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翼

  經名:莊子翼。明人焦竑撰。八卷,附錄一卷。底本出處:《萬曆續道藏》。參校本:明萬曆十年刊本(簡稱明本)。

  莊子翼卷之一

  內篇逍遙遊第一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烏,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烏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耶?其遠而無所至極耶?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郭註:鲲鵬之實,吾所未詳也。夫莊子之大意,在乎逍遙遊放,無為而自得。故極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適。達觀之士,宜要會其歸,而遺其所寄也。鲲之化鵬,非冥海不足以運其身,非九萬里不足以負其翼。此豈好奇哉。直以大物鈴生於大處,大處必生此大物,理固然者。翼大則難舉,故搏扶搖而後能上九萬里,一去半歲,至天池而息也。野馬者,遊氣也。野馬、塵埃皆鵬之所憑以飛者。夫天之蒼蒼,竟未知便是天之正色耶。天之為遠而無極耶。鵬之自上以視地,亦猶人之自地觀天,則止而圖南矣。言鵬不知道里之遠近,趣足以自勝而逝也。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助於交切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天關遏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鴦鳩笑之曰:我央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飡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窘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衆人匹之,不亦悲乎?

  郭註:鵬之所以高飛者,翼大故耳。夫質小者所資不待大,則質大者所用不得小矣。故理有至分,物有定極,各足稱事,其濟一也。若乃失乎忘生之主而營生於至當之外,事不任力,動不稱情,則雖垂天之翼不能無窮,次起之飛不能無困矣。夫所以乃今將圖南者,非其好高而慕遠也。風不積則夭闆,不通故耳。三飡三句,所適彌遠,則聚糧彌多,故其翼彌大,則積氣彌厚也。二蟲謂鵬、蜩也。對大於小,所以均異趣也。夫趣之所以異,豈知異而異哉,皆不知所以然而自然耳。此逍遙之大意。夫年知不相及,若此之懸也,比之衆人之所悲,亦可悲矣。而衆人未嘗悲此者,以其性各有極也。苟知其極,則毫分不可相跋,天下又何所悲乎哉?夫物未嘗以大欲小,而必以小羨大。故舉小大之殊,各有定分。非羨欲所及,則羨欲之累可以絕矣。夫悲生於累,累絕則悲去,悲去而性命不安者,未之有也。自此已下至於列子,歷舉年知之大小,各信其一方,未有足以相傾者,然後統以無待之人。遺彼忘我,冥此群異。異方同得,而我無功名。是故統小大者,無小無大者也。苟有乎小大,則雖大鵬之與斥鴳,宰官之與御風,同為累物耳。齊死生者,無死無生者也。苟有乎死生,則雖大椿之與媳蛄,彭祖之與朝菌,均於短折耳。故遊於無小無大者,無窮者也。冥乎不死不生者,無極者也。若夫逍遙而繫於有方,則雖放之使遊而有所窮矣,未能無待也。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地,有冥海者,天池也。有洰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為餛。有烏#1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2垂天之雲,搏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鴳晏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辨也。故夫知去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辨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朔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郭註:湯之問棘,亦云物各有極。任之則條暢,故莊子以所問為是也。向言二蟲殊#3翼,故所至不同。或翱翔天池,或畢志榆枋。直各稱體而足#4。不知所以然也。今言大小之辨,各有自然之素#5。既非跂慕之所及,亦各安其天性。不悲所以異,故再出之。其自視亦若此者,亦猶鳥之自得於一方也。宋榮子猶然笑之者,未能齊,故有笑也。舉世毀譽之而不加勸沮者,審自得也。定乎內外之分者,內我而外物。辨乎榮辱之境者,榮己而辱人。斯已矣者,亦不能復過此也。於世未數數者,足於身,故間於世也。猶未樹者,言唯能自是耳,未能無所不可也。冷然,輕妙之貌。旬有五日而反,言有待者雖御風而行,不能以一時而周也。然其行亦自然耳,非數數然求之也。非風則不得行,斯叉有待也。唯無所不乘者,無待耳。天地者,萬物之總名也。天地以萬物為體,而萬物必以自然為正。故大鵬之能高,斥鴳之能下。大樁之能長,朝菌之能短,凡此皆自然之所能。非為之所能也,不為而自能,所以為正也。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順萬物之性也。御六氣之辨者,即是遊變化之塗也。如斯以往,則何往而有窮哉。所遇斯乘,又將惡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遙也。苟有待焉,則雖列子之輕妙,猶不能以無風而行。故叉得其所待,然後逍遙耳,況大鵬乎?夫唯與物冥而循大變者,為能無待而常通,豈自通而已哉。又順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所待不失,則同於大通矣。故有待無待,吾所不能齊也。至於各安其性,天機自張,受而不知,則吾所不能殊也。夫無待猶不足以殊有待,況有待者之巨細乎?無己,故順物,順物而至矣,理至則述滅矣。今順而不助,與至理為一,故無功。聖人者,物得性之名耳,未足以名其所以得也。筆乘:至人知道,內冥諸心而泯絕無寄,故置無己。神人盡道,成遂萬物而妙用深藏,故曰無功。聖人念道,神化蕩蕩而了不可測,故曰無名。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燸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天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鹪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6。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郭註: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故堯以不#7治治之,非治之而治者也。今許由方明既治,則無所待之,而治實由堯。故有子治之言。夫治之由於不治,為之出乎無為也。取於堯而足,豈借之許由哉。若謂拱默山林之中而後得稱無為者,此老莊之談所以見棄於當塗,當塗者自必於有為之域而不反也。夫自任者對物,而順物者與物無對,故堯無對於天下,而許由與稷契為匹矣。何以言其然耶?夫與物冥者,群物之所不能離也。是以無心玄應,唯感之從。汎乎若不繫之舟。東西、之非己也,故無行而不與百姓共者,亦無往而不為天下君矣。以此為君,若天之高,實君之德也。若獨兀然立乎高山之頂,守一家之偏尚。此故俗中之一物,而為堯之外臣耳。若以外臣代之內主,斯有為君之名而無任君之實也。鷦鷯一枝,偃鼠滿腹,言性各有極。苟足其極,則餘天下之財也。歸休二句,均之無用。而堯獨有之,明夫懷豁者無方,故天下樂推而不厭也。庖人尸祝,各安其所司。烏獸萬物,各足於所受。帝堯許由,各靜其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實也。各得其實,又何所為乎哉。自得而已矣,故堯許天地雖異,其於逍遙一也。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近。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徑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眇姑射夜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掉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誑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預下同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鍾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汝也。之人也,之德也,將磅磚薄萬物以為一,世薪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啟天而不溺,大早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粃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短髮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焚水之陽,官杳然喪其天下焉。

  郭註:此皆寄言耳。神人即聖人也。夫聖人雖在廟堂之上,然其心無異於山林之中。世豈識之哉?徒見其戴黃屋,佩玉璽,便謂足以纓紼其心矣。見其歷山川,同民事,便謂足以憔悴其神矣,豈知至至者之不虧哉。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將明世無由識,故乃託之於絕垠之外而推之於視聽之表耳。處子者,不以外傷內也。不食五穀,吸風飲露者明神人非五穀所為,而特稟自然之妙氣也。夫體神居靈而窮理極妙者,雖靜默間堂之裹,而玄同四海之表。故乘兩儀而御六氣。同人群而驅萬物。苟無物而不順,則浮雲斯乘矣。無形而不載,則飛龍斯御矣。遺身而自得,故行若曳枯木,止若聚死灰,是以云其神凝也。其神凝,則不凝者自得矣。世皆齊其所見而斷之,豈嘗信此哉?不知至言之極妙,而以為狂而不信,此智之聾盲也。是其言,猶時女者,謂此接輿之所言者,自然為物所求,但智之聾盲者謂無此理也。夫聖人之心,極兩儀之至會,窮萬物之妙數,故能體化合變,無往不可,旁磚萬物,無物不然。世以亂故求我,無我心也。我苟無心,亦何為不應世哉?其所以會通萬物之性,而陶鑄天下以成堯舜之治者,常以不為為之耳。孰弊弊焉勞神苦思,以事為事,然後能乎?物莫之傷者,言安於所傷,則傷不能傷。傷不能傷,而物亦不傷之也。無往而不安,則所在皆適,死生無變於已,況溺熱之間哉?故至人之不嬰乎禍難,非避之也。推理直前而自然與吉會也。堯舜者,世事之名耳。為名者,非名也。故夫堯舜者,豈直堯舜而已哉,必有神人之實焉。今所稱堯舜者,徒名其塵垢秕糠耳。夫堯之無用天下為,亦猶越人之無所用章甫也。然遺天下者,固天下之所宗。天下雖宗堯,而堯未嘗有天下也。故青然喪之而常遊心於絕冥之境。雖寄坐萬物之上而未始不消遙也。四子者,蓋寄言以明堯之不一於堯耳#8。夫堯實宜矣,其逵則堯也。世徒見堯之為堯,豈識其冥哉。故將求四子於海外而據堯於所見。因謂與物同波者,失其所以逍遙也。然未知至遠之所順者更近。而至高之所會者反下也。若乃厲然以獨高為至而不夷乎俗者,斯山谷之士非無待者也。奚足以語至極而遊無窮哉。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異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成水漿,其監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囂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剖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均手之藥者,世世以洴屏僻僻統曠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僻統,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稅昊王。越有難,昊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僻統,則所用之異也。今于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

  猶有蓬之心也夫!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拳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衆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生星二音乎?卑身而伏,以候敖遨者;束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闢,死於網罟。今夫犛離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外其下。不夭斤斧,物莫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若哉。

  郭註:其藥能令手不拘拆,故堂漂絮於水中#9。蓬,非直達者也。蓋言小大之物,若失其極,則利害之理均。用得其所,則物皆逍遙也。《筆乘》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曰:則所用之異也,蓋人性本一,用之不同。用之巧,則逍遙矣。用之拙,則拘繫矣。孔子所言,性相近、習相遠,即此意也。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是用而無用,正其歸著處就用為結。

  齊物論第二

  南郭子綦其隱去聲同下几而坐,仰天而噓,咯榻焉似喪其耦。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姬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几者,非昔之隱几者也?子景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子游曰:敢問其方。子綦曰:夫大塊噫隘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暘號。而獨不聞之翏翏流乎?山林之畏偉隹崔去聲,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析稽,似圈,似臼,似佳者,似污者。激者、謞孝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豪者、完天杳二音者、咬助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嗎愚,冷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衆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籟則衆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景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耶?

  郭註:伺天人,均彼我,故外無與為歡,而咯然解體,若失其配匹也。槁木死灰,言其寂寞無情耳。夫任自然而忘是非者,其中獨任天真而已,又何所有哉?故止若枯木,行若遊塵,動止之容,吾所不能一也。其於無心自得,吾所不能二也。吾喪我,我自忘矣。我自忘矣,天下何物足識哉?故都忘外內,然後超然俱得也。籟,簫也,簫管參差,官商異律,故有短長高下萬殊之聲,而所稟之度一也。然則優劣無所錯其間矣,況之風物,異音同是,而咸自取焉。天地之籟見矣。塊者,無物也。噫氣者,豈有物哉?氣塊然而自噫耳。物之生也,莫不塊然而自生,則塊然之體大矣。故遂以大塊為名。翏翏,長風之聲。畏隹,大風之所扇動也。鼻口似下,略舉。衆竅之所似;激請以下,略舉衆竅之殊聲。于喁云者,言聲之官商雖千變萬化,唱和大小,莫不稱其所受而各當其分也。濟,止也,烈風作則衆竅實,及其止則衆竅虛。虛實雖異,其于各得則同也。調調刁刁,動搖貌。言物聲既異,形之動搖亦又不同。動雖不同,其得齊一耳。豈調調獨是而刁刁獨非乎?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此天籟也。天籟者,豈復別有一物哉?即衆竅比竹之屬,接乎有生之類會而共成一天耳。無既無矣,則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為生。然則生生者誰哉?塊然而自生耳,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則我自然耳。自己而然,則謂之天然,豈蒼蒼之謂哉?而或者謂天籟役物使從己也。夫天且不能自有,況能有物哉?故天也者,萬物之總名也。莫適為天,誰主役物乎?故物各自生而無所出焉,此天道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言物各自得,誰主怒之使然,蓋重明天籟也。

  大知閒閒,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教也形開。與接為搆,日以心鬥。縵者、窖教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若機栝,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壓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喜怒哀樂,慮歎變恕聶,姚佚啟態。樂出虛,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且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莫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朕#10。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百骸、九竅、六藏,賅該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說悅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浬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

  郭註:閒閒、間間,知之不同也。炎炎、詹詹,言語之異也。魂交、形開,寤寐之異也。縵、窖、密,交接之異也。惴惴、縵縵,恐悸之異也。司是非、守勝,動止之異也。日消,哀殺也。不可使復,溺而遂往也。厭緘,厭沒于役。老洫,老而愈洫也。近死,利患輕禍也。莫使復陽,陰結遂志也。喜怒以下,性情之異也。樂出虛,蒸成菌,事變之異也。自此以上,略舉天籟之無方。以下,明無方之自然也。物各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則形雖彌異,自然彌同也。日夜相代,代故以新也。天地萬物,變化日新。與時俱往,何物萌之哉?自然而然耳。所由以生,言其自生也,彼自然也。自然生我,我自然生。故自然者,即我之自然,豈遠之哉。不知所為使者,凡物云云,皆自爾耳。非相為使也。故任之而理自至矣。萬物萬情,趣舍不同,若有真宰使之然也。起索真宰之朕迹,而亦終不得,則明物皆自然,無使物然也。行者,信已可行。情當其物,形不別見,則百骸、九竅,付之自然,莫不賅存。說之,則有所私,有私則不能賅而存。志過其分,上下相冒,而莫為臣妾矣。夫君臣之分,若天高、地卑,措於自當。真君則任其自爾,而非偽也。凡得真性,用其自為者,知與不知,皆自若也。然知者守知以待終,愚者抱愚以至死。逆順相交,各信其偏見而恣其所行,莫能自反,此比衆人所悲者,亦可悲矣。而未嘗以此為悲,性然故也。物各#11性然,又何足悲哉?然則終身役役,然疲困,雖生而實與死同。此又哀之大而人未嘗以為哀,則凡所哀者,不足哀也。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耶?其未嘗有言耶?其以為異於鷇却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陶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

  郭註:今夫知者皆不知所以知而自知矣。生者皆不知所以生而自生矣。萬物雖異,至于生不由知,未有不同者也。故天下莫不芒也。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謂之成心。人自師其成心,則人各自有師矣。人各自有師。故付之而自當也。夫以成待不成,非知也,心自得耳。故愚者亦師其成心,未肯用其所謂短而舍其所謂長者也。今日適越,昔何由至?未成乎心,是非何由生?明夫是非者,群品之所不能無,故至人兩順之。理無是非,而惑者以為有,此以無有為有也。惑心已成,雖聖人不能解。故付之自若而不強知也。言者各有所說,故異於吹。我以為是而彼以為非,彼之所是,而我又非之,故未定也。未定也者,由彼我之情偏耳。以為有言耶?然未足有所定。以為無言耶?則據此已#12有言。言與鷇音,其致一也。有辯無辯,誠未可定。天下之情不必同而所言不能異。故是非紛紜,莫知所定也。夫道,焉不在,言何隱蔽,而有真偽、是非之名紛然而起。小成榮華,自隱於道。而道不可隱,則真偽是非者,一行於榮華而止于適當,見於小成而滅於大全也。儒墨更相是非,各私所見。夫有是有非者,儒墨之所是也。無是無非者,儒墨之所非也。今欲是儒墨之所非而非儒墨之所是者。乃欲明無是無非也。欲明無是。無非,則不若還以儒墨反覆相明。反覆相明,則知其所是者非是而所非者非非矣。物皆自是,故無非是。物皆相彼,故無非彼,無非彼則天下無是矣。無非是,則天下無彼矣。無彼無是,所以玄同也。物皆不見彼之所見,而獨自知其所知。自知其所知,則自以為是矣。自以為是,則以彼為非矣。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相因而生者也。夫死生之變,猶春秋冬夏四時行耳。故死生之狀雖異,其於各安所遇一也。今生者方自謂生為生,而死者方自謂生為死,則無生矣。生者方自謂死為死,而死者方自謂死為生,則無死矣。無生無死,無可無不可,故儒墨之辯,吾所不能同也。至於各冥其分,吾所不能異也。是以聖人因天下之是非而自無是非也,故不由是非之塗而是非無不當者,直明其天然而無所奪故也。是亦彼也,我亦為彼所彼。彼亦是也,彼亦自以為是。彼是有無,未果定也。偶,對也,彼是相對,而聖人兩順之。故無心者與物冥,而未嘗有對于天下也。樞,要也,此居其樞要會其玄極,以應夫無方。是非相尋,反覆無窮,故謂之環。環中,空矣。今以是非為環而得其中者,無是無非也。無是無非,故能應乎是非。是非無窮,故應亦無窮。天下莫不自是,莫不相非,故#13一是一非,兩行無窮。唯涉空得中者,曠然無懷,乘之以遊也。《筆乘》:彼不自生,因此則有彼。此不自生,因彼則有此。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此皆從無生有。所謂方生之說也。雖然,生即與死對,死即與生對。方可,即有不可。方不可,即有可。一是一非,相為匹偶,此人也,非天也。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超然立乎是非之表,而獨與造物者遊。豈世之意見橫生者倫哉?雖聖人於是非亦不廢者,乃生之所是因而是之,世之所非因而非之,不過如是而已。因之一字,老莊之要旨。故下文累言以應之。知此則此即彼,彼即此,彼之是非即此之是非。果且有分別乎?果且無分別乎?彼此匹偶之相求之,了不可得而道樞在此矣。几物奇圓而偶方,環則終始無端,中虛無物,得道樞者似之。故曰:得其環中,以應無窮。蓋行乎是非無窮之塗,而其無是無非者,自若非照之以天者不能,所謂莫若以明也。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

  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筵庭與楹,厲與西施,恢恑詭橘決怪,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曰:狙公賦芧序,曰:朝三而暮四。衆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衆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

  郭註:夫自是而非彼,天下之常情也。故以我指喻彼指,則彼指於我指為非指矣,此以指喻指之非指也。若覆以彼指還喻我指,則我指於彼指復為非指矣。此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將明無是無非,莫若反覆相喻。反覆相喻,則彼與我,既同於自是,又均于相非。均于相非,則天下無是。同于自是,則天下無非。何者?是若果是,則天下不得復有非之者也。非若果非,則天下亦不得復有是之者也。今是非無主,紛然殽亂,明此區區者各信其偏見而同于二致耳。仰觀俯察,莫不皆然,是以至人知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故浩然大寧,各當其分,同于自得,而無是無非也。可於已者,即謂之可,不可於已者,即謂之不可。道無不成,物無不然,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夫筵橫而楹縱,厲醜而西施好,所謂齊者,豈鈴齊形狀,同規矩哉。故舉縱橫、好醜、恢恑憰怪,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則形雖萬殊而性同得,故日:道通為一也。夫物或此以為散,而彼以為成。我之所謂成,而彼或謂之毀者,皆生於自見而不見彼也。唯達者無滯于一方,故忽然自忘,而寄當于自用。自用者,莫不條暢而自得也。幾,盡作也至理盡于自得也。達者因而不故曰因是。然豈知因為善而因之哉?之道也不知所以因而自因耳,故謂道即一也。達者之於一,豈勞神哉。若勞神明於為不不足賴也。與彼不一者無以異矣。亦同衆狙因所好而自是也。是以聖人莫之偏任,故付之自均而止。兩行者,任天下之是非也。筆乘:天地之大,不異一指,萬物之多,不異一馬。況人為天地萬物中之一物乎。知此則真體廓然,是非盡泯,而其天全矣。然聖人無是非而亦未嘗廢是非。所謂因也,人所可因而可之,人所不可因而不可之。道可行因而成之,物有謂因而然之。是我無然,然於物之所然耳。我無不然,不然於物之所不然耳。若此者,以物自有所然,自有所可。蓋無物不如此者,又何叉加是非於其問哉。筳與楹反,厲與西施反,分與成反,成與毀反,極之恢恑懦怪,皆通而一之,非洞然曉徹,冥乎至理者不能,此莊生之所謂達也。不用,不自用也,寓諸庸,因乎人也。庸,即人之所常用,故曰庸也者,用也。凡物不用則滯,用則通,故曰用也者,通也。道至於通則得矣,故曰通也者,得也。至於得則幾矣。而總之只是因之一字盡之也,又恐不明因之為義,但觀狙公賦芋不自增喊,而因衆狙之喜怒為增喊,非因而何是?以聖人外,則因人而和之,以是非內,則休乎無是無非之天鈞。不以迹之有是非而礙其心之無是非,所以謂之兩行也。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汨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郭註:知夫未始有物者,此忘天地,遺萬物,外不察乎宇宙,內不覺其一身,故曠然無累,與物俱往,而無所不應也。未始有封者,雖未都忘,猶能忘其彼此也。未始有是非者,雖未能忘彼此,猶能忘彼此之是非也。是非彰而道虧,無是非乃全也。道虧則情有所偏而愛有所成,未能忘愛釋私,玄同彼我也。夫聲不可勝舉也,故吹管操弦,雖有繁手,遺聲多矣。而執籥嗚弦者,欲以彰聲也。彰聲而聲遺。不彰聲而聲全#14 。故欲成而虧之者,昭文之鼓琴也。不成而無虧者,昭文之不鼓琴也。幾,盡也。夫三子者,皆欲辯非己所明而明之。故知盡慮窮,形勞神倦,或枝策假寐,或據梧而暝,然賴其盛,故能久,不爾早困也。三子惟獨好其所明,自以殊於衆人,欲使衆人同我之所好,是猶對牛鼓黃耳。彼竟不明,故己之道衛終於昧然也。文之子又終文之緒,亦卒不成。此三子雖求明於彼,彼竟不明,所以終身無成。若三子而可謂成,則我之不成亦可謂成也。物皆自明而不明彼,若彼不明,即謂不成,則萬物皆相與無成矣。故聖人不顯此以耀彼,不拾己而逐物,從而任之,各冥其所能,故曲成而不遺也。今三子欲以己之所好明示於彼,不亦妄乎?夫聖人無我者也,故滑疑之耀,則圖而域之;恢憶懦怪,則通而一之;使群異各安其所安,衆人不失其所是,則己不用於物,而萬物之用用矣。物皆自用,則孰是孰非哉。故雖放蕩之變,倔奇之異,曲而從之,寄之自用,則用雖萬殊,歷然自明o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雖然,諸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大泰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歷不能得,而瓦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瓦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

  郭註:今言無是非,不知其與言有者類乎,不類乎?謂之類,則我以無為是,彼以無為非,斯不類矣。然此雖是非不同,亦未免於有是非也,則與彼類矣。故曰: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也。然則將大不類,莫若無心。既遣是非,又遣其遣,遣之又遣之以至於無遣。然後無遣無不遣,而是非自去矣。請嘗言之者,至理無言。言則與類,故試寄言之也。有始,言必有終也。未始有始,謂無終始而一死生也。未始有夫未始有始,言一之者,未若不一而自齊,斯又忘其一也。有有則美惡是非具也;有無則未知無無,是非好惡猶未離懷也。未始有無,知無無矣,而猶未能無知也。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俄而有無,未知有無之孰有孰無。此都忘其知也,爾乃俄然始了無耳。了無,則天地萬物,彼我是非,豁然碗斯也。我已有謂者,謂無是非,即復有謂也。未知吾謂之果有果無,爾乃蕩然無纖芥於胸中也。夫以形相對,則太山大於秋毫也。若各據性分,物冥其極,則形大未為有餘,形小不為不足。苟各足於其性,則秋毫不獨小其小,太山不獨大其大矣。若以性足為大,則天下之足未有過於秋毫也。若性足者非大,則雖太山亦可稱小矣。太山為小,則天下無大矣。秋毫為大,則天下無小矣。無小無大,無壽無夭,是以螅蛄不羨大椿而欣然自得,斥鴳不貴天池而榮願已足。苟足于天然而安其性分,故雖天地未足為壽而與我並生,萬物未足為異而與我同得也。萬物萬形,自得則一已。自一矣,理無所言。物或不能自明其一而以此逐彼,故謂一以正之。既謂之一,即是有言矣。夫以言言一,而一非言也,則一與言為二矣。一既一矣,言又二之,有一有二,得不謂之三乎。夫以一言言一,猶乃成三,況尋其枝流,凡物殊稱,何可勝紀,故一之者與彼未殊,而忘一者無言而自一也。因是者各止于所能,乃最是也。《筆乘》:無適焉,因是已言自無適。有者識風鼓浪展轉不窮,為是為非,竟無了歇。無適者自有適無者也,適無則無是非,而因人之是非以為是非,故日因是已。此句篇中凡數見而解者,俱失之以不知是已為語詞,而連因字讀之故也。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吵也。

  請言其吵: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懷之,衆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謙,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技而不成。五者園圓而幾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

  郭註:道未始有封,冥然無不在也。言未始有常,彼此是非無定主也。為是而有吵者,道無封,故萬物得恣其分域也。左右者,各異便也。倫義者,物物有理,事事有宜也。分辯者,群分而類別也。並逐日競。對辯曰爭。略而判之有此八德。六合之外,謂萬物性分之表耳。夫物之性表,雖有理存焉,而非性分之內,則未嘗以感聖人也。故未嘗論之,若論則引物使學其所不· 能矣。故不論其外,而八吵同于自得也。論而不議,陳其性而安之也。議而不辯者,順其成迹擬乎至當之極,不執其所是以非衆人也。分不分辯不辯者,物物自分,事事自別,而欲由己以分別之者,不見彼之自別也。懷之者,以不辯為懷耳,聖人無懷也。辯有不見者,不見彼之自辯,故辯己所知以示之也。不稱者,付之自稱,無所稱謂也。不言者,己自別也。不仁者,無愛而自存也。不嗛者,至足者,物之去來非我也。故無所容其嗛盈。不忮者,無往而不順,故能無險而不往也。道昭而不道者,以此明彼,彼此俱失也。言辯而不及者,不能及其自分也。仁常不成者,物無常愛,常愛則不周也。康清不信者,激然康清,責名者爾,非真廉也。勇忮不成者,忮逆之勇,天下共疾之,無敢舉足之地也。此五者,皆以有為傷當者也,不能止乎本性,而求外無己。夫外不可求而求之,猶以圓學方,以魚羨烏耳。此愈近彼愈遠,學彌得而性彌失,故齊物而偏尚之累去矣。所不知者,皆性分之外,故止于所知之內而至也。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者,浩然都任之也。不滿不竭者,至人之心若鏡,應而不藏,故曠然無盈虛之變也。不知所由來者,至理之來,自然無迹也。葆光者,任其自明,故其光不蔽也。欲伐三國而不釋然者,於安任之道未弘,故聽朝而不怡也。將寄明齊一之理于大聖,故發自怪之問以起對也。夫物之所安無陋也,則蓬艾乃三子之妙處。若不釋然,何哉,夫重明登天,六合俱照,無有蓬艾而不光被也。夫曰月雖無私于照,猶有所不及,德則無不得也。而今欲奪蓬艾之願而伐使從己。於至道豈弘哉。故不釋然神解耳,若乃物暢其性,各安其所安,遠近幽深,付之自若,皆得其極。則彼無不當而我無不怡也。《筆乘》:道無封,言無常,聖人何惡于封與常哉,為其立于是非之吵也。左、右、倫、義、分、辯、競、爭,此八德皆謂之吵。聖人存而不論,論而不辯,辯而不議,則超然是非之表,而何至于有吵哉。然聖人非但不論、不辯、不議為無吵也,即其有時而論、而辯,亦不得謂之吵也。聖人心無分別,分即謂之不分,辯即謂之不辯。所以者聖人以不見為辯,衆人以相示為辯,此其所以異耳。不稱、不言、不仁、不賺、不忮,歷引古語以證之,五者至德渾成,名相不立,此所謂園也。若道昭、言辯、仁常、康清、勇忮,則圭角太露,而近於方矣。方即吵也。噫,世知不知之為至,而知知而不知為尤,至所謂不言之辯,不道之道是也。此則有即無,色即空,豈非注而不滿,酌而不竭,不知其所由來之天府乎?葆光即知而不知之謂。

  齧缺問乎王倪曰:于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談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女:汝民溼寢則腰疾偏死,鰭秋然乎哉?木處將端慄恂懼,猥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鯽且疽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偏狙旦以為雌,麋與鹿交,鱔與魚游,毛牆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烏見之高飛,麋鹿見之庾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骰亂,吾惡能知其辯?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15生無變於已,而瓦利害之端乎。

  郭註:所同未必是,所異不獨非,而彼我莫能相正,故無所用其知。若自知其所不知,即為有知。有知則不能任群才之自當也。都不知,乃曠然無不任矣。嘗試言之者,以其不知,故未敢正言,試言之耳。魚游許水,水物所同,咸謂之知。然自烏觀之,則向所謂知者,復為不知矣。故舉民、鱔、猿三者,以明萬物之異便。次舉民、鹿、蛆、鴉四者,以明美惡之無主。又舉猿、徧、麋鹿、□、魚、毛、麗,以明天下所好之不同也。不同者而非之,則無以知所同之必是矣。仁義是非樊然殽亂,言利于彼或害于此,天下之彼我無窮,則是非之竟無常。故唯莫之辯而任其自是,然後蕩然俱得也。齧缺未能妙其不知,故猶疑至人當知之,斯懸之未解也。至人神矣,無心而無不順也。不熱不寒不驚者,神全形具體與物冥,雖涉至變而未始非我,故蕩然無蔓介于胸中也。秉雲氣者,寄物而行,非我動也。騎日月者,有晝夜而無死生也。游四海之外者,無其知而任天下之自為,故馳萬物不窮也。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熒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汝亦大早計,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鶚炙。予嘗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聽#16之。奚旁去聲日月,挾宇宙,為其胳合,置其滑汨湣昏,以隸相尊?衆人役役,聖人愚菴,參萬歲而一成純。萬物蓋然,而以是相蘊。予惡乎知說悅生之非惑耶?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耶?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筐林,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子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薪生乎?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教而復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女汝下同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吊的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蟹者,是旦暮遇之也。

  郭註:不從事于務者,務自來理自應耳,非從而事之也。不就利違害者,任而直前,無所避就也。不喜求者,求之不喜,直取不怒也。不緣道,獨至者也。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者。凡有稱謂,皆非吾所謂也,彼各自謂耳,故無彼有謂而有此無謂也。凡非真性,皆塵垢也。夫物有自然,理有至極,循而直往,則冥然自合。非所言也,故言之者孟浪。而聞之者聽熒,雖復黃帝,猶不能萬物無懷,而聽熒至竟。故聖人付當於塵垢之外,而玄合乎視聽之表。照之以天而不逆計,放之自爾而不推明也。今瞿鵲方聞孟浪之言而便以為妙道之行,斯無異見卵#17而責司晨之功,見彈而求鶚炙之實也。夫不能安時處順而探變求化,當生而慮死,執是以辮非,皆逆計之徒也。言之則孟浪,故試妄言之。若正聽妄言,復為大早計,故亦妄聽之。以死生為晝夜,旁日月之譬也。以萬物為一體,挾宇宙之譬也。以有所賤,故尊卑生焉,而滑泯紛亂,莫之能正,各自是於一方矣。故為胞然自合之道,其若置之勿言,委之自爾也。脗然,無波際之謂。役役,馳騖于是非之境也。愚屹,芚然無知而直往之貌。純者,不雜者也。夫舉萬世而參其變,衆人謂之雜矣,故役役然勞形怵心而去彼就此。唯大聖,無執故芚然直往,而與變化為一,一變化而常遊於獨者也。故雖參揉億載,千殊萬異,道行之而成,則古今一成也。物謂之而然,則萬物一然也。無物不然,無時不成,斯可謂純也。蘊,積也。積是於萬歲,則萬歲一是也。積然於萬物,則萬物盡然也。故不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彼我勝負之所如也。死生一也,而獨說生。欲與變化相背,安知其非惑也。少而失其故居,名為弱喪。弱喪者,遂安於所在而不知歸於故鄉也。焉知生之非夫弱喪。焉知死之非夫還歸而惡之哉。觀於麗姬,先泣後悔。一生之內,情變若此。當此之日,則不知彼。況夫死生之變,惡能相知哉。故寤寐之間,事苟變,情亦異,則死生之願不得同矣。故生時樂生,則死時樂死矣。死生雖異,其於各得所願一也,則何係哉。方夢不知其夢,則當死之時,亦不知其死而自適其志也。夫夢者夢中復占其夢,則無以異於寤者也。當所遇,無不足也。何為方生而憂死哉。大覺者,聖人也。大覺者乃知夫患慮在懷者皆未寤也。愚者大夢而自以為寤。故竊竊然以所好為君上而所惡為牧圉。欣然信一家之偏見,可謂固陋矣。非常之談,非常人之所知,故謂之弔當卓詭而不識其懸解。旦暮遇之者,言能蛻然無係而玄同生死者至希也。《筆乘》:奚,何不也,屬下句讀。弱喪,《禮記》二十曰:弱喪,亡失也。旦暮遇之,言有知之者,雖萬世之遠猶如旦夕,甚言其難得也。古云:千里而一聖,猶比肩也。語意亦如此。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難啖間,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萬衍去聲,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

  郭註:不知而後推,不見而後辯。辯之而不足以自信,以其與物對也。辯對終日黯闇,至竟莫能正之,故當付之自正耳。同故是之,異故非之,皆未足信。是若果是,則天下不得復有非之者也。非若信非,則亦無緣復有是之者也。今是其所同而非其所異。異同既具而是非無主,故夫是非者,生乎好辯而休乎天均。付之兩行而息乎正也。待彼不足以正此,則天下莫能相正也。故付之自正而至矣。天倪者,自然之分也。是、非、然、否,彼我更對,故無辯。無辯,故和之以天倪。安其自然之分而已,不待彼以正此。是非之辯為化聲,化聲之相待,俱不足以相正,故若不相待也。和以自然之分,任其無極之化,尋斯以往,則是非之境自泯,而性命之致自窮也。忘年故玄同死生。忘義故彌貫是非。是非死生蕩而為一,斯至理也。至理暢於無極,故寄之者不得有窮也。

  罔兩問景影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而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蚶敷蜩條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許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而覺教,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郭註:罔兩,景外之微陰也。吾有待而然者邪,言天機自爾,坐起無待,無待而獨得者。孰知其故,而責其所以哉。若責其所待而尋其所由,則尋責無極,卒至於無待,而獨化之理明矣。若待蛇蚶蜩翼,則無特操之所由,未為難識也。今所以不識,正由不待斯類而獨化故耳。或謂罔兩待景,景待形,形待造物者。請問,夫造物者,有邪無邪?無也,則胡能造物哉。有也,則不足以物衆形,故明乎衆形之自物自造而無所待焉。此天地之正也,故彼我相因,形景相生,雖復玄合,而非待也。今罔兩之因景,猶云俱生而非待。故罔兩非景之所制,而景非形之所使。形非無之所化也,則化與不化,然與不然,從人之與由己,莫不自爾。吾惡識其所以哉?故任而不助,則本末內外,泯然無迹。若乃責此近因,忘其自爾,宗物於外,喪主於內,而愛尚生矣,何夷之得有哉。自喻適志自快得意,悅豫而行也。方其夢為胡蝶而不知周,則與殊死不異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自周而言,故稱覺耳,未必非夢也。今之不知胡蝶,無異於夢之不知周也。而各適一時之志,則無以明胡蝶之不夢為周矣。世有假寐而夢經百年者,則無以明今之百年非假寐之夢者也。覺夢之分,無異於死生之辯。今所以自喻適志,由其分定,非由無分也。夫時不暫掉,而今不遂存。故昨日之夢於今化矣。死生之變,豈異於此,而勞心於其間哉。方為此則不知彼,夢為胡蝶是也。取之於人,則一生之中今不知後,麗姬是也。而愚者竊竊然自以為知生之可樂,死之可苦,未聞物化之謂也。《筆乘》:《齊物篇》始之以無彼我、同是非、合成毀、一多少、均小大而已。及其言之至,則次之以參古今、一生死、同夢覺,千變萬化而歸於一,致所謂明達而無礙者也。然而物我齊之,則可也。至於夢覺則何以同之歟?夫晝之所為與夜之所夢,一也。然晝以覺,夜以寐,小有不同也。積久而通,則晝所為,夜所夢,茫然無所分別矣。江通有言,覺能知夢,夢不知覺,則覺固真於夢。覺之所為,止存於思慮之中。夢之先知,乃出於思慮之外。則夢又靈於覺。旦旦之覺,其云為常有倫;昔昔之夢,其見聞常不續,夢覺須臾之說耳。其差殊乃至此,況死生乃去來之大變。苟非其人,欲無輪溺於造化,得乎哉?雖然,苟能早悟於夢覺,則死生之去來亦不足道也。

  養生主第三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生,可以盡年。

  郭註:生也有涯,所稟之分各有極也。夫舉重携輕而神氣自若,此力之所限也。而尚名好勝者,雖復絕膂,猶未足以慊其願,此知之無涯也。故知之為名,生於失當而滅於冥極。冥極者,任其至分而無毫銖之加。是故雖負萬鈞,苟當其所能,忽然不知重之在身。雖應萬機,泯然不覺事之在己。此養生之主也。若以有限之性尋無極之知,安得而不困哉。己困於知而不知止,又為知以救之,斯養而傷之者,真大殆也,必也。忘善惡而居中,任萬物之自為,問然與至當為一,故刑名遠己而全理在身也。緣督以為經者,順中以為常也。苟得中而冥度,則保身、全生、養親、盡年,事事無不可者。夫養生非求過分,蓋全理盡年而已矣。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紀,書翕然嚮然,奏刀駱畫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文惠君曰:譆,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全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郁隙,導大窾款疑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嘗,而死大輒孤乎。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獲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郭註:自手之所觸至經首之會,言其因便施巧,無不閑解,盡理之甚,既適牛理,又合音節也。進乎技者,言直寄道理於技耳。所好者非技也。所見無非牛,未能見其理間也。未嘗見全牛,但見其理間也。以神遇不以目視,閣與理會也。官知止神欲行,司察之官廢,縱心而順理也。依天理者,不橫截也。批大郤者,有際之處,因而批之今離也。導大竅者,節解竅空,就導令殊也。因其固然,刀不妄加也。遊刃於空,未嘗經檗於微礙,技之妙也。交錯聚結為族。視為止者,不復屬目於他物也。行為遲,徐其手也。動刀甚微,謀然已解。得其宜則用力少也。如土委地,理解而無刀迹,若聚土也。善刀而藏之,拭刀而技之也。以刀可養,故知生亦可養#18。

  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曰:是何人也?惡烏乎介也?天與?余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神雖王去聲,不善也。

