诣行周谢。
杜重威声言车驾至即降,帝遣给事中陈观往谕指,重威复闭门拒之。城中食浸竭,将士多出降者。慕容彦超固请攻城,帝从之。丙午,亲督诸将攻城,自寅至辰,士卒伤者万馀人,死者千馀人,不克而止。彦超乃不敢复言。
初,契丹留幽州兵千五百人戍大梁。帝入大梁,或告幽州兵将为变,帝尽杀之于繁台之下。乃围鄴都,张琏将幽州兵二千助重威拒守,帝屡遣人招谕,许以不死。琏曰:“繁台之卒,何罪而戮?今守此,以死为期耳。”由是城久不下。十一月,丙辰,内殿直韩训献攻城之具,帝曰:“城之所恃者,众心耳。众心苟离,城无所保,用此何为!”
杜重威之叛,观察判官金乡王敏屡泣谏,不听。及食竭力尽,甲戌,遣敏奉表出降。乙亥,重威子弘琏来见;丙子,妻石氏来见。石氏,即晋之宋国长公主也,帝复遣入城。丁丑,重威开门出降,城中馁死者什七八,存者皆尪瘠无人状。张琏先邀朝廷信誓,诏许以归乡里。及出降,杀琏等将校数十人,纵其士卒北归。将出境,大掠而去。郭威请杀重威牙将百馀人,并重威家赀籍之以赏战士,从之。以重威为太傅兼中书令、楚国公。重威每出入,路人往往掷瓦砾诟之。
臣光曰:汉高祖杀幽州无辜千五百人,非仁也;诱张琏而诛之,非信也;杜重威罪大而赦之,非刑也。仁以合众,信以行令,刑以惩奸,失此三者,何以守国!其祚运之不延也,宜哉!
高行周以慕容彦超在澶州,固辞鄴都。己卯,以忠武节度使史弘肇领归德节度使,兼侍卫马步都指挥使,义成节度使刘信领忠武节度使兼侍卫马步副都指挥使,徙彦超为天平节度使,并加同平章事。
吴越王弘踧大阅水军,赏赐倍于旧。胡进思固谏,弘倧怒,投笔水中,曰:“吾之财与士卒共之,奚多少之限邪!”
十二月,丙戌,帝发鄴都。
蜀主遣雄武都押牙吴崇恽,以枢密使王处回书招凤翔节度使侯益。庚寅,以山南西道节度使兼中书令张虔钊为北面行营招讨安抚使,雄武节度使何重建副之,宣徽使韩保贞为都虞候,共将兵五万,虔钊出散关,重建出陇州,以击凤翔。奉銮肃卫都虞候李廷珪将兵二万出子午谷,以援长安。诸军发成都,旌旗数十里。
辛卯,皇子开封尹承训卒。承训孝友忠厚,达于从政,人皆惜之。
癸巳,帝至大梁。
威武节度使李孺赟与吴越戍将鲍修让不协,谋袭杀修让,复以福州降唐。修让觉之,引兵攻府第,是日,杀孺赟,夷其族。
乙未,追立皇子承训为魏王。
侯益请降于蜀,使吴崇恽持兵籍、粮帐西还,与赵匡赞同上表请出兵平定关中。
己酉,鲍修让传李孺赟首至钱塘,吴越王弘倧以丞相山阴吴程知威武节度事。
吴越王弘倧,性刚严,愤忠献王弘佐时容养诸将,政非己出,及袭位,诛杭、越侮法吏三人。
内牙统军使胡进思恃迎立功,干预政事;弘倧恶之,欲授以一州,进思不可。进思有所谋议,弘倧数面折之。进思还家,设忠献王位,被发恸哭。民有杀牛者,吏按之,引人所市肉近千斤。弘倧问进思:“牛大者肉几何?”对曰:“不过三百斤。”弘倧曰:“然则吏妄也。”命按其罪。进思拜贺其明。弘亻宗曰:“公何能知其详?”进思踧躇对曰:“臣昔未从军,亦尝从事于此。”进思以弘倧为知其素业,故辱之,益恨怒。进思建议遣李孺赟归福州,及孺赟叛,弘倧责之,进思愈不自安。弘倧与内牙指挥使何承训谋逐进思,又谋于内都监使水丘昭券,昭券以为进思党盛难制,不如容之,弘倧犹豫未决。承训恐事泄,反以谋告进思。
庚戌晦,弘倧夜宴将吏,进思疑其图己,与其党谋作乱,帅亲兵百人戎服执兵入见于天策堂,曰:“老奴无罪,王何故图之?”弘倧叱之不退,左右持兵者皆愤怒。弘倧猝愕不暇发言,趋入义和院。进思锁其门,矫称王命,告中外云:“猝得风疾,传位于同参相府事弘亻叔。”进思因帅诸将迎弘亻叔于私第,且召丞相元德昭。德昭至,立于帘外不拜,曰:“俟见新君。”进思亟出褰帘,德昭乃拜。进思称弘倧之命,承制授弘亻叔镇海、镇东节度使兼侍中。弘亻叔曰:“能全吾兄,乃敢承命。不然,当避贤路。”进思许之。弘亻叔始视事。
进思杀水丘昭券及进侍鹿光铉。光弦,弘倧之舅也。进思之妻曰:“它人犹可杀,昭券,君子也,奈何害之!”
是岁,唐主以羽林大将军王延政为安化节度使、鄱阳王,镇饶州。
高祖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中乾祐元年(戊申,公元九四八年)
春,正月,乙卯,大赦,改元。
帝以赵匡赞、侯益与蜀兵共为寇,患之。会回鹘入贡,诉称为党项所阻,乞兵应接。诏右卫大将军王景崇、将军齐藏珍将禁军数千赴之,因使之经略关西。
晋昌节度判官李恕,久在赵延寿幕下,延寿使之佐匡赞。匡赞将入蜀,恕谏曰:“燕王入胡,岂所愿哉!今汉家新得天下,方务招怀,若谢罪归朝,必保富贵。入蜀非全计也,‘蹄涔不容尺鲤’,公必悔之。”匡赞乃遣恕奉表请入朝。景崇等未行而恕至,帝问恕:“匡赞何为附蜀?”对曰:“匡赞自以身受虏官,父在虏庭,恐陛下未之察,故附蜀求苟免耳。臣以为国家必应存抚,故遣臣来祈哀。”帝曰:“匡赞父子,本吾人也,不幸陷虏。今延寿方坠槛阱,吾何忍更害匡赞乎!”即听其入朝。侯益亦请赴二月四日圣寿节上寿。景崇等将行,帝召入卧内,敕之曰:“匡赞、益之心,皆未可知。汝至彼,彼已入朝,则勿问;若尚迁延顾望,当以便宜从事。”
己未,帝更名暠。
以前威胜节度使冯道为太师。
壬戌,吴越王弘亻叔迁故王弘倧于衣锦军私第,遣匡武都头薛温将亲兵卫之。潜戒之曰:“若有非常处分,皆非吾意,当以死拒之。”
帝自魏王承训卒,悲痛过甚。甲子,始不豫。
赵匡赞不俟李恕返命,已离长安。丙子,入见。王景崇等至长安,闻蜀兵已入秦川,以兵少,发本道及赵匡赞牙兵千馀人同拒之。景崇恐匡赞牙兵亡逸,欲文其面,微露风旨。军校赵思绾,首请自文其面以帅下,景崇悦。齐藏珍窃言曰:“思绾凶暴难制,不如杀之。”景崇不听。思绾,魏州人也。蜀李廷珪将至长安,闻赵匡赞已入朝,欲引归,王景崇邀之,败廷珪于子午谷。张虔钊至宝鸡,诸将议不协,按兵未进。侯益闻廷珪西还,因闭壁拒蜀兵,虔钊势孤,引兵夜遁。景崇帅凤翔、陇、邠、泾、鄜、坊之兵追败蜀兵于散关,俘将卒四百人。
丁丑,帝大渐,杨邠忌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忠武节度使刘信,立遣之镇。信不得奉辞,雨泣而去。
帝召苏逢吉、杨邠、史弘肇、郭威入受顾命,曰:“余气息微,不能多言。承祐幼弱,后事托在卿辈。”又曰:“善防重威。”是日,殂于万岁殿,逢吉等秘不发丧。庚辰,下诏,称:“重威父子,因朕小疾,谤议摇众,并其子弘璋、弘琏、弘璨皆斩之。晋公主及内外亲族,一切不问。”磔重威尸于市,市人争啖其肉,吏不能禁,斯须而尽。
二月,辛巳朔,立皇子左卫大将军、大内都点检承祐为周王,同平章事。有顷,发丧,宣遗制,令周王即皇帝位。时年十八。
蜀韩保贞、庞福诚引兵自陇州还,要何重建俱西。是日,保贞等至秦州,分兵守诸门及衢路,重建遂入于蜀。
丁亥,尊皇后曰皇太后。
朝廷知成德留后白再荣非将帅才,庚寅,以前建雄留后刘在明代之。
癸巳,大赦。
吴越内牙指挥使何承训复请诛胡进思及其党。吴越王弘亻叔恶其反覆,且惧召祸,乙未,执承训,斩之。进思屡请杀废王弘倧以绝后患,弘亻叔不许。进思诈以王命密令薛温害之。温曰:“仆受命之日,不闻此言,不敢妄发。”进思乃夜遣其党方安等二人俞垣而入,弘倧阖户拒之,大呼求救;温闻之,率众而入,毙安等于庭中。入告弘亻叔,弘亻叔大惊,曰:“全吾兄,汝之力也。”弘亻叔畏忌进思,曲意下之。进思亦内忧惧,未几,疽发背卒。弘倧由是获全。
诏以王景崇兼凤翔巡检使。景崇引兵至凤翔,侯益尚未行,景崇以禁兵分守诸门。或劝景崇杀益,景崇以受先朝密旨,嗣主未之知,或疑于专杀,犹豫未决。益闻之,不告景崇而去,景崇悔,自诟。戊戌,益入朝,隐帝问:“何故召蜀军?”对曰:“臣欲诱致而杀之。”帝哂之。
蜀张虔钊自恨无功。癸卯,至兴州,惭忿而卒。
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同平章事史弘肇遭母丧,不数日,复出朝参。
●卷第二百八十八
【后汉纪三】 起著雍涒 ∷滩三月,尽屠维作噩,凡一年有奇。
高祖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下乾祐元年(戊申,公元九四八年)
三月,丙辰,史弘肇起复,加兼侍中。
侯益家富于财,厚赂执政及史弘肇等,由是大臣争誉之。丙寅,以益兼中书令,行开封尹。
改广晋府为大名府,晋昌军为永兴军。
侯益盛毁王景崇于朝,言其恣横。景崇闻益尹开封,知事已变,内不自安,且怨朝廷。会诏遣供奉官王益如凤翔,征赵匡赞牙兵诣阙,赵思绾等甚惧,景崇因以言激之。思绾途中谓其党常彦卿曰:“小太尉已落其手,吾属至京师,并死矣,奈何?”彦卿曰:“临机制变,子勿复言。”
癸酉,至长安,永兴节度副使安友规、巡检乔守温出迎王益,置酒于客亭。思绾前白曰:“壕寨使已定舍馆于城东。今将士家属皆在城中,欲各入城挈家诣城东宿。”友规等然之。时思绾等皆无铠仗,既入西门,有州校坐门侧,思绾遽夺其剑斩之。其徒因大譟,持白梃,杀守门者十馀人,分遣其党守诸门。思绾入府,开库取铠仗给之,友规等皆逃去。思绾遂据城,集城中少年,得四千馀人,缮城隍,葺楼堞,旬日间,战守之具皆备。王景崇讽凤翔吏民表景崇知军府事,朝廷患之。甲戌,徙静难节度使王守恩为永兴节度使,徙保义节度使赵晖为凤翔节度使,并同平章事。以景崇为邠州留后,令便道之官。虢州伶人靖边庭杀团练使田令方,驱掠州民,奔赵思绾。至潼关,潼关守将出击之,其众皆溃。
初,契丹主北归,至定州,以义武节度副使邪律忠为节度使,徙故节度使孙方简为大同节度使。方简怨恚,且惧入朝为契丹所留,迁延不受命,帅其党三千人保狼山故寨,控守要害。契丹攻之,不克。未几,遣使请降,帝复其旧官,以扞契丹。邪律忠闻鄴都既平,常惧华人为变。诏以成德留后刘在明为幽州道马步都部署,使出兵经略定州。未行,忠与麻荅等焚掠定州,悉驱其人弃城北去。孙方简自狼山帅其众数百,还据定州,又奏以弟行友为易州刺史,方遇为泰州刺史。每契丹入寇,兄弟奔命,契丹颇畏之。于是晋末州县陷契丹者,皆复为汉有矣。
丙子,以刘在明为成德节度使。
麻荅至其国,契丹主责以失守。麻荅服,曰:“因朝廷征汉官致乱耳。”契丹主鸩杀之。
苏逢吉等为相,多迁补官吏。杨邠以为虚费国用,所奏多抑之,逢吉等不悦。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李涛上疏言:“今关西纷扰,外御为急。二枢密皆佐命功臣,官虽贵而家未富,宜授以要害大镇。枢机之务在陛下目前,易以裁决,逢吉、禹珪自先帝时任事,皆可委也。”杨邠、郭威闻之,见太后泣诉。称:“臣等从先帝起艰难中,今天子取人言,欲弃之于外。况关西方有事,臣等何忍自取安逸,不顾社稷。若臣等必不任职,乞留过山陵。”太后怒,以让帝,曰:“国家勋旧之臣,奈何听人言而逐之!”帝曰:“此宰相所言也。”因诘责宰相。涛曰:“此疏臣独为之,他人无预。”丁丑,罢涛政事,勒归私第。
是日,邠、泾、同、华四镇俱上言护国节度使兼中书令李守贞与永兴、凤翔同反。
始,守贞闻杜重威死而惧,阴有异志,自以晋世尝为上将,有战功,素好施,得士卒心。汉室新造,天子年少初立,执政皆后进,有轻朝廷之志。乃招纳亡命,养死士,治城堑,缮甲兵,昼夜不息。遣人间道赍蜡丸结契丹,屡为边吏所获。
浚仪人赵修己,素善术数,自守贞镇滑州,署司户参军,累从移镇,为守贞言:“时命不可,勿妄动!”前后切谏非一,守贞不听,乃称疾归乡里。僧总伦,以术媚守贞,言其必为天子,守贞信之。又尝会将佐置酒,引弓指《舐掌虎图》曰:“吾有非常之福,当中其舌。”一发中之,左右皆贺。守贞益自负。会赵思绾据长安,奉表献御衣于守贞,守贞自谓天人协契,乃自称秦王。遣其骁将平陆王继勋将兵据潼关,以思绾为晋昌节度使。
同州距河中最近,匡国节度使张彦威,常诇守贞所为,奏请先为之备。诏滑州马军都指挥使罗金山将部兵戍同州。故守贞起兵,同州不为所并。金山,云州人也。
定难节度使李彝殷发兵屯境上,奏称:“去三载前羌族夜毋杀绥州刺史李仁裕叛去,请讨之。”庆州上言:“请益兵为备。”诏以司天言,今岁不利先举兵,谕止之。
夏,四月,辛巳,陕州都监王玉奏克复潼关。
帝与左右谋,以太后怒李涛离间,欲更进用二枢密,以明非帝意。左右亦疾二苏之专,欲夺其权,共劝之。壬午,制以枢密使杨邠为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枢密使如故,以副枢密使郭威为枢密使,又加三司使王章同平章事。凡中书除官,诸司奏事,帝皆委邠斟酌。自是三相拱手,政事尽决于邠。事有未更邠所可否者,莫敢施行,遂成凝滞。三相每进拟用人,苟不出邠意,虽簿、尉亦不之与。邠素不喜书生,常言:“国家府廪实,甲兵强,乃为急务。至于文章礼乐,何足介意!”既恨二苏排己,又以其除官太滥,为众所非,欲矫其弊,由是艰于除拜,士大夫往往有自汉兴至亡不沾一命者。凡门廕及百司入仕者悉罢之。虽由邠之愚蔽,时人亦咎二苏之不公所致云。
以镇宁节度使郭从义充永兴行营都部署,将侍卫兵讨赵思绾。戊子,以保义节度使白文珂为河中行营都部署,内客省使王峻为都监。辛卯,削夺李守贞官爵,命文珂等会兵讨之。乙未,以宁江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尚洪迁为西面行营都虞候。
王景崇迁延不之邠州,阅集凤翔丁壮,诈言讨赵思绾,仍牒邠州会兵。
契丹主如辽阳,故晋主与太后、皇后皆谒见。有禅奴利者,契丹主之妻兄也,闻晋主有女未嫁,诣晋主求之,晋主辞以幼。后数日,契丹主使人驰取其女而去,以赐禅奴。
王景崇遗蜀凤州刺史徐彦书,求通互市。壬戌,蜀主使彦复书招之。
契丹主留晋翰林学士徐台符于幽州,台符逃归。
五月,乙亥,滑州言河决鱼池。
六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辛巳,以奉国左厢都虞候刘词充河中行营马步都虞候。
乙酉,王景崇遣使请降于蜀,亦受李守贞官爵。高从诲既与汉绝,北方商旅不至,境内贫乏,乃遣使上表谢罪,乞修职贡。诏遣使尉抚之。
西面行营都虞候尚洪迁攻长安,伤重而卒。
秋,七月,以工部侍郎李谷充西南面行营都转运使。
庚申,加枢密使郭威同平章事。
蜀司空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业,性豪侈,强市人田宅,藏匿亡命于私第,置狱,系负债者,或历年至有瘐死者。其子检校左仆射继昭,好击剑,尝与僧归信访善剑者,右匡圣都指挥使孙汉韶与业有隙,密告业、继昭谋反。翰林承旨李昊、奉圣控鹤马步都指挥使安思谦复从而谮之。甲子,业入朝,蜀主命壮士就都堂击杀之,下诏暴其罪恶,籍没其家。
枢密使、保宁节度使兼侍中王处回,亦专权贪纵,卖官鬻狱,四方馈献,皆先输处回,次及内府,家赀巨万。子德钧,亦骄横。张业既死,蜀主不忍杀处回,听归私第。处回惶恐辞位,以为武德节度使兼中书令。
蜀主欲以普丰库使高延昭、茶酒库使王昭远为枢密使,以其名位素轻,乃授通奏使,知枢密院事。昭远,成都人,幼以僧童从其师入府,蜀高祖爱其敏慧,令给事蜀主左右。至是,委以机务,府库金帛,恣其取与,不复会计。
戊辰,以郭从义为永兴节度使,白文珂兼知河中行府事。
蜀主以翰林承旨、尚书左丞李昊为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翰林学士、兵部侍郎徐光溥为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并同平章事。
蜀安思谦谋尽去旧将,又谮卫圣都指挥使兼中书令赵廷隐谋反,欲代其位,夜,发兵围其第。会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廷珪入朝,极言廷隐无罪,乃得免。廷隐因称疾,固请解军职。甲戌,蜀主许之。
风翔节度使赵晖至长安。乙亥,表王景崇反状益明,请进兵击之。
初,高祖镇河东,皇弟崇为马步都指挥使,与蕃汉都孔目官郭威争权,有隙。及威执政,崇忧之。节度判官郑珙,劝崇为自全计,崇然之。珙,青州人也。八月,庚辰,崇表募兵四指挥,自是选募勇士,招纳亡命,缮甲兵,实府库,罢上供财赋,皆以备契丹为名。朝廷诏令,多不禀承。
自河中、永兴、凤翔三镇拒命以来,朝廷继遣诸将讨之。昭义节度使常思屯潼关,白文珂屯同州,赵晖屯咸阳。惟郭从义、王峻置栅近长安,而二人相恶如水火,自春徂秋,皆相持莫肯攻战。帝患之,欲遣重臣临督。壬午,以郭威为西面军前招慰安抚使,诸军皆受威节度。威将行,问策于太师冯道。道曰:“守贞自谓旧将,为士卒所附,愿公勿爱官物,以赐士卒,则夺其所恃矣。”威从之。由是众心始附于威。
诏白文珂趣河中,赵晖趣风翔。
甲申,蜀主以赵廷隐为太傅,赐爵宋王,国有大事,就第问之。
戊子,蜀改凤翔曰岐阳军,己丑,以王景崇为岐阳节度使、同平章事。
乙未,以钱弘亻叔为东南兵马都元帅、镇海、镇东节度使兼中书令、吴越国王。
郭威与诸将议攻讨,诸将欲先取长安、凤翔。镇国节度使扈彦珂曰:“今三叛连衡,推守贞为主,守贞亡,则两镇自破矣。若舍近而攻远,万一王、赵拒吾前,守贞掎吾后,此危道也。”威善之。于是威自陕州,白文珂及宁江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刘词自同州,常思自潼关,三道攻河中。威抚养士卒,与同苦乐,小有功辄厚赏之,微有伤常亲视之。士无贤不肖,有所陈启,皆温辞色而受之。违忤不怒,小过不责。由是将卒咸归心于威。
始,李守贞以禁军皆尝在麾下,受其恩施,又士卒素骄,苦汉法之严,谓其至则叩城奉迎,可坐而待之。既而士卒新受赐于郭威,皆忘守贞旧恩。己亥,至城下,扬旗伐鼓,踊跃诟譟,守贞视之失色。
白文珂克西关城,栅于河西,常思栅于城南,威栅于城西。未几,威以常思无将领才,先遣归镇。诸将欲急攻城,威曰:“守贞前朝宿将,健斗好施,屡立战功。况城临大河,楼堞完固,未易轻也。且彼凭城而斗,吾仰而攻之,何异帅士卒投汤火乎!夫勇有盛衰,攻有缓急,时有可否,事有后先。不若且设长围而守之,使飞走路绝。吾洗兵牧马,坐食转输,温饱有馀。俟城中无食,公帑家财皆竭,然后进梯冲以逼之,飞书檄以招之。彼之将士,脱身逃死,父子且不相保,况乌合之众乎!思绾、景崇,但分兵縻之,不足虑也。”乃发诸州民夫二万馀人,使白文珂等帅之,刳长壕,筑连城,列队伍而围之。威又谓诸将曰:“守贞曏畏高祖,不敢鸱张;以我辈崛起太原,事功未著,有轻我心,故敢反耳。正宜静以制之。”乃偃旗卧鼓,但循河设火铺,连延数十里,番步卒以守之。遣水军檥舟于岸,寇有潜往来者,无不擒之。于是守贞如坐网中矣。
蜀武德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处回请老,辛丑,以太子太傅致仕。
南汉主遣知制诰宣化钟允章求婚于楚,楚王希广不许。南汉主怒。问允章:“马公复能经略南土乎?”对曰:“马氏兄弟,方争亡于不暇,安能害我!”南汉主曰:“然。希广懦而吝啬,其士卒忘战日久,此乃吾进取之秋也。”
武平节度使马希萼请与楚王希广各修职贡,求朝廷别加官爵,希广用天策府内都押牙欧弘练、进奏官张仲荀谋,厚赂执政,使拒其请。九月,壬子,赐希萼及楚王希广诏书,谕以“兄弟宜相辑睦,凡希萼所贡,当附希广以闻。”希萼不从。
蜀兵援王景崇,军于散关,赵晖遣都监李彦从袭击,破之,蜀兵遁去。
蜀主以张业、王处回执政,事多壅蔽,己未,始置匦函,后改为献纳函。
王景崇尽杀侯益家属七十馀人,益子前天平行军司马仁矩先在外,得免。庚申,以仁矩为隰州刺史。仁矩子延广,尚在襁褓,乳母刘氏以己子易之,抱延广而逃,乞食至于大梁,归于益家。
李守贞屡出兵欲突长围,皆败而返。遣人赍蜡丸求救于唐、蜀、契丹,皆为逻者所获。城中食且尽,殍死者日众。守贞忧形于色,召总伦诘之,总伦曰:“大王当为天子,人不能夺。但此分野有灾,待磨灭将尽,只馀一人一骑,乃大王鹊起之时也。”守贞犹以为然。
冬,十月,王景崇遣其子德让,赵思绾遣其子怀乂,见蜀主于成都。
戊寅,景崇遣兵出西门,赵晖击破之,遂取西关城。景崇退守大城,晖堑而围之,数挑战,不出。晖潜遣千馀人擐甲执兵,效蜀旗帜,循南山而下,令诸军声言:“蜀兵至矣。”景崇果遣兵数千出迎之,晖设伏掩击,尽殪之。自是景崇不复敢出。
蜀主遣山南西道节度使安思谦将兵救凤翔,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毋昭裔上疏谏曰:“臣窃见庄宗皇帝志贪西顾,前蜀主意欲北行,凡在庭臣,皆贡谏疏,殊无听纳,有何所成!只此两朝,可为鉴诫。”不听,又遣雄武节度使韩保贞引兵出汧阳以分汉兵之势。
王景崇遣前义成节度使酸枣李彦舜等逆蜀兵。丙申,安思谦屯右界,汉兵屯宝鸡。思谦遣眉州刺史申贵将兵二千趣模壁,设伏于竹林。丁酉旦,贵以兵数百压宝鸡而陈,汉兵逐之,遇伏而败,蜀兵逐北,破宝鸡寨。蜀兵去,汉兵复入宝鸡。己亥,思谦进屯谓水,汉益兵五千戍宝鸡。思谦畏之,谓众曰:“粮少敌强,宜更为后图。”辛丑,退屯凤州,寻归兴元,贵,潞州人也。
荆南节度使兼中书令、南平文献王高从诲寝疾,以其子节度副使保融判内外兵马事。癸卯,从诲卒,保融知留后。
彰武节度使高允权与定难节度使李彝殷有隙,李守贞密求援于彝殷,发兵屯延、丹境上,闻官军围河中,乃退。甲辰,允权以其状闻,彝殷亦自诉,朝廷和解之。
初,高祖入大梁,太师冯道、太子太傅李崧皆在真定,高祖以道第赐苏禹珪,崧第赐苏逢吉。崧第中瘗藏之物及洛阳别业,逢吉尽有之。及崧归朝,自以形迹孤危,事汉权臣,常惕惕谦谨,多称疾杜门。而二弟屿、{山义},与逢吉子弟俱为朝士,时乘酒出怨言,云:“夺我居第、家赀!”逢吉由是恶之。未几,崧以两京宅券献于逢吉,逢吉愈不悦。翰林学士陶谷,先为崧所引用,复从而谮之。
汉法既严,而侍卫都指挥使史弘肇尤残忍,宠任孔目官解晖,凡入军狱者,使之随意锻炼,无不自诬。及三叛连兵,群情震动,民间或讹言相惊骇。弘肇掌部禁兵,巡逻京城,得罪人,不问情轻重,于法何如,皆专杀不请。或决口断舌,斫筋,折胫,无虚日。虽奸盗屏迹,而冤死者甚众,莫敢辨诉。李屿仆夫葛延遇,为屿贩鬻,多所欺匿,屿抶之,督其负甚急,延遇与苏逢吉之仆李澄谋上变告屿谋反。逢吉闻而诱致之,因召崧至第,收送侍卫狱。屿自诬云:“与兄崧、弟{山义}、甥王凝及家僮合二十人,谋因山陵发引,纵火焚京城作乱。又遣人以蜡书入河中城,结李守贞。又遣人召契丹兵。”及具狱上,逢吉取笔改“二十”为“五十”字。十一月,甲寅,下诏诛崧兄弟、家属及辞所连及者,皆陈尸于市。仍厚赏葛延遇等,时人无不冤之。自是士民家皆畏惮仆隶,往往为所胁制。
他日,秘书郎真定李昉诣陶谷,谷曰:“君于李侍中近远?”昉曰:“族叔父。”谷曰:“李氏之祸,谷有力焉。”昉闻之,汗出。谷,邠州人也,本姓唐,避晋高祖讳改焉。
史弘肇尤恶文士,常曰:“此属轻人难耐,每谓吾辈为卒。”弘肇领归德节度使,委亲吏杨乙收属府公利。乙依势骄横,合境畏之如弘肇,副使以下,望风展敬,乙皆下视之。月率钱万缗以输弘肇,部民不胜其苦。
初,沈丘人舒元,嵩山道士杨讷,俱以游客干李守贞。守贞为汉所攻,遣元更姓硃,讷更姓李,名平,间道奉表求救于唐。唐谏议大夫查文徽、兵部侍郎魏岑请出兵应之。
唐主命北面行营招讨使李金全将兵救河中,以清淮节度使刘彦贞副之,文徽为监军使,岑为沿淮巡检使,军于沂州之境。金全与诸将方会食,候骑白有汉兵数百在涧北,皆羸弱,请掩之。金全令曰:“敢言过涧者斩!”及暮,伏兵四起,金鼓闻十馀里,金全令曰:“曏可与之战乎?”时唐士卒厌兵,莫有斗志,又河中道远,势不相及。丙寅,唐兵退保海州。唐主遗帝书谢,请复通商旅,且请赦守贞,朝廷不报。
壬申,葬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于睿陵,庙号高祖。
十二月,丁丑,以高保融为荆南节度使、同平章事。
辛巳,南汉主以内常侍吴怀恩为开府仪同三司、西北面招讨使,将兵击楚,攻贺州。楚王希广遣决胜指挥使徐知新等将兵五千救之。未至,南汉人已拔贺州,凿大阱于城外,覆以竹箔,加土,下施机轴,自堑中穿穴通阱中。知新等至,引兵攻城,南汉遣人自穴中发机,楚兵悉陷,南汉出兵从而击之。楚兵死者以千数,知新等遁归,希广斩之。南汉兵复陷昭州。
王景崇累表告急于蜀,蜀主命安思谦再出兵救之。壬午,思谦自兴元引兵屯凤州,请先运粮四十万斛,乃可出境。蜀主曰:“观思谦之意,安肯为朕进取!”然亦发兴州、兴元米数万斛以馈之。戊子,思谦进屯散关,遣马步使高彦俦、眉州刺史申贵击汉箭筈安都寨,破之。庚寅,思谦败汉兵于玉女潭,汉兵退屯宝鸡,思谦进屯模壁。韩保贞出新关,壬辰,军于陇州神前,汉兵不出,保贞亦不敢进。
赵晖告急于郭威,威自往赴之。时李守贞遣副使周光逊、裨将王继勋、聂知遇守城西,威戒白文珂、刘词曰:“贼苟不能突围,终为我禽;万一得出,则吾不得复留于此。成败之机,于是乎在。贼之骁锐,尽在城西,我去必来突围,尔曹谨备之!”威至华州,闻蜀兵食尽引去,威乃还。韩保贞闻安思谦去,亦退保弓川寨。
蜀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同平章事徐光溥坐以艳辞挑前蜀安康长公主,丁酉,罢守本官。
隐皇帝上
高祖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下乾祐二年(己酉,公元九四九年)
春,正月,乙巳朔,大赦。
郭威将至河中,白文珂出迎之。
戊申夜,李守贞遣王继勋等引精兵千馀人,循河而南,袭汉栅,坎岸而登,遂入之,纵火大譟,军中狼狈不知所为。刘词神色自若,下令曰:“小盗不足惊也!”帅众击之。客省使阎晋卿曰:“贼甲皆黄纸,为火所照,易辨耳。奈众无斗志何!”裨将李韬曰:“安有无事食君禄,有急不死斗者邪!”援槊先进,众从之。河中兵退走,死者七百人,继勋重伤,仅以身免。己酉,郭威至,刘词迎马首请罪。威厚赏之,曰:“吾所忧正在于此。微兄健斗,几为虏嗤。然虏伎殚于此矣。”晋卿,忻州人也。
守贞之欲攻河西栅也,先遣人出酤酒于村墅,或贳与,不责其直,逻骑多醉。由是河中兵得潜行入寨,几至不守。郭威乃下令:“将士非犒宴,毋得私饮!”爱将李审,晨饮少酒,威怒曰:“汝为吾帐下,首违军令,何以齐众!”立斩以徇。
甲寅,蜀安思谦退屯凤州,上表待罪,蜀主释不问。诏以静州隶定难军,二月,辛未,李彝殷上表谢。彝殷以中原多故,有轻傲之志,每籓镇有叛者,常阴助之,邀其重赂。朝廷知其事,亦以恩泽羁縻之。
淮北群盗多请命于唐,唐主遣神卫都虞候皇甫晖等将兵万人出海、泗以招纳之。蒙城镇将咸师朗等降于晖。徐州将成德钦败唐兵于峒峿镇,俘斩六百级,晖等引归。
晋李太后诣契丹主,请依汉人城寨之侧,给田以耕桑自赡。契丹主许之,并晋主迁于建州。未至,安太妃卒于路。遗令:“必焚我骨,南向扬之,庶几魂魄归达于汉。”既至建州,得田五十馀顷,晋主令从者耕其中以给食。顷之,述律王遣骑取晋主宠姬赵氏、聂氏而去。述律王者,契丹主德光之子也。
三月,己未,以归德牙内指挥使史德珫领忠州刺史。德珫,弘肇之子也,颇读书,常不乐父之所为。有举人呼譟于贡院门,苏逢吉命执送侍卫司,欲其痛棰而黥之。德珫言于父曰:“书生无礼,自有台府治之,非军务也。此乃公卿欲彰大人之过耳。”弘肇大然之,即破械遣之。
楚将徐进败蛮于风阳山,斩首五千级。
夏,四月,壬午,太白昼见,民有仰视之者,为逻卒所执,史弘肇腰斩之。
河中城中食且尽,民饿死者什五六。癸卯,李守贞出兵五千馀人,赍梯桥,分五道以攻长围之西北隅。郭威遣都监吴虔裕引兵横击之,河中兵败走,杀伤太半,夺其攻具。五月,丙午,守贞复出兵,又败之,擒其将魏延朗、郑宾。壬子,周光逊、王继勋、聂知遇帅其众千馀人来降。守贞将士降者相继,威乘其离散,庚申,督诸军百道攻之。
赵思绾好食人肝,尝面剖而脍之。脍尽,人犹未死。又好以酒吞人胆,谓人曰:“吞此千枚,则胆无敌矣。”及长安城中食尽,取妇女、幼稚为军粮,日计数而给之。每犒军,辄屠数百人,如羊豕法。思绾计穷,不知所出。郭从义使人诱之。初,思绾少时,求为左骁卫上将军致仕李肃仆,肃不纳,曰:“是人目乱而语诞,他日必为叛臣。”肃妻张氏,全义之女也,曰:“君今拒之,后且为患。”乃厚以金帛遗之。及思绾据长安,肃闲居在城中,思绾数就见之,拜伏如故礼。肃曰:“是子亟来,且污我。”欲自杀。妻曰:“曷若劝之归国!”会思绾问自全之计,肃乃与判官程让能说思绾曰:“公本与国家无嫌,但惧罪耳。今国家三道用兵,俱未有功,若以此时翻然改图,朝廷必喜,自可不失富贵。孰与坐而待毙乎!”思绾从之,遣使诣阙请降。乙丑,以思绾为华州留后,都指挥使常彦卿为虢州刺史,令便道之官。
吴越内牙都指挥使钭滔,胡进思之党也,或告其谋叛,辞连丞相弘亿。吴越王弘亻叔不欲穷治,贬滔于处州。
六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甲辰,赵思绾释甲出城受诏,郭从义以兵守其南门,复遣还城。思绾求其牙兵及铠仗,从义亦给之。思绾迁延,收敛财贿,三改行期。从义等疑之,密白郭威,请图之,威许之。壬子,从义与都监、南院宣徽使王峻按辔入城,处于府舍,召思绾酌别,因执之,并常彦卿及其父兄部曲三百人,皆斩于市。
甲寅,郭威攻河中,克其外郭。李守贞收馀众,退保子城。诸将请急攻之,威曰:“夫鸟穷则啄,况一军乎!涸水取鱼,安用急为!”壬戌,李守贞与妻及子崇勋等自焚,威入城,获其子崇玉等及所署宰相靖余、孙愿、枢密使刘芮、国师总伦等,送大梁,磔于市。征赵修己为翰林天文。威阅守贞文书,得朝廷权臣及籓镇与守贞交通书,词意悖逆,欲奏之。秘书郎榆次王溥谏曰;“魑魅乘夜争出,见日自消。愿一切焚之,以安反仄。”威从之。
三叛既平,帝浸骄纵,与左右狎昵。飞龙使瑕丘后匡赞、茶酒使太原郭允明以谄媚得幸,帝好与之为廋辞、丑语,太后屡戒之,帝不以为意。癸亥,太常卿张昭上言:“宜亲近儒臣,讲习经训。”不听。昭,即昭远,避高祖讳改之。
戊辰,加永兴节度使郭从义同平章事,徙镇国节度使扈彦珂为护国节度使,以河中行营马步都虞候刘词为镇国节度使。
唐主复进用魏岑。吏部郎中会稽钟谟、尚书员外郎李德明始以辩慧得幸,参预国政。二人皆恃恩轻躁,虽不与岑为党,而国人皆恶之。户部员外郎范冲敏,性狷介,乃教天威都虞候王建封上书,历诋用事者,请进用正人。唐主谓建封武臣典兵,不当干预国政,大怒,流建封于池州,未至,杀之,冲敏弃市。唐主闻河中破,以硃元为驾部员外郎,待诏文理院李平为尚书员外郎。
吴越王弘亻叔以丞相弘亿判明州。
西京留守、同平章事王守恩,性贪鄙,专事聚敛。丧车非输钱不得出城,下至抒厕、行乞之人,不免课率,或纵麾下令盗人财。有富室娶妇,守恩与俳优数人往为宾客,得银数铤而返。
八月,甲申,郭威自河中还,过洛阳。守恩自恃位兼将相,肩舆出迎。威怒,以为慢己,辞以浴,不见,即以头子命保义节度使、同平章事白文珂代守恩为留守,文珂不敢违。守恩犹坐客次,吏白:“新留守已视事于府矣。”守恩大惊,狼狈而归,见家属数百已逐出府,在通衢矣。朝廷不之问,以文珂兼侍中,充西京留守。
欧阳修论曰:自古乱亡之国,必先坏其法制而后乱从之,此势之然也,五代之际是已。文珂、守恩皆汉大臣,而周太祖以一枢密使头子而易置之,如更戍卒。是时太祖未有无君之志,而所为如此者,盖习为常事,故文珂不敢违,守恩不敢拒。太祖既处之不疑,而汉廷君臣亦置而不问,岂非纲纪坏乱之极而至于此欤!是以善为天下虑者,不敢忽于微而常杜其渐也,可不戒哉!
