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翼
經名:老子翼。明焦竑編撰。六卷。底本出處:《續道藏》。參校本:與求備齊影印明萬曆十六年王元貞刊本(簡稱萬曆本)。
老子翼卷之一
上篇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可道如禮不虛道之道。常者,恒久不變也。母者,言物自此生也。欲如性之欲也之欲,猶意也,情也。徼竅通,物所出之孔竅也。又邊際也,歸也。陳景元曰:大道邊有小路曰徼。丁易東云: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或以無名有名為讀,或以無與有為讀。然老子又曰:道常無名,始制有名。是可以無與有為讀乎?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有常無、常有為讀者,有無欲、有欲為讀者。莊子曰:建之以常無有。正指老子此語,則於常無常有斷句似也。然老子又曰:常無欲,可名於小。是又不當以莊子為證。據老子以讀老子可也。
蘇註:莫非道也。而可道不可常,惟不可道,而後可常耳。今夫仁義禮智,此道之可道者也。然而仁不可以為義,而禮不可以為智,可道之不可常也。惟不可道,然後在仁為仁,在義為義,禮智亦然。彼皆不常,而道常不變,不可道之能常如此。夫道不可道,況可得而名之乎?凡名皆不可道者也。名既立,則圓方曲直之不同,不可常矣。自其無名,形而為天地,天地位而名始矣。自其有名,播而為萬物,萬物育而名不可勝載矣。故無名者道之體,而有名者道之用也。聖人體道以為天下用,入於眾有而常無,將以觀其妙也。體其至無而常有,將以觀其徼也。若夫行於徼而不知其妙,則麤而不神。留於妙而不知其徼,則精而不變矣。以形而言有無,信兩矣。安知無運而為有,有復而為無,未嘗不一哉。其名雖異,其本則一,知本之一也,則玄矣。凡遠而無所至極者,其色必玄,故老子常以玄寄極也。言玄則至矣,然猶有玄之心在焉。玄之又玄則盡矣,不可以有加矣,眾妙之所從出也。
筆乘:徼讀如邊徼之徼,言物之盡處也。晏子曰:徼也者,德之歸也。列子曰:死者,德之徼。皆指盡處而言。蓋無之為無,不待言已。方其有欲之時,人皆執以為有,然有欲必有盡,及其盡也,極而無所更往,必復歸於無,斯與妙何以異哉。故曰此兩者,同謂之玄。雖然老子亦不得已為未悟者言耳,實非合有以求無也。苟其舍有以求無,則是有外更有,無安得為無?蓋當其有時,實未嘗有,此乃真無也。故不滅色以為空,色即空,不捐事以為空,事即空。不然,其所謂無者為對有之無,而所謂有者為對無之有,亦惡得謂之常無常有哉。噫,安得知常者而與之一論此。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聲音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傾,不平也。生成形#1傾和隨皆以喻美惡善不善相形而有。處,上聲。夫,音符。
蘇註:天下以形名言美惡,其所謂美且善者,豈信美且善哉。彼不知有無、長短、難易、高下、聲音、前後之相生相奪,皆非其正也。方且自以為長,而有長於我者臨之,斯則短矣。方且自以為前,而有前於我者先之,斯則後矣。苟從其所美而信之,則失之遠矣。當事而為,無為之之心,當教而吉,無言之之意。夫是以出于長短之度,離于先後之數,非美非惡,非善非不善,于天下何足以知之。萬物為我作,而我無所辭。我生之為之,而未嘗有,未嘗恃。至于成功,亦未嘗以自居也。此則無為不言之報,聖人且不知其為美且善也,豈復有惡與不善繼之哉。聖人居于貧賤而無貧賤之憂,居于富貴而無富貴之累,此所謂不居也。我且不居,彼尚何從去哉,此則居之至也。
不尚賢,使民不争;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治,去聲。無知之知,如字。知者之知,去聲。夫,音符。王輔嗣曰:心懷智,腹懷食,虛有智而實無知也。骨無知以幹,故強之。志生事以亂,故弱之。
蘇註:尚賢,則民恥#2于不若而至于争。貴難得之貨,則民病于無有而至于盜。見可欲,則民患于不得而至于亂。雖然天下知三者之為患,而欲舉而廢之,則惑矣。聖人不然,未嘗不用賢也,獨不尚賢耳。未嘗弃難得之貨也,獨不貴之耳。未嘗去可欲也,獨不見之耳。夫是以賢者用而民不争,難得之貨、可欲之事畢效于前,而盜賊禍亂不起。是不亦虛其心而不害腹之實,弱其志而不害骨之強也哉。今將舉賢而尚之,寶貨而貴之,衒可欲以示之,則是心與腹皆實也。若舉而廢之,則是志與骨皆弱也。心與腹皆實則民争,志與骨皆弱則無以立矣。不以三者衒之,則民不知所慕,澹然無欲,雖有智者,無所用巧矣。即因三者之自然而不尚、不貴、不見,所謂為無為也。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3。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
冲本作盅,器之虛也。李約云:帝,生物之主也,羣化皆處後,唯道獨居其先。象,似也。道性謙,故不言定處其先而云似。
蘇註:夫道冲然至無耳,然以之適眾有,雖天地之大,山河之廣,無所不遍,以其無形,故似不盈者。淵兮深眇,吾知其為萬物宗也,而不敢正言之,故曰似萬物之宗。人莫不有道也,而聖人能全之。挫其說,恐其流于妄也。解其紛,恐其與物搆也。不流于妄,不構于物,外患已去而先生焉,又從而和之,恐其與物異也。光至潔也,塵至維也,雖塵無所不同,恐其弃萬物也。如是而後全,其湛然常存矣。雖存而人莫之識,故曰似或存耳。道雖常存,終莫得而名,然亦不可謂無也,故曰此豈帝之先。帝矣而又先于帝,則莫或先之者矣。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橐,他各反。橐籥,冶鑄所用,致風之器也。橐者外之櫝,所以受籥也。籥者內之管,所以鼓橐也。屈,鬱也,抑而不申之意。數音朔,屢也。
蘇註:天地無私而聽萬物之自然,故萬物自生自死,死非吾虐之,生非吾仁之也。譬如結芻以為狗,設之于祭祀,盡飾以奉之,夫豈愛之?時適然也。既事而奔之,行者踐之,夫豈惡之?亦適然也。聖人之于民亦然,特無以害之,則民全其性,死生得喪,吾無與焉。雖未仁之,而七亦大矣。排之有橐與籥也,方其一動,氣之所及,無不靡也,不知者以為機巧極#4矣。然橐籥則何為哉?蓋亦虛而不屈,是以動而愈出耳。天地之間,其所以生殺萬物,雕刻眾形者,亦若是而已矣。見其動而愈出,不知其為虛中之報也,故告之以多言數窮,不如守中之不窮也。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谷喻也,以其虛而能受,受而不有,微妙莫測,故曰谷神。牝能生物,猶前章所謂母也。謂之玄牝,亦幽深不測之意。南君采曰:老子書其遣詞多變,文以叶韻,非取義于一字之間也。如是謂玄牝,則讀牝如匕,以叶上句。曰玄牝之門,則特衍其詞,與下句相叶。或隨語生解,既什玄牝,又指一處為玄牝之門,則失之矣。
蘇註:谷至虛而猶有形,谷神則虛而無形也。虛而無形,尚無有生,安有死耶?謂之谷神,言其德也。謂之玄牝,言功也。牝生萬物而謂之玄焉,言見其生之而不見其所以生也。玄牝之門,言萬物自是出也。天地根,言天地自是生也。綿綿,微而不絕也。若存,存而不可見也。
能如是,雖終日用之而不勞矣。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蘇註:天地雖大而未離于形數,則其長久蓋有量矣。然老子之言長久極于天地,蓋以人所見者言之耳。若夫長久之至,則所謂天地始者是也。天地生物而不自生,立于萬物之外,故能長生。聖人後其身而先人,外其身而利人,處于眾人之表,故能先且存。如使天地與物競生,而聖人與人争得,則天地亦一物耳,聖人亦一人耳,何以大過之哉。雖然彼其無私,非求以成私也,而私以之成道,則固然耳。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争,故無尤。
處,上聲。惡,去聲。幾,平聲。治,去聲。夫,音符。尤,過也。
蘇註:《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又曰:天以一生水。蓋道運而為善,猶氣運而生水也,故曰上善若水。二者皆自無而始成形,故其理同。道無所不在,無所不利,而水亦然。然而既已麗于形,則于道有間矣,故曰幾于道。然而可名之善,未有若此者也,故曰上善。避高趨下,未嘗有所逆,善地也。空虛靜默,深不可測,善淵也。利澤萬物,施而不求報,善仁也。圓必旋,方必折,塞必止,决必流,善信也。洗滌羣穢,平準高下,善治也。遇物賦形#5而不留于一,善能也。冬凝春泮,涸溢不失節,善時也。有善而不免于人非者,以其争也。水唯不争,故兼七善而無尤。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揣,初委反。遺,唯季反。持而盈之,謂盈而持之也。揣而銳之,謂銳而揣之也。古文多倒語耳。懼其溢而左右以枝之曰持,懼其折而節量以治之曰揣。
蘇註:知盈之必溢而以持固之,不若不盈之安也。知銳之必折而以揣先之,不知揣之不可必恃也。若夫聖人有而不有,尚安有盈?循理而後行,尚安有銳?無盈則無所用持,無銳則無所用揣矣。日中則移,月滿則虧,四時之運,成功者去。天地尚然,而況于人乎?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6乎?專氣致柔,能嬰兒乎?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愛民治國,能無為乎?天門開闔,能無雌乎?明白四達,能無知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載,乘也。營如經營怔營之營。《白虎通》曰:營營,不定貌。是也。營魄雖滯,載而乘之,言無住著也。訓營為魂、為衛、為止,皆于義未協。言魂#7載魄者雖近,但不曰魂載魄,而曰載營魄,後人亦何從而知其指言魂也,况以此載彼,離而二之,亦非抱一之旨乎。滌如水之濯,除如糞之除。天門以此心而言,開闔以心之運動變化而言。莊子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本此。畜,許六反,養也。長,上聲,宰制也。
蘇註:魄之所以異于魂者,魄為物,魂為神也。《易》曰: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魄為物,故雜而止。魂為神,故一而變。謂之營魄,言其止也。蓋道無所不在,其于人為性,而性之妙為神。言其純而未雜則謂之一,言其眾而未散則謂之樸,其歸皆道也,各從其實言之耳。聖人性定而神凝,不為物遷,雖以魄為合,而神所欲行,魄無不從,則神常載魄矣。眾人以物役性,神昏而不治,則神聽于魄,耳目困以聲色,鼻口勞于臭味,魄所欲行而神從之,則魄常載神矣。故教之以抱神載魄,使兩者不相離身,固聖人所以修身之要。至于古之真人,培根固帶,長生久視,其道亦猶是也。神不治則氣亂,強者好鬬,弱者喜畏,不自知也。神治則氣不妄作,喜怒各以其類,是之謂專氣。神虛之至也,氣實之始也。虛之極為弱,實之極為剛,純性而亡氣,是之謂致柔。嬰兒不知好惡,是以性全。性全而氣微,氣微而體柔,專氣致柔,如嬰兒極矣。聖人外不為魄所載,內不為氣所使,則其滌除塵垢盡矣。于是其神廓然,玄覽萬物,知其皆出于性,等觀淨穢,而無所瑕疵矣。既以治身,又惟其餘以及人。雖于愛民治國,一以無心遇之。苟其有心,則愛民者適以害之,治國者適以亂之也。天門者,治亂廢興所從出也。既以身任天下,方其開闔變會之間,眾人貴得而患失,則先事以徼福。聖人循理而知天命,則待唱而後和。《易》曰:先天而天弗違,非先天也;後天而奉天時,非後天也。言其先後常與天命會耳。不然,先者必蚤,後者必莫,皆失之矣。故所謂能為雌者,亦不失時而已。內以治身,外以治國,至于臨變,莫不有道也,非明白四達而能之乎?明白四達,心也,是心無所不知,然而未嘗有能知之心也。夫心一而已,苟又有知之者,則是二也。自一而二,蔽之所自生而愚之所自始也。今夫鏡之于物,來而應之則已矣,又安得知應物者乎?本則無有,而以意加之,此妄之源也。其道既足以生畜萬物,又能不有、不恃、不宰,雖有大德而物莫之知也,故曰玄德。
筆乘:古者魂魄或合而言之,左氏心之精爽是謂魂魄是也。或分而言之,左氏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是也。大氏清虛則魄即為魂,住著則魂即為魄。如水凝而為冰,泮則為水,其實一耳。夫魄之營營,日趨于有,而此云載.者,知七情無體,四大本空,如人載于車,舟載于水,乘乘然無所歸也。如此則化有為無,滌情歸性,眾人離之而為二,我獨抱之而為一,入道之要,孰切于此?專氣致柔者,老子曰心使氣曰強,莊子曰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蓋心有是非,氣無分別,故心使氣則強,專于氣而不以心間之則柔。夫專氣致柔,所謂純氣之守也,非嬰兒其孰能之?玄覽,玄妙之見也。疵,病也。眾人之疵粗而易除,學者之疵微而難遣。何以故?道之所謂疵,則學者狃之為獨見者也。金屑雖精,內眼成翳,以覺為礙,以解為縛,可勝病乎?是故當滌除之也。老子之示人可謂盡矣,然智者除心不除事,昧者除事不除心,苟其誤認前言,不至以輐斷為學者幾希。故又示之曰我言載營魄者,非拱默之謂也,即愛民治國而能無為也,所謂為無為也。專氣致柔者,非鬱閉之謂也,即天門開闔而能為雌也,所謂雄守雌也。滌除玄覽者,非晦昧之謂也,即明白四達而能無知也,所謂知不知也。夫愛民治國,天門開闔,明白四達,其于生之畜之,為之長之,皆不廢矣。而無為也,為雌也,無知也,則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者也,非玄德而何?關尹子曰:在己無居,形物自著。莊子曰:老子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其說亦甚明矣。絀老子者猶謂其弃人事之實而獨任虛無也,則未考#8其文而先有意以誣之者耳,豈不妄哉。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轂,古木反,輪所輳也。《考功記》曰:轂也者,所以為利轉也。當,平聲。埏,始然反。埴,市力反。《考功記》曰:埏,和。埴#9,黏也。和水土燒以為陶也。半門曰戶。牖,窗也。
蘇註:竭知盡物以為器,而器之用常在無有中。非有則無無以致其用,非無則有無以施其利,是以聖人常無以觀其妙,常有以觀其徼。知兩者之為一而不可分,則至矣。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令,並平聲。爽,平聲,差也。行,去聲。鳩摩羅什曰:不知即色之空與聲相空,與聾盲何異?為腹猶易艮其背之意,不為目猶陰符機在目之意。李約云:目無厭,聖人不為。腹知足,聖人為之。目視外,故云彼。腹實內,故云此。
蘇註:視色聽音嘗味,其本皆出于性,方其為性而未有物也,至矣。及目緣五色,耳緣五音,口緣五味,奪於所緣而忘其本,則雖見而實盲,雖聞而實聾,雖嘗而實爽也。聖人視色、聽音、嘗味皆與人同,至于馳騁田獵未嘗不為,而難得之貨未嘗不用也。然人皆以為病,而聖人獨以為福,何也?聖人為腹而眾人為目,目貪而不能受,腹受而未嘗貪故也。彼物之自外至者也,此性之凝于內者也。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者,可以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者,可以託天下。
為吾之為,去聲。貴大患若身,當云貴身若大患。倒而言之,古語類如此。
蘇註:古之達人,驚寵如驚辱,知寵之為辱先也。貴身如貴大患,知身之為患本也。是以遺寵而辱不及,忘身而患不至。所謂寵辱非兩物也,辱生于寵而世不悟,以寵為上,而以辱為下者皆是也。若知辱生于寵,則寵固下矣。故古之達人,得寵若驚,失寵若驚,未嘗安寵而驚辱也。所謂若驚者,非實驚也,若驚而已。貴之為言難也。有身大患之· 本,而世之士難于履#10大患,不難有其身,故聖人因其難于履息,而教之以難于有身。知有身之為難,則大患去矣。性之于人,生不能加,死不能損,其大可以充塞天地,其精可以蹈水火,入金石,凡物莫能患也。然天下常患亡失本性,而惟身之為見,愛身之情篤,而物始能息之矣。生死疾病之變攻之于#11內,寵辱得失之交攖之于外,未有一物而非患也。夫惟達人知性之無壞,而身之非實,忽然忘身,而天下之患盡去,然後可以涉世而無累矣。人之所以騖于權利,溺于富貴,犯難而不悔者,將以厚其身耳。今也祿之以天下,而重以身任之,則其忘身也至矣。如此而以天下與之,雖天下之大,不能患之也。
筆乘:人情率上寵而下辱,不知辱不自生,生于寵也,則寵為下矣。寵為下,故得寵失寵皆若驚。然驚者觸于物而無著者也,過則虛矣。貴,重也,謂難之也。人情率有身而難患,不知患不自生,生于身也,無其身則無患矣。由此言之,世之上寵者,是上辱也,驚寵與辱同,則何辱?有身者是有大患也,貴身與貴患同,則何患?夫不以身視身,而以大患視身,無身者也,而顧可以無患,所謂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也。譬而言之,如不輕以身為天下者,天下反可寄,惜以身為天下者,天下反可託,則知不有其身,而其身反可保也。莊子曰: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之丹先。越人薰之以艾,乘以王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為君也。夫王子搜惡為君,而越人愈迫欲得之,則不有其身而身可有也,復奚疑哉?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搏,音團,執也。詰,契吉反。皦,吉曉反,明也。
蘇註:視之而見者,色也,所以見色者,不可見也。聽之而.聞者,聲也,所以聞聲者,不可聞也。搏之而得者,觸也,所以得觸者,不可得也。此三者,雖智者莫能詁也,要必混而歸于一,而可爾。所謂一者,性也。三者,性之用也。人始有性而已,既其與物搆,然後分裂四出,為視為聽為觸,日用而不知反其本,非復混而為一,則日遠矣。若推廣之,則佛氏所謂六入皆然矣。《首楞嚴》有云:反流全一,六用不行。此之謂也。物之有形者,皆麗于陰陽,故上皦下昧,不可逃也。道雖在上而不皦,雖在下而不昧,不可以形數推也。繩繩,運而不絕也。人見其運而不絕,則以為有物矣,不知其卒歸于無也。狀,其著也。象,其微也。無狀之狀,無象之象,皆非無也。有無不可名,故謂之惚恍。道無所不在,故無前後可見。古者,物之所從生也。有者物之今,則無者物之古也。執其所從生,則進退疾徐在我矣。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若冬涉川,猶若畏四鄰,儼若客,渙若冰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強,其丈反。豫、猶皆獸名。豫,象屬也。隴右謂犬為猶。象能前知,其行遲疑,犬先人行,尋又回轉,故遲回不果謂之猶豫。儼,矜莊貌。渙,散也。木未斲曰樸。曠,空也。冬涉川,常難之也。畏四鄰,慎自持也。儼若客,不敢僣也。冰將釋,如恐陷也。若樸,質而無文章。若谷,虛而無所藏也。若濁,晦而不分明也。皆所謂強為之容也。能敝不新成,邵弁曰:能敝能不新,能成也。不盈則若敝缺,能敝也,無事更改能不新也,同然皆得能成也。紀甫曰:能讀如耐,耐敝者雖舊不壞。新成,再造之也。
蘇註:粗盡而微,微而妙,妙極而玄,玄則無所不通而深不可識矣。戒而後動曰豫,其所欲為,猶迫而後應,豫然若冬涉川遠巡,如不得已也。疑而不行曰猶,其所不欲遲而難之,猶然如畏四鄰之見之也。若客,無所不敬,未嘗惰也。若冰將釋,知萬物之出于妄,未嘗有所留也。若樸,人偽已盡,復其性也。若谷,虛而無所不受也。若濁,和其光,同其塵,不與物異也。世俗之士以物汨性,則濁而不復清,枯槁之士以定滅性,則安而不復生。今知濁之亂性也,則靜之,靜之而徐自清矣。知滅性之非道也,則動之,動之而徐自生矣。《易》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今所謂動者,亦若是耳。盈生于極,濁而不能清,安而不能生,所以盈也。物未有不敝者也。夫唯不盈,故其敝不待新成而自去。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竝作,吾以觀其復。夫物芸芸,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開元疏:政者令必自來,如春秋致師之致。作,動也,如日出而作之作。芸芸,作之狀也。常即常道之常。以其為萬象主,故曰王。以其為眾父父,故曰天。
蘇註:致虛不極,則有未亡也。守靜不篤,則動未亡也。丘山雖去,而微塵未盡,未為極與篤也。蓋致虛存虛,猶未離有,守靜存靜,猶陷于動,而況其他乎?不極不篤而貴虛靜之用,難矣。虛極靜篤以觀萬物之變,然後不為變之所亂。知凡作之未有不復也,苟吾方且與萬物皆作,則不足以知之矣。萬物皆作于性,皆復與性,譬如華葉之生于根而歸于根,濤瀾之生于水而歸于水。苟未能自復于性,雖止動息念以求靜,非靜也。故唯歸根,然後為靜。命者,性之妙也。性可言,至于命,則不可言矣。《易》曰:窮理盡性以至于命。聖人之學道,必始于窮理,中于盡性,終于復命。仁義禮樂,聖人之所以接物也,而仁義禮樂之用,必有所以然者。不知其所以然而為之,世俗之士也。知其所以然而後行之,君子也。此所謂窮理。雖然盡心以窮理而後得之,不求則不得也。事物日搆于前,必求而後能應,則其為力也勞,而其為功也少。聖人外不為物所敝,其性湛然,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物至而能應,此之謂盡性。雖然此吾性也,猶有物我之辨焉,則幾于妄矣。君之命曰命,天之命曰命,以性接物而不知其為我,是以寄之命也,此之謂復命。方其作也,雖天地山河之大,未有不變壞。不常者惟復于性,而後湛然常存矣。不以復性為明,則皆世俗之智,雖自謂明,非明也。不知復性,則緣物而動,無作而非凶,雖得于一時,而失之遠矣。方迷于妄,則自是而非,彼物皆吾敵,吾何以容?苟知其皆妄,則雖仇讐,將哀而憐之,何所不容哉?無所不容,則彼我之情盡,尚誰#12私乎?無所不公,則天下將往而歸之矣。無所不懷,雖天何以加之?天猶有形,至于道則極矣,然而雖道亦不能復進于此矣。