  郭註:介,偏刖之名。知之所無奈何,天也。犯其所知,人也。偏刖曰獨。夫師一家之知而不能兩存其足,則是知其所無奈何。若以右師之知而必求兩全,則心神內困形骸外弊矣,豈直偏刖而已哉。兩足共行曰有與。有與之貌,未有疑其非命也。以有與,命也。故知獨者亦非我也。是以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命之所無奈何也。全其自然而已。蘄,求也。樊,所以籠雉也。夫俯仰乎天地之間,逍遙乎自得之場,固養生之妙處也,又何求於入籠而服養哉。夫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忘適也。心神長王,志服盈豫,而自放於清曠之地,忽然不覺善之為善也。《筆乘》:介,獨也。即見獨疑獨之獨。有與,則非獨矣。右師知識俱忘,而澹然遊心於獨。公文軒已望而知之,故驚問其天耶?人耶?言何以至此也。夫天之生,人自有知見而人不得以偶之,此天之使也。苟不知,知之自知見之,自見又為知見以益之,則有與而屬之人矣。即老子所謂:子何與人偕來之衆也。澤雉飲啄雖難,必以樊中為苦。要思以善其人耳,彼知見者亦人之樊也。非至人則惡能縣解之。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弔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弔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指窮於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郭註:秦失人弔亦弔,人號亦號。弟子怪其不倚戶觀化,乃至三號。不知至人無情,與衆號耳,故若斯可也。老者如哭子,少者如哭母。嫌其先物施惠,不在理上住,故致此甚愛也。夫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感物太深,不止於當。逐天者也,將馳驚於憂樂之境。雖楚戮未加而性情已困,庸非刑哉。適來,時自生也。適去,理當死也。夫哀樂生於失得也,今玄通合變之士,無時而不安,無順而不處,冥然與造化為一,則無往而非我矣。將何得何失,孰死孰生哉,故任其所受,而哀樂無所錯其間矣。以有係者為縣,則無係者縣解也。縣解而性命之情得矣,此養生之要也。窮,盡也。為薪,猶前薪也。前薪以指,指盡前薪之理。故火傳而不滅,心得納養之中,故命續而不絕,明夫養生乃生之所以生也。夫時不再來,今不一停,故人之生也,一息一得耳。向息非今息,故納養而命續。前火非後火。故為薪而火傳。火傳而命續,由夫養得其極也,世豈知其盡而更生哉。《筆乘》:按佛典有解此者。曰:火之傳於薪,猶神之傳於形。火之傳異薪,猶神之傳異形。前薪非後薪,則知指窮之衍妙,前形非後形,則悟情數之感深。惑者見形朽於一生,便謂神情共喪,猶睹火窮於一木,便謂終期都盡,可乎?此其說亦甚精矣,然合生趨生則猶未了之談也。竊意以指計薪,薪多而指有窮;反火相傳燒,不知其即時盡矣。蓋躍金不出乎爐,浮涯爻還之海,以見其無死生一也。前言生之當養,此言死生如一,豈故相反哉。知死生之一者,乃為善養生者耳。

  莊子翼卷之一竟

  #1『烏』原作『焉』,據明本改。

  #2『若』原作『君』,據明本改。

  #3『殊』原作『跌』,據明本改。

  #4『足』原作『是』,據明本改。

  #5『素』原作『紫』,據明本改。

  #6『滿腹』原作『河服』,據明本改。

  #7『不』原本缺,據明本補。

  #8『耳』原作『享』據明本改。

  #9『水中』原作『本本』,據明本改。

  #10『朕』原作『股』,據明本改。

  #11『各』原作『人』,據明本改。

  #12『已』原作『此』,據明本改。

  #13『故』原作『枚』,據明本改。

  #14『全』原作『今』,據明本改。

  #15『死』原作『足』,據明本改。

  #16『聽』原作『德』,據明本改。

  #17『卵』原作『卯』,據明本改。

  #18『養』原作『藏』,據明本改。

  莊子翼卷之二

  人間世第四

  顏回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曰: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1,民其無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廖乎?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德厚信征打,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疆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日苜人。苗人者,人必反苜之。若殆為人苗夫。且苟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若唯無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鬥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營之,容將形之,心具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順始無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樞批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形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升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釆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死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詛可乎?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2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已,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3言薪乎而人善之,薪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腮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耶?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謫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仲尼曰:惡。惡可。太多政法而不謀。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郭註:行獨,不與民同欲也,輕用其國者,人君動必乘人,一怒則伏尸流血。一喜則軒冕塞路。故君人者之用國,不可輕也。不見其過,莫敢諫也。輕用民死,輕用之於死也。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舉國而輸之死地,不可稱數,視之如草介也。民其無如矣,無所依歸也。道不欲雜,言宜正得其人。若夫不得其人,則雖百醫守病,適足致疑而不能一愈也。古之至人,有其具,然後可以接物。彼不虛心以應物,而役思以犯難。故知其所存於己者未定也。夫唯外其知以養真,寄妙當於群才,功名歸物而息慮遠身。然後可以至於暴人之所行也。且德之所以流蕩者,矜名故也。知之所以橫出者,爭善故也。雖復桀、坏,其所矜惜,無非名善也。名知者,世之所用也。而名起則相軋,知用則爭興。故遺名知而後行可盡也。夫投人夜光,鮮不按劍者,未達故耳。回之德信與其不爭之名,彼所未達也。而強以仁義準繩於彼,彼將謂回欲毀人以自成也。是故至人不役志以經世,而虛心以應物。誠信著於天地,不爭暢於萬物,然後萬物歸懷,天地不逆。故德音發而天下響會,景行彰而六合俱應,始可以經寒暑,涉治亂,而不與逆鱗逢也。苜人者,人必反菑之。適不信受,則謂與己爭名而反害之也。苟能悅賢惡愚,聞義而服,便為明君。君明則不苦無賢臣,汝往亦不足復奇。如其不爾,往又受害,故以有心而往,無往而可;無心而應,其應自來,則無往而不可也。汝唯有寂然不言耳,言則工公,必乘人以君人之勢而角其捷辯,以距諫飾非。而目將熒之,使人眼眩也。色將平之,不能復自異於彼也。口將營之,自救解不暇也。容形心成,乃且釋己以從彼也。名之曰益多,適不能救,乃更足以成彼之盛也。順始無窮,尋常守故,未肯變也。不信厚言,未信而諫,雖厚為害也。龍逢、比干居下而任上之憂,非其事也。故其君擠之,不欲令臣有勝君之名也。夫暴君若叢枝、胥、放、有扈非徒恣欲,乃復求名,但所求者非其道耳。惜名責欲之君,雖復堯、禹,不能勝化也。故與眾攻之,而汝乃欲空手而往,化之以道哉。端而虛,正其形而虛其心也。勉而一,言遜而不二也。惡,惡可者,言未可也。衛君亢陽之性充張於內而甚揚於外,強禦之至也。釆色不定,喜怒無常也。夫頑強之甚,人以快事感己,己陵籍而乃抑挫之,以求從容自放而遂其侈心。雖小德且不能成,將故守其本意,執而不化,即汝之端虛勉一,外合而內不訾,此未足以化之也。顏回更說三條。內直者,與天為徒,言物無貴賤,得生一也。故善與不善,付之公當耳,一無所求於人。若然者,依乎天理,推己性命,若嬰兒之直往也。外曲者,與人為徒,言外形委曲,隨人事之所當為也。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言成於今而比於古。雖是常教,有諷責之旨。然寄直於古,故無以病我也。仲尼猶以為未可,意謂當理無二,而張三條以政之,與事不冥耳。雖未弘大,亦且不見咎責。然於化,則未以其挾三術以適彼,非經心而付之天下也。《筆乘》:若唯無詔王公句,絕詔告也。汝唯無告王公則已,言則必且乘人而鬥其捷云云,皆指顏子也。

  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而為之,其易異邪?易之者,皔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若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祀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齋。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 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嗚,不入則止。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迹易,無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者,伏戲羲、凡連之所行終,而屍散焉者乎?

  郭註:夫有其心而為之者,誠恭易也。以有為為易,未見其宜也。若一志者,請去異端而任獨也。遺耳目,去心意,而符氣性之自得,此虛以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其心則至道集於懷也。未使實自回者,未使心齋,故有其身也。得便未始有回者,既得心齋之使,則無其身也。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者,放心自得之場,當於實而止也。譬之官商,應而無心,故曰鳴也。夫無心而應者,任彼耳,不強應也。使物自若,無門者也。付天下之自安,無毒者也,毒治也。不得已者,理之鈴然者也。體至一之宅而會乎叉然之符也,則幾矣,理盡於斯也。不行則易,欲行而不踐地,不可能也。無為則易,欲為而不傷性,不可得也。視聽之所得者粗,故易欺也。至於自然之報細,故難偽也。則失真少者,不全亦少。失真多者,不全亦多。失得之報,未有不當其分者也。而欲違天為偽,不亦難乎?有翼有知之喻,言必有其具,乃能其事。今無至虛之宅,無由有化物之實也。夫視有若無,虛室者也。室虛而純白獨生矣。吉祥之所集者,至虛至靜也。若夫不止#4於當,不會於極,此為以應坐之日而馳驚不息也。故外敵未至而內已困矣,豈能化物哉。夫使耳目閉而自然得者,心知之用外矣。故將任性直通,無往不冥,尚無幽昧之貴,而況人間之累乎?物無貴賤,未有不由心知耳目以自通者也,故世之所謂知者,豈欲知而知哉。所謂見者,豈謂見而見哉。若夫知見可以欲為而得者,則欲賢可以得賢,為聖可以得聖乎?固不可矣,而世不知知之自知,因欲為知以知之;不見見之自見,因欲為見以見之;不知生之自生,又將為生以生之。故見目而求離婁之明,見耳而責師曠之聰,故心神奔馳於內,耳目竭喪於外,身處不適則與物不冥矣。不冥矣,而能合乎人問之變,應乎世世之節者,未之有也。

  《筆乘》:為天使,為人使,與未始得使及得使之使相應。顏子閒虛為心齊也。而霍然有悟,故曰:回之不能運動如意者,有我也。能運動如意者,無我也。夫子嘆其盡善而又告之曰:女能遊其樊而無動于名,意合則言,不合則止,廣大而無門,澹泊而無毒,一處之以不得已焉,則矣。幾者,幾于無我也。絕迸以下重發此義。不行而絕述則易,行而不踐地則難。為人使,則有我,故是偽。為天使,則無我,故難偽。夫知不以知,如大之行不以步,烏之飛不以翼者,天使之也。此所謂虛也,室虛則白生,心虛則道集,蓋非有吉祥也,而吉祥莫大焉,人之安身柄志,釋此無歸矣,而猶然不止,非坐馳而何?坐馳,如言陸沈之類,蓋人心自止而橫執以為不止,是猶之馬伏槽壢,而意驚千里,即拱默山林祇滋其擾耳。夫耳目內通則無聞見,外于心知則無思為,如此則可以言虛而鬼神來舍矣,況于人乎?此所以命萬物之化而不化于物,古聖人所為服行終身者也。 

  葉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也,而屍諸侯乎?吾甚慄之。子嘗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懼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爨無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一及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類也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

  郭註:王使諸梁甚重者,重其使,欲有所求也。甚敬而不急者,恐直空報其敬,而不肯急應其求也。事無小大,少有不言以成為懼者,此仲尼之所曾告諸梁也。事不成則有人道之息者,以成為懼者,不成則怒矣。此楚王之所不能免也。事成,則有陰陽之息者,言人患雖去,然喜懼戰于胸中,固已結冰炭於五藏矣。成敗若任之於彼而莫足以息心者,唯有德者能之。爨無欲清之人者,對火而不思凍,明其所撰儉薄也。所撰儉薄而內熱飲冰者,誠憂事之難,非美食之為也。事未成則唯恐不成耳,若果不成則恐懼結於內而刑網罹於外。故曰:是兩也。不可解於心者,自然固結,不可解也。無所逃於天地之問者,千人聚,不以一人為主。不亂則散,故多賢不可以多君,無賢不可以無君,此天人之道,必至之宜也。若君可逃而親可解,則不足戒也。故曰:是之謂大戒。知不可奈何者,命也,而安之,則無哀無樂,何易施之有哉!故冥然以所遇為命而不施心於其間,泯然與至當為一而無休戚於其中。雖事凡人,猶無往而不適,而況君親乎?事有必至,理固常通。為人臣子者,任之則事濟,事濟而身不存者,未之有也,必何用心於有身哉?若乃信道不篤而悅惡存懷,不能與至當俱往而謀生慮死,未見能成其事者也。交近則必相靡以信者,近者得接,故以其信驗親相靡服也。遠則必忠之以言者,遙以言傳意也。夫喜怒之言,若過其實,傳之者宜使兩不失中,故未易也。凡溢之類也,妄言,嫌非彼言,以傳者妄作也。莫者,莫然疑之也。傳言者殃,言就傳過言,似於誕妄,受者有疑,則傳言者橫以輕重為罪也。引《法言》以證之,言雖聞臨時之過言而勿傳也。必稱其常情而要其誠致,則近於全也。《筆乘》:葉公之憂在利害,然害之極不過死亡而已。故夫子以生死次之忠孝,人猶能言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則未易言也,蓋事心則身忘,身忘而哀樂無所錯矣,惡能施乎其前哉?故卒之曰: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子悅生而惡死。悅生惡死即所謂哀樂者也,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須溪云:只此一語慷慨明達,談笑有餘。夫不可奈何,非衰颯之謂也。其自次如此。

  且以巧鬥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泰至則多奇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泰至則多奇樂。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獸死不擇音蔭,氣息第然,於是並生心厲。剋核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遷令勸成殆事。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與。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

  郭註:以巧鬥力者,本共好戲,欲勝情至,潛興害彼,則不復循理也。以禮飲酒者,尊卑有別,旅酬有次。湛湎淫液則淫流縱橫,無所不至也。夫煩生於簡,事起於微,此必至之勢也。言者,風波也。故行之則實喪矣。遺風波而不行,則實且喪矣。事得其實,則危可安而蕩可定也。夫忿怒之作,無他由也,常由巧言過實。偏辭失當,譬之野獸,蹴之窮地,意急情盡,則和氣不至而氣息不理,第然暴怒,但生疣疵以對之也。夫寬以容物,物必歸焉,尅核太精,則鄙吝心生而不自覺也。苟不自覺,安能知禍福之所齊詣邪?故大人蕩然放物於自得之場,不苦人之能,不竭人之歡,故四海之交可全也。無遷令者,傳彼實也。無勸成者,任其自成也。過度益也,益則非任實矣。美成者任其時化,譬之種植,不可一朝成也。若彼之所惡而勸疆成之,則悔敗尋至。故曰:惡成不及改也。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言寄物以為意,任理之必然者,中庸之符全矣,斯接物之至也。當任齊所報之實,何為為齊作意於其間哉。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言直為致命最易,而以喜怒施心,故難也。《筆乘》:夫傳兩喜兩怒之言,而不敢溢者,凡以善終之難,不得不饉其始耳。觀鬥力者,始陽卒陰。飲酒者,始治卒亂。則知人之相與始于信卒乎鄙,事之在人始于細卒乎大者,其必至也。夫一言之發激怒于人,非風波乎?人既激矣,將行其怒,非實喪乎?故忿之設也無由,由巧言偏詞每每過實,不擇正理,如獸之畏死不擇好音,氣息第然而出,則聽者並生厲心而忿從此設矣。剋者責人太切,核者認真太甚,本以望人之美也,而人或以不肖之心應之,于是而知止焉可也,而不知其然則積忿成息,將不知其所終矣。終,即前所謂卒乎鄙,卒乎巨者也。君命之將卒,意遷改事之未成,勉強以勸此,即溢美溢惡之言。故曰:過度益也。溢則傳言者,殃能無殆乎。美成在久者,成人之美必優游深交久乃可入也。惡成不及改者,一言憤事並生心厲,悔將無及也。夫人喜為溢言者,意必存懷而不能虛焉故耳。乘物遊心,則忘己。託不得已,則忘物。斯則因其命而致之,我無心也。何必有所作為以還報哉。夫子告葉公或以為次於顏子,而實亦不能外于虛也。

  顏闔將傅衛靈公太子,而問於蘧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智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素之何?蓬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兄,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呵畦,亦與之為無叮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庾之之怒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成矢,以娠盛溺乃弔切。適有蚊蟲僕緣,而批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郭註:夫小人之性,引之軌制則憎己,縱其無度則亂邦。不知民過之由己,故罪責於民而不自改也。正汝身者,反覆與會,俱所以為正身也。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形不乖迎,和而不同也。就不欲入,就者形順,入者還與同也。和不欲出,和者義濟,出者自顯伐也。若遂與同,則是顛危而不扶持,與彼俱亡矣。故當模格天地,但不立小異耳。自#5顯和之,且有含垢之聲,濟彼之名,彼將惡其勝己,妄生妖孽。故當悶然若晦,玄同光塵,然後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也。彼且為嬰兄七句,言不小立圭角以逆其鱗也。夫螳螂之怒臂,非不美也,以當車轍,顧非敵耳。今知之所無奈何而欲疆當其任,即螳螂之怒臂也。積伐汝之才美以犯人,此危殆之道,故戒之。為其殺之之怒者,恐其因有殺心而遂怒也。為其次之之怒者,方使虎自齧分之,則因用力而怒矣。時其饑飽,達其怒心。知其所以怒而順之也。順理則異類生愛,逆節則至親交兵。此虎之所以媚於養己也。矢溺至賤,而以寶器盛之,愛馬之至也。扮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言雖救其息,而掩馬之不意,故驚而至此也。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言欲至除息,率然扮之,以致毀碎,失其所以愛矣。故當世接物,逆順之際,不可不慎也。

  匠石之齊,至乎曲轅,見礫櫃社樹。其大蔽牛,絮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石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上聲木也。以為舟則沈,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構蔓,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匠石歸,礫社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耶?夫租查梨橘柚果蕨亦果切之屬,實熟則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拮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匠石覺教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前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義譽余之,不亦遠乎。

  郭註:不在可用之數,曰散木。可用之木為文木。物莫不若是者,物皆以用自傷也。幾死,乃今得之,言數有眸睨己者,唯今匠石明之耳。為予也,自言積無用乃為濟生之大用。若有用,久見伐矣。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以戲匠石也。弟子猶嫌其以為社自榮,不趣取於無用已。匠石謂社自來寄耳,非此木求之為社也。以為不知己者詬厲,言此本乃以社為不知己而見辱病也,豈榮之哉。本自以無用為用,雖不為社,亦終不近於萬伐之害也。所保與衆異者,彼以無保為保,而衆以有保為保也。利人長物,禁民為非,社之義也。夫無用者,泊然不為而群才自適,用者各得其叔而不與焉,此無用之所以全也。汝以社譽之,無緣近也。

  南伯子蔡遊乎商之丘,工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茁庇其所籟賴。子景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楝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咕矢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醒呈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荊氏者,宜揪橋桑。其拱把而上者,求但即之代一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襌善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顆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不祥也。

  郭註:隱將龍其所簌者,其枝所蔭,可以隱菟千乘也。天王不材於百官,故百官御其事,'而明者為之視,聰者為之聽,知者為之謀,勇者為之捍,夫何為哉?玄默而已。而群材不失其當,則不材乃材之所至賴也。故天下樂推而不厭,乘萬物而無害也o白顆、亢鼻、痔病,巫祝解除,棄此三者,鈴妙選辭具,然後敢用。巫祝於此亦知不材者全也。夫全生者,天下之所謂祥也。巫祝以不材為不祥而弗用也,彼乃以不祥全生,乃大祥也。神人者,無心而順物者也,故天下之所謂大祥,神人不逆。

  支離疏者,頤隱於齊,肩高於頂,會嗆撮子括切指天,五管在上,兩牌陛為臉。挫緘治懈戒,足以蝴口;鼓莢播精,足以食嗣十人。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郭註:徵武士,則攘臂於其問者,恃其無用,故不自竄匿也。有大役,則不受功者,不任作役故也。役則不與,賜則受之。支離其形者,猶能自全,如此神人無用於物,而物各得自用。歸功名於群才,與物冥而無逵。故免#6人問之害,處常美之實,此支離其德也。

  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持,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腸迷陽,無傷吾行。吾行卻曲,無傷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郭註: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言當順時直前,盡乎#7會通之宜。世之哀盛,蔑然不足覺,故曰:何如。來不可待,往不可追。趣當盡臨時之宜耳。有道成焉,無道生焉,言付之自爾,而理自生成。生成非我也,豈為治亂易節哉。治自求成,故遺成而不敗;亂自求生,故忘生而不死也。方今之時,僅免刑焉,言不瞻前顧後,而盡當今之會,冥然與時世為一,而後妙當可全,刑名可免也。福輕乎羽,莫之知載者,足能行而放之,手能執而任之;聽耳之所聞,視目之所見,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為其自為;恣其性內而無纖芥於分外,此無為之至易也。無為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性命全而非福者,理未聞也。故夫福者,即向之所謂全耳,非假物也,豈有寄鴻毛之重哉。率性而動,動不過分,天下之至易也;舉其自舉,載其自載,天下之至輕也。然知以無涯傷性,心以欲惡蕩真,故乃釋此無為之至易而知彼有為之至難;棄夫自舉之至輕而取夫載彼之至重,此世之常患也。禍重乎地,莫之知避者,舉其性內,則雖負萬鈞而不覺其重也;外物寄之,雖重不盈錙銖,有不勝任者矣。為內,福也。故福至輕,為外,禍也。故禍至重,禍重而莫之知避,此世之大迷也。夫畫地而使。人循之,其卒不可掩矣。有其己而臨物,與物不冥矣。故大人不明我以耀彼而任彼之自明,不德我以臨人而付人之自得,故能彌貫萬物而玄同彼我,泯然與天下為一而內外同福也。迷陽,猶亡陽也。亡陽任獨,不蕩於外,則吾行全矣。天下皆全其吾,則几稱吾者莫不皆全也。吾行卻曲,無傷吾足者,曲成其行,各自足矣。有用則與彼為功,無用則自全其生,夫割肌膚以為天下者,天下之所知也。使百姓不失其自全而彼我俱適者,倪然不覺妙之在身也。《筆乘》:吾行部曲,當從碧虛作部曲。卻曲,無傷吾足,庶與上文相協,蓋由傳寫者誤疊吾行二字耳。迷陽,勉道曰:蕨也。蕨生蒙密,能迷陽明之路,故曰迷陽,託興言之也,其說甚異,存之以廣異聞。《筆乘》:總論上彰云:《養生主》是出世法,《人間世》是住世法。余謂出世而後能住世。老子所謂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也。

  德充符第五

  魯有兀者王駙,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仲尼曰:主貽,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丘也直後而未往耳。丘將以為師,而況不若丘者乎?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昭先生,其與庸亦遠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若之何?仲尼日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曰:何謂也?仲尼曰: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月之所宜,而遊心乎德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常季曰:彼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仲尼曰: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衆止。受命於地,唯松相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乃正衆生。夫保始之徵,不懼之實,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是,而況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常死者乎?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

  郭註:虛往實歸,各自得而足也。無形而心成者,怪其形殘而心乃充足也。夫心之全也,遺身形,忘五藏,忽然獨往,而天下莫能離也。奚假魯國,將引天下與從之,言神全心具,則體與物冥,與物冥者,天下之所不能遠,奚但一國而已哉。死生之變化於天也,彼與變俱,故生死不變於彼#8,雖天地覆墜,斯順之也。審乎無假者,明性命之固當也。不與物遷者,任物之自遷也。命物之化者,以化為命,而無乖迕#9也。守其宗者,不離至當之極也。異而肝膽楚越者,恬苦之性殊,則美惡之情背也。同而萬物皆一者,雖所美不同,而同有所美,則萬物一美也,各是其所是,則天下一是也。夫因其所異而異之,則天下莫不異,而浩然大觀者,官天地,府萬物,知異之不足異,故因其所同而則天下莫不皆同。又知同之不足有,故因其所無而無之,則是非美惡,莫不皆無矣。夫是我而非彼,美已而惡人,自中知以下,至於昆虫,莫不能然,然此明乎我而不明乎彼者爾。若夫玄通泯合之士,因天下以明天下。天下無曰莫非也,即明天下之無非;無曰彼是也,即明天下之無是。無是無非,混而為一,故能乘變任化,忤物而不慴也。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德之和者,宜生於不宜者也。無美無惡,則無不宜,故亡其宜也。都亡宜故無不任,都任之而不得者,未之有也。無不得而不和者,亦未聞也。故放心於天地之間,蕩然無不當,而擴然無不適也。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言體夫極數之妙心,故能無物而不同。無物而不同,則死生變化,無往而非我矣。故生為我時,死為我順,時為我聚,順為我散,聚散雖異,而我皆我之,則生故我耳,未始有得;死亦我也,未始有喪。夫死生之變,猶以為一。既觀其一,則說然無係,玄同彼我,以生死為寤寐,以形骸為逆旅,去生如脫展,斷足如遺土,吾未見足以纓笰其心也。彼為己,以其知者,嫌王駘未能忘知而自存也。得其心以其心者,嫌未能遺心而自得也。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者,夫得其常心,平往者也。嫌其不能平往而與物過常,故使物就之也。夫止水之致鑑者,非為止以求鑑也,故王馳之聚衆,衆自歸之。豈引物使從己哉。唯止,能止衆。止者,動而為之,則不能居衆物之止也。唯舜獨也正,言特受自然之正氣者至希也。下首則唯為松橋,上首則唯有聖人,故凡不正者皆來求正耳。若物皆有青全,則無貴於松栢。人各自正,則無美於大聖而趣之也。幸能正生,以正衆生者,幸自能正耳,非為正以正之也。將求名而能自要者,非能遺名而無不任也。官天地,府萬物者,冥然無不體也。直寓六骸者,所謂逆旅也。象耳目者,人用耳目,亦用耳目,非須耳目也。知與變化俱,則無往而不冥,此知之一者也。心與死生順,則無時而非生,此心之未嘗死也。擇日而登假者,以不失會為擇耳,斯人無擇也,在其天行而時動者也。故假借之人,由此而最之耳,其恬漠故全也,故曰:彼且何肯以物為事。《筆乘》:受命于地,至唯舜獨也正。文句不齊似有脫略。張君房校本作:受命于地,唯松植獨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堯、舜獨也正,在萬物之首。補亡七字,因郭註有下首唯松相,上首唯聖人故也。今以松相獨也在,舜獨也正為句,亦自文順而義全矣。

  申徒嘉,兀者也,而與鄭子產同師於伯昏無人。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其明日,又與合堂同席而坐。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今我將出,子可以止乎?其未耶?且子見執政而不違,子齊執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子而說悅子之執政而後人見者也。聞之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久與賢人處則無過。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猶出言若是,不亦過乎?子產曰:子既若是矣,猶與堯爭善。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衆;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遊於羿之殼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衆矣,我怫然而怒,而適先生之所,則廢然不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而未嘗知吾兀者也。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子產蹙子六切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

  郭註:我出子止,羞與刖者常行也。其明日,又質而問之,欲使鈴不並己也。子齊執政者,常以執政自多,故直云子齊執政,便謂足以明其不遜也。先生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言此論德之處,非計位也。而說子之執政而後人者,笑其矜說在位,欲處物先也。久與賢人處則無過,言其事明師而鄙吝之心猶未去,乃真過也。若是形殘也,言不自顧省,而欲輕蔑在位,與有德者並。計子之德,故不足以補形殘之過,多自陳其過狀,以己為不當亡者衆也。默然知過,自以為應死者少也。羿,古之善射者。于矢所及為殼中。夫利害相攻,則天下皆羿也。自不遺身忘知與物同波者,皆游於羿之轂中耳。雖張毅之出,單豹之處,猶未免於中地。則中與不中,唯在命耳。而區區者各有其所遇,而不知命之自耳。故免乎于矢之害者,自以為巧,欣然多已;及至不免,則自恨其謬而志傷神辱,斯未能達命之情者也。夫我之生也,非我之所生也,則一生之內,百年之中,其坐起行止,動靜趣舍,性情知能,與凡所有者,凡所無者,凡所為者,凡所遇者,皆非我也。理自爾耳,而橫生休戚乎其中,斯又逆自然而失者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皆不知命而有斯笑也。怫然而怒者,見其不知命而怒,斯又未知命也。廢然而反者,見至人之知命遺形,故廢向者之怒而復常也。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者,言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道故耶?我為能自反耶?斯自忘形而遣累也。十九年而未嘗知吾兀者,忘形故也。形骸外矣,其德內也。今子與我德游耳,非與我形交,而索我外好,豈不過哉。子無乃稱者,己悟則厭其多言也。

  魯有兀者叔山無趾,踵見仲尼。仲尼曰:子不謹,前既犯患若是矣。雖今來,何及矣。無趾曰:吾唯不知務而輕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務全之也。夫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吾以夫子為天地,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孔子曰:丘則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請講以所聞。無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而況全德之人乎。無趾語老聃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賓賓以學子為?彼且薪以椒尺叔切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己桎梏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桎梏,其可乎?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郭註:踵,頻也。人之生也,理自生矣。直莫之為而任其自生,斯重其身而知務者也。若乃忘其自生,謹而矜之,斯輕用其身而不知務也。故五臟相攻於內而手足殘傷於外也。猶有尊足者存,言刖一足未足以虧其德,明夫形骸者逆旅也。去其矜謹,任其自生,斯務全也。夫天不為覆,故能常覆。地不為載,故能常載。使天地而為覆載,則有時而息矣。使舟能沉而為人浮,則有時而沒矣。故物為焉,則未足以終其生也。安知夫子之猶若是者,責其不謹,不及天地也。無趾出,聞所聞而出,全其無為也。彼何賓賓以學子為者,怪其方復學於老聃也。夫無心者,人學亦學。然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其弊也遂至乎為人之所為矣。夫師人以自得者,率其常然者也。舍己效人而逐物於外者,求乎非常之名者也。夫非常之名,乃常之所生也。故學者非為幻怪也,幻怪之生必由於學。禮者非為華薄也,而華薄之興必由於禮。斯必然之理,至人之所無奈何,故以為己之桎梏也。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桂梏,欲以直理冥之,冀其無迹也。天刑之,安可解者,仲尼非不冥也?顧· 自然之理,行則影從,言則嚮隨。夫順物則名進斯立,而順物者非為名也。非為名則至矣,而終不免乎名,則孰能解之哉。故名者影嚮也;影嚮者,形聲之極桔也。明斯理也,則名迹可遺,而性命可全矣。

  魯哀公問于仲尼曰:衛有惡人焉,曰哀駘它沱。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也。婦人見之,請於父母曰與人為妻,寧為夫子妾者,十數而未止也。未嘗有聞其唱者也,常和而已矣。無君人之位以濟乎人之死,無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惡駭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異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觀之,果以惡駭天下。與寡人處,不至以月數。而寡人有意乎其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國無宰,而寡人傳國焉。悶門然而後應,汜泛而若辭。寡人醜乎,卒授之國。無幾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恤焉若有亡也,若無與樂是國也。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嘗使於楚矣,適見兆子食嗣於其死母者。少焉胸舜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己焉爾,不得類焉爾。所愛其母者,非愛其形也,愛使其形者也。城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色治切資,刖#10者之屨,無為愛之。皆無其本矣刀為天子之諸御:不爪翦,不穿耳;取妻者止於外,不得復使。形全猶足以為爾,而死全德之人乎?今哀駘它未言而信,無功而親,使人授己國,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哀公曰:何謂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余、饑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骨和,不可入於靈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使日夜無郤隙,而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於心者也。是之謂才全。何謂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為法也,內保之而外不蕩也。德者,成和之脩也。德不形者,物不能離也。哀公異日以告閔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執民之紀而憂其死,吾自以為至通矣。今吾聞至人之言,恐吾無其實,輕用吾身而亡吾國。吾與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郭註:惡,醜也。無君人之位以濟乎人之死者,明物不由權勢而往也。無聚禄望人之腹者,明非求食而往也。又以惡駭天下者,明不以形美故往也。和而不唱者,非和而致之也。知不出乎四域者,不役思於分外也。雌雄合乎前者,才全者與物無害,故入獸不亂群,人烏不亂行,而為萬物之靈也。問然而後應者,寵辱不足以驚其神也。氾而若辭者,人辭亦辭也。純子食於其死母者,食乳也。夫生者以才德為類,死而才德去矣。故生者以失類而走也。故含德之厚,比於赤子。無往而不為之,赤子也。則天下莫之害,斯得類而明己故也。情苟類焉,則雖形不與同而物無害心。情類苟亡,則雖形同母子而不足以固其志矣。使其形者,才德是也。翣者,武所資也。戰死,則無武。翣將安施。所愛屨者,為足故耳。刖者之屨,何為愛之?無其本者,要屨以足武為本也。不萬、不穿,全其形也。不得復使,恐傷其形也。探擇嬪御及燕爾新婚,本以形好為意者也。故形之全也,無以降至尊之情,回貞女之操也。德全而物愛之,宜矣。死生、存亡以至饑渴、寒暑,其理固當,不可逃也。故人之生也,非誤生也。生之所有,非妄有也。天地雖大,萬物雖多,然吾之所遇適在於是,則雖天地神明,國家聖賢,絕力至知而弗能違也。故凡所不遇,弟能遇也。其所遇,弗能不遇也。其所弗為,弗能為也。其所為,弗能不為也。付之而自當矣。命行事變,不舍晝夜,推之不去,留之不停,故才全者,隨所遇而任之也。夫始非知之所規,而故非情之所留,是以知命之必行,事之必變者,豈於終規始,在新戀故哉。雖有至知而弗能規也。逝者之往,吾奈之何哉。苟知性命之固#11當,則雖死生窮之千變萬化,淡然自若而和理#12在身矣。故曰:不足滑和。靈府者,精神之宅也。至足者,不以憂患驚神。故曰:不可入於靈府。和性不滑,靈府問豫,則雖涉乎至變,不失其兌然也,故曰和豫。通而不失於兌,日夜無部者,泯然常任之也。與物為春者,群生之所賴也。接而生時於心者,順四時而俱化也。天下之平,莫盛於停水。無情至平,故天下取正焉。故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為法也。內保之而外不蕩者,內保其明,外無情為,玄鑒洞照,與物無私,故能全其平而行其法也。事得以成,物得以和,謂之德也。無事不成,無物不和,此德之不形也,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筆乘》:望,如月望之望,圓足飽滿之義。和而不倡不見其能首事也。知不出乎四域,不見其有遠略也。禄位才貌舉皆無之,而致雌雄交歸焉,非使物保而物自保之也。是何人也?疑其所以動人者何在?施子之喻言,形不足愛,而使其形者可愛也。母愛以使其形者為本,戰以武為本,行以足為本#13。哀胎它所以存而見任,去而見思者,有本故耳。才,即孟子降才之才。才未全者,率喜而自衛。才全則德內足矣。奚形之有生死、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飢渴、寒暑,雖其變,若彼然求其所以為之者而不得,故謂之命也。苟知其始所以為之者,則獨何能無藥。然今其變雖日夜遞遷,了無停息,而其所始即智者莫能求之,所謂未始有始者也。知其未始有始而又何至滑吾之太和,干吾之靈府也耶?兌,如老子塞其兌之兌。和豫,通而不失于兌。與物為春,而日夜無隙,即所謂不形者也。如此雖日接,萬變皆動而不失其時矣。水停而平,則萬物準之乎?則內能自保停,則外不搖蕩水之平,猶德之和也。是和也,修之已而成,故曰:成和之脩,物不能離。又解不形之意,即一而不分死生,無變之謂也。

  闡跂支離無脤說稅衛靈公,靈公悅之,而悅全人;其脰脰肩肩。甕盎大癭說齊桓公,桓公悅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故聖人有所遊,而知智為孽,約為膠,德為接,工為商。聖人不謀,惡用知?不斲,惡用膠?無喪,惡用德?不貨,惡用商?四者,天鬻也。天鬻也者,天食嗣也。既受食於天,又惡用人。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於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眇乎不哉,所以屬於人也;警敖乎大哉,獨成其天。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梧而瞑眠。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嗚。

  郭註:閩趺支離無脤兩段,言偏情一往,則醜者更好,而好者更醜也。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者,其德長於順物,忘其醜;長於逆物,忘其好也。生則愛之,死則棄之,故德者,世之所不忘也;形者,理之所不存也。故夫忘形者,非忘也;不忘形而忘德者,乃誠忘也。聖人遊於自得之場,放之而無不至者,才德全也。知為孽,約為膠,德為接,工為商。此四者自然相生,其理已具,故聖人無所用其己也。天鬻也者,天食也,言自然而稟之也。既稟之自然,其理已足,則雖沉思以免難,或明戒以避禍。物無妄然,皆天地之會,至理之趣。必自思之,非我思也;必自不思,非我不思也。或思而免之,或思而不免,或不思而免之,或不思而不免,凡此皆非我也。又奚為哉?任之而自至也。有人之形者,視其形貌若人也。無人之情者,掘若稿木之枝也。群於人者,類聚群分,自然之道也。是非不得於身者,無情,故浩然無不任。無不任者,有情之所未能也。故形貌若人,而獨成其天也。道與之貌,天與之形者,言人之生也,非情之所生也。生之所知,豈情之所知哉?故有情於為離曠而弗能也,然離礦以無情而聰明矣;有情於為賢聖而弗能也,然賢聖以無情而賢聖矣,豈直賢聖絕遠而離曠難慕哉。雖下愚聾瞽及鷂嗚犬吠,苟有情於為之,亦終不能也。不問遠之與近,雖去己一分,孔、顏之際,終莫之得也。是以觀之萬物,反取諸身,耳目不能以易任成功,手足不能以代司致業。故嬰兄之始生也,不以目求乳,不以耳向明,不以足操物,不以手求行,豈百骸無定司,形貌無素主,而專由情以制之哉。既謂之人,亞心得無情者,未解形貌之非情也。是非吾所謂情者,以是非為情,則無是無非無好無惡者,雖有形貌,直是人耳,情將安寄。無情者之人不以好惡傷其身,彥言任當而直前者,非情也。常因自然而不益生者,止於當也。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者,未明生之自生,理之。自足也。莊子又謂生理已具足於形貌之中,但任之則身存,好惡之情,非所以益生,衹足以傷身,以其生之有分也。夫神不休於性分之內,則外矣;精不止於自生之極,則勞矣。故行則倚樹而吟,坐則據梧而眠,言有情者之自困也。天選子形,以堅白嗚,言凡子所為,外神勞精,倚樹據梧,且吟且睡,此世之所謂情也。而云天選,明夫情者非情之所生,而況他哉。故雖萬物萬形,云為取舍,皆在無情中來,又何用情於其間哉#14。

  大宗師第六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天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詛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格於道也若此。