守恩至大梁,恐获罪,广为贡献,重赂权贵。朝廷亦以守恩首举潞州归汉,故宥之,但诛其用事者数人而已。
马希萼悉调郎州丁壮为乡兵,造号静江军,作战舰七百艘,将攻潭州,其妻苑氏谏曰:“兄弟相攻,胜负皆为人笑。”不听,引兵趣长沙。马希广闻之曰:“朗州,吾兄也,不可与争,当以国让之而已。”刘彦瑫、李弘皋等固争以为不可,乃以岳州刺史王赟为都部署战棹指挥使,以彦瑫监其军。己丑,大破希萼于仆射洲,获其战舰三百艘。赟追希萼,将及之,希广遣使召之曰:“勿伤吾兄!”赟引兵还。赟,环之子也。希萼自赤沙湖乘轻舟遁归,苑氏泣曰:“祸将至矣,余不忍见也。”赴井而死。
戊戌,郭威至大梁,入见,帝劳之,赐金帛、衣服、玉带、鞍马,辞曰:“臣受命期年,仅克一城,何功之有!且臣将兵在外,凡镇安京师、供亿所须、使兵食不乏,皆诸大臣居中者之力也,臣安敢独膺此赐!请遍赏之。”又议加领方镇,辞曰:“杨邠位在臣上,未有茅土。且帷幄之臣,不可以弘肇为比。”九月,壬寅,遍赐宰相、枢密、宣徽、三司、侍卫使九人,与威如一。帝欲特赏威,辞曰;“运筹建画,出于庙堂;发兵馈粮,资于籓镇;暴露战斗,在于将士;而功独归臣,臣何以堪之!”
乙巳,加威兼侍中,史弘肇兼中书令。辛亥,加窦贞固司徒,苏逢吉司空,苏禹珪左仆射,杨邠右仆射。诸大臣议,以朝廷执政溥加恩,恐籓镇觖望。乙卯,加天雄节度使高行周守太师,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守太傅,泰宁节度使符彦卿守太保,河东节度使刘崇兼中书令。己未,加忠武节度使刘信、天平节度使慕容彦超、平卢节度使刘铢并兼侍中。辛酉,加朔方节度使冯晖、定难节度使李彝殷兼中书令。冬,十月,壬申,加义武节度使孙方简、武宁节度使刘赟同平章事;壬午,加吴越王弘亻叔尚书令,楚王希广太尉;丙戌,加荆南节度使高保融兼侍中。议者以为:“郭威不专有其功,推以分人,信为美矣。而国家爵位,以一人立功而覃及天下,不亦滥乎!”
吴越王弘亻叔募民能垦荒田者,勿收其税,由是境内无弃田。或请纠民遗丁以增赋,仍自掌其事。弘亻叔杖之国门。国人皆悦。
楚静江节度使马希瞻以兄希萼、希广交争,屡遣使谏止,不从。知终覆族,疽发于背,丁亥,卒。
契丹寇河北,所过杀掠,节度使、刺史各婴城自守。游骑至贝州及鄴都之北境,帝忧之。己丑,遣枢密使郭威督诸将御之,以宣徽使王峻监其军。
十一月,契丹闻汉兵渡河,乃引去。辛亥,郭威军至鄴都,令王峻分军趣镇、定。戊午,威至邢州。
唐兵渡淮,攻正阳。十二月,颍州将白福进击败之。
杨邠为政苛细。初,邢州人周璨为诸卫将军,罢秩无依,从王景崇西征,景崇叛,遂为之谋主。邠奏:“诸前资官,喜摇动籓臣,宜悉遣诣京师。”既而四方云集,日遮宰相马求官。辛卯,邠复奏:“前资官宜分居两京,以俟有阙而补之。”漂泊失所者甚众。邠又奏:“行道往来者,皆给过所。”既而官司填咽,民情大扰,乃止。
赵晖急攻凤翔,周璨谓王景崇曰:“公曏与蒲、雍相表里,今二镇已平,蜀儿不足恃,不如降也。”景崇曰:“善,吾更思之。”后数日,外攻转急。景崇谓其党曰:“事穷矣,吾欲为急计。”乃谓其将公孙辇、张思练曰:“赵晖精兵,多在城北,来日五鼓前,尔二人烧城东门诈降,勿令寇入,吾与周璨以牙兵出北门突晖军,纵无成而死,犹胜束手。”皆曰:“善。”癸巳,未明,辇、思练烧东门请降,府牙火亦发。二将遣人诇之,景崇已与家人自焚矣。璨亦降。
丁酉,密州刺史王万敢击唐海州获水镇,残之。
是月,南汉主如英州。
是岁,唐泉州刺史留从效兄南州副使从愿,鸩刺史董思安而代之。唐主不能制,置清源军于泉州,以从效为节度使。
●卷第二百八十九
【后汉纪四】 上章阉茂,一年。
隐皇帝下乾祐三年(庚戌,公元九五零年)
春,正月,丁未,加凤翔节度使赵晖兼侍中。
密州刺史王万敢请益兵以攻唐。诏以前沂州刺史郭琼为东路行营都部署,帅禁军及齐州兵赴之。
郭威请勒兵北临契丹之境,诏止之。
丙寅,遣使诣河中、凤翔收瘗战死及饿殍遗骸,时有僧已聚二十万矣。
唐主闻汉兵尽平三叛,始罢李金全北面行营招讨使。
唐清淮节度使刘彦贞多敛民财以赂权贵,权贵争誉之。在寿州积年,恐被代,欲以警急自固,妄奏称汉兵将大举南伐。二月,唐主以东都留守燕王弘冀为润、宣二州大都督,镇润州,宁国节度使周宗为东都留守。
朝廷欲移易籓镇,因其请赴嘉庆节上寿,许之。
甲申,郭威行北边还。福州人或诣建州告唐永安留后查文徽,云吴越兵已弃城去,请文徽为帅。文徽信之,遣剑州刺史陈诲将水军下闽江,文徽自以步骑继之。会大雨,水涨,诲一夕行七百里,至城下,败福州兵,执其将马先进等。庚寅,文徽至福州,吴越知威武军吴程诈遣数百人出迎。诲曰:“闽人多诈,未可信也,宜立寨徐图。”文徽曰:“疑则变生,不若乘机据其城。”因引兵径进。诲整众鸣鼓,止于江湄。文徽不为备,程勒兵出击之,唐兵大败。文徽堕马,为福人所执,士卒死者万人。诲全军归剑州。程送文徽于钱唐,吴越王弘亻叔献于五庙而释之。
丁亥,汝州奏防御使刘审交卒。吏民诣阙上书,以审交有仁政,乞留葬汝州,得奉事其丘垄,诏许之。州人相与聚哭而葬之,以为立祠,岁时享之。太师冯道曰:“吾尝为刘君僚佐,观其为政,无以逾人,非能减其租赋,除其徭役也,但推公廉慈爱之心以行之耳。此亦众人所能为,但他人不为而刘君独为之,故汝人爱之如此。使天下二千石皆效其所为,何患得民不如刘君哉!”
甲午,吴越丞相、昭化节度使、同平章事杜建徽卒。
乙未,以前永兴节度使越匡赞为左骁卫上将军。
三月,丙午,嘉庆节,鄴都留守高行周、天平节度使慕容彦超、泰宁节度使符彦卿、昭义节度使常思、安远节度使杨信、安国节度使薛怀让、成德节度使武行德、彰德节度使郭瑾、保大留后王饶皆入朝。
甲寅,诏营寝庙于高祖长陵、世祖原陵,以时致祭。有司以费多,寝其事,以至国亡,二陵竟不沾一奠。
壬戌,徙高行周为天平节度使,符彦卿为平卢节度使。甲子,徙慕容彦超为泰宁节度使。
永安节度使折从阮举族入朝。
夏,四月,戊辰朔,徙薛怀让为匡国节度使。庚午,徙折从阮为武胜节度使。壬申,徙杨信为保大节度使,徒镇国节度使刘词为安国节度使,永清节度使王令温为安远节度使。李守贞之乱,王饶潜与之通。守贞平,众谓饶必居散地。及入朝,厚结史弘肇,迁护国节度使,闻者骇之。
杨邠求解枢密使,帝遣中使谕止之。宣徽北院使吴虔裕在旁曰:“枢密重地,难以久居,当使后来者迭为之,相公辞之是也。”帝闻之,不悦,辛巳,以虔裕为郑州防御使。
朝廷以契丹近入寇,横行河北,诸籓镇各自守,无扞御之者,议以郭威镇鄴都,使督诸将以备契丹。史弘肇欲威仍领枢密使,苏逢吉以为故事无之,弘肇曰:“领枢密使则可以便宜从事,诸军畏服,号令行矣。”帝卒从弘肇议。弘肇怨逢吉异议,逢吉曰:“以内制外,顺也;今反以外制内,其可乎!”壬午,制以威为鄴都留守、天雄节度使,枢密使如故。仍诏河北,兵甲钱谷,但见郭威文书立皆禀应。明日,朝贵会饮于窦贞固之第,弘肇举大觞属威,厉声曰:“昨日廷议,一何同异!今日为弟饮之。”逢吉与杨邠亦举觞曰:“是国家之事,何足介意!”弘肇又厉声曰:“安定国家,在长枪大剑,安用毛锥!”王章曰:“无毛锥,则财赋何从可出?”自是,将相始有隙。
癸未,罢永安军。
壬辰,以左监门卫将军郭荣为贵州刺史、天雄牙内都指挥使。荣本姓柴,父守礼,郭威之妻兄也,威未有子时养以为子。
五月,己亥,以府州蕃汉马步都指挥使折德扆为本州团练使。德扆,从阮之子也。
庚子,郭威辞行,言于帝曰:“太后从先帝久,多历天下事,陛下富于春秋,有事宜禀其教而行之。亲近忠直,放远谗邪,善恶之间,所宜明审。苏逢吉、杨邠、史弘肇皆先帝旧臣,尽忠徇国,愿陛下推心任之,必无败失。至于疆场之事,臣愿竭其愚驽,庶不负驱策。”帝敛容谢之。威至鄴都,以河北困弊,戒边将谨守疆场,严守备,无得出侵掠,契丹入寇,则坚壁清野以待之。
辛丑,敕:“防御、团练使,自非军期,无得专奏事,皆先申观察使斟酌以闻。”
丙午,以皇弟山南西道节度使承勋为开封尹,加兼中书令,实未出阁。
平卢节度使刘铢,贪虐恣横,朝廷欲征之,恐其拒命,因沂、密用兵于唐,遣前沂州刺史郭琼将兵屯青州。铢不自安,置酒召琼,伏兵幕下,欲害之。琼知其谋,悉屏左右,从容如会,了无惧色,铢不敢发。琼因谕以祸福,铢感服,诏至即行。庚戌,铢入朝。辛亥,以琼为颖州团练使。
癸丑,王章置酒会诸朝贵,酒酣,为手势令,史弘肇不闲其事,客省使阎晋卿坐次弘肇,屡教之。苏逢吉戏之曰:“旁有姓阎人,何忧罚爵!”弘肇妻阎氏,本酒家倡也,意逢吉讥之,大怒,以丑语诟逢吉,逢吉不应。弘肇欲殴之,逢吉起去。弘肇索剑欲追之,杨邠泣止之曰:“苏公宰相,公若杀之,置天子何地,愿孰思之!”弘肇即上马去,邠与之联镳,送至其第而还。于是将相如水火矣。帝使宣徽使王峻置酒和解之,不能得。逢吉欲求出镇以避之,既而中止,曰:“吾去朝廷,止烦史公一处分,吾齑粉矣!”王章亦忽忽不乐,欲求外官,杨、史固止之。
闰月,宫中数有怪。癸巳,大风雨,发屋拔木,吹郑门扉起,十馀步而落。震死者六七人,水深平地尺馀。帝召司天监赵延乂,问以禳祈之术,对曰:“臣之业在天文时日,禳祈非所习也。然王者欲弭灾异,莫如修德。”延乂归,帝遣中使问:“如何为修德?”延乂对:“请读《贞观政要》而法之。”
六月,河决郑州。
马希萼既败归,乃以书诱辰、溆州及梅山蛮,欲与共击湖南。蛮素闻长沙帑藏之富,大喜,争出兵赴之,遂攻益阳。楚王希广遣指挥使陈璠拒之,战于淹溪,璠败死。
秋,七月,唐归马先进等于吴越以易查文徽。
马希萼又遣群蛮攻迪田,八月,戊戌,破之,杀其镇将张延嗣。楚王希广遣指挥使黄处超救之,处超败死。潭人震恐,复遣牙内指挥使崔洪琏将兵七千屯玉潭。
庚子,蜀主立其弟仕毅为夔王,仁贽为雅王,仁裕为彭王,仁操为嘉王。己酉,立子玄喆为秦王,玄珏为褒王。
晋李太后在建州,卧病,无医药,惟与晋主仰天号泣,戟手骂杜重威、李守贞曰:“吾死不置汝!”戊午,卒。周显德中,有自契丹来者云:“晋主及冯后尚无恙,其从者亡归及物故则过半矣。”
马希萼表请别置进奏务于京师。九月,辛巳,诏以湖南已有进奏务,不许。亦赐楚王希广诏,劝以敦睦。马希萼以朝廷意佑楚王希广,怒,遣使称籓于唐,乞师攻楚。唐加希萼同平章事,以鄂州今年租税赐之,命楚州刺史何敬洙将兵助希萼。冬,十月,丙午,希广遣使上表告急,言:“荆南、岭南、江南连谋,欲分湖南之地,乞发兵屯澧州,以扼江南、荆南援朗州之路。”
丁未,以吴越王弘亻叔为诸道兵马元帅。
楚王希广以朗州与山蛮入寇,诸将屡败,忧形于色。刘彦瑫言于希广曰:“朗州兵不满万,马不满千,都府精兵十万,何忧不胜!愿假臣兵万馀人,战舰百五十艘,径入朗州缚取希萼,以解大王之忧。”王悦,以彦瑫为战棹都指挥使、朗州行营都统。彦瑫入朗州境,父老争以牛酒犒军,曰:“百姓不愿从乱,望都府之兵久矣!”彦瑫厚赏之。战舰过,则运竹木以断其后。是日,马希萼遣朗兵及蛮兵六千、战舰百艘逆战于湄州。彦瑫乘风纵火以焚其舰,顷之,风回,反自焚。彦瑫还走,江路已断,士卒战及溺死者数千人。希广闻之,涕泣不知所为。希广平日罕颁赐,至是,大出金帛以取悦于士卒。或告天策左司马希崇流言惑众,反状已明,请杀之。希广曰:“吾自害其弟,何以见先王于地下!”
马军指挥使张晖将兵自他道击朗州,至龙阳,闻彦瑫败,退屯益阳。希萼又遣指挥使硃进忠等将兵三千急攻益阳,张晖绐其众曰:“我以麾下出贼后,汝辈留城中待我,相与合势击之。”既出,遂自竹头市遁归长沙。朗兵知城中无主,急击之,士卒九千馀人皆死。
吴越王弘亻叔归查文徽于唐,文徽得喑疾,以工部尚书致仕。
十一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蜀太师、中书令宋忠武王赵廷隐卒。
楚王希广遣其僚属孟骈说马希萼曰:“公忘父兄之仇,北面事唐,何异袁谭求救于曹公邪!”希萼将斩之,骈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间,骈若爱死,安肯此来!骈之言非私于潭人,实为公谋也。”乃释之,使还报曰:“大义绝矣,非地下不相见也!”硃进忠请希萼自将兵取潭州,辛未,希萼留其子光赞守朗州,悉发境内之兵趣长沙,自称顺天王。
诏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宁江节度使王殷将兵屯澶州以备契丹。殷,瀛州人也。
朝廷议发兵,以安远节度使王令温为都部署,以救潭州,会内难作,不果。
帝自即位以来,枢密使、右仆射、同平章事杨邠总机政,枢密使兼侍中郭威主征伐,归德节度使、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史弘肇典宿卫,三司使、同平章事王章掌财赋。邠颇公忠,退朝,门无私谒,虽不却四方馈遗,有馀辄献之。弘肇督察京城,道不拾遗。是时承契丹荡覆之馀,公私困竭,章捃摭遗利,吝于出纳,以实府库。属三叛连衡,宿兵累年而供馈不乏。及事平,赐予之外,尚有馀积,以是国家粗安。章聚敛刻急。旧制,田税每斛更输二升,谓之“雀鼠耗”,章始令更输二斗,谓之“省耗”;旧钱出入皆以八十为陌,章台令入者八十,出者七十七,谓之“省陌”;有犯盐、麹、酒麹之禁,锱铢涓滴,罪皆死;由是百姓愁怨。章尤不喜文臣,尝曰:“此辈授之握算,不知纵横,何益于用!”俸禄皆以不堪资军者给之,吏已高其估,章更增之。帝左右嬖倖浸用事,太后亲戚亦干预朝政,邠等屡裁抑之。太后有故人子求补军职,弘肇怒而斩之。武德使李业,太后之弟也,高祖使掌内帑,帝即位,尤蒙宠任。会宣徽使阙,业意欲之,帝及太后亦讽执政;邠、弘肇以为内使迁补有次,不可以外戚超居,乃止。内客省使阎晋卿次当为宣徽使,久而不补。枢密承旨聂文进、飞龙使后匡赞、翰林茶酒使郭允明皆有宠于帝,久不迁官,共怨执政。文进,并州人也。刘铢罢青州归,久奉朝请,未除官,常戟手于执政。帝初除三年丧,听乐,赐伶人锦袍、玉带。伶人诣弘肇谢,弘肇怒曰:“士卒守边苦战,犹未有以赐之,汝曹何功而得此!”皆夺以还官。帝欲立所幸耿夫人为后,邠以为太速。夫人卒,帝欲以后礼葬之,邠复以为不可。帝年益壮,厌为大臣所制。邠、弘肇尝议事于帝前,帝曰:“审图之,勿令人有言!”邠曰:“陛下但禁声,有臣等在。”帝积不能平,左右因乘间谮之于帝云:“邠等专恣,终当为乱。”帝信之。尝夜闻作坊锻声,疑有急兵,达旦不寐。司空、同平章事苏逢吉既与弘肇有隙,知李业等怨弘肇,屡以言激之。帝遂与业、文进、匡赞、允明谋诛邠等,议既定,入白太后。太后曰:“兹事何可轻发!更宜与宰相议之。”业时在旁,曰:“先帝尝言,朝廷大事不可谋及书生,懦怯误人。”太后复以为言,帝忿曰:“国家之事,非闺门所知!”拂衣而出。乙亥,业等以其谋告阎晋卿,晋卿恐事不成,诣弘肇第欲告之,弘肇以他故辞不见。
丙子旦,邠等入朝,有甲士数十自广政殿出,杀邠、弘肇、章于东庑下。文进亟召宰相、朝臣班于崇元殿,宣云:“邠等谋反,已伏诛,与卿等同庆!”又召诸军将校至万岁殿庭,帝亲谕之,且曰:“邠等以稚子视朕,朕今始得为汝主,汝辈免横忧矣!”皆拜谢而退。又召前节度使、刺史等升殿谕之,分遣使者帅骑收捕邠等亲戚、党与、傔从,尽杀之。
弘肇待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尤厚,邠等死,帝遣供奉官孟业赍密诏诣澶州及鄴都,令镇宁节度使李洪义杀殷,又令鄴都行营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步军都指挥使真定曹威杀郭威及监军、宣徽使王峻。洪义,太后之弟也。又急诏征天平军节度使高行周、平卢节度使符彦卿、永兴节度使郭从义、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匡国节度使薛怀让、郑州防御使吴虔裕、陈州刺史李谷入朝。以苏逢吉权知枢密院事,前平卢节度使刘铢权知开封府,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李洪建权判侍卫同事,内侍省使阎晋卿权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洪建,业之兄也。
时中外人情忧骇,苏逢吉虽恶弘肇,而不预李业等谋,闻变惊愕,私谓人曰:“事太匆匆,主上倘以一言见问,不至于此。”业等命刘铢诛郭威、王峻之家,铢极其惨毒,婴孺无免者。命李洪建诛王殷之家,洪建但使人守视,仍饮食之。
丁丑,使者至澶州,李洪义畏懦,虑王殷已知其事,不敢发,乃引孟业见殷。殷囚业,遣副使陈光穗以密诏示郭威。威召枢密吏魏仁浦,示以诏书曰:“奈何?”仁浦曰:“公,国之大臣,功名素著,加之握强兵,据重镇,一旦为群小所构,祸出非意,此非辞说所能解。时事如此,不可坐而待死。”威乃召郭崇威、曹威及诸将,告以杨邠等冤死及有密诏之状,且曰:“吾与诸公,披荆棘,从先帝取天下,受托孤之任,竭力以卫国家,今诸公已死,吾何心独生!君辈当奉行诏书,取吾首以报天子,庶不相累。”郭崇威等皆泣曰:“天子幼冲,此必左右群小所为,若使此辈得志,国家其得安乎!崇威愿从公入朝自诉,荡涤鼠辈以清朝廷,不可为单使所杀,受千载恶名。”翰林天文赵修已谓郭威曰:“公徒死何益!不若顺众心,拥兵而南,此天启也。”郭威乃留其养子荣镇鄴都,命郭崇威将骑兵前驱,戊寅,自将大军继之。
慕容彦超方食,得诏,舍匕箸入朝。帝悉以军事委之。己卯,吴虔裕入朝。
帝闻郭威举兵南向,议发兵拒之。前开封尹侯益曰:“鄴都戍兵家属皆在京师,官军不可轻出,不若闭城以挫其锋,使其母妻登城招之,可不战而下也。”慕容彦超曰:“侯益衰老,为懦夫计耳。”帝乃遣益及阎晋卿、吴虔裕、前保大节度使张彦超将禁军趣澶州。
是日,郭威已至澶州,李洪义纳之。王殷迎谒恸哭,以所部兵从郭威涉河。帝遣内养鸗脱觇郭威,威获之,以表置鸗脱衣领中,使归白帝曰:“臣昨得诏书,延颈俟死。郭崇威等不忍杀臣,云此皆陛下左右贪权无厌者谮臣耳,逼臣南行,诣阙请罪。臣求死不获,力不能制。臣数日当至阙庭。陛下若以臣为有罪,安敢逃刑!若实有谮臣者,愿执付军前以快众心,臣敢不抚谕诸军,退归鄴都!”