筆乘:致虛而不知實之即虛,虛未極也。守靜而不知動之即靜,靜未篤也。若此者,觀無于無,而未嘗于有觀無故耳。試觀萬物,方其並作,若動且實,而實無纖毫動與實者。能如是觀,是為觀復。復者,復其始也。夫未能觀復,即止動求靜,欲靜轉動。當物芸芸,復歸其根,則一切諸念,當處寂滅,不求靜而自靜,乃真靜也。靜則復命矣。不曰性而曰命者,性可言也,命不可言也。《易》曰:窮理盡性以至于命。夫理性非不妙矣,而猶有妙在焉。舉此而容之盡之,了不可得,斯為至命,則命又非性之方矣。有作又有變,復命則作而無作,謂真常,此非明者不能知也。知常則靜則吉,不知常則妄作則凶。方其迷于妄也,自是而非彼,必不能容。知常#13則善惡兩忘,是非無朕,何所不容哉。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即命也。至此于道乃全,而可以久,可以不殆,特其餘事耳。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之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有不信。猶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
不知有之一作下知有之,今從吴幼清本。
蘇註:太上,以道在宥天下而未嘗治之,民不知所以然,故亦知有之而已。其次以仁義治天下,其德可懷,其功可見,故民得而親譽之。其名雖美,而厚薄自是始矣。又其次以政齊民,民非不畏也,然力之所不及,則侮之矣。吾誠自信,則以道御天下足矣。唯不自信而加以仁義,重以刑政,而民始不信。聖人自信有餘#14,其于言也,猶然貴之,不輕出諸口,而民信之矣。及其功成事遂,則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六親,王輔嗣云:父子兄弟夫婦也。孝慈,孝子慈孫也。
蘇註:大道之隆也,仁義行于#15其中而民不知。大道廢,而後仁義見矣。世不知道之足以澹足萬物也,而以智慧加之,于是民始以偽報之矣。六親方和,孰非孝慈?國家方治,孰非忠臣?堯非不孝也,而獨稱舜,無瞽史也。伊尹、周公非不忠也,而獨稱龍逢、比干,無桀紂也。涸澤之魚,相呴以沬,相濡以濕,不如相忘于江湖。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令,平聲。屬,之欲反。
蘇註:非聖智不足以知道,使聖智為天下,其有不以道御物者乎?然世之人不足以知聖智之本而見其末,以為巧勝物者也,於是馳騁于其末流,而民始不勝其害矣。故絕聖奔智,民利百倍q 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七義所以為孝慈矣。然及其衰也,竊仁義之名以要利于世,於是子有違父,而父有虐子,此則仁義之跡為之也。故絕仁棄義,則民復孝慈。巧所以便事也,利所以濟物也,二者非以為盜,而盜賊不得則不行。故絕巧弃利,盜賊無有。世之貴此三者,以為天下之不安,由文之不足故也。是以或屬之聖智,或屬之仁義,或屬之巧利,蓋將以文治之也。然而天下益以不安,曷不反其本乎?見素抱樸,少私寡欲,而天下各復其性,雖有二者,無所用之矣。故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此則聖智之大,七義之至,巧利之極也。孔子以仁義禮樂治天下,老子絕而弃之,或者以為不同。《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孔子之慮後世也深,故示人以器而晦其道,使中人以下守其器,不為道之所眩,以不失為君子,而中人以上自是以上達也。老子則不然,志于明道而急于開人心,故示人以道而薄于器,以唯學者惟器之知,則道隱矣,故絕仁義,奔禮樂,以明道。夫道不可言,可言皆其似者也。達者因似以識真,而昧者執似以陷于偽。故後世執老子之言以亂天下者有之,而學孔子者無大過。因老子之言以達道者不少,而求之于孔子者常苦其無所從入。二聖人者,皆不得已也,全于此叉略于彼矣。
老子翼卷之一竟
#1 成形:原作『我妙』,據萬曆本改。
#2 耿:原作『至』,據萬曆本改。
#3 或存:原作『或行』,據萬曆本改。
#4 極:原作『極』,據萬曆本改。
#5 賦形:原作『賦知』,據萬曆本改。
#6 無離:原作『無雌』,據萬曆本改。
#7 魂:原作『魄』,據萬曆本改。
#8 考:原作『放』,據萬曆本改。
#9 壇:原作『地』,據萬曆本改。
#10 履:原作『腹』,據萬曆本改。
#11 于:原作『手』,據萬曆本改。
#12 誰:原作『雖』,據萬曆本改。
#13 知常:原作『知當』,據萬曆本改。
#14 餘:原作『徐』,據萬曆本改。
#15 于:原作『臣』,據萬曆本改。
老子翼卷之二#1
絕學無憂。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我獨怕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乘乘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若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忽兮若晦,寂兮無似所止。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似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唯,上聲。阿,烏何反。皆應聲,唯恭而阿慢也。荒,廣遠也。怕,古泊字,靜也。兆如龜兆之坼,動之微也。孩,小兒笑也,笑則情動而識生矣。有歸必稅駕而不乘,乘乘兮無所歸,無住著也。馬巨濟曰:性無餘欠,有餘皆分外也。享太牢,登春臺,則所得皆分外,故曰眾人皆有餘。遺,失也。沌如渾沌之沌,無知也,一作純。小明為昭。察,苛細也。悶,莫奔反。頑,不知痛痒也。古謂都為美,郊為鄙。食,音嗣,食母,乳母也,見《禮記□內則篇》。
蘇註:為學日益,為道日損,不知性命之正,而以學求益,增所未聞,積之不已而無以一之,則以圜害方,以直害曲,其中紛然不勝其憂矣。患夫學者之至此,故曰絕學無憂。若夫聖人未嘗不學,而以道為主,不學而不少,多學而不亂,廓然無憂,而安用絕學邪?學者溺于所聞而無以一之,則唯之為恭,阿之為慢,不可同日言矣,而況夫善惡之相反乎?夫唯聖人知萬物同出于性,而皆成于妄,如畫馬牛,如刻虎競,皆非其實,湣焉無是非同異之辨,孰知其相去幾何哉?苟知此矣,則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無足怪矣。聖人均彼我,一同異,其心無所復留,然豈以是忽遺世法#2,犯分亂理而不顧哉?人之所畏,吾亦畏之,人之所為,吾亦為之,雖列于君臣父子之間,行于禮樂刑政之域,而天下不知其異也。其所以不嬰于物者,惟心而已。人皆狗其所知,故介然不出畦吵。聖人兼涉有無,無入而不可,則荒兮其未可央也。人各溺于所好,其美如享太牢,其樂如春登臺,囂然從之而不知其非。唯聖人深究其妄,遇之泊然不動,如嬰兒之未能孩也,乘萬物之理而不自私,故若無所歸。眾人守其#3所知,各自以為有餘。聖人包舉萬物而不主于一,超然其若遺也。沌沌,若愚而非愚也。世俗以分別為知,聖人知群妄之不足辨也,故其外若昏,其中若悶。忽焉若海,不見其津涯。漂然無定,不見其宿止也。人各有能,故世皆得而用之。聖人才全德備,若無所施,故疑于頑鄙。道者,萬物之母。眾人狥物忘道,而聖人脫遺萬物,以道為宗,譬如嬰兒無所雜食,食于母而已。
筆乘:人之為學,憂不得善也。吾能絕學,則奚憂之有?然非強絕也,知性本無善也,彼為學者雖異于惡,而離性則一,其少異者如唯與阿之間耳。夫以善惡之同,而聖人亦不廢善者,蓋人之所畏,不得不畏,所謂吉凶與民同患也。至其心游于性初,方且荒兮未央,而豈若善之有涯涘可限量哉?故人之樂善,如享太牢,春登臺,而我獨泊兮如嬰兒之未孩,無朕兆#4也。乘乘者,無所歸,無棲泊也。人之得善皆有所止,而我獨若遺,若愚人之沌沌,無知識也。人皆昭昭察察皆若有所以,而我獨昏也,悶悶也,忽兮若海,漂兮無所止也,此豈聖人真頑且鄙哉?以眾皆逐其子,我獨貴其母,不能不與眾異耳。蓋性無善惡,而善惡萬法皆從此而生,故謂之食母。
孔德之容,唯道是從。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以此。
孔,大也。窈,烏了反。恍惚、窈冥
皆不可見之意。鄧錡云:恍惚便是、物,非恍惚之中更別有物,經云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悅惚是也。窈冥便是精,非窈冥之中更別有精,張平叔云窈冥莫測是真精是也。王輔嗣曰:信,驗也。閱,自門出者一一而數之,言道如門,萬物皆自此往也。《漢書》此如傳舍所閱多矣,陸機賦川閱水而成川,世閱人而為世,其用字之義並同。一訓經歷,亦同此義。甫,美也,又始也。
蘇註:道無形也,及其運而為德,則有容矣,故德者道之見也。自是推之,則眾有之容,皆道之見于物者也。道非有無,故以恍惚言之。然及其運而成象,著而成物,未有不出于恍惚者也。方有無之未定,恍惚而不可見。及夫有無之交,則見其窈冥深眇,雖未成形,而精存乎其中矣。物至于成形,則真偽雜矣。方其有精,不容偽也。真偽既雜,自一而為二,自二而為三,紛然錯出,不可復信矣。方其有精,不吾欺也。古今雖異,而道則不去,故以不去名之。唯未嘗去,故能以閱眾有之變矣。甫,美也,雖萬物之美不免于變也。聖人所以知萬物之所以然者,以能體道而不去故耳。
筆乘:道無形容,不可形容即屬之德,然知德容,則道亦可從而識,如所謂恍惚窈冥是也。人之學道,喜于有作,至恍惚窈冥類,若其芒蕩難於凑泊矣。不知惚恍無象即象也,恍惚無物即物也,窈冥無精即精也。如釋典云: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也。暫為假,常為真,恍惚窈冥則不以有而存,不以無而亡。夫孰真且信于此?故曰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也。昧者乃謂恍惚窈冥之中真有一物者。夫恍惚窈冥,則無中邊之謂也,而物奚麗乎?況有居必有去,又何以亘古今而常存乎?然則曷謂閱眾甫也?甫,始也。人執眾有為有,而不能玄會于徼妙之間者,未嘗閱其始耳。閱眾有之始,則知未始有始,則眾有皆眾妙,而其為恍惚窈冥也一矣。是所以知眾有即真空者,以能閱而知之故也。釋氏多以觀門示人,悟入老子之言,豈復異此。故閱眾始則前際空,觀其徼則後際空,萬物並作,觀其復則當處空,一念歸根,上際永斷,而要以能觀得之。學者誠有意乎知常也,則必自此始矣。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見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争。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窪,烏瓜反。夫,音符。
蘇註:聖人動必循理,理之所在,或直或曲,要於通而已。通故與物不逢,不迕故全也。直而非理,則非直也。循理雖枉,天下之至直也。眾之所歸者,下也。雖欲不盈,不可得矣。昭昭察察,非道也。悶悶,若將敝矣,而日新之所自出也。道一而已,得一則無所不得。多學而無以一之,則惑矣。抱一者,復性者也。蓋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皆抱一之餘也,故以抱一終之。目不自見,故能見物。鏡不自照,故能照物。如使自見自照,則自為之不暇,而何暇及物哉?不自見,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皆不争之餘也,故以不争終之。世以直為是,以曲為非,將循理而行于世,則有不免于曲者矣,故終篇復言之曰此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夫所謂全者,非獨全身也,內以全身,外以全物,物我兼全而復于性,則其為直也大矣。
筆乘: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凡以明少則得也。一,少之極也。抱一而天下式,則其得多矣。故一國三公不知誰適,十羊九牧詎可得芻。喪生者繇其多方,亡羊者苦于岐路。
希言自然。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故從事於道者,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樂得之;同于德者,德亦樂得之;同于失者,失亦樂得之。信不足,有不信。
飄風,疾風也。驟雨,暴雨也。自旦及哺為終朝,自早及莫為終日。風雨震蕩飄忽,必不能久,岐伯所謂亢則害承乃制也。樂入聲。
蘇註:言出于自然,則簡而中,非其自然而強言之,則煩而難信矣。故曰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可既,此所謂希言矣。陰陽不争,風雨時至,不疾不徐,盡其勢之所至而後止。若夫陽亢于上,陰伏於下,否而不得洩,于是為飄風暴雨,若將不勝,然其勢不能以終日。古之聖人言出于希,行出于夷,皆因其自然,故久而不窮。世或厭之,以為不若詭辯之悅耳,怪行之驚世,不知其不能久也。孔子曰:苟志于仁也,無惡也。故曰仁者之過易辭。志于仁猶若此,而况志于道者乎?夫苟從事于道矣,則其所為合于道者得道,合于德者得德,不幸而失,雖失于所為,然必有得於道德矣。不知道者,信道不篤,因其失而疑之,于是益以不信。夫唯知道,然後不以得失疑道也。
筆乘:道以自然為至,而世希言之者,喜于作也。有作必有輟,惡能久乎?即飄風驟雨之不能久焉,亦可見也。從事于道者不然,從事于道則自然矣,自然則本無所得,亦復何失?無得無失,而隨世之得失,故為德為失,皆信其所至而無容心焉,無不同矣。無不同亦無不樂,乃其理也。夫無不同,則求其信且不可得,況不信乎?苟離道而為德,不能同于失矣。離德而為失,不能同于德矣。不能同于德、同于失而欲其同于道者,未之有也。所謂信不足焉,有不信也,皆飄風驟雨之類也。或曰《首楞嚴》言非因緣非自然,而老氏以自然為宗,有以異乎?余曰:無以異也。夫所惡夫自然者,有所自而自,有所然而然也。有所自而自,有所然而然,則是自然也。在有物之上,出非物之下,是釋氏之所訶也。老聃明自然矣,獨不曰無名天地之始乎?知無名則其自也無自。其自也無自,則其然也無然。其自無自,其然無然,而因若緣曷能囿之?故曰精覺妙明,非因非緣,非自然非不自然,離一切相,即一切法,蓋所謂不可道之常道如此。
跂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在道曰餘食贅行,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跂與企同,薛云:舉踵曰跂,張足曰跨。立欲增高,則反害其立。行欲增闊,則反害其行。贅,疣贅也。行當作形,古字通也。食餘,人必惡之。形贅,人必醜之。左氏人將不食吾餘,莊子附疣縣贅出乎形而侈乎性是也。惡,去聲。處,上聲。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混渾通。先,悉薦反。強,上聲。介甫云:寂,止也。寥,遠也。羅什曰:妙理常存,故曰有物。萬道不能分,故曰混成。鍾會曰:廓然無偶曰獨立,古今常一曰不改,無所不在曰周行,所在皆通曰不殆。
蘇註:夫道非清非濁,非高非下,非去非來,非善非惡,混然而成體,其于人為性,故曰有物混成。此未有知其生者,蓋湛然常存,而天地生于其中耳。寂兮無聲,寥兮無形,獨立無匹而未常變,行于群有而未嘗殆,俯以化育萬物,則皆其母矣。道本無名,聖人見萬物之無不由也,故字之曰道。見萬物之莫能加也,故強為之名曰大。然其實則無得而稱之也。自大而求之則逝而往矣,自往而求之則遠不及矣,雖逝雖遠,然反而求之,一心足矣。由道言之,則雖天地與王皆未足大也。然世之人習知三者之大,而不信道之大也。故以實告之,人不若地,地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自然。然使人一日復性,則此三者人皆足以盡之矣。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聖人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根,躁則失君。
根,本也。躁者,動之甚而煩擾也。君,主也。韓非云:制在己曰重,不離位曰靜。重則能使輕,靜則能使躁,故曰重為輕根,靜為躁君。管子曰:動則失位,靜則自得。離,去聲。輜,莊持反。古者凡吉行乘乘車,師行乘兵車,皆有輜車在後。輜車,衣車,前後有蔽,所以載行者之衣食器械,以其累重,故稱輜重。榮觀,紛華之觀也。《公羊傳》曰:常事曰視,非常曰觀。處,上聲。燕處猶燕居。超然,高出而無繫著也。奈,如也。乘,去聲。失根,一作失本,一作失臣,非。今從王輔嗣本。
蘇註:凡物輕不能載重,小不能鎮大,不行者使行,不動者制動,故輕以重為根,躁以靜為君。行欲輕而不離輜重,榮觀雖樂而必有燕處,重靜之不可失如此。人主以身任天下而輕其身,則不足以任天下矣。輕與躁無施而可,然君輕則臣知其不足賴,臣躁則君知其志于利,故曰輕則失臣,躁則失君。
善行無轍迹,善言無瑕謫,善計不用籌策,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故善人,不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知大迷,是為要妙。
瑕,玉玷也。謫,直革反,責也。籌策,計數者所用之筭,以竹為之。楗,其偃反,拒門木也,橫曰關,堅曰楗。結,繫也。繩,索也。約,束也。襲,相傳襲也,一作掩襲之襲,言密用也。傅奕云:是以聖人常善救人二十字獨見河上本,古本無之。
蘇註:乘理而行,故無迹。時然後言,故言滿天下無口過。萬物之數,畢陳于前,不計而知,安用籌筭。全德之人,其于萬物,如母之于子,雖縱之而不去,故無關而能閉,無繩而能約。彼方挾策以計,設關以閉,持繩以結,其力之所及者少矣。聖人之于人,非特容之,又善救之。我不棄人,而人安得不歸我乎?夫救人于危難之中,非救之大者也。方其流轉生死,為物所蔽,而推吾至明以與之,使暗者皆明,如燈相傳相襲而不絕,則謂善救人矣。聖人無心于教,故不愛其資。天下無心于學,故不貴其師。聖人非獨吾忘天下,亦能使天下忘我故也。聖人之妙,雖智者有所不喻,故曰要妙。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于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于樸。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守,保守也。復,并扶又反。谿,谷,眾水所注。天下,極言之也。式,法也。忒,爽也。足,全也。長,上聲。制,裁斷也。割,分裂也。
呂註:雄動而雌靜,雄剛而雌柔,雄倡而雌和。知其雄,守其雌,則篤靜政柔,和而不倡者也,故為天下谿。谿之為物,受于谷而輸于江海,受而不拒,輸而不積,物之能通而無迕者也。能通則常德不離矣。人之生也,常德內全,與物無連,反為物之所遷,則日益以離。唯能篤靜致柔,和而不倡,則常德不離而復歸于嬰兒矣。白于色為受采,于物為明,于行為金,于數為四。黑于色為不受染,于物為晦,于行為水,于數為一。知其白,守其黑,不受萬物之染,若晦若水,終之于抱一。抱一則能曲能枉,能窪能蔽,故可以為天下式。為天下式,無往而非一,則常德不忒矣。不離者,不離其故處而已,而未必能不忒也。不忒則不差矣。嬰兒之為物,專氣致柔,不失其一體之和而已。復歸于無極,則嬰兒不足以言之也。草木之蕃也為榮,其謝也辱,人之所以為榮辱,亦若是而已。知其榮,守其辱,去華歸根,雖被以天下之所甚惡而不能累焉,故為天下谷。谷之為物,虛而能盈,應而不藏,而江海之源所自出者也。能為天下谷,則反乎其源矣,故常德乃足,則又非特不忒而已,復歸其樸。樸者,真之全而物之混成者也。唯其混成而未為器,故能大能小,能曲能直,能短能長,能圜能方,無施而不可,則無極不足以言之也。然則守其雌,守其黑,守其辱足矣,安用知其雄與白與榮哉?蓋守之以為母,知之以為子,守之以為經,知之以為變也。樸散則為器,器之為物,能大而不能小,能曲而不能直,能短而不能長,能圓而不能方,故聖人用之為官長而已。非容乃#5公,公乃王之道也。若夫抱樸以制天下,其視天下之理,猶庖丁之視牛,未嘗見全牛也,行之于所無事而已,恢恢乎其于游刃有餘地矣,何事于割哉?故曰大制不割。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隨,或呴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取如左氏取我田疇而伍之、《史記》取高帝約束紛更之之取。為,治之也。司馬溫公曰:為之則傷自然,執之則乖通變。呴音許,一音虛。贏,力為反。載,始也,又任載也。隳,許規反。去,上聲。陸農師云:去甚,慈也。去奢,儉也。去泰,不敢為天下先也。三者聖人所以取天下也。
蘇註:聖人之有天下,非取之也,萬物歸之,不得已而受之。其治天下,非為之也,因萬物之自然而除其害耳。若欲取而為之,則不可得矣。凡物皆不可為也,雖有百人之聚,不循其自然而妄為之,必有齟齬不服者,而況天下乎?雖然小物寡眾,猶有可以力取而智奪者,至于天下之大,有神主之,不待其自歸則叛,不聽其自治則亂矣。陰陽相盪,高下相傾,大小相使,或行于前,或隨于後,或呴而暖之,或吹而寒之,或益而強之,或損而羸之,或載而成之,或隳而毀之,皆物之自然,而勢之不免者也。世之愚人,私己而務得,乃欲拒而違之,其禍不覆則折。唯聖人則知其不可逆,順以待之,去其甚,去其奢,去其泰,使不至于過而傷物,而天下無患矣,此不為之至也。堯湯之于水旱,雖不能免,而終不至于敗者,由此故也。《易》之泰曰:後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三陽在內,三陰在外,物在泰極矣。聖人懼其過而害生,故財成而輔相之,使不至于過,此所謂去甚、去奢、去泰也矣。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兵之後,必有凶年。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得早已。