  郭註:知天人之所為者,皆自然也。則內放其身而外冥於物,與衆玄同。任之而無不至也。天者,自然之謂也。夫為為者不能為,而為自為耳。為知者不能知,而知自知耳。自知耳,不知也。不知也,則知出于不知矣。自為耳,不為也。不為也,則為出于不為矣。為出於不為,故以不為為主。知出於不知,故以不知為宗。是故真人遺知而知,不為而為,自然而生,坐忘而得,故知稱絕而為名去也。人之生也,形雖七尺而五常必具。故雖區區之身,乃舉天地以奉之,故天地萬物,凡所有者,不可一日而相無也。一物不具,則生者無由得生,一理不至,則天年無緣得終。然身之所有者,知或不知也;理之所存者,為或不為也。故知之所知者寡,而身之所有者衆,為之所為者少,而理之所存者博,在上者莫能器之而求其備焉。人之所知不必同而所為不敢異,異則偽成,而真喪矣。或好知不倦,以困其百體,所好不過一技而舉根俱弊。斯以其所知而害六所不知也。若夫知之盛者,知人之所為有分,故任而不強也;知人之所知有極,故用而不蕩也。故所知不以無涯自困,則一體之中,知與不知,閤相與會而俱全矣,斯以其所知養其所不知也。有息者,言知雖盛,未若遺知任天之無息也。夫知者未能無可無不可,故必有待也。若乃任天而生,則遇物而當矣。所待未定,言有待則無定也。吾生有涯,天也。心欲蓋之,人也。然此人之所謂耳,物無非天也。天也者,自然也。人皆自然,則治亂成敗,遇與不遇,非人為也,皆自然耳。有真人,而後天下之知皆得其真而不可亂也。不逆寡,則所順者衆。不雄成,則不恃其成而處物先。不謨士,則縱心直前而群士自合,非謀謨以致之。直自全當而無過耳,非以得失經心也。若然者,理固自全,非畏死也。故真人陸行而非避濡也,遠火而非逃熱也,無過而非措當也。故雖不以熱為熱而未嘗赴火;不以濡為濡未嘗蹈水;不以死為死未嘗喪生。故夫生者,豈生之而生哉,成者,豈成之而成哉。故任之而無不至者,真人也。豈有藥意於所遇哉,言夫知之登至於道者,若此之遠也。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教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衆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溢厄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古之真人,不知悅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欣,其入不詎。翛蕭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助天,是之謂真人。

  郭註:寢不夢,無意想也。覺無憂,遇即安也。食不甘,理當食耳。真人之息以踵乃在根本中來。嗌言若哇,氣不平暢也。深根寧極,然後反一無欲,故嗜欲深者,天機浅也。不知悅生惡死者,與化為體。不訢不詎者,泰然而任之也。翛然往來者,寄之至理,故往來而不難也。終始變化,皆忘之矣,豈直逆忘其生,而猶復探求,死意耶?受而喜者,不問所受者何物,遇之而無不適也。忘而復者,復之不由於識,乃至也。夫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物之感人無窮,人之逐物無節,則天理滅矣。真人知用心助天則背道,助天則傷生,故不為也。《筆乘》:出世為出,即生也,來也,始與受也。返造化為入,即死也,往也,終與復也。知其始之未始有始則不忘其所始矣。知其始之未始有終也, 則不求其所終矣。如此則可以出入造化,遊戲死生,而奚悅與惡之有心?捐道者心一有所變,即捐道矣。道無生死而人有二心,非棄道而何人助天者,即老子狹其所居,厭其所生,求益于有生之外者也。而真人不然,則知怖死生求出離,猶為第二義也。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顆頫去軌反。妻然似秋,煖喧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故樂洛通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缺文)

  禮為翼者,順時之所行,故無不行也。夫高下相受,不可逆之流也。小大相群,不得已之勢也。曠然無情,群知之府也。之有沂之會。居師人之極者,奚為哉。任時世為知,委又然之事,付之天下而已。丘者,所以本也。以性言之,則性之本也。夫物各有足,足於本也。付群德之自循,斯與有足者至於本也,本至而理盡矣。凡此皆自彼而成,成之不在己,則雖處萬機之極,而常閒暇自適。忽然不覺事之經身,悅然不識言之在口,而人之大迷,真謂至人之為勤行者也。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持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泉個#15;魚相與處於陸,相呴吁以濕,相瀉儒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余堯而非桀也,不如而忘而化其道。

  郭註:常無心而順彼,故好與不好,所善所惡,與彼無二也。其一也,天徒也。其不一也,人徒也。夫真人同天人,均彼我,不以其一異乎不一。無有不一者,天也。彼彼而我我者,人也。真人同天人,齊萬致。萬致不相非,天人不相勝,故曠然無不一,冥然無不任#16;而玄同彼我也。其有夜日之常,天之道也。故知死生者,命之極,非妄然也。若夜旦#17耳,奚所係哉。真人在晝得晝,在夜得夜,以死生為晝夜。豈有所不得乎。人之有所不得而憂虞在懷,皆物情耳,非理也。卓者,獨化之謂也。夫相因之功,莫若獨化之至也。人之所因#18者,天也。天之所生者,獨化也。人皆以天為父,故晝夜寒暑,猶安之而不敢惡。況卓爾獨化至於玄冥之竟,又安得而不任之哉。真者,不假於物而自然也。夫自然之不可違,豈#19直君命而已哉。故證以因魚之喻,與其不足而相愛,豈若有餘而相忘。夫非譽皆生於不足,至足者,亡心善惡,遣死生,與變化為一,曠然無不#20適矣,又安知堯桀之所在耶。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逛。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逛,是恆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耶?故聖人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逛而皆存。善天善老,善貽善終,人猶效之,又況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

  郭註:夫形生老死,皆我也。故形為我載,生為我勞,老為我佚,死為我息。四者雖變,未始非我,我奚惜哉。死與生,皆命也。無善則已,有善則生,不獨善也,故若以吾生為善乎,則吾死亦善也。方言生死變化之不可逃,故先舉無逃之極,然後明之以必變之符,將任化而無係也。夫無力之力,莫大於變化者也,故乃揭天地以趨新,負山嶽以故#21故,故不暫停,忽已涉新,則天地萬物無時而不移也,世皆新矣,而自以為故。舟山日易,而視之若前。今交一臂而失之,在冥中去矣。故向者之我,非復今我也。我與今俱往,豈常守故哉。而世莫之覺,謂今之所遇可係而在,豈不昧哉。不知與化為體,而思藏之使不化,則雖至深至固,各得其所宜,而無以禁其日變也。故夫藏而有之者,不能止其逐也。無藏而任化者,變不能變也。無所藏而都任之,則與物無不冥,與化無不一。故無內外,無死生。體天地合變化,索所逐而不得矣,此乃常物之大情,非一曲之小意也。人形乃是萬化之一遇耳。無極之中,所遇者皆若人也。豈特人形可喜而餘物無樂耶?本非人而化為人,化為人失于故矣。失故而喜,喜所遇也。變化無窮,何所不遇。所遇而樂,樂豈有極乎?夫聖人遊於變化之途,放於日新之流。萬物萬化,亦與之萬化。化者無極,亦與之無極。誰得逐之哉?夫於生為亡而於死為存,於死為存則何時而非存哉?夫自均於百年之內,不善少而否老。未能體變化,齊死生也。然其乎粹,猶足以師人也。況玄同萬物而與化為體,其為天下之所宗也。不亦宜乎。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稀喜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戲羲得之,以襲氣毋;維斗得之,終古不武;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坏丕得之,以襲崑崙;馮憑夷得之,以遊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大山;黃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玄宮;禺強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束維、騎箕尾而比於列星。

  郭註:有無情之情,故無為也;有常無之信,故無形也。古今傳而宅之,莫能受而有之,咸得自容,而莫見其狀,未有天地,自古固存,明無不待有而無也。無也,豈能生神哉?不神鬼帝而鬼帝自神,斯乃不神之神也;不生天地而天地自生,斯乃不生之生也。故夫人之果不足以神,而不神則神矣。功何足有?事何足恃哉?久道在高為無高,在深為無深,在久為無久,在者為無者,無所不在,而所在皆無也。且上下無不格者,不得以高卑稱也;內外無不至者,不得以表裹名也,與化俱移者,不得言久也;終始常無者,不得謂老也。自稀韋氏得之至比則星,言得之於道,乃所以明其自得耳。道不能使之得也,我之未得又不能為得也#22。然則凡得之者,外不資於道,內不由於己,掘然自得而獨化也。夫生之難也,猶獨化而自得之矣。既得其生,又何息于生之不得而為之哉。故為生舉不足以全生,以其生之不由于己為也,而為之,則傷其真生矣。《筆乘》:大宗師者,道也。至此方明說出道無形無為也。而曰:有情有信者,自有以觀其徹者言之也。情,靜之動;信者,動之得,即老子其中有信之信也。太易者,未見氣太初者,氣之始未見氣為父,則氣者然也。北斗,天之綱維,故曰:維斗。堪坏,神名,人面獸形。馮夷,《清冷傳》曰:華陰潼鄉隄首人,服人石得水仙,是為河泊。一云:以人月庚子浴于河而溺之。肩吾,山神,不死至孔子時。黃帝得道登天,即鼎湖上升之事。玄官,北方之官,《月令》曰:其帝顓頊,其神玄冥是也。禺強,海神,《山海經》曰:北海之渚,有神,人面烏身,再兩青蛇,踐兩赤蛇,名禺強。西王母,《山海經》曰:狀如人,狗尾,蓬頭,戴勝,善嘯,居洵水之涯。《漢武帝內傳》:西王母與一功夫人降帝,美容貌,神仙人也。少廣,山名,一云西方空界之名。傳說一星在尾上,言其乘束維,騎箕尾之問也。箕斗,為天漢年之束維。

  南伯子葵問乎女偶禹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耶?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參三曰而後能外天下;己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曰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曰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人於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櫻寧。櫻寧也者,攖而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烏樞,於樞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

  郭註:聞道則任其自生,故氣色全也,外猶遺也。物者,朝夕所需,切己難忘,外生則都遺之也。遺生則不惡死,不惡死故所遇即安,豁然無滯,見機而作,斯朝徹也。當所遇而安之,亡心先後之所接,斯見獨者也。無古今,與獨俱往也。係生故有死,惡死故有生,無係無惡,則無死無生矣。任其自將,故無不將,任其自迎,故無不迎;任其自毀,故無不毀,任其自成,故無不成。夫與物冥者,物縈亦縈,而未始不寧也;物縈而獨不縈,則敗矣;故縈而任之,則莫不曲成也。玄冥者,所以名無而非無也。夫階名以至無者,鈴得無於名表,故雖玄冥猶未極,而又推寄於參寥,玄之又玄也。自然之理,有積習而成者,蓋階近以至遠,研粗以至精,故乃七重而後無之名,九重而後疑無是始也。

  子杞、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苦羔反;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俄而子輿有病,子杞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曲樓縷發背,上有五管,頤隱於齊,肩高於頂,句勾贅指天,陰陽之氣有沙麗,其心間閒而無事,跰步田反□悉田反而鑑於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子祀曰:女惡之乎?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鴞炙;浸假而化予之屍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乘之,豈更駕哉。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

  郭註:沙,陵亂也。夫任自然之變者,無嗟也。與物嗟耳。浸,漸也。體化之變,則無往而不因,無因而不可,當所遇之時,世謂之得,時不暫停,順往而去,世謂之失;安時處順,謂之懸解。一不能自解,則衆物共結之矣。能解則無所不解,則無所而解也。天不能無晝夜,我安能無死生而惡之哉。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一作惴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犁往問之,曰:叱。避。無怛化。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子來曰:父母於子,束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一作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冷鑄金,金踴躍曰:我且必為鏌□。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爐,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

  郭註:死生猶寤寐耳,於理當寐,不願人驚之,將化而叱,無為不#23之也。自古或有能違父母之命者,未有能蘧陰陽之變而距晝夜之節者也。死生猶晝夜,未足為遠也。時當死,亦非所禁,而橫有不聽之心,適足悍逆於理以速其死耳。其死之速,由於我悍,非死之罪也。彼,謂死耳。在生,故以死為彼。善吾生,善吾死,理常俱也。人耳人耳,唯願為人也。亦猶金之踴躍,世皆知金之不祥,而不能任其自化。夫變化之道,靡所不遇。今一遇人形,豈故為哉。生非故為,時自生耳。矜而有之,不亦妄乎。人皆知金之有係為不祥,故明己之無異於金,則所係之情可解,可解則無不可也。成然寐,蘧然覺。寤寐自若,不可以死生累心也。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孰能登天遊霧,撓裊挑徒堯反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友。莫然有間,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待事焉。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倚。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耶?修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弔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庾疣換潰癱。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覆終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彼又惡能憤憤然為世俗之體,以觀衆人之耳目哉。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子貢曰:敢問其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子貢曰:敢問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伴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郭註:夫體天地,冥變化者,雖手足異任,五臟殊管,未嘗相與而百節同和。斯相與於無相與也,未嘗相為而表裹俱濟,斯相為於無相為也。若乃從其心志以恤手足,運其股肱以營五臟,則相營愈篤而外內愈困矣。故以天下為一體者,無愛為於其問也。撓挑無極,無所不任也。忘其生,則無不忘矣。故能隨變任化,無所窮竟。相視而笑,莫逆於心者,寄明至親而無愛念之近情也。人哭亦哭,俗內之進也。齊死生,亡心哀樂,臨尸能歌,方外之志也。夫知禮義者,必遊外以經內,守母以存子,稱情而直往也。若乃矜乎名聲,牽乎形制,則孝不任誠,慈不任實,父子兄弟,懷情相欺,豈禮之大意哉?夫理有至極,內外相冥。未有極遊外之致而不冥於內者也。未有能冥於內而不遊於外者也。故聖人常遊外以弘內。無心以順有,故雖終日輝形而神氣無變,俯仰萬機而淡然自若。夫見形而不及神者,天下之常累也。是故睹其與群物並行,則莫能謂之遺物而離人矣;觀其體化而應物,則莫能謂之坐忘而自得矣。豈直謂聖人不然哉?乃又謂至理之無此。是故莊子將明流統之所宗以釋天下之可悟,若直就稱仲尼之如此,或者將據所見以排之。故超聖人之內進,而寄方外于數子,宜忘其所寄以尋迷作之大意,則遊外弘內之道坦然自明。而莊子之書,故是超俗蓋世之談矣。夫弔者,方內之近事也。施之方外,則陋。遊乎天地之一氣者,皆冥之,故無二也。以生為附贅縣疣,此氣之時聚,非所樂也。以死為次疢潰癢,此氣之自散,非所惜也。死生代謝,未始有極。與之俱往,則無往不可。故不知勝負之所在,假因也;死生聚散,變化無方,皆異物也。無異而不假,所假雖異,共成一體,故忘肝膽,遺耳目,任理而冥往,五藏猶忘,何物足識哉。未始有識,故能放身於變化之途,玄同於反覆之波,而不知終始之所及也。所謂無為之業,非拱默也;所謂塵垢之外,非伏于山林也,其所觀示于衆人者,皆其塵垢耳,非方外之冥物也。子貢不聞性與天道,故見其所依而不見其所以依也。夫所以依者,不依也,世豈覺之哉。戮民者,以方內為桎梏,明所貴在方外也。夫遊外者依內,離人者合俗,故有天下者無以天下為也。是以遺物而後能入群,坐忘而後能應務,愈遺之,愈得之。苟居斯極,則雖欲釋之而理固自來,斯乃天人之所不赦者也。吾與汝共之,言雖為世桎梏,但為與汝共之耳,明己怛自在外也。人之與魚所造雖異,其於由無事以得事,自方外以共內,然後養給而生定,莫不皆然,各自足而相忘也。能遊外以冥內,任萬物之自然,使天性各足而帝王道成,斯乃畸於人而伴於天也。以自然言之,則人無小則大,以又理言之,則伴於天#24者可謂君子矣。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於#25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26而得其名者乎?回一怪#27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矣,滿簡之而不得,天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智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詛知吾所謂吾之乎?且汝夢為烏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汲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郭註:魯國觀其禮,顏回察其心。盡死生之理,應內外之宜者,動而以天行#28;非知之匹也。故曰:進於知。簡擇死生而不得其任無#29;春秋冬夏四時行#30耳。已簡而不得,故無不安。無不安,故不以死生樂意而付之自化也。死生宛#31轉,與化為一,猶以忘其所知於當今,豈待所未知無顏憂哉。已化而生,為知未生之時,方化而死,焉知己死之後。故為所避就,而與化俱生也。夫死生猶覺男耳,今夢自以為覺,則無以明覺之非夢。兄苟無以明覺之非夢,則亦無以明生之非死矣。死生覺夢,未知所在,當其所邇,無不自得。何為在此而憂彼哉。有駭#32形無搗心者,以變化為形之駭動耳,故不以死生損累其心也。有旦宅無情死者,以形骸之變為旦宅之日新耳,其情不以為死也。夫#33常覺者,無往而有逆,故人哭亦哭,所以其所宜也。死生變化,吾皆吾之,既皆同吾,五偉何失哉?未始失吾,吾何憂哉?無賒,故人哭亦哭。無憂,故哭而不哀。靡#34所升吾也,故玄同外內,彌貫古今,與化日新,豈知五p 之所在也。夢為烏,夢為魚,言無往而不自得也。覺夢之化,無往而不可,則死生之故,亦無時而足惜也。所造皆適,則忘適矣,故不及笑。排者,推移之謂。禮哭叉哀,獻笑叉樂,哀樂存懷,則不能與適推移矣。今孟孫常適,故哭而不哀,與化俱往也,安於推移,而與化俱去,故乃入于寂寥而與天為一也。自此以上,至于子祀#35;其致一也。所執之喪異,故歌哭不同。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來為軟咫天?堯既已鯨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遊夫遙湯恣睢轉備之塗乎#36?意而子曰:雖然,吾願遊於其藩。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館敝之觀。意而子曰:夫無莊之夫其美,鑪梁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錘之問耳。庸詛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黔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籠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37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雕衆形而不為巧。此所遊已。

  郭註:資者,給濟之謂。黔以仁義,劓以是非,言其以形教自虧殘,而不能復遊夫自得之場,無係之塗也。游其藩,言不敢求涉中道也,且願遊其藩傍而、已。天下之物,未鈴皆自成也。自然之理,亦有須冶煖而為器者。故無莊、據梁、黃帝皆聞道而後亡其所務也。此皆寄言,以遣云為之累。夫率性直往者,自然也。往而傷性,性傷而能改者,亦自然也。庸詛知我之自然當不息黔補劓,而乘可成之道以隨夫子邪?而欲棄而勿告,恐非造物之至也。整澤萬物皆自爾耳,亦無愛為於其問也,安所寄其仁義?不為老,日新也。不為巧,自然也。此所遊已,言遊於不為而師於無師也。

  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它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它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墮廳枝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

  郭註:回益矣,以損之為益也。仁者,兼愛之迹。義者,成物之功。愛之非仁,仁逵行焉。成之非義,義功見焉。存夫仁義,不足以知愛利之由無心,故忘之可也,但忘功迹,猶未玄達。禮者,形體之用。樂者,樂生之具。忘其具,未若忘其所以具也。夫坐忘者,奚所不忘哉。既忘其迹,又忘其所以迹者;內不覺其一身,外不知有天地,然復曠然與變化為體而無不通也。無物不同,則未嘗不適,未嘗不適,何好何惡哉。同於化者,唯化所適,故無常也。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

  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視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促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郭註:此二人相為於無相為者也。今裹飯而往食者,亦任之天理而自爾。非相為而後往也。何故若是者,嫌其有情,所以趨出遠理也。命也夫,言物皆自然,無為之者也。

  應帝王第七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平聲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臥徐徐,其覺教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

  郭註:夫有虞之與泰氏,皆世事之迹耳,非所以邊也。所以迹者,無逵也,世孰名之哉。未之嘗名,何勝負之有?故乘群變,履萬世,世有夷險,迹有不及也。夫以所好為是人,所惡為非人者,以是非為域者也。能出於非人之域者,必入於無非人之境矣。故無得無失,無可無不可,豈直藏仁而要人邪?為馬為牛,則奚是人非人之有。任其自知,故情信;任其自得,故無為。不入乎是非之域,所以絕於有虞之世也。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汝?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蚊負山也。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碗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烏高飛以避增弋之害,鼴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黑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

  郭註:欺德者,以己制物,則物失其真也。夫寄當於萬物,則無事而自成。以一身制天下,則功莫就而任不勝也。故聖人之治也,全其分內、各正性命而己,不為其所不能也。且禽獸猶各有以自存。故帝王任之而不為,則自成也。汝曾不如此二蟲之各存而不待教乎。《筆乘》:日中始,人姓名。經之式,義之度,皆所以正人也,而離性已遠,故謂之欺德。涉海必溺,鑿河難成,蚊負山則不勝任,以欺德而治天下亦猶此耳。聖人之治也,治因其自治,而毋以正人為也。故曰:外乎正而後行,斷斷然盡其性命之能事而已矣。性命之能事,我無為而民自正之謂也。夫烏鼠避息曾不待教,況民之有知,豈不如二蟲,而必作為經式義度,以拂亂其常性哉。

  天根遊於殷陽,至寥了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又乘夫莽眇之烏,以出六極之外,而遊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垠之野。汝又何帛詣以治天#38下感予之心為?又復問,無名人曰:汝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郭註:問為天下,則非超於太初,止於玄冥也。與造化者為人,則任人之自為,莽渺群碎之謂耳。乘群碎,馳萬物,故能出處常通,放毋自得之場,不治而自治也;遊心於淡,任其性而無所飾也,合氣於漠,漠然靜於性而止也。順物無私而天下治,言任性自生,公也;心欲益之,私也容私果不足以生生,而順公乃全也。《筆乘》:豫,即凡事豫則立之豫,言有先于為天下者也,無以先之而求為天下,于天下則後矣,與造物者為人,與化俱運任而不助也。乘莽渺,出六極,凌虛履妙,超陰場也;遊何有處壙垠造道之域,居空同也。此即豫之道也,而猶不寤,故又明言,以示之遊心者,汎然自得而復于至靜也。故曰:遊心于淡,合氣者其息深深,而歸于至虛也。故曰:合氣于漠,此皆順物自然而不以己與之。故天下治,蓋無意于為天下,而為天下之道莫妙于此矣。

  陽子居見老聃,曰:有人於此,嚮疾彊梁,物徹疏明,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形休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油,猿狙之便執釐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蹴然日: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遊于無有者也。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衆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鄉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杜德機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廖矣。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鄉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于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鄉示之以太沖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說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壺子曰:鄉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39,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弔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然後死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是無與親。彫琢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

  吳言箴曰:此章專論帝王之道,言帝王合應如秦氏之出于非人,而又非入于非人,如接與之戒繒弋、熏鑿吾民。如無名氏所云:游心于淡,合氣于漠。如老聃所云:立乎不測而遊于無有。所謂無有,亦只是至虛而不萌竅鑿是已,總來只無有二字耳。四不知是無竅鑿曜而喜,是悟出無竅鑿道理。非人,天也。未能出于非人者,猶局于人未出于天。未始入于非人者,與天俱化,非有意為天。徐徐安穩,于于自得,此四字最善狀凡人間間然日以心鬥者,外則神且不寧,或驚,或夢,殊不帖席纔覺則百憂感心,身雖未起,神已馳逐,拘孿不自在了。至人便無此光景,便是其寢不夢,其覺無憂道理。呼牛,應牛;呼馬,應馬,隨呼而應。初無所定,故下兩一字。道有情,有信,故曰:其知情信。曰情,曰信,曰真,總是對幻字看以己出。#40其動也天,其靜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止也淵默。淵默之與水流,天行之與地止,其于不為而自爾,一也。今季咸見其尸居而坐忘,即謂之將死。見其神動而天隨,即謂之有生。誠能應不以心而理自玄符,與化升降而以世為潰,然後足為物主而順時無極,故非相者所測耳,此應帝王之大意也。德機不發曰杜。權,亦機也。今乃自覺昨日之所見,見其杜權,故謂之將死也。天壤之中,覆載之功見矣。比之地文,不猶外乎?此應感之容也。任自然而覆載,則天機玄應,而利名之飾,皆為棄物。機發於踵,常在極上起#41也,發而善於彼,彼乃見之。居太沖之極,浩然泊心而玄同萬方,故勝負莫得措其間也。無往不平,混然一之,以管窺天者,莫見其涯,故似不齊也。淵者,靜默之謂耳。夫水常無心,委順外物,雖流之與止,魷桓之與龍躍,常淵然自若,未始失其靜默也。至人用舍雖異,玄默一焉,故略舉三異以明之,雖波流九變,治亂紛如,居其極者,常淡然自得,泊乎忘為也。未始出吾宗者,雖變化無常,深根寧極也。委蛇者,無心而隨物化也。不知誰何,汎然無所係也。變化頹靡,世事波流,無往而不因也。夫至人一耳,然應世變而時動,故相者無所措其目,自失而走,此明應帝王者無方也。食豕如食人,忘貴賤也。於事無與親,唯所遇也。雕琢復朴,去華取實也。塊然形立,外飾去也。紛而封哉,雖動而真不散也。一以是終,使物各自終也。《筆乘》:不震不正,崔本作不震不止。全然,《列子》作灰然。莫勝,《列子》作莫朕;審,《列子》作潘;無與親,《列子》作無親。封哉,列子作封戎。似于文義為優,當從之。

  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遊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郭註;無為名尸,因物則物各自當其名也。無為謀府,使物各自謀也。無為事任,付物使各自任也。無為知主,無心則物各自主一知也。體盡無窮,因天下之自為,故馳萬物而無窮也。遊無朕,任物,故無邊也。盡其所受乎天,足則止也。無見得,見得則不知止也。亦虛而已,不虛則不能任群實也。若鏡者,鑒物而無情也。不將不迎不藏,來即應,去即止也。物來即鑒,鑒不以心,故雖天下之廣,而無不勞之累。

  南海之帝,為鯈叔,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鯈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鯈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郭註:為者敗之。

  莊子翼卷之二竟

  #1『蕉』原作『其』,據明本改。

  #2『內』原作『干』,據明本改。

  #3『己』原作『況』,據明本改。

  #4『止』原作『比』,據明本改。

  #5『自』原作『目』,據明本改。

  #6『免』原作『色』,據明本改。

  #7『乎』原作『千』,據明本改。

  #8『彼』原作『後』,據明本改。

  #9『迕』原作『迂』,據明本改。

  #10『刖』原作『則』,據明本改。

  #11『固』原作『故』,據明本改。

  #12『理』原作『至』,據明本改。

  #13『本』原作『水』,據明本改。

  #14『哉』原作『我』,據明本改。

  #15『涸』原作『湖』,據明本改。

  #16『任』原作『壬』,據明本改。

  #17『旦』原作『里』,據明本改。

  #18『因』原作『酉』,據明本改。

  #19『豈』原作『生』,據明本改。

  #20『不』原作『可』,據明本改。

  #21『故』原作『金』,據明本改。

  #22『也』原作『他』,據明本改。

  #23『不』明本作『怛』。

  #24『天』原作『夫』,據明本改。

  #25『於』明本作『毋』。

  #26『實』原作『才』,據明本改。

  #27『怪』原作『降』,據明本改。

  #28『行』原作【何』,據明本改。

  #29『任無』明本作『異若』。

  #30『行』原作『初』,據明本改。

  #31『宛』原作【死』,據明本改。

  #32『駭』原作『形』,據明本改。

  #33『夫』原作『之』,據明本改。

  #34『靡』原作『麻』,據明本改。

  #35『祀』原作『有』,據明本改。

  #36『乎』原作『子』,據明本改。

  #37『古』原作『占』,據明本改。

  #38『天』原作『夫』,據明本改。

  #39『蛇』原作『龍』,據明本改。

  #40此句後明本有『郭注:棄而走,不喜自聞死日也,無雄奚卵,言列子之未懷道也。未懷道則有心,有心而亢其一方,以必信于世,故可得而相之。萌然不動,亦不自正,與枯桐。其不華濕灰均於寂魄,此乃至人無感之時也。

  夫至人……』

  #41『起』原作『超』,據明本改。

  莊子翼卷之三

  外篇駢拇第八

  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多方乎仁義而甩之者,列於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駢於足者,連無用之肉也;枝於手者,樹無用之指也;多方駢枝於五藏之情者,淫僻於仁義之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

  郭註:夫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此則駢贅皆出於形性,非假物也。駢與不駢,其性各足。而此獨駢技,則於衆以為多,故云侈耳。而惑者或云非性,因欲割而棄之,是道有所不存,德有所不載,而人有棄材,物有棄用也。豈至治之意哉。物有小大,能有少多,所大即駢,所多即贅。駢贅之分,物皆有之,若莫之任,是都棄萬物之性也。夫與物冥者,無多也,故多方於食義者一雖列於五藏,然自一家之正耳,未能與物無方而各正性命,故日非道德之正也。方之少多,天下未嘗有限,然少多之差,各有定分,毫芒之降,即不可以相跋,故各守其方,則少多無不自得。或者聞多之不足以正少,因欲棄多而任少,是舉天下而棄之,不亦妄乎。故駢枝於手足,直自性命不得不然,非以有用故然也。五藏之情,直自多方耳,而少者橫復尚之,以至淫僻,而失至當於體中也。聰明之用,各有本分。故多方不為有餘,少方不為不足。然情欲之所蕩,未嘗不賤少而貴多也。見夫可貴而矯以尚之,則自多於本用而困其自然之性。若乃忘其所貴而保其素分,則於性無多而異方俱全矣。

  是故駢於明者,亂五色,淫文章,青黃鮪做之煌煌非乎?而離朱是已。多於聰者,亂五聲,淫六律,金石絲竹黃鍾大呂之聲非乎?而師曠是已。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牧名聲,使天下簧故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駢於辯者,景瓦、結繩、竄句,遊心於堅白同異之間,而敝娃譽無用之言非乎?而楊、墨是已。故此皆多駢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為駢,而枝者不為跂音岐;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是故亮經雖短,續之則憂;鶴經雖長,斷音短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無所去憂也。

  郭註:夫有耳目者,未嘗以慕聾盲自困也,所困常在於希離慕曠。則離曠雖聰明,乃亂耳目之主也。曾、史性長於仁耳,而性不長者橫復慕之。慕之而七,仁已偽矣。天下未三慕桀、跖,而叉慕曾、史。則曾、史之黃鼓天下,使矢其真性,甚於桀、坏也。騁其奇辯,致其危辭者,未當容思於檮機之口,而又競辮於楊、墨之間,則楊、墨污亂而言之主也。此數子皆師其天性,直自多駢旁枝,各自是一家之正耳,然以一正萬,則萬不正矣。故至正者,不以己正天下,使天下各得其正而已,物各任性,乃正正也。自此以下觀之,至正可見矣。以枝正合,乃謂合為駢;以合正枝,乃謂枝為跋;以短正長,乃謂長為有餘;以長正短,乃謂短為不足。各自有正,不可為此正彼而損益之。知其性分非可斷續而任之,則無所去憂而憂自去矣。《筆乘》:按景瓦作景丸,竄句作竄身,娃譽作毀譽,正正作至正,不為跂作不為岐,斯理順文從不煩強解矣,疑皆傳寫之誤。

  意仁義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憂也。且夫駢於拇者,央之則泣;枝於手者,齡之則啼。二者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其於憂,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之患;不仁之人,央性命之情而饕叨富貴。故意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二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囂囂也。且夫待鉤繩規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繩約膠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禮樂,吻吁俞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尖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方者不以矩,附離麗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纆墨索。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虧也。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繼索,而#1遊乎道德之間為哉?使天下惑也。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喬仁義以撓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於仁義。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

  郭註:仁義自是人之情性,但當任之耳。恐仁義非人情而憂之者,真可謂多憂也。駢於梅者,謂之不足。故泣而央之。枝於手者謂之有餘。故啼而齣之。夫如是,舉韋品萬殊,無釋憂之地矣。惟各安其天性,不决駢而齡枝,則曲成而無傷,又何憂哉。兼愛之迹可尚,則天下之目亂矣。以可尚之迹,蒿令有息而遂憂之,此為陷人於難而後拯之也。然今世正以此為仁耳。夫富貴所以可饕,由有蒿之者也。若乃無可尚之逵,則人安其分,將量力受任,豈有次己效彼以饕竊非望哉。故仁義自是人情也,而三代以下,橫其囂囂,棄情逐跡,如#2將不反,不亦多憂乎。夫物有常然,任而不助,則泯然自得而不自覺也。同物,故與物無二#3而常全。任道自得,則抱朴獨往。連連假物,無為其問也。仁義連連,衹足以惑物,使喪其真耳。束西易方,於禮未虧,矜仁尚義,失其常然,以之死地,乃大惑也。夫與物無傷者,非為七也,而仁迹行焉。令萬理皆當者,非為義也,而義功見焉。故當而無傷者,非仁義之招也,而天下奔馳,棄我徇彼,所以失其常然。故亂心不由於醜而常在美色,撓世不出於惡而常在仁義,則仁義者,撓天下之具也,雖虞氏無易之之情,而天下之性固已易矣。

  故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殉,一也。臧與穀,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問臧奚事,則挾莢讀書;問穀奚事,則博塞以遊。二人者,事業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躡死利於東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躡之非乎?天下盡殉也:彼其殉仁義也,則俗謂之君子;其所殉貨財也,則俗謂之小人。其殉一也,則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殘生損性,則盜蹶亦伯夷已,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問哉。

  郭註:自三代以上,實有無為之述。無為之述,亦有為者之所尚也,尚之則失其自然之素。故雖聖人有不得已,或以瘢庾之事易垂拱之性,而況悠悠者哉。夫鶉居而轂食,烏行而無章者,何惜而不殉哉。故與世常冥,唯變所適,其進則狗世之述也。所遇者或時有瘢痍禿經之變,其逵則傷性之邇也。然雖揮斥八#4極而神氣不變,手足瘢痍而居形者不擾,則奚殉哉?無殉也,故乃不殉其所殉,而述則與世同殉也。天下之所惜者,生也,今殉之太甚,俱殘其生,則所殉是非,不足復論。夫生#5為殘,性奚為易,皆由尚無為之述也。若知透之由無為而成,則絕尚去甚,反冥我極。堯、桀將均于自得,君子小人奚辨哉。

  且夫屬燭其性乎仁義者,雖通如曾、史,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於五味,雖通如俞兒,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舊如離朱一非吾所謂明也。吾所謂臧,非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 雖盜廠與伯夷是同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

  郭註:以此係彼為屬,屬性於仁,徇仁者耳,故不善也,率性通彼乃善。不付之於我而屬之於彼。雖通之如彼,而我已喪矣。故各任其耳目之用,而不係於離曠,乃聰明也。故善於自得者,忘仁而仁。謂仁義為善,則損身以徇之,此於性命還自不仁也。身且不仁,其如人何?故任其性命,乃能及人。及人而不累於己。彼我同於自得,斯可謂善也。夫絕離棄曠,自任聞見,則萬方之聰明莫不皆全。不自見,不自得,此合己效人者也。雖效之若人,而己已亡矣。苟以失性為淫僻,則雖所失之塗異,其於失之一也。愧道德之不為,謝冥復之無進,故絕操行,忘名利,從容炊累‘,遺我忘彼,若斯而已矣。

  馬蹄第九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禦風寒。齡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雖有義臺路寢,無所用之。及至伯樂洛,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連之以羈舉的,編之以皂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饑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極飾之患,後有鞭莢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壇。圓者中規,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應繩。夫壇木之性,豈欲中規矩鉤繩哉。然且世世稱之曰:伯樂善治馬,而陶匠善治壇木。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

  郭註:駑驥各適性而足。馬之真性,非辭鞍而惡乘,便無羨於榮華耳。有意治之,則不治矣。治之為善,斯不善已。夫善御者,將以盡其能也。盡能在於自任,而乃走作驟步,求其過能之用,故有不堪而多死焉。若乃任駑驥之力,適遲疾之分,雖足迹接乎八荒之表,而眾馬之性全矣。或者聞任馬之性,乃謂放而不乘;聞無為之風,遂云行不如外,何其狂而不返哉。斯失乎莊生之旨遠矣。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不黨,命日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田,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兮隧,澤無舟梁;萬物草生,連屬其鄉;禽獸成旱,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係羈而遊,烏鵲之巢可攀援而閥。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及至聖人,斃別躉薛為仁一,跟題跤支為義,而天下始疑矣。澶但漫為樂,摘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樽。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釆。五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

  郭註:以不治治之,乃善治也。夫民之德,小異而大同。性之不可去者,衣食也;事之不可廢者,耕織也,此天下之所同而為本者也。守斯道者,無為之至,放之而自一耳,非黨也,故謂之天放。填填,顛顛,自足而無求於外之貌。不求非望之利,故止於馴家而足,混芒同得,與一世而澹漠烏,豈國異而家殊哉。足性而止,無吞夷之欲,故物全,與物無害,故物馴也。知則離道以差,欲則離性以飾。素樸者,無煩乎知欲也。聖人者,民得性之迹耳,非所以迹也。此云及至聖人,猶云及至其迹也。聖逵既彰,則仁義不真而禮樂離性,徒得形表而已矣。有聖人則有斯弊,吾若之何哉?殘樸為器,毀玉為璋,以下皆變朴為華,棄本崇末,其於天素有殘廢矣,世雖貴之,非其貴也。工匠則有規矩之制,聖人則有可尚之迹。《筆乘》:犧樽之犧,當音羲,舊從鄭司農讀如娑者,非。鄭答張逸以為畫鳳尾婆娑熬也。梁劉杳曰:此言未鈴安,古樽彝皆刻木為烏獸,鑿頂及背,以出內酒。魏魯郡得齋子尾送女器,有犧樽作犧牛形。晋曹疑於青州發齊景墓,得二樽,形亦為牛象,皆古遺器,則知鄭為臆說也。

  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隄。馬知已此矣。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介戛倪詣、閩因扼鷥至曼詭銜竊轡。故馬之知而能至盜者,伯樂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喃而熙,鼓腹而遊。民能已此矣。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跂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跟歧好知,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

  郭註:御其真知,乘其自然,則萬里之路可至,而韋馬之性不失。馬性不同而齊求其用,故有力竭而態作者。含哺鼓腹,民之真能。及至聖人,屈折以禮樂,懸跋以仁義,而民始好知,其過皆由乎逵之可尚也。

  胠筐第十

  將為去聲肚扶筐探平聲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滕,固肩鐳決,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筐擔囊而趨,唯恐緘朦肩鐳之不固也。然則鄉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故嘗試論之:世俗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問罟之所布,未褥之所刺,方二千餘里。闔四竟之內,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聞鄉曲者,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邪#6;並與其聖知之法而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並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

  郭註:為大盜積,為大盜守,言知之不足恃也如此。法聖人者,法其迹耳。迹者,已去之物。非應變之具#7也,奚足尚而執之哉?執成迹以御乎無方,無方至而迹滯矣,所以守國而為人守之也。為大盜者,不盜其聖法,則無以取其國,言聖法唯人所用,未足為全當之臭也。

  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逢斬#8,比干剖,萇弘馳耿,子胥靡糜,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蹶之徒問於衛曰:盜亦有道乎?蹶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蹶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則齒寒,魯#9酒薄而郡鄧圍,聖人生而大盜起。拮剖擊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10。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躡也。為之斗斛以量之,則並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並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並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嬌之,則並與仁義而竊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故逐於大盜,揭諸侯,竊仁義並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魷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盜蹶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郭註:言暴主亦得據人君之威以戮賢臣,而莫之敢抗者,皆聖法之由也。向無聖法,則桀、紂焉得守斯位而放其毒,使天下側目哉?聖、勇、義、知、仁五者,所以禁盜,而反為盜資也。聖人利天下少害天下多,信哉斯言。斯言雖信,而猶不可亡聖者,天下之知未能都亡,故須聖道以鎮之也。常知不亡而獨亡聖知,則天下之害又多於有聖矣。然則有聖之害雖多,猶愈於亡聖之無治也。雖愈於亡聖,未若都亡之無害也。甚矣,天下莫不求利而不能一亡其知,何其迷而失致哉。夫竭唇非以寒齒而齒寒,魯酒薄非以圍郃耶而鄧鄴圍;聖人生非以起大盜而大盜起,此自然相生,鈴至之勢也。夫聖人不立尚於物,而不能使物不尚也。故人無貴賤,事無真偽,苟尚聖法,則天下吞聲而閣服之,斯乃桀、坏所至賴而以成其大盜者也。若乃絕尚守朴,棄其禁令而代以寡欲,所以桔擊聖人而我樸自全,縱合盜賊而彼姦自息也。古人有言:閑邪存誠,不在善察,息淫去華,不在嚴刑,此之謂也。竭川非以虛谷而谷虛;夷丘非以實淵而淵實,絕聖非以止盜而盜止,故止盜在去欲,不在彰聖知。將重聖人以治天下,而桀、坏之徒亦資其法,所資者重,故所利不得輕也。小盜之所因,乃大盜之所資而利也。軒冕斧鉍,賞罰之重者,所以禁盜也,然大盜又逐而竊之,則反為彼甩矣。所用者重,乃所以成其大盜也。大盜也者,必行以仁義,平以權衡,信以符璽,勸以軒冕,威以斧鉞,盜此公器,然後諸侯可得而揭也。是故仁義賞罰,適足以誅竊鉤者耳。夫坏之不可禁,由所盜之利重,利之所以重,由聖人之不輕也,故絕盜在賤貨,不在重聖也。魚失淵則為人禽,利器明則為盜資,故不以以示人。夫聖人者,誠能絕聖棄知而反冥物極。物極各冥,則其逵利物之述也。器猶進耳,若示利器於天下,所以資盜賊也。《筆乘》:魯酒薄而鄧鄴圍,據許慎註《淮南子》,楚會諸侯,魯獻酒於楚王,魯酒薄而趙酒厚。楚之主酒史求酒於趙,趙不與。史怒,乃以趙厚,酒易魯薄酒奏之。楚王以趙酒薄圍邯鄲。

  故絕聖棄知,大盜乃、止;值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朴鄙;捨斗折衡,而民不爭;嬋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釆,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毀絕鉤繩而棄規矩,欐厲工捶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則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楊、墨、師曠、工捶、離朱者,皆外立其德而以燴藥亂天下者也,法之所無用也。

  郭註:去其所資,則不施禁而自止;賤其所貴,則不加刑而自息;除矯詐之所賴,則無以行其姦巧。小平者乃大不平之所用也。外無所矯,則內全我朴而無自失之害矣。夫聲色離曠,有耳目者之所貴也。受生有分,而以所貴引之,則性命喪矣。若乃毀其所貴,棄彼任我,則聰明各全,人含其真也。夫以蜘蛛蛄蛻之陋,而布網轉丸,不求之於工匠,則萬物各有能也。所能雖不同,而所習不敢異,則若巧而拙矣。故善用人者,使能方者為方,能圓者為圓。各任其所能,人安其性,不責萬民以工任之巧。故眾技以不相能似拙,而天下自能則大巧矣。用其自能,是以規矩可棄,而妙匠之指可欐也。去其亂常之率,則天下各復其朴而同於玄德也。彼曾、史、楊、墨、離曠、工唾者,所稟多方,故使天下躍而效之。效之則失我,我失由彼,則彼為亂主矣。若夫法之所用者,視不過於所見,故眾目無不明;聽不過於所聞,故眾耳無不聰。事不過於所能,故眾技無不巧;知不過於所知,故韋性無不適;德不過於所得,故韋德無不富,安用立所不逮於性分之表,使天下奔馳而不能自反邪?