庚辰,郭威趣滑州。辛巳,义成节度使宋延渥迎降。延渥,洛阳人,其妻晋高祖女永宁公主也。郭威取滑州库物以劳将士,且谕之曰:“闻侯令公已督诸军自南来,今遇之,交战则非入朝之义,不战则为其所属。吾欲全汝曹功名,不若奉行前诏,吾死不恨!”皆曰:“国家负公,公不负国,所以万人争奋。如报私仇,侯益辈何能为乎!”王峻徇于众曰:“我得公处分,俟克京城,听旬日剽掠。”众皆踊跃。
辛巳,鸗脱至大梁。前此帝议自往澶州,闻郭威已至河上而止。帝甚有悔惧之色,私谓窦贞固曰:“属者亦太草草。”李业等请倾府库以赐诸军,苏禹珪以为未可,业拜禹珪于帝前,曰:“相公且为天子勿惜府库!”乃赐禁军人二十缗,下军半之,将士在北者给其家,仍使通家信以诱之。
壬午,郭威军至封丘,人情忷惧。太后泣曰:“不用李涛之言,宜其亡也!”慕容彦超恃其骁勇,言于帝曰:“臣视北军犹蠛蠓耳,当为陛下生致其魁!”退,见聂文进,问北来兵数及将校姓名,颇惧,曰:“是亦剧贼,未易轻也!”帝复遣左神武统军袁{山义}、前威胜节度使刘重进等帅禁军与侯益等会屯赤冈。{山义},象先之子也。彦超以大军屯七里店。
癸未,南、北军遇于刘子陂。帝欲自出劳军,太后曰:“郭威吾家故旧,非死亡切身,何以至此!但按兵守城,飞诏谕之,观其志趣,必有辞理,则君臣之礼尚全,慎勿轻出。”帝不从。时扈从军甚盛,太后遣使戒聂文进曰:“大须在意!”对曰:“有臣在,虽郭威百人,可擒也!”至暮,两军不战,帝还宫。慕容彦超大言曰:“陛下来日宫中无事,幸再出观臣破贼。臣不必与之战,但叱散使归营耳!”
甲申,帝欲再出,太后力止之,不可。既陈,郭威戒其众曰:“吾来诛群小,非敢敌天子也,慎勿先动。”久之,慕容彦超引轻骑直前奋击,郭崇威与前博州刺史李荣帅骑兵拒之。彦超马倒,几获之。彦超引兵退,麾下死者百馀人,于是诸军夺气,稍稍降于北军。侯益、吴虔裕、张彦超、袁{山义}、刘重进皆潜往见郭威,威各遣还营,又谓宋延渥曰:“天子方危,公近亲,宜以牙兵往卫乘舆,且附奏陛下,愿乘间早幸臣营。”延渥未至御营,乱兵云扰,不敢进而还。比暮,南军多归于北。慕容彦超与麾下十馀骑奔还兗州。是夕,帝独与三相及从官数十人宿于七里寨,馀皆逃溃。乙酉旦,郭威望见天子旌旗在高阪上,下马免胄往从之,至则帝已去矣。帝策马将还宫,至玄化门,刘铢在门上,问帝左右:“兵马何在?”因射左右。帝回辔,西北至赵村,追兵已至,帝下马入民家,为乱兵所弑。苏逢吉、阎晋卿、郭允明皆自杀。聂文进挺身走,军士追趕斩之。李业奔陕州,後匡赞奔兗州。郭威闻帝遇弑,号恸曰:“老夫之罪也!”威至玄化门,刘铢雨射城外。威自迎春门入,归私第,遣前曹州防御使何福进将兵守明德门。诸军大掠,通夕烟火四发。军士入前义成节度使白再荣之第,执再荣,尽掠其财,既而进曰:“某等昔尝趋走麾下,一旦无礼至此,何面目复见公!”遂刎其首而去。
吏部侍郎张允,家赀以万计,而性吝,虽妻亦不之委,常自系众钥于衣下,行如环佩。是夕,匿于佛殿藻井之上,登者浸多,板坏而坠,军士掠其衣,遂以冻卒。
初,作坊使贾延徽有宠于帝,与魏仁浦为邻,欲并仁浦所居以自广,屡谮仁浦于帝,几至不测。至是,有擒延徽以授仁浦者,仁浦谢曰:“因乱而报怨,吾所不为也!”郭威闻之,待仁浦益厚。
右千牛卫大将军枣强赵凤曰:“郭侍中举兵,欲诛君侧之恶以安国家耳;而鼠辈敢尔,乃贼也,岂侍中意邪!”执弓矢,踞胡床,坐于巷首,掠者至,辄射杀之,里中皆赖以全。
丙戌,获刘铢、李洪建,囚之。铢谓其妻曰:“我死,汝且为人婢乎?”妻曰:“以公所为,雅当然耳!”
王殷、郭崇威言于郭威曰:“不止剽掠,今夕止有空城耳。”威乃命诸将分部禁止掠者,不从则斩之。至晡,乃定。
窦贞固、苏禹珪自七里寨逃归,郭威使人访求得之,寻复其位。贞固为相,值杨、史弄权,李业等作乱,但以凝重处其间,自全而已。郭威命有司迁隐帝梓宫于西宫。或请如魏高贵乡公故事,葬以公礼。威不许,曰:“仓猝之际,吾不能保卫乘舆,罪已大矣,况敢贬君乎!”太师冯道帅百官谒见郭威,威见,犹拜之,道受拜如平时,徐曰:“侍中此行不易!”丁亥,郭威帅百官诣明德门起居太后,且奏称:“军国事殷,请早立嗣君。”太后诰称:“郭允明弑逆,神器不可无主。河东节度使崇,忠武节度使信,皆高祖之弟;武宁节度使赟,开封尹勋,高祖之子。其令百官议择所宜。”赟,崇之子也,高祖爱之,养视如子。郭威、王峻入见太后于万岁宫,请以勋为嗣。太后曰:“勋久赢疾不能起。”威出谕诸将,诸将请见之,太后令左右以卧榻举之示诸将,诸将乃信之。于是郭威与峻议立赟。己丑,郭威帅百官表请以赟承大统。太后诰所司,择日,备法驾迎赟即皇帝位。郭威奏遣太师冯道及枢密直学士王度、秘书监赵上交诣徐州奉迎。郭威之讨三叛也,每见朝廷诏书,处分军事皆合机宜,问使者:“谁为此诏?”使者以翰林学士范质对。威曰:“宰相器也。”入城,访求得之,甚喜。时大雪,威解所服紫袍衣之,令草太后诰令,迎新君仪注。苍黄之中,讨论撰定,皆得其宜。
初,隐帝遣供奉官押班阳曲张永德赐昭义节度使常思生辰物。永德,郭威之婿也,会杨邠等诛,密诏思杀永德。思素闻郭威多奇异,囚永德以观变,及威克大梁,思乃释永德而谢之。庚寅,郭威帅百官上言:“比皇帝到阙,动涉浃旬,请太后临朝听政。”
先是,马希萼遣蛮兵围玉潭,硃进忠引兵会之。崔洪琏兵败,奔还长沙。希萼引兵继进,攻岳州,刺史王赟拒之,五日不克。希萼使人谓赟曰:“公非马氏之臣乎?不事我,欲事异国乎?为人臣而怀贰心,岂不辱其先人?”赟曰:“亡父为先王将,六破淮南兵。今大王兄弟不相容,赟常恐淮南坐收其弊,一旦以遗体臣淮南,诚辱先人耳!大王苟能释憾罢兵,兄弟雍睦如初,赟敢不尽死以事大王兄弟,岂有二心乎?”希萼惭,引兵去。辛卯,至湘阴,焚掠而过。至长沙,军于湘西,步兵及蛮兵军于岳麓,硃进忠自玉潭引兵会之。
马希广遣刘彦瑫召水军指挥使许可琼帅战舰五百艘屯城北津,属于南津,以马希崇为监军。又遣马军指挥使李彦温将骑兵屯驼口,扼湘阴路,步军指挥使韩礼将二千人屯杨柳桥,扼栅路。可琼,德勋之子也。
壬辰,太后始临朝,以王峻为枢密使,袁{山义}为宣徽南院使,王殷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郭崇威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曹威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陈州刺史李谷权判三司。
刘铢、李洪建及其党皆枭首于市,而赦其家。郭威谓公卿曰:“刘铢屠吾家,吾复屠其家,怨仇反覆,庸有极乎!”由是数家获免。王殷屡为洪建请免死,郭威不许。後匡赞至兗州,慕容彦超执而献之。李业至陕州,其兄保义节度使洪信不敢匿于家。业怀金将奔晋阳,至绛州,盗杀之而取其金。
蜀施州刺史田行皋奔荆南。高保融曰:“彼贰于蜀,安肯尽忠于我!”执之,归于蜀,伏诛。
镇州、刑州奏:“契丹主将数万骑入寇,攻内丘,五日不克,死伤其众。有戍兵五百叛应契丹,引契丹入城,屠之,又陷饶阳。”太后敕郭威将大军击之,国事权委窦贞固、苏禹珪、王峻,军事委王殷。十二月,甲午朔,郭威发大梁。
丁酉,以翰林学士、户部侍郎范质为枢密副使。
初,蛮酋彭师暠降于楚,楚人恶其犷直。楚王希广独怜之,以为强弩指挥使,领辰州刺史,师暠常欲为希广死。及硃进忠与蛮兵合七千馀人至长沙,营于江西,师暠登城望之,言于希广曰:“朗人骤胜而骄,杂以蛮兵,攻之易破也。愿假臣步卒三千,自巴溪渡江,出岳麓之后,至水西,令许可琼以战舰渡江,腹背合击,必破之。前军败,则其大军自不敢轻进矣。”希广将从之。时马希萼已遣间使以厚利啖许可琼,许分湖南而治,可琼有贰心,乃谓希广曰:“师暠与梅山诸蛮皆族类,安可信也!可琼世为楚将,必不负大王,希萼竟何能为!”希广乃止。希萼寻以战舰四百馀艘泊江西。希广命诸将皆受可琼节度,日赐可琼银五百两,希广屡造其营计事。可琼常闭垒,不使士卒知朗军进退。希广叹曰:“真将军也,吾何忧哉!”可琼或夜乘单舸诈称巡江,与希萼会水西,约为内应。一旦,彭师暠见可琼,瞋目叱之,拂衣入见希广曰:“可琼将叛国,人皆知之,请速除之,无贻后患。”希广曰:“可琼,许侍中之子,岂有是邪!”师暠退,叹曰:“王仁而不断,败亡可翘足俟也!”
潭州大雪,平地四尺,潭、朗两军久不得战。希广信巫觋及僧语,塑鬼于江上,举手以却朗兵,又作大像于高楼,手指水西,怒目视之,命众僧日夜诵经,希广自衣僧服膜拜求福。
甲辰,朗州步军指挥使武陵何敬真等以蛮兵三千陈于杨柳桥,敬真望韩礼营旌旗纷错,曰:“彼众已惧,击之易破也。”朗人雷晖衣潭卒之服潜入礼寨,手剑击礼,不中,军中惊扰。敬真等乘其乱击之,礼军大溃,礼被创走,至家而卒。于是朗兵水陆急攻长沙,步军指挥使吴宏、小门使杨涤相谓曰:“以死报国,此其时矣!”各引兵出战。宏出清泰门,战不利。涤出长乐,战自辰至午,朗兵小却。许可琼、刘彦瑫按兵不救。涤士卒饥疲,退就食。彭师暠战于城东北隅。蛮兵自城东纵火,城上人招许可琼军使救城,可琼举全军降希萼,长沙遂陷。朗兵及蛮兵大掠三日,杀吏民,焚庐舍,自武穆王以来所营宫室,皆为灰烬,所积宝货,皆入蛮落。李彦温望见城中火起,自驼口引兵救之,朗人已据城拒战。彦温攻清泰门,不克,与刘彦瑫各将千馀人奉文昭王及希广诸子趣袁州,遂奔唐。张晖降于希萼。左司马希崇帅将吏诣希萼劝进。吴宏战,血满袖,见希萼曰:“不幸为许可琼所误,今日死,不愧先王矣!”彭师暠投槊于地,大呼请死。希萼叹曰:“铁石人也!”皆不杀。
乙巳,希崇迎希萼入府视事,闭城,分捕希广及掌书记李弘皋、弟弘节、都军判官唐昭胤及邓懿文、杨涤等,皆获之。希萼谓希广曰:“承父兄之业,岂无长幼乎?”希广曰:“将吏见推,朝廷见命耳。”希萼皆囚之。丙午,希萼命内外巡检侍卫指挥使刘宾禁止焚掠。丁未,希萼自称天策上将军、武安、武平、静江、宁远等军节度使、楚王。以希崇为节度副使、判官府事,湖南要职,悉以朗人为之。脔食李弘皋、弘节、唐昭胤、杨涤,斩邓懿文于市。戊申,希萼谓将吏曰:“希广懦夫,为左右所制耳,吾欲生之,可乎?”诸将皆不对。硃进忠尝为希广所答,对曰:“大王三年血战,始得长沙,一国不容二主,他日必悔之。”戊申,赐希广死。希广临刑,犹诵佛书,彭师暠葬之于浏阳门外。
武宁节度使赟留右都押牙巩延美、元从都教练使杨温守徐州,与冯道等西来,在道仗卫,皆如王者,左右呼万岁。郭威至滑州。留数日,赟遣使慰劳。诸将受命之际,相顾不拜,私相谓曰:“我辈屠陷京城,其罪大矣,若刘氏复立,我辈尚有种乎!”己酉,威闻之,即引兵行,趣澶州。辛亥,遣苏禹珪如宋州迎嗣君。
楚王希萼以子光赞为武平留后,以何敬真为朗州牙内都指挥使,将兵戍之。希萼召拓跋恒,欲用之,恒称疾不起。
壬子,郭威渡河,馆于澶州。癸丑旦,将发,将士数千人忽大噪。威命闭门,将士逾垣登屋而入曰:“天子须侍中自为之,将士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或裂黄旗以被威体,共扶抱之,呼万岁震地,因拥威南行。威乃上太后笺,请奉汉宗庙,事太后为母。丙辰,至韦城,下书抚谕大梁士民,以昨离河上,在道秋毫不犯,勿有怀疑。戊午,威至七里店,窦贞固帅百官出迎拜谒,因劝进。威营于皋门村。
武宁节度使赟已至宋州,王峻、王殷闻澶州军变,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将七百骑往拒之,又遣前申州刺史马鐸将兵诣许州巡检。崇威忽至宋州,陈于府门外,赟大惊,阖门登楼诘之。对曰:“澶州军变,郭公虑陛下未察,故遣崇威来宿卫,无他也。”赟召崇威,崇威不敢进。冯道出与崇威语,崇威乃登楼,赟执崇威手而泣。崇威以郭威意安谕之。少顷,崇威出,时护圣指挥使张令超帅部兵为赟宿卫,徐州判官董裔说赟曰:“观崇威视瞻举措,必有异谋。道路皆言郭威已为帝,而陛下深入不止,祸其至哉!请急召张令超,谕以祸福,使夜以兵动崇威,夺其兵。明日,掠睢阳金帛,募士卒,北走晋阳。彼新定京邑,未暇追我,此策之上也!”赟犹豫未决。是夕,崇威密诱令超,令超帅众归之。赟大惧。
郭威遗赟书,云为诸军所迫,召冯道先归,留赵上交、王度奉侍。道辞行,赟曰:“寡人此来所恃者,以公三十年旧相,故无疑耳。今崇威夺吾卫兵,事危矣,公何以为计?”道默然。客将贾贞数目道,欲杀之。赟曰:“汝辈勿草草,此无预冯公事。”崇威迁赟于外馆,杀其腹心董裔、贾贞等数人。
己未,太后诰,废赟为湘阴公。
马鐸引兵入许州,刘信惶惑自杀。
庚申,太后诰,以侍中监国。百官籓镇相继上表劝进。壬戌夜,监国营有步兵将校醉,扬言向者澶州骑兵扶立,今步兵亦欲扶立,监国斩之。
南汉主以宫人卢琼仙、黄琼芝为女侍中,朝服冠带,参决政事。宗室勋旧,诛戮殆尽,惟宦官林延遇等用事。
●卷第二百九十
【后周纪一】 起重光大渊献,尽玄黓困敦八月,凡一年有奇。
太祖圣神恭肃文孝皇帝上广顺元年(辛亥,公元九五一年)
春,正月,丁卯,汉太后下诰,授监国符宝,即皇帝位。监国自皋门入宫,即位于崇元殿,制曰:“朕周室之裔,虢叔之后,国号宜曰周。”改元,大赦。杨邠、史弘肇、王章等皆赠官,官为敛葬,仍访其子孙叙用之。凡仓场、库务掌纳官吏,无得收斗馀、称耗。旧所羡馀物,悉罢之。犯窃盗及奸者,并依晋天福元年以前刑名,罪人非反逆,无得诛及亲族,籍没家赀。唐庄宗、明宗、晋高祖各置守陵十房,汉高祖陵职员、宫人,时月荐享及守陵户并如故。初,唐衰,多盗,不用律文,更定峻法,窃盗赃三匹者死。晋天福中,加至五匹。奸有夫妇人,无问强、和,男女并死。汉法,窃盗一钱以上皆死。又罪非反逆,往往族诛、籍没,故帝即位,首革其弊。
初,杨邠以功臣、国戚为方镇者多不闲吏事,乃以三司军将补都押牙、孔目官、内知客,其人自恃敕补,多专横,节度使不能制,至是悉罢之。帝命史弘肇亲吏上党李崇矩访弘肇亲族,崇矩言:“弘肇弟弘福今存。”初,弘肇使崇矩掌其家赀之籍,由是尽得其产,皆以授弘福。帝贤之,使隶皇子荣帐下。
戊辰,以前复州防御使王彦超权武宁节度使。
汉李太后迁居西宫,己巳,上尊号曰昭圣皇太后。
开封尹兼中书令刘勋卒。
癸酉,加王峻同平章事。
以卫尉卿刘皞主汉隐帝之丧。
初,河东节度使兼中书令刘崇闻隐帝遇害,欲举兵南向,闻迎立湘阴公,乃止,曰:“吾儿为帝,吾又何求!”太原少尹李骧阴说崇曰:“观郭公之心,终欲自取,公不如疾引兵逾太行,据孟津,俟徐州相公即位,然后还镇,则郭公不敢动矣。不然,且为所卖。”崇怒曰:“腐儒,欲离间吾父子!”命左右曳出斩之。骧呼曰:“吾负经济之才而为愚人谋事,死固甘心!家有老妻,愿与之同死。”崇并其妻杀之,且奏于朝廷,示无二心。及赟废,崇乃遣使请赟归晋阳。诏报以“湘阴公比在宋州,今方取归京师,必令得所,公勿以为忧。公能同力相辅,当加王爵,永镇河东。”巩廷美、杨温闻湘阴公赟失位,奉赟妃董氏据徐州拒守,以俟河东援兵,帝使赟以书谕之。廷美、温欲降而惧死,帝复遗赟书曰:“爰念斯人尽心于主,足以赏其忠义,何由责以悔尤,俟新节度使入城,当各除刺史,公可更以委曲示之。”
契丹之攻内丘也,死伤颇多,又值月食,军中多妖异,契丹主惧,不敢深入,引兵还,遣使请和于汉。会汉亡,安国节度使刘词送其使者诣大梁,帝遣左千牛卫将军硃宪报聘,且叙革命之由,以金器、玉带赠之。
帝以鄴都镇抚河北,控制契丹,欲以腹心处之。乙亥,以宁江节度使、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王殷为鄴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同平章事,领军如故,仍以侍卫司从赴镇。
丙子,帝帅百官诣西宫,为汉隐帝举哀成服,皆如天子礼。
慕容彦超遣使入贡,帝虑其疑惧,赐诏慰安之,曰:“今兄事已至此,言不欲繁,望弟扶持,同安亿兆。”
戊寅,杀湘阳公于宋州。
是日,刘崇即皇帝位于晋阳,仍用乾祐年号,所有者并、汾、忻、代、岚、宪、隆、蔚、沁、辽、麟、石十二州之地。以节度判官郑珙为中书侍郎,观察判官荥阳赵华为户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以次子承钧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太原尹,以节度副使李存瑰为代州防御使,裨将武安张元徽为马步军都指挥使,陈光裕为宣徽使。
北汉主谓李存瑰、张元徽曰:“朕以高祖之业,一朝坠地,今日位号,不得已而称之。顾我是何天子,汝曹是何节度使邪!”由是不建宗庙,祭祀如家人,宰相俸钱月止百缗,节度使止三十缗,自馀薄有资给而已,故其国中少廉吏。客省使河南李光美尝为直省官,颇谙故事,北汉朝廷制度,皆出于光美。北汉主闻湘阴公死,哭曰:“吾不用忠臣之言,以至于此!”为李骧立祠,岁时祭之。
己卯,以太师冯道为中书令,加窦贞固侍中,苏禹珪司空。
王彦超奏遣使赍敕诣徐州,巩廷美等犹豫不肯启关,诏进兵攻之。
帝谓王峻曰:“朕起于寒微,备尝艰苦,遭时丧乱,一旦为帝王,岂敢厚自奉养以病下民乎!”命峻疏四方贡献珍美食物,庚辰,下诏悉罢之。其诏略曰:“所奉止于朕躬,所损被于庶。”又曰:“积于有司之中,甚为无用之物。”又诏曰:“朕生长军旅,不亲学问,未知治天下之道,文武官有益国利民之术,各具封事以闻,咸宜直书,勿事辞藻。”帝以苏逢吉之第赐王峻,峻曰:“是逢吉所以族李崧也!”辞而不处。
初,契丹主北归,横海节度使潘聿撚弃镇随之,契丹主以聿撚为西南路招讨使。及北汉主立,契丹主使聿撚遗刘承钧书。北汉主使承钧复书,称:“本朝沦亡,绍袭帝位,欲循晋室故事,求援北朝。”契丹主大喜。北汉主发兵屯阴地、黄泽、团柏。丁亥,以承钧为招讨使,与副招讨使白从晖、都监李存瑰将步骑万人寇晋州。从晖,吐谷浑人也。
郭崇威更名崇,曹威更名英。
二月,丁酉,以皇子天雄牙内都指挥使荣为镇宁节度使,选朝士为之僚佐,以侍御史王敏为节度判官,右补阙崔颂为观察判官,校书郎王朴为掌书记。颂,协之子;朴,东平人也。
戊戌,北汉兵五道攻晋州,节度使王晏闭城不出。刘承钧以为怯,蚁附登城。晏伏兵奋击,北汉兵死伤者千馀人。承钧遣副兵马使安元宝焚晋州西城,元宝来降。承钧乃移军攻隰州。癸卯,隰州刺史许迁遣步军都指挥使耿继业迎击北汉兵于长寿村,执其将程筠等,杀之。未几,北汉兵攻州城,数日不克,死伤甚众,乃引去。迁,郓州人也。
甲辰,楚王希萼遣掌书记刘光辅入贡于唐。
帝悉出汉宫中宝玉器数十,碎之于庭,曰:“凡为帝王,安用此物!闻汉隐帝日与嬖宠于禁中嬉戏,珍玩不离侧,兹事不远,宜以为鉴!”仍戒左右,自今珍华悦目之物,无得入宫。
丁未,契丹主遣其臣袅骨支与硃宪偕来,贺即位。
戊申,敕前资官各听自便居外州。陈思让未至湖南,马希萼已克长沙。思让留屯郢州,敕召令还。
丁巳,遣尚书左丞田敏使契丹。北汉主遣通事舍人李巩言使于契丹;乞兵为援。
诏加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中书令,遣翰林学士鱼崇谅诣兗州谕指。崇谅,即崇远也。彦超上表谢。三月,壬戌朔,诏报之曰:“向以前朝失德,少主用谗,仓猝之间,召卿赴阙。卿即奔驰应命,信宿至京,救国难而不顾身,闻君召而不俟驾。以至天亡汉祚,兵散梁郊,降将败军,相继而至,卿即便回马首,径返龟阴。为主为时,有终有始。所谓危乱见忠臣之节,疾风知劲草之心。若使为臣者皆能如兹,则有国者谁不欲用!所言朕潜龙河朔之际,平难浚郊之时,缘不奉示喻之言,亦不得差人至行阙。且事主之道,何必如斯!若或二三于汉朝,又安肯忠信于周室!以此为惧,不亦过乎!卿但悉力推心,安民体国,事朕之事,如事故君,不惟黎庶获安,抑亦社稷是赖。但坚表率,未议替移。由衷之诚,言尽于此。”
唐以楚王希萼为天策上将军、武安、武平、静江、宁远节度使兼中书令、楚王,以右仆射孙忌、客省使姚凤为册礼使。
丙寅,遣前淄州刺史陈思让将兵戍磁州,扼黄泽路。
楚王希萼既得志,多思旧怨,杀戮无度,昼夜纵酒荒淫,悉以军府事委马希崇。希崇复多私曲,政刑紊乱。府库既尽于乱兵,籍民财以赏赍士卒,或封其门而取之,士卒犹以不均怨望。虽朗州旧将佐从希萼来者,亦皆不悦,有离心。
刘光辅之入贡于唐也,唐主待之厚,光辅密言:“湖南民疲主骄,可取也。”唐主乃以营屯都虞候边镐为信州刺史,将兵屯袁州,潜图进取。
小门使谢彦颙,本希萼家奴,以首面有宠于希萼,至与妻妾杂坐,恃恩专横。常肩随希崇,或拊其背,希崇衔之。故事,府宴,小门使执兵在门外。希萼使彦颙预坐,或居诸将之上,诸将皆耻之。
希萼以府舍焚荡,命朗州静江指挥使王逵、副使周行逢帅所部兵千馀人治之,执役甚劳,又无犒赐,士卒皆怨,窃言曰:“囚免死则役作之。我辈从大王出万死取湖南,何罪而囚役之!且大王终日酣歌,岂知我辈之劳苦乎!”逵、行逢闻多,相谓曰:“众怨深矣,不早为计,祸及吾曹。”壬申旦,帅其众各执长柯斧、白梃,逃归朗州。时希萼醉未醒,左右不敢白。癸酉,始白之。希萼遣湖南指挥使唐师翥将千馀人追之,不及,直抵朗州。逵等乘其疲乏,伏兵纵击,士卒死伤殆尽,师翥脱归。逵等黜留后马光赞,更以希萼兄子光惠知州事。光惠,希振之子也。寻奉光惠为节度使,逵等与何敬真及诸军指挥使张亻放参决军府事。希萼具以状言于唐,唐主遣使以厚赏招谕之。逵等纳其赏,纵其使,不答其诏,唐亦不敢诘也。
王彦超奏克徐州,杀巩廷美等。
北汉李巩言至契丹,契丹主使拽剌梅里报之。
丙子,敕:“朝廷与唐本无仇怨,缘淮军镇,各守疆域,无得纵兵民擅入唐境。商旅往来,无得禁止。”
己卯,潞州送涉县所获北汉将卒二百六十馀人,各赐衫袴巾履遣还。
加吴越王弘亻叔诸道兵马都元帅。
夏,四月,壬辰朔,滨淮州镇上言:“淮南饥民过淮籴谷,未敢禁止。”诏曰:“彼之生民,与此何异,宜令州县津铺无得禁止。”
蜀通奏使高延昭固辞知枢密院,丁未,以前云安榷盐使太原伊审征为通奏使,知枢密院事。审征,蜀高祖妹褒国公主之子也,少与蜀主相亲狎,及知枢密,政之大小悉以咨之。审征亦以经济为己任,而贪侈回邪,与王昭远相表里,蜀政由是浸衰。
吴越王弘亻叔徙废王弘倧居东府,为筑宫室,治园圃,娱悦之,岁时供馈甚厚。
契丹主遣使如北汉,告以周使田敏来,约岁输钱十万缗。北汉主使郑珙以厚赂谢契丹,自称“侄皇帝致书于叔天授皇帝”,请行册礼。
五月,己巳,遣左金吾将军姚汉英等使于契丹,契丹留之。辛未,北汉礼部侍郎、同平章事郑珙卒于契丹。
甲戌,义武节度使孙方简避皇考讳,更名方谏。
定难节度使李彝殷遣使奉表于北汉。
六月,辛亥,以枢密使、同平章事王峻为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枢密副使、兵部侍郎范质、户部侍郎、判三司李谷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谷仍判三司。司徒兼侍中窦贞固、司空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苏禹珪并罢守本官。癸丑,范质参知枢密院事。丁巳,以宣徽北院使翟光鄴兼枢密副使。
初,帝讨河中,已为人望所属。李谷时为转运使,帝数以微言讽之,谷但以人臣尽节为对,帝以是贤之。即位,首用为相。时国家新造,四方多故,王峻夙夜尽心,知无不为,军旅之谋,多所裨益。范质明敏强记,谨守法度。李谷沉毅有器略,在帝前议论,辞气慷慨,善譬谕以开主意。
武平节度使马光惠,愚懦嗜酒,不能服诸将,王逵、周行逢、何敬真谋以辰州刺史庐陵刘言骁勇得蛮夷心,欲迎以为副使。言知逵等难制,曰:“不往,将攻我。”乃单骑赴之。既至,众废光惠,送于唐,推言权武平留后,表求旄节于唐,唐人未许。亦称籓于周。
吴越王弘亻叔以前内外马步都统军使仁俊无罪,复其官爵。
契丹遣燕王述轧等册命北汉王为大汉神武皇帝,妃为皇后。北汉主更名旻。
秋,七月,北汉主遣翰林学士博兴卫融等诣契丹谢册礼,且请兵。
八月,壬戌,葬汉隐帝于颍陵。
义武节度使孙方谏入朝,壬子,徙镇国节度使,以其弟易州刺史行友为义武留后。又徙建雄节度使于晏镇徐州,以武宁节度使王彦超代之。
戊午,追立故夫人柴氏为皇后。
九月,北汉主遣招讨使李存瑰将兵自团柏入寇。契丹欲引兵会之,与酋长议于九十九泉。诸部皆不欲南寇,契丹主强之。癸亥,行至新州之西火神淀,燕王述轧及伟王之子太宁王沤僧作乱,弑契丹主而立述轧。契丹主德光之子齐王述律逃入南山,诸部奉述律以攻述轧、沤僧,杀之,并其族党。立述律为帝,改元应历。自火神淀入幽州,遣使告于北汉,北汉主遣枢密直学士上党王得中如契丹,贺即位,复以叔父事之,请兵以击晋州。
契丹主年少,好游戏,不亲国事,每夜酣饮,达旦乃寐,日中方起,国人谓之睡王。后更名明。
壬申,蜀以吏部尚书、御史中丞范仁恕为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
楚王希萼既克长沙,不赏许可琼,疑可琼怨望,出为蒙州刺史。遣马步都指挥使徐威、左右军马步使陈敬迁、水军都指挥使鲁公馆、牙内侍卫指挥使陆孟俊帅部兵立寨于城西北隅,以备朗兵。不存抚役者,将卒皆怨怒,谋作乱。希崇知其谋,戊寅,希萼宴将吏,徐威等不预,希崇亦辞疾不至。威等使人先驱踶啮马十馀入府,自帅其徒执斧斤、白梃,声言絷马,奄至座上,纵横击人,颠踣满地。希萼逾垣走,威等执囚之。执谢彦颙,自顶及踵剉之。立希崇为武安留后,纵兵大掠。幽希萼于衡山县。
刘言闻希崇立,遣兵趣潭州,声言讨其篡夺之罪。壬午,军于益阳之西。希崇惧,癸未,发兵二千拒之,又遣使如朗州求和,请为邻籓。掌书记桂林李观象说言曰:“希萼旧将佐犹在长沙,此必不欲与公为邻;不若先檄希崇取其首,然后图湖南,可兼有也。”言从之。希崇畏言,即断都军判官杨仲敏、掌书记刘光辅、牙内指挥使魏师进、都押牙黄勍等十馀人首,遣前辰阳县令李翊赍送朗州。至则腐败,言与王逵等皆以为非仲敏等首,怒责翊,翊惶恐自杀。
希崇既袭位,亦纵酒荒淫,为政不公,语多矫妄,国人不附。初,马希萼入长沙,彭师暠虽免死,犹杖背黜为民。希崇以为师暠必怨之,使送希萼于衡山,实欲师暠杀之。师暠曰:“欲使我为弑君之人乎!”奉事逾谨。丙戌,至衡山。衡山指挥使廖偃,匡图之子也,与其季父节度巡官匡凝谋曰:“吾家世受马氏恩,今希萼长而被黜,必不免祸,盍相与辅之!”于是帅庄户及乡人悉为兵,与帅暠共立希萼为衡山王,以县为行府,断江为栅,编竹为战舰,以师暠为武清节度使,召募徒众,数日,至万馀人,州县多应之。遣判官刘虚己求援于唐。
徐威等见希崇所为,知必无成,又畏朗州、衡山之逼,恐一朝丧败,俱及祸,欲杀希崇以自解。希崇微觉之,大惧,密遣客将范守牧奉表请兵于唐,唐主命边镐自袁州将兵万人西趣长沙。
冬,十月,辛卯,潞州巡检陈思让败北汉兵于虒亭。
唐边镐引兵入醴陵。癸巳,楚王希崇遣使犒军。壬寅,遣天策府学士拓跋恒奉笺诣镐请降。恒叹曰:“吾久不死,乃为小儿送降状!”癸卯,希崇帅弟侄迎镐,望尘而拜,镐下马称诏劳之。甲辰,希崇等从镐入城,镐舍于浏阳门楼,湖南将吏毕贺,镐皆厚赐之。时湖南饥馑,镐大发马氏仓粟赈之,楚人大悦。
契丹遣彰国节度使萧禹厥将奚、契丹五万会北汉兵入寇。北汉主自将兵二万自阴地关寇晋州,丁未,军于城北,三面置寨,昼夜攻之,游兵至绛州。时王晏已离镇,王彦超未至,巡检使王万敢权知晋州,与龙捷都指挥使史彦超、虎捷指挥使何徽共拒之。史彦超,云州人也。
癸丑,唐武昌节度使刘仁赡帅战舰二百取岳州,抚纳降附,人忘其亡。仁赡,金之子也。
唐百官共贺湖南平,起居郎高远曰:“我乘楚乱,取之甚易。观诸将之才,但恐守之难耳!”远,幽州人也。司徒致仕李建勋曰:“祸其始此乎!”唐主自即位以来,未尝亲祠郊庙,礼官以为请。唐主曰:“俟天下一家,然后告谢。”及一举取楚,谓诸国指麾可定。魏岑侍宴言:“臣少游元城,乐其风土,俟陛下定中原,乞魏博节度使。”唐主许之,岑趋下拜谢。其主骄臣佞如此。
马希萼望唐人立己为潭帅,而潭人恶希萼,共请边镐为帅,唐主乃以镐为武安节度使。
王峻有故人曰申师厚,尝为兗州牙将,失职饥寒,望峻马拜谒于道。会凉州留后折逋嘉施上表请帅于朝廷,帝以绝域非人所欲,募率府供奉官愿行者,月馀,无人应募,峻荐师厚于帝。丁巳,以师厚为河西节度使。唐边镐趣马希崇帅其族入朝,马氏聚族相泣,欲重赂镐,奏乞留居长沙。镐微晒曰:“国家与公家世为仇敌,殆六十年,然未尝敢有意窥公之国。今公兄弟斗阋,困穷自归,若复二三,恐有不测之忧。”希崇无以应,十一月,辛酉,与宗族及将佐千馀人号恸登舟,送者皆哭,响振川谷。
帝以北汉、契丹之兵犹在晋州,甲子,以王峻为行营都部署,将兵救之。诏诸军皆受峻节度,听以便宜从事,得自选择将吏。乙丑,峻行,帝自至城西饯之。
楚静江节度副使、知桂州马希隐,武穆王殷之少子也。楚王希广、希萼兄弟争国,南汉主以内侍使吴怀恩为西北招讨使,将兵屯境上,伺间密谋进取。希广遣指挥使彭彦晖将兵屯龙峒以备之。希萼自衡山遣使以彦晖为桂州都监、在城外内巡检使、判军府事,希隐恶之,潜遣人告蒙州刺史许可琼。可琼方畏南汉之逼,即弃蒙州,引兵趣桂州,与彦晖战于城中。彦晖败,奔衡山,可琼留屯桂州。吴怀恩据蒙州,进兵侵掠,桂管大扰,希隐、可琼不知所为,但相与饮酒对泣。
南汉主遗希隐书,言:“武穆王奄有全楚,富强安靖五十馀年。正由三十五舅、三十舅兄弟寻戈,自相鱼肉,举先人基业,北面仇雠。今闻唐兵已据长沙,窃计桂林继为所取。当朝世为与国,重以婚姻,睹兹倾危,忍不赴救!已发大军水陆俱进,当令相公舅永拥节旄,常居方面。”希隐得书,与僚佐议降之,支使潘玄珪以为不可。丙寅,吴怀恩引兵奄至城下,希隐、可琼帅其众,夜斩关奔全州,桂州遂溃。怀恩因以兵略定宜、连、梧、严、富、昭、柳、象、龚等州,南汉始尽有岭南之地。
辛未,唐边镐遣先锋指挥使李承戬将兵如衡山,趣马希萼入朝。庚辰,希萼与将佐士卒万馀人自潭州东下。
王峻留陕州旬日,帝以北汉攻晋州急,忧其不守,议自将由泽州路与峻会兵救之,且遣使谕峻。十二月,戊子朔,下诏以三日西征。使者至陕,峻因使者言于帝曰:“晋州城坚,未易可拔,刘崇兵锋方锐,不可力争。所以驻兵,待其气衰耳,非臣怯也。陛下新即位,不宜轻动。若年驾出汜水,则慕容彦超引兵入汴,大事去矣!”帝闻之,自以手提耳曰:“几败吾事!”庚寅,敕罢亲征。
初,泰宁节度使兼中书令慕容彦超闻徐州平,疑惧愈甚,乃招纳亡命,畜聚薪粮,潜以书结北汉,吏获其书以闻。又遣人诈为商人求援于唐。帝遣通事舍人郑好谦就申慰谕,与之为誓。彦超益不自安,屡遣都押牙郑麟诣阙,伪输诚款,实觇机事。又献天平节度使高行周书,其言皆谤毁朝廷与彦超相结之意。帝笑曰:“此彦超之诈也!”以书示行周,行周上表谢恩。既而彦超反迹益露,丙申,遣阁门使张凝将兵赴郓州巡检以备之。
庚子,王峻至绛州。乙已,引兵趣晋州。晋州南有蒙坑,最为险要,峻忧北汉兵据之。是日,闻前锋已度蒙坑,喜曰:“吾事济矣!”