好,去聲。還,旋通。《易》曰:師,眾也。處,上聲。善即有道者也。不得已,為之難也。莊子曰:不得已而後動。又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又託不得已以養中,皆與老子語合。果而勿矜以下五而字,當讀如於字。人方果於彼,我獨果于此也。矜,自恃也。伐,夸大也。驕,恣肆也。已,止也。早已言不久也。
蘇註:聖人用兵,皆出于不得已。非不得已而欲以強勝天下,雖或能勝,其禍必還報之。楚靈、齊湣、秦始皇、漢孝武,或以殺其身,或以禍其子孫。人之所毒,鬼之所疾,未有得免者也。兵之所在,民事廢,故田不修。用兵之後,殺氣勝,故年穀傷。凡兵皆然,而况以兵強天下者邪?果,决也。德所不能綏,政所不能服,不得已而後以兵次之耳。勿矜、勿伐、勿驕,不得已四者,所以為勿強也。壯之必老,物無不然者。惟有道者成而若缺,盈而若沖,未嘗壯,故未嘗老,未嘗死。以兵強天下,壯亦甚矣,能無老乎?無死乎?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澹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處左,上將軍處右。言居上勢,則以喪禮處之。殺人眾多,以悲哀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佳謂佳之也。溫公曰:兵愈佳則害人愈多。惡,去聲。處,上聲。下並同。左為陽為生,右為陰為死。恬澹,安靜也。美即佳也。樂,去聲。純甫云:此章自兵者不祥之器以下似古之義疏渾入于經者,詳其文義可見。
蘇註:以之濟難而不以為常,是謂不處。
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不敢臣。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人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6之在天下,猶川谷之於江海。
蘇註:樸,性也。道常無名,則性亦不可名#7焉。故其為物,舒之無所不在,而斂之不盈毫末,此所以雖小而不可臣也。故匹夫之賤,守之則塵垢□糠足以陶鑄堯舜,而侯王之尊,不能守則萬物不賓矣。沖氣升降而合為一,而降甘露,脗然被于萬物,無不均遍。聖人體至道以應諸有,亦露之無不及者,此所以能賓萬物也。聖人散樸為器,因器制名,豈其狥名而忘樸,逐末而喪本哉?蓋亦知復于性,是以乘萬變而不殆也。江海,水之鍾也。川谷,水之分也。道,萬物之宗也。萬物,道之末也。皆水也,故川谷歸其所鍾。皆道也,故萬物賓其所宗。
筆乘:道常,首章所謂常道也。無名,首章所謂無名也。以其未彫未琢,故謂之樸。以其曰希曰微,故謂之小。然能見小而守之者鮮矣。侯王若能守,是見小曰明者也,知子守母者也。如此則靜為動君而動為之臣,一為萬主而萬為之賓,又孰有臣樸者哉?始即無名天地之始,制者,裁其樸而分之也。始本無名,制之則有名矣。苟其逐于名而莫止,則一生二,二生三,將巧歷不能筭,而種種名相皆以為實,與接為構,窮萬世而不悟,陰陽之慘,殆孰甚焉,所謂不知常,妄作凶也。誠知無可以適有,則有亦可以之無,是故貴其止。止者,鎮以無名之樸也。知止則不隨物遷,淡然自足,殆無從生矣。此非強之也,物生于道生,物滅以道滅,萬物皆作于道,萬物皆歸于道。我之性宅我自復之,夫何難之有?故江海,水之宗也。川谷,水之派也。異派必會于宗,殊名祕統于道。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不失其所,即《易》之止其所也。羅什曰:在生而不生曰久,在死而不死曰壽。
蘇註:分別為智,蔽盡為明。分別之心未除,故止于知人而不能自知。蔽盡則無復分別,故能自知,而又可以及人也。力能及人而不能及我,能克己復性則非力之所及,故可謂之強也。知足者所遇而足,則未嘗不富矣。雖有天下而常挾不足之心以處之,是終身不能富也。不與物争而自強不息,物莫能奪其志也。物變無窮,而心未嘗失,則久矣。死生之變亦大矣,而其性湛然不亡,此古之至人能不生不死者也。
大道汎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愛養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於小。萬物歸焉而不知主,可名於大。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汎,無繫著也。
蘇註:汎兮無可無不可,故左右上下周旋無不至也。世有物而不辭者,必將名之以為己有。世有避物而不有者,必將辭物而不生。生而不辭,成而不有者,唯道而已。大而有為大之心,則小矣。
筆乘:可名于小爾,言不可名小。可名于大爾,言不可名大。既云可左可右,所以非小非大,非小非大,所以成其大。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樂與餌,過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可既。
林希逸云:大象者,無象之象也。天下往者,執此而往行之天下也。既,盡也。
蘇註:道非有無,故謂之大象。苟其昭然有形,則有同有異。同者好之,異者惡之。好則來之,惡則去之,不足以使天下皆往矣。有好有惡,則有所利有所害。好惡既盡,則其千萬物皆無害矣。故至者無不安,無不平,無不泰。作樂設餌,以待來者,豈不足以止過客哉。然而樂關餌盡,彼將捨之而去。若夫執大象以待天下,天下不知好之,又況得而惡之乎?雖無臭味形色聲音以悅人,而其用不可盡矣。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勝剛,弱勝強。魚不可脫於深淵,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歙音吸也,聚也。張,開大也。深淵原作淵,邦原作國,今從韓非本。
蘇註:未嘗與之而遽奪,則勢有所不極,理有所不足。勢不極則取之難,理不足則物不服,然此幾于用智也,與管仲、孫武無異。聖人與世俗,其迹固有相似者也。聖人乘理而世俗用智,乘理如醫樂巧於應病,用智如商賈巧于射利。聖人知剛強之不足恃,故以柔弱自處。天下之剛強,方相傾相軋,而吾以不校坐待其斃,此所謂勝也。雖然,聖人豈有意為此以勝物哉,知勢之自然而居其自然耳。魚之為物,非有爪牙之利足以勝物也,然方託於深淵,雖強有力者,莫能執之。及其脫淵而陸,則蠢然一物耳,何能為哉?聖人居于柔弱,而剛強者莫能傷,非徒莫能傷也,又將以全制其後,此不亦天下之利器也哉?魚惟脫于淵,然後人得制之。聖人唯處于柔弱而不厭,故終能服天下,此豈與眾人共之者哉?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無名之樸,亦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
道常言道之大常也。介甫云:言道之主,故曰萬物將自賓。言道之變,故曰萬物將自化。作,動也。鎮者,壓定之使不動也。羅什曰:心得一空,資用不失。萬神從化,伏邪歸正。
蘇註:道常者,無所不為而無為之之意耳。聖人以無為化物,萬物化之,始于無為而漸至于作,譬如嬰兒之長,人偽日起。故三代之衰,人情之變,日以滋甚,方其欲作,而上之人與天下皆靡,故其變至有不可勝言者。苟其方作而不為之動,終以無名之樸鎮之,庶幾可得而止也。聖人中無抱樸之念,外無抱樸之迹,故樸全而用大。苟欲樸之心尚存于胸中,則失之遠矣。
老子翼卷之二竟
#1 此卷重復《德經》第三十八章至第五十七章以及《道經》第二十二章至第二十六章,現據萬曆本刪。
#2 世法:『法』字原脫,據萬曆本補。
#3 其:原作『典』,據萬曆本改。
#4 兆:原作『彼』,據萬曆本改。
#5 乃:原作『非』,據萬曆本改。
#6 道:原作『若』,據萬曆本改。
#7 可名:原作『拘泥』,據萬曆本改。
老子翼卷之三
下篇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仍之。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也。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蘇註:聖人從心所欲不踰矩,非有意于德而德自足。其下知德之貴,勉強以求不失,蓋僅自完耳,而何德之有?無為而有以為之,則猶有為也。唯無為而無以為者,可謂無為矣。其下非為不成,然猶有以為之,非徒作而無術者也。仁義皆不免于為之矣,其所以異者,仁以無以為為勝,義以有以為為功耳。德有上下,而仁義有上無下,何也?下德在仁義之間,而化義之下者不足復言故也。自德以降而至于禮,聖人之所以齊民者,極矣。故為之而不應,則至于攘臂而強之,強之而又不應,于是刑罰興而兵甲起,則徒作而無術矣。忠信而無禮,則忠信不見,禮立而忠信之美發越于外。君臣父子之間,夫婦朋友之際,其外燦然而中無餘矣。故順之則治,違之則亂,治亂之相去,其間不能以髮,故曰亂之首也。聖人玄覽萬物,是非得失畢陳于前,如鑑之照形,無所不見,而孰為前後?世人視止于目,聽止于耳,思止于心,冥行于萬物之間,役智以求識,而偶有見焉,雖自以為明,而不知至愚之自始也。世之鄙夫,樂其有得于下而忘其上,故喜薄而遺厚,采華而弃實,非大丈夫,孰能去彼取此?
筆乘:首亂始愚,極言禮智流弊所至耳。莊子舉老子此言而論之曰:今己為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惟大人乎?雖然既歸其根,孰為物?孰為非物?故又曰: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遠而不可不居者,義也。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此數者,雖有上下先後之異,而以聖人用之,皆道也。蓋聖人百慮同歸,二際俱泯,豈復有彼此去取邪。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其致之一也,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貞而貴高將恐蹶。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穀,此其以賤為本邪,非乎?故致數輿無輿,不欲碌碌如玉,落落如石。
裂,破毀也。發,發泄也。歇,消滅也。竭,枯竭也。蹶音厥,顛仆也。數,上聲。
蘇註:一,道也。物之所以得為物者,皆道也。天下之人,見物而忘道。天知其清而已,地知其寧而已,神知其靈而已,谷知其盈而已,萬物知其生而已,侯王知其為天下貞而已。不知其所以得此者,皆道存焉耳。致之言極也。天不得一未遽裂也,地不得一未遽發也,神不得一未遽歇也,萬物不得一未遽滅也,侯王不得一未遽蹶也,然其極必至此耳。天地之大,侯王之貴,皆一之致。夫一果何物也?視之不見,執之不得,則亦天地之至微也,此所謂賤且下也,本也。昔之稱孤寡不穀者,亦舉其本而遺其末耳。輪、輻、蓋、軫、衡、軛、轂、轊,會而為車,物物可數而車不可數,然後知無有之為車,所謂無之以為用者也。然則天地將以大為天地邪?侯王將以貴為侯王邪?大與貴之中,有一存焉,此其所以為天地侯王者,而人莫或知之耳。故一處貴而非貴,處賤#1而非賤。非若玉之碌碌,貴而不能賤;石之落落,賤而不能貴也。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于無。
反,復也。煩漢云:反者動之,極則必歸也。是其反也,正以其動也,非動無反。
蘇註:復性則靜矣,然其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則動之所自起也。道無形無聲,天下之弱者莫如道,然而天下之至強莫加焉,此其所以能用萬物也。世不知靜之為動,弱之為強,故告之以物之所自生者。蓋天下之物,聞有母制子,未聞#2有以子制母者也。
筆乘:天下之物生于有,所謂有名萬物之母是已。有生于無,所謂無名天地之始是已。無必生有,是故貴其反。反者,反於無也。有生於無,是故貴其弱。弱者,無之似也。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類,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唯道,善貸且成。
建,立也。偷,苟且也。渝,羊朱反,變改也。傅奕《音義》云:古本作輸。《廣雅》曰:輸,愚也。或作揄,董遇作搖,今從王弼傅奕作渝。應人之乏而終以見還曰貸。趙志堅云:貸者,暫借非長與也。且者,權成非久固也。欲使蒙貸者不長往,得成者非久住,感貸荷成,速歸於道。
蘇註:道非形,不可見;非聲,不可聞。不先知萬物之妄,廓然無蔽,卓然有見,未免于不信也。故下士聞道,以為荒唐謬悠而笑之。中士聞道,與之存亡出沒而疑之。惟了然見之者,然後勤行服膺而不怠。孔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斯所謂上士也哉。建,立也。古之立言者有是說,而老子取之,下之所陳者是也。無所不照,而非察也。若止不行,而天下之速者莫之或先也。或夷或類,所至則平,而未嘗削也。上德不德,如谷之虛也。大白若辱者,使白而不受污,此則不屑不潔之士,而非聖人也。廣德若不足者,廣大而不可復加,則止于此而已,非廣也。建德若偷,因物之自然而無立者,外若偷惰而實建也。質真若渝,體聖抱神,隨物變化而不失其貞者,外若渝也。大方無隅,全其大方,不小立圭角也。大器晚成,器大不可近用也。大音希聲,非耳之所得聞也。大象無形,非目之所得見也。道之所寓,無所不見,凡此十二者,皆道之見于事者也。而道之大全則隱于無名,惟其所寓,惟其有餘,以貸不足,物之賴之以成者如此。
筆乘:上士者,恬淡寂寞虛無無為者也。勤於此,則勤行之至而實無所勤行也,斯所謂天然懸解矣,而下士惡足以知之。君平曰:中士所聞,非至美也,下士所見,非至善也。中士所眩,下士所笑,乃美善之美善者也。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惟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
凡動物背止於後,陰靜也;耳目口鼻居前,陽動也,故曰負陰抱陽。植物則背寒向暖,而冲氣運乎其間。木絕水曰梁,木負棟亦曰梁,取其力之強也,故曰強梁。《金人銘》曰: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蓋古人嘗以此為教,而我亦教之。但老子獨尊之曰教父,如言萬物之母之謂。母主養,父主教,故言生則曰母,言教則曰父。
蘇註:夫道非一非二,及其與物為偶,道一而物不一,故以一名道,然而道則非一也。一與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是以往而萬物生。物雖有萬不同,而莫不負陰抱陽,沖氣以為和者,蓋物生于三而三生于一,理之自然也。世之人不知萬物之所自生,莫不賤寡小而貴重大。然王公之尊,而自稱孤寡不穀,古之達者,蓋已知之矣。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於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馳騁,役使也。堅猶剛強,不曰剛強而曰堅,變文叶韻也。無間,無內也。至剛者,天下莫能勝而至柔能役之。無內者,天下莫能破而無有能入之。二語皆設喻以明無為之有益也。
蘇註:以堅御堅,不折則碎。以柔御堅,柔亦不靡,堅亦不病,求之於物,則水是也。以有入有,捍不相受。以無入有,無未嘗勞,有未嘗覺。求之于物,則鬼神是也。是以聖人唯能無為,故能役使眾強,出入群有。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多猶重也。薛云:知足者,樂今有之已多,無求者也,無求奚辱?知止者,懼後進之有損,知幾者也,知幾奚殆?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
蘇註:天下以不缺為成,故成必有敝。以不虛為盈,故盈必有窮。聖人要于大成而不卹其缺,期于大盈而不惡其冲,是以成而不敝,盈而不窮也。直而不屈,其直必折,循理而行,雖曲而直。巧而不拙,其巧必勞,付物自然,雖拙而巧。辯而不訥,其辯必窮,因理而言,雖訥而辯。成而不缺,盈而不沖,直而不屈,巧而不拙,辯而不訥,譬如躁之不能靜,靜之不能躁耳。夫躁能勝寒而不能勝熱,靜能勝熱而不能勝寒,皆滯于一偏,而非其正也。唯泊然清净,不染于一,非成非缺,非盈非冲,非直非屈,非巧非拙,非辯非訥,而後無所不勝,可以為天下正矣。
天下有道,却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却,屏去也。糞,糞田也。吳幼清本糞下有車字,以張衡《東京賦》却走馬以糞車為證。戎#3馬,戰馬也。郊#4,交也,二國相交之境也。戎馬生于郊,言兵久不還也。一性之內,無欠無餘,人能安之,無往不足,故曰知足之足,常足。
蘇註:天下各安其分,則不争而自治,故却是馬而糞田。以其可欲者示人,固有罪矣,而不足其足者,其禍又甚。所欲必得者,其咎最大。匹夫有一于身,患必及之。侯王而為是,則戎馬之所自起也。唯知足者,所寓而足,故無不足。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
蘇註:性之為體,充遍宇宙,無遠近古今之異。古之聖人,其所以不出戶牖而無所不知者,特其性全故耳。世之人為物所蔽,性分于耳目,內為身心之所紛亂,外為山河之所障塞,見不出視,聞不出聽,戶牖之微,能蔽而絕之,不知聖人復性而足,乃欲出而求之,是以彌遠而彌少也。性之所及,非特能知能名而已,蓋可以因物之自然,不勞而成之矣。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之,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矣。故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5。
取,開元疏云猶攝化也。無事即無為也。無為自化,清靜自正,故曰取天下常以無事。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故曰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蘇註:不知道而務學,聞見日多,而無以一之,未免為累也。孔子曰: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苟一日知道,顧視萬物,無一非妄,去妄以求復性,是謂之損。孔子謂子貢曰: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去妄以求復性,可謂損矣。而去妄之心猶存,及其兼忘此心,純性而無餘,然後無所不為,而不失于無為矣。人皆有欲取天下之心,故造事而求之,心見于外,而物惡之,故終不可得。聖人無為,故無事,其心見于外,而物安之,雖不取天下,而天下歸之矣。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矣。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矣。聖人在天下,惵惵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無常心,心無所主也。惵,圖協反。為,去聲。渾,胡本反。
蘇註:虛空無形,因萬物之形以為形,在方為方,在圓為圓,如使空自有形,則何以形萬物哉?是以聖人無心,因百姓之心以為心,無善不善皆善之,無信不信皆信之。善不善在彼,吾之所以善之者,未嘗渝也,可謂德善矣。信不信在彼,而吾之所以信者,未嘗變也,可謂德信矣。不然,善善而棄不善,信信而棄不信,豈所謂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哉。天下善惡信偽,方各自是以相非相賊,不知所定,聖人憂之,故惵惵為天下渾其心,無善惡,無信偽,皆以一待之。彼方注其耳目,以觀聖人之予奪,而吾一以嬰兒遇之,于善無所喜,于惡無所嫉。夫是以善者不矜,惡者不慍,釋然皆化,而天下始定矣。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者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避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出謂自無而見于有。入謂自有而歸于無。《莊子》:萬物皆出于機,入于機。又曰:其出不忻,其入不詎。又曰:有乎出,有乎入。皆以出為生,入為死。夫音符。攝生如攝政攝官之攝,不認生為己有,如暫焉管攝之也。不期而會曰遇。兕音似,《山海經》:兕出湘水之南,蒼黑色。《爾雅》云:形如野牛,一角,重千斤。
蘇註:性無生死,出則為生,入則為死。用物取精以自滋養者,生之徒也。聲色臭味以自戕賊者,死之徒也。二者既分生死之道矣。吾又知作而不知休,知言而不知默,知思而不知忘,以趣于盡,則所謂動而之死地者也。生死之道,以十言之,三者各居其三矣,豈非生死之道九,而不生不死之道一而已矣。不生不死則《易》所謂寂然不動者也。老子言其九不言其一,使人自得之,以寄無思無為之妙也。有生則有死,故生之徒即死之徒也。人之所賴于生者厚,則死之道常十九。聖人常在不生不死中,生地且無,焉有死地哉?