  子獨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羲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曰:某所有賢者,贏盈糧而趣之。則內棄其親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跡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乎千里之外。則是上好知之過也。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兮弩畢弋機變之知多,則烏亂於上矣;鉤餌罔罟腎曾筍苟之知多,則魚亂於水矣;削峭格羅落置嗟呆浮之知多,則獸亂於澤矣;知詐漸尖毒、頡絮滑堅白#11 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辯矣。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於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爍山川之精,中墮續四時之施,惴奕歡之蟲,肖翹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種種之民而悅夫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悅夫哼諄哼之意,哼哼已亂天下矣。

  郭註:民結繩而用之,足以紀要而已。適,故常甘;當,故常美。若思夫侈靡,則無時嫌矣。不相往來,無求之至也。贏糧趨賢而棄親去主,至治之迹,猶政斯弊也。上謂好知之君,知而好之,則有斯過矣。夫攻之逾密,避之逾巧,則雖禽獸猶不可圖之以知,而況於人哉?故治天下者作不任知,任知無妙也。上之所多者,下不能安其少也,性少而以逐多則迷矣。不求所知而求所不知,此乃舍己效人、不止其分也。善其所善,爭尚之所由生也。吉凶悔吝,生乎動也。而知之所動,誠能搖蕩天地,運御韋生。君人者,胡可不忘其知哉?哼哼,以己誨人也。

  在宥第十一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人大喜邪,毗於陽;大怒邪,毗於陰。陰陽拜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乎天下始喬矯詁卓鷥至,而後有盜蹶、曾、史之行。故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終以賞罰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郭註:宥,使自在則治,治之則亂也。人之生也,直莫之,蕩則性命不過欲;惡不爽,在上者不能無為。上之所為而民皆赴之,故有誘慕好欲而民性淫矣。所貴聖王者,非貴其能治也,貴其無為而任物之自為也,無治乃不遷淫。堯雖在宥天下,其迹則治也。治亂雖殊,其於失後世之恬愉,使物爭尚畏鄙而不自得則同耳。故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也。恬愉自得,乃可長久。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此皆堯桀之流,使物喜怒太過,以致斯息也。人在天地之中,最能以靈知喜怒擾亂韋生而振蕩陰陽也,故得失之間,喜怒集乎百姓之懷,則寒暑之和敗,四時之節差,百度昏亡,萬事夭落也。慕賞乃善,故賞不能供,畏罰乃止,故罰不能勝,忘賞罰而自善,性命乃大足耳。夫賞罰者,聖王之所以當功過,非以著勸畏也,故理至則遺之,然後至一可反也。而三代以下,遂尋其事迹,故匈匈然與迹兢逐,終以所寄為事,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而且說悅明邪,是淫於色也;說聰邪,是淫於聲也;說仁邪,是亂於德也;說義邪,是悖於理也;說禮邪,是相於技也;說樂邪,是相於淫也;說聖邪,是相於藝也;說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將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鸞樂卷上聲愴囊而亂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豈直過也而去之邪?乃齊戒以言之,跪坐以迹之,鼓歌以懈之。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花天下,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託天下;愛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聃明,尸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去聲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郭註:當理無悅,悅之則致淫悖之息矣。相助也。存亡無所在。任其所受之分,則性命安矣。必存此八者,則不能縱任自然,故為黌巷愴囊也。不能遺之,已為誤矣,乃復尊之以為貴,豈不甚惑哉?非直由寄而過去也,乃珍貴之如此。無為者,非拱默之謂也,直各任其自為,則性命安矣。不得已者,非迫於威刑也,直抱道懷朴,任乎必然之極,而天下自安也。若夫輕身以赴刑,棄我而殉物,則身且不能安,其如天下何?無解,無擢,解擢則傷也。出處語默,常無其心而付之自然,神順物而動,天隨理而行,若遊塵之自動,任其自然而已矣。

  崔瞿問於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老聃曰:女慎,無櫻人心。人心排下而進上,上下囚殺,悼綽約柔乎剛弘,廉劇彫琢,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倪仰之問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縣而天。憤驕而不可係者,其唯人心乎?昔者黃帝始以仁義櫻人之心,堯、舜於是乎股無服拔,腔無毛,以養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為仁義,矜其血氣以規法度。然猶有不勝也。堯於是放灌兜於崇山,投三苗於三脆,流其工於幽都,此不勝天下也。夫施異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蹶,上有曾、史,而儒墨畢起。於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爛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於是乎新斤鋸制焉,繩墨殺焉,椎鑿次焉。天下脊脊大亂,罪在櫻人心。故賢者伏處大山峪巖之下,而萬乘之君憂慄乎廟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去聲也,桁杭楊者相推吐雷反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歧攘臂乎栓桔之問。意噫,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甚矣。吾未知聖知之不為桁楊椄椄褶習也,仁義之不為栓桔鑿曹柄茵也,焉知曾、史之不為桀、蹶噶蒿矢也。故曰:絕聖棄知,而天下大治。

  郭註:櫻之則傷其自善。排之則下,進之則上,言其易搖蕩也。上下囚殺,言無所排進,乃安全矣。能潭約則剛強者,柔矣。焦火之熱,凝冰之寒,皆喜怒並積之所生。若乃不彫不琢,各全其樸,則何永炭之有哉。倪仰再撫四海,風俗之所動也。靜之可使如淵,動之則係天而踴躍,人心之變,靡所不為?□ 順而放之,則靜而通;治而係之,則趺而憤驕。憤驕者,不可禁之勢也矣。黃帝非為仁義也,直與物冥,則仁義之述自見,逵自見,則後世之心必自徇之,是亦黃帝之述使物櫻也。夫堯舜之名,皆其邇耳。我寄斯進,而進非我也。故駭者自世,世彌駭,其逵愈粗,粗之與妙,自塗之夷險耳,遊者豈棠改其足哉。故聖人一也,而有堯、舜、湯、武之異。明斯異者,時世之名耳,未足以名聖人之實也。故夫堯舜者,豈直堯舜而已哉。是以雖有七義之述,矜愁之貌,而所以迸者故全也。自喜怒相疑,至誕信相莫能齊於自得也。大德不同者,立小異而不止於分也。知無涯而好故無以供其求,於是有新踞椎鑿,雕琢性命,逐至於此。若任自然而居當,則賢愚襲情,貴賤履位,君臣上下莫匪爾極,而天下無息矣。斯逃也,摟天下之心,使奔馳而不可止。故中知以下,莫不外飾其性以眩惑衆人,惡直醜正,蕃徒相引,任真者失其據,而崇偽者竊其柄,於是主憂於上,民困於下矣。由腐儒守逵,故政斯禍,不思捐述反一,而方復攘臂用邊以治述,可謂無魄而不知恥之甚也。桁楊以接褶為管,桎梏以鑿柄為用,聖知亡義者,遠於罪之述也。邊遠罪則民思尚之。尚之則矯詐生焉。矯詐生而禦奸之器不具者,未之有也。故棄所尚則矯砟不作,桁楊桎梏廢矣,何鑿柏椄相之為哉。蒿矢,矢之猛者,言曾、以攖也。

  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成子在於空同之上,故往見之,曰;我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穀,以養民人。吾又欲官陰腸以遂拿生。為之奈何?廣成子曰:而所欲問者,物之質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殘也。自而治天下,雲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蓊萬者,又奚足以語至道。黃帝退,捐天下,築特室,席白茅,問閒居三月,復往邀之。廣成子南首而外,黃帝順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廣成子靈原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女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聰,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女形,無搖女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女神將守形,形乃長生。慎女內,閉女外,多知為敗。我為女遂於大切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女入於窈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天地有官,陰陽有藏。慎守女身,物將自壯。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脩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嘗衰。黃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廣成子曰:來。余語女: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為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極。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為土。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及於土。故余將去女,入無窮之門,以遊無極之野。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為常。當我湣泯乎,遠我昏乎。人其盡死,而我猶存乎。

  郭註:問至道之精,可謂質也。不任其自爾而欲官之,故殘也。人皆自脩而不治天下,則天下治矣。故善之也。窈冥昏默,皆了無也。老莊之所以屢稱無者,何哉?明生物者無物而物自生耳。自生耳,非為生也。又何有為於已生乎?忘視而自見,忘聽而自聞邪也。則神不擾而形不邪也。無勞女形,無搖女精,任其自動故閑靜而不天也。此皆率性而動,故長生也。慎女內,全其真也。閉女外,守其分也。知無涯,則敗矣。夫極陰陽之原,乃遂於大明之上,入於窈冥之門也。有官有藏,言但當任之也。取於盡性命之極,極長生之致耳。身不天乃能及物也。無窮無測,而人以為終極,徒見其一變也。皇王之稱,隨世之上下耳,其於得通變之道以應無窮,一也。失無窮之道,則自信於一偏,而不得均同上下,故俯仰異心。土,無心者也。生於無心故當反守無心而獨往也。入無窮遊無極,與化俱也。日月參光,天地為常,都任之也。緡昏者,物之去來皆不覺也。獨存者,以死生為一體,則無往而非存也。

  雲將東遊,過扶搖之枝,而適遭鴻蒙。方將拊髀雀躍而遊。雲將見之,倘然止,贄然立,曰:叟何人邪?叟何為此?鴻蒙拊髀雀躍不輟,對雲將曰:遊。雲將曰:□願有問也。鴻蒙仰而視雲將曰:吁。雲將曰: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願合六氣之精以育群生,為之奈何?鴻蒙拊髀雀躍掉頭曰:吾弗知。吾弗知。雲將不得問。又三年,東遊,過有宋之野,而適遭鴻蒙。雲將大喜,行趨而進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願聞於鴻蒙。鴻蒙曰:浮遊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遊者鞅掌,以觀無妄。朕又何知。雲將曰:朕也自

  以為猖狂,而民隨予所往;朕也不得已於民,今則民之放倣也。願聞一言。鴻蒙曰:亂天之經,逆物之情,玄天弗成,鮮獸之旱而鳥皆夜嗚,災及草木,禍及止一作昆蟲。意噫下同,治人之過也。雲將曰:然則吾奈何?鴻蒙曰:意,毒哉。倦倦乎歸矣。雲將曰:吾遇天難,願問一言。鴻蒙曰:意。心養。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墮隳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大同乎涬幸溟泯,解心釋神,莫然無魂。萬物云云,各復其根,各復其根而不知。渾上聲渾沌徒本反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無問其名,無閥其情,物故自生。徒本反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無問其名,無閥其情,物故自生。

  郭註:不知所求,而自得所求。不知所往,而自得所往。夫內足者,舉目皆自正也。朕又何知,以斯而已。夫乘物非為迹而迹自彰,非狂非招民而民自往,故為民所倣效而不得已也。若夫順物性而不治,則情不逆而經不亂,玄默成而自然得也。解獸韋而鳥夜嗚,離其所以靜也,草木昆蟲,坐而受害矣。蓋有治之迹,亂之所由生也。意,毒哉。言治人之過深也。僊僊,坐起之貌。嫌不能漬然通放,故遣使歸。夫心以用傷,則養心者,其唯不用心乎。理與物皆不以存懷,而闇付自然,則無為而自化矣。同乎滓溟,與物無際也。莫然無魂,坐忘任獨也。不知而復,乃為真復。渾沌無知而任其自復,乃能終身不離其本也。知而復之,與復乖矣。有問有閥,則失其自生也。

  知而不默,常乎失也。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惡人之異於己也。同於己而欲之,異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衆為心也。夫以出乎衆為心者,曷嘗出乎衆哉?因衆以寧所聞,不如衆技衆矣。而欲為人之國者,此攬乎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國僥倖也。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乎?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而喪人之國也,一不成而萬有餘喪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夫物物者之非物也,豈獨治天下而已哉。出又六口,遊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之謂至貴。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聲之於嚮響。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懷,為天下配。處乎無嚮,行乎無方。挈汝適復之,撓擾撓以遊無端,出入無旁,與日無始。頌論形軀,合乎大同。大同而無己。無己,惡乎得有有。睹有者,昔之君子;睹無者,天地之友。

  郭註:心欲出韋,為衆攜也。衆皆以出衆為心,所以為衆人也。若我亦欲出衆,則與衆無異而不能相出矣。衆皆以相出為心,而我獨無往而不同,乃大殊於衆而為衆主也。吾一人之所聞,不如衆枝多,故因衆則寧。若不因衆,則衆之千萬皆我敵也"。夫欲為人之國者,不因衆之自為,而以己為之。此徒求三王主物之利而不見己為之息也。三王之所以利,豈為之哉?因天下之自為而任耳。吾與天下,相因而成者也。今以一己專制天下,天下塞矣,己豈通哉。故一身既不成,而萬方有餘喪矣。不能用物,而為物用,即是物耳,豈能物物哉?不能物物,則不足以有大物矣。夫用物者,不為物用也,不為物用,斯不物矣;不物,故物天下之物,使各自得也。用天下之自為,故馳萬物而不窮也。人皆自異而己獨韋遊,是乃獨往獨來者也。獨有斯獨,可謂獨有矣。夫與衆玄同,非求貴於衆,而衆人不得不貴,斯至貴也。若信其偏見而以獨異為心,則雖同於一致,故是俗中之一物耳,非獨有者也。未能獨有,而欲饕竊軒冕,冒取非分,衆豈歸之也哉?故非至貴也。百姓之心,形聲也。大人之教,影響也。大人之於天下何心哉?猶影響之隨形聲耳。使物之所懷各得自盡,問者為主,應故為配。無響,寂以待物也。無方,隨物轉化也。撓撓,自動也。提挈萬物,使復歸自動之性,即無為之至也。與化俱,故無端;玄同,故無表;與日新俱,故無始也。形軀合大同者,形容與天地無異也。有己則不能大同矣。天下之難無者,己也,己既無矣,則韋有不足復有之。睹有者,能美其名者耳,睹無則任其獨生也。

  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粗而不可不陳者,法也;遠而不可不居者,義也;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故聖人觀於天而不助,成於德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謀,會於仁而不恃,薄於義而不積,應於禮而不諱,接於事而不辭,齊於法而不亂,恃於民而不輕,因於物而不去。物者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德;不通於道者,無自而可;不明於道者,悲夫。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也,相去遠矣,不可不察也。

  郭註:因其性而任之則治#12;反其性而凌之則亂。夫民,物之所以卑而賤者,不能因任故也。是以任賤者貴,因卑者尊,此必然之符也。事藏於彼,故匿。彼各自為,故不可不為,但當因任耳。法者,妙事之迹也。安可以.迸粗而不陳妙事哉。當乃居之,所以為遠。親則苦,徧故廣,乃仁耳。夫體節者,患於係一。故物物體之,則積而周矣。事之下者,雖中非德。事之難者,雖一非道,況不一哉。執意不為,雖神非天,況不神哉。觀天不助,順自為而已。成德不累,自然與高會也。出道不謀,不謀而一,所以為易也。會仁不恃,恃則不廣也。率性居遠,非積也。自然應禮,非由忌諱也。事以理接,能否自任,應動而動,無所辭讓也。御粗以妙,故不亂也。待民自為,不輕用也。因物而就任之,不去其本也。夫為者,豈以足為故為哉。自體此為,故不可得而止也。不明自然則有為,有為而德不純矣。不能虞己以待物,則事事失會,此不明於道者之可悲也。天道者,在上而任萬物之自為也。人道者,以有為為累,不能率其自得也。主者,天道,同乎天之任物,則自然居物上也。臣者,人道,各當所任也。君任無為而委百官,百官有所司而君不與焉。二者俱以不為而自得,則君道逸,臣道勞,勞逸之際,不可同日而論之也,不察則君臣之位亂矣。

  天地第十二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人卒雖衆,其主君也。君原於德而成於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德而已矣。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故通於天地者,德也;行於萬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藝者,技其續反也。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13。故曰:古之畜天下者,無欲而天下足,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記》曰:通於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

  郭註:天地均於不為而自化。萬物一以自得為治。天下異心,無心者主也。以德為原,無物不得。得者自得,故得而不謝,所以成天。無為,則任自然之運動,自然為君,非邪也。各當其分,則無為位上,有為位下。官各當其所能,則治矣。無為也,則天下各以無為應之。通於天地者,德,言萬物莫不皆得,則天地通。行於萬物者道,言道不塞其所中,則萬物自得其行矣。上,治人者使人人自得其事,而技者萬物之末用也。夫本末相兼,猶手臂之相包,一身和則百節皆適;天道順則本末皆暢。故一無為而韋理都舉矣。

  夫子曰:夫道,覆載萬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剖心焉。無為為之之謂天,無為言之之謂德,愛人利物之謂仁,不同同之之謂大,行不崖異之謂寬,有萬不同之謂富。故執德之謂紀,德成之謂立,循於道之謂備,不以物挫志之謂完。君子明於此十者,則韜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為萬物逝也。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於淵;不利貨財,不近貴富;不樂壽,不哀夭;不榮通,不醜窮。不拘一世之利以為己私分,不以王去聲天下為己處顯。顯則明。萬物一府,死生同狀。

  郭註:有心則累其自然,故當劇而去之。不為此為,而此為自為,乃天道;不為此言,而此言自言,乃真德。愛人利物者,任其性命之情也。萬物萬形,各止其分。不引彼以同我,乃成大耳。行不崖異,則玄同彼我,萬物自容,故有餘。有萬不同之謂富,言我無不同,故能獨有斯萬。德者,人之綱要,非德而成者,不可謂立。循於道之謂備者,言夫道非偏物也,不以物挫志,則內自得心,大則事無不容,德澤滂沛,任萬物之自往也。不貴難得之物,乃能忘我,況貨財乎?不近貴富,言目來寄耳;心常去之遠也。壽夭兼忘,所謂懸解。既忘壽夭,況窮通之問哉?不私世利,皆委之萬物也。不以王天下為處顯者,忽然不覺榮之在身也。顯則明,不顯則默,而己一府同狀,蛻然無所在也。

  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僇溜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嗚。故金石□ 有聲,不考不嗚。萬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耿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智通於神,故其德廣。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窮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平。此謂王德之人。視乎冥冥,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與萬物接也,至無而供其求,時聘而要其宿,大小、長短、脩遠。

  郭註:聲由寂彰,以諭體道者,物感而後應也。萬物孰能定,言應感無方也。王德之人,任素而往耳,非好通於事也。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言本立而知不逆,然後任素通神,其德彌廣。心由物林之而出,非先物而唱也。忽,勃,皆無心而應之貌。動出無心,故萬物從之,斯蕩蕩矣。故能存形窮生,立德明道而成王德也。冥冥,無聲,天見曉聞和,若夫視聽而不寄之於寂,則間昧而不和矣。深之又深,窮其原而後能物物也;神之又神,極至順而後能盡妙也。我榷斯而都任彼,則彼求自供。恐而任之,會其所極而已。

  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旋歸,遺其玄珠。使知智素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日懈反詬口豆反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郭註:此寄明得真之所由,言用知不足以得真,聰明喫詬,失真愈遠。象罔得之,明得真者非用心也,象罔即真#17也。

  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日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18。堯問於許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殆哉。圾岌乎天下。齧缺之為人也,聰明睿智,終數朔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與之配乎天?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緒也治祖恆應使,方且為物該公才反,方且四顧而物,方且應衆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可以為衆父而不可以為衆父父。,亂之率也,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

  郭註:配天,謂為天子聰敏過人,則使人趺之,屢傷於人也。以人受天,是又用知以求復其自然。夫過坐於聰知,而又役知以禁之,其過彌甚矣。故曰:無過在去知,不在於強禁。乘人而無天,言若與之天下,且使後世任知而失真矣,夫以萬物為本,則諱變可一而異形可同斯迹也,將遂使後世由己以制物,則萬物乖矣。尊知而火馳者,言賢者當位於前,則知見尊於後,奔兢而火馳也。緒使者,將興後世役之端也。物絃,將使後世拘牽而制物也。四顧而物應,將遂使後世指麾以動物,令應工務也。應衆宜者,將遂使後世不能忘善,而利人以應衆宜也。與物化,將遂使後世與物相遂,而不自得於內也。此皆盡當時之宜也,然今日受其德,而明日承其弊矣。故曰:未始有怛。有族,有祖,言其事類可得而祖效。衆父,迹也。衆父父,所以迹也。若與之天下,非但治主,乃為亂率。夫桀、紂非能殺賢臣,乃賴聖知之迹以禍之;田怛非能殺君,乃資仁義以賊之,故曰:北面之禍,南面之賊也。

  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壽。堯曰:辭。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壽,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櫂,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德也,故辭。封人曰#19:始也我以汝為聖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夫聖人,鶉居而轂食,烏行而無彰。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脩德就間。千歲厭世,去而上倦,乘彼白雲,至於帝鄉。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封人曰:退已。

  郭註:多男子而授之職,則物皆得所而志定,分富而寄之天下,故無事也。鶉居,則無意求安;轂食,則仰物而足,率性而動,非常迸也。與物皆昌,猖狂妄行而自蹈大方也。脩德就間,雖湯、武之事,苟順天應人,未為不間也。夫至人極壽命之長,任窮通之變,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厭世上傳,乘雲帝鄉,一氣之散無不之也。

  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日: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吾子辭為諸侯而耕。敢問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子闔行邪?無落吾事。但邑但乎耕而不顧。

  郭註:禹時三聖相承,治成德備,功美漸去,故史籍無所載。仲尼不能間,是以雖有天下而不與焉,斯乃有而無之也。故考其時而禹為最優,計其人則雖三聖,故一堯耳。時無聖人,故天下之心俄然歸啟。夫至公而居當者,付天下於百姓,取與之非己也。故失之不求,得之不辭,忽然而往,恫然而來。是以受非毀於廉節之士而名列於三王,未足怪也。莊子因斯以明堯之弊,弊起於堯而釁成於禹。況後世之無聖乎?寄遠邊於子高,使棄而不治,將以絕聖而反一,遺知而寧極耳,其實則未聞也。夫莊子之言,不可以一途詁。或以黃帝之進禿堯舜之經,豈獨貴堯而賤禹哉。故當遺其所寄,而錄其絕聖棄知之意焉。

  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無問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性脩反德,德至同於初。同乃虛,虛乃大。合喙嗚。喙嗚合,與天地為口。其合缗缗咸巾反,若愚若昏,是謂玄德,同乎大順。

  郭註:無有,故無所名。一者,有之初,至妙者也。至妙,故未有物理之形耳。夫一之所起,起於至一,非起於無也。然莊子所以屢稱無於初者,何哉?初者,未生而得生,得生之難,而猶上不資於無,下不待於知。突然而自得此生矣。又何營生於己生,以失其自生哉。夫無不能生物,而云物得以生,所以明物生之自得。任其自得,斯可謂德也。德形性命,因變立名,其於自爾,一也。性脩反德,怛以不為而自得之。不同於初而中道有為,則其懷中故為有物也。有物而容養之德小矣。無心於言而自言者,合於喙嗚。喙嗚合與天地為合。天地亦無心而自動也。其合婚婚,坐忘而自合耳,非照察以合之。是謂玄德,德玄而所順者大矣。

  夫子問於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倣,可不可,然不然。辯者有言曰:離堅白,若縣寓。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聘曰:是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執留之狗成思,猥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眾;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於天。

  郭註:若相放效,強以不可為可,不然為然,斯矯其情性矣。縣寓,言其高顯易見。執狸之狗,猿狙之便,此皆失其常然者也。首趾,猶終始也。無心無耳,言其自化。有形者善變,不能與無形無狀者並存,故善治道者,不以故自持也,將順日新之化而已。其動止死生,盛衰廢興,未始有常,皆自然而然,非其所用而然,故放之而自得也。有治在人,不在乎主自用也。天物皆忘,非獨忘己,復何所有哉。人之所不能忘者,己也。己猶忘之,又奚識哉?斯乃不識不知而冥於自然,是之謂入於天。

  《筆乘》:若放,猶言相似也。孔子問於老聃曰:有人於此,其所居之道若與聖人相似。可人之不可,然人之不然?善辮者嘗有言曰:離析堅白如揭災宇昭然可見,此人正如此,問可以為聖人乎?汝所不能聞聽之所,不及也,汝所不能言也之所,不到也。夫無心無耳無形無狀者,世知其無矣。今有首有趾與無心無耳者,有形與無形無狀者,舉而盡無之,則汝之聽與言將奚施乎?然吾所謂盡無者,非動止死生廢起,皆與人異也。人動亦動人,止亦止人,死生亦死生,人廢起亦廢起,而卒不得命之曰:有則能忘之故也。既忘乎物又忘乎天。天者,物之所從出,併忘,則忘之至矣。如此謂之曰:忘己。人之與天異者,以其有己也,己而忘之,非天而何謂之入於天?此非聖人之不能也。後面有治在人一句,應前有人治道若相放一句,文義甚明。

  將閭葂免見季徹曰:魯君謂葂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去聲否。請嘗薦之。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敢不輯。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猶螳蜋之怒臂以當車轍、則必不勝任矣。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去聲臺多物,將往投迹者眾。蔣閭葂覤覤然驚曰:葂也化若於夫子之所言矣。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生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內然。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子貢南遊于楚,反于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仰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泆湯,其名為槔。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日: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瞞然,俯而不對。有間,為圃者曰:子奚為者邪?日: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日: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于以蓋眾,獨弦哀歌以賣名聲于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無乏吾事。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愈。其弟子日:向之人何為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為天下一人耳,不知復有夫人也。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今徒不然。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沱乎淳備哉。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為。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言,行于世謂、謷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然不受。天下之非譽無損益焉,是謂全德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反于魯,以告孔子。孔子日:彼假脩渾沌氏之術者也。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而不治其外。得己忘物,失明白入素,無為復朴,性體抱神,以遊世俗之問者,汝將固驚耶?未知此道宜乎?且渾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諄芒將東之大壑,適遇苑風于東海之濱。苑風日:子將奚之?日:將之大壑。曰:奚為焉?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將游焉。苑風日:夫子無意于橫目之民乎?願聞聖治。諄芒日:聖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救舉而不失其能,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行言曰為行天下化。手撓,舉手,隨顧而指之,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謂聖治。□聞德人。曰:德人者,居無思,行無慮,不藏是非美惡。四海之內共利之之為悅,共給之之為安。怊乎若嬰兒之失其母也,儻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財用有餘而不知其所自來,飲食取足而不知其所從。此謂德人之容。願聞聖人。曰上神乘光,與形滅亡,此謂照曠。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神上升光,日月之光,反乘于下,中致和致,萬物復情。此之謂混溟。門無鬼與張赤滿稽觀于武王之師。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門無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之與?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為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為。有虞氏之藥瘍也,禿而施□,病而求醫。孝子操藥以修慈父,其色燋然,聖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邇,事而無傳。孝子不諛其親,忠臣不諂其君,臣、子之盛也。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驗,則不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導諛之人也。然則俗故嚴于親而尊于君邪?謂己導人,則勃然作色;謂己諛人,則怫然作色。而終身導人也,終身諛人也,合譬飾辭聚衆也,是終始本末不相坐。雖有枝葉不相照,應垂衣裳,設釆色,動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導諛;舉夫人之為徒,通是非而不自謂衆人,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靈。三人行則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響,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大聲不入里耳,折揚黃萼,則嗑呵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於衆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勝也。以二缶鍾惑,而所適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強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不推,誰其比憂。

  郭註:以君親所言而然,所行而善,此直違俗而從君親,故俗謂其不肖耳,未知至當正在何許?俗不為尊嚴於君親而從俗,俗不謂之諂。明尊嚴不足以服物,則服物者更在於從俗也。是以聖人未嘗獨異於世,必與時消息。故在皇為皇,在王為王,豈有背俗而用我哉?世俗遂以多同為正,故謂之導談,則作色不受,而終身導談,亦不問道理,期於相善耳。夫合譬飾辭,應受導談之罪,而世復以此得人,以此聚衆,亦為從俗者,恒不見罪坐也。與夫人之為徒,通是非,而不自謂衆人,言世皆至愚,乃更不可不從也。夫聖人道同而帝王殊逵者,誠世俗之惑不可解,故隨而任之。天下都惑,雖我有求嚮至道之情,而終不可得,故堯、舜、湯、武隨時而已。故大聲非委巷所尚,俗人得嘖曲,則同聲動笑,此天下所以未嘗用聖而嘗自用也。以二缶鍾惑,而所適不得者,言各自信據,故不知所之。莫若即而同之也,釋之而不推。不推,誰其比憂,言趣令得當時之適,不強推之令解,則相與無憂於一世矣。

  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惟恐其似已也。

  郭註:厲,惡人也。若天下皆不願為惡,其為惡或迫於苛役,或迷謬失性耳。然迷者自思復,而厲者自思善,故我無為而天下自化。

  百年之木,破為樽樽,青黃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比犧樽於溝中之斷,則美惡有間矣,其於失性一也。蹶與曾、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聰;三曰五臭薰鼻,困傻子公反中顆;四曰五味濁口,使口厲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此五者,皆主之害也。而楊、墨乃始離歧自以為得,非吾所謂得也。夫得者困,可以為得乎?則鳩鴞之在於籠也,亦可以為得矣。且夫取舍聲色以柴其內,皮弁鷸冠捂質紳脩以約其外。內支盈於柴柵策,外重繼繳灼,院玩院然在尷繳之中而自以為得,則是罪人交臂歷指,而虎豹在於檻囊,亦可以為得矣。

  呂註:犧樽,青黃,以譬曾、史之脩,溝中之斷,以譬盜坏之汙。性脩反德,德至同於初。乃所以為得惡,取曾、史、盜坏於其問哉。夫色者非明,而色色者明。以五色亂之,乃所以使目不明也。聲者非聰,而聲聲者聰。以五聲亂之,乃所以使耳不聰也。達乎此,則五臭之薰鼻,五味之濁口,趣舍之滑心,亦若是而已。心無趣舍,以趣舍滑之,所以使性飛揚不止也。彼楊、墨者固天下之才士,而不聞道,所知不出於五者之間,乃始離跋自以為得,則鳩鵠之在籠,亦可以為得矣。夫柴其內,而使道不得集約其外,而使心不得解其繆,內支盈於柴柵,外重緩繳,自達者觀之在緩繳之中,院院然明矣。猶自以為得,則罪人交臂歷指,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為得矣。

  莊子翼卷之三竟

  #1『而』原作『天』,據明本改。

  #2『如』原作『九』,據明本改。

  #3『二』原作『三』,據明本改。

  #4『八』原作『入』,據明本改。

  #5『生』原作『上』,據明本改。

  #6『邪』原作『那』,據明本改。

  #7『具』原作『臭』,據明本改。

  #8『斬』原作『軒』,據明本改。

  #9『魯』原作『色』,據明本改。

  #10『止』原作『上』,據明本改。

  #11『白』原作『自』,據明本改。

  #12『治』原作『右』,據明本改。

  #13『天』原作『大』,據明本改。

  #14『耳』原作『可』,據明本改。

  #15『石』原作『不』,據明本改。

  #16『夫』原作『天』,據明本改。

  #17『真』原作『其』,據明本改。

  #18『衣』原作『大』,據明本改。

  #19『日』原作『由』,據明本改。

  #20『天』原作』不』,據明本改。

  莊子翼卷之四

  天道第十三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為也,昧然無不靜者矣。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情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虛,虛則實,實者倫矣。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嚮,堯之為君也;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間遊,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

  郭註:天道、帝道、聖道三#1者皆恣物之性,而無所牽滯,故雖六通四辟而無傷於靜也。善之乃靜,則將時而動矣。萬物無足以撓心,斯自得也。水靜猶明,而況聖人之一心靜乎。蓋有其具而任其自為,故所照無不洞明。天地之平,道德之至者,凡不平不至,生於有為也。休則未嘗動,動則得者不失其所以動矣。任事者責,言夫無為也,則羣村萬品,各任其事而自當其責。故舜、禹有天下而不與焉,此之謂也。俞俞,從容自得貌。尋萬物之本,皆在不為中來。明此以南面北面,以此而處上、處下皆無為之至也。有其道為天下所歸而無其爵者,所謂素王自貴也。以此退居閒遊則巢、許之流,進為撫世則伊、望之倫也。夫無為之體大矣,天下何所不為哉。故主上不為冢宰之任,則伊、呂靜而司尹矣;冢宰不為百官之所執,則百官靜而御事矣;百官不為萬民之所務,則萬民靜而安其業矣;萬民不易彼我之所能,則天下之彼我靜而自得矣。自天子至於庶人,下及昆蟲,孰能有為而成哉?是故彌無為而彌尊也。《筆乘》:無所積,無留滯也。帝道即帝王天子之德,聖道即玄聖素王之道,與未相應,舊註以三皇五帝分屬者,非是。六通四辟,辟與闢同,言六合、四方皆洞達也。昧然,聰明盡泯也。平中准,大匠取法者,知《周禮》匠人水地以縣是也。虛靜、恬淡、寂寞無為,天地將准焉,故曰:天地之平。俞俞即愉愉。處,猶入也。自得則悲哀不能入,而形未嘗哀也。故曰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本,謂本根,言天地萬物皆從虛靜而生,故曰萬物之本。此又推本言之,欲人知安身立命於此也。

  靜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之資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雕刻眾形而不為巧。此之謂天樂。故曰: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曰: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崇,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曹。以虛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之謂天樂。天樂者,聖人之心以畜天下#2也。

  郭註:時行則行,時止則止,自然為物所尊奉。故美配天者,唯樸素也。與天和者,天地以無為為德,故明其宗本,則與天地無逆也。與人和者,順天所以應人,故天和至而人和盡也,天樂適,則人樂足矣。物變而相雜曰整。自整耳,非五。師之暴戾。仁者,兼愛之名耳,無愛,故無所稱仁;壽者,期之遠耳,無期,故無所稱壽;巧者,為之妙耳,皆自爾,故無所稱巧,此之謂天樂,忘樂而樂足也。故靜與陰同德,動與陽同波,動靜雖殊,無心,一也。常無心,故王天下而不疲病。我心靜,而萬物之心通,通則服,不通則叛。聖人之心所以畜天下者奚為哉?天樂而已。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責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辯雖彫萬物,不自說也;能雖窮海內,不自為也。天不產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草之道也。