慕容彦超奏请入朝,帝知其诈,即许之。既而复称境内多盗,未敢离镇。
北汉主攻晋州,久不克。会大雪,民相聚保山寨,野无所掠,军乏食。契丹思归,闻王峻至蒙坑,烧营夜遁。峻入晋州,诸将请亟追之,峻犹豫未决。明日,乃遣行营马军都指挥使仇弘超、都排陈使药元福、左厢排除使陈思让、康延沼将骑兵追之,及于霍邑,纵兵奋击,北汉兵坠崖谷死者甚众。霍邑道隘,延沼畏懦不急追,由是北汉兵得度。药元福曰:“刘崇悉发其众,挟明骑而来,志吞晋、绛。今气衰力惫,狼狈而遁。不乘此翦扑,必为后患。”诸将不欲进,王峻复遣使止之,遂还。契丹比至晋阳,士马什丧三四。萧禹厥耻于无功,钉大酋长一人于市,旬馀而斩之。北汉主始息意于进取。北汉土瘠民贫,内供军国,外奉契丹,赋繁役重,民不聊生,逃入周境者甚众。
唐主以镇南节度使兼中书令宋齐丘为太傅,以马希萼为江南西道观察使、守中书令,镇洪州,仍赐爵楚王。以马希崇为永泰节度使、兼侍中,镇舒州。湖南将吏,位高者拜刺史、将军、卿监,卑者以次拜官。唐主嘉廖偃、彭师暠之忠,以偃为左殿直军使、莱州刺史,师暠为殿直都虞候,赐予甚厚。湖南刺史皆入朝于唐,永州刺史王赟独后至,唐王毒杀之。
南汉主遣内侍省丞潘崇彻、将军谢贯将兵攻郴州,唐边镐发兵救之。崇彻败唐兵于义章,遂取郴州。边镐请除全、道二州刺史以备南汉。丙辰,唐主以廖偃为道州刺史,以黑云指挥使张峦知全州。
是岁,唐主以安化节度使鄱阳王王延政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更赐爵光山王。
初,蒙城镇将咸师朗将部兵降唐,唐主以其兵为奉节都,从边镐平湖南。唐悉收湖南金帛、珍玩、仓粟乃至舟舰、亭馆、花果之美者,皆徙于金陵,遣都官郎中杨继勋等收湖南租赋以赡戍兵。继勋等务为苛刻,湖南人失望。行营粮料使王绍颜减士卒粮赐,奉节指挥使孙朗、曹进怒曰:“昔吾从咸公降唐,唐待我岂如今日湖南将士之厚哉!今有功不增禄赐,又减之,不如杀绍颜及镐,据湖南,归中原,富贵可图也!”
太祖圣神恭肃文孝皇帝上广顺二年(壬子,公元九五二年)
春,正月,庚申,夜,孙朗、曹进帅其徒作乱,束藁潜烧府门,火不然。边镐觉之,出兵格斗,且命鸣鼓角,朗、进等以为将晓,斩关奔朗州。王逵问朗曰:“吾昔从武穆王,与淮南战屡捷,淮南兵易与耳。今欲以朗州之众复取湖南,可乎?”朗曰:“朗在金陵数年,备见其政事,朝无贤臣,军无良将,忠佞无别,赏罚不当,如此,得国存幸矣,何暇兼人!朗请为公前驱,取湖南如拾芥耳!”逵悦,厚遇之。
壬戌,发开封府民夫五万修大梁城,旬日而罢。
慕容彦超发乡兵入城,引泗水注壕中,为战守之备。又多以旗帜授诸镇将,令募群盗,剽掠邻境,所在奏其反状。甲子,敕沂、密二州不复隶泰宁军。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昭武节度使曹英为都部署,讨彦超,齐州防御使史延超为副部署,皇城使河内向训为都监,陈州防御使乐元福为行营马步都虞候。帝以元福宿将,命英、训无得以军礼见之,二人皆父事之。
唐主发兵五千,军于下邳,以援彦超。闻周兵将至,退屯沐阳。徐州巡检使张令彬击之,大破唐兵,杀、溺死者千馀人,获其将燕敬权。
初,彦超以周室新造,谓其易摇,故北召北汉及契丹,南诱唐人,使侵边鄙,冀朝廷奔命不暇,然后乘间而动。及北汉、契丹自晋州北走,唐兵败于沐阳,彦超之势遂沮。
永兴节度使李洪信,自以汉室近亲,心不自安。城中兵不满千人,王峻在陕,以救晋州为名,发其数百。及北汉兵遁去,遣禁兵千馀人戍长安。洪信惧,遂入朝。
壬申,王峻自晋州还,入见。
曹英等至兗州,设长围。慕容彦超屡出战,药元福皆击败之,彦超不敢出。十馀日,长围合,遂进攻之。
初,彦超将反,判官崔周度谏曰:“鲁,诗书之国,自伯禽以来不能霸诸侯,然以礼义守之,可以长世。公于国家非有私憾,胡为自疑!况主上开谕勤至,苟撤备归诚,则坐享泰山之安矣。独不见杜中令、安襄阳、李河中竟何所成乎!”彦超怒。及官军围城,彦超括士民之财以赡军,坐匿财死者甚众。前陕州司马阎弘鲁,宝之子也,畏彦超之暴,倾家为献。彦超犹以为有所匿,命周度索其家,周度谓弘鲁曰:“君之死生,系财之丰约,宜无所爱。”弘鲁泣拜其妻妾曰:“悉出所有以救吾死。”皆曰:“竭矣!”周度以白彦超,彦超不信,收弘鲁夫妻系狱。有乳母于泥中掊得金缠臂,献之,冀以赎其主。彦超曰:“果然,所匿必犹多。”榜掠弘鲁夫妻,肉溃而死。以周度为阿庇,斩于市。
北汉遣兵寇府州,防御使折德扆败之,杀二千馀人。二月,庚子,德扆奏攻拔北汉岢岚军,以兵戍之。
甲辰,帝释燕敬权等使归唐,谓唐主曰:“叛臣,天下所共疾也,不意唐主助之,得无非计乎!”唐主大惭,先所得中国人,皆礼而归之。唐之言事者犹献取中原之策,中书舍人韩熙载曰:“郭氏有国虽浅,为治已固,我兵轻动,必有害无益。”
唐自烈祖以来,常遣使泛海与契丹相结,欲与之共制中国,更相馈遗,约为兄弟。然契丹利其货,徒以虚语往来,实不为唐用也。
唐主好文学,故熙载与冯延己、延鲁、江文蔚、潘佐、徐铉之徒皆至美官。佑,幽州人也。当时唐之文雅于诸国为盛,然未尝设科举,多因上书言事拜官,至是,始命韩林学士江文蔚知贡举,进士庐陵王克贞等三人及第。唐主问文蔚:“聊取士何如前朝?”对曰:“前朝公举、私谒相半,臣专任至公耳。”唐主悦。中书舍人张纬,前朝登第,闻而衔之。时执政皆不由科第,相与沮毁,竟罢贡举。
三月,戊辰,以内客省使、恩州团练使晋阳郑仁诲为枢密副使。
甲戌,改威胜军曰武胜军。
唐主以太弟太保、昭义节度使冯延己为左仆射,前镇海节度使徐景运为中书侍郎,及右仆射孙晟皆同平章事。既宣制,户部尚书常梦锡众中大言曰:“白麻甚佳,但不及江文蔚疏耳!”晟素轻延己,谓人曰:“金杯玉碗,乃贮狗矢乎!”延己言于唐主曰:“陛下躬亲庶务,故宰相不得尽其才,此治道所以未成也。”唐主乃悉以政事委之,奏可而已。既而延己不能勤事,文书皆仰成胥史,军旅则委之边将。顷之,事益不治,唐主乃复自览之。
大理卿萧俨恶延己为人,数上疏攻之,会俨坐失入人死罪,钟谟、李德明辈必欲杀之,延己曰:“俨误杀一妇人,诸君以为当死,俨九卿也,可误杀乎?”独上言:“俨素有直声,今所坐已会赦,宜从宽宥。”俨由是得免。人亦以此多之。景运寻罢为太子少傅。
夏,四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帝以曹英等攻克兗州久未克,乙卯,下诏亲征,以李谷权东京留守兼判开封府,郑仁诲权大内都点检,又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充在京都巡检。
唐主既克湖南,遣其将李建期屯益阳以图朗州,以知全州张峦兼桂州招讨使以图桂州,久之,未有功。唐主谓冯延己、孙晟曰:“楚人求息肩于我,我未有以抚其疮痍而虐用其力,非所以副来苏之望。吾欲罢桂林之役,敛益阳之戍,以旌节授刘言,何如?”晟以为宜然。延己曰:“吾出偏将举湖南,远近震惊。一旦三分丧二,人将轻我。请委边将察其形势。”唐主乃遣统军使侯训将兵五千自吉州路趣全州,与张峦合兵攻桂州。南汉伏兵于山谷,峦等始至城下,罢乏,伏兵四起,城中出兵夹击之,唐兵大败,训死,峦收散卒数百奔归全州。
五月,庚申,帝发大梁。戊辰,至兗州。己巳,帝使人招谕慕容彦超,城上人语不逊。庚午,命诸军进攻。
先是,术者绐彦超云:“镇星行至角、亢,角、亢兗州之分,其下有福。”彦超乃立祠而祷之,令民家皆立黄幡。彦超性贪吝,官军攻城急,犹瘗藏珍宝,由是人无斗志,将卒相继有出降者。乙亥,官军克城,彦超方祷镇星祠,帅众力战,不胜,乃焚镇星祠,与妻赴井死。子继勋出走,追获,杀之。官军大掠,城中死者近万人。初,彦超将反,募群盗置帐下,至者二千馀人,皆山林犷悍,竟不为用。
帝欲悉诛兗州将吏,翰林学士窦仪见冯道、范质,与之共白帝曰:“彼皆胁从耳。”乃赦之。丁丑,以端明殿学士颜衎权知兗州事。壬午,赦兗州管内,彦超党与逃匿者期一月听自首,前已伏诛者赦其亲戚。癸未,降泰宁军为防御州。
唐司徒致仕李建勋卒,且死,戒家人曰:“时事如此,吾得良死幸矣!勿封土立碑,听人耕种于其上,免为他日开发之标。”及江南之亡也,诸贵人高大之冢无不发者,惟建勋冢莫知其处。
六月,乙酉朔,帝如曲阜,谒孔子祠。既尊,将拜。左右曰:“孔子,陪臣也,不当以天子拜之。”帝曰:“孔子百世帝王之师,敢不敬乎!”遂拜之。又拜孔子墓,命葺孔子祠,禁孔林樵采。访孔子、颜渊之后,以为曲阜令及主簿。丙戌,帝发兗州。
乙未,吴越顺德太夫人吴氏卒。
丁酉,蜀大水入成都,漂没千馀家,溺死五千馀人,坏太庙四室。戊戌,蜀大赦,赈水灾之家。
己亥,帝至大梁。
朔方节度使兼中书令陈留王冯晖卒,其子牙内都虞候继业杀其兄继勋,自知军府事。
太子宾客李涛之弟澣,在契丹为勤政殿学士,与幽州节度使萧海真善。海真,契丹主兀欲之妻弟也。浣说海南内附,海真欣然许之。澣因定州谍者田重霸赍绢表以闻,且与涛书,言:“契丹主童騃,专事宴游,无远志,非前人之比,朝廷若能用兵,必克;不然,与和,必得。二者皆利于速,度其情势,他日终不能力助河东者也。”壬寅,重霸至大梁,会中国多事,不果从。
辛亥,以冯继业为朔方留后。
枢密使王峻,性轻躁,多计数,好权利,喜人附己,自以天下为己任。每言事,帝从之则喜,或时未允,辄愠怼,往往发不逊语。帝以其故旧,且有佐命功,又素知其为人,每优容之。峻年长于帝,帝即位,犹以兄呼之,或称其字,峻以是益骄。副使郑仁诲、皇城使向训、恩州团练使李重进,皆帝在籓镇时腹心将佐也,帝即位,稍稍进用。峻心嫉之,累表称疾,求解机务,以诇帝意。帝屡遣左右敦谕,峻对使者辞气亢厉。又遗诸道节度使书求保证,诸道各献其书,帝惊骇久之,复遣左右慰勉,令视事,且曰:“卿倘不来,朕且自往。”犹不至。帝知枢密直学士陈观与峻亲善,令往谕指,观曰:“陛下但声言临幸其第,严驾以待之,峻必不敢不来。”从之。秋,七月,戊子,峻入朝,帝慰劳令视事。重进,沧州人,其母即帝妹福庆长公主也。
李谷足跌,伤右臂,在告月馀。帝以谷职业繁剧,趣令入朝,辞以未任趋拜。癸巳,诏免朝参,但令视事。
蜀工部尚书、判武德军邵延钧不礼于监押王承丕,承丕谋作乱。辛丑,左奉圣都指挥使安次孙钦当以部兵戍边,往辞承丕,承丕邀与俱见府公。钦不知其谋,从之。承丕至,则令左右击杀延钧,屠其家,称奉诏处置军府,即开府库赏士卒,出系囚,发屯戍。将吏毕集,钦谓承丕曰:“今延钧已伏辜,公宜出诏书以示众。”承丕曰:“我能致公富贵,勿问诏书。”钦始知承丕反,因绐曰:“今内外未安,我请以部兵为公巡察。”即跃马而出,承丕连呼之,不止。钦至营,晓谕其众,帅以入府,攻承丕,承丕左右欲拒战,钦叱之,皆弃兵走,遂执承丕,斩之,并其亲党,传首成都。
天平节度使、守中书令高行周卒。行周有勇而知义,功高而不矜,策马临敌,叱咤风生,平居与宾僚宴集,侃侃和易,人以是重之。
癸卯,蜀主遣客省使赵季札如梓州,慰抚吏民。
汉法,犯私盐、麹,无问多少抵死。郑州民有以屋税受盐于官,过州城,吏以为私盐,执而杀之,其妻讼冤。癸丑,始诏犯盐、麹者以斤两定刑有差。
●卷第二百九十一
【后周纪二】 起玄黓困敦九月,尽阏逢摄提格四月,凡一年有奇。
太祖圣神恭肃文武皇帝中广顺二年(壬子,公元九五二年)
九月,甲寅朔,吴越丞相裴坚卒。以台州刺史吴延福同参相府事。
庚午,敕北边吏民毋得入契丹境俘掠。
契丹将高谟翰以苇筏渡胡卢河入寇,至冀州,成德节度使何福进遣龙捷都指挥使刘诚诲等屯贝州以拒之。契丹闻之,遽引兵北渡。所掠冀州丁壮数百人,望见官军,争鼓噪,欲攻契丹,官军不敢应,契丹尽杀之。
蜀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廷珪奏周人聚兵关中,请益兵为备。蜀主遣奉銮肃卫都虞候赵进将兵趣利州,既而闻周人聚兵以备北汉,乃引还。
唐武安节度使边镐,昏懦无断,在湖南,政出多门,不合众心。吉水人欧阳广上书,言:“镐非将帅才,必丧湖南,宜别择良帅,益兵以救其败。”不报。
唐主使镐经略朗州,有自朗州来者,多言刘言忠顺,镐由是不为备。唐主召刘言入朝,言不行,谓王逵曰:“唐必伐我,奈何?”逵曰:“武陵负江湖之险,带甲数万,安能拱手受制于人!边镐抚驭无方,士民不附,可一战擒也。”言犹豫未决,周行逢曰:“机事贵速,缓则彼为之备,不可图也。”言乃以逵、行逢及牙将何敬真、张仿、蒲公益、硃全琇、宇文琼、彭万和、潘叔嗣、张文表十人皆为指挥使,部分发兵。叔嗣、文表,皆朗州人也。行逢能谋,文表善战,叔嗣果敢,三人多相须成功,情款甚昵。
诸将欲召溆州酋长苻彦通为援,行逢曰:“蛮贪而无义,前年从马希萼入潭州,焚掠无遗。吾兵以义举,往无不克,乌用此物,使暴殄百姓哉!”乃止。然亦畏彦通为后患,以蛮酋土团都指挥使刘瑫为群蛮所惮,补西境镇遏使以备之。
冬,十月,逵等将兵分道趣长少,以孙朗、曹进为先锋使,边镐遣指挥使郭再诚等将兵屯益阳以拒之。戊子,逵等克沅江,执都监刘承遇,裨将李师德帅众五百降之。壬辰,逵等命军士举小舟自蔽,直造益阳,四面斧寨而入,遂克之,杀戍兵二千人。边镐告急于唐。甲午,逵等克桥口及湘阴,乙未,至潭州。边镐婴城自守,救兵未至,城中兵少。丙申夜,镐弃城走,吏民俱溃。醴陵门桥折,死者万馀人,道州刺史廖偃为乱兵所杀。丁酉旦,王逵入城,自称武平节度副使、权知军府事,以何敬真为行军司马。遣敬真等追镐,不及,斩首五百级。薄公益攻岳州,唐岳州刺史宋德权走,刘言以公益权知岳州。唐将守湖南诸州者,闻长沙陷,相继遁去。刘言尽复马氏岭北故地,惟郴、连入于南汉。
契丹瀛、莫、幽州大水,流民入塞散居河北者数十万口,契丹州县亦不之禁。诏所在赈给存处之,中国民先为所掠,得归者什五六。
丁未,谷以病臂久未愈,三表辞位,帝遣中使谕指曰:“卿所掌至重,朕难其人,苟事功克集,何必朝礼!朕今于便殿待卿,可暂入相见。”谷入见于金祥殿,面陈悃款,帝不许。谷不得已复视事。谷未能执笔,诏以三司务繁,令刻名印用之。
辛亥,敕:“民有诉讼,必先历县州及观察使处决,不直,乃听诣台省,或自不能书牒,倩人书者,必书所倩姓名、居处。若无可倩,听执素纸。所诉必须己事,毋得挟私客诉。”
庆州刺史郭彦钦性贪,野鸡族多羊马,彦钦故扰之以求赂,野鸡族遂反,剽掠纲商。帝命宁、环二州合兵讨之。
刘言遣使奉表来告,称:“湖南世事朝廷,不幸为邻寇所陷,臣虽不奉诏,辄纠合义兵,削平旧国。”
唐主削边镐官爵,流饶州。初,镐以都虞候从查文徽克建州,凡所俘获皆全之,建人谓之“边佛子”;及克潭州,市不易肆,潭人谓之“边菩萨”;既而为节度使,政无纲纪,惟日设斋供,盛修佛事,潭人失望,谓之“边和尚”矣。
左仆射同平章事冯延己、右仆射同平章事孙晟上表请罪,皆释之。晟陈请不已,乃与延己皆罢守本官。
唐主以比年出师无功,乃议休兵息民。或曰:“愿陛下数十年不用兵,可小康矣!”唐主曰:“将终身不用,何数十年之有!”唐主思欧阳广之言,拜本县令。
十一月,辛未,徙保义节度使折从阮为静难节度使,讨野鸡族。
癸酉,敕:“约每岁民间所输牛皮,三分减二;计田十顷,税取一皮,馀听民自用及卖买,惟禁卖于敌国。”先是,兵兴以来,禁民私卖买牛皮,悉令输官受直。唐明宗之世,有司止偿以盐;晋天福中,并盐不给。汉法,犯私牛皮一寸抵死,然民间日用实不可无。帝素知其弊,至是,李谷建议,均于田亩,公私便之。
十二月,丙戌,河决郑、滑,遣使行视修塞。
甲午,前静难节度使侯章献买宴绢千匹,银五百两。帝不受,曰:“诸侯入觐,天子宜有宴犒,岂待买邪!自今如此比者,皆勿受。”
王逵将兵及洞蛮五万攻郴州,南汉将潘崇彻救之,遇于蚝石。崇彻登高望湖南兵,曰:“疲而不整,可破也。”纵击,大破之,伏尸八十里。
翰林学士徐台符请诛诬告李崧者葛延遇及李澄,冯道以为屡更赦,不许。王峻嘉台符之义,白于帝,癸卯,收延遇、澄,诛之。
刘言表称潭州残破,乞移使府治朗州,且请贡献、卖茶,悉如马氏故事。许之。
唐江西观察使楚王马希萼入朝,唐主留之,后数年,卒于金陵,谥曰恭孝。
初,麟州土豪杨信自为刺史,受命于周。信卒,子重训嗣,以州降北汉。至是,为群羌所围,复归款,求救于夏、府二州。
太祖圣神恭肃文武皇帝中广顺三年(癸丑,公元九五三年)
春,正月,丙辰,以武平留后刘言为武平节度使,制置武安、静江等军事、同平章事;以王逵为武安节度使,何敬真为静江节度使,周行逢为武安行军司马。
诏折从阮:“野鸡族能改过者,拜官赐金帛,不则进兵讨之。”壬戌,从阮奏:“酋长李万全等受诏立誓外,自馀犹不服,方讨之。”
前世屯田皆在边地,使戍兵佃之。唐末,中原宿兵,所在皆置营田以耕旷土。其后又募高赀户使输课佃之,户部别置官司总领,不隶州县,或丁多无役,或容庇奸盗,州县不能诘。梁太祖击淮南,掠得牛以千万计,给东南诸州农民,使岁输租。自是历数十年,牛死而租不除,民甚苦之。帝素知其弊,会阖门使、知青州张凝上便宜,请罢营田务,李谷亦以为言。乙丑,敕:“悉罢户部营田务,以其民隶州县;其田、庐、牛、农器,并赐见佃者为永业,悉除租牛课。”是岁,户部增三万馀户。民既得为永业,始敢葺屋植木,获地利数倍。或言:“营田有肥铙者,不若鬻之,可得钱数十万缗以资国。”帝曰:“利在于民,犹在国也,朕用此钱何为!”