筆乘:生之徒十有三,此練形住世者也。死之徒十有三,此殉欲忘生者也。人之生動之死地十有三,此斷滅種性者也。凡此十分之中,率居其九,皆生生之厚者也。夫有生必有死,是生固死之地矣,兕虎甲兵將安避之?善攝生則無生矣,故兕之角無所投,虎之爪無所措,兵之刃無所容。何者?彼無地以受之也。厚生者九,無生者一,老子于十者之中,闕一自擬,其旨微矣。然聖人無生,非故薄之也,本無生也。昔人云:愛生者可殺也,愛潔者可污也,愛榮者可辱也,愛完者可破也。本無生,孰殺之?本無潔,孰污之?本無榮,孰辱之?本無完,孰破之?知此者,可以出入造化,遊戲死生。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爵而常自然。故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畜,許六反。夫音符。長,上聲,下同。
蘇註:道者萬物之母,故生萬物者道也。及其運而為德,牧養羣眾而不辭,故畜萬物者德也。然而道德則不能自形,因物而後形見。物則不能自成,遠近相取,剛柔相交,積而為勢,而後興亡治亂之變成矣。形雖由物,成雖由勢,而非道不生,非德不畜,是以尊道而貴德。尊如父兄,貴如侯王,道無位而德有名故也。恃爵而後尊貴者,非實尊貴也。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歿身不殆。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
兌,口也。人之有口,家之有門,皆喻物所從出者。塞而閉之,藏有於無,守母者也。《參同契》云:耳目己之寶,閉固勿發揚。兌口勿以談,希之順以洪。即此義。不可目窺曰小。不可力得曰柔。遺,唯季反。襲常,猶前言襲明,密而不露也。《記》曰:揜而充裘曰襲。
蘇註: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道方無名,則物之所資始也,及其有名,則物之所資生也,故謂之始,又謂之母,其子則萬物也。聖人體道以周物,譬如以母知其子,了然無不察也。雖其智能周之,然而未嘗以物忘道,故終守其母也。天下皆具此道,然常患忘道而狥物。目悅于色,耳悅于聲,開其悅之之心,而以其事濟之,是以終身而陷溺不能救。夫聖人之所以終身不勤者,唯塞而閉之,未嘗出而狥之也。悅之為害,始小而浸大。知小之將大而閉之,可謂明矣。趨其所悅而不顧,自以為強,而非強也。唯見悅而知畏之者,可謂強矣。世人開其所悅,以身狥物,往而不反。聖人塞而閉之,非絕物也,以神應物,用其光而已,身不與也。夫耳之能聽,目之能見,鼻之能臭,口之能嘗,身之能觸,心之能思,皆所謂光也。蓋光與物接,物有去而明無損,是以應萬變而不窮,殃不及于其身,故其常性湛然相襲而不絕矣。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惟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徑。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資貨有餘,是謂盜竽。非道哉。
介然有知,猶言微有知也。夸張曰施,嗇之反也。夷,平也。路狹而捷為徑。除,治也,傳曰糞除先人之敝廬是也。青赤為文,色絲為采。傅奕云:采是古文繡字。資貨一作財貨,盜竿誤作盜夸,今從韓非本。
蘇註:體道者無知、無行、無所施設,而物自化。今介然有知而行于大道,則有施設建立,非其自然有足畏者矣。大道夷易,無有險阻,世之不知者,以為迂遠,而好徑以求捷,故凡舍其自然而有所施設者,皆欲速者也。俗人昭昭,我獨若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豈復飾末廢本,以施設為事,夸以誨盜哉。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祭祀不輟。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餘;修之于鄉,其德乃長;修之于邦,其德乃豐;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邦觀邦,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邦一作國,漢人避高帝諱改之,於韻不叶,今從韓非本。
蘇註:世豈有建而不拔,抱而不脫者乎?唯聖人知性之真,審物之妄,捐物而修身,其德充積,實無所立而其建有不可拔者,實無所執而其抱有不可脫者,故至其子孫,猶以祭祀不輟也。身既修,推其餘以及外,雖至于治天下可也。天地外者,世俗所不見矣,然其理可推而知也。修身之至,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皆吾之所及知也,然安知聖人以天下觀天下,亦若吾之以身觀身乎?豈身可以身觀,而天下獨不可以天下觀乎夕.故曰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言亦以身知之耳。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
毒蟲,蜂蠆之類,以尾端肆毒曰螫。猛獸,虎豹之類,以爪按拏曰據。攫
鳥,鵰鶚之類,以羽距擊觸曰搏。趙志堅曰:以四指握拇指為握固。□,子垂反,《說文》云:赤子陰也。號,平聲。嗄,所嫁反,聲嘶也。又啼極無聲曰嗄,一作嗌不嗄。黃茂材云:古本無嗌字,嗌不嘎,莊子之文,後人增入之。祥,吉凶之候也。
蘇註:老子之言道德,每以嬰兒况之者,皆言其體而已,未及其用也。夫嬰兒泊然無欽,其體則至矣,然而物來而不知應,故未可以言用也。道無形體,物莫得而見也,况可得而傷之乎?人之所以至于有形者,由其有心也。故有心而後有形,有形而後有敵,敵立而傷之者至矣。無心之人,物無與敵者,而曷由傷之?夫赤子所以至此者,唯無心也。無執而自握,無欲而自作,是以知其精有餘而非心也。心動則氣傷,氣傷則號而啞。終日號而不啞,是以知其心不動而氣和也。和者,不以外傷內也。復命曰常,遇物而知反其本者也。知和曰常,得本以應萬物者也。其實一道也,故皆謂之常。生不可益而欲益之,則非其正矣。氣惡妄作,而又以心使之,則強梁甚矣。益生使氣,不能聽其自然。日入于剛強而老從之,則失其赤子之性矣。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蘇註:道非言說,亦不離言說,然能知者未必言,能言者未必知。唯塞兌閉門以杜其外,挫銳解紛,和光同塵以治其內者,默然不同而與道同也。可得而親則亦可得而疏,可得而利則亦可得而害,可得而貴則亦可得而賤。體道者均覆萬物,而孰為親疏?等觀逆順,而孰為利害?不知榮辱,而孰為貴賤?情計之所不及此,所以為天下貴也。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章,盜賊多有。故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
蘇註:古之聖人柔遠能邇,無意于用兵,唯不得已然後有征伐之事,故以治國為正,以用兵為奇。雖然,此亦未足以取天下。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唯體道者廓然無事,雖不取天下而天下歸之矣。人主多忌諱,下情不上達#6,則民貧而無告。利器,權謀也。明君在上,常使民無知無欲,民多權謀,則其上眩而昏矣。人不務本業而趨末技,則非常無益之物作矣。患人之詐偽,而多為法令以勝之,民無所措手足,則日入于盜賊矣。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邪?正復為奇,善復為祆。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悶音門。缺,殘缺也,一作,失望貌。以其察察,宜無不及,故人望之而卒失望也。極,終也。奇,衰也。廉,稜也。劌,居衛反,割也。皆謂芒利傷物也。
蘇註:天地之大,世俗之見有所眩而不知也。蓋福倚于禍,禍伏于福,譬如老稚生死之相繼,未始有止而迷者不知也。夫惟聖人出于萬物之表,而攬其終始,得其大全,而遺其小察,視之悶悶,若無所明而其民醇醇,各全其性矣。若夫世人不知道之全體,以耳目之所知為至,彼方且自以為福,而不知禍之伏于後,方且自以為善,而不知禍之起于中。區區以察為明,至于察甚傷物,而不悟其非也,可不哀哉。知小察之不能盡物,是以雖能方能廉,能直能光,而不用其能,恐其陷于一偏而不反也,此則世俗所謂悶悶也。
治人事天,莫若嗇。夫惟嗇,是謂早服。早服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
服一作復。柢一作蒂,花趺也。
蘇註:凡物方則割,廉則劌,直則肆,光則耀。唯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此所謂嗇也。夫嗇者,有而不用者也。世患無以服人,苟誠有而能音,雖未嘗與物較,而物知其非不能也,則其服之早矣。物既已服,斂藏其用,至于歿身而終不試,則德重積矣。德積既厚,雖天下之剛強無不能克,則物莫測其量矣,如此而後可以有國。彼世之小人,有尺寸之柄而輕用之,一試不服,天下測知其深淺而争犯之,雖欲保其國家,不可得也。吾是以知音之可以有國,可以有國則有國之母也。孟子曰: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以嗇治人,則可以有國者是也。以嗇事天,則深根固蒂者是也。古之聖人,保其性命之常,不以外耗內,則根深而不可拔,蒂固而不可脫,雖以長生久視可也。嗇蓋治人事天,雖有內外之異,而莫若嗇則一也。
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之。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蒞,力至反。聖人亦不傷之,一作傷人。以下德交歸焉觀之,作之為是,之指神而言也。
蘇註:烹小鮮者不可撓,治大國者不可煩。煩則人勞,撓則魚爛。聖人無為,使人各安其自然。外無所煩,內無所畏,則物莫能侵,雖鬼無所用其神矣。非其鬼之不神,亦有神而不傷人耳。非神之不傷人,聖人未嘗傷人,故其鬼無能為耳。人鬼所以不相傷者,由上有聖人也,故德交歸之。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而下大國,則取大國。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為下。
蘇註:天下之歸大國,猶眾水之趨下流也。眾動之赴靜,猶眾高之赴下也。大國能下,則小國附之,小國能下,則大國納之。大國下以取人,小國下而取于人。
老子翼卷之三竟
#1 賤:原作『貽』,據萬曆本改。
#2 未聞:原作『夫則』,據萬曆本改。
#3 戎:原作『我』,據萬曆本改。
#4 郊:原作『郤』,據萬曆本改。
#5 天下:『下』字原脫,據萬曆本補。
#6 達:原作『建』,據萬曆本改。
老子翼卷之四
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耶?故為天下貴。
蘇註:凡物之見于外者,皆其門堂
也。道之在物,譬如其奧,物皆有之,而人莫之見耳。夫唯賢者得而有之,故曰善人之寶。愚者雖不能有,然而非道則不能安也,故曰不善人之所保。蓋道不遠人,而人則遠之。今誠有人美言之,則可以為市于世,尊行之,則可以加于人矣。朝為不義,而夕聞大道,妄盡而性復,雖欲指其不善,不可得也,而又安可棄之哉?立天子,置三公,將以道救人耳。雖有拱璧之貴,駟馬之良而進之,不如進此道之多也。道本在我,人患不求,求則得之矣。道無功罪,人患不知,知則凡罪不能汙也。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大小多少,報怨以德。圖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
為,營為也。純甫云:人皆有所為,聖人亦人耳,獨無所為乎?但眾人所為者,有為之事;聖人所為者,無為之道,此其所以異也。事,所為之條件也。味,所為之理趣也。作,起也。
蘇註:聖人為無為,故無所不為;事無事,故無所不事;味無味,故無所不味。其于大小多少,一以道遇之而已。蓋人情之所不忘者,怨也。然及其愛惡之情忘,則雖報怨猶報德也。世人莫不畏大而侮小,難多而易少,至於難而後圖,大而後為,則事常不濟矣。聖人齊大小,一多少。無所不畏,無所不難,而安有不濟者哉?
筆乘:夫事涉於形則有大小,係乎數則有多少,此怨所由起也。惟道非形非數,而聖人與之為一,以無為為為,以無事為事,以無味為味,愛惡妄除,聖凡情盡,而泊然棲乎性宅,則大小多少一以視之,而奚怨之可報哉?惟德以容之而已。然此無為、無事、無味也,不可力得至易也,不可目窺至細也,雖至易而至難者待此以解,雖至細而至大者待此以成,豈可以其易與細而忽之哉。學道者亦或有見於此,而又以為大之心奪之,故易與細不常為我有。唯聖人自始至終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而不以世俗所謂大者分其心,故難者、大者當處寂然,了無留礙,而大道自此全矣,此所謂成其大者也。嗟乎,此非特起大丈夫見理明用心剛者不能信,不能守,而可與輕諾多易之流道哉。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判,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合抱之木,生於豪末;九成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民之從事,常於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是以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復眾人之所過,以恃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脆,此芮反。判,一作破。成,一作層。今從傅奕古本。未有者,心未起時。未亂者,心未染時。幾,平聲。復,反也。恃,一作輔,非。既曰自然矣,而又輔之,非自然也。今從韓非本。
蘇註:方其未有,持而謀之足矣。及其將然,非泮而散之不去也,然猶愈于既成也。故為之于未有者上也,治之于未亂者次也。木也、臺也、行也,積小成大,治亂禍福之來,皆如彼三者。聖人待之以無為,守之以無執,故能使福自生,使禍自亡。譬如種苗,深耕而厚耘之,及秋自穠。譬如被盜,危坐而熟視之,盜將自郤。世人不知物之自然,以為非為不成,非執不留,故常與禍争勝,與福争贅,是以禍至于不救,福至于不成,蓋其理然也。聖人知有為之害,不以人助天,始終皆因其自?然,故無不成者。世人心存于得喪,方事之微,猶有不知而聽其自然者,及。見其幾成而重失之,則未有不以為敗之者矣。故曰慎終如始,則無敗事。人皆狥其所欲以傷物,信其所學以害理。聖人非無欲也,欲而不欲,故雖欲而不傷于物。非無學也,學而不革,故雖學而不害于理。然後內外空明,廓然無為,可以輔萬物之自然,而待其自成矣。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知此兩者亦楷式。能知楷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乃至於大順。
楷,模也。式,法也。下徹曰深,旁周曰遠。反乃順者。司馬曰:物情莫不貴智,而有玄德者獨賤之,雖反於物,乃順於道。
蘇註:古之所謂智者,知道之大全,而覽於物之終始,故足貴也。凡民不足以知此,而溺于小智,以察為明,則智之害多矣。.故聖人以道治民,非以明之,將以愚之耳。蓋使之無知無欲,而聽上之所為,則雖有過亦小矣。苟以智御人,人亦以智應之,則上下交相賊耳。吾之所貴者德也,物之所貴者智也,德與智固相· 反,然智之所順者小而德之所順者大也。
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是以聖人欲上人,以其言下之,欲先人,以其身後之。是以處上而人不重,處前而人不能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
王之為言天下所歸往也。處,上聲,下同。樂,入聲。
蘇注:聖人非欲上人,非欲先人也,蓋下之後之,其道不得不上且先#1耳。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我有三寶,寶而持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捨其慈且勇,捨其儉且廣,捨其後且先,死矣。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肖,似也。夫並音符。長、舍並上聲。衛,護也。
蘇註:夫道曠然無形,頹然無名,充遍萬物,而與物無一相似,此其所以為大也。若似于物,則亦一物耳,而何足大哉?道以不似物為大,故其運而為德,則亦悶然,以鈍為利,以退為進,不合于世俗。今夫世俗貴勇敢,尚廣大,誇進銳,而吾之所寶則慈忍,儉約,廉退。此三者,皆世之所謂不肖者也。世以勇决為賢,而以慈忍為不及事,不知勇决之易挫,而慈忍之不可勝,其終必至于勇也。世以廣大蓋物,而以儉約為陋,不知廣大之易窮,而儉約之易足,其終必至于廣也。世以進銳為能,而以不敢先為恥,不知進銳之多惡于人,而不敢先之樂推于世,其終卒為器長也。蓋樸散而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自樸成器,始有屬有長矣。勇、廣、先三者,人之所共疾也。為眾所疾,故常近于死。以慈衛物,物之愛之如父母,雖為之效死而不辭,故可以戰,可以守。天之將救是人也,則開其心志,使之無所不慈。無所不慈,則物皆為之衛矣。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争,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争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古者車戰為士,甲士三人在車上,左執弓,右持矛,中御車掌旗鼓,皆欲其強武。戰卒七十二人在車下。蓋至争者惟兵,故借之以明不争之德也。羅什曰:心形既空,孰能與無物者争?
蘇註:士當以武為本,行之以怯,若以武行武則死矣。聖人不得已而後戰,若出于怒,是以我故殺人也。以我故殺人,天必殃之。以吾不争,故能勝彼之争。若皆出于争,則未必勝矣。人皆有相上之心,故莫能相為用。誠能下之,則天下皆吾用也。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仍無敵,執無兵。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
用兵有言,古兵家有此言也。行,上如字,下戶剛反,言行列也。仍,就也,《詩》曰:仍執醜虜。兵,五兵,戈、矛、受、戟、干也。《說文》云:拱手執斤曰兵。幾,平聲。喪,去也。抗,舉也。林希逸云:此章全是借戰事以喻道,推此則書中設喻處其例甚明。
蘇註:主,造事者也。客,應敵者也。進者,有意于争者也。退者,無意于争者也。苟無意于争,則雖在軍旅,如無臂可攘,無敵可因,無兵可執,而安有用兵之咎耶?聖人以慈為寶,輕敵則輕戰,輕戰則輕殺人,喪其所以為慈矣。兩敵相加,而吾出于不得已則有哀心,哀心見而天人助之,雖歌不勝,不可得也。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惟無知,是以不我知也。知我者希,則我貴矣。是以聖人被褐懷玉。
宗者,族之總也。道者,事之總也。
蘇註:道之大,復性而足。而性之妙,見于起居飲食之間耳。聖人指此以示人,豈不易知乎?人能體此以應物,豈不易行乎?然世常患日用而不知,知且不能,而况行之乎?言者,道之筌也。事者,道之迹也。使道可以言盡,則聽言而足矣,可以事見,則考事而足矣。唯言不能盡,事不能見,非舍言而求其宗,遺事而求其君,不可得也。蓋古之聖人無思無為,而有漠然不自然不自知者存焉,此則思慮所不及,是以終莫吾知也。使為眾人所能知,亦不足貴矣。被褐懷玉者,聖人外與人同,而中獨異也。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聖人之不病也,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蘇註:道非思慮之所及,故不可知。然方其未知,則非知無以入也,及其既知而存知,則病矣。故知而不知者上,不知而知者病。既不可不知,又不可知,唯知知為病者,久而病自去矣。
筆乘:道以知入,以不知化。知即釋氏之知無也,不知即釋氏之無知也。始以知無遣其有,隨以不知遣其知?萬法歸無,無亦不立中非上而何?彼於虛空之中橫生意見,清净之內忽起山河,捏目生華,迷頭認影,則病矣。凡有知皆妄也,凡有妄皆病也。學者方狃以為玄覽,寶而持之,病奚從瘳乎?聖人之不能廢知,猶夫人也,而知不為病者,知知之為病故耳。知其為病,則勿藥而病瘳矣。知不知上,所謂生而無生,真#2性湛然也。不知知病,所謂無生而生,業果宛然也。唯其病病,是以不病,所謂知幻即離,不作方便也。
民不畏威,則大威至矣。無狹其所居,無厭其所生。夫唯不厭,是以不厭。是以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故去彼取此。
威畏古通用。人不畏其所當畏,則大可畏者至矣。下文皆畏其所當畏之事。狹,胡夾反,一作狎。厭,於豔反。
蘇註:夫性自有威,高明光大,赫然物莫能加,此所謂大威也。人常患溺于眾,妄畏生死,而憚得喪。萬物之威,雜然乘之,終身惴惴之不暇,雖有大威而不自知也。苟誠知之,一生死,齊得喪,坦然無所怖畏,則大威燁然見于前矣。性之大,可以包絡天地。彼不知者,以四肢九竅為己也,守之而不厭,是以見不出視,聞不出聽,蕞然其甚陋也,故教之曰無狹其所居。彼知之者,知性之大而吾生之狹也,則愀然厭之,欲脫而不得,不知有厭有慕之方囿于物也,故教之曰無厭其所生。夫唯聖人不狹不厭,與人同生,而與道同居,無廣狹净穢之辨,既不厭生,而後知生之無可厭也。聖人雖自知之而不自見#3,雖自愛之而不自貴以眩人,恐人之有厭有慕也。厭慕之心未忘,則猶有畏也,畏去,而後大威至也。
勇于敢則殺,勇于不敢則活。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聖人猶難之。天之道,不争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繟然而善謀。天之道,不争而善謀#4。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殺猶死也。利謂活,害謂殺。惡,去聲。繟音闡,舒緩也。王作坦,嚴作默,不如作繟為#5長。蓋默則重不言,坦則近不争也。
蘇註:勇于敢則死,勇于不敢則生,此物理之常也。然而敢者或以得生,不敢者或以得死,世遂僥倖其或然,而忽其常理。夫天道之遠,其有一或然者,孰知其好惡之所從來哉?故雖聖人猶以常為正,其于勇敢未嘗不難之。列子曰: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患天道之難知,是以歷陳之。不與物争于一時,要于終勝之而已。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未有求而不應者也。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誰召之哉?繟然舒緩,若無所營而其謀度非人之所及也。世以耳目觀天,見其一曲而不睹其大全。有以善而得禍,惡而得福者,未有不疑天網之疏而多失也。惟能要其終始而盡其變化,然後知其恢恢廣大,雖疏而不失也。
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人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常有司殺者殺,而代司殺者殺,是代大匠斲。夫代大匠斲,希有不傷其手矣。
斲,陟角反。
蘇註:政煩刑重,民無所措手足,則常不畏死,雖以死懼之,無益也。民安于政,常樂生畏死,然後執其詭異亂群者而殺之,孰敢不服哉?司殺者,天也。方世之治,而有詭異亂群之人恣行于其間,則天之所棄也。而吾殺之,則是天殺之,而非我也。非天之所殺而吾自殺之,是代司殺者殺也。代大匠斲則傷其手矣,代司殺者殺則及其身矣。
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也,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也,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生生之厚也,是以輕死。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
稅,租也。純甫云:無以生為者賢于貴生,即吾無吾身,吾有何患之意。此章之言由粗及精,要歸其净于此耳。
蘇註:上以有為導民,民亦有為應之,故事多而難治。上以利欲先民,民亦争厚其生,故雖死而求利不厭。貴生之極必至于輕死,惟無以生為,而生自全矣。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共。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脆,輭也。徒,類也。合手曰共。商桑穀生于朝,七日大共。秦伯怒蹇叔曰:墓木拱矣。皆合拱也。董音如字,言人共代之也。處,上聲。
蘇註:冲氣在焉,則體無堅強之病。至理在焉,則事無堅強之累。兵以義勝者,非強也,強而不義,其敗必速。木自拱把以上,必伐矣。物之常理,精者在上,粗者在下,其精必柔弱,其粗必強大。
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而奉有餘。孰能以有餘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聖人為而不恃,成功而不居,其不欲見賢耶?