  郭註:用天下而有餘,閑暇之謂也。若汲汲然求為物用,故可得而臣也。及其為臣,亦有餘也。夫工人無為於刻木,而有為於用斧,主上無為於親事,而有為於用臣,臣能親事,主能用臣,斧能刻木,工能用斧,各當其能,則天理自然,非有為也。若乃主代臣事,則非主矣;臣秉主用,則非臣矣。故各司其任,則上下咸得,而無為之理至矣。夫用天下者,亦有為耳。然自得此為,率性而動,故謂之無為也。為天下者,亦自得耳。但居下者親事,故雖舜、禹為臣,猶稱有為。故對上下,則君靜而臣動,比古今,則堯、舜無為而湯武有事。然各用其性而天機玄發,則古今上下無為,誰有為也?夫在上者,息於不能無為而代臣人之所司,使咎繇不得行其明斷,后稷不得施其播殖,則羣才失其任,而主上困於役矣。故冕旎垂目而付之天下,天下皆得其自為,斯乃無為而無不為者也,故上下皆無為矣。夫主之無為則用下,下之無為則自用也,天地萬物之化育,所謂自爾,帝王無為而天下功,功自彼成,同乎天地之無為也。

  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禮法度數,刑名比詳,治之末也;鐘鼓之音,羽旄之容,樂之末也;哭泣哀絰,降殺之服,一及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夫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故聖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後之序,而瓦人道乎?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語道而非其序者,非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郭註:精神心衛者,五末之本,任#3自然運動,則五事之末,不振而自舉。一以先者,本也。君臣、父子之先後雖是人事,皆在至理中來,非聖人之所作也。明夫尊卑先後之序,固有物之所不能無也。大道之序,言非但人倫所尚也,所以取道,為其有序也。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仁賢不肖襲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脩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故《書》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驟而語形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迂悟道而說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驟而語邢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禮法數度,形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郭註:天者,自然也。自然既明,則物得其道,物得其道而和,理自適,理適而不失其分,得分而物物之名各當其形,形名已明,而無所復改。故因任次之,物各自任,則罪責除;故原省次之,各以得性為是,失性為非;故是非次之,至於賞罰者,失得之報也。夫至治之道,本在於天而未極於斯。履位者,言各當其才也。襲情者,言各行其所能之情也。必分其能者,無相易業也。必由其名者,名當其實,故由名而實不濫也自明。天至形名而五,至賞罰而九,皆自然先後之序。治人者必順序,先明天不為棄賞罰也,但當不失先後之序耳。夫用天下者,必大通順序之道,寄此事於莘才,斯乃上之所以畜下也。

  昔者舜問於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堯曰:吾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堯曰:然則膠膠擾擾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

  郭註:無告者,所謂窮民。不廢者,怛加恩也。與天合德,則雖出而靜。故曰:出寧、日月、雲雨、四時、晝夜皆不為而自然也。膠膠擾擾,則自嫌有事。

  孔子西藏書於周室,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徵藏史有老聰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見老聃,而老聃不許,於、是繙十二經以說。老聃中其說,曰:大泰饅,願聞其要。孔子曰:要在仁義。老聃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主。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老聃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一作勿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老聘曰:意噫,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羣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又何偈偈居謁反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

  郭註:此常人所謂仁義也,故寄孔老以正之。夫至仁者,無愛而直前。世所謂無私者,釋己而愛人。夫愛人者,欲人之愛己,此乃甚私,非志公而公也。自天地固有常,至樹木固有立,皆已自足。

  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聖人也。吾固不辭遠道而來頤見,百舍重研而不敢息。今吾觀子非聖人也,鼠壤有餘蔬而棄妹,不仁也。生熟不盡于前,而積斂無崖。老子漠然不應。士成綺明日復見,曰:昔者吾有刺#4於子,今吾心正卻矣,何故也?老子日:夫巧知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脫也。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苟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恆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綺雁行避影,履行遂進,而問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衝然,而顙頯然,而口闕然,狀義然。似繫馬而止也,動而持,發也機,察而審,知巧而睹于泰,凡以為不信。邊竟有人焉,其名為竊。是亦盜,竊而已。如孟子所謂穿審之類。夫子曰:夫道,於大不終,於人不遺,故萬物備。廣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天下奮樣丙而不與之偕;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義,賓禮樂,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郭註:夫至人用世,故不息其大,不與之偕者,靜而順之;不與利遷者,任真而直往也。退仁義者,進道德也。賓禮樂者,以情性為主也。至人之心定矣,定於無為也。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哉,猶不足貴也,為去聲其貴非其貴也。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人輪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之:敢問:公之所讀者,為何言邪?公曰: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已夫。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臣也以臣#5之事觀之。斷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問。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斷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郭註:貴非其貴者,言其貴怛在言意之表也。得彼之情,唯忘言遺書者耳,此絕學去尚之意也。輪扁之不能喻子,言物各有性,教學之無益也。當古之事,已滅於古矣。雖或傳之,豈能使古在今哉?古不在今,今事已變,故絕學任性,與時變化而後至焉。

  天運第十四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綱維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耶?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耶?雲者為雨乎?南者為雲乎?孰隆施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風起北方,一西一束,有上彷徨。孰噓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故問何故?巫咸招超曰:來,吾語女。天有六極五常,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備,監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謂上皇。

  郭註:天不運而自行;地不處而自止;日月不爭所而自代謝,孰主張綱維?是皆自爾也。無則無所能推,有則各自有事,然則無事而推行是者誰乎哉?各有行耳。自爾,故不可知也。雲、雨,二者俱不能相為,亦各自爾。敢問何故?設問所以自爾之故也。夫事物之近,或知其故,然尋其原以至乎極,則無故而自爾也。自爾則但當順之。順則治,逆則凶者,假學可變,而天性不可逆也。治成德備,監照下土,天下載之,順其自爾故也。

  商太宰蕩問仁於莊子。莊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謂也?莊子曰:父子相親,何為不仁。曰;請問至仁。莊子曰:至仁無親。太宰曰:蕩聞之,無親則不愛,不愛則不孝。謂至仁不孝,可乎?莊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過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見冥山,是何也?則去之遠也。故曰:以敬孝易,以愛孝難;以愛孝易,而忘親難;忘親易,使親忘我難;使親忘我易,兼忘天下難;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難。夫德遺堯、舜而不為也,利澤施於萬世,天下莫知也,豈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弟、仁義、忠信、貞廉#6,此皆自勉以役其德參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貴,國爵並焉;至富,國財並焉;至願,名譽並焉。是以道不渝。

  郭註:無親者,非薄惡之謂也。夫人之一體,非有親也,而首自在上,足自在下,腑臟居內,皮毛處外,外內上下,尊卑貴賤,於其體中各任其極,而未有親愛於其間也,然至仁足矣。故五親六族,賢愚遠近,不失分於天下者,理自然也。又奚取於有親哉?孝不足,言必言之於忘仁、亡心孝之地,然後至矣。凡名生於不及者,故過仁孝之名而涉乎無名之境,然後至焉。夫宴山在乎北極,而南行以觀之,至仁在乎無親,而仁愛以言之。故郢雖見而愈遠冥山,仁孝雖彰而愈非至理也。夫里也者,百節皆適,則終日不自識也。聖人在上,非有為也,恣之使各自得而已耳。自得其為,則衆務自適,羣生自足,天下安得不各自忘我哉?各自忘矣,主其安在乎?斯所謂兼忘也。夫德遺堯、舜,然後堯、舜之德全耳。若係之在心,則非自得也。天下莫知,泯然常適也。太息而言仁孝者,失於江湖,乃思濡沬也。並者,除棄之謂。夫貴在於身,身猶忘之,況國爵乎。斯貴之至也。至富者,自足而已。故除天下之財也。至願者,適也。得適而仁孝之名都去矣。是以道不渝,去華而取實故也。

  北門成問於黃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息,卒聞之而惑,蕩蕩默默,乃不自得。帝曰:女始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徵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夫至樂者,先應之以人事,順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慶之以自然,然後調理四時、太和、萬物。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一清一濁,陰陽調和。流光其聲,墊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一死一生,一債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女故懼也。吾又奏之以陰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塗卻隙守神,以物為量。其聲揮綽,其名高明。是與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紀。吾止之於有窮,流之於無止。子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儻然立於四虛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虛,乃至委蛇。女委蛇,故怠。吾又奏之以無息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叢生,林樂而無形,布揮而不洩,幽昏而無聲。動於無方,居於窈冥,或謂之死,或調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行流散徙,不主常聲。世疑之,稽於聖人。聖也者,達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天樂,無言而心說。故有衆標氏為之頌曰: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曩六極。女欲聽之而無接焉,而故惑也。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歲;吾又次之以息,息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

  郭註:不自得,坐忘之謂也。夫至樂者,非音聲之謂也,必先順乎天,應乎人,後於心而適於性,然後發之以聲,奏之以曲耳。故咸池之樂,必待黃帝之化而後成焉。自然律呂滿天地間,但順而不奪,則至樂全矣。故因其自作而用其所以動,無首無尾,運轉無極,以變化為常,則所常者無窮也。初聞無窮之變,不能待之以一,故懼然悚聽。奏以陰陽,燭以日月,所謂用天之道也。齊一於變化,而不主故常。滿谷,滿阬,至樂周也。塗卻守神,塞其兌也。以物為量,大制不割也。其聲揮綽,所謂闡諧也。名當其實,則高明也。故鬼神不離其所,日星不失其度。止於有窮,常在極上住也。流於無止,隨變而往也。慮之不知,逐之不及,故閤然恣使化去。倘然立於四虛者,弘敞無邊之謂。吟於槁梧,無所復為也。物之知力,各有所齊限。形充空虛,無身也。無身,故能委蛇,委蛇任性,而悚懼之情怠也。意既怠矣,乃復無怠。此其至也。命之所有者,非為也,皆自然耳。涓然無係,隨叢而生。至樂者,適而已。適在體中,故無別形。布揮不曳,自布耳。幽昏無聲,所謂至樂也。動於無方,居於窈冥,所謂寧極也。死生實榮,行流散徙,不主常聲,隨物變也。世疑之,稽於聖人,明聖人應世非唱也。達情遂命,言有情有命者,莫不資焉。忘樂而樂足,非張而後備。心悅在適,不在言也。有崁氏之頌,乃無樂之樂,樂之至也。懼然悚聽,故祟耳,未大和也。次怠故遁,逵稍喊矣。惑故愚,愚故道。以無知為愚,愚乃至也。

  孔子西遊於衛,顏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顏淵曰:何也?師金曰:夫#7芻狗之未陳也,盛成以筐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取而盛以筐衍,巾以文繡,遊居寢外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朔咪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陳芻狗,取弟子遊居寢臥其下。故伐樹於宋,削邇於衛,窮於商周,是非其夢耶?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死生相與鄰,是非其咪耶?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陸行莫如用車。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陸,則沒世不行尋常。古今非水陸與?周魯非舟車與?今薪行周於魯,起猶推舟於陸也。勞而無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且子獨不見夫桔桿者乎?引之則俯,舍之則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其猶祖查梨橘柚耶?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禮義法度者,慶時而變者也。今取猥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齡核齧挽裂,盡去而後嫌。觀古今之異,猶暖狙之異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臏顰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殯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殯而不知睛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窮哉。

  郭註:廢棄之物,於時無用,則更致他妖也。夢咪云者,皆絕聖去智之意耳。無所稍嫌也。先王典禮,所以適時用也。時過而不棄,即為民妖,所以興矯效之端也。故時移世異,禮亦宜變。故因物而無所係焉,斯不勞而有功也。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期於合時宜,應治體而已。彼以為美者,此或以為惡。故當應時而變,然彼皆適也。然則禮義當其時而用之,則西施也;過時而不棄,則醜人也。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而見老聃。老聃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陰陽,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他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王之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處。觀而多責。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以遊逍遙之虛虛,食於苟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逍遙,無為也;苟簡,易養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寀真之遊。以富為是者,不能讓祿;以顯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慄,舍之則悲,而一無所鑒,以闚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惟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

  郭註;此皆寄孔老以明絕學之義也。中無主而不止者,中心無受道之質,則雖聞道而過去也。外無正而不行者,中無主,則外物亦無正己者,故未嘗通也。由中出者,聖人之道也,外有能受之者乃出耳。由外入者,假學以成性者也。雖由假學成,要當內有其質,一若無主於中,則無以藏聖道也。名者,天下之所共用,矯飾過實,多取者也。多取而天下亂矣。蘧廬,猶傳舍也。仁義,人之性也。人性有變,古今不同。故遊寄而過去則冥,若無滯而係於一方則見。見則偽生,偽生而責多矣。假道,託宿,隨時而變,無常迹也。逍遙,無為。有為則非食義矣。從其簡,故易養。不貸者,不損己以為物也。遊而任之,則真釆也。釆真則色不偽矣。天下未有以所非自累者,而各沒命於所是。所是而以沒其命者,非立乎不貸之圃也。舍之悲者,操之不能不慄也。無所鑒,以闚其所不休者,言其知進而不知止,則性命喪矣,所以為戮。天門弗開,言守故不變,則失正矣。

  孔子見老聃而語仁義。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則一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匝膚,則通昔夕不寐矣。夫仁義憯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朴,五子亦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耶?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為辨,名譽之觀去聲,不足以為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吁以濕,相濡以沬,不若相忘於江湖。孔子見老聃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聃,亦將何規哉?,孔子日:.吾乃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乎雲氣而養乎陰陽?予口張而不能嗋脅。予又何規老聃哉?

  郭註:外物加之雖小,而傷性已大。仁義,僭然是尚之,以加其性,故亂也。無失其朴,質全而仁義著矣。風自動而依之,德自立而秉之,斯易持易行之道也。若揭仁義以趨道德之鄉,其猶擊鼓而求逃者,無由得也,夫鵲白、烏黑俱自然耳,無所偏尚。故至足者忘名譽,亡心名譽乃廣耳。泉涸而魚相吻濡,言仁義之譽,皆生於不足。若相忘於江湖,斯乃忘仁而仁者也。見龍,言老聃能變化。乘雲氣,養陰陽,言其因御無方,自然己足也。

  子貢曰:然則人固有尸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默,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聃。老聰方將倨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係聲名一也·。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紂而不敢逆,武王逆紂而不肯順,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進,余語女三王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所戒反其殺,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則人始有天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踵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余語女: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智僭慘於蜃厲薑動邁反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耻乎?其無耻也。子貢蹴蹴然立不安。

  郭註:親死不哭,而民不非者,非之,則強哭也。殺,降也。殺其殺,言親服有降殺也。子生五月而能言,謂教之速也。誰者,別人之意也。未孩已擇人,謂其競教速成也。不能同彼我,則心競於親疏,故不終其天年也。。兵有順,言天下已有不順,故數盜自應死,殺之順也,故非殺。不能大齊萬物而人人自別,斯人自為種也。承百代之流而會乎當今之變,其弊至於斯者,非禹也。故曰:天下耳,言聖知之進非亂天下,而天下必有斯亂也。儒墨皆起,此乃百代之弊。今之婦女而上下悖逆者,非作始之無理。但至理之弊,遂至於此,復何言哉。雖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亦不免乎弊也。子貢本請者,不彼絕三王,故欲同三王於五帝,今又見老子通毀五帝,上及三皇,則失其所以為談矣。

  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熟知其故矣,以府十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稅也,道之難明耶?老子曰:幸也,子之不遇治#8。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迹也,豈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猶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邊豈履哉。夫白鶂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嗚於上風,雌履於下風而化。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於進,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孔子不出三#9月,復見,曰:丘得之矣。烏鵲孺,魚傅沫,細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入。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郭註:所以進者,真性也。夫任物之真性者,其進則六經也。況今之人事,則以自然為履,六經為逵。鷓以眸子相視,蟲以嗚聲相應,俱不待合而生子,故曰風化。夫同類之雌雄,各自有以相感。相感之異不可勝極,苟得其類,與化不難,故乃有遙感而風化也。性、命、時、道,至人皆順而通之。得道,無不可,言化者無方而皆可也。失者,無可,言所在皆不可也。烏儒、魚沬、細要者,化言物之自然,各有性也。有弟而兄啼,言人之性舍長而視幼,故啼也。夫與化為人者,仕其自化者也,若繙六經#10以說,則疏矣。

  刻意第十五

  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高論德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所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脩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遊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強國之人,致功並兼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門曠,釣魚閒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閒暇者之所好也。吹陶呼吸,吐故納新,態經烏申,為壽而已矣。此道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脩,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問,不道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衆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故曰:夫恬淡淡寂漠,虛無無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質也。

  郭註:此數子者,所好不同,恣其所好,各之,其方,亦所以為道遙也。然此僅各自得,焉能靡所不樹哉。若夫使萬物各得其分而不自失者,故當付之無所執為也。不刻意云者,所謂自然也。無不忘,無不有者,忘故能有,若有之,則不能救其忘矣。故有者,非有之而有也,忘而有之也。若厲己以為之,則不能無極而衆惡生矣。不為萬物而萬物自生者,天地也;不為百行而百行自成者,聖人也。此天地之平道德之質。非夫寂漠無為也,則免其平而喪其質矣。

  故曰:聖人休休焉則平局矣。平易則恬惔矣。平易恬淡,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德全而神不虧。故曰: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無天灾,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慮,不豫謀。

  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魂不罷皮。虛無恬啖,乃合天德。故曰:悲樂,有德之邪;喜怒者,道之過;好惡者,德之失。故心不憂樂,德之至也;一而不變,靜之至也;無所於性悟,虛之至也;不與物交,淡之至也;無所於逆,粹之至也。

  郭註:休乎恬啖,寂寞,息平,虛無,無為,則雖歷乎險阻之變,常平夷而無難。息難生於有為,有為,亦生於患難。故平易恬恢交相成也。憂息不能入,邪氣不能襲者,泯然與正理俱往也,故其德全而神不虧。若夫不平不淡者,豈惟傷其形哉,神德並喪於內也。天行,任自然而運動也。物化,蛻然無所係也。動靜無心而付之陰陽,感而後應,無所唱也。迫而後動,會至乃動也。不得已而起,任理而起,吾不得已也。天理自然,知故無為乎其問。故災生於違天,累生於逆物。與人同者,衆必是焉,故無人非;同於自得,故無鬼責。生浮、死休,汎然無所惜也。不思盧,付之天理也。不豫謀,理至而應也。光而不耀,用天下之自光,非吾耀也。信而不期,用天下之自信,非吾期也。一無所欲,故其寢不少,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魂不痕,乃與天地合,恬啖之德也。至德常適,故情無所藥。靜而一者,不可變也。其心餌然確盡,乃無纖芥之違,虛之至也。夫物自來耳,至淡者無交物之情。若雜平濁欲,則有所不順矣。

  故曰:形勞而不休則弊,精用而不已則勞,勞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淡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神之道也。夫有干越之劍者,柙#11而藏之,不敢用也,寶之至也。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於天倫。野語有之曰:衆人重利,廉士重名,賢士尚志,聖人貴精。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

  郭註:不休則弊,不己則勞,勞則竭者,物皆有當,不可失也。水之性,象天德者,無心而偕會也。純粹而不雜,無非至當之事也。靜一而不變,常在當上住。淡而無為,與會俱而已矣。動而天行,若夫逐物而動,是人行也。愛劍者猶押而藏之,況敢輕用其神乎?精神四達,上際下蟠,夫體天地之極,應萬物之數,以為精神者,故若是矣。若是而有落天地之功者,任天行耳,非輕用也。化育萬物,其名為同帝,言所育無方,同天帝之不為也。純素,勿失,與析為一,常以純素守乎至寂,而不蕩於外,則冥也。精者,物之真也,與神為一,非守神也。不遠其精,非貴精也,然其述則貴守之也。苟以不虧為純,則雖百行同舉,萬變參備,乃至純#12也。苟以不雜為素,則雖龍章鳳姿#13倩乎有非常之觀,乃至素也。若不能保其自然之質而雜乎外飾,則雖犬羊之鞹#14,庸得謂之純素哉。

  繕性第十六

  繕性於俗學,以求復其初;滑骨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蒙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恬。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無不容,仁也;道無不理,義也;義明而物親,忠也;中純實而反乎情,樂也;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禮樂偏行,則天下亂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則不冒。冒則物必失其性也。

  郭註:已治性於俗矣,而欲以俗學復性命之本,所以求者愈非其道也。已亂其心於俗,而方復役思以求明,思之愈精,失之愈遠。若夫發蒙者,叉離俗去欲而後幾焉。恬靜而後知不蕩,知不蕩而性不失也。夫無以知為而任其自知,則雖知周萬物而恬然自得也。知而非為,則無害於恬。恬而自為,則無傷於知。二者交相養,則和理之分,豈出他哉。而故無不得,道故無不理。無不容者,非為仁也,而化邇行焉。無不理者,非為義也,而義功著焉。若夫義明而不由忠,則物愈疏。化義發中,而還任本懷,則志得矣。志得矣,其進則樂也。信行容體而順乎自然之節文者,其進則禮也。以一體之所履,一志之所樂,行之天下,則一方得而萬方失矣。各正性命而自蒙己德,則不以此冒彼也。若以此冒彼,安得不失其性哉。《筆乘》:繕性於俗學,滑欲於俗思。習句舊解:失之性非學不復,而俗學不可以復性。明非思不政,而俗思不可以求明。謂之俗者,對真而言,蓋動冷即乖況於繕擬心,即差況於思非,惟無以徹其覆而衹益之蔽耳。以恬養知乃復性致明之要。知即人之覺性,是性也,可以恬養之,而不可以學繕之,思亂之者也。悟者,無為自然之謂。夫謂之養知,若有心於知矣。不知,知體虛六泯絕無寄,蓋有知而實無以知為者也。故又謂之以知養恬。恬即禪家所謂無知者也,知即禪家所謂知無者也。即恬之時,知在恬。即知之時,恬在知。故曰:知與恬交相養也。如此則道德、仁義、忠、禮樂,無不一貫之。如木之有根,而華實並茂。所夠至者,不得謂之偏行也。若不於性,而第求之禮樂,則逐末忘本,支離於俗學而天下亂矣。何也?知恬交相養,則七義禮樂混而為道德。知恬交相失,則道德枝而為仁義禮樂。此學衍真俗之辨也。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與一世而得擔漠焉。當是時也,陰陽和靜,鬼神不擾,四時得節,萬物不傷,草生不天,人雖有知,無所用之,此之謂至一。當是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逮德下衰,及燧人、伏戲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農、黃帝始為天下,是故安而不順。德又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化之流,嬝澆醇散朴,離道以善,險德以行,然後去性而從於心。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後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

  郭註:有知,無所用之,任其自然而已。物皆自然,故至一也。夫德所以下衰者,由聖人不繼世,在上者不能無為而羨無為之邇,故致斯弊也。順而不一,言世已失一,惑不可解,故釋而不推,順之而已。安而不順,安之於其所安而已。聖人無心,任世之自成。成之淳薄,皆非聖也。聖能任世之自得耳,豈能使世得聖哉?故皇王之述,與世俱遷,而聖人之道,未始不全也。善者,過於適之稱,故有善而道不全。行者,違性而行之,故行立而德不夷。去性而從心,言以心自役,則性去也。心與心識,言彼我之心,競為先識,則無復任性也。知而不足以定天下,言忘知任性,斯乃定也。文博者,心質之飾。初,謂性命之本也。

  由是觀之,世喪道矣。道喪世矣,世與道交相喪也。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隱矣。隱故不自隱。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返一無逆;不當時命而大窮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郭註:道以不貴,故能存世。然世存則貴之,貴之,道斯喪矣。道不能使世不貴,而世亦不能不貴於道,故交相喪也。若不貴,乃交相興也。今所以不隱,由其有情以興也,何由而興,由無貴也。隱故不自隱者,若自隱而用物,則世道交相興矣,何隱之有哉。莫知反一以息邇,而逐逵以求一,愈得進,愈失#15一,斯大謬矣。雖復起身以明之,開言堤出之,顯知以發之,何由而交興幾?衹所以交喪也。時命大行,此澹漠之時也。反一無逵,謂反任物性而物性故無進。時命入窮漠之時也。雖有事之世始不澹漠,耳。斯道之所以不喪也而世不興者也。

  古之存身者天下,不以知窮德,此不能澹而聖人未故深根寧極而待其自為,未有身存不以辨飾知去聲,不以知窮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己又何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識。小識傷德,小行傷道。曰:正己而已矣。情全之謂得志。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古故謂其無以益其樂而已矣。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圉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嘗不荒也。故日:喪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

  郭註:不以辨飾知,任其真知而已。不以知窮天下,此澹泊之情也。不以知窮德,守其自得而已。危然,獨正之貌。道不小行,遊於坦途。德不小識,塊然大通。自得其志,獨夷其心,而無哀樂之情,斯栗之全者也。無以益其樂者,全其內而足也。來不可圉,去不可止#16,在外物耳,得失之非我也。淡然自若,不覺寄之在身。曠然自得,不知窮之在己。彼此,謂軒冕與窮約也。無憂而已,言亦無听懼之喜也。寄去則不樂者,寄來#17則荒矣,斯以外易內也。盈外而虧內,其置倒矣。

  秋水第十七

  秋水時至,百用灌河。涇流之大,兩埃渚涯之問,不辨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束行,至于北海,束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18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歎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于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今示出於涯埃,觀於大海,乃知示醜,示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問泄之,不知何時己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問也,不似晷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梯米之在太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毫末之在於馬體乎?五帝之所連#19,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示向之自多於水乎?

  郭註:不辨牛馬,言其廣也。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知其小而不能自大,則理分有素,跋尚之情無為乎其問也。物之所生而安者,趣各有極,以其知分,故可與言理也。窮百川之量而懸於河,河懸於海,海懸於天地、則各有量也。此發辭氣者,有似乎觀大可以明小,尋其意則不然。夫世之所息者,不夷也。故體大者快然,謂小者為無餘,質小者塊然,謂大者為至足。是以上下夸跂,俯仰自失,此乃生民之所惑也。惑者求正,正之者莫若光極其差,而因其所謂。所謂大者至足也,故秋毫無以累乎天地矣。所謂小者無餘也,故天地無以過乎秋毫矣。然後惑者有由而反,各知其極。物安其分,逍遙者用其本步而遊乎自得之場矣,此莊子所以發德音也。若夫睹大而不安其小,視少而自以為多,將奔馳於勝負之境而助天民之矜夸,豈達乎莊生之旨哉。小大之辨,各有階級,不可相跂。故五帝、三王、仁人、任士之所為,不出乎一域。物有定域,雖至知不能出焉。故起小大之差,將以申明至理之無辨也。

  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於遠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證勗今故,故遙而不悶,攘而不跂:知時無止。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明乎坦途,故生而不說,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太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城。

  郭註:物量無窮,言物物各有量也。時無止,言死與生皆時行也。分無常,言得與失皆分也。終始無故,日新也。不寡不多,言各自足而無餘也。知量無窮者,攬而觀之,知遠近大小之物各有量也。舞,明也。今故,猶古今也。遙,長也。攘,猶短也。知時無止者,證明古今,知變化之不止於死生,故不以長而把問,短故為跋也。察其一盈一虛,則知分之不常於得也。枚能忘其憂喜矣。明乎坦途,言死生者日新之正道。明終始之日新,則知故之不可執而留矣。是以涉新而不愕,舍故而不驚,死生之化若一也。所知各有限,生時各有年,莫若安於所受之分而已。以小求大,理終不得,各安其分,則小大俱足矣。若秋毫不求天地之功,則周身之餘,皆為棄物,天地不見大於秋毫,則顧其形象,纔自足耳。將何以知細之定細,大之定大也。

  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坍孚,大之殷也:故異便。此勢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可以言論者,物之祖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為利,不賤門隸;貨對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異;為在從眾,不賤佞諂;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耿不足以為辱;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大之不可為倪。聞曰:道人不聞,至德不得,大人無己。細紛分之至也。

  郭註:目之所見有常極,不能無窮也。故於大有所不盡,於細有所不明,直是目之所不逮耳。精與大皆非無也,庸詎知無形而不可圍者哉?大小異,故所便不得同。若無形而不可圍,則無此異便之勢也。有精粗矣,故不得無形。惟無而已,則何精粗之有?;夫言意者,有也,而所言所意者,無也。故求之言意之表,而入於無官無意之域,而後至焉。大人者,無意而任天行也。舉足而投吉地,豈出害人之塗哉?無害而不自多其恩也。動不為利者,應理而動,而理自無害。不賤門隸者,任其所能而位當於斯耳,非由賤之故,措之斯職也。貨財弗爭,各使分定也。不多辭讓,適中而已。事不借人,各使自任也。不多食力,足而已。不賤責污,理自無欲也。行殊乎俗,己獨無可無不可,所以與俗殊也。不多辟異,任理而自殊也。為在從衆,不賤佞諂,言從衆之所為,自然正直也。爵祿不足勸,戮恥不足辱,外事不棲於心也。知是非、細大之不可分,故玄同也。任物而物性自通,是則功名歸物矣。故道,人不聞得者,生於失者也。物各無失,則得名去,故至德不得。大人任物而已,故無己。約分之至者,約之以至其分,故冥也。夫唯極乎無形而不可圍者為然。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內,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日: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梯米也,知毫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睹矣。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束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睹矣。昔者堯、舜讓而帝,之嗆讓而絕,湯、武爭而王,白云爭而滅。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

  郭註:物無貴賤,各自足也。自貴而相賤,此區區者,乃道之所錯綜而齊之者也。貴賤不在己,斯所謂倒置也。所大者,足也。所小者,無餘也。故因其性足以名大,則毫末#20丘山不得異其名;因其無餘以稱小,則天地梯米無所殊其稱。若夫觀差而不由斯道,則差數相加,幾微相傾,不可勝察也。天下莫不相與為彼我,而彼我皆欲自為,斯東西之相反也,然彼我相與為脣齒,脣齒者未嘗相為,而脣亡則齒寒。故彼之自為,濟我之功,弘矣。斯相反而不可以相無者也。故因其自為而無其功,則天下之功莫不皆無矣。因其不可相無而有其功,則天下之功莫不皆有矣。莫乃忘其自為之功而思夫相為之惠。惠之愈動而偽薄滋甚,天下失業而情性瀾漫矣,故其功分無時可定也。物皆自然,故無不然。物皆相非,故無不非。無不非,則無然矣。無不然,則無非矣。無然無非者,堯也。有然有非者,桀也。然此二君,各受天素,不能相為。故因堯、桀以觀天下之趣操,其不能相為也,可見矣。應天順人而受天下者,其迹則爭讓之迹也。尋其迹者,失其所以述矣,故絕喊也。

  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麒驥驛驪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狂,言殊技也;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故曰:蓋#21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陰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誣也。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篡夫;當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之徒。默默乎河伯,女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

  郭註:就其殊而任之,則萬物莫不當也。夫天地之理,萬物之情,以得我為是,失我為非;適性為治,失和為亂;殊性異便,是非無主。若以我之所是,則彼不得非,此知我而不見彼者耳。故以道觀者,於是非無當也。付之天均,恣之兩行,則殊方異類,同焉皆得也。天地陰陽,對生也;是非治亂,互有也,將奚去哉?俗之所貴,有時而賤;物之所大,世或小之。故順物之進,不得不殊,斯五帝三王之所以不同也。

  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無拘而志,與道大賽。何少何多,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嚴乎若國之有君,其無私德;縣縣乎若祭之有社,其無私福;汎汎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吵域。兼懷萬物,其孰承翼?是謂無方。萬物一齊,孰短孰長?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年不可舉,時不可止。消息盈虛,終則有始。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

  郭註:反衍者,貴賤之道,反覆相尋也。自拘執則不夷於道。隨其分,故所施無常。與道參差者,不能隨變,則不齊於道。無私德者,公當而已。無私福者,天下之所同求也。無吵域者,汎汎然無所在也。兼懷萬物,其孰承翼。言奄御韋生,反之分內而平往者也。豈扶疏而承翼哉。唯其無方,故能以萬物為方,而長短皆足。生死者,無窮之變耳,非終始也。不恃其成,成無常處也。不位乎形者,不以形為位而守之不變也。年不可舉者,欲舉之今去而不能也。時不可止者,欲止之使停又不可也。盈虛終始者,變化日新,未嘗守故也。若驟若馳,但當就用。無不變移,不可執而守也。若有為不為於其問,則敗其自化矣。

  河伯曰:然則何貴於道耶?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寧於禍福,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內,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鏑躅而屈伸,反要而語極。曰:何謂天?何謂人?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狗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

  郭註:何貴於道,以其自化也。知道者,知其無能也。無能也,則何能生我,我自生耳。而四支百體,五藏精神,己不為而自成矣#22,又何有意乎生成之後哉。達斯理者,鈴能遣過分之知,遺益生之情,而乘變應權。故不以外傷內。不以物害己,而常全也。故心之所安,則危不能危;意無不適,則苦不能苦也。非謂其薄之者,雖心所安,亦不使犯之也。察安危,知其不可逃也。寧禍福,安乎命之所遇也。饉去就,審去就之非已也。不以害為害,故莫之能害矣。天在內,人在外者,天然在內,而天然之所順者在外。故大宗師曰:知天人之所為者至矣,明內外之分皆非為也。德在乎天,恣人任知,則流蕩失素也。天然之知,自行而不出乎分者也。故雖行於外,而常本乎天,位乎得矣。躪躅而屈伸#23,言與機會相應,有斯變也。反要而語極者,知雖落天地,事.雖接萬物,而常不失其要極,故天人之道全也。人之生也,可不服牛乘馬乎?服牛乘馬,可不穿絡之乎?牛馬不辭穿絡者,天命之固當也。苟當乎天命,則雖寄之人事,而本在乎天也。若乃走作過分,驅步失節,則天理滅矣。不因其自為而故為之者,命其安在乎?所得有常分,殉名利過也。反其真者,真在性分之內也。

  夔憐玆玄,玆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24心。夔謂玆曰:吾以一足趻踔上初察反上初角反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奈何?玆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25;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蚊謂蛇曰:吾以衆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蛇曰:夫天機之所動,何可易耶?吾安用足哉。蛇謂風日:予動吾脊臉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無有,何也?風曰:然,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然而指我則勝我,鱔我亦勝我。雖然,夫折大木,輩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衆小不勝為大勝也。為大勝者,唯聖人能之。

  郭註:物之生也,非知生而生也,則生之行也。豈知行而行哉?故足不知所以行,目不知所以見,心不知所以知,倪然而自得,吳遲速之節,聰明之鑒,或能或否皆非我也。而或者因欲有其身而矜其能,所以逆其天機而傷其神器也。至人知天機之不可易也,故捐聰明,棄知慮,魄然忘其為而任其自動,故無動而不逍遙也。恣其天機,無所與爭,斯小不勝者也。然乘萬物、御羣才,使羣才各自得,萬物各自為,則天下莫不逍遙矣。此乃聖人所以為大勝也。

  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匝,而弦歌不報。子路入見,曰:何夫子之娛也?孔子曰:來,吾語女。我諱窮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也。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適然。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於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無幾何,將甲者進,辭曰:以為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辭而退。

  郭註:將明時命之固當,故寄之求諱也。時勢適然者,言無為勞心於窮通之問也。漁父、獵夫、烈士之勇,情各有所安,聖人則無所不安矣。知命非己制,故無所用其心也。夫安於命者,無往而非逍遙矣。故雖匡陳美里,無異於紫極問堂也。

  公孫龍問於魏牟曰:龍少學先生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眾口之辯:吾自以為至達已。今吾聞莊子之言,汒芒焉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喙,敢問其方。公子牟隱機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埳井之鼃乎?謂東海之鱉日:吾樂與。吾跳梁乎井榦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則接掖持頤,蹶泥則沒滅跗扶。還旋虷寒蠏與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東海之鱉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縶矣。於是逡逡巡而卻,告之海曰:夫千里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夫不為頃久推移,不以多少進退者,此亦東海之大樂也。於是埳井之蛙聞之,適適然驚,規規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是猶使蚊負山,商蚷#26渠馳河也,必不勝任矣。且夫知不知論極妙#27極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是非埳井之鼃與?且彼方跐此黃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奭然四#28 解,淪於不測;無東無西,始於玄冥,反於大通。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直用管闚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29子獨不開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和邯鄲與?末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公孫龍口呿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

  郭註: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樂,猶小烏之自足於蓬蒿也。左足未入,右膝已縶,明大之.不遊於小,非樂然也。以小羨大,故自失。物各有分,不可強恨希效也。始於玄冥,反於大通,言其無不至也。夫遊無窮者,非不察所得,非其任者,去之可也。以此效彼,兩失之矣。

  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竟內累矣。莊子持竽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二#30大夫曰:寧生而曳尾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

  郭註:神龜之喻,言性各有所安也。

  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摉於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於是鴟得腐鼠#31,鵷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耶?