莱州刺史叶仁鲁,帝之故吏也,坐赃绢万五千匹,钱千缗。庚午,赐死。帝遣中使赐以酒食曰:“汝自抵国法,吾无如之何。当存恤汝母。”仁鲁感泣。
帝以河决为忧,王峻请自往行视,许之。镇宁节度使荣屡求入朝,峻忌其英烈,每沮止之。闰月,荣复求入朝,会峻在河上,帝乃许之。
契丹寇定州,围义丰军,定和都指挥使杨弘裕夜击其营,大获,契丹遁去。又寇镇州,本道兵击走之。
丙申,镇宁节度使荣入朝。故李守贞骑士马全乂从荣入朝,帝召见,补殿前指挥使,谓左右曰:“全乂忠于所事,昔在河中,屡挫吾军,汝辈宜效之。”王峻闻荣入朝,遽自河上归,戊戌,至大梁。
雄武节度使高允权卒,其子牙内指挥使绍基谋袭父位,诈称允权疾病,表己知军府事。观察判官李彬切谏,绍基怒,斩之,辛丑,以彬谋反闻。
王峻固求领籓镇,帝不得已,壬寅,以峻兼平卢节度使。
高绍基屡奏杂虏犯边,冀得承袭,帝遣六宅使张仁谦诣延州巡检,绍基不能匿,始发父丧。
戊申,折从阮奏降野鸡二十一族。
唐草泽邵棠上言:“近游淮上,闻周主恭俭,增修德政。吾兵新破于潭、朗,恐其有南征之志,宜为之备。”
初,王逵既克潭州,以指挥使何敬真为静江节度副使,硃全琇为武安节度副使,张文表为武平节度副使,周行逢为武安行军司马。敬真、全琇各置牙兵,与逵分厅视事,吏民莫知所从。每宴集,诸将使酒,纷拿如市,无复上下之分,唯行逢、文表事逵尽礼,逵亲爱之。敬真与逵不协,辞归朗州,又不能事刘言,与全琇谋作乱。言素忌逵之强,疑逵使敬真伺己,将讨之,逵闻之,甚惧。行逢曰:“刘言素不与吾辈同心,何敬真、硃全琇耻在公下,公宜早图之。”逵喜曰:“与公共除凶党,同治潭、朗,夫复何忧!”会南汉寇全、道、永州,行逢请:“身至朗州说言,遣敬真、全琇南讨,俟至长沙,以计取之,如掌中物耳。”逵从之。行逢至朗州,言以敬真为南面行营招讨使,全琇为先锋使,将牙兵百馀人会潭州兵以御南汉。二人至长沙,逵出郊迎,相见甚欢,宴饮连日,多以美妓饵之,敬真因淹留不进。朗州指挥使李仲迁部兵三千人久戍潭州,敬真使之先发,趣岭北,都头符会等因士卒思归,劫仲迁擅还朗州。逵乘敬真醉,使人诈为言使者,责敬真以“南寇深侵,不亟捍御而专务荒宴,太师命械公归西府。”因收系狱。全琇逃去,遣兵追捕之。二月,辛亥朔,斩敬真以徇。未几,获全琇及其党十馀人,皆斩之。
癸丑,镇宁节度使荣归澶州。
初,契丹主德光北还,以晋传国宝自随。至是,更以玉作二宝。
王逵遣使以斩何敬真告刘言,言不得己,庚申,斩符会等数人。
枢密使、平卢节度使、同平章事王峻,晚节益狂躁,奏请以端明殿学士颜衎、枢密直学士陈观代范质、李谷为相,帝曰:“进退宰辅,不可仓猝,俟朕更思之。”峻力论列,语浸不逊,日向中,帝尚未食,峻争之不已。帝曰:“今方寒食,俟假开,如卿所奏。”峻乃退。
癸亥,帝函召宰相、枢密使入,幽峻于别所。帝见冯道等,泣曰:“王峻陵朕太甚,欲尽逐大臣,翦朕羽翼。朕惟一子,专务间阻,暂令诣阙,已怀怨望。岂有身典枢机,复兼宰相,又求重镇!观其志趣,殊未盈厌。无君如此,谁则堪之!”甲子,贬峻商州司马,制辞略曰:“肉视群后,孩抚朕躬。”帝虑鄴都留守王殷不自安,命殷子尚食使承诲诣殷,谕以峻得罪之状。峻至商州,得腹疾,帝犹愍之,命其妻往视之,未几而卒。
帝命折从阮分兵屯延州,高绍基始惧,屡有贡献。又命供奉官张怀贞将禁兵两指挥屯鄜、延,绍基乃悉以军府事授副使张匡图。甲戌,以客省使向训权知延州。
三月,甲申,以镇宁节度使荣为开封尹、晋王。丙戌,以枢密副使郑仁诲为镇宁节度使。
初,杀牛族与野鸡族有隙,闻官军讨野鸡,馈饷迎奉,官军利其财畜而掠之;杀牛族反,与野鸡合,败宁州刺史张建武于包山。帝以郭彦钦扰群胡,致其作乱,黜废于家。
初,解州刺史浚仪郭元昭与榷盐使李温玉有隙,温玉婿魏仁浦为枢密主事,元昭疑仁浦庇之。会李守贞反,温玉有子在河中,元昭收系温玉,奏言其叛,事连仁浦。帝时为枢密使,知其诬,释不问。至是,仁浦为枢密承旨,元昭代归,甚惧,过洛阳,以告仁浦弟仁涤,仁涤曰:“吾兄平生不与人为怨,况肯以私害公乎!”既至,丁亥,仁浦白帝,以元昭为庆州刺史。己丑,以棣州团练使太原王仁镐为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
唐主复以左仆射冯延己同平章事。
周行逢恶武平节度副使张仿,言于王逵曰:“何敬真,仿之亲戚,临刑以后事属仿,公宜备之。”夏,四月,庚申,逵召仿饮,醉而杀之。
丙寅,归德节度使兼侍中常思入朝,戊辰,徙平卢节度使。将行,奏曰:“臣在宋州,举丝四万馀两在民间,谨以上进,请征之。”帝颔之。五月,丁亥,敕榜宋州,凡常思所举丝悉蠲之,已输者复归之,思亦无怍色。
自唐末以来,所在学校废绝,蜀毋昭裔出私财百万营学馆,且请刻板印《九经》。蜀主从之。由是蜀中文学复盛。
六月,壬子,沧州奏契丹知户台军事范阳张藏英来降。
初,唐明宗之世,宰相冯道、李愚请令判国子监田敏校正《九经》,刻板印卖,朝廷从之。丁巳,板成,献之。由是,虽乱世,《九经》传布甚广。
王逵以周行逢知潭州,自将兵袭朗州,克之,杀指挥使郑珓,执武安节度使、同平章事刘言,幽于别馆。
秋,七月,王殷三表请入朝,帝疑其不诚,遣使止之。
唐大旱,井泉涸,淮水可涉,饥民度淮而北者相继,濠、寿发兵御之,民与兵斗而北来。帝闻之曰:“彼我之民一也,听籴米过淮。”唐人遂筑仓,多籴以供军。八月,己未,诏唐民以人畜负米者听之,以舟车运载者勿予。
王逵遣使上表,诬“刘言谋以朗州降唐,又欲攻潭州,其众不从,废而囚之,臣已至朗州抚安军府讫。”且请复移使府治潭州。甲戌,遣通事舍人翟光裔诣湖南宣抚,从其所请。逵还长沙,以周行逢知朗州事,又遣潘叔嗣杀刘言于朗州。
九月,己亥,武成节度使白重赞奏塞决河。
契丹寇乐寿,齐州戍兵右保宁都头刘彦章杀都监杜延熙,谋应契丹,不克,并其党伏诛。
南汉主立其子继兴为卫王,璇兴为桂王,庆兴为荆王,保兴为祯王,崇兴为梅王。
东自青、徐,南至安、复,西至丹、慈,北至贝、镇,皆大水。
帝自入秋得风痹疾,害于食饮及步趋,术者言宜散财以禳之。帝欲祀南郊,又以自梁以来,郊祀常在洛阳,疑之。执政曰:“天子所都则可以祀百神,何必洛阳!”于是,始筑圜丘、社稷坛,作太庙于大梁。癸亥,遣冯道迎太庙社稷神主于洛阳。
南汉大赦。冬,十一月,己丑,太常请准洛阳筑四郊诸坛,从之。十二月,丁未朔,神主至大梁,帝迎于西郊,祔享于太庙。
鄴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同平章事王殷恃功专横,凡河北镇戍兵应用敕处分者,殷即以帖行之,又多掊敛民财。帝闻之不悦,使人谓曰:“卿与国同体,鄴都帑庾甚丰,卿欲用则取之,何患无财!”成德节度使何福进素恶殷,甲子,福进入朝,密以殷阴事白帝,帝由是疑之。乙丑,殷入朝,诏留殷充京城内外巡检。
戊辰,府州防御使折德扆奏北汉将乔赟入寇,击走之。
王殷每出入,从者常数百人。殷请量给铠仗以备巡逻,帝难之。时帝体不平,将行郊祀,而殷挟震主之势在左右,众心忌之。壬申,帝力疾御滋德殿,殷入起居,遂执之。下制诬殷谋以郊祀日作乱,流登州,出城,杀之,命镇宁节度使郑仁诲诣鄴都安抚。仁诲利殷家财,擅杀殷子,迁其家属于登州。
唐祠部朗中、知制诰徐铉言贡举初设,不宜遽罢,乃复行之。
先是,楚州刺史田敬洙请修白水塘溉田以实边,冯延己以为便。李德明因请大辟旷土为屯田,修复所在渠塘堙废者。吏因缘侵扰,大兴力役,夺民田甚众,民愁怨无诉。徐铉以白唐主,唐主命铉按视之,铉籍民田悉归其主。或谮铉擅作威福,唐主怒,流铉舒州。然白水塘竟不成。
唐主又命少府监冯延鲁巡抚诸州,右拾遗徐锴表延鲁无才多罪,举措轻浅,不宜奉使。唐主怒,贬锴校书郎、分司东都。锴,铉之弟也。
道州盘容洞蛮酋盘崇聚众自称盘容州都统,屡寇郴、道州。
乙亥,帝朝享太庙,被兗冕,左右掖以登阶,才及一室,酌献,俯首不能拜而退,命晋王荣终礼。是夕,宿南郊,疾尤剧,几不救,夜分小愈。
太祖圣神恭肃文武皇帝中显德元年(甲寅,公元九五四年)
春,正月,丙子朔,帝祀圜丘,仅能瞻仰致敬而已,进爵奠币皆有司代之。大赦,改元。听蜀境通商。
戊寅,罢鄴都,但为天雄军。
庚辰,加晋王荣兼侍中,判内外兵马事。时群臣希得见帝,中外恐惧,闻晋王典兵,人心稍安。
军士有流言郊赏薄于唐明宗时者,帝闻之,壬午,召诸将至寝殿,让之曰:“朕自即位以来,恶衣菲食,专以赡军为念。府库蓄积,四方贡献,赡军之外,鲜有赢馀,汝辈岂不知之!今乃纵凶徒腾口,不顾人主之勤俭,察国之贫乏,又不思己有何功而受赏,惟知怨望,于汝辈安乎!”皆惶恐谢罪,退,索不逞者戮之,流言乃息。
初,帝在鄴都,奇爱小吏曹翰之才,使之事晋王荣。荣镇澶州,以为牙将。荣入为开封尹,未别召翰,翰自至,荣怪之。翰请间言曰:“大王,国之储嗣,今主上寝疾,大王当入侍医药,奈何犹决事于外邪!”荣感悟,即日入止禁中。丙戌,帝疾笃,停诸司细务皆勿奏,有大事,则晋王荣禀进止宣行之。
以镇宁节度使郑仁诲为枢密使、同平章事。
戊子,以义武留后孙行友、保义留后韩通、朔方留后冯继业皆为节度使。通,太原人也。
帝屡戒晋王曰:“昔吾西征,见唐十八陵无不发掘者,此无他,惟多藏金玉故也。我死,当衣以纸衣,敛以瓦棺;速营葬,勿久留宫中;圹中无用石,以甓代之;工人役徒皆和雇,勿以烦民;葬毕,募近陵民三十户,蠲其杂徭,使之守视;勿修下宫,勿置守陵宫人,勿作石羊、虎、人、马,惟刻石置陵前云:‘周天子平生好俭约,遗令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汝或吾违,吾不福汝!”又曰:“李洪义当与节钺,魏仁浦勿使离枢密院。”
庚寅,诏前登州刺史周训等塞决河。先是,河决灵河、鱼池、酸枣、阳武、常乐驿、河阴、六明镇、原武凡八口。至是分遣使者塞之。
帝命趣草制,以端明殿学士、户部侍郎王溥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壬辰,宣制毕,左右以闻,帝曰:“吾无恨矣!”以枢密副使王仁镐为永兴节度使,以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领武信节度使,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领武定节度使,步军都指挥使何徽领昭武节度使。重进年长于晋王荣,帝召入禁中,属以后事,仍命拜荣,以定君臣之分。是日,帝殂于滋德殿,秘不发丧。乙未,宣遗制。丙申,晋王即皇帝位。
初,静海节度使吴权卒,子昌岌立。昌岌卒,弟昌文立。是月,始请命于南汉,南汉以昌文为静海节度使兼安南都护。
北汉主闻太祖晏驾,甚喜,谋大举入寇,遣使请兵于契丹。二月,契丹遣其武定节度使、政事令杨兗将万馀骑如晋阳。北汉主自将兵三万,以义成节度使白从晖为行军都部署,武宁节度使张元徽为前锋都指挥使,与契丹自团柏南趣潞州。
蜀左匡圣马步都指挥使、保宁节度使安思谦谮杀张业,废赵廷隐,蜀人皆恶之。蜀主使将兵救王景崇,思谦逗桡无功,内惭惧,不自安。自张业之诛,宫门守卫加严,思谦以为疑己,言多不逊。思谦典宿卫,多杀士卒以立威。蜀主阅卫士,有年尚壮而为思谦所斥者,复留隶籍,思谦杀之,蜀主不能平。思谦三子,扆、嗣、裔,倚父势暴横,为国人患。翰林使王藻屡言思谦怨望,将反,丁巳,思谦入朝,蜀主命壮士击杀之,及其三子。藻亦坐擅启边奏,并诛之。
北汉兵屯梁侯驿,昭义节度使李筠遣其将穆令均将步骑二千逆战,筠自将大军壁于太平驿。张元徽与令均战,阳不胜而北,令均逐之,伏发,杀令均,俘斩士卒千馀人。筠遁归上党,婴城自守。筠,即李荣也,避上名改焉。
世宗闻北汉主入寇,欲自将兵御之,群臣皆曰:“刘崇自平阳遁走以来,势蹙气沮,必不敢自来。陛下新即位。山陵有日,人心易摇,不宜轻动,宜命将御之。”帝曰:“崇幸我大丧,轻朕年少新立,有吞天下之心,此必自来,朕不可不往。”冯道固争之,帝曰:“昔唐太宗定天下,未尝不自行,朕何敢偷安!”道曰:“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帝曰:“以吾兵力之强,破刘崇如山压卵耳!”道曰:“未审陛下能为山否?”帝不悦。惟王溥劝行,帝从之。
三月,乙亥朔,蜀主加捧圣、控鹤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孙汉韶武信节度使,赐爵乐安郡王,罢军职。蜀主惩安思谦之跋扈,命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廷珪等十人分典禁兵。
北汉乘胜进逼潞州。丁丑,诏天雄节度使符彦卿引兵自磁州固镇出北汉军后,以镇宁节度使郭崇副之;又诏河中节度使王彦超引兵自晋州东出邀北汉军,以保义节度使韩通副之;又命马军都指挥使、宁江节度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清淮节度使何徽、义成节度使白重赞、郑州防御使史彦超、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将兵先趣泽州,宣微使向训监之。重赞,宪州人也。
辛巳,大赦。
癸未,帝命冯道奉梓宫赴山陵,以郑仁诲为东京留守。
乙酉,帝发大梁。庚寅,至怀州。帝欲兼行速进,控鹤都指挥使真定赵晁私谓通事舍人郑好谦曰:“贼势方盛,宜持重以挫之。”好谦言于帝,帝怒曰:“汝安得此言!必为人所使,言其人则生,不然必死,”好谦以实对,帝命并晁械于州狱。壬辰,帝过泽州,宿于州东北。
北汉主不知帝至,过潞州不攻,引兵而南,是夕,军于高平之南。癸巳,前锋与北汉兵遇,击之,北汉兵却。帝虑其遁去,趣诸军亟进。北汉主以中军陈于巴公原,张元徽军其东,杨兗军其西,众颇严整。时河阳节度使刘词将后军未至,众心危惧,而帝志气益锐,命白重赞与侍卫马步都虞候李重进将左军居西,樊爱能、何徽将右军居东,向训、史彦超将精骑居中央,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将禁兵卫帝。帝介马自临陈督战。北汉主见周军少,悔召契丹,谓诸将曰:“吾自用汉军可破也,何必契丹!今日不惟克周,亦可使契丹心服。”诸将皆以为然。杨兗策马前望周军,退谓北汉主曰:“勍敌也,未可轻进!”北汉主奋髯,曰:“时不可失,请公勿言,试观我战。”兗默然不悦。时东北风方盛,俄而忽转南风,北汉副枢密使王延嗣使司天监李义白北汉主云:“时可战矣。”北汉主从之。枢密直学士王得中扣马谏曰:“义可斩也!风势如此,岂助我者邪!”北汉主曰:“吾计已决,老书生勿妄言,且斩汝!”麾东军先进,张元徽将千骑击周右军。
合战未几,樊爱能、何徽引骑兵先遁,右军溃。步兵千馀人解甲呼万岁,降于北汉。帝见军势危,自引亲兵犯矢石督战。太祖皇帝时为宿卫将,谓同列曰:“主危如此,吾属何得不致死!”又谓张永德曰:“贼气骄,力战可破也!公麾下多能左射者,请引兵乘高西出为左翼,我引兵为右翼以击之。国家安危,在此一举!”永德从之,各将二千人进战。太祖皇帝身先士卒,驰犯其锋,士卒死战,无不一当百,北汉兵披靡。内殿直夏津马仁瑀谓众曰:“使乘舆受敌,安用我辈!”跃马引弓大呼,连毙数十人,士气益振。殿前右番行首马全乂言于帝曰:“贼势极矣,将为我擒,愿陛下按辔勿动,徐观诸将破之。”即引数百骑进陷陈。
北汉主知帝自临陈,褒赏张元徽,趣使乘胜进兵。元徽前略陈,马倒,为周兵所杀。元徽,北汉之骁将也,北军由是夺气。时南风益盛,周兵争奋,北汉兵大败,北汉主自举赤帜以收兵,不能止。杨兗畏周兵之强,不敢救,且恨北汉主之语,全军而退。
樊爱能、何徽引数千骑南走,控弦露刃,剽掠辎重,役徒惊走,失亡甚多。帝遣近臣及亲军校追谕止之,莫肯奉诏,使者或为军士所杀,扬言:“契丹大至,官军败绩,馀众已降虏矣。”刘词遇爱能等于涂,爱能等止之,词不从,引兵而北。时北汉主尚有馀众万馀人,阻涧而陈,薄暮,词至,复与诸军击之,北汉兵又败,杀王延嗣,追至高平,僵尸满山谷,委弃御特及辎重、器械、杂畜不可胜纪。是夕,帝宿于野次,得步兵之降敌者,皆杀之。樊爱能等闻周兵大捷,与士卒稍稍复还,有达曙不至者。甲午,休兵于高平,选北汉降卒数千人为效顺指挥,命前武胜行军司马唐景思将之,使戍淮上,馀二千馀人赐资装纵遣之。李谷为乱兵所迫,潜窜山谷,数日乃出。丁酉,帝至潞州。
北汉主自高平被褐戴笠,乘契丹所赠黄骝,帅百馀骑由雕窠岭遁归,宵迷,俘村民为导,误之晋州,行百馀里,乃觉之,杀导者。昼夜北走,所至,得食未举箸,或传周兵至,辄苍黄而去。北汉主衰老力惫,仗于马上,昼夜驰骤,殆不能支,仅得入晋阳。
帝欲诛樊爱能等以肃军政,犹豫未决。己亥,昼卧行宫帐中,张永德侍侧,帝以其事访之,对曰“爱能等素无大功,忝冒节钺,望敌先逃,死未塞责。且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苟军法不立,虽有熊罴之士,百万之众,安得而用之!”帝掷枕于地,大呼称善。即收爱能、徽及所部军使以上七十馀人。责之曰:“汝曹皆累朝宿将,非不能战。今望风奔遁者,无他,正欲以朕为奇货,卖与刘崇耳!”悉斩之。帝以何徽先守晋州有功,欲免之,既而以法不可废,遂并诛之,而给槥归葬。自是骄将惰卒始知所惧,不行姑息之政矣。庚子,赏高平之功,以李重进兼忠武节度使,向训兼义成节度使,张永德兼武信节度使,史彦超为镇国节度使。张永德盛称太祖皇帝之智勇,帝擢太祖皇帝为殿前都虞候,领严州刺史,以马仁瑀为控鹤弓箭直指挥使,马全乂为散员指挥使。自馀将校迁拜者凡数十人,士卒有自行间擢主军厢者。释赵晁之囚。
北汉主收散卒,缮甲兵,完城堑以备周。杨兗将其众北屯代州,北汉王遣王得中送兗,因求救于契丹,契丹主遣得中还报,许发兵救晋阳。壬寅,以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兼知太原行府事,以郭崇副之,向训为都监,李重进为马步都虞候,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将步骑二万发潞州。仍诏王彦超、韩通自阴地关入,与彦卿合军而进,又以刘词为随驾部署,保大节度使白重赞副之。
汉昭圣皇太后李氏殂于西宫。
夏,四月,北汉盂县降。符彦卿军晋阳城下,王彦超攻汾州,北汉防御使董希颜降。帝遣莱州防御使康延沼攻辽州,密州防御使田琼攻沁州,皆不下。供备库副使太原李谦溥单骑说辽州刺史张汉超,汉超即降。
乙卯,葬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于嵩陵,庙号太祖。
南汉主以高王弘邈为雄武节度使,镇邕州。弘邈以齐、镇二王相继死于邕州,固辞,求宿卫,不许。至镇,委政僚佐,日饮酒,祷鬼神。或上书诬弘邈谋作乱,戊午,南汉主遣甘泉宫使林延遇赐鸩杀之。
初,帝遣符彦卿等北征,但欲耀兵于晋阳城下,未议攻取。既入北汉境,其民争以食物迎周师,泣诉刘氏赋役之重,愿供军须,助攻晋阳,北汉州县继有降者。帝闻之,始有兼并之意。遣使往与诸将议之,诸将皆言“刍粮不足,请且班师以俟再举。”帝不听。既而诸军数十万聚于太原城下,军士不免剽掠,北汉民失望,稍稍保山谷自固。帝闻之,驰诏禁止剽掠,安抚农民,止征今岁租税,及募民入粟拜官有差,仍发泽、潞、晋、绛、慈、隰及山东近便诸州民运粮以馈军。己未,遣李谷诣太原计度刍粮。
庚申,太师、中书令瀛文懿王冯道卒。道少以孝谨知名,唐庄宗世始贵显,自是累朝不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为人清俭宽弘,人莫测其喜愠,滑稽多智,浮沉取容,尝著《长乐老叙》,自述累朝荣遇之状,时人往往以德量推之。
欧阳修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况为大臣而无廉耻,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予读冯道《长乐老叙》,见其自述以为荣,其可谓无廉耻者矣,则天下国家可从而知也。予于五代得全节之士三,死事之臣十有五,皆武夫战卒,岂于儒者果无其人哉?得非高节之士,恶时之乱,薄其世而不肯出欤?抑君天下者不足顾,而莫能致之欤?予尝闻五代时有王凝者,家青、齐之间,为虢州司户参军,以疾卒于官。凝家素贫,一子尚幼,妻李氏,携其子,负其遗骸以归,东过开封,止于旅舍,主人不纳。李氏顾天已暮,不肯去,主人牵其臂而出之。李氏仰天恸曰:“我为妇人,不能守节,而此手为人所执邪!”即引斧自断其臂,见者为之嗟泣。开封尹闻之,白其事于朝,厚恤李氏而笞其主人。呜呼!士不自爱其身而忍耻以偷生者,闻李氏之风,宜少知愧哉!
臣光曰:天地设位,圣人则之,以制礼立法,内有夫妇,外有君臣。妇之从夫,终身不改;臣之事君,有死无贰。此人道之大伦也。苟或废之,乱莫大焉!范质称冯道厚德稽古,宏才伟量,虽朝代迁贸,人无间言,屹若巨山,不可转也。臣愚以为正女不从二夫,忠臣不事二君。为女不正,虽复华色之美,织纴之巧,不足贤矣;为臣不忠,虽复材智之多,治行之优,不足贵矣。何则?大节已亏故也。道之为相,历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视过客,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怍,大节如此,虽有小善,庸足称乎!或以为自唐室之亡,群雄力争,帝王兴废,远者十馀年,近者四三年,虽有忠智,将若之何!当是之时,失臣节者非道一人,岂得独罪道哉!臣愚以为忠臣忧公如家,见危致命,君有过则强谏力争,国败亡则竭节致死。智士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或灭迹山林,或优游下僚。今道尊宠则冠三师,权任则首诸相,国存则依违拱嘿,窃位素餐,国亡则图全苟免,迎谒劝进。君则兴亡接踵,道则富贵自如,兹乃奸臣之尤,安得与他人为比哉!或谓道能全身远害于乱世,斯亦贤已。臣谓君子有杀身成仁,无求生害仁,岂专以全身远害为贤哉!然则盗跖病终而子路醢。果谁贤乎?抑此非特道之愆也,时君亦有责焉,何则?不正之女,中士羞以为家;不忠之人,中君羞以为臣。彼相前朝,语其忠则反君事仇,语其智则社稷为墟。后来之君,不诛不弃,乃复用以为相,彼又安肯尽忠于我而能获其用乎!故曰:非特道之愆,亦时君之责也!
辛酉,符彦卿奏北汉宪州刺史太原韩光愿、岚州刺史郭言皆举城降。初,符彦卿有女适李守贞之子崇训,相者言其贵当为天下母。守贞喜曰:“吾妇犹母天下,况我乎!”反意遂决。及败,崇训先自刃其弟妹,次及符氏;符氏匿帏下,崇训仓猝求之不获,遂自刭。乱兵既入,符氏安坐堂上,叱乱兵曰:“吾父与郭公为昆弟,汝曹勿无礼!”太祖遣使归之于彦卿。及帝镇澶州,太祖为帝娶之。壬戌,立为皇后。后性和惠而明决,帝甚重之。
王彦超、韩通攻石州,克之,执刺史安彦进。癸亥,沁州刺史李廷诲降。庚午,帝发潞州,趣晋阳。癸酉,北汉忻州监军李勍杀刺史赵皋及契丹通事杨耨姑,举城降。以勍为忻州刺史。
王逵表请复徙使府治朗州。
●卷第二百九十二
【后周纪三】 起阏逢摄提格五月,尽柔兆执徐二月,凡一年有奇。
太祖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下显德元年(甲寅,公元九五四年)
五月,甲戌朔,王逵自潭州迁于朗州。以周行逢知潭州事,以潘叔嗣为岳州团练使。
丙子,帝至晋阳城下,旗帜环城四十里。杨兗疑北汉代州防御使郑处谦贰于周,召与计事,欲图之。处谦知之,不往。兗使胡骑数十守其城门,处谦杀之,因闭门拒兗。兗奔归契丹。契丹主怒其无功,囚之。处谦举城来降。丁丑,置静塞军于代州,以郑处谦为节度使。
契丹数千骑屯忻、代之间,为北汉之援,庚辰,遣符彦卿等将步骑万馀击之。彦卿入忻州,契丹退保忻口。
丁亥,置宁化军于汾州,以石、沁二州隶之。代州将桑珪、解文遇杀郑处谦,诬奏云潜通契丹。
符彦卿奏请益兵,癸巳,遣李筠、张永德将兵三千赴之。契丹游骑时至忻州城下,丙申,彦卿与诸将陈以待之。史彦超将二十骑为前锋,遇契丹,与战,李筠引兵继之,杀契丹二千人。彦超恃勇轻进,去大军浸远,众寡不敌,为契丹所杀,筠仅以身免,周兵死伤甚众。彦卿退保忻州,寻引兵还晋阳。府州防御使折德扆将州兵来朝。辛丑,复置永安军于府州,以德扆为节度使。时大发兵夫,东自怀、孟,西及薄、陕,以攻晋阳,不克。会久雨,士卒疲病,及史彦超死,乃议引还。
初,王得中返自契丹,值周兵围晋阳,留止代州。及桑珪杀郑处谦,囚得中,送于周军。帝释之,赐以带、马,问,“虏兵何时当至?”得中曰:“臣受命送杨衮,他无所求。”或谓得中曰:“契丹许公发兵,公不以实告,契丹兵即至,公得无危乎?”得中太息曰:“吾食刘氏禄,有老母在围中,若以实告,周人必发兵据险以拒之。如此,家国两亡,吾独生何益!不若杀身以全家国,所得多矣!”甲辰,帝以得中欺罔,缢杀之。
乙巳,帝发晋阳。匡国节度使药元福言于帝曰:“进军易,退军难。”帝曰:“朕一以委卿。”元福乃勒兵成列而殿。北汉果出兵追蹑,元福击走之。然军还匆遽,刍粮数十万在城下者,悉焚弃之。军中讹言相惊,或相剽掠,军须失亡不可胜计。所得北汉州县,周所置刺史等皆弃城走,惟代州桑珪既叛北汉,又不敢归周,婴城自守,北汉遣兵攻拔之。
乙酉,帝至潞州。甲子,至郑州。丙寅,谒嵩陵。庚午,至大梁。帝违众议破北汉,自是政事无大小皆亲决,百官受成于上而已。河南府推官高锡上书谏,以为:“四海之广,万机之众,虽尧舜不能独治,必择人而任之。今陛下一以身亲之,天下不谓陛下聪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举不信群臣也。不若选能知人公正者以为宰相,能爱民听讼者以为守令,能丰财足食者使掌金谷,能原情守法者使掌刑狱,陛下但垂拱明堂,视其功过而赏罚之,天下何忧不治!何必降君尊而代臣职,屈贵位而亲贱事,无乃失为政之本乎!”帝不从。锡,河中人也。
北汉主忧愤成疾,悉以国事委其子侍卫都指挥使承钧。
河西节度使申师厚不俟诏,擅弃镇入朝,署其子为留后。秋,七月,癸酉朔,责授率府副率。
丁丑,加吴越王钱弘亻叔天下兵马都元帅。
癸巳,加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范质守司徒,以枢密直学士、工部侍郎长山景范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加枢密使、同平章事郑仁诲兼侍中。乙未,以枢密副使魏仁浦为枢密使。范质既为司徒,司徒窦贞固归洛阳,府县以民视之,课役皆不免。贞固诉于留守向训,训不听。
初,帝与北汉主相拒于高平,命前泽州刺史李彦崇将兵守江猪岭,遏北汉主归路。彦崇闻樊爱能等南遁,引兵退,北汉主果自其路遁去。八月,己酉,贬彦崇率府副率。
己巳,废镇国军。
初,太祖以建雄节度使王晏有拒北汉之功,其乡里有滕县,徙晏为武宁节度使。晏少时尝为群盗,至镇,悉召故党,赠之金帛、鞍马,谓曰:“吾乡素名多盗,昔吾与诸君皆尝为之,想后来者无能居诸君之右。诸君幸为我语之,使勿复为,为者吾必族之。”于是一境清肃。九月,徐州人请为之立衣锦碑。许之。
冬,十月,甲辰,左羽林大将军孟汉卿坐纳藁税,场官扰民,多取耗馀,赐死。有司奏汉卿罪不至死。上曰:“朕知之,欲以惩众耳!”