抑之舉之二句言張弓,有餘不足二句言天道。凡弛弓俯其體,則弣在上,弰向下。張之而仰其體,則弣向下,弰在上。是抑附之高者,使之向下,舉弰之下者,使之在上。天之損有餘,如抑其弣而使之下;其補不足,如舉其弰而使之高。見,賢遍反。
蘇註:張弓上筋,弛弓上角,故以况天之抑高舉下。天無私故均,人多私故不均。有道者贍足萬物而不辭,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予人己愈多。非有道者,無以堪此。為而恃,成而處,則賢見于世。賢見于世,則是以有餘自奉也。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彊者莫之能先,以其無以易之也。故柔之勝剛,弱之勝彊,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聖人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謂天下王。正言若反。
蘇註:正言合道而反俗,俗以受垢為辱,受不祥為殃故也。
和大怨,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于人。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契,苦計反。徹,徹法也,直列反。
蘇註:夫怨生于妄,而妄出于性,知性者不見諸妄,而又何怨乎?今不知除其本,而欲和其末,故外雖和而內未忘也。契之有左右,所以為信而息争也。聖人與人均有是性,人方以妄為常,馳騖于争奪之場,而不知性之未始少妄也。是以聖人以其性示人,使之除妄以復性。待其妄盡而性復,未有不廓然自得,如右契之合左,不待責之而自服也。然則雖有大怨慧,將渙然冰解,知其本非有矣,而安用和之?彼無德者,乃欲人人而通之,則亦勞而無功矣。徹,通也。天道無私,惟善人則與之。契之無私也。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車,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音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漢書》詔天下吏舍無得置什器,顏師古註云:五人為伍,十人為什,則共器物。故通謂什伍之具為什物。不用者,無往來,免儲待,省徭役也。舟輿甲兵,舉其重者言之。樂,入聲。望,平聲。相望,相聞,近也。至老死,久也。近而且久,不相往來者,各足故也。道足則無事咨詢,財足則不相乞假。
蘇註:老子生于衰周,文勝俗弊,將以無為救之。故于書之終,言其所志,願得小國寡民以試焉,而不可得耳。民各安其分,則小有材者不求用于世。什伯人之器,則材堪什夫伯夫之長者也。事少民樸,雖結繩足矣。內足而外無所慕,故以其所有為美,以其所處為樂,而不復求也。民物繁夥而不相求,則彼此皆足故也。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言不辯,辯言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争。
為人之為,去聲。
蘇註:信則為實而已,故不必美。美則為觀而已,故不必信。以善為主則不求辯,以辯為主則未必善。有一以貫之,則無所用博。博學而日益者,未必知道也。聖人抱一而已,他無所積也。然施其所能以為人,推其所有以與人,人有盡而一無盡,然後知一之為貴也。勢可以利人,則可以害人矣。力足以為之,則足以争之矣。,能利能害而未嘗害,能為能爭而未嘗争,此天與聖人大過人而為萬物宗者也。凡此皆老子之所以為書,與其所以為道之大略也,故于終篇復言之。
筆乘:或曰:老氏之為書,使人得以受而味焉,則近乎美;窮萬物之理而無不至,則近乎辯;察萬事之變而無不該,則近乎博。然不知其有信而不美,善而不辯,知而不博者存,何也?則以五千言所言,皆不積之道耳。不積者,心無所住之謂也。夫積而不積,則言而無言矣。言而無言,故非不為人也,而未嘗分己之有,非不予人也,而未嘗損己之多,斯何惡於辯且博哉?苟非不積之道,而第執其意見以與天下争,則多言數窮者流,非天道也。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争,學者于此而刳心焉,老氏之書亦思過半矣。故曰教而無教,何必杜口於毗耶?言乃忘言,自可了心於柱下,讀者其勉聃哉。
老子翼卷之四竟
#1 先:原作『尤』,據萬曆本改。
#2 真:原作『異』,據萬曆本改。
#3 不自見:疑後脫『以示人』三字。
#4 天之道,不争而善謀:此句疑衍。
#5 繟為:此二字原脫,據萬曆本補。
老子翼卷之五
附錄
《史記□老子列傳》曰:老子者,楚苦縣厲鄉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伯陽,謐曰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孔子適周,將問禮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老子脩道德,其學以自隱無名為務。居周久之,見周之衰,迺遂去。至關,關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彊為我著書。於是老子迺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而去,莫知其所終。或曰:老萊子亦楚人也,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與孔子同時云。蓋老子百有六十餘歲,或言二百餘歲,以其脩道而養壽也。自孔子死之後百二十九年,而史記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始秦與周合而離,離五百歲而復合,合七十歲而霸王者出焉。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老子,隱君子也。老子之子名宗,宗為魏將,封於段干。宗子注,注子宮,宮玄孫假,假仕於漢孝文帝。而假之子解為膠西王印太傅,因家於齊焉。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道不同不相為謀,豈謂是邪?李耳無為自化,清净自正。
隋薛道衡老子廟碑曰:自太極權輿,上元開闢,舉天維而懸日月,橫地角而載山河,一消一息之精靈,上生下生之氣候,固以財成庶類,亭毒羣品,有人民焉,有君長焉。至若上皇邃古,夏巢冬穴,靜神習智,鶉居轂飲,大禮與天地同節,非折疑於俎豆,大樂與天地同和,豈考擊於鍾鼓。逮乎失道後德,失德後仁,皇王有步驟之殊,民俗有淳醃之變,於是儒墨爭騖,名法並馳,禮經三百,不能檢其情性,刑典三千,未足息其奸宄。故知潔其流者澄其源,直其末者正其本,源源本本,其惟大道乎。老君感星載誕,莫測受氣之由,指樹為姓,未詳吹律之本,含靈在孕七十餘年,生而白首,自以老子為號。其狀也,三門雙柱,表耳目之奇;蹈五把十,影手足之異。爰自伏羲,至於周氏,綿杞歷代,見質變名,在文王武王之時,居藏史柱史之職,南朝屢易,容貌不改。宣尼一睹,嘆龍德之難知;關尹四望,識真人之將隱。乃發揮眾妙,著書二篇,率性歸道,以無為用,其辭簡而要,其旨深而遠。飛龍成卦,未足比其精微,獲麟筆削,不能方其顯晦。用之治身則神清志靜,用之治國則反樸還淳。既而鍊形物表,卷迹方外,蜺裳鶴駕,往來紫府,金漿玉酒,讌衍清都,參日月之光華,與天地而終始。涉其流者則擯落囂塵,得其門者則騰驤雲霧。大椿凋茂,非蜉蝣之所知;溟渤淺深,豈馮夷之能測。盛矣哉,固無德而稱也。莊周云:老聃死,秦佚弔之,三號而出。是謂遯天之形。雖復傲吏之寓言,抑亦蟬蛻之微旨。皇帝誕靈縱叡,接統膺期,照春陵之赤光,發芒山之紫氣。珠衡月角,天表冠於百王;明鏡衢罇,聖德會於千祀。周道云季,多難在時。九鼎共海水同飛,兩日與洛川俱斷。天齊地軸之所,蛇食鯨吞;銅陵玉壘之區,狼顧鴟跱。黃延奸宄,鄭阻兵禍,大縱毒螫,將遍函夏,神謀內斷,靈武外馳。應攙搶而掃除,仗旄鉞而斬伐。共工既剪,重立乾坤;蚩尤就戮,更調風雨。宰制同造化之功,生靈荷魂魄之賜。萬方欣戴,九服謳謌,乃允答天人,祇膺揖讓。升泰壇而禮上帝,坐明堂而朝群后。昔軒轅顓頊,建國不同。大昊少昊,邦畿各異。舜改堯都,夏遷虞邑,歷選前辟,義存創造。惜十家之產,愛兆民之力。經始帝居,不移天府。規模紫極,仍據皇圖。下宇上棟,務存卑儉。右平左摵,聿遵制度。朝夕正殿,不別起于鴛鸞;升降靈臺,豈更營于鳷鵲。憂勞庶績,矜育蒼生。念玆在玆,發於寤寐。棘林肺石,特降皇情。祝網泣辜,深存寬簡。草纓知恥,畫服興慙。天無入牢之星,地絕城牛之氣。延閣廣內,考集群典。石渠壁水,闡揚儒業。綴五禮於將壞,正六樂於已崩。總章溺志之音,大師咸功之頌。承華養德,作貳東朝,外正萬邦,內弘三善。兩離炳耀,重日垂明。永固洪基,克隆鼎祉。重以維城磐石,多藝多才,良佐寶臣,允文允武。為王室之蕃屏,成神化之丹青。致世俗於潤塗,鈉需民於壽域,旄頭垂象,窮髮成形。獯獫作患,其來久矣。無上筭以制之,用下策而難服。自我開運,耀德戢兵,感義懷仁,稱藩請朔,稽顙款塞,匍匐投掌。 牱夜郎之所,靡漠桑榆之地,咸被聲教,並入提封。閩越勾吴,不愆貢職;夫餘肅慎,無絕夷邸。遐邇提福,文軌大同。自三代之餘,六雄競逐,秦居閏位,漢雜霤道,魏氏則虐深華夏,有晋則化成夷狄。降斯以後,粹駁不分,帝迹皇風,寂寥千載,天命聖德,會昌神道。變億兆之視聽,復三五之規模。固以幽明贊協,符瑞彪炳。千年靈蔡,著天性以效徵;三足神烏,感陽精而表質。春泉如醴,出自京師。秋露凝甘,褊於竹葦。星光若月,云氣飛煙。三農應銅爵之嗚,五緯叶珠囊之度。信可以揚鑾動蹕,肆覲東后。玉檢金繩,登封岱岳。而謙以自牧,為而不宰。尚寢馬卿之書,未允梁松之奏。在青蒲之上,常若乘奔;處黃屋之下,無忘夕惕。雖蒼璧黃琮,事天事地。南正火正,屬神之提。猶恐祀典未弘,秩宗廢禮。永言仁里,尚想玄極。壽宮靈座,麋鹿徙倚。華蓋罽壇,風霜凋弊。乃韶上開府儀同三司亳州刺史武陵公元冑,考其故迹,營建祠堂。皇上往因歷試,總斯蕃部,猶漢光司隸之所,魏武兖州之地。對苦相之兩城,繞渦穀之三水。芝田柳路,北走粱園。沃野平皋,東連譙國。望水置槷,揆景瞻星。擬玄圃以疏基,橫玉京而建宇。雕楹畫拱,磊砢相扶。方井圓洲,參差交映。尊容肅穆,仙衛儼而無聲;神館虛閑,洎瀝降而成嚮。清心潔行之士,存玄守一之儔,四方輻凑,千里波屬。知如在之敬,申醮祀之禮。顯仁助於王者,冥福資於黎獻。允所謂天大道大,難幾者矣。若夫名言頓絕,幽泉之路莫開;形器不陳,妙物之功難著。騰茂實,飛英聲,圖丹青,鏤金石,不可以已,而在玆乎?歲次敦牂,律中姑洗。大隋馭天下之六載也,乃詔下臣建碑作頌,其詞曰:悠哉振古,邈矣帝先。四紀維地,八柱承天。叢生類聚,廣谷大川。至道靈運,神功自然。五精應感,三微相繼。樹以司牧,執其象契。帝迹慙皇,王猷謝帝。上德逾遠,淳風漸替。時乖澹泊,俗異沖和。尚賢飾智,懸法張羅。內修尊俎,外事干戈。魚驚網密,鳥亂弓多。真人出世,星精下斗。龍德在躬,鶴髮垂首。解紛挫銳,去薄歸厚。日角月角,天長地久。小玆五嶽,隘此九州。逝將高蹈,超然遠遊。青牛已駕,紫氣光浮。玄門洞啟,神化潛流。賴鄉舊里,渦川遺邇。古往今來,時移世易。靈廟凋毀,祠壇虛寂。九井生桐,雙碑碎石。維皇受命,乃神乃聖。響發地鍾,光垂天鏡。宇宙開朗,妖氛蕩定。曜魄同尊,參神取正。流沙蟠水,鳳穴龜林。異類歸款,萬方宅心。鴻盧納賮,王會書琛。青雲千呂,薰風入琴。化致鼎平,家興禮讓。永言柱下,猶慙太上。乃建清祠,式圖靈狀。原隰爽塏,亭皐彌望。梅梁桂楝,曲檻叢楹。煙霞舒卷,風務凄清。仙官就位,羽客來庭。禳禳簡簡,降福明靈。至神不測,理存繫象。大音希聲,時振高響。遐邇讚頌,幽明資仰。敬刊金石,永播天壤。敬叔師仲尼,仲尼謂敬叔曰:吾聞老聃博古而通今,通禮樂之原,明道德之歸,則吾師也。敬叔言於魯君曰:孔丘,聖人之後,將達者也。受先臣之命,屬臣則必師之。今孔子將適周,觀先王之遺制,考禮樂之所極,斯大業也。君盍以車乘賚之,臣請與往。魯君與車一乘、二馬、二竪子。敬叔俱至周,問禮於老聃,訪樂於萇弘,歷郊社之所,考明堂之則,察朝廷之度。觀明堂四門之塘,有堯舜桀紂之象,各有善惡之狀、興廢之戒焉。又有周公相成王,抱之而負斧宸,南面以朝諸侯之圖,嘆曰:吾乃今知周公之聖,與周之所以王也。將去周,老子送之,曰:富者送人以財,仁者送人以言。吾竊仁者之號,送子以言。凡當世之士,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議人之非者也。博辨閎大而危其身者,好發人之惡者也。為人臣者無以有己,為人子者無以有己。自周反,魯道彌尊。遠方弟子之進者,蓋三千焉。孔子歎曰:自南宮敬叔之乘吾車,吾道加行。不然,吾道幾廢矣。今《禮記》所引吾聞諸老聃,皆是孔子問老子而得其禮之要也。
王子季《拾遺記》曰:老君居景室之山,與世人絕迹。唯老叟五人,或乘鳴鶴,或著羽衣,共譚天地之數,所撰經書,垂十萬言。有浮提國,獻善書二人,乍老乍少,隱形則出影,聞聲則藏形。時出金壺器中有黑汁,狀若淳漆,洒木石皆成篆隸科斗之字,記造化人倫之始。老君所撰經,皆寫以玉牒,級以金繩,貯以玉函。及金壺汁盡,二人乃欲刳心瀝血以代墨焉。此乃洛州景山太室少室也,所說九變長生等經,有百萬篇。多藏名山石室,秘而未行,今所出者約六千卷。
關尹子尹喜仕周昭王為大夫,善天文。豫占東南真氣狀若龍蛇而西,是月融風三扇,天理西行,知有聖人度關。乞出為函谷關令。昭王癸丑五月壬午,紫氣浮空,有老人駕青牛白畚車,諸子驂乘,徐甲為御,將度關。喜迎拜下風,則老子也。喜曰:大道將隱,強為我著書。遂館終南卿樓,師事之。明年甲寅,授道德五千餘言。包絡天地,玄同造化,君臣民物,罔不賅備。尊道德,小仁義,所以尊皇帝,小王伯。大抵以明天道,明人道,正君心,正民心,其曰以正治國,以奇用兵。曰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凡數章,頗類褒貶五伯之風。學者疑昭王時伯業未著,或指授經為敬王時。殊不知夏商之衰,昆吾、大彭、豕韋已自稱伯。觀昭王江上不返,固不待齊楚秦晉之出,而伯者之風亦已見矣。此老聖著《道德》所以兼功力而言也。按乾象,河鼓三星,主天子三軍,中星大將軍,左星左將軍,右星右將軍。夏官上大司馬王五軍,大國三#1軍,已載之《周禮》。及考《穆王內傳》,言王西還,上終南,修草樓,則知授經為昭王時明矣。關尹亦自著書九篇,名《關尹子》。自時其徒晋公孫辛鈃,字計然,學於老子。敬王二年壬午,南遊楚,平王禮聘問道。既而適越,范蠡師之。授蠡書十二篇,名《文子》,有平王問道章。句踐位以大夫,越伐昊,蠡諫曰:兵,凶器。戰,逆德。陰謀逆德,好用凶器,上帝禁之,行將不利。引《文子》語也。句踐不聽,敗於夫椒,囚石室。賂太宰嚭,得歸,嘗膽圖報。吴既治,計然曰:勾踐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安樂。蠡用其策,從五湖遊。計然亦佯狂,遯封禺之地,嘗登山籌隱。今吴興計籌山是也。列御寇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安王四年,著書八篇,明老子之道。莊周字子休,號南華子。顯王三十年楚聘為相,不就。隱濠上漆園,著書五十三篇,名《莊子》,今存三十三篇。若夫庚桑楚、南榮趣、崔瞿、柏矩、士成綺、尹文子之徒,皆當時師事老子,傳其道,各有著述,載在典籍。然老子遊歷商周,亦已久矣。其親見猶龍如孔子者,可無若人。自司馬遷以老韓同傳,而老氏之門人失紀。遂使孔老通家之學,後世無傳焉,惜哉。
老子之稱經,自漢景帝始也。吴闡澤對大帝曰:許成子、原陽子、老子、莊子皆修身自玩,放暢山谷,縱汰其心,學歸澹泊。至漢景帝以黃子老子義體尤深,改子為經,始立道學,勅令朝野悉諷誦焉。
斑固載老子鄰氏有傳,傅氏、徐氏、劉向皆有說。傅氏三十七篇,鄰氏四篇,徐氏六篇,劉向四篇,惜乎其書之亡久矣。今世所傳老子《道德經》,或總為上下二篇,或分八十一章,或七十二章。河上公分八十一章,以上經法天,天數奇,故有三十七章。下經法地,地數偶,故有四十四章。嚴遵乃以陰道八,陽道九,以八行九故七十二章,上四+章,下三十二章,全與何上公不合。本既各異,說亦不同,蓋莫得而考也。觀復高士謝守擷曰:《道德經》唐傅奕考竅眾本,勘數其字,云:項羽妾本,齊武平五年,彭城人開項羽妾塚得之。安丘望之本,魏太和中道士寇謙之得之。河上丈人本,齊處士仇嶽傳之。三家本有五千七百二十二字,與韓非喻老相參。又洛陽有官本五千六百三十五字,王弼本有五千六百八十三字,或五千六百一十字,河上公本有五千三百五十五字,或五千五百九十字,並諸家之注,多少參差。然歷年既久,各信所傳,或以他本相參,故舛戾不一。《史記》司馬遷云:老子著書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但不滿六千,則是五千餘矣。今道家相傳謂老子為五千文,蓋舉其全數也。見《老君實錄》。
杜光庭云:五千餘言,亦不确定其數。文質相半,義理兼通。局字數而妨文,剪文勢而就數,皆失其旨也。司馬遷云五千餘言,則不定指五千字矣。其有刪文約數,俯就四千九百九十九言,而云析三十輻字為三十以滿五千字,此又膠柱刻舟,執迷不通也。
杜光庭箋註六十餘家,則有節解上下、老君與尹喜解。內解上下、尹喜以內修之旨解注。想爾二卷、三天法師張道陵所注。河上公章句、漢文帝時降居陝州河濱,今有廟見存。嚴君平指歸十四卷、漢成帝時蜀人,名遵。山陽王弼注、字輔嗣,魏尚書郎。南陽何晏、字平叔,魏駙馬都尉。河南郭象、字子玄,魏晋間人。穎川鍾會、字士季,魏明帝時人。隱士孫登、字公和,魏文、明二帝時人。晋僕射太山羊枯、字叔子,注四卷。沙門鳩摩羅什、本西胡人,苻堅時自玉門關入中國,注二卷。沙門佛圖澄、後趙時西國胡僧,注上下二卷。沙門僧肇、晋人,注四卷。梁隱居陶弘景、武帝時人,貞白先生,注四卷。范陽盧裕、後魏國子博士,一名白頭翁,注二卷。劉仁會、後魏伊州梁縣人,注二卷。吴郡徵士顧歡、字景怡,南齊博士,注四卷。松靈仙人、隱青溪山,無名氏年代。晋人河東裴楚恩、注二卷。秦人京兆杜弼、注二卷。宋人河南張憑、字長宗,明帝太常博士,注四卷。梁武帝、注道德經四卷。梁簡文帝、作道德述義十卷。清河張嗣、注四卷,不知年代。梁道士臧玄靜、字道宗,作疏四卷。梁道士孟安排、號大孟,作經義二卷。梁道士孟智周、號小孟,注五卷。梁道士竇略、注四卷,與武帝羅什所宗無異。陳道士諸糅、作玄覽六卷。隋道士劉進喜、作疏六卷。隋道士李播、注上下二卷。唐太史令傅奕、注二卷併作音義。唐魏徵、作義五卷,太宗相。法師宗文明、作義五卷。胡超、義疏十卷。道士安丘、作指歸五卷。道士王玄辨、作河上公釋義十卷。諫議大夫肅明觀主尹愔、作新義十五卷。道士徐邈、注四卷。直翰林道士何思遠,作指趣二卷,玄示八卷。衡嶽道士薛季昌、作金繩十卷,事數一卷。洪源先生王襲、注二卷,玄珠三卷,口訣二卷。法師趙堅、作講疏六卷。太子司議郎楊上善、高宗時人,作道德集注真言二十卷。吏部侍郎賈至、作述義十一卷,金鈕一卷。道士車若弼、作疏七卷。任真子李榮、注上下二卷。成都道士黎元興、作注義四卷。太原少尹王光庭、作契源注二卷。道士張惠超、作志玄疏二卷。龔法師、作集解四卷。通義郡道士任太玄、注二卷。道士沖虛先生殿中監申甫、作疏五卷。岷山道士張君相、作集解四卷。道士成玄英、作講疏六卷。漢州刺史王真、作論兵述義上下二卷。道士符少明、作道譜策二卷。玄宗皇帝所注道德經上下二卷。講疏六卷。