  郭註:摉於國中,場兵整旅也。鵷 鶵之喻,言所好不伺,願各有極也。

  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條魚出遊從容,是魚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己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郭註:莊子謂:子非我,尚可以知我之非魚,則我非魚,亦可以知魚之樂也。惠子舍其本言而給辮以難。莊子尋惠子之本言云:非魚則無綠相知耳,今子非我也,而云汝安知魚樂者,是知我之非魚也。苟知我之非魚,則凡相知者,果可以此知彼,不待是魚然後知魚也。故循汝安知之云,已知吾之所知矣。而方復問我,我正知之於濠上耳。豈待入水哉?夫物之所生而安者,天地不能易其處,陰陽不能回其業。故以陸生之所安,知水生之所樂,未足稱妙耳。

  大明萬曆三十五年歲次丁未上元吉旦

  正一嗣教凝誠志道闡玄弘教大真人

  掌天下道教事張國祥 奉旨校梓

  莊子翼卷之四 竟

  #1『三』原作『二』,據明本改。

  #2『下』原作『百』,據明本改。

  #3『任』原作『仁』,據明本改。

  #4『刺』原作『列』,據明本改。

  #5『以臣』原作『曰其』,據明本改。

  #6『廉』原作『願』,據明本改。

  #7『夫』原作『天』,據明本改。

  #8『治』原作『出』,據明本改。

  #9『三』原作『王』,據明本改。

  #10『經』原作『待』,據明本改。

  #11『柙』原作『神』,據明本改。

  #12『純』原作『紀』,據明本改。

  #13『姿』原作『安』,據明本改。

  #14『鞹』原作『無』,據明本改。

  #15『失』原作『先』,據明本改。

  #16『止』原作『生』,據明本改。

  #17『來』原作『米』,據明本改。

  #18『焉』原作『 』,據明本改。

  #19『連』原作『速』,據明本改。

  #20『末』原作『夫』,據明本改。

  #21『蓋』原作『益』,據明本改。

  #22『矣』原作『失』,據明本改。

  #23『伸』原作『神』,據明本改。

  #24『憐』原作『慘』,據明本改。

  #25『霧』原作『露』,據明本改。

  #26『蚷』原作『期』,據明本改。

  #27『妙』原作『如』,據明本改。

  #28『四』原作『曰』,據明本改。

  #29『且』原作『瓜』,據明本改。

  #30『二』原作『三』,據明本改。

  #31『鼠』原作『星』,據明本改。

  莊子翼卷之五

  至樂第十八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夫貴者,夜以繼曰,思慮善否,其此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惛惛,久憂不死,何之苦也。其為形也亦遠矣。烈士為天下見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若以為善矣,不足活身;以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諫不聽,蹲存循勿爭。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不爭,名亦不成。誠有善無有哉?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羣趣者,誙誙阬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樂無樂,至譽無譽。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雖然,無為可以定是非。至樂活身,唯無為幾存。請嘗試言之: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芒乎芴乎,而無從出乎?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故曰:天地無為也而無不為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

  郭註:忘歡而後樂足,樂足而後身存。將以為有樂邪,而至樂無歡。將以為無樂邪,而身以存而無憂。為、據,避、處,去、就,樂、惡,擇此八者,莫足以活身,唯無擇而任其所遇乃全耳。凡服味色聲,失之無傷於形而得之有損於性。今反以不得為憂,故愚也。內其形者,知足而已。親其形者,自得於身中而已。夫遺生然後能忘憂,忘憂而後生可樂,生可樂而後形是我有,富是我物,貴是我榮也。烈士見善矣,未足以活身。善則過當,故不周濟。蹲循勿爭,唯中庸之德為然。有善無善,當綠督以為經也。舉羣經經趣其所樂,乃不避死也。吾未之樂,亦未之不樂者,無懷而恣物耳。夫無為之樂,無憂而已。俗以鏗鎗為樂,美善為譽。天下是非果未定也,我無為而任天下之是非,是非者,各自任則定矣。至樂活身,惟無為幾存者,百姓足,則吾身近乎存也。天地皆自清寧耳,非為之所得,不為而自合,故物皆化若有意乎為之,則有時而滯也。無從出者,皆自出耳,未有為而出之也。無有象者,無有為之#1象也。無為殖者,皆自殖耳。人得無為,則無樂而樂至矣。

  莊子妻死,惠子弔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嗷嗷叫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

  郭註:未明而,既達而止。斯所以誨有情者,將令推至理以遣累也。

  支離叔與滑骨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虛,黃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惡之。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為晝夜。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焉。

  郭註:斯皆先示有情,然後尋至理以遣之。若云我本無情,故能無憂,則夫有情者,遂自絕於遠曠之域,而迷困於憂樂之境矣。

  莊子之楚,見空髑獨髏樓,髐嘐然有形,撽苦弔反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鉞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語卒,援髑髏,枕而臥臥。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者似辯士,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髑髏曰: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縱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莊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子欲之乎?髑髏深矉蹙頞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間之勞乎?

  郭註:舊說云:莊子樂死惡生。斯說謬矣。若然,何謂齊乎?所謂齊者,生時安生,死時安死。生死之情既齊,則無為當生而憂死耳。此莊子之旨也。

  顏淵東之齊,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回東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孔子曰:善哉女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之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彼將內求于己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且女獨不聞耶?昔者海鳥止于魯#2郊,魯侯御而觴之於廟,奏九韶以為樂,具太牢以為膳。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臠盧轉反,不敢飲一盃,三曰而死。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夫以烏養養烏者,宜栖之深林,遊之壇陸,浮之江湖,食之鰌秋 由,隨行列而止,委蛇而處。彼唯人言之惡聞,奚以夫譊譊為乎?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鳥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人卒猝聞之,相與還而觀之。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彼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故先聖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實,義設於適,是之謂條達而福持。

  郭註:不可損益,故當任之而已。內求不得,將求於外。舍內求外,非惑如何?不一其能,不同其事者,言各隨其情也。實而適,故條達。性常得,故福持。

  列子行,食於道,從見百歲髑髏,攓蓬而指之曰:唯予與女知而未嘗死、未嘗生也。若果養乎?予果歡乎?種有幾,得水則為,得水土之際則為鼃蛙蠙之衣,生於陵屯則為陵舄昔,陵舄得鬱棲則為烏足,烏足之根為蠐螬,其葉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為蟲,生於竈下,其狀若脫,其名為鴝掇都括反。鴝掇千日為鳥,其名為乾干餘骨。乾餘骨之沫為斯彌,斯彌為食醯。頤轄生乎食醯,黃軦生乎九猷,瞀茂芮汭生乎腐蠸歡,羊奚比乎不箰笋,久竹生青寧,青寧生程,程生馬,馬生人,人又反入於機,萬物皆出於機。

  郭註:未嘗死,未嘗生也。各以所遇為樂。果養乎?果歡乎?歡養之實,未有定在也。種有幾,言變化種數,不可勝計。自得水,則為。至皆入於機,言一氣而萬形,有變化而無死生也。

  達生第十九

  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養形必先之物,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為哉。雖不足為而不可不為者,其為不免矣。夫欲免為形者,莫如棄世。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更生則幾矣。事奚足棄而生奚足遺?棄事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夫形全精復,與天為一。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合則成體,散則成始。形精不虧,是謂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郭註:生之所無以為者,分外物也。知之所無奈何者,命表事也。知止其分,物稱其生,生斯足矣,有餘則傷也。守形太甚,故生亡。知非我所制,則無為有懷於其問。故彌養之而彌失之,養之彌厚,死地彌至。莫若放而任之。性分各自為者,皆在至理中來,故不可免也。是以善養生者,從而任之。更生者,曰新之謂也。付之曰新,則性命盡矣。棄事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所以遺棄之。形全精復,與天為一,俱不為也。天地,萬物之父母,以其所無偏為,故能子萬物也。合成體,散#3成始,所在皆成,無常處也。能移者,與化俱也。反以相天者,還輔其自然也。

  子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港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語女。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卻隙,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是故連悟物而不摺折。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瓦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莫之能傷也。復讎者,不折鏌干;雖有忮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平均。故無攻戰之亂,無殺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開人之天,而開天之天。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不厭其天,不忽於人,民幾乎以其真。

  郭註:其心虛,故能御群實至適,故無不可耳,非物往可之。物與物何以相遠,唯無心者獨遠耳。同是形色之物,未足以相先。常遊於極,非物所制也。處乎不淫之度,止於所受之分也。藏乎無端之紀,冥然與變化日新也。遊乎萬物之所終始者,物之極也。一其性,飾則二矣。養其氣,不以心使之;合其德,不以物離之,萬物皆造於自爾。若醉者之墜車,失其所知,非自然無心也。聖人藏於天,則不闚性分之外,故日藏。干將鏌鎁,與讎為用,然報讎者不事折之,以其無心也。飄落之瓦,雖復中人,人莫之怨者,由其無情也,是以天下平均。几不平者,由有情也。無情之道大矣,不慮而知,開天也;知而後感,開人也。然則開天者,性之動也;開人者,知之用也。性動者,遇物而當足則忘餘,斯德生也。知用者,從感而求,勸而不已,斯賊生也,任天性而動,則人理自全。民之所患,偽之所生,常在於知用,不在於性動也。

  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痀居僂屢者承蜩,猶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上聲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掇之也。吾處身也,若橛一作厥株拘渠;吾執臂也,若槁木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疑於神。其痀僂丈人之謂乎。

  郭註:累二丸而不墜,是用手之停審也。故承蜩,所失者不過錙銖之間耳。累三而不墜,所失愈少。累五而不墜,停審之至,乃無所復失。處身,若橛株拘執,臂若槁木之枝,不動之至也。何為而不得者,言遺彼,故得此也。

  顏淵問仲尼曰:吾嘗濟乎觴深之淵,津人操舟若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曰:可。善遊者數朔能。若乃夫沒人,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吾問焉而不吾告,敢問何謂也?仲尼曰:善遊者數能,忘水也;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卻也。覆卻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拙。

  郭註:物雖有性,亦須教習而後能。習以成性,遂若自然耳。視淵若陵,故視舟之覆於淵,猶車之却退於坂, 覆卻雖多而不以經懷,以其性便,故所遇皆閑暇也。以注觀之所要愈重,則其心愈矜。夫欲養生全內者,其唯無所矜重乎。

  田開之見周威公,威公曰:吾聞祝腎學生,吾子與祝腎遊,亦何聞焉?田開之曰:開之操拔篲以侍門庭,亦何聞於夫子?威公曰:田子無讓,寡人願聞之。開之曰:聞之夫子曰: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後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謂也?田開之曰:魯有單善豹者,巖居而水飲,不與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猶有嬰兒之色,不幸遇餓虎,餓虎殺而食之。有張毅者,高門縣薄,無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內熱之病以死。豹養其內而虎食其外,毅養其外而病攻其內。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後者也。仲尼曰:無入而藏,無出而陽,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極。夫畏塗者,十殺一人,則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後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飲食之間,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

  郭註:學生者,務中適。守一方之事至於過理者,皆不及於會通之適也。鞭後者,去其不及也。藏既內矣,而又入之,過於入也。陽既外矣,而又出之,過於出也。若槁木之無心而中適是立也。三者若得,其名必極。名極而實當者也。夫塗中,十殺一人便大畏之。至於色欲之害,動之死地而莫不冒之,斯過之甚也。

  祝宗人玄端以臨牢莢說稅彘,曰:汝奚惡死?吾將三月汝,十日戒,三日齋,藉白茅,加汝肩尻乎彫□之上,則汝為之乎?為彘謀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錯之牢筴之中。自為謀,則苟生有軒冕之尊,死得於腞直轉反楯之上,聚僂之中則為之。為彘謀則去之,自為謀則取之,所異彘者何也?

  郭註:欲贍則身亡,理當俱耳,不間人獸也。

  桓公田於澤,管仲御,見鬼焉。公撫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見?對曰:臣無所見。公反,誒熙詒怡為病,數曰不出。齊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夫忿滀畜之氣,散而不反,則為不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為病。桓公曰:然則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竈有髻詰。戶內之煩壤,雷霆處之;東北方之下者倍裴阿,鮭蛙蠪龍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泆逸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崒,山有夔,野有方皇彷徨,澤有委蛇。公曰:請問委蛇之狀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殆乎霸。桓公囅丑忍反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見者也。於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曰而不知病之去也。

  郭註:此章言憂來而累生者,不明也。患去而性得者,達理也。

  紀渻省子為王養鬥鷄。十日而問:鷄已乎?曰:未也,方虛僑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嚮景。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曰又問,曰:幾矣,雞雖有嗚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

  郭註:此章言養之以至於全者,猶無敵於外,況自全乎。

  孔子觀於呂梁,縣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黿鼍魚鱉之所不能遊也。見一丈夫遊之,以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並流而拯之。數百步而出,被髮行歌而遊於塘下。孔子從而問焉,曰:吾以子為鬼,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無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臍俱入,與汨骨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

  郭註:磨翁而旋入者,齊也。回伏而涌出者,汨也。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任水而不任己也。此章言人有偏能,得其所能而任之,則天下無難矣。用夫無難以涉乎生生之道,何往而不通哉。

  梓慶削木為鐻據,鐻成,見者驚猶鬼神。魯侯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以為焉?對曰:臣,工人,何術之有?雖然,有一焉。臣將為鑪,未嘗敢以耗氣也,必齊齋以靜心。齊三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肢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專而外滑骨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成見鐻,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已。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歟。

  郭註:視公朝若無,則跂慕之心絕矣。巧專而外滑消,性外之事去也。必取材中者,然後加手焉。以天合天,不離其自然也。此則盡因物之妙,故疑是鬼神所作耳。

  東野稷以御見莊公,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莊公以為文弗過也。使之鉤百而反。顏闔遇之,入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而不應。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曰敗。

  郭註:馬力竭,而猶求焉,故敗。明至當之不可過也。

  工捶旋而蓋規矩,指與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靈臺一而不桎。

  郭註:雖工任之巧,猶任規矩。此言因物之易也。

  忘足,履之適也;忘要平聲,帶之適也;知忘是非,心之適也;不內變,不外從,事會之適也;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忘適之適也。

  郭註:百體皆適,則都忘其身也。是非生於不適耳。所遇而安,故無所變從。是知識適者,猶未適也。

  有孫休者,踵門而詫。子扁慶子曰:休居鄉不見謂不脩,臨難不見謂不勇。然而田原不遇歲,事君不遇世,賓擯於鄉里,逐於州部,則胡罪乎天哉?休惡烏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今汝飾知以驚愚,脩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軀具,而九竅,無中道夭於聾盲跛蹇而比於人數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孫子出,扁子入。坐有間,仰天而嘆。弟子問曰:先生何為嘆乎?扁子曰:向者休來,吾告以至人之德,吾恐其驚而遂至於惑也。弟子曰:不然。孫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孫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來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鳥止於魯郊,魯君說之,為具太牢以饗之,奏九韶以樂之。鳥乃始憂悲眩視,不敢飲食。此之謂以己養養鳥也。若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則平陸而已矣,今休,款啟寡聞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載鼷以車馬,樂鴳以鍾皷也,彼又惡能無驚乎哉。

  郭註:忘肝膽,遺耳目,闇付自然也。几非真性,皆塵垢也。几自為者,皆無事之業也。率性自為,非恃而為之。任其自長,非宰而長之。以鳥養鳥,各有所便也。此章言善養生者,各任性分之適而至矣。

  山木第二十

  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夫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竪子殺鴈而烹之。竪子請曰: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請奚殺?主人曰:殺不能鳴者。明日,弟子問於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鴈,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遊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遊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乎?

  郭註:設將處此耳,以未免乎累,竟不處。若夫乘道德而浮遊者,莊子亦處焉。胡可得而必乎哉,言不可必,故待之不可以一方也。唯與時俱化者,能設變而常之耳。

  市南宜僚見魯侯,魯侯有憂色。市南子曰:君有憂色,何也?魯侯曰:吾學先王之道,脩先君之業;吾敬鬼尊賢,親而行之,無須臾離居。然不免於患,吾是以憂。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術淺矣。夫豐狐文豹,棲於山林,伏於巖穴,靜也;夜行晝居,戒也;雖飢渴隱約,猶且胥疏於江河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兔於網羅機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灾也。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吾願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遊於無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為建德之國。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與而不求其報;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樂,其死可葬。吾願君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君曰:彼其道遠而險,又有江山,我無舟車,奈何?市南子日:君無形倨,無留居,以為君車。君曰:彼其道幽遠而無人,吾誰與為鄰?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日:少君之費,寡君之欲,雖無糧而乃足。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遠矣。故有人者累,見有于人者憂為人役。故堯非有人,非見有于人也。吾願厺君之累,除君之憂,而獨與道遊于大莫之國,道德之鄉,方舟而濟于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偏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於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虛而今也實。人能虛己以遊世,其孰能害之。

  郭註:有其身而矜其國,雖憂懷萬端,尊賢尚行而息慮愈深矣。故令無其身,忘其國而任其自化,寄之南越,取其去魯之遠也。若各恣其本步而人人自蹈其方,則萬方得矣,不亦大乎?去國捐俗,謂蕩除其胸中也,君乃謂真欲使之南越也,形倨踞礙之謂。留居滯守之謂,形與物夷,心與物化,斯寄物以自載也。君能少費寡欲,則無所不足,涉江浮海不見其崖,喻絕情欲之遠,君欲絕則民各反守其分,自此遠矣,超然獨立于萬物之上也。有人者,有之以為己私也。見有于人者,為人所役者也。故堯雖有天下,皆寄之百官,委之萬物而不與焉,斯非有人也,因民役物而不役己,斯非見有于人也,遊于大莫之國者,欲氣蕩然無有國之懷,則世雖變,其于虛己以免害一也#4。

  北宮奢為衛靈公賦斂以為鍾,為壇乎郭門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縣。王子慶忌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之設?設架縣鍾上下各六,所謂編鍾也。斂民鑄宜乎速成,何必三月?奢曰:一之間無敢設也。奢聞之:既雕既琢,復歸於朴。侗乎其無識,儻乎其息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來。來者勿禁,往者勿止。從其彊梁,隨其曲傳,因其自窮。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而屍有大塗者乎?

  郭註:泊然抱一,非敢假設以益事。復歸于朴,還用其本性也。侗乎無識,任其純朴也。儻乎,怠疑無所趣也。送往迎來,無所忻悅也,勿禁勿止,任彼也。從其強梁,順乎衆也。隨其曲傅,無所分也。因其自窮,用其不得不示也。賦斂無挫當,故無損也。泰然無執用,天下之自為,斯大通之途也。故日:經之營之,不日成之#5。

  孔子圍于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弔之,曰:子幾死乎?曰:然。子惡死乎?曰:然。任岳:予嘗言不死之道。東海有鳥焉,其名曰意怠。其為鳥也,翂翂翐翐,而似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逐隊傍人,若不得已,進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後;從容處食不敢先嘗,必取其緒。是故其行列不斥#6,群于人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兔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修身以明汗,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隳,名成者虧。孰能去功與名而還與衆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不居者道也,流布而不自明。其所居,顯行而不自明。其所處,處純純常常,乃比于狂。削迹捐勢,不為功名。是故#7無責於人,人亦無責焉。至人不聞,子何喜哉?孔子日:善哉。辭其交遊,去其弟子,逃於大澤,衣裘褐,食杼序栗,入獸不亂群,入鳥不亂行。鳥獸不惡,而况人乎。

  郭註:聖人無好惡,既弘大舒暢,又心無常係。不敢為前為後者,常從容處中也。食必取其緒,期於隨物而已。行列不斥,與群俱也。息害生於役知以奔競。木伐井竭,才之害也。夫察焉小異,則與衆為迕矣;混然大同,則無獨異於世矣。故夫昭昭,乃冥冥之迹也。將寄言以遺迹,故因陳蔡以托意。恃功名以為己成者,未之嘗全。功自眾成,故還之。道昧然而自行,彼皆居然自得此行耳。非由名而後處之。純純常常,乃比於狂,無心而動故也。功自彼成,故勢不在我,而名進皆去。恣情任彼,故彼各自當其責也。寂泊無懷,乃至人也。故日:至人不聞,辭交遊,去弟子,取其弃人間之好也。不亂群,不亂行,若草木之無心,故為鳥獸之不畏。蓋寄言以極推至誠之信,任乎物而無受害之地也。

  孔子問子桑虖曰:吾再逐於魯,伐樹於宋,削迹於衛,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之間。吾犯此數患,親交益疏,徒友益散,何與?子桑虖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曰: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與棄棄亦遠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無故以合者,則無故以離。孔子曰:敬聞命矣。徐行翔佯而歸,絕學捐書,弟子無挹於前,其愛益加進。異日,桑虖又曰:舜之將死,真冷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者綠,情莫若率。綠則不離,率則不勞。不離不勞,則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郭註:君子之交,去利,故淡;道合,故親。小人之交,飾利,故甘。利不可常,故有時而絕也。無故而自合者,天屬也。合不由故,則故不足以離之。有故而合,必有故而離矣。其愛益加進者,去餙任素故也。故常全。情不矯,故常逸。不求文以待形,任朴而直前也。固不待物,朴素而足也。

  莊子衣大布而補之,正緳絜係履而過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莊子曰:貧也,非憊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此所謂非遭時也。王獨不見夫騰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王長其間,雖羿、逢蒙不能睥睨也。及其得拓棘桔枸之間也,危行側視,振動悼慄,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尋也,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處昏上亂相之問而欲無戀,奚可得也?此比干之見剖心徵也夫。

  郭註:遭時得地,則申其長技,故雖古之善射,莫之能害,勢不便而強為之,則受戮矣#8。

  孔子窮于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左據槁木,右擊槁枝,而歌焱氏之風,有其具而無其數,有其聲而無宮角。木聲與人聲,犁然有當於人之心。顏回端拱還目而窺之。仲尼恐其廣己而造大也,愛己而造衣也,曰:回,無受天損易,無受人此難。無始而非卒也,人與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誰乎?回曰:敢問無受天損易。仲尼曰:饑渴寒暑,窮桎不行,天地之行也,運物之泄也,言與之偕逝之謂也。為人臣者,不敢去之。執臣之道猶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何謂無受人益難?仲尼曰:始用四達,爵祿竝至而不窮。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為盜,賢人不為竊,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鳥莫知于鷾鴯,目之所不宜處不給視,雖落其實,棄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襲命人間。社稷存焉爾。何謂無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謂人與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天之所以為天,又造化為之主宰。人之不能有天,性也。損益間者,不透性分上虧矣。聖人安然體逝而終矣。

  郭注:天損之來唯安之故易,物之來,不可禁御,于今為始者,于昨為卒,則所謂始者即是卒矣。言變化之無窮也,人與天一,皆自然也。任其自爾,則歌者非我也,天地之行不可逃,偕逝則不識,不知順帝之則也。感應旁道為四達旁道,故可以御高大。物之利己非求而取之,吾命有在外者,言夫人之生叉外有接物之命,非如瓦石止于形質而已。盜竊者私取之,謂賢人君子之敵爵祿,非私取也,受之而已。若鷾鴯之畏人而入于人間,此所以稱知,況之至人則玄同天下。故天下樂推而不厭,相與社而稷之,此無受人益,所以為難也。日夜相代,未始有極故正以待之,無所為懷也。几所謂天者皆明不為而自然,言自然則自然矣。人安能故有此自然哉!.自然耳,故曰性。是以聖人晏然無矜,而體與變俱也#9。

  莊周遊乎雕陵之樊,覩一異鵲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感周之颡,而集於栗林。莊周曰:此何鳥哉。翼殷不逝大也,目大不覩。賽裳躣步,執彈而留之。覩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螂執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莊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而誶之。莊周反人,三月不庭,庭平也。蘭且從而問之:夫子何為頃謂甚不庭乎?莊周日:吾守形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日:入其俗,從其俗。今吾遊於雕陵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顙,遊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為戮,吾所以不庭也。#10

  郭注:執木葉以自翳,於蟬而忘其形之見乎異鵲也,目能睹翼能逝,此烏之真性也,今見利,故忘之,夫相為利者怛相為累,有欲#11於物者,物亦有欲之。所謂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誶問之也。身在人間,世有夷險。若推夷易之形於此,世而不度此世之所宜。斯守形而忘身者也。觀於濁水、迷於清淵者,言見彼而不明,即因彼以自見,幾忘反鑒之道也。入俗從俗,不違其禁令也。以吾為戮,以見問為戮也。夫莊子推平於天下,故每寄言以出意。乃毀仲尼,賤老聃,上掊擊乎三皇,下痛病其一身也。

  陽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陽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陽子曰:弟子記之: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

  郭註:言自賢之道,無時而可也。

  田子方第二十一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數朔稱谿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文侯曰:然則子無師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東郭順子。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綠而葆真,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無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倘然,終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真土梗耳。夫魏真為我累耳#12。

  郭註:言束郭順子貌與人同,而獨任自然。虛而順物,故真不失。夫清者息於大絜,今清而容物,則與天同也。清虛,正己,而物邪自消。形不欲動,口不欲言者,目覺其近也。土梗者,非真物也。魏真為我累耳,知至貴者,以人爵為累也。

  溫伯雪子適齊,舍於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見也。至於齊,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請見。溫伯雪子曰:往也蘄見我,今也又蘄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見客,入而歎。明日見客,又入而歎。其僕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歎,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見我者,進是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歎也。仲尼見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

  郭註:進退成規矩,從容若龍虎。 盤辟其步,委蛇其迹也。諫我似子,道我似父,禮義之弊,有斯飾也。見之而不言,已知其心矣。不可以容聲者,且其往,意已達,無所容其德音也。

  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撑若乎後矣。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蹈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效物而動,日夜無隙,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狙。吾終身與女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女求之以為有,是求馬於唐肆也。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亦甚忘。雖然,女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郭註:心以死為死,乃更速其死。其死之速,由哀以自喪也。無哀則已,有哀則心死者,乃哀之大也。萬物莫不比方,皆可見也。目成見功,足成行功。直以不見為亡耳,竟不亡也。待隱謂之死,待顯謂之生,竟無死生也。夫#13有不得變而為無,故一受成形,則化盡無期也。效物而動,自無心也。日夜無隙,化怛新也。不知其所終,不以死為死也。薰然其成形,謂薰然自成,又奚為哉。知命不係於前,而與變俱往,故日祖。夫變化不可執而留也。雖執臂相守,而不能令停。若哀死者,則此亦可哀也。今人未嘗以此為哀,奚獨哀死邪?唐肆,非停馬處,言求向者之有,不可復得也。人之生,若馬之過肆耳,怛無駐須臾。新故之相續,不舍晝夜也。著,見也,言文殆見吾所以見者耳。吾所以見者,日新也。故已盡矣,汝安得有之。服者,思存之謂。甚忘,謂過去之速也,言汝去忽然,思之恒欲不及。女服,吾也亦甚忘,俱爾耳。不問賢之與聖,未有得停者。不忘者存,謂繼之以日新也。雖忘故吾,而新吾已至,未始非吾,吾何息焉。故能離俗絕塵而與物無不冥也。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方將被髮而乾干,慹聶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聃曰:吾遊心於物之初。孔子曰:何謂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嘗為女議乎其將: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依,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非是也,且孰為之宗。孔子曰:請問遊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棄隸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隸也。貴在於我而不失其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假一作偃至言以脩心。古之君子,孰能說脫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於汋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脩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醯雞與?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郭註:熱然似非人,寂泊之至也。遺物離人而立於獨,無其心身,而後外物去也。初者未有而欻有,遊於物初然後明有物之不為而自有也。心困口辟,欲令仲尼求之於言意之表也。議乎其將者,試議陰陽以擬甸之無形耳,未之敢又必也。出天發地,言其交也。莫見為紀之形,明其自爾也。曰改月化者,未嘗守故也。莫見其功者,自爾故無功也。生萌於未聚,死歸於散,所謂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也。得至美而遊至樂,無美樂也。死生亦小變耳,知其小變而不失其大常,故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知身貴於隸,故棄之若遺土#14耳。苟知死生之變,所在皆我。則所貴者我,而我與變俱,故無失也。己為道者解乎此,所謂懸解也。老聃謂天地曰月皆不脩不為而自得也。醯雞者,甕中之蠛蠓。孔子謂:比吾全於老聃,猶甕中之與天地矣。

  莊子見魯哀公,哀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莊子曰:魯少儒。哀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圜者知天時,履句履者知地形,緩珮玦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

  郭註:德充於內者,不脩飾於外。

  百里奚爵禄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動人。

  郭註:內自得者,外事全也。

  宋元君將畫圖,衆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儃但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般礴贏。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

  郭註:內足者,神閒而意定。

  文王觀於臧,見一丈人釣,而其釣莫釣。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無天也。於是旦而屬之夫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髯,乘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乎民有廖乎?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他,又何卜焉。遂迎

  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無更,偏令無出。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散羣,長官者不成德,螤瘐斛不敢入於四竟。列士壞植散羣,則尚同也;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螤斛不敢入於四竟,則諸侯無二心也。文王於是焉以為太師,北面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遍,終身無聞。顏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仲尼曰:默,女無言。夫文王盡之也,而又何論刺焉。彼直以循斯須也。

  郭註:非持其釣有釣者,竟無所求也,不以得失經意,其於假釣而已。尚同者,所謂和其光,同其塵也。不成德,則同務者,言潔然自成,則與衆務異也。螤斛不入者,言天下相信,故能同律度權衡也。為功者非已,故功成而身不得不退,事遂而名不得不去,名去身退,乃可以及天下矣。文王盡之,言任諸大夫而不自任,斯盡之也。斯須者,百姓之情,當悟未悟之頃。故文王循而發之,以,合其大情也。

  列御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的矢復覆沓,方矢復寓。當是時,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嘗與女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15,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進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女怵然有恂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

  郭註:盈貫,謂溢鏑也。左手如拒,右手如附枝。右手放發而左手不知,故可措之杯水也。適矢復沓者,矢適去,復歃杳也。方矢復寓者,言前矢去未至的,已復寄杯水於肘上,言其敏捷之妙也。象人,謂不動之至。揮斥,猶縱放也。夫德充於內,則神滿於外,無遠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審安危之機而泊然自得也。不能明至分,故有懼。有懼而所喪多矣,豈惟射乎?《筆乘》:羅勉道云:適矢復沓者,矢去而復沓前矢也。方矢復寓者,矢方發而後矢復寓於弦上也。范無隱則謂:方矢,猶方舟之方,並也,言並執之矢。已寓於弦,非寓杯水於肘上也。郭論為非。

  肩吾問於孫叔敖曰: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問栩栩然,子之用心獨奈何?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刦,伏戲、黃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死爵禄乎。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

  郭註:曠然無係,玄同彼我,則在彼非獨世,在我非獨存也。躊躇四故,謂無可無不可。伏戲,黃帝者,功號耳,非所以功者也。故况功號於所以功,相去遠矣,故其名不足以友於人也。夫割肌膚以為天下者,彼我俱失也。使人人自得而已。使人人自得者,與人而不損於己也。其神明充滿天地,故所在皆可。所在皆可,故不損己為物,而放於自得之地也。

  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郭註:言凡有三亡徵也,不足以喪吾存,遺凡故也。遺之者不以亡為亡,則存亦不足以為存矣。曠然無矜,乃常存也。夫存亡更在於心之所措耳,天下竟無存亡。

  知北遊第二十二

  知北遊於玄水之上,登隱弅墳之丘,而適遭無為謂焉。知謂無為謂曰:予欲有問乎?若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三問而無為謂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問,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闋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問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將語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問,反於帝宮,見黃帝而問焉。黃帝曰: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知問黃帝曰: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黃帝曰:彼無為謂真是也,狂屈似之,我與女終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聖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為也,義可虧也,禮相偽也。故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故曰: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今已為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聖人故貴一。知謂黃帝曰:吾問無為謂,無為謂不應我,非不我應,不知應我也;吾問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問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黃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聞之,以黃帝為知言。

  郭註:任其自行,斯不言之教也。道在自然,非可言致。不失德故稱德,稱德而不至矣。禮有常則,矯效之所由生。日損,損華偽也。華去而朴全,則雖為而非為。以物失其所,故有為物。歸根之易,惟大人耳。大人體合變化,故化物無難也。之變化之道者,不以生死為異,更相為始,則未知孰死孰生,俱是聚也,俱是散也。吾何患焉?息生於異也,各以所美為神奇,所惡為臭腐耳。然彼之所美,我之所惡也;我之所美,彼或惡之。故通共神奇,通共臭腐耳。死生彼我豈殊哉?以不知為真,是知之為不近。明夫自然者,非言知之所得,故當昧乎無言之地。先舉不言之標,而後寄明於黃帝,則夫自然之冥物,乎可得而見也。《筆乘》:無為,謂之真是也。以其不言也,黃帝之不近也。以其言之也,此特相與激揚此一大事耳。黃帝之於道,實非减於無為謂也。净名經諸菩薩共論不二法門。净名獨默,然無言意,以無言為至矣。乃舍利弗默然,天女不之許也。日解脫者,不內不外,不在兩間,言語文字亦不內不外,不在兩間。是故無離言語文字說解脫相也。知此則言默,一如知不知。一體有思有慮亦可以知。道有處有服亦可以安道,有從有道亦可以得道。何以故?思慮盡空,處服無所從,亦無從道,實非道故耳。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謂也。今彼神明至精,與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圓,莫知其根也。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六合為巨,未離其內;秋毫為小,待之成體;天下莫不沈浮,終身不固;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可以觀於天矣。

  郭註:無為者,任其自為。不作者,唯因任也。觀於天地者,觀其形容,象其物宜,與天地不異也。與彼百化者,百化自化而神明不奪也。死者已自死,生者已自生,圓者已自圓,方者已自方,未有為其根者,故莫知也。自古以固存,言不待為之而後存也。六合未離其內者,計六合在無極之中,則陋矣。秋毫待之成體者,秋毫雖小,非無亦無以容其質也。不故,日新也。運行,各得其序,不待為之也。昭然若存,則亡矣。故惛然潔然有形,則不神矣。故油然畜之,而不得其本性之根,故不知其所以畜也。可以觀於天者,與天同觀也。

  齧缺問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懾汝知,一汝度,神將來舍。德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言未卒,齧缺睡寐。被衣大#16說,行歌而去之,日: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舜問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彊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耶?孔子問于老聃曰:今曰晏問,敢問至道。老聃曰:汝齋戒,疏淪而心,澡雪而精神,捨擊而知。夫道,窅然難言哉。將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於冥冥,有倫生於無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其來無迹,其往無崖,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邀於此者,四枝強,思慮恂達,耳目聰明。其用心不勞,其應物無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曰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且夫博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聖人以斷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聖人之所保也。淵淵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終則復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中國有人焉,非陰非陽,處于天地之間,直且為人,將反于宗。自本觀之,生者,喑醷物也。雖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倫雖難,所以相齒。聖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不守。調而應之,德也;偶而應之,道也。帝之所興,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卻,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解其天弢,墮其天。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也,此衆人之所同論也。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明見無值,辯不若默;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

  郭註:夫利害相攻則天下皆羿也。自不遺身忘知與物同波者,皆遊于羿之彀中耳。雖張毅之出,單豹之處,猶未免於中地,則中與不中,唯在命耳。而區區者各有其所遇而不知命之自爾。故免乎弓矢之害者,自以為巧,欣然多已,及至不免,則自恨其習,而志傷神辱,斯未能達命之情也。夫我之生也,非我之所生也。則一生之內,百年之中,其坐起、行止、動靜、趣舍、性情,知能非所有者。几所無者,几所為者,几所遇者,皆非我也。理自爾耳而橫生,休戚乎其中,斯又逆自然而失者也。人之生也,非情之所生也,生之所知,豈情之所知哉。所資借形本生於精者,由精以至粗也。萬物雖以形相生,亦皆自然耳。故胎卯不能易種而生,明神氣之不可為也。夫率自然之性,遊無跡之塗者,故形骸於天地之間,寄精神於八方之表,是以無門無房,四達皇皇,逍遙六合,與化偕行也。人生而遇此道,則天性全而精神定,天地萬物皆不得不然而自然耳,非道能使然也。是以聖人斷棄知慧,付之自然,使各保正分而已,無用知慧為也。若海者,容恣無量也。終則復始者,與化俱也。用物而不役己,故不匱。此明道之贍物,在於不贍,不贍而物自得。故日此其道與,言至道之無功,無功乃足稱道也。非陰非陽,無所偏名。直且為人者,敖然自放,所遇而安,了無功名也。反於宗者,不逐末也。喑醷物者,直聚氣也。死生猶未足殊,况壽夭之間哉。果蓏有理,言物無不理,但當順之。人倫有知慧之變,故難也。然其知慧自相齒耳,但當從而任之。遭而不違,順所遇也。過而不守,宜過而過也。調偶,和合之謂也。帝王之所興起,如斯而已。隙駒忽然,乃不足惜。出入者,變化之謂耳,言天下未有不變也。已化而生,又化而死,俱是化也。生物哀之,死物不哀矣。人類悲之,死類不悲矣。解弢,墮,言獨脫也。紛宛者,變化氤氳也。大歸者,無為用心於其間也。不形,形乃成。若形之,則敗其形矣。務則不至,俛然不覺乃至也。明見無值,闇至乃值。默而塞之,則無所奔逐,故大得也。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梯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乃弔反。東郭子不應。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正、獲之問於監平聲市履豨也,每下愈况。汝唯莫必,無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徧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嘗相與遊乎無何有之宮,同合而論,無所終窮乎?當相與無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調而閒閑乎?寥已吾志,無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馮頻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物物者與物無際,而物有際者,所謂物際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謂盈虛哀殺晒,彼為盈虛非盈虛,彼為衰殺非衰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也。

  郭註:期而後可,欲令指名所在也。質,標質也,言無所不在,而方奇怪此,斯不及質也。豨,大豕也。夫監市之履豕以知其肥瘦者,愈履其難肥之處,愈知豕肥之要。今問道之所在,而每况之於下賤,則明道之不逃於物也必矣。若必謂無之逃物則道不周矣。道而不周,則未足以為道。大言亦然,明道之不逃於物也若遊乎有,則不能周徧咸也。故同合而論之,然後知道之無不在。知道之無不在,斯能曠然無懷而遊彼無窮也。澹靜漠清調間,此皆無為故也。寥已吾志,謂廖然空虛。志苟廖然則無所往矣。無往焉,故往而不知其所至。有往焉,則理未動而志已。驚矣,去來不知所止,斯順之也。往來不知所終,言但往來不由於知耳。不為不往來也。往來者,自然之常理也,其有終乎?馮閎者,虛廓之謂也。大知游乎廖廓恣變化之所如,故不知也。物物者,無物而物自物耳,物自物耳,故冥也。物有際,故每相與不能冥然,真所謂際者也。不際者,雖有物物之名,直明物之自物耳。物物者,竟無物也,物其安在乎?既明物物者無物,又明物之不明自物,則為之者誰乎哉?皆忽然而自尔也。

  妸阿荷甘與神農同學於老龍吉。神農隱几,闔戶晝暝。妸荷甘日中奓戶而入,曰:老龍死矣。神農隱几擁杖而起,嚗剥然放杖而笑,曰:天如予僻陋慢訑移,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子無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弇綱弔聞之,曰: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繫焉。今於道,秋毫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體道者乎?視之無形,聽之無聲,於人之論者,謂之冥冥,所以論道而非道也。於是泰清問乎無窮,曰:子知道乎?無窮曰:吾不知。又問乎無為,無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乎?曰:有。曰:其數若何?無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泰清以之言也問乎無始,曰:若是,則無窮之弗知與無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知之外矣。於是泰清中而歎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名。無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無問,問無應。無問問之,是問窮也;無應應之,是無內也。以無問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不知乎#17大初。是以不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

  郭註:起而悟夫死之不足驚,故還放杖而笑也。自肩吾以下,皆以至言為狂而不信也。故非老龍、連叔之徒,莫足與言矣。君子所繫,言體道者,人之宗主也。秋毫之端細矣,又未得其萬分之一。藏其狂言以死,明夫至道非言之所得也,唯在乎自得耳。冥冥而猶復非道,明道之無名也。几得之不由於知,乃冥。故默成乎不見不聞之域,而後至焉。知形形之不形,言形自形耳,形形者竟無物也。有道名而竟無物,故名之不能當也。不知故問,問之而應,則非道也;不應則非問者所得。故雖問之,亦終不聞也。無問無應,是絕學去教,歸於自然之意。問窮,所謂責空也。實無而假有以應者,外矣。若夫婪落天地,遊虛涉遠,以入乎冥冥者,不應而已矣。

  光曜問乎無有日:夫子有乎?其無有乎?光曜不得問而孰視其狀貌:窅然空然。終日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無矣,而未能無無也。及為無有矣,何從至此哉。

  郭註:此皆絕學之意也。於道絕之,則夫學者乃在根本中來矣。故學之善者,其惟不學乎?

  大馬之捶鉤者,年八十矣,而不失毫芒。大馬曰:子巧與。有道與?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於物無視也,非鉤無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長得其用,而况乎無不用者乎?物孰不資焉?