己酉,废安远、永清军。
初,宿卫之士,累朝相承,务求姑息,不欲简阅,恐伤人情,由是羸老者居多。但骄蹇不用命,实不可用,每遇大敌,不走即降。其所以失国,亦多由此。帝因高平之战,始知其弊。癸亥,谓侍臣曰:“凡兵务精不务多,今以农夫百未能养甲士一,奈何浚民之膏泽,养此无用之物乎!且健懦不分,众何所劝!”乃命大简诸军,精锐者升之上军,羸者斥去之。又以骁勇之士多为诸籓镇所蓄,诏募天下壮士,咸遣诣阙,命太祖皇帝选其尤者为殿前诸班,其骑步诸军,各命将帅选之。由是士卒精强,近代无比,征伐四方,所向皆捷,选练之力也。
戊辰,帝谓侍臣曰:“诸道盗贼颇多,讨捕终不能绝,盖由累朝分命使臣巡检,致籓侯、守令皆不致力。宜悉召还,专委节镇、州县,责其清肃。”
河自杨刘至于博州百二十里,连年东溃,分为二派,汇为大泽,弥漫数百里。又东北坏古堤而出,灌齐、棣、淄诸州,至于海涯,漂没民田庐不可胜计,流民采菰稗、捕鱼以给食,朝廷屡遣使者不能塞。十一月,戊戌,帝遣李谷诣澶、郓、齐按视堤塞,役徒六万,三十日而毕。
北汉主疾病,命其子承钧监国,寻殂。遣使告哀于契丹。契丹遣骠骑大将军、知内侍省事刘承训册命承钧为帝,更名钧。北汉孝和帝性孝谨,既嗣位,勤于为政,爱民礼士,境内粗安。每上表于契丹主称男,契丹主赐之诏,谓之“儿皇帝”。
马希萼之帅群蛮破长沙也,府库累世之积,皆为溆州蛮酋苻彦通所掠,彦通由是富强,称王于溪洞间。王逵既得湖南,欲遣使抚之,募能往者,其将王虔朗请行。既至,彦通盛侍卫而见之,礼貌甚倨。虔朗厉声责之曰:“足下自称苻秦苒裔,宜知礼义,有以异于群蛮。昔马氏在湖南,足下祖父皆北面事之。今王公尽得马氏之地,足下不早往乞盟,致使者先来,又不接之以礼,异日得无悔乎!”彦通惭惧,起,执虔朗手谢之。虔朗知其可动,因说之曰:“溪洞之地,隋、唐之世皆为州县,著在图籍。今足下上无天子之诏,下无使府之命,虽自王于山谷之间,不过蛮夷一酋长耳!曷若去王号,自归于王公,王公必以天子之命授足下节度使,与中国侯伯等夷,岂不尊荣哉!”彦通大喜,即日去王号,因虔朗献铜鼓数枚于王逵。逵曰:“虔朗一言胜数万兵,真国士也!”承制以彦通为黔中节度使,以虔朗为都指挥使,预闻府政。虔朗,桂州人也。
逵虑西界镇遏使、锦州刺史刘瑫为边患,表为镇南节度副使,充西界都招讨使。
是岁,湖南大饥,民食草木实。武清节度使、知潭州事周行逢开仓以赈之,全活甚众。行逢起于微贱,知民间疾苦,励精为治,严而无私,辟署僚属,皆取廉介之士,约束简要,吏民便之,其自奉甚薄;或讥其太俭,行逢曰:“马氏父子穷奢极靡,不恤百姓,今子孙乞食于人,又足效乎!”
世宗睿武孝文皇帝上
太祖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下显德二年(乙卯,公元九五五年)
春,正月,庚辰,上以漕运自晋、汉以来不给斗耗,纲吏多以亏欠抵死,诏自今每斛给耗一斗。
定难节度使李彝兴以折德扆亦为节度使,与己并列,耻之,塞路不通周使。癸未,上谋于宰相,对曰:“夏州边镇,朝廷向来每加优借,府州褊小,得失不系重轻,旦宜抚谕彝兴,庶全大体。”上曰:“德扆数年以来,尽忠戮力以拒刘氏,奈何一旦弃之!且夏州惟产羊马,贸易百货,悉仰中国,我若绝之,彼何能为!”乃遣供奉官齐藏珍赍招书责之,彝兴惶恐谢罪。
戊子,蜀置威武军于凤州。
辛卯,初令翰林学士、两省官举令、录。除官之日,仍署举者姓名,若贪秽败官,并当连坐。
契丹自晋、汉以来屡寇河北,轻骑深入,无籓篱之限,效野之民每困杀掠。言事者称深、冀之间有胡卢河,横亘数百里,可浚之以限其奔突。是月,诏忠武节度使王彦超、彰信节度使韩通将兵夫浚胡卢河,筑城于李晏口,留兵戍之。帝召德州刺史张藏英,问以备边之策,藏英具陈地形要害,请列置戍兵,募边人骁勇者,厚其禀给,自请将之,随便宜讨击。帝皆从之,以藏英为沿边巡检招收都指挥使。藏英到官数月,募得千馀人。王彦超等行视役者,尝为契丹所围。藏英引所募兵驰击,大破之。自是契丹不敢涉胡卢河,河南之民始得休息。
二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蜀夔恭孝王仁毅卒。
壬戌,诏群臣极言得失,其略曰:“朕于卿大夫,才不能尽知,面不能尽识,若不采其言而观其行,审其意而察其忠,则何以见器略之浅深,知任用之当否!若言之不入,罪实在予;苟求之不言,咎将谁执!”
唐主以中书侍郎、知尚书省严续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三月,辛未,以李晏口为静安军。
帝常愤广明以来中国日蹙,及高平既捷,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会秦州民夷有诣大梁献策请恢复旧疆者,帝纳其言。
蜀主闻之,遣客省使赵季札案视边备。季札素以文武才略自任,使还,奏称:“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凤州刺史王万迪非将帅才,不足以御大敌。”蜀主问:“谁可往者?”季札自请行。丙申,以季札为雄武监军使,仍以宿卫精兵千人为之部曲。
帝以大梁城中迫隘,夏,四月,乙卯,诏展外城,先立标帜,俟今冬农隙兴板筑,东作动则罢之,更俟次年,以渐成之。且令自今葬埋皆出所标七里之外,其标内俟县官分画街衢、仓场、营廨之外,听民随便筑室。
丙辰,蜀主命知枢密院王昭远按行北边城寨及甲兵。
上谓宰相曰:“朕每思致治之方,未得其要,寝令不忘。又自唐、晋以来,吴、蜀、幽、并皆阻声教,未能混壹,宜命近臣著《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及《开边策》各一篇,朕将览焉。”比部郎中王朴献策,以为:“中国之失吴、蜀、幽、并,皆由失道。今必先观所以失之之原,然后知所以取之之术。其始失之也,莫不以君暗臣邪,兵骄民困,奸党内炽,武夫外横,因小致大,积微成著。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为而已。夫进贤退不肖,所以收其才也;恩隐诚信,所以结其心也;赏功罚罪,所以尽其力也;去奢节用,所以丰其财也;时使薄敛,所以阜其民也。俟群才既集,政事既治,财用既充,士民既附,然后举而用之,功无不成矣!彼之人观我有必取之势,则知其情状者愿为间谍,知其山川者愿为乡导,民心既归,天意必从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与吾接境几二千里,其势易扰也。扰之当以无备之处为始,备东则扰西,备西则扰东,彼必奔走而救之。奔走之间,可以知其虚实强弱,然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未须大举,且以轻兵扰之。南人懦怯,闻小有警,必悉师以救之。师数动则民疲而财竭,不悉师则我可以乘虚取之。如此,江北诸州将悉为我有。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也。得江南则岭南、巴蜀可传檄而定。南方既定,则燕地必望风内附。若其不至,移兵攻之,席卷可平矣。惟河东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当以强兵制之。然彼自高平之败,力竭气沮,必未能为边患。宜且以为后图,俟天下既平,然后伺间一举可擒也。今士卒精练,甲兵有备,群下畏法,诸将效力,期年之后可以出师,宜自夏秋蓄积实边矣。”上欣然纳之。时群臣多守常偷安,所对少有可取者,惟朴神峻气劲,有谋能断,凡所规画,皆称上意,上由是重其器识。未几,迁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
上谋取秦、凤,求可将者。王溥荐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上命训与凤翔节度使王景、客省使高唐昝居润偕行。五月,戊辰朔,景出兵自散关趣秦州。
敕天下寺院,非敕额者悉废之。禁私度僧尼,凡欲出家者必俟祖父母、父母、伯叔之命。惟两京、大名府、京兆府、青州听设戒坛。禁僧俗舍身、断手足、炼指、挂灯、带钳之类幻惑流俗者。令两京及诸州每岁造僧帐,有死亡、归俗,皆随时开落。是岁,天下寺院存者二千六百九十四,废者三万三百三十六,见僧四万二千四百四十四,尼一万八千七百五十六。
王景拔黄牛等八寨。戊寅,蜀主以捧圣控鹤都指挥使、保宁节度使李廷珪为北路行营都统,左卫圣步军都指挥使高彦俦为招讨使,武宁节度使吕彦珂副之,客省使赵崇韬为都监。
蜀赵季札至德阳,闻周师入境,惧不敢进,上书求解边任还奏事,先遣辎重及妓妾西归。丁亥,单骑驰入成都,众以为奔败,莫不震恐。蜀主问以机事,皆不能对。蜀主怒,系之御史台,甲午,斩之于崇礼门。
六月,庚子,上亲录囚于内苑。有汝州民马遇,父及弟为吏所冤死,屡经覆按,不能自伸,上临问,始得其实,人以为神。由是诸长吏无不亲察狱讼。
壬寅,西师与蜀李廷珪等战于威武城东,不利,排陈使濮州刺史胡立等为蜀所擒。丁未,蜀主遣间使如北汉及唐,欲与之俱出兵以制周,北汉主、唐主皆许之。
己酉,以彰信节度使韩通充西南行营马步军都虞候。
戊午,南汉主杀祯州节度使通王弘政,于是高祖之诸子尽矣。
壬戌,以枢密院承旨清河张美为右领军大将军、权点检三司事。初,帝在澶州,美掌州之金谷隶三司者,帝或私有所求,美曲为供副。太祖闻之怒,恐伤帝意,但徙美为濮州马步都虞候。美治财精敏,当时鲜及,故帝以利权授之。帝征伐四方,用度不乏,美之力也,然思其在澶州所为,终不以公忠待之。秋,七月,丁卯朔,以王景兼西南行营都招讨使,向训兼行营兵马都监。宰相以景等久无功。馈运不继,固请罢兵。帝命太祖皇帝往视之,还,言秦、凤可取之状,帝从之。
八月,丁未,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景范罢判三司,寻以父丧罢政事。
王景等败蜀兵,获将卒三百。己未,蜀主遣通奏使、知枢密院、武泰节度使伊审征如行营慰扶,仍督战。
帝以县官久不铸钱,而民间多销钱为器皿及佛像,钱益少,九月,丙寅朔,敕始立监采铜铸钱,自非县官法物、军器及寺观钟磐钹鐸之类听留外,自馀民间铜器、佛像,五十日内悉令输官,给其直;过期隐匿不输,五斤以上其罪死,不及者论刑有差。上谓侍臣曰:“卿辈勿以毁佛为疑。夫佛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斯奉佛矣。彼铜像岂所谓佛邪!且吾闻佛志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
臣光曰:若周世宗,可谓仁矣!不爱其身而爱民;若周世宗,可谓明矣!不以无益废有益。
蜀李廷珪遣先锋都指挥使李进据马岭寨,又遣奇兵出斜谷,屯白涧,又分兵出凤州之北唐仓镇及黄花谷,绝周粮道。闰月,王景遣裨将张建雄将兵二千抵黄花,又遣兵千人趣唐仓,扼蜀归路。蜀染院使王峦将兵出唐仓,与建雄战于黄花,蜀兵败,奔唐仓,遇周兵,又败,虏峦及其将士三千人。马岭、白涧兵皆溃,李廷珪、高彦俦等退保青泥岭。蜀雄武节度使兼侍中韩继勋弃秦州,奔还成都、观察判宫赵玭举城降,斜谷援兵亦溃。成、阶二州皆降,蜀人振恐。玭,澶州人也。帝欲以玭为节度使,范质固争以为不可,乃以为郢州刺史。壬子,百官入贺,帝举酒属王溥曰:“边功之成,卿择帅之力也!”
甲子,上与将相食于万岁殿,因言:“两日大寒,朕于宫中食珍膳,深愧无功于民而坐享于禄,既不能躬耕而食,惟当亲冒矢石为民除害,差可自安耳!”
乙丑,蜀李廷珪上表待罪。冬,十月,壬申,伊审征至成都请罪。皆释之。蜀主致书于帝请和,自称大蜀皇帝,帝怒其抗礼,不答。蜀主愈恐,聚兵粮于剑门、白帝,为守御之备,募兵既多,用度不足,始铸铁钱,榷境内铁器,民甚苦之。
唐主性和柔,好文章,而喜人顺己,由是谄谀之臣多进用,政事日乱。既克建州,破湖南,益骄,有吞天下之志。李守贞、慕容彦超之叛,皆为之出师,遥为声援。又遣使自海道通契丹及北汉,约共图中国。值中国多事,未暇与之校。先是,每冬淮水浅涸,唐人常发兵戍守,谓之“把浅”。寿州监军吴廷绍以为疆场无事,坐费资粮,悉罢之。清淮节度使刘仁赡上表固争,不能得。十一月,乙未朔,帝以李谷为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兼知庐、寿等行府事,以忠武节度使王彦超副之,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将以伐唐。令坤,磁州武安人也。
汴水自唐末溃决,自埇桥东南悉为污泽。上谋击唐,先命武宁节度使武行德发民夫,因故堤疏导之,东至泗上。议者皆以为难成,上曰:“数年之后,必获其利。”
丁未,上与侍臣论刑赏,上曰:“朕必不因怒刑人,因喜赏人。”先是,大梁城中民侵街衢为舍,通大车者盖寡,上悉命直而广之,广者至三十步。又迁坟墓于标外。上曰:“近广京城,于存殁扰动诚多。怨谤之语,朕自当之,他日终为人利。”
王景等围凤州,韩通分兵城固镇以绝蜀之援兵。戊申,克凤州,擒蜀威武节度使王环及都监赵崇溥等将士五千人。崇溥不食而死。环,真定人也。乙卯,制曲赦秦、凤、阶、成境内,所获蜀将士,愿留者优其俸赐,愿去者给资装而遣之。诏曰:“用慰众情,免违物性,其四州之民,二税征科之外,凡蜀人所立诸色科徭,悉罢之。”
唐人闻周兵将至而惧,刘仁赡神气自若,部分守御,无异平日,众情稍安。唐主以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将兵二万趣寿州,奉化节度使、同平章事皇甫晖为应援使,常州团练使姚凤为应援都监,将兵三万屯定远。召镇南节度使宋齐丘还金陵,谋国难,以翰林承旨、户部尚书殷崇义为吏部尚书、知枢密院。
李谷等为浮梁,自正阳济淮。十二月,甲戌,谷奏王彦超败唐兵二千馀人于寿州城下,己卯,又奏先锋都指挥使白延遇败唐兵千馀人于山口镇。
丙戌,枢密使兼侍中韩忠正公郑仁诲卒。上临其丧,近臣奏称岁道非便,上曰:“君臣义重,何日时之有!”往哭尽哀。
吴越王弘亻叔遣元帅府判官陈彦禧入贡,帝以诏谕弘亻叔,使出兵击唐。
太祖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下显德三年(丙辰,公元九五六年)
春,正月,丙午,以王环为右骁卫大将军,赏其不降也。
丁酉,李谷奏败唐兵千馀人于上窑。
戊戌,发开封府、曹、滑、郑州之民十馀万筑大梁外城。
庚子,帝下诏亲征淮南,以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权东京留守,端明殿学士王朴副之,彰信节度使韩通权点检侍卫司及在京内外都巡检。命侍卫都指挥使、归德节度使李重进将兵先赴正阳,河阳节度使白重赞将亲兵三千屯颍上。壬寅,帝发大梁。李谷攻寿州,久不克。唐刘彦贞引兵救之,至来远镇,距寿州二百里,又以战舰数百艘趣正阳,为攻浮梁之势。李谷畏之,召将佐谋曰:“我军不能水战,若贼断浮梁,则腹背受敌,皆不归矣!不如退守浮梁以待车驾。”上至圉镇,闻其谋,亟遣中使乘驿止之。比至,已焚刍粮,退保正阳。丁未,帝至陈州,亟遣李重进引兵趣淮上。
辛亥,李谷奏:“贼舰中淮而进,弩砲所不能及,若浮梁不守,则众心动摇,须至退军。今贼舰日进,淮水日涨,若车驾亲临,万一粮道阻绝,其危不测。愿陛下且驻跸陈、颍,俟李重进至,臣与之共度贼舰可御,浮梁可完,立具奏闻。但若厉兵秣马,春去冬来,足使贼中疲弊,取之未晚。”帝览奏,不悦。
刘彦贞素骄贵,无才略,不习兵,所历籓镇,专为贪暴,积财巨亿,以赂权要,由是魏岑等争誉之,以为治民如龚、黄,用兵如韩、彭,故周师至,唐主首用之。其裨将咸师朗等皆勇而无谋,闻李谷退,喜,引兵直抵正阳,旌旗辎重数百里,刘仁赡及池州刺史张全约固止之。仁赡曰:“公军未至而敌人先遁,是畏公之威声也,安用速战!万一失利,则大事去矣!”彦贞不从。既行,仁赡曰:“果遇,必败。”乃益兵乘城为备。李重进度淮,逆战于正阳东,大破之,斩彦贞,生擒咸师朗等,斩首万馀级,伏尸三十里,收军资器械三十馀万。是时江、淮久安,民不习战,彦贞既败,唐人大恐,张全约收馀众奔寿州,刘仁赡表全约为马步左厢都指挥使。皇甫晖、姚凤退保清流关。滁州刺史王绍颜委城走。
壬子,帝至永宁镇,谓侍臣曰:“闻寿州围解,农民多归村落,今闻大军至,必复入城。怜其聚为饿殍,宜先遣使存抚,各令安业。”甲寅,帝至正阳,以李重进代李谷为淮南道行营都招讨使,以谷判寿州行府事。丙辰,帝至寿州城下,营于淝水之阳,命诸军围寿州,徙正阳浮梁于下蔡镇。丁巳,征宋、毫、陈、颍、徐、宿、许、蔡等州丁夫数十万以攻城,昼夜不息。唐兵万馀人维舟于淮,营于涂山之下。庚申,帝命太祖皇帝击之,太祖皇帝遣百馀骑薄其营而伪遁,伏兵邀之,大败唐兵于涡口,斩其都监何延锡等,夺战舰五十馀艘。
诏以武平节度使兼中书令王逵为南面行营都统,使攻唐之鄂州。逵引兵过岳州,岳州团练使潘叔嗣厚具燕犒,奉事甚谨。逵左右求取无厌,不满望者谮叔嗣于逵,云其谋叛,逵怒形于词色,叔嗣由是惧不自安。
唐主闻湖南兵将至,命武昌节度使何敬洙徙民入城,为固守之计。敬洙不从,使除地为战场,曰:“敌至,则与兵民俱死于此耳!”唐主善之。
二月,丙寅,下蔡浮梁成,上自往视之。
戊辰,庐、拜、光、黄巡检使元城司超奏败唐兵三千馀人于盛唐,擒都监高弼等,获战舰四十馀艘。上命太祖皇帝倍道袭清流关。皇甫晖等陈于山下,方与前锋战,太祖皇帝引兵出山后;晖等大惊,走入滁州,欲断桥自守。太祖皇帝跃马麾兵涉水,直抵城下。晖曰:“人各为其主,愿容成列而战。”太祖皇帝笑而许之。晖整众而出,太祖皇帝拥马颈突陈而入,大呼曰:“吾止取皇甫晖,他人非吾敌也!”手剑击晖,中脑,生擒之,并擒姚凤,遂克滁州。后数日,宣祖皇帝为马军副都指挥使,引兵夜半至滁州城下,传呼开门。太祖皇帝曰:“父子虽至亲,城门王事也,不敢奉命!”明旦,乃得入。
上遣翰林学士窦仪籍滁州帑藏,太祖皇帝遣亲吏取藏中绢。仪曰:“公初克城时,虽倾藏取之,无伤也。今既籍为官物,非有诏书,不可得也。”太祖皇帝由是重仪。诏左金吾卫将军马崇祚知滁州。
初,永兴节度使刘词遗表荐其幕僚蓟人赵普有才可用。会滁州平,范质荐普为滁州军事判官,太祖皇帝与语,悦之。时获盗百馀人,皆应死,普请先讯鞫然后决,所活什七八。太祖皇帝益奇之。
太祖皇帝威名日盛,每临陈,必以繁缨饰马,铠仗鲜明。或曰:“如此,为敌所识。”太祖皇帝曰:“吾固欲其识之耳!”
唐主遣泗州牙将王知朗赍书抵徐州,称:“唐皇帝奉书大周皇帝,请息兵修好,愿以兄事帝,岁输货财以助军费。”甲戌,徐州以闻;帝不答。戊寅,命前武胜节度使侯章等攻寿州水寨,决其壕之西北隅,导壕水入于淝。
太祖皇帝遣使献皇甫晖等,晖伤甚,见上,卧而言曰:“臣非不忠于所事,但士卒勇怯不同耳。臣曏日屡与契丹战,未尝见兵精如此。”因盛称太祖皇帝之勇。上释之,后数日卒。
帝诇知扬州无备,己卯,命韩令坤等将兵袭之,戒以毋得残民;其李氏陵寝,遣人与李氏人共守护之。
唐主兵屡败,惧亡,乃遣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钟谟、工部侍郎、文理院学士李德明奉表称臣,来请平,献御服、茶药及金器千两,银器五千两,缯锦二千匹,犒军牛五百头,酒二千斛,壬午,至寿州城下。谟、德明素辩口,上知其欲游说,盛陈甲兵而见之,曰:“尔主自谓唐室苗裔,宜知礼义,异于他国。与朕止隔一水,未尝遣一介修好,惟泛海通契丹,舍华事夷,礼义安在?且汝欲说我令罢兵邪?我非六国愚主,岂汝口舌所能移邪!可归语汝主:亟来见朕,再拜谢过,则无事矣。不然,朕欲观金陵城,借府库以劳军,汝君臣得无悔乎!”谟、德明战栗不敢言。
吴越王弘亻叔遣兵屯境上以俟周命。苏州营田指挥使陈满言于丞相吴程曰:“周师南征,唐举国惊扰,常州无备,易取也。”会唐主有诏抚安江阴吏民,满告程云:“周诏书已至。”程为之言于弘亻叔,请亟发兵从其策。丞相元德昭曰:“唐大国,未可轻也。若我入唐境而周师不至,谁与并力,能无危乎!请姑俟之。”程固争,以为时不可失,弘亻叔卒从程议。癸未,遣程督衢州刺史鲍修让、中直都指挥使罗晟趣常州。程谓将士曰:“元丞相不欲出师。”将士怒,流言欲击德昭。弘亻叔匿德昭于府中,令捕言者,叹曰:“方出师而士卒欲击丞相,不祥甚哉!”
乙酉,韩令坤奄至扬州。平旦,先遣白延遇以数百骑驰入城,城中不之觉。令坤继至,唐东都营屯使贾崇焚官府民舍,弃城南走,副留守工部侍郎冯延鲁髡发被僧服,匿于佛寺,军士执之。令坤慰抚其民,使皆安堵。
庚寅,王逵奏拔鄂州长山寨,执其将陈泽等,献之。
辛卯,太祖皇帝奏唐天长制置使耿谦降,获刍粮二十馀万。
唐主遣园苑使尹延范如泰州,迁吴让皇之族于润州。延范以道路艰难,恐杨氏为变,尽杀其男子六十人,还报,唐主怒,腰斩之。
韩令坤攻唐泰州,拔之,刺史方讷奔金陵。
唐主遣人以蜡丸求救于契丹。壬辰,静安军使何继先获而献之。
以给事中高防权知泰州。
癸巳,吴越王弘亻叔遣上直都指挥使路彦铢攻宣州,罗晟帅战舰屯江阴。唐静海制置使姚彦洪帅兵民万人奔吴越。
潘叔嗣属将士而告之曰:“吾事令公至矣,今乃信谗疑怒,军还,必击我。吾不能坐而待死,汝辈能与我俱西乎?”众愤怒,请行,叔嗣帅之西袭朗州。逵闻之,还军追之,及于武陵城外,与叔嗣战,逵败死,或劝叔嗣遂据朗州,叔嗣曰:“吾救死耳,安敢自尊?宜以督府归潭州太尉,岂不以武安见处乎!”乃归岳州,使团练判官李简帅朗州将吏迎武安节度使周行逢。众谓行逢:“必以潭州授叔嗣。”行逢曰:“叔嗣贼杀主帅,罪当族。所可恕者,得武陵而不有,以授吾耳。若遽用为节度使,天下谓我与之同谋,何以自明!宜且以为行军司马,俟逾年,授以节钺可也。”乃以衡州刺史莫弘万权知潭州,帅众入朗州,自称武平、武安留后,告于朝廷,以叔嗣为行军司马。叔嗣怒,称疾不至。行逢曰:“行军司马,吾尝为之,权与节度使相埒耳,叔嗣犹不满望,更欲图我邪!”或说行逢:“授叔嗣武安节钺以诱之,令至都府受命,此乃机上肉耳!”行逢从之。叔嗣将行,其所亲止之,叔嗣自恃素以兄事行逢,相亲善,遂行不疑。行逢遣使迎候,道路相望,既至,自出效劳,相见甚欢。叔嗣入谒,未至听事,遣人执之,立于庭下,责之曰:“汝为小校无大功,王逵用汝为团练使,一旦反杀主帅。吾以畴昔之情,未忍斩汝,以为行军司马,乃敢违拒吾命而不受乎!”叔嗣知不免,以宗族为请。遂斩之。
●卷第二百九十三
【后周纪四】 起柔兆执徐三月,尽强圉大荒落,凡一年有奇。
世宗睿武孝文皇帝中显德三年(丙辰,公元九五六年)
三月,甲午朔,上行视水寨,至淝桥,自取一石,马上持之至寨以供砲,从官过桥者人赍一石。
太祖皇帝乘皮船入寿春壕中,城上发连弩射之,矢大如屋椽。牙将馆陶张琼遽以身蔽之,矢中琼髀,死而复苏。镞着骨不可出,琼饮酒一大卮,令人破骨出之。流血数升,神色自若。
唐主复以右仆射孙晟为司空,遣与礼部尚书王崇质奉表入见,称:“自天祐以来,海内分崩,或跨据一方,或迁革异代,臣绍袭先业,奄有江表,顾以瞻乌未定,附凤何从!今天命有归,声教远被,愿比两浙、湖南,仰奉正朔,谨守土疆,乞收薄伐之威,赦其后服之罪,首于下国,俾作外臣,则柔远之德,云谁不服!”又献金千两,银十万两,罗绮二千匹。晟谓冯延己曰:“此行当在左相,晟若辞之,则负先帝。”既行,知不免,中夜,叹息谓崇质曰:“君家百口,宜自为谋。吾思之熟矣,终不负永陵一培土,馀无所知。”
南汉甘泉宫使林延遇,阴险多计数,南汉主倚信之;诛灭诸弟,皆延遇之谋也。乙未卒,国人相贺。延遇病甚,荐内给事龚澄枢自代,南汉主即日擢澄枢知承宣院及内侍省。澄枢,番禺人也。
光、舒、黄招安巡检使、行光州刺史何超以安、随、申、蔡四州兵数万攻光州。丙申,超奏唐光州刺史张绍弃城走,都监张承翰以城降。
丁酉,行舒州刺史郭令图拔舒州。唐蕲州将李福杀其知州王承巂,举州来降。遣六宅使齐藏珍攻黄州。彰武留后李彦頵,性贪虐,部民与羌胡作乱,攻之。上召彦頵还朝。
秦、凤之平也,上赦所俘蜀兵以隶军籍,从征淮南,复亡降于唐。癸卯,唐主表献百五十人;上悉命斩之。
舒州人逐郭令图,铁骑都指挥使洛阳王审琦选轻骑夜袭舒州,复取之,令图乃得归。
马希崇及王延政之子继沂皆在扬州,诏抚存之。
丙午,孙晟等至上所。庚戌,上遣中使以孙晟诣寿春城下,示刘仁赡,且招谕之。仁赡见晟,戎服拜于城上。晟谓仁赡曰:“君受国厚恩,不可开门纳寇。”上闻之,甚怒,晟曰:“臣为唐宰相,岂可教节度使外叛邪!”上乃释之。
唐主使李德明、孙晟言于上,请去帝号,割寿、濠、泗、楚、光、海六州之地。仍岁输金帛百万以求罢兵。上以淮南之地已半为周有,诸将捷奏日至,欲尽得江北之地,不许。德明见周兵日进,奏称:“唐主不知陛下兵力如此之盛,愿宽臣五日之诛,得归白唐主,尽献江北之地。”上乃许之。晟因奏遣王崇质与德明俱归。上遣供奉官安弘道送德明等归金陵,赐唐主诏,其略曰:“但存帝号,何爽岁寒!倘坚事大之心,终不迫人于险。”又曰:“俟诸郡之悉来,即大军之立罢。言尽于此,更不烦云,苟曰未然,请从兹绝。”又赐其将相书,使熟议而来。唐主复上表谢。
李德明盛称上威德及甲兵之强,劝唐主豁江北之地,唐主不悦。宋齐丘以割地为无益,德明轻佻,言多过实,国人亦不之信。枢密使陈觉、副使李征古素恶德明与孙晟,使王崇质异其言,因谮德明于唐主曰:“德明卖国求利。”唐主大怒,斩德明于市。
吴程攻常州,破其外郭,执唐常州团练使赵仁泽,送于钱唐,仁泽见吴越王弘亻叔不拜,责以负约。弘亻叔怒,抉其口至耳。元德昭怜其忠,为傅良药,得不死。
唐主以吴越兵在常州,恐其侵逼润州,以宣、润大都督燕王弘冀年少,恐其不习兵,征还金陵。部将赵鐸言于弘冀曰:“大王元帅,众心所恃,逆自退归,所部必乱。”弘冀然之,辞不就征,部分诸将,为战守之备。龙武都虞候柴克宏,再用之子也,沉默好施,不事家产,虽典宿卫,日与宾客博奕饮酒,未尝言兵,时人以为非将帅才。至是,有言克宏久不迁官者,唐主以为抚州刺史。克宏请效死行陈,其母亦表称克宏有父风,可为将,苟不胜任,分甘孥戮。唐主乃以克宏为右武卫将军,使将兵会袁州刺史陆孟俊救常州。
时唐精兵悉在江北,克宏所将数千人皆羸老,枢密使李征古复以铠仗之朽蠹者给之。克宏诉于征古,征古慢骂之,众皆愤恚,克宏怡然。至润州,征古遣使召还,以神卫统军硃匡业代之。燕王弘冀谓克宏:“君但前战,吾当论奏。”乃表克宏才略可以成功,常州危在旦莫,不宜中易主将。克宏引兵径趣常州,征古复遣使召之,克宏曰:“吾计日破贼,汝来召吾,必奸人也!”命斩之。使者曰:“受李枢密命而来。”克宏曰:“李枢密来,吾亦斩之!”