河上公、嚴君平皆明理國之道,松靈仙人、魏代孫登、梁朝陶隱居、南齊顧歡皆明理身之道,符堅時羅什、後趙圖澄、梁武帝、梁道士竇略皆明事理因果之道,梁朝道士孟智周、臧玄靜、陳朝道士諸糅、隋朝道士劉進喜、唐朝道士成玄英、蔡子晃、黃玄賾、李榮、車玄弼、張惠超、黎元興皆明重玄之道,何晏、鍾會、杜元凱、王輔嗣、張嗣、羊枯、盧氏、劉仁會皆明虛極無為理家理國之道,此明注解之人意不同也。又諸家稟學立宗不同,嚴君平以虛玄為宗,顧歡以無為為宗,孟智周、臧玄靜以道德為宗,梁武帝以非有非無為宗,孫登以重玄為宗。宗旨之中,孫氏為妙矣。
廣川董逌《藏書志》云:唐玄宗既注《老子》,始改定章句,為《道德經》,凡言道者類之上卷,言德者類之下卷,刻石渦口老子廟中。又云;唐道士張道相集注《道德經》七卷,凡三十家。其名存者河上公、節解、嚴遵、王弼、何晏、郭象、鍾會、孫登、羊枯、鳩摩羅什、盧景裕、劉仁會、顧歡、陶弘景、松靈、裴處思、杜弼、張憑、張嗣、臧玄靜,孟安期、孟智周、竇略、宋文明、褚柔、劉進喜、蔡子晃、成玄英、車惠弼,今考之《新舊唐書藝文志》,則又有母丘望之、湘逸其姓、程韶、王尚、蜀才、袁真、釋惠嚴、惠琳、義盈、梁曠樹、鍾山、傅奕、楊上善、李允愿、陳嗣古、任真子、馮郭、玄景先生、楊上器、韓杜、梁武帝、梁簡文帝、賈大隱、辟閒仁謂、劉仲融、王肅、戴詵、玄宗、廬藏用、邢南和、馮朝隱、白履忠、李播、尹知章、陸德明、陳庭玉、陸希聲、吴善經、孫思邈、李含光四十家,而道相所集郭象、劉仁會、松靈、裴處思、杜弼、張嗣、臧玄靜、竇略、宋文明、褚柔、劉進喜、蔡子晃、車惠弼此十四家不著於《志》。按《志》稱道相集注四卷,而董所收乃有七卷,恐後人之所增也。我朝崇寧中再校定道藏經典,此書藏中已不復見其餘諸家,僅存玄宗、河上公、嚴遵、陸希聲四注,及傅奕所傳古本《道德經》耳。外李約、李榮、賈清夷各有注說,王顧等奉玄宗命撰所注經疏,杜光庭又從而為廣聖義,亦皆唐人並見藏室,始知《志》所著錄猶有未盡,惜乎名存而書亡者十蓋八九也。
樂臣公學黃帝、老子,其本師號曰河上丈人,不知其所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樂瑕公,樂瑕公教樂臣公,樂臣公教蓋公。蓋公教於齊高密、膠西,為曹相國師。見《史記□樂毅傳》。
漢桓譚曰:昔老聃著虛無之言兩篇,後世好之者以為過於五經,自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見《揚雄傳》。
嚴君平卜筮成都,市人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曹龜為言利害。與人子言依於孝,與人弟言依於順,與人臣言依於忠,各因勢導之以善。裁日閱數人,得百錢足自養,則閉肆下簾而授《老子》,博覽亡不通。依老子、嚴周之旨著書十餘萬言。
阮籍著《通老論》曰:道者法自然而為化,侯王能守之,萬物將自化。《易》謂之太極,《春秋》謂之元,《老子》謂之道。見《太平御覽》。
王輔嗣,山陽高平人。少而察慧,十餘歲便好莊老,通辨能言。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詣王。見王注精奇,迺神伏曰:若斯人,可與論天人之際矣。因以所注為《道德二論》。《魏氏春秋》曰:弼論道,約美不如#2晏,自然出拔過之。太原王濟,好言老莊,嘗云:見弼《易》注,所悟者多。
殷仲堪有思理,能清言,嘗云: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間強。見《世說》。
庾子嵩恢廓有度量,自謂是老莊之徒,曰:昔未讀此書,意嘗謂至理如此,今見之,正與人意暗同。見《晋陽秋》。
阮宣子好《老》《易》,能言理,不喜見俗人。時誤相逢,即舍去,傲然無營。家無儋石之儲,晏如也。《名士傳》。
周彥倫善言名理,每賓客會集,周虛席晤語,詞韻如流,聽者忘倦。尤善《老》 《易》,與張思也遇,輒以玄言相滯,彌日不解。
阮瞻,咸之子也,見司徒王戎,戎問曰:聖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其旨同異?瞻曰:將無同。戎咨嗟良久,即命辟之,謂之三語橡。見《晋書本傳》,《世說》作阮修。
宗測少靜 ,不樂人間。豫章王疑徵為參軍,答云:何為謬傷海鳥,橫斤山木。欲遊名山,迺掛其祖所畫向子平圖於壁上,齎老莊二書自隨,子孫拜辭悲泣,測長嘯不顧。
仲長子光,字不曜。往來河東,傭力自給,無室廬,絕妻子。開皇末,始庵河渚間以息身焉。賣藥為業,人莫之知也。汾陰生遊河渚,一見而伏,曰:東方朔管轄不如也。由是顯重。守令來謁,辭以瘖疾,未嘗交語。著《獨遊頌》、《河渚先生傳》以自寓,識者知其縣解人也。有請道者,書老易二字示之。彈琴餌藥,以終其世。
王績嗜酒不任事,有奴婢數人種黍,春秋釀酒。養鳧雁,蒔藥草自供。以《周易》、《老子》、《莊子》置牀頭,他書罕讀也。游北山東皋,著書自號東皋子。
王希夷隱嵩山,師黃賾,學養生,喜讀《周易》、《老子》,餌松栢葉雜花,年七十餘,筋力不衰。刺史盧齊卿就謁問政,答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此言足矣。
貞一先生司馬承楨,字子微,盧天台不出。睿宗命其兄承樟就起之,既至,引入中掖廷,問其術。對曰: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夫心目所知見,每損之尚不能已,况攻異端而增智慮哉?帝曰:治身則爾,治國若何?對曰:國猶身也,故游心於淡,合氣於漠,與物自然而無私焉,而天下治。帝嗟嘆曰:廣成之言也。開元中,再召#3至都,玄宗詔於王屋山,置壇室以居。善篆隸,帝命以三體寫《老子》,刊定文句。見《新唐書□隱逸傳》。《舊書本傳》云:玄宗令以三體寫老子經,因刊正文句,定著五千三百八十言為真本,以奏上之。
盧鴻一,字顥然,隱於嵩山。開元六年徵至東都,謁見不拜。宰相遣通事人問其故,奏曰:臣聞老君言,禮者忠信之薄,不足可依。山臣鴻一,敢以忠信奉見。見《舊唐書□隱逸傳》。
宗元先生吴筠,魯中之儒士也。入嵩山為道士,久之,遊天台。玄宗遣使徵之,既至,問以道法。對曰:道法之精,無如五千言。其諸枝詞蔓,說徒費紙劄耳。見《舊唐書□隱逸傳》。《新書本傳》云:帝嘗問道,對曰:深於道者,無如老子五千文,其餘徒喪紙剖耳。復問神仙治煉,曰:此野人事,積歲月求之,非人主宜留意。與《舊唐書》少異,故併錄之。
秦系,會稽人,天寶末避亂剡溪。客泉州南安,有大松百餘。系結廬其上,穴石為硯,註《老子》。彌年不出,人號其所居為高士峰。
唐憲宗顧宰臣曰:神仙之事,信乎?李藩對曰:神仙之說出於道家,道家所宗,老子五千文為本。《老子指歸》與經無異,彼代好怪之流,假託老子神仙之說,故秦始皇、漢武帝二主受惑,卒無所得。上深然之。見《舊唐書□憲宗紀》。
唐相陸希聲著《道德經傳》四卷,其序略云:夫老氏之術,道以為體,名以為用,無為無不為而格於皇極者也。楊朱宗老氏之體,失於不及,以至於貴身賤物。莊周述老氏之用,失於太過,故欲絕聖棄智。申、韓失老氏之名,而弊於苛繳刻急。王、何失老氏之道,而流於虛無放誕。此六子者,皆老氏之罪人也。乃為述傳,以暢宗旨。又云:昔伏羲氏畫八卦象萬物,窮性命之理,順道德之和。老氏先天地,本陰陽,推性命之極,原道德之奧,此與伏羲同其原也。文王觀太易九六之動,貴剛尚變,而要之以中。老氏察太易七八之正,致柔守靜,而統之以大,此與文王通其宗也。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導斯民以仁義之教。老氏擬議伏羲,彌綸黃帝,冒天下以道德之化,此與孔子合其權也。此三君子者,聖人之極也。老氏皆變而通之,反而合之,研至變之機,探至精之歸,斯可謂至神者矣。
唐兵部郎李約,勉之子也,注《道德經》四卷。其說謂世傳此書為神仙虛無言,又詆太史遷先黃老而後六經之失,此流俗之言也。以我觀之,六經乃黃老之枝葉爾。
開元初,詔中書令張說舉能治《易》《老》《莊》者,集賢真學士侯行果,薦會稽康子元、及平陽敬會真於說。說籍以聞,並得侍讀。俄並兼集賢侍講學士,始行果、會真及長樂馮朝隱同進講,能推索老莊秘義。會真亦善《老子》,每啟篇,先熏盥,乃讀。見《新唐書□儒學傳》。
李衛公德裕諫敬宗搜訪道士疏曰:臣聞道之高者,莫若廣成玄元。人之聖者,莫若軒皇孔子。昔軒皇問廣成子理身之要,廣成子云: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神將自清,無勞子形,無搖子精,乃可長生。又云:得吾道者,上為皇,下為王。玄元語孔子云:去子之驕氣與多慾,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于子之身。吾所告子,若是已。故軒皇發謂天之嘆,孔子興猶龍之感。前聖於道,不其至乎?若使廣成玄元混迹而至,語陛下之道,以臣度思,無出於此。見《李文饒集》。
香山白文公居易曰:夫欲使人情儉樸,時俗清和,莫先於體黃老之道也。其道在乎尚寬簡,務儉素,不眩聰察,不役智能而已。蓋善用之者,雖一邑、一郡、一國至于天下,皆可以致清靜之理焉。昔宓賤得之,故不下堂而單父之人化。汲黯得之,故不出閣而東海之政成。曹參得之,故獄市勿擾,齊國大和。漢文得之,故刑罰不用而天下大理。其故無他,清靜之所致耳。見《白氏長慶集》。
張薦明少以儒學遊河朔,後去為道士,通老子莊周之說。晋高祖召見,問:道家可以治國乎?對曰:道也者,妙萬物而為言,得其極者,尸居衽席之間,可以治天下。高祖大其言,延入內殿,講《道德經》,拜以為師,賜號通玄先生。後不知所終。見《五代史□一行傳》。
太祖征太原,駐蹕鎮陽。聞道士蘇澄隱,五代之際屢聘不至,召見於行宮。澄隱時年八十,太祖問以養生。對曰:臣養生,不過精思鍊氣爾,帝王則異於是。老子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欲而民自樸。無為無欲,凝神泰和。昔黃帝唐堯享國永年,得此道也。太祖說其言。見《東都事略□隱逸傳》及《高道傳》。
宋太宗語近臣曰:朕讀《老子》,至佳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未嘗不三復,以為規戒。
鴻濛子張無夢,字靈隱。好清虛,窮《老》《易》,入華山,與劉海蟾、种放結方外友,事陳希夷先生,無夢多得微旨。久之,入天台山,真宗召對,問以長久之策。無夢曰:臣,野人也,山中嘗誦《老子》《周易》而已,不知其他。除著作佐郎,固辭還山。賜金帛處士號,並不受。見《高道傳》。
了齋陳忠肅公躍,嘗著書二十餘篇,曰《昭語》,其序略云:玉清昭應宮使王曾請校三館道經,上因言其書不如老氏五千言清靜而簡約。張知白曰:陛下留意於此,乃治國無為之術。見《了齋集》。
田諫議錫《尺木贊》序曰:龍之興也,階於木也。君之起也,人為階也。抑有無位之聖,韜光之賢,以名迹相參,以材能相濟,如丘明之才,乃仲尼之尺木乎?故能發揮《春秋》,以垂聲教也。尹喜之賢,乃老聃之尺木乎?故能詢謀《道德》,以貽後世也。見《咸平集》。
陳忠肅公曰:老子言: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又言:治大國,若烹小鮮。夫烹魚者,無所事於煩之也,制水火之齊以熟之而已。舜無為而治,其不以此歟?又曰:武帝黜黃老而用儒術,未嘗不本於仁義,而觀其實效,則不異於始皇者幾希。當此之時,天下不一日而無事,思慕文景不可復得,然則黃老亦何負於天下哉?又曰:疏廣謂受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宦成名立而不去,懼有後悔。於是父#4子相隨#5,移病而歸。當時賢之,後世追誦。然其知止之意,發於老氏。見《了齋集》。
歐陽文忠公脩曰:前後之相隨,長短之相形,推而廣之,萬物之理皆然也。然老子為書,其言雖若虛無,而於治人之術至#6矣。又曰:道家者流,本清虛,去健羨,泊然自守,故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雖聖人南面之治,不可易也。見本集。
延平先生羅從彥仲素曰:老子之書,孔子未嘗譽,亦未嘗毀。蓋以謂譽之,則後世之士溺其和光同塵之說,而流入於不羈。毀之,則清靜為天下正之論,其可毀乎?既不譽,又不毀,其可不略言,故止謂竊比於我老彭。見《羅先生語錄》 。
或問龜山楊文靖公時曰:說者謂老彭乃老氏與彭籛,非謂彭之壽而謂之老彭也。然老氏之書,果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乎?答曰:老氏以自然為宗,謂之不作可也。見《龜山集》。
龜山曰:私意去盡,然後可以應世。老子曰:公乃王。見《語錄》。
榮陽呂公希哲嘗大書治人事天莫若嗇於前坐壁上,云:修養家以此為養生要術。然事事保謹,常令有餘。持身保家,安邦之道,不越於此,不止養生也。《呂氏雜錄》。
東坡蘇文忠公軾奉詔撰上清儲祥宮碑云:臣謹按,道家者流本出於黃帝老子,其道以清靜無為為宗,以虛明應物為用,以忠儉不事為行,合於《易》何思何慮、《論語》仁者靜壽之說。自秦漢以來,始用方士言,乃有飛仙變化之術,黃庭大洞之法,太上天真木公金母之號,天皇太乙紫微北極之祀。下至於丹藥奇技,符籙小數,皆歸於道家。嘗竊論之,黃帝老子之道,本也;方士之言,末也。又《蓋公堂記》云:曹參為齊相,聞膠西蓋公善治黃老言,使人請之。用其言而齊大治,其後以其所以治齊者治天下,天下至今稱賢焉。吾為膠西守,知公之為邦人也,求其墳墓子孫而不可得。慨然懷之,師其言,想見其為人。夫曹參為漢宗臣而蓋公為之師,可謂盛矣,淪史不記其所終,豈非古之至人得道而不死者歟?見本集。
蘇子由自題《老子解》後云:予年四十有二,謫居筠州。筠雖小州,而多古禪剎,四方遊僧聚焉。有道全者,往黃蘗山南公之孫也,行高而心通,喜從予遊。嘗與予談道,予告之曰:子所談者,予于儒書已得之矣。全曰:此佛法也,儒者何自得之?予曰:不然,予忝聞道,儒者之所無,何苦強以誣之?顧誠有之,而世莫知耳。儒佛之不相通,如胡漢之不相諳也,子亦何由而知之?全曰#7:試為我言其略。予曰:孔子之孫子思,子思之書曰《中庸》。《中庸》之言曰: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此非佛法而何?顧所從言之異耳。全曰:何以言之?予曰:六祖有言,不思善,不思惡,方是時也,孰是汝本來面目?自六祖以來,人以此言悟入者太半矣。所謂不思善,不思惡,則喜怒哀樂之未發也。蓋中者,佛性之異名;而和者,六度萬行之總目也。致中極和,而天地萬物生於其間,此非佛法,何以當之?全驚喜曰:吾初不知也,今而後始知儒佛一法也。予笑曰;不然,天下固無二道,而所以治人則異。君臣父子之間,非禮法則亂。知禮法而不知道,則世之俗儒,不足貴也。居山林,木食澗飲,而心存至道,雖為人,天師可也,而以之治世則亂。古之聖人中心行道而不毀法,而後可耳。全作禮曰:此至論也。是時予方解《老子》,每出一章,輒以示全。全輒嘆曰:皆佛說也。予居筠五年而北歸,全不久亦化去,逮今二十餘年也。凡《老子解》亦時有所刊定,未有不與佛法合者。時人無可與語,思復見全而示之,故書之《老子》之末。大觀二年十二月十日子由題。又曰:予昔南遷海康,與子瞻兄邂逅于藤州。相從十餘日,語及平生舊學,子瞻謂予:子所作《詩傳》、《春秋傳》、《古史》三書,皆古人所未至,惟解《老子》差若不及。予至海康,閒居無事,凡所為書,多所更定。乃再錄老子書以寄子瞻,自是蒙恩歸北。子瞻至毗陵,得疾不起。逮今十餘年,竟不知此書于子瞻為可否也。政和元年冬,得姪邁等所編先公手澤,其一曰:昨日子由寄《老子新解》,讀之不盡卷,廢卷而嘆。使戰國有此書,則無商鞅、韓非;使漢初有此書,則孔老為一;使晋宋間有此書,則佛老不為二。不意老年見此奇特,然後知此書當子瞻意。然予自居穎川,十年之間,於此四書復多所刪改。以為聖人之言,非一讀所能了,故每有所得,不敢以前說為定。今日以益老自以為足矣,欲復質之子瞻而不可得。言及於此,涕泗而己。十二月十一子由再題。
眉山蘇籀,穎濱文定公之孫也,記其遺言曰:公為籀講《老子》數篇,曰:高於孟子二三等矣。又曰:言至道無如五千文。又曰:公老年作詩云:近存八十一章注,從道老聃門下人。蓋老而所造益妙,錄錄者莫測矣。見遺言。
呂吉甫作《道德經傳》成,以元豐元年表進於朝曰:臣惠卿言,臣聞庖丁奏刀,得養生於文惠;輪扁釋鑿,議讀書於齊桓。志之不分,道或有在。臣誠惶誠懼,頓首頓首。臣竊以大制散於智慧之偽,含生失其性情之初,爰有真人,起明至教,獨推原於道德,蓋祖述於典墳。是以雞犬相聞,莊周指謂神農而上;谷神不死,列子稱為黃帝之書。究其微言,中有妙物。唯恍唯惚,視聽莫得以見聞;不古不今,迎隨孰知其首尾。失之其出彌遠,至寶秘於荊山而莫知;悟之不召自來,玄珠索之象罔而可得。軒轅華胥之國,唐堯姑射之山,皆極至遊,遂臻泰定。此書之指,其詣不殊。曹參師於蓋公而相齊國,孝文傳之河上而為漢宗,僅得淺膚,猶幾康阜。夫唯俗學,不識道真,徒見其文有異《詩》、《書》之迹,莫知其指乃是皇王之宗。故聞不尚賢則謂遺之野而不收,不貴貨則謂棄諸地而不用,謂絕學則無憂等於禽犢,謂絕聖則無法等於鴻荒。不知靈府之間,有若清眸之上,雖留金屑,亦翳神光。故令善惡之兩遺,而極沖虛之一致。玆難情度,宜使智迷,遂以允聖之信言,列於百家之珍說。發玆微學,宜屬至神。伏惟皇帝陛下,以高真之質而出應君師,以妙本之餘而形為事業,蠱飭而庶政交舉,革當而四方已孚。方將齊心服形而捐治物養己之累,深根固蒂以趣長生久視之門。同天下於華胥,見神人於姑射。深造其極,適丁斯時。臣性維顓蒙,生足憂患,每思朝徹,以解天強。汎觀以考其散殊,又損而期於脗合。維日不足,歷年於玆,晚於斯文,忽若有得。即動而靜,物芸芸而歸根;由濁以清,中冥冥而見曉。遂以其意,達之於辭。雖云自安,未知其可。竊謂至人之靜鑑,實為學者之元龜。敢用冒聞,以占中否。龍隨章散,固難知其上天;馬以智專,因可取於辨道。倘有一言之補,敢辭萬死之誅。所著《老子道德經傳》,凡計四冊,謹奉表投進以聞。臣惠卿誠惶誠懼,頓首頓首,謹言。元豐元年正月日資政殿學士通議大夫定州路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兼知定州軍州事及管內勸農使上輕車都尉車平縣開國伯食邑八百戶臣呂惠卿上表。按李彥平先生遺書云:呂吉甫讀《莊子》,至參萬歲而一成純,遂大悟性命之理。故其老莊二解,獨冠諸家。
陸陶山農師曰:自秦以來,性命之學不講於世,而道德之裂久矣。世之學者,不幸蔽於不該不徧一曲之書,而日汨於傳注之卑,以自失其性命之情,不復知天地之大醇,古人之大體也,予深悲之。以為道德者,關尹之所以誠心而問,老子之所以誠意而言。精微之義,要妙之理多有之,而可以啟學之蔽,使之復性命之情。不幸亂於傳注之卑,千有餘年尚昧,故為作傳,以發其既昧之意。雖然,聖人之在下多矣,其著書以道德之意,非獨老子也,蓋約而為老子,詳而為列子,又其詳為莊子。故予之解,述列莊之詳,合而論之,庶幾不失道德之意。見經注。
眉山唐庚子西曰:世疑老子西遊,以謂有慈、有儉、有不為天下先,持是道以遊於世,何所不容,而猶有所去就邪?是大不然。惟其無往而不容,則雖蠻貊之邦行矣,此所以為老氏。見《眉山集》。
淮海秦觀曰:班固贊司馬遷,以為是非頗謬於聖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後六經,孰謂遷之高才博洽而至於是乎?以臣觀之不然,彼實有見而發耳。孟子曰: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楊子亦曰:道以導之,德以得之,仁以人之,義以宜之,禮以體之,天也。合則渾,離則散。蓋道德者,仁義禮之大全,而仁義者,道德之一偏。黃老之學,貴合而賤離,故以道為本。六經之教,於渾者略,於散者詳,故以仁義禮為用。遷之論大道也,先黃老而後六經,豈非有見於此而發哉?又曰:史稱崔浩自比張良,謂稽古過之。以臣觀之,浩曾不及荀賈,何敢望子房乎?夫以其精治身,以緒餘治天下,功成事遂,奉身而退,道家之流也。觀天文,察時變,以輔人事,明於末而不知本,陰陽家之流也。子房始遊下邳,受書於圯上老人,終曰願棄人間事,從赤松遊,則其術蓋出於道家也。浩精於術數之學,其言熒惑之入秦,彗星之滅晋,與夫兔出後宮,姚興獻女之事尤異。及黜莊老,乃以為矯誣之言,則其術蓋出於陰陽而已。此其所以不同也。見《淮海集》。