  郭註:玷捶鉤之輕重,而無毫芒之差也。都無懷,則物來皆應。

  冉求問於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猶今也。冉求失問而退。明日復見,曰: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猶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問何謂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為不神者求邪?無古無今,無始無終。未有子孫而有子孫可乎?冉求未對。仲尼曰:已矣,未應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體。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猶其有物也無已。聖人之愛人也終無已者,亦乃取於是者也。

  郭註:仲尼言天地常存,乃無未有之時。虛心以待命,斯神受也。思求則更致不了。非惟無不得化而為有也,有亦不得化而為無矣。是以有之為物,雖於變萬化,而不得一為無也。故自古無未有之時而常有也。子孫,言世世無極也,言其要有由,不得無故而有傳世。故有子孫,不得無子而有孫也。如是天地不得先無而今有也。夫死者獨化而死耳,非生者生此死也,生者亦獨化而生。死生無待,獨化而足,各自成體,誰得先物者乎哉?吾以陰陽為先物,而陰陽即所謂物耳,誰又先陰陽者乎?吾以自然為先之,而自然即物之自爾耳。吾以至道為一先之矣。而至道者乃至無也。既以無矣,又奚為先然?則先物者誰乎哉?而猶有物,無己。明物之自然,非有使然也。聖人愛人無己者,亦取於自尔,故恩流百代而不廢也。

  顏淵問乎仲尼曰:回嘗聞諸夫子曰:無有所將,無有所迎。回敢問其遊。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豨韋氏之囿,黃帝之圃,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齎也,而况今之人乎。聖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無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山林與,臯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樂未畢也,哀#18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禦,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無知無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務兔乎人之所不免者,豈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為去為。齊知之,所知則淺矣。

  郭註:以心順形而形自化。以心使形,故外不化。常無心。故一不化。一不化,乃能與物化。化與不化,皆任彼耳,斯無心也。無心而恣其自化,非將迎而靡順之。必與之莫多,言不將不迎,則足而止也。囿圃宮室,言夫無心而任化,乃羣聖之所遊處也。,和也。儒墨之師,天下之難和者,而無心者猶能和之,而况其凡乎?處物不傷,至順也。物不能傷,在我而已。無心故至順,至順故能無所將迎而義冠於將迎也。山林臯壤未善於我,而我便樂之,此為無故而樂也。無故而樂亦無故而哀,則所樂不足樂,所哀不足哀也。世人不能坐忘自得,而為哀樂所寄,如逆旅耳,知之所遇者即知之,知之所不遇者即不知也。所不能者,不能強能也。由此觀之,知與不知,能與不能,制不由我也,當付之自然耳。無知無能,人所不免,言受生各有分也。至言至為皆自得也。由知而後得者,假學者耳,故淺也。

  莊子翼卷之五竟

  #1『之』原作『史』,據明本改。

  #2『魯』原作『魚』,據明本改。

  #3『散』原作『教』,據明本改。

  #4『郭注:……其于虛已以免害一也。』原本無,據明本增。

  #5『郭註:……不日成之。』原本無,據明本增。

  #6『斥』原作『斤』,據明本改。

  #7『是故』前原本有:『郭註:論語日伯夷、叔齊娥於首陽之下,不言其死也。此云死者亦欲明其守餓以終,未必餓死也。郭氏總註:此篇大意以起高讓遠退之風,故被其風者,雖貪冒

  之人,乘天衢,入紫庭,猶時慨然中路而嘆,况其凡乎。故夷許之徒兄以當稷契對伊呂矣。夫居山谷而弘天下者,雖不俱為聖佐,不猶高於蒙埃塵者乎。其事雖難為,然其風少弊故可

  遺也。曰:夷許之弊安在?曰:許由之弊,使人飾讓以求進遂至乎之噲也。伯夷之風使暴虐之君得賜其毒,而莫之敢亢也。伊呂之弊,使天下食冒之雄,敢行篡逆。唯聖人無邊,故無弊

  也。大城數百里立數十萬戶之邑尊。《筆乘》:若以伊呂為聖人之迹,則伯夷、叔齊亦聖人之迹也。若以伯夷、叔齊非聖人之迹,耶則伊呂之事亦非聖矣。夫聖人因物之自行,故無迹 

  然,則所謂聖者,我本無迹。故物得其迹,迹得而強,名聖。則聖者乃無迹之名也。』據明本删。

  #8『郭註:…...則受戮矣。』原本無,據明本增。

  #9原本無『郭注:…...與體與變俱也。』據明本增。

  #10此段下原本有:郭註:行所為,因而任之。行言自為,而天下化。化使物為之,則不化矣。四方之民莫不俱至者,言其指揮顧盼,而民各至其性,任其自為故也。《筆乘》:德人則

  無思無慮,率自然耳。無是非于胸中而任之。遊乎天下其利共給,而無目私之懷也。德者,神人之迹。故曰:容乘光者乃無光,故與形滅亡無我,而任物虛空無所懷者,非闇塞也。情

  盡,命至天地樂矣。事不妨樂斯無事矣。情復,而混冥無迹也哉耳』。據明本删。

  #11『郭註:……有欲』,原本無,據明本增。

  #12『聖知之言......為我累耳』,原本錯亂,據明本改,其後原本有:『如易,自求口實之實。社稷,春秋祭社稷時也。君子視無功之爵祿,如盜竊然,豈有心於取之,而命之所制亦有不

  得自由者,故日非己也。命有在外者也,如燕於己之不宜處,目不及視,雖卉其口實亦所不顧其畏人甚矣。氏不能不襲處於人問、則以社稷之時,有若或驅之而不得自主者耳。燕以春

  祉來秋社去,故云。然數語本非難解,而舊註多謬聊為疏之。莊周遊乎雕陵之樊!睹一異鵲肩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感周之顙,而集於栗林。莊周曰:此何鳥哉。翼殷不逝,

  目大不睹。褰裳躩步,執彈而留之。睹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螂執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莊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捐彈而反

  走,虞人逐而誶之。莊周反入,三月不庭。蘭且從而問之:夫子何為頃問甚不庭乎?莊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俗。今吾遊於雕陵

  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顙,遊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為戮,吾所以不庭也。

  郭註:執木葉以自翳於蟬,而忘其形之見乎異鵲也。目能睹,翼能逝,此鳥之真性也。今見利,故忘之。夫相為利者,怛相為累。有欲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

  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真土梗耳。夫魏真為我累耳。』

  #13『夫』原作『天』,據明本改。

  #14『土』原作『士』,據明本改。

  #15『背』原作『皆』,據明本改。

  #16『大』原作『入』,據明本改。

  #17『乎』原作『丁』,據明本改。

  #18『哀』原作『表』,據明本改。

  莊子翼卷之六

  庚桑楚第二十三

  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遠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為使。居三年,畏壘大禳一作穫。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始來,吾灑然異之。今吾日計之而不足,歲計之而有餘。庶幾其聖人乎?子胡不相與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弟子異之。庚桑子曰:弟子何異於予?夫春氣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寶成。夫春與秋,豈無得而然哉?大一作天道已行矣。吾聞至人,尸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焉欲俎豆予於賢人之問,我其杓的標二音之人邪?吾是以不釋於老聃之言。

  郭註:畫然,飾知。挈然,矜仁。擁腫,朴也。鞅掌,自得也。異之,異其棄知而任愚也。夫與四時俱者無近功。春秋生成,皆得自然之道,故不為也。至人尸居而百姓自往,非由知也。故不欲為物標杓。老子云: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爾。今畏壘反此,故不釋然。

  弟子曰:不然。夫尋常之溝,巨魚無所還旋其體,而鯢鰌為之制;步仞之邱陵,巨獸無所隱其軀,而孽狐為之祥。且夫尊賢授能,先善與利,自古堯、舜以然,而况畏壘之民乎。夫子亦聽矣。庚桑子曰:小子來。夫函車之獸,介而離山,則不免於網罟之患;吞舟之魚,陽而失水,則蟻能苦之。故鳥獸不厭高,魚鼈不厭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厭深眇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稱揚哉。是其於辯也,將妄鑿垣牆而殖蓬蒿也,簡髮而櫛,數米而炊,竊竊乎又何足以濟世哉。舉賢則民相軋,任知則民相盜。之數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於利甚勤,子有殺父,臣有殺君;正晝為盜,日中穴阫。吾語汝:大亂之本,必生於堯、舜之問,其末存乎千世之後。千世之後,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

  郭註:弟子謂大人又有豐禄,故勉 夫。子聽之,答以去利遠害乃全。若嬰身於利禄,則粗而淺,曾魚鱉之不若也。二子,謂堯舜何足稱揚哉!將令後世妄行穿鑿而植穢亂耳。簡髮,數米,理錐刀之末也。混然一之,無所治為,乃克濟耳。若拂戾其性以待其所尚,真不足而以知繼之,則偽矣。偽以求生,非盜而何?民於利甚勤,則無所復顧。由於堯舜遺其進,飾偽播其後,而致斯弊也。

  南榮趎疇蹴然正坐曰:若趎之年者已長矣,將惡乎託業以及此言耶?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若此三年,則可以及此言也。南榮趣曰:目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盲者不能自見;耳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聾者不能自聞;心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與形亦辟闢矣,而物或問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謂趣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慮營營,趣勉聞道達耳矣。庚桑子曰:辭盡矣,曰奔蜂不能化藿蠋蜀,越雞不能伏鵠卵,魯雞固能矣。雞之與雞,其德非不同也。有能與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見老子。

  郭註:全汝形,守其分也。抱汝生,無攬乎其生之外也。目與目,耳與耳,心與心,其形相似而所能不同,苟有不同,則不可強相效也。辟,未有閉之也。兩形開,而不能相得,將有間之者耳。早聞形膈,故難化也。

  南榮趎贏糧,七曰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來乎?南榮趣曰:唯。老子曰:子何與人偕來之衆也?南榮趎懼遽然顧其後。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謂乎?南榮趎俯而慙,仰而歎,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問。老子曰:何謂也?南榮趎曰:不知乎人謂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軀;不仁則害人,仁則反愁我身;不義則傷彼,義財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些三言。者,趎之所患也。願因楚而問之。老子曰:向吾見若眉睫之問,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規規然若喪父母,揭竿而求諸海也,汝亡人哉。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無由入,可憐哉。

  郭註:與人偕來之衆,挾三言而來故也。

  南榮趎請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惡。十曰自愁,復見老子。老子曰:汝自灑濯,孰哉鬱鬱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猶有惡也。夫外韄霍者不可繁而捉,將內揵蹇;內韄者不可繆而捉,將外撻;外內揵者,道德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南榮趎曰:里人有病,里人問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猶未病也。若趎之聞大道,譬猶飲藥以加病也。趎願聞衛生之經而已矣。老子曰:衛生之經,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無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諸人而求諸己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兒子乎?兒子終日嗥而嗌益不嘎於邁反,和之至也;終日握而手不掜藝,共其德也;終日視而目不瞚瞬,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而同其波。是衛生之經已。

  郭註:揵,關揵也。耳目,外也。心衍,內也。全形抱生,莫若忘其心衍,遺其耳目。若乃聲色韄於外,則心衛塞於內;欲惡揵於內,則耳目喪於外。故叉無得無失而後為通也。偏揵猶不可,況外內俱韄乎?耳目眩惑於外,而心衍流蕩於內,雖繁手以執之,綢繆以持之,弗能止也。抱一,不離其性也。勿失,還自得也。當則吉,過則凶,無所卜也。止,謂止於分也。已,謂無追故迹也。舍人求己,全我而不效彼也。翛然,無停迹也。侗然,無節礙也。嗌不嗄,任聲之自出,不由喜怒也。握不掜,任手之自握,非獨得也。視不瞚,任目之自見,非係於色也。行不知所之,信足自行,無所趣也。居不知所為,縱體自任也。與物委蛇,斯順之也。同其波,物波亦波也。《 筆乘》:能抱一能勿失,即《 道德經》所謂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也。無卜筮而知吉凶,即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也。能止,即知止也。能已,即知足也。合諸人而求諸己,即自知者明,自勝者強也。翛然,即氾兮其可左右也。侗然,即渾兮其若濁也。兒子,即專氣致柔,能嬰兒也。和之至共其德偏不在外,蓋所謂含德之厚比於赤子者如此。

  南榮趎曰:然則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謂冰解凍釋者。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而交樂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摟,不相與為怪,不相與為謀,不相與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來是謂衛生之經已。曰:然則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兒子?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禍無有,惡有人灾也。

  郭註:趎謂若能自改而用此言,便可謂至人之德耶。冰解凍釋者,能乎,明非自爾也。交食交樂,自無其心,皆與物共也。然則是至者,趎謂已便可得此言而至耶。答云:非謂此言為不至,但能聞而學者,非自至耳。苟不自至,則雖聞至言,適可以為經。胡可得至哉?故學者不至,至者不學也。禍福生於失得,人灾由於愛惡。今槁木死灰,無情之至,則愛惡失得,無自而來。

  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人有脩者,乃今有怛。有恆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謂之天民;天之所助,謂之天子。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

  郭註:德宇泰然而定,則其所發者天光,非人耀也。天光自發,則人見其人,物見其物。物各自見而不見彼,所以泰然而定也。人而脩人,則自得矣,所以常泰。常泰,故能反居我宅而自然獲助也。出則天子,處則天民,二者俱以泰然而自得之,非為而得之也。故几所能者,雖行非為,雖習非學,雖言非辯,所不能知,不可強知,故止斯至也。意雖欲為,為者必敗,理終不能。

  備物以將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達彼。若是而萬惡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骨成,不可內於靈臺。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見其誠己而發,每發而不當;業入而不舍,每更庚為失。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閒之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後能獨行。券內者,行乎無名;券外者,志乎期費。行乎無名者,惟庸有光;志乎期費者,唯賈古人也。人見其歧,猶之魁然。與物窮者,物入焉;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無親,無親者盡人。兵莫憯慘於志,鏌鎁郵為下;寇莫大於陰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非陰陽賊之,心則使之也。

  郭註:因其自備順其成形,心自生耳。非虞度而出之,理自達彼耳。非慢中而敬外。若是而萬惡至者,天理自有窮通也。有為而致惡者,乃是人耳。安之若命,故其成不滑。靈臺者,心也。清暢故憂息不能入。有持者,謂不動於物耳。其實非持。若知其所持而持之,持則失也。發不由己誠,何由而當。事不居分內,所以為失。幽顯無愧於心,則獨行而不懼。券,分也。遊分內者,行不由於名。遊分外者,有益無益,期損己以為物也。行無名者,本有斯光,因而用之。志期費者,雖己所無,猶借彼而販賣也。夫期費者,人已見其跂矣,而猶自以為安。窮,謂終始也。且,謂券外而趺者。趺者不立,焉能自容。不能自容,焉能容人。人不獲容,况能有親乎?故盡是他人。志之所攖,焦火凝冰,故其為兵甚於劍戟。蓋心使氣,則陰陽徵結於五臟。所在皆陰陽,故不可逃也。

  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毀也。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以惡乎備者?其有以備。故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無形者而定矣。出無本,入無竅,有實而無乎處,有長而無乎本剽,有所出而無竅者有實。有實而無乎處者,宇也;有長而無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人。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天門者,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無有,而無有一無有。聖人藏乎是。

  郭註:成毀無常分而道皆通。不守其分而求備焉,所以惡分也。本分不備而有以求備,所以惡備也。若其本分素備,豈惡之哉。不反守其分內,則其死不久。不出而無得,乃得生也。已滅其性矣,雖有斯生,何異於鬼。雖有斯形,苟能曠然無懷,則生全而形定也。欻然自生,非有本,欻然自死,非有根,言出者自有實耳,其所出者無根竅以出之。宇者,有四方上下,而四方上下無窮。宙者,有古今之長,而古今之長無極。死生出入,皆欻然爾,而無所由,故無所見其形也。天門者,萬物之都名。謂之天門,猶云衆妙之門也。死生出入,欻然自爾,未有為之者也。然則聚散隱顯,故有出入之名,徒有名耳。竟無出入,門其安在乎?故以無為門。以無為門,則無門也。夫有之未生,以何為生?必自有耳,豈有之所能有乎。明有之不能為有而自有耳,非謂無能為有也。若無能為有,何謂無乎?一無有則遂無矣,無者遂無,則有自欻生明矣。是以聖人任其自生,而不生生也。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矣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將以生為喪也,以死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日始無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尻苦羔反。孰知有無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是三者雖異,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有生黬闇也,披然日移是。嘗言移是,非所言也。雖然,不可知者也。臘者之有膍皮胲該,可散而不可散也;觀室者周於寢廟,又適其偃焉。為是舉移是。請常言移是:是以生為本,以知為師,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實,因以己為質,使人以為己節,因以死償節。若然者,以用為知,以不用為愚;以徹為名,以窮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與鸒鳩同於同也。

  郭註:生為喪,喪其散而之乎聚也。死為反,還融液也。雖欲均之,然已分矣。故或有而無之,或有而一之,或分而齊之,三者雖有盡與不盡,然俱能無是非於胸中,故謂之公族。昭景,著戴。甲氏,著封四者雖公族,然已非一,則向之三者已復差之。黬,直聚氣也。既披然而有分,則各是其所是也。是無常在,故日移。所是之移,已著於言前矣。不言其移,則其移不可知,故試言也。臘者之媲胲,喻物各有用。偃,謂屏廁也。寢廟則以饗燕,屏廁則以偃溲。當其偃溲,則寢廟之是移於屏廁矣。故是非之移,一彼一此,誰能常之?故至人因而乘之則均耳。物之變化,無時非生,生則所在皆本也。以知為師,所知雖異,而各師其知也。乘是非者,無是非也。果有名實者,物之名實,果各自有也。質,主也。物各謂己是,足以為是非之主。人皆謂己是,故莫通。當其所守,非真脫也。知愚名辱者,不能隨所遇而安之也。玄古之人,無是無非,何移之有?故曰:移是今之人也。同共是其所同,是蜩與鸒鳩無異矣。

  蹍女展反市人之足,財辭以放鷔,兄則以嫗,大親則已矣。故曰:至禮有不人,至義不物,至知不謀,至仁無親,至信辟屏金。徹志之勃,解心之謬,去德之累,達道之塞。貴、富、顯、嚴、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動、色、理、氣、意六者,謬心也;惡、欲、喜、怒、一及、樂六者,累德也;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盪胸中則正,正則靜,靜則明,明則虛,虛則無為而無不為也。道者,德之欽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質也。性之動謂之為,為之偽謂之失。知者,接也;知者,謨也。知者之所不知,猶睨也。動以不得已之謂德,動無非我之謂治,名相反而實相順也。

  郭註:蹍市人,則稱已脫誤以謝之。兄,則言嫗翎之無所辭謝。大親則已矣,明恕素足也。不人者,視人若己。視人若己,則不相辭謝,斯乃禮之至也。不物,謂各得其宜,則物皆我也。謀而後知,非自然也,故至知不謀。譬之五藏,未曾相親,而仁已至,故至化無親。金玉者,小信之質耳,大信則除矣。故至信辟金。盪,動也。以性自動,故稱為耳。此乃真為,非有為也。夫目之能視,非知視而視也,不知視而視,不知知而知耳,所以為自然。若知而後為,則知偽也。得已而動,則為強動,故失也。動而效彼則亂。有彼我之名,故反。名得其實,則順也。

  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無已譽;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很良乎人者,唯全人能之。唯蟲能蟲,唯蟲能天。全人惡天,惡人之天,而况吾天乎人乎?一雀適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為之籠,則雀無所逃。是故湯以胞庖人籠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無有也。介者侈拸侈畫,外非譽也。胥靡登高而不懼,遺死生也。夫復謵習不餽一作愧而忘人,忘人,因以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惟同乎天和者為然,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為無為,則為出於無為矣。欲靜則平氣,欲神則順心。有為也欲當,則緣於不得已。不得已之類,聖人之道。

  郭註:善中則善取譽,理常俱也。任其自然,天也。有心為之,人也。工於天,即很於人矣,謂之全人。全人則聖人也。蟲能守蟲,即是能天。都不知而任之,斯謂工乎天。威以取物,物必逃之。天下之物,各有所好,所好各得,逃將安在?畫,所以飾容貌也。刖者之貌,既已虧殘,則不復以好醜存懷,故移而棄之。胥靡,無賴於生,故不畏死。復謂不餽而忘人,言不識人之所惜也。無人之情,則自然為天人。彼形殘胥靡而猶同乎天和,况天和之自然乎。出怒不怒,出為不為,此故是無不能生有,有不能為生之意。平氣則靜,理足順心則神功至,緣於不得已則所為皆當,故聖人以斯為道,豈求無為於恍惚之外哉。

  徐無鬼第二十四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武侯勞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勞,故乃肯見於寡人。徐無鬼曰:我則勞於君,君有何勞於我。君將盈嗜欲,長好惡,則性命之情病矣;君將黜嗜欲,學牽好惡,則耳月病矣。我將勞君,君有何勞於我。武侯超然不對。少焉,徐無鬼曰:嘗語君吾相狗也:下之質,執飽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質,若視曰#1; 上之質,若亡其一。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馬也。吾相馬:直者中繩,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是國馬也,而未若天下馬也。天下馬有成材,若卹若失,若喪其一。若是者,超軼絕塵,不知其所。武侯大說而笑。徐無鬼出,女商曰:先生獨何以說稅吾君乎?吾所以說吾君者,橫說之則以《 詩》 《 書》 《 禮》 《 樂》 ,從說之則以《 金板》 、《 六弢》 ,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為數,而吾君未嘗啟齒。今先生何以說吾君?使吾君說若此乎?徐無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馬耳。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去國數曰,見其所知而喜;去國旬月,見所嘗見於國中者喜;及期年也,見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虛空者,華曹柱乎鼯鼬之逕,跟良位其空,聞人足音堂然而喜矣,又死乎昆弟親戚之警欬其側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警欬吾君之側乎。

  郭註:嗜慾好惡,內外無可,故云病矣。不對,不悅其言也。夫真人之言何遜哉,唯物所好之可也。從橫說之,而君未嘗啟齒,是直樂鴳以鍾鼓耳,故愁也。聞相狗馬而喜,猶人去國而見其所知,各思其本性之所好也。得其所好,則無思。無思則忘其所以喜。真人之言所以得吾君,性也。始得之而喜,久得之則忘。

  徐無鬼見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茅栗,厭蔥韭,以賓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無鬼曰:無鬼生於貧賤,未嘗敢飲食君之酒肉,將釆勞君也。君曰:何哉。奚勞寡人?曰:勞君之神與形。武侯曰:何謂邪?徐無鬼曰:天地之養也一,登高不可以為長,居下不耳以為短。君獨為萬乘之主,以苦一國之民,以養耳目口鼻、夫神者不自許也。夫神者,好和而惡姧。夫姧,病也,故勞之。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見先生久矣。吾欲愛民而為義偃兵,其可乎?徐無鬼曰:不可。愛民,害民之始也;為義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為之,則殆不成。凡成美,惡器也。君雖為仁義,幾且偽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變固外戰。君亦必無盛鶴列於麗譙之間,無徒驥於錙壇之宮,無藏逆於得,無以巧勝人,無以謀勝人,無以戰勝人。夫殺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養吾私與吾神者,其戰不知孰善?勝之惡乎在?君若勿已矣。脩胸中之誠以應天地之情而勿櫻。夫民死已脫矣,君將惡乎用夫偃兵哉。

  郭註:天地均養,不以為君而恣之無極。若苦民以養其耳目鼻口,是違天地之平也。神者不自許,物與之耳。與物共者,和也。私自許者,奸也。愛民之迸,為民所尚,尚之為愛,愛己偽矣。為義則名彰,名彰則競興。競興則喪其真矣。父子君臣,懷情相欺。欲偃兵,可得乎?從無為為之乃成耳。美成於前,則偽生於後。故成美者,乃惡器也。君為弁義,民將以偽繼之,未肯為真也。仁義有形,故偽形鈴作,成則顯也。故有伐、變,謂失其常然。鶴列,陳兵也。麗譙,高樓也。步兵日徒。但不當為義愛民耳,亦無為盛兵走馬。得中有逆,則失矣。無以巧勝人,謂守其朴,而朴各有所能,則乎也。無以謀勝人,謂率其真知,而知各有所長,則均也。無以戰勝人,謂以道應物,物服而無勝名也。不知以何為善,則雖剋,非已勝。若未能已,則莫若脩己之誠。便甲兵無所陳,而非偃也。

  黃帝將見大陳乎具茨之山,方明為御,昌寓膠乘,張若、謂朋前馬,昆閤、滑稽後車。至於襄城之野,七聖皆迷,無所問途。適遇牧馬童子,問塗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陳之所存乎?曰:然。黃帝曰:異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院之所存。請問為天下。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遊於六合之內,予適有瞥瞀茂病,有長者教予月曰:若乘日之車而遊於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夫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黃帝日:夫為天下者,則誠非吾子之事,雖然,請問為天下。小童

  辭。黃帝又問。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奚以異乎牧馬者哉?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黃帝再拜稽首,稱天師而退。

  郭註:聖者名也,名生而物迷矣。雖欲之乎大魄,其可得乎。為天下者若此,言各自若則無事矣。無事乃可以為天下也。乘日之車,出作入息也。為天下,莫過自放任。自放任矣,物亦奚櫻焉,故我無為而民自化也。夫事由民作,令民自得,鈴有道也。馬從過分為害,師夫天然而去其過分,則大魄至矣。

  思慮之變則不樂;辯士無談說之序則不樂;察士無凌誶信之事則不樂:皆囿於物者也。招世之士興朝潮,中民之士榮官,筋力之士矜難,勇敢之士奮患,兵革之士樂戰,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廣治,禮樂之士敬容,仁義之士貴際。農夫無草萊之事則不比,商賈無市井之事則不比,庶人有旦暮之業則勸,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尤則夸者悲,勢物之徒樂變。遭時有所用,不能無為也,此皆順比於歲,不物於易者也。馳其形性,潛之萬物,終身不反,悲夫。

  郭注:不能自得於內而樂物於外,故各以所樂囿之,則萬物不召而自來,非強之也。興朝榮官以下,言士之不同若此,故當之者不可易其方也。能同則事同,所以相比。業得其志,故勸。事非其巧,則情。物得所嗜而樂。權勢生於事變。凡此諸士,用用各有時,時用則不能自己也。苟不遭時,雖欲自用,其可得乎?故貴賤無常。士之所能,各有其極。若四時之不可易耳。當其時物,順其倫次,則各有用矣。是以順歲則時序,易性則不物。物而不物,非毀而何。不守一家之能,而之夫萬方以要時利,故有匍匐而歸者,所以悲也。,

  莊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謂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堯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然則儒墨楊秉四,與夫子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魯遽渠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魯遽曰:是直以陽召陽,以陰召陰,非吾所謂道也。吾示子乎吾道。於是乎為之調瑟,廢一於堂,廢一於室,鼓宮宮動,鼓角角動,音律同矣。夫或改調一弦,於五音無當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動,未始異於聲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夫儒墨楊秉,且方與我以辯,相拂以辭,相鎮以聲,而未始吾非也,則奚若矣?不以完;其求鈃刑鍾也以束縛;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遺類矣。夫楚人寄而鏑閽者;夜半於無人之時而與舟人鬬,未始離罹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

  郭註:不期而誤中,非善射也。若謂謬中為善射,則天下皆謂之羿,可乎?言不可也。若謂謬中者羿也,則私自是者亦可謂堯矣。莊子以此明妄中者非羿而自是者非堯。若皆堯也,則五子何為復相非乎?猶魯遽之自言鼓瑟俱亦以場召陽,而橫自以為是。或改調一弦,五音隨改。無聲則無以相動,有聲則非同不應。今改此一弦而二十五弦皆改,其以急緩為調也。遽以此夸其弟子,然亦以同應同耳,未獨能為其事也。五子各私所見而是其所是,無用則曾遽之夸其弟子而未能相出也。未始吾非者,各自是也。惠子便欲以此為至。莊子遂舉齊人蹢子於異國,使閽者守之,不保其全,此齊人之不慈也。然亦自以為是,故為之,而反以愛鍾器為是。束縛,恐其破傷。唐,失也。失亡其子,而不能遠索,遺其氣類,而亦未始自非也。又引楚人寄而蹢閽者,言俱寄止而不能自投於高地。岑,岸也。夜半獨上人船,未離岸已共人鬬。齊楚二人所行若此,而未嘗自以為非。今五子自是,豈異斯哉。

  莊子送葬,過惠子之墓,顧謂從者曰:郢人堊漫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斷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斷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聞之,召匠石曰;嘗試為寡人為之。匠石曰:臣則嘗能斷之。雖然,臣之質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無以為質矣,吾無與言之矣。

  郭註:運斤成風,暝目恣手也。非夫不動之質,忘言之對,則雖至言妙斲而無所用之。

  管仲有病,桓公問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謂云,至於大病,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管仲曰:公誰欲與?公曰:鮑叔牙。曰:不可。其為人潔廉,善士也;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使之治國,上且鉤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將弗久矣。公曰:然則孰可?對曰:勿已則陽隰朋可。其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黃帝,而哀不已若者。以德分人謂之聖;以財分人謂之賢。以賢臨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於國有不聞也,其於家有不見也。勿已則隰朋可。

  郭註:上忘而下畔,謂高而不亢。哀不己若,故無棄人。若皆聞見,則事鍾於己,而韋下無所措手足,故遺之可也。未能盡遺,故僅可也。

  物吳王浮於江,登乎狙之山,衆狙見之,徇然棄而走,逃於深蓁。有一狙焉,委蛇攫抓搔,見巧乎王。王射之,敏給搏捷矢。王命相者趨促射之,狙執死。王顧謂其友顏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趣也。戒之哉。嗟乎。無以汝色驕人哉?顏不疑歸而師董梧,以助鋤其色,去樂辭顯,三年而國人稱之。

  郭註:敏,疾也。給,續括也。捷,速也。矢往雖速,狙猶能搏也。國人稱之,稱其忘巧遺色,而任夫素朴也。

  南伯子綦隱几而坐,仰天而噓。顏成子入見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嘗居山穴之中矣。當是時也,田禾一睹我而齊國之衆三賀之。我必先之,彼故知之;我必賣之,彼故鬻之。若我而不有之,彼惡得而知之?若我而不賣之,披惡得而鬻之?

  郭註:賀其得賢也。田禾一睹,齊國三賀,謂我先而賣之,彼故知而鬻之心未盡於內,而有進於外,故為人所知,實之所由喪也#2。

  嗟乎,我悲人之自喪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後而日遠矣道日加進不為物累。

  郭註:齊國三賀以得見子綦為榮,子綦知夫為之不足以救彼,而適足以傷我,故以不悲悲之,則其悲稍去而泊然無心,枯槁其形所以為日遠矣#3 。

  仲尼之楚,楚王觴之。孫叔敖執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於此言矣。

  郭註:古人飲酒於此,率以言陳善納誨,曰:古見夫子非今人#4。

  曰:丘也聞不言之言矣,未之嘗言,於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丘願有喙三尺。彼之謂不道之道,此之謂不言之辯。故德總乎道之所。

  郭註:二子皆能為無為之為,何待吾言。几鳥喙長者多不能言,夫子之言止此。彼,二子。此,夫子,一自然#5 。

  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者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辨不能舉也。名若儒墨而凶矣。

  郭註:先天太朴,一而不分。失道而後德,既非人之所能知,則雖有強辨亦不能舉。以示今之以儒墨名者類,同其所不能同,舉其所不能舉#6。

  故海不辭東流,大之至也。聖人並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誰氏。是故生無爵,死無謚,實不聚,名不立,此之謂大人。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而死為大乎?夫為大不足以為大,而况為德乎?夫大備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備矣。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窮,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誠。           

  郭注:古之言者爻于會同,圣人無言其所言者,百姓之言耳。故曰:不言之言,苟以言為不言,則雖言出于口,固謂未之嘗言,于此言之言于無言也。宜僚、叔敖息訟以澹泊自若而兵難自解。苟所言非己,則雖終身言,固謂未嘗言耳。是以有喙三尺,未是稱長。凡人閉口未是不言,彼,謂二子,此,謂仲尼也。道之所容者,雖無方,然總其大歸,莫過于自得,故一也,言止其分,非至而何?各自得耳。非相同也,而道一也。知非其分,故辮不能舉。儒墨也。海受物無所辭,所以成大。故聖人泛然都任之,生無爵,有而無之也。死無謚,謚所以名功,功不在己,雖謚而非己有也。實不聚,令萬物各知足也。名不立,功非己為,故名歸于物也。此之謂大人。若為而有之,則小矣。賢出于性,非言所為,况大愈不可為而得,惟自然乃得耳。天地大備非求之也,知其自備者,不合己而求物,故無求,無失,無棄也。反守我理,我理自通。順常性而自至,非摩拭也。不為而自得,故曰誠#7。

  綦有八子,陳諸前,召九方歅因曰:為我相吾子,孰為祥。九方歅曰:梱也為祥。子景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將與國君同食以終其身。

  郭註:有一而有氣,有氣而有意,有意而有圖,有圖而有名,有名而有形,有形而有事,有事而有約。約次而時生,時立而物生。故氣相加而為時,約相加而為期,期相加而為功,功相加而為得失,得失相加而為吉凶,萬物相加而為勝敗。莫不發於氣,通於道,約於事,正於時,離於名,成於法者也。法之在此者,謂之近;其出化彼,謂之遠。近而至,故謂之神;遠而反,故謂之明。明者在此,其光照彼其事,形此其功成彼。從此化彼者,法也。生法者,我也。成法者,彼也#8 。

  綦索然出涕曰:吾子何為以至於是極也?九方歎曰:夫與國君同食,澤及三族,而况於父母乎?今夫子聞之而泣,是禦福也。子則祥矣,父則不祥。子綦曰:歎,汝何足以識之?而梱祥邪?盡於酒肉,入於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來。吾未嘗為牧而祥生於奧,未嘗好田而鶉生於宎,若勿怪,何邪?吾所與吾子遊者,遊於天地,吾與之邀樂於天,吾與之邀食於地。吾不與之為事,不與之為謀,不與之為怪。吾與之乘天地之誠而不以物與之相攖;吾與之一委蛇而不與之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償焉?凡有怪徵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與吾子之罪,幾天與之也。吾是以泣也。無幾何而使梱之於燕,盜得之於道,全而鬻之則難,不若刖之則易。於是刖而鬻之於齊,適當渠公之街,然身食肉而終。

  郭註:夫所以怪,出於不意故也。吾所遊者,不有所為,隨所遇於天地耳,邀遇也。怪,異也。循常任性,脫然自爾,斯不一也。順而無擇,有功於物,物乃報之。吾不為功而償之,何也?無怪行而有怪徵,故知其天命也。夫為而然者,勿為則已矣。不為而自至,則不可奈何也,故泣之。後使梱於燕,為盜所得,全恐其逃,刖之則易售也。

  齧闕遇許由曰:子將奚之?曰:將逃堯。曰:奚謂邪?曰:夫堯畜畜然仁,吾恐其為天下笑。後世其人與人相食與。夫民不難聚也,愛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衆。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夫禽貪者器。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譬之猶一覕蒲結切也。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賊天下也。夫唯外乎賢者知之矣。有暖妹者,有濡需者,有卷權婁者。所謂暖妹者,學一先生之言,則暖暖妹妹而私自說悅也,自以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謂暖妹者也。濡需者,豕蝨是也,擇疏鬣,自以廣官大囿,奎蹄曲限,乳間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煙火,而己與豕俱焦也。此以域進,此以域退,此其所謂濡需者也。卷婁者,舜也。羊肉不慕蟻,蟻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百姓悅之,故三徙成都,至鄧之虛墟而十有萬家。堯聞舜之賢,舉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來之澤。舜舉乎童土之地,年齒長矣,聰明衰矣,而不得休歸,所謂卷婁者也。是以神人惡衆至,衆至則不比,不比則不利也。故無所甚親,無所甚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此謂真人。於蟻棄知,於魚得計,於羊棄意。以目視目,以耳聽耳,以心復心。若然者,其平也繩,其變也循。

  郭註:仁者爭尚之原,故禍後世。七義既行,將偽以為之,其跡可見,則夫責者將假斯器以獲其志。若仁義各出其情,則其斷制不止乎一人。蛻,割也。萬物萬形,而以一劑割之,則有傷也。唯外賢,則賢不偽矣。暖妹者,意盡形教,豈知我之獨化於玄冥之境哉。非有通變藐世之,而偷安乎一時之利者,皆豕蟲也。聖人之形,不異几人,故耳目之用衰,而精神常全。若少而未成,及長而衰,則聖人之聖,曾不崇朝,可乎?衆自至耳,非好而致之,明舜之所以有天下,蓋出於不得已,豈比而利之。於民則蒙澤,於舜則形勞。蟻、魚、羊三者,未能無其耳目心意。故未能去繩而自平,絕進而玄會也。《 筆乘》 :以目視目,不以我視也。以耳聽耳,不以我聽也。以心復心,不以我復也。人惟有我則不能循物,而失其平者多矣。耳、目、心皆任之而一無所,與。列子所謂廢心而用形者也,有不如繩之平,惟變之循者乎?變,言物之萬變也。心與耳目並,言即釋典以意與眼、耳、鼻、舌、身為六根同。意其平也繩,其變也循。王元澤本作其平也水,其直也繩,其變也循。

  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藥也。其實革也,桔梗也,雞癕雍也,豕零也,是時為帝者也,何可勝言。句踐也以甲楯三千棲於會稽,唯種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種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曰:鴟目有所週,鶴經有所節,解之也悲。故曰:風之過,河也有損焉;曰之過,河也有損焉;請只風與日相與守河,而河以為未始其攖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審,影之守人也審,物之守物也審。故目之於明也殆,耳慈於聰也殆,心之於殉也殆,凡能其於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給改。禍之長也茲萃,其反也緣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為己寶,不亦悲乎。故有亡國戮民無已,不知問是也。

  郭註:居無事以待事,事斯得。以有事求無事,事愈荒。死生得失,各隨其所居耳。於生為得,於死或復為失。故當所需則無賤非其時則無貴,貴賤有時,誰能常也。各適一時之用,不能靡所不可,則有時而失。有時而失,故有時而悲矣。解,去也。夫有形者,自然相與為累。唯外夫形者,磨之而不磷。猶風日過,河實已損矣,而不自覺。所以不覺,非不損也,恃源往也。無意則止於分,所以為審。有意則無涯,故殆,所以貴其無能而任其天然也。萃,聚也。苟不能忘知,則禍之長也多端矣。反守其性,則其功不作而成矣。欲速則不果,故曰其果也待久。已寶,謂有其知能也。故亡戮之禍,皆有其身之過。不知問禍之所由,由乎有心,而脩心以救禍也。