初,鲍修让、罗晟在福州,与吴程有隙,至是,程抑挫之,二人皆怨。先是,唐主遣中书舍人乔匡舜使于吴越,壬子,柴克宏至常州,蒙其船以幕,匿甲士于其中,声言迎匡舜。吴越逻者以告,程曰:“兵交,使在其间,不可妄以为疑。”唐兵登岸,径薄吴越营,罗晟不力战,纵之使趣程帐,程仅以身免。克宏大破吴越兵,斩首万级。硃匡业至行营,克宏事之甚谨。吴程至钱唐,吴越王弘亻叔悉夺其官。
甲寅,蜀主以捧圣控鹤都指挥使李廷珪为左右卫圣诸军马步都指挥使,仍分卫圣、匡圣步骑为左右十军,以武定节度使吕彦琦等为使,廷珪总之,如赵廷隐之任。
初,柴克宏为宣州巡检使,始至,城堑不修,器械皆阙,吏云:“自田頵、王茂章、李遇相继叛,后人无敢治之者。”克宏曰:“时移事异,安有此理!”悉缮完之。由是路彦铢攻之不克,闻吴程败,乙卯,引归。唐主以克宏为奉化节度使,克宏复请将兵救寿州,未至而卒。
河阳节度使白重赞以天子南征,虑北汉乘虚入寇,缮完守备,且请兵于西京。西京留守王晏初不之与,又虑事出非常,乃自将兵赴之。重赞以晏不奉诏而来,拒不纳,遣人谓之曰:“令公昔在陕服,已立大功,河阳小城,不烦枉驾!”晏惭怍而还。孟、洛之民,数日惊扰。
唐主命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景达将兵拒周,以陈觉为监军使,前武安节度使边镐为应援都军使。中书舍人韩熙载上书曰:“信莫信于亲王,重莫重于元帅,安用监军使为!”唐主不从。遣鸿胪卿潘承祐诣泉、建召募骁勇,承祐荐前永安节度使许文稹、静江指挥使陈德诚、建州人郑彦华、林仁肇。唐主以文稹为西面行营应援使,彦华、仁肇皆为将。仁肇,仁翰之弟也。
夏,四月,甲子,以侍卫新军都指挥使、归德节度使李重进为庐、寿等州招讨使,以武宁节度使武行德为濠州城下都部署。
唐右卫将军陆孟俊自常州将兵万馀人趣泰州,周兵遁去,孟俊复取之,遣陈德诚戍泰州。孟俊进攻扬州,屯于蜀冈,韩令坤弃扬州走。帝遣张永德将兵救之,令坤复入扬州。帝又遣太祖皇帝将兵屯六合。太祖皇帝令曰:“扬州兵有过六合者,折其足!”令坤始有固守之志。帝自至寿春以来,命诸军昼夜攻城,久不克。会大雨,营中水深数尺,攻具及士卒失亡颇多,粮运不继,李德明失期不至,乃议旋师。或劝帝东幸濠州,声言寿州已破,从之。己巳,帝自寿春循淮而东,乙亥,至濠州。
韩令坤败唐兵于城东,擒陆孟俊。初,孟俊之废马希萼立希崇也,灭故舒州刺史杨昭恽之族而取其财。杨氏有女美,献于希崇。令坤入扬州,希崇以杨氏遗令坤,令坤嬖之。既获孟俊,将械送帝所。杨氏在帘下,忽抚膺恸哭。令坤惊问之,对曰:“孟俊昔在潭州,杀妾家二百口。今见之,请复其冤。”令坤乃杀之。
唐齐王景达将兵二万自瓜步济江,距六合二十馀里,设栅不进。诸将欲击之,太祖皇帝曰:“彼设栅自固,惧我也。今吾众不满二千,若往击之,则彼见吾众寡矣;不如俟其来而击之,破之必矣!”居数日,唐出兵趣六合,太祖皇帝奋击,大破之,杀获近五千人,馀众尚万馀,走渡江,争舟溺死者甚众,于是唐之精卒尽矣。
是战也,士卒有不致力者。太祖皇帝阳为督战,以剑斫其皮笠。明日,遍阅其皮笠,有剑亦者数十人,皆斩之,由是部兵莫敢不尽死,先是,唐主闻扬州失守,命四旁发兵取之。己卯,韩令坤奏败楚州兵万馀人于湾头堰,获涟州刺史秦进崇。张永德奏败泗州兵万馀人于曲溪堰。
丙戌,以宣徽南院使向训为淮南节度使兼沿江招讨使。涡口奏新作浮梁成。丁亥,帝自濠州如涡口。帝锐于进取,欲自至扬州,范质等以兵疲食少,泣谏而止。帝尝怒翰林学士窦仪,欲杀之,范质入救之。帝望见,知其意,即起避之。质趋前伏地,叩头谏曰:“仪罪不至死,臣为宰相,致陛下枉杀近臣,罪皆在臣。”继之以泣。帝意解,乃释之。
北汉葬神武帝于交城北山,庙号世祖。
五月,壬辰朔,以涡口为镇淮军。
丙申,唐永安节度使陈诲败福州兵于南台江,俘斩千馀级。唐主更命永安曰忠义军。诲,德诚之父也。
戊戌,帝留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等围寿州,自涡口北归,乙卯,至大梁。
六月,壬申,赦淮南诸州系囚,除李氏非理赋役,事有不便于民者,委长吏以闻。
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彰信节度使李继勋营于寿州城南,唐刘仁赡伺继勋无备,出兵击之,杀士卒数百人,焚其攻具。
唐驾部员外郎硃元因奏事论用兵方略,唐主以为能,命将兵复江北诸州。
秋,七月,辛卯朔,以周行逢为武平节度使,制置武安、静江等军事。行逢既兼总湖、湘,乃矫前人之弊,留心民事,悉除马氏横赋,贪吏猾民为民害者皆去之,择廉平吏为刺史、县令。朗州民、夷杂居,刘言,王逵旧将卒多骄横,行逢壹以法治之,无所宽假,众怨怼且惧。有大将与其党十馀人谋作乱,行逢知之,大会诸将,于座中擒之。数曰:“吾恶衣粝食,充实府库,正为汝曹,何负而反!今日之会,与汝诀也!”立挝杀之,座上股栗。行逢曰:“诸君无罪,皆宜自安。”乐饮而罢。行逢多计数,善发隐伏,将卒有谋乱及叛亡者,行逢必先觉,擒杀之,所部凛然。然性猜忍,常散遣人密诇诸州事,其之邵州者,无事可复命,但言刺史刘光委多宴饮。行逢曰:“光委数聚饮,欲谋我邪!”即召还,杀之。亲卫指挥使、衡州刺史张文表恐获罪,求归治所,行逢许之。文表岁时馈献甚厚,及谨事左右,由是得免。行逢妻郧国夫人邓氏,陋而刚决,善治生,尝谏行逢用法太严,人无亲附者。行逢怒曰:“汝妇人何知!”邓氏不悦,因请之村墅视田园,遂不复归府舍。行逢屡遣人迎之,不至。一旦,自帅僮仆来输税,行逢就见之,曰:“吾为节度使,夫人何自苦如此!”邓氏曰:“税,官物也。公为节度使,不先输税,何以率下!且独不记为里正代人输税以免楚挞时邪?”行逢欲与之归,不可,曰:“公诛杀太过,常恐一旦有变,村墅易为逃匿耳。”行逢惭怒,其僚属曰:“夫人言直,公宜纳之。”
行逢婿唐德求补吏,行逢曰:“汝才不堪为吏,吾今私汝则可矣。汝居官无状,吾不敢以法贷汝,则亲戚之恩绝矣。”与之耕牛、农具而遣之。
行逢少时尝坐事黥,隶辰州铜坑,或说行逢:“公面有文,恐为朝廷使者所嗤,请以药灭之。”行逢曰:“吾闻汉有黥布,不害为英雄,吾何耻焉!”
自刘言、王逵以来,屡举兵,将吏积功及所羁縻蛮夷,检校官至三公者以千数。前天策府学士徐仲雅,自马希广之废,杜门不仕,行逢慕之,署节度判官。仲雅曰:“行逢昔趋事我,奈何为之幕吏!”辞疾不至。行逢迫胁固召之,面授文牒,终辞不取,行逢怒,放之邵州,既而召还。会行逢生日,诸道各遣使致贺,行逢有矜色,谓仲雅曰:“自吾兼镇三府,四邻亦畏我乎?”仲雅曰:“侍中境内,弥天太保,遍地司空,四邻那得不畏!”行逢复放之邵州,竟不能屈。有僧仁及,为行逢所信任,军府事皆预之,亦加检校司空,娶数妻,出入导从如王公。
辛亥,宣懿皇后符氏殂。
唐将硃元取舒州,刺史郭令图弃城走。李平取蕲州。唐主以元为舒州团练使,平为蕲州刺史。元又取和州。
初,唐人以茶盐强民而征其粟帛,谓之博征,又兴营田于淮南,民甚苦之。及周师至,争奉牛酒迎劳。而将帅不之恤,专事俘掠,视民如土芥。民皆失望,相聚山泽,立堡壁自固,操农器为兵,积纸为甲,时人谓之“白甲军”。周兵讨之,屡为所败,先所得唐诸州,多复为唐有。唐之援兵营于紫金山,与寿春城中烽火相应。淮南节度使向训奏请以广陵之兵并力攻寿春,俟克城,更图进取,诏许之。训封府库以授扬州主者,命扬州牙将分部按行城中,秋毫不犯,扬州民感悦,军还,或负糗Я以送之。滁州守将亦弃城去,皆引兵趣寿春。
唐诸将请据险以邀周师,宋齐丘曰:“如此,则怨益深,不如纵之,以德于敌,则兵易解也。”乃命诸将各自守,毋得擅出击周兵。由是寿春之围益急。齐王景达军于濠州,遥为寿州声援,军政皆出于陈觉,景达署纸尾而已。拥兵五万,无决战意,将吏畏觉,无敢言者。
八月,戊辰,端明殿学士王朴、司天少监王处讷撰《显德钦天历》,上之。诏自来岁行之。
殿前都指挥使、义成节度使张永德屯下蔡,唐将林仁肇以水陆军援寿春。永德与之战,仁肇以船实薪刍,因风纵火,欲焚下蔡浮梁,俄而风回,唐兵败退。永德为铁绠千馀尺,距浮梁十馀步,横绝淮流,系以巨木,由是唐兵不能近。
九月,丙午,以端明殿学士、左散骑常侍、权知开封府事王朴为户部侍郎,充枢密副使。
冬,十月,癸酉,李重进奏唐人寇盛唐,铁骑都指挥使王彦升等击破之,斩首三千馀级。彦升,蜀人也。
丙子,上谓侍臣:“近朝征敛谷帛,多不俟收获、纺绩之毕。”乃诏三司,自今夏税以六月,秋税以十月起征,民间便之。
山南东道节度使、守太尉兼中书令安审琦镇襄州十馀年,至是入朝,除守太师,遣还镇。既行,上问宰相:“卿曹送之乎?”对曰:“送至城南,审琦深感圣恩。”上曰:“近朝多不以诚信待诸侯,诸侯虽有欲效忠节者,其道无由。王者但能毋失其信,何患诸侯不归心哉!”
壬午,张永德奏败唐兵于下蔡。是时唐复以水军攻永德,永德夜令善游者没其船下,縻以铁锁,纵兵击之,船不得进退,溺死者甚众。永德解金带以赏善游者。
甲申,以太祖皇帝为定国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太祖皇帝表渭州军事判官赵普为节度推官。
张永德与李重进不相悦,永德密表重进有二心,帝不之信。时二将各拥重兵,众心忧恐。重进一日单骑诣永德营,从容宴饮,谓永德曰:“吾与公幸以肺腑俱为将帅,奚相疑若此之深邪?”永德意乃解,众心亦安。唐主闻之,以蜡书遗重进,诱以厚利。其书皆谤毁及反间之语,重进奏之。
初,唐使者孙晟、钟谟从帝至大梁,帝待之甚厚,每朝会,班于中书省官之后。时召见,饮以醇酒,问以唐事。晟但言“唐主畏陛下神武,事陛下无二心。”及得唐蜡书,帝大怒,召晟,责以所对不实。晟正色抗辞,请死而已。问以唐虚实,默不对。十一月,乙巳,帝命都承旨曹翰送晟于右军巡院,更以帝意问之。翰与之饮酒数行,从容问之,晟终不言。翰乃谓曰:“有敕,赐相公死。”晟神色怡然,索鞋笏,整衣冠,南向拜曰:“臣谨以死报国!”乃就刑。并从者百馀人皆杀之,贬钟谟耀州司马。既而帝怜晟忠节,悔杀之,召谟,拜卫尉少卿。
帝召华山隐士真源陈抟,问以飞升、黄白之术。对曰:“陛下为天子,当以治天下为务,安用此为!”戊申,遣还山,诏州县长吏常存问之。
十二月,壬申,以张永德为殿前都点检。
分命中使发陈、蔡、宋、亳、颍、兗、曹、单等州丁夫数万城下蔡。
是岁,唐主诏淮南营田害民尤甚者罢之。遣兵部郎中陈处尧持重币,浮海如契丹乞兵。契丹不能为之出兵,而留处尧不遣。处尧刚直有口辩,久之,忿怼,数面责契丹主,契丹主亦不之罪也。
蜀陵、荣州獠叛,弓箭库使赵季文讨平之。
吴越王弘亻叔括境内民捕,劳扰颇多,判明州钱弘亿手疏切谏,罢之。
世宗睿武孝文皇帝中显德四年(丁巳,公元九五七年)
春,正月,己丑朔,北汉大赦,改元天会。以翰林学士卫融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内客省使段恒为枢密使。
宰相屡请立皇子为王,上曰:“诸子皆幼,且功臣之子皆未加恩,而独先朕子,皆自安乎!”
周兵围寿春,连年未下,城中食尽。齐王景达自濠州遣应援使、永安节度使许文稹、都军使边镐、北面招讨使硃元将兵数万,溯淮救之,军于紫金山,列十馀寨如连珠,与城中烽火晨夕相应,又筑甬道抵寿春,欲运粮以馈之,绵亘数十里。将及寿春,李重进邀击,大破之,死者五千人,夺其二寨。丁未,重进以闻。戊申,诏以来月幸淮上。刘仁赡请以边镐守城,自帅众决战,齐王景达不许,仁赡愤邑成疾。其幼子崇谏夜泛舟渡淮北,为小校所执,仁赡命腰斩之,左右莫敢救,监军使周廷构哭于中门以救之,仁赡不许。廷构复使求救于夫人,夫人曰:“妾于崇谏非不爱也,然军法不可私,名节不可亏,若贷之,则刘氏为不忠之门,妾与公何面目见将士乎!”趣命斩之,然后成丧。将士皆感泣。
议者以唐援兵尚强,多请罢兵,帝疑之。李谷寝疾在第。二月,丙寅,帝使范质、王溥就与之谋,谷上疏,以为:“寿春危困,破在旦夕,若銮驾亲征,则将士争奋,援兵震恐,城中知亡,必可下矣!”上悦。
庚午,诏有司更造祭器、祭玉等,命国子博士聂崇义讨论制度,为之图。
甲戌,以王朴权东京留守兼判开封府事,以三司使张美为大内都巡检,以侍卫都虞候韩通为京城内外都巡检。乙亥,帝发大梁。先是周与唐战,唐水军锐敏,周人无以敌之,帝每以为恨。返自寿春,于大梁城西汴水侧造战舰数百艘,命唐降卒教北人水战,数月之后,纵横出没,殆胜唐兵。至是命右骁卫大将军王环将水军数千自闵河沿颍入淮,唐人见之大惊。
乙酉,帝至下蔡。三月,己丑夜,帝渡淮,抵寿春城下。庚寅旦,躬擐甲胄,军于紫金山南,命太祖皇帝击唐先锋寨及山北一寨,皆破之,斩获三千馀级,断其甬道,由是唐兵首尾不能相救。至暮,帝分兵守诸寨,还下蔡。
唐硃元恃功,颇违元帅节度;陈觉与元有隙,屡表元反覆,不可将兵,唐主以武昌节度使杨守忠代之。守忠至濠州,觉以齐王景达之命,召元至濠州计事,将夺其兵。元闻之,愤怒,欲自杀,门下客宋垍说元曰:“大丈夫何往不富贵,何必为妻子死乎!”辛卯夜,元与先锋壕寨使硃仁裕等举寨万馀人降,裨将时厚卿不从,元杀之。
帝虑其馀众沿流东溃,遽命虎捷左厢都指挥使赵晁将水军数千沿淮而下。壬辰旦,帝军于赵步,诸将击唐紫金山寨,大破之,杀获万馀人,擒许文稹、边镐、杨守忠。馀众果沿淮东走,帝自赵步将骑数百循北岸追之,诸将以步骑循南岸追之,水军自中流而下,唐兵战溺死及降者殆四万人,获船舰粮仗以十万数。晡时,帝驰至荆山洪,距赵步二百馀里。是夜,宿镇淮军,癸酉,从官始至。刘仁赡闻援兵败,扼吭叹息。甲午,发近县丁夫数千城镇淮军,为二城,夹淮水,徙下蔡浮梁于其间,扼濠、寿应援之路。会淮水涨,唐濠州都监彭城郭廷谓以水军溯淮,欲掩不备,焚浮梁。右龙武统军赵匡赞觇知之,伏兵邀击,破之。
唐齐王景达及陈觉皆自濠州奔归金陵,惟静江指挥使陈德诚全军而还。
戊戌,以淮南节度使向训为武宁节度使、淮南道行营都监,将兵戍镇淮军。
己亥,上自镇淮军复如下蔡。庚子,赐刘仁赡诏,使自择祸福。
唐主议自督诸将拒周,中书舍人乔匡舜上疏切谏,唐主以为沮众,流抚州。唐主问神卫统军硃匡业、刘存忠以守御方略,匡业诵罗隐诗曰:“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存忠以匡业言为然。唐主怒,贬匡业抚州副使,流存忠于饶州。既而竟不敢自出。
甲辰,帝耀兵于寿春城北。唐清淮节度使兼侍中刘仁赡病甚,不知人,丙午,监军使周廷构、营田副使孙羽等作仁赡表,遣使奉之来降。丁未,帝赐仁赡诏,遣阖门使万年张保续入城宣谕,仁赡子崇让复出谢罪。戊申,帝大陈甲兵,受降于寿春城北,廷构等舁仁赡出城,仁赡卧不能起,帝慰劳赐赉,复令入城养疾。
庚戌,徙寿州治下蔡,赦州境死罪以下。州民受唐文书聚山林者,并召令复业,勿问罪。有尝为其杀伤者,毋得仇讼。曏日政令有不便于民者,令本州条奏。辛亥,以刘仁赡为天平节度使兼中书令,制辞略曰:“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堪比!朕之伐叛,得尔为多。”是日,卒,追赐爵彭城郡主。唐主闻之,亦赠太师。帝复以清淮军为忠正军,以旌仁赡之节,以右羽林统军杨信为忠正节度使、同平章事。
前许州司马韩伦,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令坤之父也。令坤领镇安节度使,伦居于陈州,干预政事,贪污不法,为公私患,为人所讼,令坤屡为之泣请。癸丑,诏免伦死,流沙门岛。伦后得赦还,居洛阳,与光禄卿致仕柴守礼及当时将相王溥、王晏、王彦超之父游处,恃势恣横,洛阳人畏之,谓之十阿父。帝既为太祖嗣,人无敢言守礼子者,但以元舅处之,优其俸给,未尝至大梁。尝以小忿杀人,有司不敢诘,帝知而不问。
诏开寿州仓振饥民。丙辰,帝北还,夏,四月,己巳,至大梁。
诏修永福殿,命宦官孙延希董其役。丁丑,帝至其所,见役徒有削柿为匕,瓦中啖饭者,大怒,斩延希于市。
帝之克秦、凤也,以蜀兵数千人为怀恩军。乙亥,遣怀恩指挥使萧知远等将士八百馀人西还。壬午,李谷扶疾入见,帝命不拜,坐于御坐之侧。谷恳辞禄位,不许。
甲申,分江南降卒为六军、三十指挥,号怀德军。
乙酉,诏疏汴水北入五丈河,由是齐、鲁舟楫皆达于大梁。
五月,丁酉,以太祖皇帝领义成节度使。
诏以律令文古难知,格敕烦杂不壹,命侍御史知杂事张湜等训释,详定为《刑统》。
唐郭迁谓将水军断涡口浮梁,又袭败武宁节度使武行德于定远,行德仅以身免。唐主以廷谓为滁州团练使,充上淮水陆应援使。
蜀人多言左右卫圣马步都指挥使、保宁节度使、同平章事李廷珪为将败覆,不应复典兵,廷珪亦自请罢去。六月,乙丑,蜀主加廷珪检校太尉,罢军职。李太后以典兵者多非其人,谓蜀主曰:“吾昔见庄宗跨河与梁战,及先帝在太原,平二蜀,诸将非有大功,无得典兵,故士卒畏服。今王昭远出于厮养,伊审征、韩保贞、赵崇韬皆膏粱乳臭子,素不习兵,徒以旧恩置于人上,平时谁敢言者!一旦疆场有事,安能御大敌乎!以吾观之,惟高彦俦太原旧人,终不负汝,自馀无足任者。”蜀主不能从。
丁丑,以前华州刺史王祚为颍州团练使。祚,溥之父也。溥为宰相,祚有宾客,溥常朝服侍立。客坐不安席,祚曰:“犭屯犬不足为起。”
秋,七月,丁亥,上治定远军及寿春城南之败,以武宁节度使兼中书令武行德为左卫上将军,河阳节度使李继勋为右卫大将军。
北汉主初立七庙。
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谷卧疾二年,凡九表辞位,八月,乙亥,罢守本官,令每月肩舆一诣便殿议政事。
以枢密副使、户部侍郎王朴检校太保,充枢密使。
怀恩军至成都,蜀主遣梓州别驾胡立等八十人东还,且致书为谢,请通好。癸未,立等至大梁。帝以蜀主抗礼,不之答。蜀主闻之,怒曰:“朕为天子郊祀天地时,尔犹作贼,何敢如是!”
九月,中书舍人窦俨上疏请令有司讨论古今礼仪,作《大周通礼》,考正钟律,作《大周正乐》。又以:“为政之本,莫大择人;择人之重,莫先宰相。自有唐之末,轻用名器,始为辅弼,即兼三公、仆射之官。故其未得之也,则以趋竞为心;既得之也,则以容默为事。但思解密勿之务,守崇重之官,逍遥林亭,保安宗族。乞令即日宰相于南宫三品、两省给、舍以上,各举所知。若陛下素知其贤,自可登庸;若其未也,且令以本官权知政事。期岁之间,察其职业,若果能堪称,其官已高,则除平章事;未高,则稍更迁官,权知如故。若有不称,则罢其政事,责其举者。又,班行之中,有员无职者太半,乞量其才器,授以外任,试之于事,还则以旧官登叙,考其治状,能者进之,否者黜之。”又请:“令盗贼自相纠告,以其所告赀产之半赏之;或亲戚为之首,则论其徒侣而赦其所首者。如此,则盗不能聚矣。又,新郑乡村团为义营,各立将佐,一户为盗,累其一村;一户被盗,罪其一将。每有盗发,则鸣鼓举火,丁壮云集,盗少民多,无能脱者。由是邻县充斥而一境独清。请令他县皆效之,亦止盗之一术也。又,累朝已来,屡下诏书,听民多种广耕,止输旧税,及其既种,则有司履亩而增之,故民皆疑惧而田不加辟。夫为政之先,莫如敦信,信苟著矣,则田无不广,田广则谷多,谷多则藏之民犹藏之官也。”又言:“陛下南征江、淮,一举而得八州,再驾而平寿春,威灵所加,前无强敌。今以众击寡,以治伐乱,势无不克。但行之贵速,则彼民免俘馘之灾,此民息转输之困矣。”帝览而善之。俨,仪之弟也。
冬,十月,戊午,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经学优深可为师法、详闲吏理达于教化等科。
癸亥,北汉麟州刺史杨重训举城降,以为麟州防御使。
己巳,以王朴为东京留守,听以便宜从事。以三司使张美充大内都点检。
壬申,帝发大梁;十一月,丙戌,至镇淮军,是夜五鼓,济淮;丁亥,至濠州城西。濠州东北十八里有滩,唐人栅于其上,环水自固,谓周兵必不能涉。戊子,帝自攻之,命内殿直康保裔帅甲士数百,乘橐驼涉水,太祖皇帝帅骑兵继之,遂拔之。李重进破濠州南关城。癸巳,帝自攻濠州,王审琦拔其水寨。唐人屯战船数百于城北,又植巨木于淮水以限周兵。帝命水军攻之,拔其木,焚战船七十馀艘,斩首二千馀级,又攻拔其羊马城,城中震恐。丙申夜,唐濠州团练使郭廷谓上表言:“臣家在江南,今若遽降,恐为唐所种族,请先遣使诣金陵禀命,然后出降。”帝许之。辛丑,帝闻唐有战船数百艘在泗水东,欲救濠州。自将兵夜发水陆击之。癸卯,大破唐兵于洞口,斩首五千馀级,降卒二千馀人,因鼓行而东,所至皆下。乙巳,至泗州城下,太祖皇帝先攻其南,因焚城门,破水寨及月城。帝居于月城楼,督将士攻城。
北汉主自即位以来,方安集境风,未遑外略。是月,契丹遣其大同节度使、侍中崔勋将兵来会北汉,欲同入寇。北汉主遣其忠武节度使、同平章事李存瑰将兵会之,南侵潞州,至其城下而还。北汉主知契丹不足恃而不敢遽与之绝,赠送勋甚厚。
十二月,乙卯,唐泗州守将范再遇举城降,以再遇为宿州团练使。上自至泗州城下,禁军中刍荛者毋得犯民田,民皆感悦,争献刍粟;既克泗州,无一卒敢擅入城者。帝闻唐战船数百艘泊洞口,遣骑诇之,唐兵退保清口。戊午旦,上自将亲军自淮北进,命太祖皇帝将步骑自淮南进,诸将以水军自中流进,共追唐兵。时淮滨久无行人,葭苇如织,多泥淖沟堑,士卒乘胜气茇涉争进,皆忘其劳。庚申,追及唐兵,且战且行,金鼓声闻数十里。辛酉,至楚州西北,大破之。唐兵有沿淮东下者,帝自追之,太祖皇帝为前锋,行六十里,擒其保义节度使、濠、泗、楚、海都应援使陈承昭以归。所获战船烧沉之馀得三百馀艘,士卒杀溺之馀得七千馀人。唐之战船在淮上者,于是尽矣。
郭廷谓使者自金陵还,知唐不能救,命录事参军鄱阳李延邹草降表。延邹责以忠义,廷谓以兵临之,延邹掷笔曰:“大丈夫终不负国为叛臣作降表!”廷谓斩之,举濠州降,得兵万人,粮数万斛。唐主赏李延邹之子以官。
壬戌,帝济淮,至楚州,营于城西北。
乙丑,唐雄武军使、知涟水县事崔万迪降。
丙寅,以郭廷谓为亳州防御使。
戊辰,帝攻楚州,克其月城。
庚午,郭廷谓见于行宫,帝曰:“朕南征以来,江南诸将败亡相继,独卿能断涡口浮梁,破定远寨,所以报国足矣。濠州小城,使李璟自守,能守之乎!”使将濠州兵攻天长。帝遣铁骑左厢都指挥使武守琦将骑数百趋扬州,至高邮。唐人悉焚扬州官府民居,驱其人南渡江。后数日,周兵至,城中馀癃病十馀人而已;癸酉,守琦以闻。帝闻泰州无备,遣兵袭之,丁丑,拔泰州。
南汉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卢膺卒。
南汉主闻唐屡败,忧形于色,遣使入贡于周,为湖南所闭,乃治战舰,修武备。既而纵酒酣饮,曰:“吾身得免,幸矣,何暇虑后世哉!”