晁文元公迥曰:古今名賢,多好讀老莊之書,以其無為無事之中,有至美至樂之理也。又曰: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雖聖人矯激太過,而善利之心極於深切。人能不耽耳目之娛,不縱口腹之美,勿問有得,决定無失。並見《昭德新編》。
又曰:老子曰知常曰明,處世之人止知晝夜是常,而人如故。出世之人以生死為晝夜,又知生死是常,而性如故。是以明心坦然,視生死而無怖。見《耄智餘書》。
盱江李泰伯曰:韓退之有言,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為孔子者,習聞其說,樂其誕而自小也。亦曰吾師亦嘗云爾,佛之說吾不能詳。《曾子問》、《老子列傳》則有問禮之事,史未足盡信。《禮記》,經之屬也,亦有妄乎?見《退居類稿》。
嵩山景遇生晁說之曰:伏羲、文王、周公贊《易》之後,惟老氏得《易》之變通屈伸。知柔而貴虛,務應而不得,殷勤以立言,幸乎此書之存也。又曰:王弼注老子《道德經》二篇,真得老子之學歟?蓋嚴君平《指歸》之流也,其言仁義與禮不能自用,必待道以用之。天地萬物各得其一,豈特有功於老子哉。凡百學者蓋不可不知乎此也。又曰:弼知佳兵者,不祥之器至於戰勝以喪禮處之非老子之言,乃不知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獨得諸河上公,而古本無有也,賴傅奕能辨之爾。見本集。
碧虛子陳景元師事張鴻濛,嘗著《道德經藏室纂微篇》,蓋釆摭古諸家注疏之精微,而參以師傳之秘,集而成書。熙寧中,因召見進呈,御筆獎諭。又有所注《南華經章句音義》,凡二十餘卷,今並入藏。見《碧虛子傳》並《纂微篇》序、《道藏》目錄。
谿堂謝逸《壽亭記》曰:孔子所謂仁者壽,老子所謂死而不亡者壽,釋氏所謂無量壽,三聖人者,其言雖異,其意則同。蓋仁者盡性,盡性則死而不亡。死而不亡,則其壽豈有量哉。彼徒見髮毛爪齒歸於地,涕唾津液歸於水,暖氣歸火,動轉歸風,而以為其人真死矣。然不知湛然常存,未嘗死也。見《谿堂集》。
道鄉鄒忠公浩曰:玄牝之門,取諸吾身則鼻也。鼻者,息之所由以出入,綿綿若存,用之不勤,則其息深矣,孫叔放鼻間栩栩然是已。莊子曰: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慾深者,其天機淺。《素問》曰:非出入則無以生長壯老已,非升降則無以生長化收藏。升降出入,無器不有。四者之有而貴常守。知此,然後知谷神之所以不死。又曰:虛其心則腹自實,弱其志則骨自強。並見《道鄉集》。
邵伯溫曰:康節先公以老子為知《易》之體,以孟子為知《易》之用。論文中子謂佛為西方之聖人,不以為過。見《邵氏聞見錄》
西塘鄭俠曰:俠聞之,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易》曰:亢之為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然則進退存亡得喪之理,其不一致乎,何其知退知亡知足知止之難,而聖人丁寧讚歎之深乎。曰:是皆一也。進退有道,則進不易而退不難。存亡有道,則存不喜而亡不憂。進退存亡,一歸於道,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孰不一致哉?又曰: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又曰:惟道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肖也者,以所養者小故也。俗之所養無非小,是以大者為不肖,是皆未足與語夫道。又曰:道大而物小。人之營營而卒乎小者,累于物也。元者,善之長而至於大之謂也。至而不知其為大,則同於道,而與世俗不相似,故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蓋眾方察察,髮較而錐競,我獨悶悶,以天下為不足為者,宜乎其不相似,故能成其大。大而有之,其去世俗不能以寸矣,故卒之不肖。下士聞之笑,而後庶幾夫道,不笑則不足以為道也。又曰:水善利萬物又不争,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然則汨之隨變,則臭腐濁穢,不可以濯足,亦其自取,不幾於惡乎?思復性者以是為鑒,知夫清且明者自我性,而濁且亂者亦自我之有以來之也。去其汨且惑者,而清明在躬,然後揚波倔泥與之偕,而莫吾能化也。以其莫吾能化j 彼將寢寢以明潔,而莫之知予力焉。又曰:水之性清,以其出於土也。而土汨之,是以如是其濁也。徐而清之,可以鑒毛髮。人之識明,以其出於物也,而物惑之,是以如是其亂也。徐而明之,可以燭日月。夫易也清,汨之則濁,濁而徐之復清。曏也明,惑之則亂,亂而徐之復明也。是濁且亂者常自外加我,而清且明者在我而已。經曰: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人莫之令而自均。夫雨露之在天地細故也,而猶平均如是,況於人之靈識乎?又曰:三代而上,無有孔孟、老莊、釋氏之教,遇帝而帝,遇王而王。而衰周以降,乃有三氏之教,其實憂世之溺,而致所以濟之者云耳。又嘗自作大慶居士序曰:居士本儒學,以孔氏為宗,得老氏之說以明。並見《西塘集》。
葉夢得曰:刪書斷自堯舜,而《易》獨及伏羲、神農、黃帝,然後知堯而上蓋有其人。六經存而不論,嘗試會之以心,則其說曰:《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孰能與於此?然後知伏羲、神農、黃帝至於堯舜,世而相傳者,皆不出乎《易》。退而質諸老氏,則與《易》異者無幾。又曰:《論語》記竊比於我老彭,後孔子者孟子,孟子之於儒,蓋秋毫不以少亂也。其拒楊墨,排儀秦,過於桀紂,終不及老氏。乃其言盡心,知性,以至於命,則老氏之所深致意也。然後知老氏之書,孔孟所未嘗廢。又曰:老氏之書,其與孔子異者,皆矯世之辭,而所同者,皆合於《易》。後老氏數百年,復有佛氏者出,其辭益荒遠深妙,而要其至到,與老氏殆相為表裏。並見經注。
葉夢得曰:老氏論氣,欲專氣致柔如嬰兒。孟子論氣,以至大至剛,直養而無害,充塞乎天地之間,二者正相反。從老氏則廢孟子,從孟子則廢老氏。以吾觀之,二說正不相反。人氣散之則與物敵而剛,專之則反於己而柔。剛不可以勝剛,勝剛者必以柔。則專氣者,乃所以為直也。直養而無害於外,則不惟持其志,毋暴其氣,當如曾子之守約。約之至積而反於微,則直養者乃所以為柔也。蓋知道之至者,本自無二。見《石林巖下放言》。
董思靖云:老子之道,以清净無為自然為宗,以虛明應物不滯為用,以慈儉謙下不争為行,以無欲無事不先天以開人為治,其於治身治人也至矣。如用之,則太古之治可復也。以其所值之時,俗尚文勝,淳樸之風無復存者,而老子抱純素之道,與時偕極,必待感而後應,故不得位以推是於天下。蓋知夫#8時數之有所性也,然終不能忽然道之無傳,是以有教無類,而且睠睠於西方之異俗,則其憫當時慮後世之心何如哉。猶幸斯文不墜,故西關伺駕,東魯見龍,而書與言之尚存也。上丈人、黃石公、樂臣公、蓋公之徒,益能究其旨而體之,斂厥用於一身,則在我之天下已羲皇矣。及其道之有所授,則孝文以之為君,子房以之佐漢,曹參以之相齊,果能通一脉於苛秦之後。吁,亦一驗也。然使又有進於是,如其人羲皇之則羲皇矣。或者見是書詞意含洪寬大,而不知致察於虛極靜篤之時,存乎體之至嚴至密者,以為庶政庶事之本,乃徒務為悶悶若昏之量,而習弊反墮於優游姑息,遂有清虛不及用之譏,故不經而子視之。嗚呼,惜哉。或謂微言隱訣,多寓其間,以故首章有無,在二丹神氣水火也。虛心實腹則鍊鉛之旨,用兵善戰則釆鉛之方。沖字從水從中,乃喻氣中真一之水。三十輻共一轂,為取五藏各有六氣之象,及準一月火符之數。如斯等義,今皆略之。何則?性由自悟,術假師傳。使其果寓微旨,亦必已成之士口授纖悉,然後無惑。區區紙上,烏足明哉。況是經標道德之宗,暢無為之旨,高超象外,妙入環中,遽容以他說小數雜之?白樂天云:元元皇帝五千言,不言藥,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亦確論也。
邵若愚號本來子,紹興中作《老子解》,序其首曰:據《史記》,老子為守藏室之史,周衰,遂去。關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強為我著書。於是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而去,莫知其所終。緣史有上下篇目之文,後人因之上卷說道,下卷說德。今以理考,道德混說,無分上下,此流俗之言,今除去。又不知何人不審正文前後本意,分為八十一章,惟務其華,圖象陽數,此皆戲論,無益於人,今亦除去。此書箋注者多,雖能於理則不中,雖辯於事則無法。只如注玄牝為口鼻,是不中理也。死之徒為涅槃,是不中事也。如是胸懷臆註?語言散失者,不欲備舉,由其未至於道也。孔子志於道,緣道無形,故據於德,以德為基本。本立而道生。以其漸也,豈可殢德而不進道,此所謂過其門而不入其室也。又多以術為道者,認穢汁為精,以鈍濁為樸,遲速為性,拱手不動為無為,不食滋味為恬啖,儻來適去為自然,休妻獨寢為清靜,如此之徒,不可與言至道。如《抱朴子》第八卷云:五千文雖出老子,然皆汎論較略耳,其中了不肯首尾全舉,其事有何按據者也。蓋其人多言房中黃白之術,執有為為事,將好利淫心測度無為之道,是故不知首尾,又況不及此子者乎?又直以輕舉者為上士,修道德者其次。夫舉身隱形,變化物象,在禁為妖。孔子不語怪力亂神,以其無益也。老子所著,長生久視,務在進道而不專取,且神仙之人,居止三山,不離於地,跨鸞朝帝,亦不離天,居天地之間,兀兀然壽千萬歲。暫時易短為長,報盡還復於死,若不進道,何異大椿耳?此非論說是非,恐殢神仙之術,不進於道也。
嚴谷山人江袤曰:夫道窅然難言哉。謂之道者,蓋假以名道,而實非道也。五經之所言,言其略。老聃、列禦寇、莊周之所言,言其詳。詳略雖殊,皆有以明道之本。問道。又曰:或問老子著書,有《道德》篇,當時所述歟?後人詮次歟?余曰:此不得而知也。余昔於藏書家見古文《老子》,其言與今所傳大同而小異,考其義一也,唯次序先後與今篇章不倫,亦頗疑後人析之也。曰:道無所不該,而五千文所紀者,可道之道耳。又離而為德,恐無是義。余曰:道德實同而名異,曰道曰德,亦何所不可也。曰:惡有是言哉?吾嘗讀五經諸子,凡言道德,皆有小大後先之辨,不可槩舉,可考而知也。余曰:莊周言一曲之士,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本於道德之不一。重嘆後之學者為不幸,子亦欲蹈之乎?曰:願聞其旨。曰:聞之,無乎不在之謂道,自其所得之謂德。道者人之所共由,德者人之所自得也。試以水為喻,夫湖海之涵浸與坳堂之所畜固不同也,其為水有異乎?江河之傾注與溝澮之湍激固不同也,其為水有異乎?水猶道也,無乎不之,而湖海坳堂、江河溝澮自其所得如是也,謂之實同名異,詎不信然。學者之於道,會之以心,視之以神,斟酌飽滿使自足,則德成而有立。進德者至於德,兼於道,則同於初矣。由是觀之,道非有餘於德也,道散而德彰。德非不足於道也,德成而道隱。故聖人則做道全美,君子則明道全德,玆所以為異也。曰:道妙無形,德審有所睹乎?曰:道無方體,德有成虧。有成虧者,昭昭於心目之間,豈無所睹邪?合乎道則無德之可名,別於德則有名之可辨,故曰道無常名,德有定體。老子之出,當道術之變,其立言皆以明至當之歸,言雖不一,如首有尾,稽其至也,何彼此之辨?問德。又曰:生於心者不窮,是以命於身者無已。死而復生,生而復死,始終之端,如循環無窮。老氏言: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動之死地十有三。三三而九,自十言之,則出乎生死者一而已。一者謂何?意復命之人乎?士之志於道者,能修身以俟之,直而推之,曲而任之,庶幾乎可以語此。問命。又曰:或問老聃、列禦寇、莊周、孟軻皆古之得道者也,其立言各欲取信後世,何自相詆忤如此?聃曰:吾有大患,為吾有身。禦寇曰:內觀者取信於身。周曰:吾身非吾有。軻則曰: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或厭其身之為患而非其有,或貴其身之皆備而取之足,豈不詆忤邪?余曰:子未之思也,子得其言而未得其所以言。且四肢百骸五藏六腑該而存焉者謂之身,視聽言貌思性所有也亦謂之身,身之名則一,而所以為身者殊。有所謂體,有所謂性。老聃、莊周蓋即體而言之者,禦寇、孟軻蓋即性而言之者。即體言之,則四肢、百骸、五藏、六腑有之則有患,無之則無患,故不可使之有也。而所謂無者,非亡夫而身之謂,凡動作語嘿不見而已。即性言之,則視、聽、言、貌、思,一理所該,萬物皆備,苟內觀焉,可以取足,高之於天,卑之於地,俯仰洞鑒,孰有不備於我者乎?孰有不足於身者乎?以是言之,老聃、莊周之言身,不得不使之無,列禦寇、孟軻之言身,不得不使之觀。問身。又曰:或問何者為息?余曰:循陰陽以左右,隨子午以消長者是也。其運如未嘗止之輪,其旋如不可盡之環,與元氣交通,晝夜不息,老子、列禦寇所謂沖氣者也。子知所以守息,則知所以養氣。知所以養氣,則知所以入道。知所以入道,則抱一禪定,固無殊致也。老子曰:綿綿若存,用之不勤。子歸而求之,斯有得也。問息。又曰:莊周言養形之士,吹呴呼吸,此特其淺淺者爾。形神俱妙,蓋本於襲氣母。老子曰:玄牝之門,是為天地根。不死之道,本於是乎?問氣。又曰:孔子曰:毋意,毋我。老子曰:及吾無身,吾有何患?瞿曇日:無眼耳鼻舌身意。人之有生,形色外具,心意內知,必使之無者,何哉?蓋無者,萬善之所歸,萬法之所宗。人能外息諸緣,冥心於無,則與道俱矣。其歸一致,若所謂坐忘、息氣、面壁果殊途哉。袤字仲長,三衢人,嚴谷山人則其自號也。養素丘園,以經術教諸生。紹興間大臣薦於朝,召對竟,力辭還里,士論高之。並見《嚴谷集》。
老子翼卷之五竟
#1 三:原作『王』,據萬曆本改。
#2 不如:原作『不見』,據萬曆本改。
#3 召:原作『名』,據萬曆本改。
#4 父:原作『交』,據萬曆本改。
#5 相隨:『隨』字原脫,據萬曆本補。
#6 至:原作『反』,據萬曆本改。
#7 全曰:此二字疑當置於『儒佛之不相通』前。
#8 蓋知夫:此三字原脫,據萬曆本補。
老子翼卷之六
光廟在濳邸,程文簡公大昌時為宮僚,嘗索其所著《易老通言》,大昌以割子繳納,其略曰:夫老子之可重者,何也?秉執樞要,而能以道御物,是其長也。貴無賤有,而罕言世故者,亦非其或短於此也。故師老子而得者,為漢文帝。蓋其為治,大抵清心寡欲而淵默樸厚,以涵養天下,其非不事事之謂也,則漢以大治而基業綿固者,得其要,用其長故也。至於西晋,則聞其言常以無為為治本,而不知無為者如何其無為也。意謂解縱法度,拱手無營,可以坐治。無何紀綱大壞,而天下因以大亂。故王通論之曰:清虛長而晋室亂,非老子之罪也。蓋不得其要而昧其所長也。區區之意,深望殿下采其秉要之理,而以西漢為法,鑒其談治之略,而以西晋不事事為戒,則老子之精言妙道,皆在殿下運用之中矣。又嘗著《濳藩盛德錄》,內一篇曰:某舊得侍談,凡及大道,常取《易擊》道器與孔子下學上達之語而參言。蓋道器學達,可從上下立為形容。正如燒火,薪能生焰,是上形之道,必資下形之器,學乎下,可以達乎上。是薪雖麤實,而其英華能炎能上者也。六經論孟說器多,而說道少,是蓄薪以求生焰者也。老莊之書說無多於說有,是謂六經說薪已多,不必贅言者也。儒者之於求道,自有六經,宜若無藉於老莊矣。然老莊之書,言微趣深,助發道秘,尤為精要。苟能博取,當大有補。特不可如晋人談虛,直謂棄捐禮樂刑政,而天下可以自治焉耳。天下嘗有無薪而能自起火焰者邪?又曰:今道士修老子教者,舍道本不言,而及方藥祈禳等事,其 失本意,又益太遠。惟唐人白居易詩語能明其確,曰:何況元元皇帝道德五千言,不言藥,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元元皇帝即老子也。道家以老子為教祖,而八十一章自清浄寡欲之外,別無一語他及,如何鑿空妄云有藥有仙、及祈禳勝厭等事邪?恭蒙聖諭,以某言為是,且明誦白詩上語全文,益深嘉居易之談老子能得要妙也。並見本集。
永嘉鄭伯熊景望曰:蓋公治黃老,曹相國參用於齊而稱治。儒家多訾黃老言,何哉?吾嘗杜門終日默坐,謹動作,薄滋味,而心和氣平,百病不侵。節以備其無,推以散其有,不妄求,不過憂,而老者、穉者安於恬淡。嘗意此理推之天下有餘地,何獨數百里之齊。孔孟之術豈有外是者,而訾黃老言,何哉?蓋今道家所談清浄者,捨此而趨誕也。見《鄭先生慧語》。
薛蕙君釆作《老子集解》成,高叔嗣序之曰:亳,老子所產也。初老子著書,言天道玄虛,自漢以下,莫能遡其本旨,咸窺見一偏,說繇此起,故其書日離。州人薛考功先生始覃思大道之原,究意天人之一,折衷群言,舍於榘度,老子之道則燦然大明。書成嘉靖九年,歲在庚寅之次,序曰:大道之歸,一致而百慮。聖人之旨,同情而異言。昔仲尼之門,罕言天道,是以後世無得聞焉。然《周易》乾爻,配象六龍,始於勿用,終於窮亢。不以吉凶告人,用九。見群龍無首,則吉。而仲尼贊之曰:用九,天德不可為首也。乾元用九,乃見天則。蓋剛而能柔,天之道也。此與老子何異?故稱吾見老子其猶龍乎。夫學者獨患不知天人之一。不知天人之一,則其議聖人者陋矣。自古言仁義禮樂有過於老子者乎?然而非不知天也。言陰陽剛柔有過於孔子者乎?然而非不知人也。顧聖人示人有不同,其所言者,學者之所信也,所不言者,學者之所疑也,故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夫知人而不知天者近乎愚,知天而不知人者近乎誣,奈何以此議聖人也。或曰《老子》養生之書,夫聖人之道,內之以養其身則壽而康,外之以理乎物則順而治,聖王之事同條共貫,豈有他哉。作者既皆已沒,景嚮仆絕,所謂其人與骨皆已朽者,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薛氏《老子集解》二卷,藏於家。子錄其副焉,又曰:考功薛先生既屏居亳一紀,致崇於學,庚寅始注《老子》,號曰《集解》,余為序。其書刊之甚著,先生意未覃盡,時復損益。丁酉乃成,視予讀之,義加精微。要以至道,協於大中,縣漢以來言老子者,蓋至是决矣。顧世莫有與知老子者,又孰以知先生之注?序曰:始余少讀《老子》,謂猶皇帝王伯之降,所言殆上皇事爾。朴而不華,後世弗能用也,誠竊之亦足寡營而致治。壯益讀之,則見與聖人之道亡牴牾,可施於世。特其辭所出,抑揚已甚,驟不能通,愚者欲信之,助以靈異。繇是遂為儒家所詘,置為養生之書,其徒守之,至言湮晦。要之古之聖人所學,咸修己治人之事,或得有淺深,見有純駁爾,奈何絕去,使世諱言之,老子之書殆於息矣。余懷此意,未有以明。其後仕都,質之今祭酒武城王純父先生,孔老所以異,奈何?純父答之,聃與尼父意同而言異。彼生於周末,睹文之盛也,疾欲還之古,故激言之,激則不能無過中已,試言之。仲尼曰:人而不仁,如禮何?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禮與其奢也寧儉。而聃則曰: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故激如此,去仲尼之辭遠矣。故尼父之書誦法萬世,而聰卒廢而為它也。余藏其牘,他日仕山西,復質之今京尹曹德芳先生。其言聖人之言道也,猶人之名天也。中國謂之天矣,彼匈奴則謂之撐犁,豈有二哉,特其辭異耳。天固不自知,而人強名之,又争辨之,故學者誠求至於道,凡支言可忘也。達哉言乎。蓋二先生皆深於老子者,今以觀考功之注,尤信。《易大傳》曰: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學者習而常聞,如不見其同與一,獨以其異也,遽詆訶之。蓋讀其篇未訖,往往已驚,豈但老子邪,嗚呼,難言矣。百世倘有其人,固自知之,余何暇置譽毀哉。記二先生之語篇首復作序。