唐使者陈处尧在契丹,白契丹主请南游太原,北汉主厚礼之。留数日,北还,竟卒于契丹。
●卷第二百九十四
【后周纪五】 起著雍敦牂,尽屠维协洽,凡二年。
世宗睿武孝文皇帝下显德五年(戊午,公元九五八年)
春,正月,乙酉,废匡国军。
唐改元中兴。
丁亥,右龙武将军王汉璋奏克海州。
己丑,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权扬州军府事。
上欲引战舰自淮入江,阻北神堰,不得渡;欲凿楚州西北鹳水以通其道,遣使行视,还言地形不便,计功甚多。上自往视之,授以规画,发楚州民夫浚之,旬日而成,用功甚省。巨舰百艘皆达于江,唐人大惊,以为神。
壬辰,拔静海军,始通吴越之路。先是帝遣左谏议大夫长安尹日就等使吴越,语之曰:“卿今去虽泛海,比还,淮南已平,当陆归耳。”已而果然。
甲辰,蜀右补阙章九龄见蜀主,言政事不治,由奸佞在朝。蜀主问奸佞为谁,指李昊、王昭远以对。蜀主怒,以九龄为毁斥大臣,贬维州录事参军。周兵攻楚州,逾四旬,唐楚州防御使张彦卿固守不下。乙巳,帝自督诸将攻之,宿于城下。丁未,克之。彦卿与都监郑昭业犹帅众拒战,矢刃皆尽,彦卿举绳床以斗而死,所部千馀人,至死无一人降者。
高保融遣指挥使魏璘将战船百艘东下会伐唐,至于鄂州。
庚戌,蜀置永宁军于果州,以通州隶之。
唐以天长为雄州,以建武军使易文赟为刺史。二月,甲寅,文赟举城降。
戊午,帝发楚州。丁卯,至扬州,命韩令坤发丁夫万馀,筑故城之东南隅为小城以治之。
乙亥,黄州刺史司超奏与控鹤右厢都指挥使王审琦攻唐舒州,擒其刺史施仁望。
丙子,建雄节度使真定杨廷璋奏败北汉兵于隰州城下。时隰州刺史孙议暴卒,廷璋谓都监、闲厩使李谦溥曰:“今大驾南征,泽州无守将,河东必生心。若奏请待报,则孤城危矣!”即牒谦溥权隰州事,谦溥至则修守备。未几,北汉兵果至,诸将请速救之。廷璋曰:“隰州城坚将良,未易克也。”北汉攻城久不下,廷璋度其疲困无备,潜与谦溥约,各募死士百馀夜袭其营,北汉兵惊溃,斩首千馀级,北汉兵遂解去。
三月,壬午朔,帝如泰州。
丁亥,唐大赦,改元交泰。
唐太弟景遂前后凡十表辞位,且言:“今国危不能扶,请出就籓镇。燕王弘冀嫡长有军功,宜为嗣,谨奉上太弟宝册。”齐王景达亦以败军辞元帅。唐主乃立景遂为晋王,加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洪州大督都、太尉、尚书令,以景达为浙西道元帅、润州大都督。景达以浙西方用兵,固辞,改抚州大都督。立弘冀为皇太子,参决庶政。弘冀为人猜忌严刻,景遂左右有未出东宫者,立斥逐之。其弟安定公从嘉畏之,不敢预事,专以经籍自娱。
辛卯,上如迎銮镇,屡至江口,遣水军击唐兵,破之。上闻唐战舰数百艘泊东氵布州,将趣海口扼苏、杭路,遣殿前都虞候慕容延钊将步骑,右神武统军宋延渥将水军,循江而下。甲午,延钊奏大破唐兵于东氵布州。上遣李重进将兵趣庐州。唐主闻上在江上,恐遂南渡,又耻降号称籓,乃遣兵部侍郎陈觉奉表,请传位于太子弘冀,使听命于中国。时淮南惟庐、舒、蕲、黄未下。丙申,觉至迎銮,见周兵之盛,白上,请遣人度江取表,献四州之地,画江为境,以求息兵,辞指甚哀。上曰:“朕本兴师止取江北,今尔主能举国内附,朕复何求!”觉拜谢而退。丁酉,觉请遣其属閤门承旨刘承遇如金陵,上赐唐主书,称“皇帝恭问江南国主”,慰纳之。戊戌,吴越奏遣上直都指挥使、处州刺史邵可迁、秀州刺史路彦铢以战舰四百艘、士卒万七千人屯通州南岸。
唐主复遣刘承遇奉表称唐国主,请献江北四州,岁输贡物数十万。于是江北悉平,得州十四,县六十。
庚子,上赐唐主书,谕以:“缘江诸军及两浙、湖南、荆南兵并当罢归,其庐、蕲、黄三道,亦令敛兵近外。俟彼将士及家属皆就道,可遣人召将校以城邑付之。江中舟舰有须往来者,并令就北岸引之。”辛丑,陈觉辞行,又赐唐主书,谕以不必传位于子。
壬寅,上自迎銮复如扬州。
癸卯,诏吴越、荆南军又归本道;赐钱弘亻叔犒军帛三万匹,高保融一万匹。
甲辰,置保信军于庐州,以右龙武统军赵匡赞为节度使。
丙午,唐主遣冯延己献银、绢、钱、茶、谷共百万以犒军。
己酉,命宋延渥将水军三千溯江巡警。
庚戌,敕故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故升府节度使徐温等墓并量给守户。其江南群臣墓在江北者,亦委长吏以时检校。
辛亥,唐主遣其临汝公徐辽代己来上寿。
是月,浚汴口,导河流达于淮,于是江、淮舟楫始通。
夏,四月,乙卯,帝自扬州北还。
新作太庙成。庚申,神主入庙。
辛酉夜,钱唐城南火,延及内城,官府庐舍几尽。壬戌旦,火将及镇国仓。吴越王弘亻叔久疾,自强出救火。火止,谓左右曰:“吾疾因灾而愈。”众心稍安。
帝之南征也,契丹乘虚入寇。壬申,帝至大梁,命镇宁节度使张永德将兵备御北边。
五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诏赏劳南征士卒及淮南新附之民。
辛卯,以太祖皇帝领忠武节度使,徙安审琦为平卢节度使。
成德节度使郭崇攻契丹东城,拔之,以报其入寇也。
唐主避周讳,更名景,下令去帝号,称国主,凡天子仪制皆有降损,去年号,用周正朔,仍告于太庙。左仆射、同平章事冯延己罢为太子太傅,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严续罢为少傅、枢密使,兵部侍郎陈觉罢守本官。初,冯延己以取中原之策说唐主,由是有宠。延己尝笑烈祖戢兵为龌龊,曰:“安陆所丧才数千兵,为之辍食咨嗟者旬日,此田舍翁识量耳,安足与成大事!岂如今上暴师数万于外,而击球宴乐无异平日,真英主也!”延己与其党谈论,常以天下为己任,更相唱和。翰林学士常梦锡屡言延己等浮诞,不可信,唐主不听。梦锡曰:“奸言似忠,陛下不悟,国必亡矣!”及臣服于周,延己之党相与言,有谓周为大朝者,梦锡大笑曰:“诸公常欲致君尧、舜,何意今日自为小朝邪!”众默然。
自唐主内附,帝止因其使者赐书,未尝遣使至其国。己酉,始命太仆卿冯延鲁、卫尉少卿钟谟使于唐,赐以御衣、玉带等及犒军帛十万,并今年《钦天历》。
刘承遇之还自金陵也,唐主使陈觉白帝,以江南无卤田,愿得海陵盐监南属以赡军。帝曰:“海陵在江北,难以交居,当别有处分。”至是,诏岁支盐三十万斛以给江南,所俘获江南士卒,稍稍归之。
六月,壬子,昭义节度使李筠奏击北汉石会关,拔其六寨。乙卯,晋州奏都监李谦溥击北汉,破孝义。
高保融遣使劝蜀主称籓于周,蜀主报以前岁遣胡立致书于周而不答。
秋,七月,丙戌,初行《大周刑统》。
帝欲均田租,丁亥,以元稹《均田图》遍赐诸道。
闰月,唐清源节度使兼中书令留从效遣牙将蔡仲赟衣商人服,以绢表置革带中,间道来称籓。唐江西元帅晋王景遂之赴洪州也,以时方用兵,启求大臣以自副,唐主以枢密副使、工部侍郎李征古为镇南节度副使。征古傲很专恣,景遂虽宽厚,久而不能堪,常欲斩征古,自拘于有司,左右谏而止,景遂忽忽不乐。
太子弘冀在东宫多不法,唐主怒,尝以球杖击之曰:“吾当复召景遂。”昭庆宫使袁从范从景遂为洪州都押牙,或谮从范之子于景遂,景遂欲杀之,从范由是怨望。弘冀闻之,密遣从范毒之。八月,庚辰,景遂击球渴甚,从范进浆,景遂饮之而卒。未殡,体已溃。唐主不之知,赠皇太弟,谥曰文成。
辛巳,南汉中宗殂,长子卫王继兴即帝位,更名鋹,改元大宝。鋹年十六,国事皆决于宦官玉清宫使龚澄枢及女侍中卢琼仙等,台省官备位而已。
甲申,唐始置进奏院于大梁。
壬辰,命西上阁门使灵寿曹彬使于吴越,赐吴越王弘亻叔骑军钢甲二百,步军甲五千及他兵器。彬事毕亟返,不受馈遗,吴越人以轻舟追与之,至于数四,彬曰:“吾终不受,是窃名也。尽籍其数,归而献之。帝曰:“曏之奉使者,乞丐无厌,使四方轻朝命,卿能如是,甚善。然彼以遗卿,卿自取之。”彬始拜受,悉以散于亲识,家无留者。
辛丑,冯延鲁、钟谟来自唐,唐主手表谢恩,其略曰:“天地之恩厚矣,父母之恩深矣,子不谢父,人何报天!惟有赤心,可酬大造。“又乞比籓方,赐诏书。又称:“有情事令钟谟上奏,乞令早还。”唐主复令谟白帝,欲传位太子。九月,丁巳,以延鲁为刑部侍郎、谟为给事中。己未,先遣谟还,赐书谕以“未可传位”之意。唐主复遣吏部尚书、知枢密院殷崇义来贺天清节。
帝谋伐蜀,冬,十月,己卯,以户部侍郎高防为西南面水陆制置使,右赞善大夫李玉为判官。甲午,帝归冯延鲁及左监门卫上将军许文稹、右千牛卫上将军边镐、卫尉卿周廷构于唐。唐主以文稹等皆败军之俘,弃不复用。
高保融再遗蜀主书,劝称臣于周,蜀主集将相议之,李昊曰:“从之则君父之辱,违之则周师必至,诸将能拒周乎?”诸将皆曰:“以陛下圣明,江山险固,岂可望风屈服!秣马厉兵,正为今日。臣等请以死卫社稷!”丁酉,蜀主命昊草书,极言拒绝之。
诏左散骑常侍须城艾颍等三十四人分行诸州,均定田租。庚子,诏诸州并乡村,率以百户为团,团置耆长三人。帝留心农事,刻木为耕夫、蚕妇,置之殿庭。命武胜节度使宋延渥以水军巡江。
高保融奏,闻王师将伐蜀,请以水军趣三峡,诏褒之。
十一月,庚戌,敕窦俨编集《大周通礼》、《大周正乐》。
辛亥,南汉葬文武光明孝皇帝于昭陵,庙号中宗。
乙丑,唐主复遣礼部侍郎钟谟入见。
李玉至长安,或言“蜀归安镇在长安南三百馀里,可袭取也。”玉信之,牒永兴节度使王彦超,索兵二百,彦超以为归安道阻隘难取,玉曰:“吾自奉密旨。”彦超不得已与之。玉将以往,十二月,蜀归安镇遏使李承勋据险邀之,斩玉,其众皆没。
乙酉,蜀主以右卫圣步军都指使赵崇韬为北面招讨使,丙戌,以奉銮肃卫都指挥使、武信节度使兼中书令孟贻业为昭武、文州都招讨使,左卫圣马军都指挥使赵思进为东面招讨使,山南西道节度使韩保贞为北面都招讨使,将兵六万,分屯要害以备周。
丙戌,诏凡诸色课户及俸户并勒归州县,其幕职、州县官自今并支俸钱及米麦。
初,唐太傅兼中书令楚公宋齐丘多树朋党,欲以专固朝权,躁进之士争附之,推奖以为国之元老。枢密使陈觉、副使李征古恃齐丘之势,尤骄慢。及许文稹等败于紫金山,觉与齐丘、景达自濠州遁归,国人忷惧。唐主尝叹曰:“吾国家一朝至此!”因泣下。征古曰:“陛下当治兵以扞敌,涕泣何为!岂饮酒过量邪,将乳母不至邪?”唐主色变,而征古举止自若。会司天奏:“天文有变,人主宜避位禳灾。”唐主乃曰:“祸难方殷,吾欲释去万机,栖心冲寂,谁可以托国者?”征古曰:“宋公,造国手也,陛下如厌万机,何不举国授之!”觉曰:“陛下深居禁中,国事皆委宋公,先行后闻,臣等时入侍,谈释、老而已。”唐主心愠,即命中书舍人豫章陈乔草诏行之。乔惶恐请见,曰:“陛下一署此诏,臣不复得见矣!”因极言其不可。唐主笑曰:“尔亦知其非邪?”乃止。由是因晋王出镇,以征古为之副,觉自周还,亦罢近职。钟谟素与李德明善,以德明之死怨齐丘。及奉使归唐,言于唐主曰:“齐丘乘国之危,遽谋篡窃,陈觉、李征古为之羽翼,理不可容。”陈觉之自周还,矫以帝命谓唐主曰:“闻江南连岁拒命,皆宰相严续之谋,当为我斩之。”唐主知觉素与续有隙,固未之信。钟谟主覆之于周。唐主乃因谟复命,上言:“久拒王师,皆臣愚迷,非续之罪。”帝闻之,大惊曰:“审如此,则续乃忠臣,朕为天下主,岂教人杀忠臣乎!”谟还,以白唐主。唐主欲诛齐丘等,复遣谟入禀于帝。帝以异国之臣,无所可否。己亥,唐主命知枢密院殷崇义草诏暴齐丘、觉、征古罪恶,听齐丘归九华山旧隐,官爵悉如故;觉责授国子博士,宣州安置;征古削夺官爵,赐自尽;党与皆不问。遣使告于周。
丙午,蜀以峡路巡检制置使高彦俦为招讨使。
平卢节度使、太师、中书令陈王安审琦仆夫安友进与其嬖妾通,妾恐事泄,与友进谋杀审琦,友进不可,妾曰:“不然,我当反告汝。”友进惧而从之。
世宗睿武孝文皇帝下显德六年(己未,公元九五九年)
春,正月,癸丑,审琦醉熟寝,妾取审琦所枕剑授友进而杀之,仍尽杀侍婢在帐下者以灭口。后数日,其子守忠始知之,执友进等C061之。
初,有司将立正仗,宿设乐县于殿庭,帝观之,见钟磬有设而不击者,问乐工,皆不能对。乃命窦俨讨论古今,考正雅乐。王朴素音律,帝以乐事询之,朴上疏,以为:“礼以检形,乐以治心;形顺于外,心和于内,然而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是以礼乐修于上,而万国化于下,圣人之教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用此道也。夫乐生于人心而声成于物,物声既成,复能感人之心。昔者黄帝吹九寸之管,得黄钟正声,半之为清声,倍之为缓声,三分损益之以生十二律。十二律旋相为宫以生七调,为一均。凡十二均,八十四调而大备。遭秦灭学,历代治乐者罕能用之。唐太宗之世,祖孝孙、张文收考正大乐,备八十四调。安、史之乱,器与工什亡八九;至于黄巢,荡尽无遗。时有太常博士殷盈孙,按《考工记》,铸镈钟十二,编钟二百四十。处士萧承训校定石磬,今之在县者是也。虽有钟磬之状,殊无相应之和,其镈钟不问音律,但循环而击,编钟、编磬徒悬而已。丝、竹、匏、土仅有七声,名为黄钟之宫,其存者九曲。考之三曲协律,六曲参涉诸调。盖乐之废缺,无甚于今。
“陛下武功既著,垂意礼乐,以臣尝学律吕,宣示古今乐录,命臣讨论。臣谨如古法,以秬黍定尺,长九寸径三分为黄钟之管,与今黄钟之声相应,因而推之,得十二律。以为众管互吹,用声不便,乃作律准,十有三弦,其长九尺,皆应黄钟之声,以次设柱,为十一律,及黄钟清声,旋用七律以为一均。为均之主者,宫也,征、商、羽、角、变宫、变征次焉。发其均主之声,归于本音之律,迭应不乱,乃成其调,凡八十一调。此法久绝,出臣独见,乞集百官校其得失。”诏从之,百官皆以为然,乃行之。
唐宋齐丘至九华山,唐主命锁其第,穴墙给饮食。齐丘叹曰:“吾昔献谋幽让皇帝族于泰州,宜其及此!”乃缢而死。谥曰丑缪。
初,翰林学士常梦锡知宣政院,参预机政,深疾齐丘之党,数言于唐主曰:“不去此属,国必危亡。”与冯延己、魏岑之徒日有争论。久之,罢宣政院,梦锡郁郁不得志,不复预事,日纵酒成疾而卒。及齐丘死,唐主曰:“常梦锡平生欲杀齐丘,恨不使见之!”赠梦锡左仆射。
二月,丙子朔,命王朴如河阴按行河堤,立斗门于汴口。壬午,命侍卫都指挥使韩通、宣徽南院使吴廷祚,发徐、宿、宋、单等州丁夫数万浚汴水。甲申,命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自大梁城东导汴水入于蔡水,以通陈、颍之漕,命步军都指挥使袁彦浚五丈渠东过曹、济、梁山泊,以通青、郓之漕,发畿内及滑、亳丁夫数千以供其役。
丁亥,开封府奏田税旧一十万二千馀顷,今按行得羡田四万二千馀顷,敕减三万八千顷。诸州行田使还,所奏羡田,减之仿此。
淮南饥,上命以米贷之。或曰:“民贫,恐不能偿。”上曰:“民吾子也,安有子倒悬而父不为之解哉!安在责其必偿也!”
庚申,枢密使王朴卒。上临其丧,以玉钺卓地,恸哭数四,不能自止。朴性刚而锐敏,智略过人,上以是惜之。
甲子,诏以北鄙未复,将幸沧州,命义武节度使孙行友扞西山路,以宣徽南院使吴廷祚权东京留守、判开封府事,三司使张美权大内都部署。丁卯,命侍卫亲军都虞侯韩通等将水陆军先发。甲戌,上发大梁。
夏,四月,庚寅,韩通奏自沧州治水道入契丹境,栅于乾宁军南,补坏防,开游口三十六,遂通瀛、莫。
辛卯,上至沧州,即日帅步骑数万发沧州,直趋契丹之境。河北州县非车驾所过,民间皆不之知。壬辰,上至乾宁军,契丹宁州刺史王洪举城降。
乙未,大治水军,分命诸将水陆俱下,以韩通为陆路都部署,太祖皇帝为水路都部署。丁酉,上御龙舟沿流而北,舳舻相连数十里。己亥,至独流口,溯流而西。辛丑,至益津关,契丹守将终廷晖以城降。自是以西,水路渐隘,不能胜巨舰,乃舍之。壬寅,上登陆而西,宿于野次,侍卫之士不及一旅,从官皆恐惧。胡骑连群出其左右,不敢逼。
癸卯,太祖皇帝先至瓦桥关,契丹守将姚内斌举城降,上入瓦桥关。内斌,平州人也。
甲辰,契丹莫州刺史刘楚信举城降。正月,乙巳朔,侍卫亲军都挥使、天平节度使李重进等始引兵继至,契丹瀛州刺史高彦晖举城降。彦晖,蓟州人也。于是关南悉平。
丙午,宴诸将于行宫,议取幽州。诸将以为:“陛下离京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取燕南之地,此不世之功也,今虏骑皆聚幽州之北,未宜深入。”上不悦。是日,趣先锋都指挥使刘重进先发,据固安。上自至安阳水,命作桥,会日暮,还宿瓦桥,是日,上不豫而止。契丹主遣使者日驰七百里诣晋阳,命北汉主发兵挠周边,闻上南归,乃罢兵。
戊申,孙行友奏拔易州,擒契丹刺史李在钦,献之,斩于军市。
己酉,以瓦桥关为雄州,割容城、归义二县隶之。以益津关为霸州,割文安、大城二县隶之。发滨、棣丁夫数千城霸州,命韩通董其役。
庚戌,命李重进将兵出土门,击北汉。辛亥,以侍卫马步都指挥使韩令坤为霸州都部署,义成节度留后陈思让为雄州都部署,各将部兵以戍之。壬子,上自雄州南还。己巳,李重进奏败北汉兵于北井,斩首二千馀级。甲戌,帝至大梁。
六月,乙亥朔,昭义节度使李筠奏击北汉,拔辽州,获其刺史张丕。丙子,郑州奏河决原武,命宣徽南院使吴延祚发近县二万馀夫塞之。
唐清源节度使留从效遣使入贡,请置进奏院于京师,直隶中朝。戊寅,诏报以“江南近服,方务绥怀,卿久奉金陵,未可改图。若置邸上都,与彼抗衡,受而有之,罪在于朕。卿远修职贡,足表忠勤,勉事旧君,且宜如故。如此,则于卿笃始终之义,于朕尽柔远之宜,惟乃通方,谅达予意,”唐主遣其子纪公从善与钟谟俱入负,上问谟曰:“江南亦治兵,修守备乎?”对曰:“既臣事大国,不敢复尔。”上曰:“不然,曏时则为仇敌,今日则为一家,吾与汝国大义已定,保无它虞。然人生难期,至于后世,则事不可知。归语汝主:可及吾时完城郭,缮甲兵,据守要害,为子孙计。”谟归,以告唐主。唐主乃城金陵,凡诸州城之不完者葺之,戍兵少者益之。
臣光曰:或问臣:五代帝王,唐庄宗、周世宗皆称英武,二主孰贤?臣应之曰:夫天子所以统治万国,讨其不服,抚其微弱,行其号令,壹其法度,敦明信义,以兼爱兆民者也。庄宗既灭梁,海内震动,湖南马氏遣子希范入贡,庄宗曰:“比闻马氏之业,终为高郁所夺。今有儿如此,郁岂能得之哉?”郁,马氏之良佐也。希范兄希声闻庄宗言,卒矫其父命而杀之,此乃市道商贾之所为,岂帝王之体哉!盖庄宗善战者也,故能以弱晋胜强梁,既得之,曾不数年,外内离叛,置身无所。诚由知用兵之术,不知为天下之道故也。世宗以信令御群臣,以正义责诸国,王环以不降受赏,刘仁赡以坚守蒙褒,严续以尽忠获存,蜀兵以反覆就诛,冯道以失节被弃,张美以私恩见疏。江南未服,则亲犯矢石,期于必克,既服,则爱之如子,推诚尽言,为之远虑。其宏规大度,岂得与庄宗同日语哉!《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又曰:“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世宗近之矣!
辛巳,建雄节度使杨廷璋奏出北汉,降堡寨一十三。
癸未,立皇后符氏,宣懿皇后之女弟也。
立皇子宗训为梁王,领左卫上将军,宗让为燕王,领左骁卫上将军。
上欲相枢密使魏仁浦,议者以仁浦不由科第,不可为相。上曰:“自古用文武才略为辅佐,岂尽由科第邪!”己丑,加王溥门下侍郎,与范质皆参知枢密院事。以仁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枢密使如故。仁浦虽处权要而能谦谨,上性严急,近职有忤旨者,仁浦多引罪归己以救之,所全活什七八。故虽起刀笔吏,致位宰相,时人不以为忝。又以宣徽南院使吴延祚为左骁卫上将军,充枢密使。加归德节度使、侍卫亲军都虞候韩通、镇宁节度使兼殿前都点检张永德并同平章事,仍以通充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以太祖皇帝兼殿前都点检。
上尝问大臣可为相者于兵部尚书张昭,昭荐李涛。上愕然曰:“涛轻薄无大臣体,朕问相而卿首荐之,何也?”对曰:“陛下所责者细行也,臣所举者大节也。昔晋高祖之世,张彦泽虐杀不辜,涛累疏请诛之,以为不杀必为国患;汉隐帝之世,涛亦上疏请解先帝兵权。夫国家安危未形而能见之,此真宰相器也,臣是以荐之。”上曰:“卿言甚善且至公,然如涛者,终不可置之中书。”涛喜诙谐,不修边幅,与弟澣俱以文学著名,虽甚友爱,而多谑浪,无长幼体,上以是薄之。上以翰林学士单父王著幕府旧僚,屡欲相之,以其嗜酒无检而罢。
癸巳,大渐,召范质等入受顾命。上曰:“王著籓邸故人,朕若不起,当相之。”质等出,相谓曰:“著终日游醉乡,岂堪为相!慎毋泄此言。”是日,上殂。
上在籓,多务韬晦,及即位,破高平之寇,人始服其英武。其御军,号令严明,人莫敢犯,攻城对敌,矢石落其左右,人皆失色,而上略不动容。应机决策,出人意表。又勤于为治,百司簿籍,过目无所忘。发奸擿伏,聪察如神。闲暇则召儒者读前史,商榷大义。性不好丝竹珍玩之物,常言太祖养成王峻、王殷之恶,致君臣之分不终,故群臣有过则面质责之,服则赦之,有功则厚赏之。文武参用,各尽其能,人无不畏其明而怀其惠,故能破敌广地,所向无前。然用法太严,群臣职事小有不举,往往置之极刑,虽素有才干声名,无所开宥,寻亦悔之,末年浸宽。登遐之日,远迩哀慕焉。
甲午,宣遗诏,命梁王宗训即皇帝位,生七年矣。
秋,七月,壬戌,以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领淮南节度使,副都指挥使韩通领天平节度使,太祖皇帝领归德节度使。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向拱为西京留守。庚申,加拱兼侍中。拱,即向训也,避恭帝名改焉。
丙寅,大赦。
唐主以金陵去周境才隔一水,洪州险固居上游,集群臣议徙都之。群臣多不欲徙,惟枢密副使、给事中唐镐劝之,乃命经营豫章为都城之制。
唐自淮上用兵及割江北,臣事于周,岁时贡献,府藏空竭,钱益少,物价腾贵。礼部侍郎钟谟请铸大钱,一当五十。中书舍人韩熙载请铸铁钱。唐主始皆不从,谟陈请不已,乃从之。是月,始铸当十大钱,文曰“永通泉货”,又铸当二钱,文曰“唐国通宝”,与开元钱并行。
八月,戊子,蜀主以李昊领武信节度使,右补阙李起上言:“故事,宰相无领方镇者。”蜀主曰:“昊家多冗费,以厚禄优之耳。”起,邛州人,性婞直,李昊尝语之曰:“以子之才,苟能慎默,当为翰林学士。”起曰:“俟无舌,乃不言耳。”
庚寅,立皇弟宗让为曹王,更名熙让;熙谨为纪王,熙诲为蕲王。
九月,丙午,唐太子弘冀卒,有司引浙西之功,谥曰武宣。句容尉全椒张洎上言:“太子之德,主于孝敬,今谥以武功,非所以防微而慎德也。”乃更谥曰文献,擢洎为上元尉。
唐礼部侍郎、知尚书省事钟谟数奉使入周,传世宗命于唐主,世宗及唐主皆厚待之,恃此骄横于其国,三省之事皆预焉。文献太子总朝政,谟求兼东宫官不得,乃荐其所善阎式为司议郎,掌百司关启。李德明之死也,唐镐预其谋,谟闻镐受赇,尝面诘之,镐甚惧。谟与天威都虞候张峦善,数于弘第屏人语至夜分,镐谮诸唐主曰:“谟与峦气类不同,而过相亲狎,谟屡使上国,峦北人,恐其有异谋。”又言:“永通大钱民多盗铸,犯法者众。”及文献太子卒,唐主欲方其母弟郑王从嘉,谟尝与纪公从善同奉使于周,相厚善,言于唐主曰:“从嘉德轻志懦,又酷信释氏,非人主才。从善果敢凝重,宜为嗣。”唐主由是怒。寻徙从嘉为吴王、尚书令、知政事,居东宫。冬,十月,谟请令张峦以所部兵巡徼都城。唐主乃下诏暴谟侵官之罪,贬国子司业,流饶州,贬张峦为宣州副使,未几,皆杀之。废永通钱。
十一月,壬寅朔,葬睿武孝文皇帝于庆陵,庙号世宗。
南汉主以中书舍人钟允章,籓府旧僚,擢为尚书右丞、参政事,甚委任之。允章请诛乱法者数人以正纲纪,南汉主不能从,宦官闻而恶之。南汉主将祀圜丘,前三日,允章帅礼官登坛,四顾指挥设神位,内侍监许彦真望之曰:“此谋反也!”即带剑登坛,允章叱之。彦真驰入宫,告允章欲于郊祀日作乱。南汉主曰:“朕待允章厚,岂有此邪!”玉清宫使龚澄枢、内侍监李托等共证之,以彦真言为然,乃收允章,系含章楼下,命宦者与礼部尚书薛用丕杂治之。用丕素与允章善,告以必不免,允章执用丕手泣曰:“老夫今日犹机上肉耳,分为仇人所烹。但恨邕、昌幼,不知吾冤,及其长也,公为我语之。”彦真闻之,骂曰:“反贼欲使其子报仇邪!”复白南汉主曰:“允章与二子共登坛,潜有所祷。”俱斩之。自是宦官益横。李托,封州人也,辛亥,南汉主祀圜丘,大赦。未几,以龚澄枢为左龙虎观军容使、内太师,军国之事皆取决焉。凡群臣有才能及进士状头或僧道可与谈者,皆先下蚕室,然后得进,亦有自宫以求进者,亦有免死而宫者,由是宦者近二万人。贵显用事之人,大抵皆宦者也,谓士人为门外人,不得预事,卒以此亡国。
唐更命洪州曰南昌府,建南都,以武清节度使何敬洙为南都留守,以兵部尚书陈继善为南昌尹。
周人之攻秦、凤也、蜀中忷惧。都官郎中徐及甫自负才略,仕不得志,阴结党与,谋奉前蜀高祖之孙少府少监王令仪为主以作乱,会周兵退而止。至是,其党有告者,收捕之,及甫自杀。十二月,甲午,赐令仪死。
端明殿学士、兵部侍郎窦仪使于唐,天雨雪,唐主欲受诏于庑下。仪曰:“使者奉诏而来,不敢失旧礼。若雪沾服,请俟它日。”唐主乃拜诏于庭。
契丹主遣其舅使于唐,泰州团练使荆罕儒募刺客使杀之。唐人夜宴契丹使者于清风驿,酒酣,起更衣。久不返,视之,失其首矣。自是契丹与唐绝。罕儒,冀州人也。
臣光言:先奉敕编集历代君臣事迹,又奉圣旨赐名《资治通鉴》,今已了毕者。伏念臣性识愚鲁,学术荒疏,凡百事为,皆出人下。独于前史,粗尝尽心,自幼至老,嗜之不厌。每患迁、固以来,文字繁多,自布衣之士,读之不遍,况于人主,日有万机,何暇周览!臣常不自揆,欲删削冗长,举撮机要,专取关国家兴衰,系生民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为编年一书。使先后有伦,精粗不杂,私家力薄,无由可成。伏遇英宗皇帝,资睿智之性,敷文明之治,思历览古事,用恢张大猷,爱诏下臣,俾之编集。臣夙昔所愿,一朝获伸,踊跃奉承,惟惧不称。先帝仍命自选辟官属,于崇文院置局,许借龙图、天章阁、三馆、秘阁书籍,赐以御府笔墨缯帛及御前钱以供果饵,以内臣为承受,眷遇之荣,近臣莫及。不幸书未进御,先帝违弃群臣。陛下绍膺大统,钦承先志,宠以冠序,锡之嘉名,每开经筵,常令进读。臣虽顽愚,荷两朝知待如此其厚,陨身丧元,未足报塞,苟智力所及,岂敢有遗!会差知永兴军,以衰疾不任治剧,乞就冗官。陛下俯从所欲,曲赐容养,差判西京留司御史台及提举嵩山崇福宫,前后六任,仍听以书局自随,给之禄秩,不责职业。臣既无他事,得以研精极虑,穷竭所有,日力不足,继之以夜。遍阅旧史,旁采小说,简牍盈积,浩如烟海,抉擿幽隐,校计豪厘。上起战国,下终五代,凡一千三百六十二年,修成二百九十四卷。又略举事目,年经国纬,以备检寻,为目录三十卷。又参考群书,评其同异,俾归一涂,为《考异》三十卷。合三百五十四卷。自治平开局,迨今始成,岁月淹久,其间抵牾,不敢自保,罪负之重,固无所逃。臣光诚惶诚惧,顿首顿首。
重念臣违离阙庭,十有五年,虽身处于外,区区之心,朝夕寤寐,何尝不在陛下之左右!顾以驽蹇,无施而可,是以专事铅椠,用酬大恩,庶竭涓尘,少裨海岳。臣今赅骨癯瘁,目视昏近,齿牙无几,神识衰耗,目前所为,旋踵遗忘。臣之精力,尽于此书。伏望陛下宽其妄作之诛,察其愿忠之意,以清闲之燕,时赐有览,监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嘉善矜恶,取得舍非,足以懋稽古之盛德,跻无前之至治。俾四海群生,咸蒙其福,则臣虽委骨九泉,志愿永毕矣!
谨奉表陈进以闻。臣光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