李宏甫刻子由解於金陵,題其後曰:食之於飽,一也。南人食稻而甘,北人食黍而甘,此一南一北者,未始相羨也。然使兩者易地而食焉,則又未始相棄也。道之於孔老,猶稻黍之於南北也,足乎此者雖無羨於彼,而顧可棄之哉,何也?至飽者各足,而真饑者無擇也。蓋嘗北學而食於主人之家矣,其初蓋不知其美也,天寒大雨雪三日,絕糧七日,饑凍困踣,望主人而向往焉。主人憐我,炊黍餉我,信口大嚼,未暇辨也。徹案而後問曰:豈稻粱也歟?奚其有此美也。主人笑曰:此黍稷也,與稻粱埒。且今之黍稷也,非有異於向之黍稷者也,惟甚饑,故甚美,惟甚美,故甚飽。子今以往,更不作稻粱想,亦不作黍稷想矣。予聞之,慨然而嘆。使予之於道,若今者之望食,則孔老暇擇乎?自此發憤學道,窮日夜不寢不食,而時獲子由《老子解》於焦弱侯氏。解《老子》者眾矣,而子由最高。子由之引《中庸》曰:喜怒一及樂之未發謂之中。夫未發之中,萬物之奧,宋自明道以後,遞相傳授,每令門弟子看其氣象為何如者也。子由乃獨得微言於殘篇斷簡之中,宜其善發老子之蘊,使五千餘言爛然如皎日,學者斷斷乎不可一日去手也。解成示道全,當道全意。寄子瞻,又當子瞻意。今去子由五百餘年,不意復見此奇特。嗟夫,亦惟真饑而後能得之也。萬曆二年冬十二月二十日宏甫題。
李宏甫先生既刻子由《老子解》,逾年復自著解老二卷,序曰:嘗讀韓非解老,未始不為非惜也,以非之才,而卒見殺於秦。安在其為善解老也,是豈無為之謂哉。夫彼以柔弱,而此以堅強。此勇於敢,而彼勇於不敢。己方圓冰炭若矣,而謂道德申韓宗祖可歟?蘇子瞻求而不得,乃強為之說,曰老子之學重於無為而輕於治天下國家,是以仁不足愛而禮不足敬,韓非氏得其所以輕天下之術,遂至殘忍刻薄而無疑。嗚呼,審若是,則不可以治天下國家者也。老子之學果如是,夫老子者非能治之而不治,乃不治以治之者也。故善愛其身者不治身,善愛天下者不治天下。凡古聖王所謂仁義禮樂者,皆非所以治之也,而況一切刑名法術歟?故其著書專言道德,而不言仁義,以仁雖無為而不免有為,義則為之而有以為又甚矣。是故其為道也,以虛為常,以因為綱,以善下不争為百谷之王,以好戰為樂殺人,以用兵為不得已,以勝為不美,以退為進,以敗為功,以福為禍,以得為失,以無知為知,以無欲為欲,以無名為名,孰謂無為不足以治天下乎?世固未知無為之有益也,然則韓氏曷為愛之,曰順而達者,帝王之愛也,逆而能忍者,黃老之術也。順而達,則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是故順事恕施,而後四達不禦,其效非可以旦夕責也。逆而能忍者,不見可欲是也,是故無政不達而亦無心可推,無民不安而亦無賢可尚,如是而已矣。此至易至簡之道,而一切急功利者之所尚也。而一切功利者欲效之而不得,是故不忍於無欲而忍於好殺,不忍以己而忍以人,不忍於忍而忍於不忍。學者不察,遂疑其原,從而曰道德之禍,其後為申韓也如此。夫道德之後為申韓固矣,獨不曰仁義之後其禍為篡弒乎。古今學術亦多矣,一再傳而遂失之,其害不可胜言,豈少哉,獨老子乎。由此觀之,則謂申韓原道德之意,亦奚不可?予性剛使氣,患在堅強而不能自克也,喜讀韓非之書,又不敢再以道德之流生禍也,而非以道德故。故深有味於道德而為之解,並序其所以語道德者以自省焉。先生名載贊,溫陵人,仕至姚安太守,請老歸。
老子考異
古書傳世,為人所竄易者多矣,而老子尤甚。開元注明言:我獨異於人而貴求食於母,先無求於兩字,予所加也。則後人之妄增而不及自道者,可勝言哉。史遷言著書五千餘言,亦其大率耳。妄者至盡削語助之詞,以就五千之數,是史遷言為此書禍也。薛君釆氏作《老子集解》,別為考異一篇附焉。顧其所見,裁十數本耳。余睹卷軸既多,異同滋甚,其為余所安者已載正經,而悉以其餘系之卷末,仍名曰《考異》,俟世之好古者參焉,弱侯題。
第二章
斯惡已蘇已作矣。皆知善之為善皆上一有天下字。故有無相生龍興碑無故字。傳奕古本相上並有之字。萬物作焉而不辭碑本作作而不為始。功成而不居古本作功成不處。夫唯不居古本作不處。
第三章
使心不亂古本作使民心。是以聖人之治古本治下有也。一無之治。使天知者不敢為也一無敢字。古本無也字。則無不治古本作無不為矣。彭耜本無不治矣。
第四章
冲古本作盅。或不盈陸本作不滿。開元本、蘇本或下有似。紛碑本作忿。淵兮河上、陸兮作乎。湛兮似或存碑本無兮,或作常。一或作若。吾不知其誰之子陳碧虛、司馬本無之。
第五章
不屈河上、陸作不詘。多言碑本作多聞。
第六章
天地根古本、《列子》並作天地之根。
第七章
天長地久碑本作天也長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黃茂材地下有之。碑本無且。故能長生碑本作長久。非以其無私耶河上、陸作以其無私。古本非作不。
第八章
而不争碧虛、司馬、曹而作又。處眾人之所惡古本處作居。故幾於道葉本下有矣。
善仁古本作善人。故無尤一下有矣。
第九章
持司馬作恃。揣而銳之古本作顓而稅之。王弼亦作說。長保碑本作長寶。滿堂古本作滿室。驕司馬作憍。功成名遂身退碑本作名成、功遂、身退。王弼作功遂身退。又名作事。
第十章
抱古本作袌。無離乎一無乎,下同。能嬰兒乎一能下有如。生之畜之一無此四字。
第十一章
埏司馬、碧虛作挺。
第十三章
何謂寵辱若驚一無若驚。寵為下碧虛作寵為上,辱為下。吾以有大患者一無者。及吾無身古本作苟吾無身。吾有何患古本下有乎。故貴以身為天下者可以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者可以託天下古本作貴以身為天下者,則可以託天下矣,愛以身為天下者,則可以寄天下矣。開元本則作若,無二矣。一寄託下並有於。
第十四章
此三者一無此。故混而為一蘇故下有復。古本一下有者。上下古本作上之下之。繩繩兮一無兮。無物之象蘇作無象之象。是謂惚怳碑本無四字。古本作芴芒。執古之道古本道下有可。
第十五章
豫猶一下並有兮。客碑本作容。釋碑本作汋。敦兮其若樸碑作混若樸。曠兮其若谷碑無兮其。渾兮其若濁碑本混若濁。靜古本上有澄。徐清徐生古本二徐上有而。安以久邵本安作谷。故能敝不新成古本是以能敝而不成。碑本、李榮本作能敝復成。
第十六章
觀其復王弼本無其。靜曰復命王弼本
作是謂復命。芸芸莊子作云云。各歸其根各下一有復。公乃王王乃天碑本作公能生,生能天。沒身不殆葉本無此。
第十七章
不知有之一作下知有之。親之譽之王
弼作親而譽之。其次侮之彭本無其次。陳作其
次畏而侮之。信不足有不信王弼有二焉。猶
兮其貴言王弼作悠兮。一無兮。碑本作其猶貴言。事遂一作各遂。皆曰司馬無皆。陳、蘇、曹、程、黃曰作謂。
第十八章
廢出古本下並有焉。孝慈一作孝子。忠臣古本作貞臣。
第十九章
此三者以為文不足程無此。古本以為文而未足也。
第二十章
善古本作美。荒兮其未央哉碑本作莽其未央。古本無哉。如享古本作若享。如春登臺古如作若。一春在登下。怕兮古本作魄,碑本作我魄未兆。乘乘兮古本作儡儡。沌沌碑作純純。昭昭察察古作皆昭昭、皆詧詧。悶悶古作閔閔。忽若晦寂若無所止晦一作海。一作忽兮其若晦,飄兮似無所止。一作澹兮其若海,飂兮若無止。一作飄兮其若海,颼兮若無所止。異於人古本上有欲。貴食母開元本作求食于母。
第二十一章
怳惚古本並作芒芴。惚兮怳兮其中有象一其字上無兮字。一無其字,句末有兮字,下同。其精甚真碑本無此。
第二十二章
直古本、碑本並作正。豈虛言哉古本言下有也。
第二十三章
故飄風不終朝一無故終。古本作崇,下同。孰為此者天地古本地下有也。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古本作從事於德者,德者同於德,從事於失者,失者同於失。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古本無同樂二字,下同。信不足古本足下有焉。
第二十四章
跂王弼、陸作企。其在道也司馬、曹、陳、蘇在並作於。物或惡之或一作故。不處一處下有也。
第二十五章
寥兮陸、王弼寥作寞。強為之名曰大司馬、程作強名之曰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一作而王處一焉。陳無此兩句。
第二十六章
奈何古本作如之何。失根古本、碑本作失本。諸本作失臣。
第二十七章
善行古本行下有者,下並同。善計不用籌策古本作善數者無籌策,又策作筭。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葉故作而。傅奕云:古無此,獨河上有之。善人古本人下有者,下同。
第二十八章
故大制不割古本作大制無割。
第二十九章
而為之古本下有者。天下神器古本上有夫。為者碑本者作故,下同。故物蘇、葉、黃、陳故並作凡。呴陸、王弼作歔。一作噓。古本作噤。羸古本作剉。王作挫。載古本作培。碑本作接。隳古本作墮。是以司馬以作故。
第三十章
大軍之後必有凶年碑本無此。果而已古本下有矣。取強古本下有焉。果而勿強古本上有是。一作是謂。不道古本、碑本並作非道。
第三十一章
之器一無此二字。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也夫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矣古本作以恬澹為上,故不失也。若美必樂之,樂之者,是樂殺人也。夫樂人之殺人者,不可以得志於天下矣。碑本志作意,無矣字。言居上勢則以喪禮處之一作言以喪禮處之。眾多王弼作之。眾古本下有則,下同。
第三十二章
樸雖小天下不敢臣一無樸雖小。古本作莫能臣也。侯王梁武本、陸本、古本並作王侯。萬物將自賓萬物一作天下。自均古本下有焉。猶川谷古本猶作由。之於一作之與。江海古本下有也。
第三十三章
知人者智古本下有也,下並同。有力葉無有。不失其所邵所下有止。
第三十四章
汎陸、王弼作汜。不居碑本作不名有。愛養一作衣被。可名於小一作可名為小。一作可名於小矣。下同。歸焉古本作歸之。不為主為一作知。以其不自大古本其下有終。
第三十五章
執大象古本下有者。出口古本、碑本口並作言。淡乎古本作淡兮。
第三十六章
歙古本作翕,王弼作。柔勝剛弱勝強古本勝上有之。脫古本作侻。邦一作國。
第三十七章
侯王古本作王侯。鎮以一作鎮之以。亦將不欲古本亦上有夫。不欲以靜一作無欲。
第三十八章
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古本作上德無為而無不為,下德為之而無以為。仍之王弼作扔。亂之首也愚之始也一無二也。處其厚古本四句並作處。王弼作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
第三十九章
侯王古本作王侯,下同。天下貞一作正。其致之一也開元本無一也。萬物得一以生君平本無此並下萬物無以生恐滅十四字。侯王無以為貞而貴高將恐蹙一作侯王無以貴高將恐蹙。自稱古本作自謂。此其古本作是其。非乎古本作非歟。數輿無輿輿,古本作譽,一作車。琭一作錄。如玉如,古本作若,下同。落落一作珞珞。
第四十一章
聞道大笑之古本道下有而。故建言一無故。有之古本下有曰。類一作纇。進道若退一在夷道若纇上。辱古本作。偷古本作媮。渝古本作輸。
第四十二章
王公以為稱古本作王侯以自稱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古本作人之所以教我,亦我之所以教人。一作人之所教,亦我義教之。教父古本作學父。
第四十三章
無有入於無間古本、《淮南子》並作出於無有,入於無間。王弼作無有入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也一無吾也二字。希及之政和本下有矣。
第四十四章
是故甚愛必大費程本無是故。
第四十五章
沖古本作盅。屈古本作詘。清靜為天下正古本為上有以。
第四十六章
却走馬以糞古本糞作播。吴幼清本作以糞車。罪莫大於可欲王弼本無此。咎莫大於欲得韓非本、古本作咎莫僭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司馬無之足,又無矣。
第四十七章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古本出戶窺牖下俱有可以二字。韓非作不出於戶,可以知天下,不窺於牖,可以見天道。其出彌遠彌古本作,下同。韓非遠下有者。不行而知一作不行而至。
第四十八章
為學為道古本下有二者。又損之一無之。無為而無不為矣古本作無為則無不為。故取天者王弼無故者二字。不足以取天一下古本作又不足以取天下矣。
第四十九章
德善矣一作得善,一無矣,下同。惵惵古本作歙歙。一下有焉。渾其心古本作渾渾焉。孩之陸、王弼作咳。
第五十章
人之生動之死地韓非本、古本作民之生生而動動,皆之死地。生生之厚古本下有也。夫何故古本下有也。無死地古本下有焉。
第五十一章
夫莫之爵一無夫,一作莫之命。畜之古本作德畜之。亭之毒之一作成之熟之。養之古本作蓋之。
第五十二章
有始古本始下有可。得其母得一作知。襲常葉作襲裳,非。
第五十三章
而民好徑碧虛、司馬、蘇、林並作民甚好徑。資貨有餘古本作貨財。一作資財。盜竽舊俱作盜夸。非道哉一道下有也。趙志堅作盜夸非道。
第五十四章
善建者韓非無者,下同。子孫祭祀不輟彭耜本孫下有以。韓非作子孫以其世世祭杞不絕。修之於身一無於,下同。乃真趙志堅乃作能,下同。乃餘趙作能有餘。修之於邦邦舊俱作國,下同。何以古本作奚以。
第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古本作含德之厚者,比之于赤子也。毒蟲古本作蜂躉。□古本作朘。陸作全。至也碧虛、蘇、曹無也,下同。而不嘎一作嗌不嘎。黃茂材曰:古本無嗌,後人以莊子之文增入之。古本嘎作。,於由切,氣逆也。曰強古本作則強。是謂古本作謂之。不道碑本作非道。
第五十六章
知者不言古本言下有也。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賤古本上泣有亦。
第五十七章
以正古本正作政。無事達真本事作為。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一作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民多技巧奇物滋起古本作民多智慧,衺事滋起。滋彰古本作滋章。我無欲而民自樸河上本此下有我無情而民自清。
第五十八章
悶悶古本作閔閔。醇醇古本作偆偆。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韓非及古本作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韓非作人之迷也,其故以久矣。一作民之迷,其日固久。劌纂微作穢,非。
第五十九章
莫若嗇若一作如。是謂早服謂,韓非作以。服,一作復。謂之重積德韓非作是謂重積德。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黃無下四字。深根固柢韓非作深其根固其柢。柢一作蒂。
第六十章
治大國韓非作治大國者。烹烹不當加火。其神不傷人韓下有也。聖人亦不傷之韓作不傷民。
第六十一章
天下之交天下之牝一作天下之交牝。以靜為下古本作以其靜,故為之下也。司馬作以其靜為之下。一無此句。故大者宜為下一無故,一作為之下。
第六十二章
奧一下有也。善人之寶司馬、程之下有所。加人彭本加於人。坐進此道古本作進此道也。所以貴此道者何一作何也,一無何。不曰纂微、曹、陳曰作日。有罪以免邪罪下一有可。
第六十三章
圖難於其易古本難下有乎,下同。一無其。天下難事難上亦有之,下同。輕諾多易古本下各有者。猶難之程猶作由。故終無難古本下有矣。
第六十四章
易判判一作泮,一作破。為之於未有古本作為之乎其未有,下同。豪一作毫。九成一作九層。千里之行一作百仞之高。聖人無為一上有是以,一無聖人。常於幾成一於下有其。則無敗事一下有矣。復眾人。古本復上有以。恃舊並作輔,非。不敢為一下有也。
第六十五章
以其智多古本作以其多智也。國之賊國之福下古本各有也。知此兩者亦楷式古本作常知此兩者亦稽式。乃至古本作乃後至。一上有然後。
第六十六章
以其善下之古本下有也。以其言下之古本作必以其言下之。一作必以言下之,下句同。民不害古本下有也。
第六十七章
夫惟大故似不肖清源本無此句。其細也夫一無也夫。寶而持之一作持而寶之。寶一作保。慈故能勇古本上有夫。器長韓非作事長。舍其慈且勇一無其,下二句同。死矣古本作是謂入死門。以戰則勝一作以陳則正。以慈衛之葉上有必。
第六十八章
善為士者不武古本作古之善為士者不武也。善勝敵者不争林希逸本作善勝戰者不與。一無敵字。古之極古本下有也。
第六十九章
用兵有言古本下有曰。仍無敵執無兵古本作執無兵,仍無敵。王弼作扔。輕敵古本作無敵。輕敵幾喪吾寶古本作無敵則幾亡吾寶。抗兵相加哀者勝矣古本作抗兵相若,則哀者勝矣。
第七十章
天下莫能知莫能行古本作而人莫之能知,莫之能行。不我知也一無也。則我貴矣一作則我者貴。被褐一作披褐,一褐下有而。
第七十一章
上古本作尚矣。病古本作病矣。聖人之不病也以其病病是以不病韓非作聖人之不病也,以其不病,是以無病也。
第七十二章
大威至矣一作則大威至。無狹一作無狎。夫唯不厭吴幼清作夫唯不狎。
第七十三章
此兩者一此上有知字,非。繟一做坦,一作默。
第七十四章
民不畏死一民下有常。吾得執而殺之孰敢古本作吾得而殺之孰敢也。一得作豈。而代司殺者而,一作夫。是代大匠斲是下一有謂。希不自傷其手矣一作希有不傷手矣,一作希不傷其手矣。
第七十五章
民之饑古本下有者,下二句同。食稅之多也一無也,下同。以其生生之厚也一作以其上求生之厚。唯無以生為者一上有夫,一為下有貴。貴生政和本下有也。
第七十六章
草木一上有萬物二字。柔脆脆一作弱。之徒古本下有也,下句同。兵強古本下有者。共一作折。強大處下古本作故堅強處下。
第七十七章
其猶張弓乎古本作其猶張弓者歟?邵猶作由,非。補之一作與之。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古本作孰能損有餘而奉不足于天下者,其唯有道者乎。功成而不居一作功成不處。見賢耶一無耶。
第七十八章
天下莫柔弱於水一作天下柔弱莫過於水。能先先一作勝。以其無以易之也一無以也。柔之勝剛強之勝強一上有故,無二之莫不知莫能行古本作莫不知而莫之能行。故聖人云故一作是以。古本人下有之言。是謂一作是為。若反古本下有也。
第七十九章
和大怨一下有者。必有餘怨一無必。故有德司契一無故。
第八十章
使民有什伯之器一無民,一作什伯人之器。而不用一下有也。使民重死而不遠徙葉本無此句。甘其食古本上有至治極民各六字。安其俗俗一作居。樂其業業一作俗。音一作聲。使民至一無使。而不相往來一無而,相下有與。
第八十一章
善者不辯辯者不善古本作善言不辯,辯言不善。不積不一作無。天之道一無之。
老子翼卷之六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