  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蹍而後善博也;人之知也少,雖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知大一,知大陰,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目視之,大均緣之,大方體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盡有天,循有照,冥有樞,始有彼。則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後知之。其問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無崖。頡絜滑猾有實,古今不代,而不可以虧,則可不謂有大揚摧乎?闔不亦間是已。奚惑?然為以不惑解惑,復於不惑,是尚大不惑。

  郭註:忘天地,遺萬物,然後蜩翼可得而知也况欲知天之所謂,而可以不無其心哉。大一;道也。大陰解之,用其分內則萬事無滯也。用萬物之自見,亦大目也。因其本性,令各自得,則大均也。體之使各得其分,則萬方俱得,所以為大方也。命之所期,無令越逸,斯大信也。真不撓則自定,故持之以大定,斯不持也。物未有無自然者,循之則明,無所作也。至理有極,但當冥之,則得其樞要也。始有之者彼也,故我迷而不作。解任彼,則彼自解。解之無功,故似不解。用彼之知故似不知,我不知則彼知自用。彼知自用,則天下莫不皆知也。不可有崖,應物宜而無方也。不可無崖,各以其分也。萬物雖頡滑不同,而物物各自有實也。各自有故,不可相代,不可以虧,宜各盡分也。· 摧而揚之,有大限也。若問其大摧,則物有至分。故忘己任物之理可得而知,奚為而惑若此也?夫惑不可解,故尚大不惑,愚之至也。聖人從而任之,所以皇王殊迹,隨世為名也。

  則陽第二十五

  則陽遊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彭陽曰:公閱休奚為者邪?曰:冬則獨測角切鱉於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夫夷節已不能,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為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顛冥乎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玲風。夫楚王之為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撓焉。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娛矣;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記乎歸居,而一問其所施。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遠也。故曰:待公閱休。

  郭註;王果言公閱休之為人,以抑彭陽之進趨也。言己不若夷節之好,富貴能交結,意盡形名,任知以干上也。相助消者,言苟進、故德薄而名消也。凍暍之喻,言已順四時之施,不能赴彭陽之意也。聖人淡然無欲,樂足於所遇,不以侈靡為貴,而以道德為榮,故其家人不識貧之可苦,輕爵禄而重道德,超然坐忘,不覺榮之在身,故使王公失其所以為高,與之為娛,不以為物自苦也;樂物保己,通彼而不喪我也。人各自得,斯飲和矣,豈待言哉。並立而化,望風而靡,使彼父父子子各歸其所。是施同天地之德,故間靜而不二也。曰:待公閱休,欲其釋楚王而從閱休,將以靜泰之風,鎮其動心也。

  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復命搖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而所行恆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己,人之好之亦無己,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己,人之安之亦無己,性也。

  郭註:達綢繆,所謂玄通也。周盡一體,無內外而皆洞照也。不知其然而然,非性而何?搖者自搖,作者自作,莫不復命而師其天然也。此非赴名而高其進,率性而動,其進自高,故人不能下其名也。任知而行,則憂患相繼。鑑,鏡也。鑑物無私,故人美之。夫鑑者,豈知鑑而鑑邪?生而可鑑,則人謂之鑑耳。若人不相告,則莫知其美於人。譬之聖人,人與之名也。鑑之可喜,由於無情,不問知與不知,聞與不聞,來即鑑之,故終無已。若鑑由聞知,則有時而廢也。性所不好,豈能久照。聖人無愛若鏡耳,然而事濟於物,故人與之名,若人不相告,則莫知其愛人也。蕩然以百姓為芻狗,而道合於愛人,故能無已。若愛人由乎聞知,則有時而衰,非性之所安,胡能久也。

  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縉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况見見聞聞者也,以十仞之臺縣玄衆問者也。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闔嘗舍之。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其以為事也,若之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况域切。其合之也,若之何?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恒為之傅之。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之名,贏法得其兩見。仲尼之盡慮,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曰無歲,無內無外。

  郭註:得舊猶暢然,况得性乎。縉,合也。見所嘗見,聞所嘗聞,而猶暢然,况體其體用其性也。衆之所習,雖危猶閒,况聖人無危乎。冉相氏,古之聖王也。居空以隨物,而物自成。與物無終無始,忽然俱往。日與物化,故常無我,常無我,故常不化也。夫為者,何不試舍其所為乎?唯無所師,乃得師天。師天猶未免於殉,奚足事哉?師天猶不足稱事,况又不斯耶?鈴至於天、人、始、物都無,乃冥合也。故湯委之百官而不與焉,任其自聚,非囿之也,縱其自散,非解之也。司御之屬,亦能隨物之自成,而湯得之,所以名寄於物而功不在己。名法者,己過之進,非適足也。故曰:嬴然無心者,寄治於羣司,則其名述並見於彼。仲尼日:天下何思何慮,慮已盡矣。若有纖芥之慮,豈得寂然不動,應感無窮,以輔萬物之自然耶?容成子日:除日無歲,今所以有歲而存日者,為有死生故也。若無死無生,則歲日之計除矣。無死,我則無內外也。

  魏瑩罃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犀首聞而恥之,曰:君為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讎。衍請受甲二十萬,為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抶尺其背,折其脊。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聽也。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君曰: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惠子#9聞之,而見戴晋人。戴晋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君曰:噫。其虛言與?曰:臣請為君實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君曰;無窮。曰:知遊心於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達之中有魏,於魏中有梁,於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君曰:無辯。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見。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惠子曰:夫吹笎也,猶有嗃也,吹劍首者,映而已矣。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晋人之前,譬猶一吷也。

  郭註:蝸至微而有兩角。誠知所非者,若此之細也,則天下無爭矣。人進所及為通達,謂四海之內也,今自以四海為大,然計在無窮之中,若有若無也。王與蠻氏俱有限之物耳。有限則不問大小,俱不得與無窮者計也。雖天地,共在無窮之中,皆蔑如也。况魏中之梁,梁中之王,而足爭哉。悄然若亡,自悼所爭者細也。辟猶一吹,言曾不足聞也。

  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稯稯揔何為者邪?仲尼曰:是聖人僕也。是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志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沈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知丘之適楚也,以丘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况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為存。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郭註:埋於民,與民同也。藏於畔,進不榮華,退不枯槁也。其聲消,損其名也。其志無窮,規長生也。所言者皆世言,而心與世異。人中隱者,譬無水而沉也。著,明也。何以為存,謂不如舍之,以從其志。其室虛,果逃去也。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去聲,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繁以滋,予終年厭飧。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衆為。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為性,萑丸葦兼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並潰漏發,不擇所出,漂疽疥癰,內熱溲膏是也。

  郭註:鹵莽,滅裂,輕脫未略,不盡其分也。變齊,功盡其分,無所不至也。夫遁、離、滅、亡,以衆為之所致也。若各致其極,則何息雀葦害禾稷,欲惡傷正性,形扶疏則神氣傷。以欲惡引性,不止於當。並漬以下,此鹵莽之報也。故治性者,安可以不齊其至分。

  柏矩學於老聃,曰:請之天下遊。老聃曰:月矣。天下猶是也。又請之,老聃曰:汝將何始?曰:始於齊。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強之,解朝服而幕之,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子獨先離之。曰:莫為盜,莫為殺人。榮辱立然後睹所病,貨財聚然後睹所爭。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欲無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為在民,以失為在己;以正為在民,以枉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今則不然,匿為物而愚不識,大為難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遠其途而誅不至。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

  郭註:殺人大菑,謂自此以下事。大苜既有,則雖戒以莫為,其可得乎?各自得則無榮辱。得失紛紜,故榮辱立。榮辱立,則夸其所謂辱而趺其所謂榮矣。奔馳乎夸跋之間,非病而何?若以知足為富,將何爭乎?上有所好,則下不能安其本分。君莫之失,則民自得;君莫之枉,則民自正。夫物之形性何為而失哉?皆由人君撓之以至斯患耳。故自責也。反其性,匿也。用其性,顯也。故為物所顯則皆識,為物所易則皆敢,輕其所任則皆勝,適其足力則皆至。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將以避誅罰也。主日興偽,士於何許得其真乎。誰責,言當責上也。

  蓮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於是之,而卒訕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且無所逃。此則所謂然與然乎。

  郭註:化謂順世而不係於彼我, 物而暢,物情之變然也。物情之變,未始有極。無根無門,忽爾自然,故莫見。唯無其生,無其出者,為能睹其門而測其根也。我所不知,物有知之者矣。故用物之知,則無所不知;獨任我知,知其寡矣。今不恃物以知而自尊其知,則物不告我,非大疑而何?不能用彼,則寄身無地。自謂然者,天下未之然也。

  仲尼問於太史大弢、伯常騫、狶韋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為靈公者何邪?大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夫靈公有妻三人,同濫而浴。史鰌奉御而進所,搏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為靈公也。狶韋曰:夫靈公也,死,卜#10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憑其子,靈公奪而里一作埋之。夫靈公之為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

  郭註:靈,無道之謚。男女同浴,此無禮也。以鰌為賢,而奉御之勞,故搏幣而扶翼之,使不得終禮,此所以為肅賢也。幣者,奉御之物,欲以肅賢補其私慢。靈有二義,亦可謂善,故仲尼問焉。子,謂劇贖。言不憑其子,靈公將奪汝處也。夫物皆先有其命,故來事可知。是以凡所為者,不得不為;凡所不為者,不可得為,而愚者以為為之在己,不亦妄乎。徒識已然之見事耳,未知已然之出於自然也。

  少知問於大公調曰:何謂丘里之言?大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為風俗也,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是故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並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武,大人不賜,故德備;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於大澤,百材皆度;觀乎大山,木石同壇。此之謂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大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而期日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不及遠矣。

  郭註:大人無私於天下,則天下之風,一也。自外入者,大人之化。由中出者,民物之性。性各得正,故民無違心。化必至公,故主無所執,所以能合丘里而並天下,一萬物而夷群異也。殊氣自有,故能常有。若本無之而由天賜,則有時而廢。殊職自有其才,故任之耳,非私而與之。文者自文,武者自武,非大人所賜也。若由賜而能,則有時而闕矣。豈惟文武,几性皆然。名止於實,故無為,實各自為,故無不為。時世有變,無心者斯順。禍福淳淳,流行反覆也。於此為戾,於彼或宜。各自信其所是,不能離也。正於此者,或差於彼。比於大澤,無棄村也。觀乎太山,合異以為同也。言於丘里,則天下可知。有數之物,不止於萬,况無數之數,謂道而足耶?物得以通,通物無私,而強字之曰道,所謂道可道也。名已有矣,故乃將無可得而比耶。今名之辯無,不及遠矣。故謂道猶未足也,必在乎無名無言之域而後至焉。雖有名,故莫之比也。

  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裹付萬物之所生惡起?大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精之可志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此議之所止。少知曰:季真之莫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徧於其理?大公調曰:雞鳴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將為。斯而析之,精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11或之使,莫之為,未免於物而終以為過。或使則實,莫為則虛。有名有實,是物之居;無名無實,在物之虛。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祖一作咀。死生非遠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同理。或使莫為,言之本也,與物終始。道不可有,有不可無。道之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為,在物一曲,夫胡為於大方?言而足,則終曰言而盡道;言而不足,則終曰言而盡物。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非言非默,議其有極。

  郭註:問物之所起,或謂道能生之也。陰陽四時,皆其自爾,非無所生。几此事,故云為趣舍,近起於陰陽之相照,四時之相代。過此以往,至於自然,自然之故,誰知所以?其相理,相使,皆物之所有,自然而然耳,非無能有之也。物表無所復有,故言知不過極物也。廢起皆自爾,無所原隨也。此議之所止,謂極於自爾,故無議也。季真曰:道莫為。接子曰:道或使。或使者,有使物之功也。夫物有自然,非為之所能也。由斯而觀,季真之言當也。至精至大,皆不為而自爾。物有相使,亦自爾也。故莫之為者,未為非物。凡物云云,皆由莫為而過去。或使則實,實自使之。莫為則虛,無使之也。居,指名實之所在。物之所在,其實至虛。意,言愈疏。故求之於言意之表而後至焉。突然自生,吾不能禁。忽然自死,吾不能違。近在身中,猶莫見其自爾而欲憂之。此或使、莫為二者,世所至疑也。物理無窮,故其言無窮,然後與物同理也。與物終始者,常不為而自然也。道不能使有,而有者常自然也。故曰道不可有,有不可無,物所由而行,故假名曰道。胡為大方者,舉一隅便可知也。求道於言意之表,則足。不能忘言而存意,則不足。道物之極,常莫為而自爾,不在言與不言。極於自爾,非言默所議也。

  外物第二十六

  外物不可必,故龍逢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云流於江,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己憂而曾參悲。木與木相摩則然,金與火相守則流,陰陽錯行,則天地大該該,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螴陳蜳惇不得成,心若縣於天地之間,慰睯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衆人焚和,月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嘖頹然而道盡。

  郭註:善惡所致,俱不可鈴。藏血化碧,精誠之至也。忠未必信,孝未必愛,是以至人無心而應物,唯變所適。雷霆,水火,焚槐,所謂錯行也。苟不能忘形,則隨形所遭而陷於憂樂,左右無宜也。矜之愈重,則所在為難。莫知所守,故不得成。縣於天地之間,所希跂者高而闊也。慰睯沈屯,則非清夷平暢也。生火,內熱也。遺利則和,若利害存懷,其和焚矣。月不勝火者,大而黯則多累,小而明則知分也。唯潰然無矜,遺形自得,道乃盡也。

  莊周家貧,故往貸粟於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將得邑金,將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周顧視車轍,中有鮒魚焉。周問之曰:鮒魚來,子何為者耶?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遊昊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鮒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古。此,曾不如早索於枯魚之肆。

  郭註: 言當理無小,苟其不當,雖大何益。

  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轄界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錎陷沒而下騖,揚而奮髻,白波若山,海水震蕩,聲伴鬼神,憚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魚,離而錯昔之,自制浙河以束,蒼梧以北,莫不厭若魚者。已而後世輇荃才諷說之徒,皆驚而相告也。夫揭竿累力追切,趣灌讀,守鯢鮒,其於得大魚難矣。飾小說以干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是以未嘗聞任氏之風俗,其不可與經於世亦遠矣。

  郭註:言志趣不同,故經世之宜,小大各有所適也。

  儒以《詩》、《禮》 發冢,大儒臚傳曰:東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懦,口中有珠。《 詩》 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破。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接其鬢,壓其顪誨,儒以金椎控其頤,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

  郭註:《詩》 、《禮》者,先王之陳迹也。苟非其人,道不虛行。故夫儒者乃有用之為奸,則迸不足恃也。

  老萊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脩上而趍促下,末樓而後耳,視若營四海,不知其誰氏之子。老萊子曰:是丘也,召而來。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與汝容知,斯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問曰:業可得進乎?老萊子曰:夫不忍一世之傷,而驚萬世之患。抑固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歡為,驚終身之醜,中民之行進焉耳。相引以名,相結以隱。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閉樓其所譽。反無非傷也,動無非邪也,聖人躊躇以興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載焉終矜爾。

  郭註:長上促下,耳卻近後而上僂,視之儡然,似營他人事者,謂仲尼能遺形去知,故以為君子。揖而退,受其教也。業可得進者,設問之,令老萊明其不可進也。一世為之,則其迹萬世為息,故不可輕也。抑固窶邪,亡其略弗及邪,言直任之,則民性不窶而皆自有,略無不及之事也。惠之而歡者,無惠則醜矣。然惠不可長,故一惠終身醜也。中民之行進者,言其易進,則不可妄惠之也。隱,括,進之謂也。閉者,閉塞也。反傷動邪者,順之則全,靜之則正也。事不遠本,故其功每成。矜不可載,故遺而弗有也。

  宋元君夜半而夢人被髮闚阿門,曰:予自宰路之淵,予為清江使河伯之所,漁者余且得予。元君覺,使人占之、曰此神龜也。君曰:漁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會朝。明曰,余且朝。君曰:漁何得?對曰:且之網得白龜焉,其圓五尺。君曰:獻若之龜。龜至,君再欲殺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殺龜以卜吉。乃刳龜,七十二鑽而無遺筴。仲尼曰:神龜能見夢於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網;知能七十二鑽而無遺筴,不能避刳腸之患。如是則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雖有至知,萬人謀之。魚不畏網而畏鵜鶘。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嬰兒生,無石師而能言,與能言者處也。

  郭註:神知之不足恃也,如是。夫唯靜然居其所能而不營於外者,為全不用其知,而用衆謀。猶網無情,去善則善無所慕,善無所慕,則善者不矯而自善也。如嬰兒之言,汎然無習而自能者,非跂而學彼也。

  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莊子曰: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廁足而墊之致黃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

  郭註:聖應其內,當事而發。已言其外,以暢事情,情暢則事通,外明則內用,相須之理然也。

  莊子曰:人有能遊,且得不遊乎。人而不能遊,且得遊乎。夫流遁之志,庾絕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與?覆墜而不反,火馳而不顧。雖相與為君臣,時也。易世而無以相賤。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學者之流也。且且以狶韋氏之流觀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遊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學,承意不彼。

  郭註:性之所能,不得不為也。性所不能,不得強為。聖人唯莫之制,則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德非至厚,則莫能任其志行而信其殊能也。覆墜,火馳,言人之所好,不避是非死生以之也。易世而無以相賤,所以為人齊同。至人無留行,唯所遇而因之,故能與化俱也。古無所尊,今無所卑,而學者尊古而卑今,失其原矣。隨時因物,乃平泯也。至人當時應務,所在為正。故曰:遊於世而不僻,本無我,我何失焉?故曰:順人而不失己。教因彼性,非學也。故曰:彼教不學,彼意自然,承而用之,則萬物各至其我。故曰:承意不彼。

  目徹為明,耳徹為聰,鼻徹為顫羶,口徹為甘,心徹為知,知徹為德,凡道不欲壅,壅則哽,哽而不止則跈女展切,珍則衆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曰夜無降,人則顧塞其竇。胞有重閬,心有天遊。室無空虛,則婦姑勃豀;心無天遊,則六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勝。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謀稽乎誸賢,知出乎爭,柴生乎守,官事果乎衆宜。春雨曰時,草木怒生,銚挑鎒耨於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

  郭註:當通而塞,則理有不泄而相騰踐也。生,起也。凡根生者無知,亦作恃息也。殷,當也。息不由知,由知然後失當,失當而後不通。故知恃息,息不恃知也。然知欲之用,制之由人,非不得已之符也。天穿無降者,通理有常運也。人塞其竇者,無情任天,竇乃開也。閬,空曠也。天遊,遊不係也。勃豀,爭處也。攘,逆也。大林丘山之善者,自然之理,有寄物而通也。德溢乎名者,名高則利深,故脩德者過其當也。名溢乎暴者,禁暴則名美於德也。說,急也。謀稽乎誸者,急而後考其謀也。知出乎爭者,平往則無用知也。柴,塞也。官事果乎衆宜者,衆之所宜者不一,故官事立也。草木生而銚鎒脩者,事物之生皆有由也。到植不知其然者,事由理發,故不覺也。

  靜然可以補病,眥可以休老,寧可以止遽。雖然,若是勞者之務也,非佚者之所未嘗過而問焉;聖人之所以駴駭天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賢人所以驗世,聖人未嘗過而問焉;君子所以驗國,賢人未嘗過而問焉;小人所以合時,君子未嘗過而問焉。

  郭註:補病,非不病也。休老,非不老也。止遽,非不遽也。若是猶有勞,故佚者超然不顧。神人,即聖人也,聖言其外,神言其內。趨舍各有分,高下各有等,故不相問也。《 筆乘》 :皆,舊解目病也。須溪云:靜非藥也,然可以補病。目無所見,雖病也,而可以休老,不知訾蓋養生家之術耳。按《 真誥》云:時以手按目,四訾令見光,分明是檢眼神之道,久為之見百靈。老形之兆發於目,訾披皺紋可以沐浴老容。

  演踐門有親死者,以善毀爵為官師,其黨人毀而死者半。堯與許由天下,許由逃之;湯與務光,務光怒之;紀他聞之,帥弟子而踆窾家水,諸侯弔之。三年,申徙狄因以踣赴河。

  郭註;慕賞而孝,去真遠矣。斯尚賢之過也。其波蕩傷性,遂至於踣河。

  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得意而忘言。之言哉。;言者所以在意,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                               

  郭註:至於兩聖無意,乃都無所言也。

  莊子翼卷之六 竟

  #1『日』 原作『百』,據明本改。

  #2『郭注:… … 所由喪也。』明本無。

  #3『郭注:… … 所以為日遠矣。』原本無,據明本增。

  #4『郭注:… … 夫子非今人』,明本無。

  #5『郭注:… … 夫子,自然』,明本無。

  #6『郭注:… … 舉其所不能舉』,明本無。

  #7『郭注:… … 故日誠』,原本無。據明本增。

  #8『郭注:… … 成法者,彼也』明本無。

  #9『子』 原作『之』,據明本改。

  #10『卜』原作『十』,據明本改。

  #11『圍』 原作『門』,據明本改。

  莊子翼卷之七

  寓言第二十七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己同則應,不與己同則反。同於己為是之,異於己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言無言:終身言,未嘗言;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可?可。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物固有所然乎於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皆天倪也。

  郭註:寄之他人,則十言而九見信。世之所重,則十言而七見信。尼,滿則傾,空則仰,非持故也。况之於言,因物隨變,唯彼之從,故曰日出。日出,謂日新也。日新則盡其自然之分,自然之分盡則和也。言出於己,俗多不受,故借外耳。肩吾、連叔之類,皆所借也。父父之譽子,誠多不信。時有信者,輒以常嫌見疑,故借外論之。己雖信,而懷常疑者猶不受,寄之他人則信之,人之聽有斯累也。同則應,不同則反,互相非也。三異同處,而二異訟其所取,是必於不訟者俱異耳。而獨信其是,非借外而何。重言以其耆艾,故俗共重之。雖使言不借外,猶十信其七。夫耆艾者年在物先耳。其餘本末,無以待人,則非所以先也。期,待也。此直陳久之人耳。而俗便共信之,此俗之所以安,故習常一也。夫自然有分而是非無主,無主則曼衍矣,誰能定之哉?故曠然無懷。因而任之,所以各終其天年也。付之與物而就用其言,則彼此是非,居然自齊。若不能因彼而立言以齊之,則我與物復不齊矣。言彼所言,故雖有言而我竟不言也。自由也,由彼我之情偏,故有可不可。而物各自然,各自可。統而言之,則無可無不可。無可無不可而至也。唯言隨物制而任其天然之分者,能無天落,雖變化相代,其氣則一。於今為始,於昨為卒,皆理自爾,故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齊者豈妄哉,皆天然之分也。

  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時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莊子曰: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鳴而常律,言而當法。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薑五各反,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郭註:隨年隨化,與時俱也。時變則俗情亦變,乘物以游心者,豈異於俗哉。變者不停,是不可常。謂孔子勤志服膺而後知,非能任其自化也。此明惠子不及聖人之韻遠矣。孔子謝變化之自爾,非知力之所為,故隨時任物而不造言也。若役其村知而不復其本靈,則生亡矣。鳴者,律之所生。言者,法之所出。而法律者,衆之所為。聖人就用之耳,故無不當,而未之嘗言,未之嘗為也。服,用也。我無言也,我之所言,直用人之口耳。好惡、是非、義利之陳,未始出吾口也。口所以宣心,故用衆人之口,則衆人之心用矣。我順衆心,則衆心信矣,誰敢逆立哉。因天下之自定而定之,又何為乎?因而乘之,故無不及也。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親仕,三釜而心樂;後仕,三千鍾不洎既,吾心悲。弟子問於仲尼曰:若參者,可謂無所縣其罪乎?曰:既已縣矣。夫無所縣者,可以有哀乎?被視三釜、三千鍾,如觀一作鶴雀、蚊虻相過乎前也。                  

  郭註:泊,及也。縣,係也。謂參仕以為親,無係禄之罪。既以縣矣,謂係於禄以養也。夫養親以適,不問其具。若能無係,則不以貴賤經懷,而平和恬暢,盡色養之宜矣,彼謂無係也。夫無係者,視榮禄若蚊虻、鳥雀之在前而過去耳,豈有哀樂於其間哉。

  顏成子游謂東郭子綦曰:自吾聞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從,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來,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為,死也。勸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也,無自也。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其所不適?天有歷數,地有人據,吾惡乎求之?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應也,若之何其無鬼邪?無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有鬼邪?

  郭註:野,外權利也,從不自專也。通,通彼我也。物,與物同也。來,自得也。鬼入,外形骸也。天成,無所復為也。不知死、生,所遇皆妙而安也。妙,善也。善惡同,故無往而不冥。此言久聞道,知天籟之自然,將忽然自忘,則穢累日去,以至於盡耳。生而有為,則喪其生。自,由也。由有為,故死。由私其生,故有為。今所以勸公者,以其死之由私耳。夫生之陽,遂以其絕迹無為而忽然獨爾,非由有也。然而果然,故無適無不適而後皆適,皆適而至也。天地,皆已自足。理必自終,不由於知。非命如何,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謂之命。似若有意也。故又遣命之名以明其自爾,而後命理全也。理爻有應,若有神靈以致也。理自相應,不由於故,則雖相應而無靈也。

  衆罔兩問於景影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髮;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景曰叟叟也,奚稍問也。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非也。火與日,吾屯豚也;陰與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耶,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強陽者,又何以有問乎。

  郭註;運動自爾,無所稍問。自爾,一故不知所以。影似形而非形。推而極之,則今之所謂有待者,卒至於無待,而獨化之理彰矣。直自強陽運動,相隨往來耳,無竟不可問也。

  陽子居南之沛,老聃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干而嘆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也。陽子居不答。至舍,進盥漱巾櫛,脫屨戶外,膝行而前關,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夫子行不問,是以不敢;今問矣,請問其故。老子曰:而睢睢灰盱盱吁,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蹴子六切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將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漾者避竈。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郭註:睢睢吁吁,跋扈之貌,人將畏難而疏遠也。尊形自異,故憚而避之。去其矜夸,故與之爭席。

  讓王第二十八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平聲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託天下也。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飲,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問,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捲捲權乎,后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為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擭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大王宜父居鄧,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也也。大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因杖筴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謂能尊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哉。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國無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董之以艾。乘以王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君之患也。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為君也。

  呂註:三代之季,父子兄弟爭有天下,更相殘害。所謂士#1者,危身輕生以干澤,此讓王之篇所以作也。許由、支父之徒皆不以天下易其生者,揚雄以為先哲,堯禪舜之重,則不輕於由也。所謂重者,得不以其歷試而後授之以天下乎?殊不知堯之所以得舜者,不在於歷試。歷試者,與人同而已,所謂暴之於人是也。使由無避堯之意,安知其試之不如舜乎?

  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昭僖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俱縛切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亦遠矣。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昭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衆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

  呂註:昭僖侯能用子華之言而輕其所爭,則於不以天下易生者,又其次也。

  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顏闈守陋閭,苴布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之使者至,顏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顏闔之家與?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顏闔曰:恐聽者謬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故若顏闈者,真惡富貴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由此觀之,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苴側雅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也。今世俗之君#2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且有人於此,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則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夫生者豈特隨侯之重哉。

  《管見》:難進易退,君子之常。養愈久而植愈深,闔不容議矣。且天下功業莫大於帝王。此猶以為餘事,則所謂聖人之真者,豈常須可測邪?所以之所以為,即語云:所由所安也。恐聽者謬,多者字。真以治身,治當是持。凡聖人之動作,聖字為冗。隨侯之重,重當作珠,全見《呂氏春秋》 可證。不韋去莊子未遠,必得其真。

  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曰:列禦寇,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子列子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批心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饑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邪?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

  《碧虛》 :士甘陸沈無聞,豈肯訕志而受無名之禄。苟狗妻子之情,而躑躅於禍網哉。

  楚昭王失國,屠羊說悅走而從於昭王。 昭王反國,將賞從者。及屠羊說。屠羊說曰:大王失國,說失屠羊。大王反國,說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矣,又何賞之言。王曰:強上聲之。屠羊說曰:大王失國,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誅;大王反國,非臣之功,故不敢當其賞。王曰:見之。屠羊說曰:楚國之法,必有重賞大功而後得見。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國,而勇不足以死寇。吳軍入郢,說畏難而避寇,非故隨大王也。今大王欲廢法毀約而見說,此非臣之所以聞天下也。王謂司馬子綦曰:屠羊說居處卑賤而陳義甚高,子其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說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貴於屠羊之肆也;萬鍾之祿,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豈可以貪爵祿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說不敢當,願復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碧虛》 :誦詩書而發蒙,居屠肆而守義者,何代無之?夫竊勢以為己功,市權而要重賞者,聞此亦當知愧矣。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子貢乘大馬,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縱徙履,杖華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遺巡而有愧色。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為也。曾子居衛,縊袍無表,顏色腫嗆,手足胼駢胝支,三曰不舉火,十年不製衣。正冠而纓絕,捉衿而肘見,納履而踵决。曳縱而歌《 商頌》 ,聲滿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孔子謂顏回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顏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飦粥;郭內之田十畝,足以為絲麻;鼓琴足以自娛;所學夫子之道者足以自樂也。回不願仕。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丘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行脩於內者,無位而不作。丘誦之久矣,今於回而後見之,是丘之得也。

  《新傳》:夫富與貴,是人之所好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所好所惡皆生於心。能無心則好惡所以忘,好惡忘則處富貴不知其富貴,居貧賤不知其貧賤,汎然自得於胸中,所以逍遙於天地之問也。若原憲、曾子、顏回者,可謂無心矣。憲居環堵之室,蓬戶而甕牖;曾子顏色腫嗆而衣冠次壞。顏回家貧處卑而羶粥絲麻之僅給。三人未嘗惡貧而忘道,故或歌,或弦,而忘形自得矣,豈務殉物而傷生歟。此所以異於世俗矣,故曰致道者忘心。

  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夫能勝也。瞻子曰:不能自勝則從,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為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

  《疑獨》:魏公子牟封於中山。瞻子,魏之賢人。夫人心最為難勝,故雖身在江海,心居魏闕,自言其未能無心於富貴也。重生則利輕,利輕則不思魏闕矣。牟雖知生可重,物河輕,然其心不能自勝。夫未自能勝,不如且順之,而勿強抑。強抑則內傷其神,神惡之矣。不能自勝,一傷也;強而抑之,是二傷也,故曰:重傷。此非自養之道也,故曰:無壽類矣。瞻子所言,固不可為學道者之法。譬名醫療疾叉審人,而處方期於疹疾而已。

  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曰不火食,華羹不糝素惑切,顏色甚憊,而弦歌於室。顏回擇芋,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再逐於魯,削邊於衛,伐樹於宋,窮於商周,圍於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無禁。弦歌鼓琴,未嘗絕音,君子之無恥也若此乎?顏回無以應,入告孔子。孔子推吐雷切琴,喟然而嘆曰:由與賜,細人也。召而來,吾語之。子路、子貢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何窮之為?故內省而不窮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梧之茂也。陳蔡之隘厄,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抱然執干而舞。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德於此,則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矣。故許由娛於穎陽,而共恭伯得乎丘首。

  呂註:自顏闔、禦寇至孔子,皆不妄受人之爵祿施予,以至貧錢凍餒而不改其樂者也。其次,公子牟雖未至乎道,而有其意者也。世俗之人湛於人偽者,聞許由、善卷之風,狂而不信,故歷叔聖賢莫不樂道以忘生。忘生為難,猶且為之,則不以天下國家傷其生為易,可知矣。

  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異哉,后之為人也,居於畝畝之中,而遊堯之門。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見之。因自投清玲之淵。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又因瞥務光而謀,瞥光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曰:伊尹何如?曰:強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湯遂與伊尹謀伐桀,剋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后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數聞也。乃自投稠水而死。湯又讓瞥光,曰:知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瞥光辭曰:廢上,非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吾聞之曰:非其義者,不受其祿;無道之世,不踐其土。況尊我乎。吾不忍久見也。乃負石而自沉於廬一作盧水。

  郭註:孔子曰:二士志於仁者,有殺身以成心,無求生以害仁。夫志尚清遐,高風邈世,與夫責利沒命者,故有天地之降也。舊說日:如卞隨、瞽光者,其視天下也,若六合外,人所不能察也,斯則謬矣。夫輕天下者,不得有所重也。苟無所重,則無死地矣。以天下為六合之外,故當付之堯、舜、湯、武耳。淡然無係故汎然從眾,得失無巢於懷,何自投之為哉。若二子者,可以為殉名慕高矣,未可謂外天下也。

  昔周之興,有士二人處於孤竹,日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日: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至於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日一往見之。與之盟日: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理之。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洛與政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時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揚行以說悅眾,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為苟存。今天下間,周德衰,其並乎周以塗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潔吾行。二子北至於首陽之山,遂餓而死焉。若伯夷、叔齊者,其於富貴也,苟可得已,則必不賴高節戾行,獨樂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節也。

  郭註:《論語》曰: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不言其死也。此云死者,亦欲明其守餓以終,未必餓死也。郭氏總註:此篇大意,以起高讓遠退之風,故被其風者,雖責冒之人,乘天衢入紫庭,猶時慨然中路而嘆,況其几乎?故夷、許之徒,足#3以當稷、契,對伊、呂矣。夫居山谷而弘天下者,雖不俱為聖佐,不猶高於蒙埃塵者乎?其事雖難為,然其風少弊,故可遺也。曰:夷許之弊安在?曰:許由之弊,使人飾讓以求進,遂至乎之嗆也。伯夷之風,使暴虐之君得賜其毒而莫之敢亢也。伊、呂之弊,使天下責冒之雄敢行篡逆。唯聖人無適,故無弊也。若以伊、呂為聖人之逵,則伯夷、叔齊亦聖人之進也。若以伯夷、叔齊非聖人之逃耶,則伊、呂之事亦非聖矣。夫聖人因物之自行,故無邊。然則所謂聖者,我本無進,故物得其進,迸得而強名聖,則聖者乃無邊之名也。

  盜跖第二十九

  孔子與柳下季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盜跖之石反。盜跖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孔子謂柳下季曰: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韶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為盜廠,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竊為先生羞之。丘請為先生往說稅之。柳下季曰:先生言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聽父之詔,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之辯,將奈之何哉?且跖之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飄風,強足以拒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無往。孔子不聽,顏回為馭,子貢為右,往見盜跖。盜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腸,膾人肝而鋪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高義,敬再拜謁者。謁者入通。盜跖聞之大怒,目如明星,髮上指冠,曰:此夫魯國之巧偽人孔丘非耶?為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協,多辭繆說,不耕而食,不識而衣,播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徽倖於封侯富貴者也。子之罪大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肝益書鋪之膳。孔子復#4通曰:丘得幸於季,願望履慕下。謁者復通。盜跖曰:使來前。孔子趨而進,避席反走,再拜盜跖。盜跖大怒,兩展其足,案劍慎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孔子曰:丘聞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長大,美好無雙,少長貴賤見而皆說之,此上德也;知維天地,能辯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眾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稱孤矣。今將軍兼此三者,身長八尺二寸,面目有光,脣如激舟,齒如齊貝,音中黃鍾,而名曰盜跖,丘竊為將軍恥不取焉。將軍有意聽臣,臣請南使昊越,北使齊魯,束使宋衛,西使晉楚,使為將軍造大城數百里,立數十萬戶之邑,尊將軍為諸侯,與天下更始,罷兵休卒,收養昆弟,共祭先祖。此聖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願也。盜跖大怒曰:丘來前。夫可規以利而可諫以言者,皆愚陋恆民之謂耳。今長大美好,人見而說之者,此吾父母之遺德也。丘雖不吾譽,吾獨不自知耶?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告我以大城眾民,是規我以利而恆民畜我也,安可長久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為天子,而後世絕滅。非以其利大故耶?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棲水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積薪,冬則煬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農之世,外則居居,起則干干。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其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羣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後,以強凌弱,以衆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今子脩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後世。縫衣淺帶,嬌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跖?子以甘辭說子路而使從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劍,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身蘊於衛束門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邇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值。此患,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高,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德,而戰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文王拘美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上聲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於首陽之山,骨肉不葬。鮑焦飾#5 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聽,負石自投於河,為魚鱉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墦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四者,無異於礫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罹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世所謂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自上觀之,至於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說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死喪、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曰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平聲有時之具,而說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麒驥之馳過隙也。不能說其志意、養其壽合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棄也。亟去走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曰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跖邪?孔子仰天而嘆曰:然。柳下季曰:跖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須,幾不免虎口哉。

  郭註:此篇寄明因衆之所欲亡而亡之,雖王紂可可去也;不因眾而獨用已,雖盜坏不可御也。

  子張問於滿苟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曰不為乎。滿苟得曰: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故觀之名,計之利,而信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子張曰: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紂。則有作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謂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故勢為天子,未必貴也;窮為匹夫#6 ,未必賤也。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滿苟得曰: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義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7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殺君竊國,而孔子受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言行之情悖戰於胸中也,不亦拂乎。故《 書》 曰: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子張曰:子不為行,即將疏戚無倫,貴賤無義,長幼無序。五紀六位,將何以為別乎?滿苟得曰:堯殺長子,舜流母弟,疏戚有倫乎?湯放桀,武王殺紂,貴賤有義乎?王季為適嫡,周公殺兄,長幼有序乎?儒者偽辭,墨者兼愛,五紀六位,將有別乎?且子正為名,我正為利。名利之實,不順於理,不監於道。吾曰與子訟於無約,曰:小人狗財,君子狗名,其所以變其情、易其性則異矣;乃至於棄其所為而殉其所不為則一也。故曰:無為小人,反殉而天;無為君子,從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極。面觀四方,與時消息。若是若非,執而圓機。獨成而意,與道徘徊。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無狗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骨抉决眼,忠之禍也;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鮑子立乾干,勝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以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離罹其患也。

  郭註:此章言尚行則行矯,貴士則士偽。故□行賤士以全其內,然後行高而士貴耳。

  無足問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下之,下則貴之。夫見下貴者,所以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無意焉,知不足耶?意知而力不能行耶?故推正不忘耶?知和曰:今夫此人,以為與己同時而生,同鄉而處者,以為夫絕俗過世之士焉,是專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遠乎。慘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於體;休惕之恐,欣歡之喜,不監於心。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無足曰:夫富之於人,無所不利。窮美究勢,至人之所不得逮,聖人之所不能及。俠協人之勇力而以為威強,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之德以為賢良,非享國而嚴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惡避就,固不待師,此人之性也。天下雖非我,孰能辭之?知和曰:知者之為,故動以百姓,不違其度,是以足而不爭,無以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爭四處而不自以為貪;有餘故辭之,棄天下而不自以為廉。廉貧之實,非以迫外也,反監之度。勢為天子,而不以貴驕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財戲人。計其患,慮其反,以為害於性,故辭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譽也。堯、舜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許由得帝而不受,非虛辭讓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辭其害,而天下稱賢焉,則可以有之,彼非以興名譽也。無足曰:必持其名,苦體絕甘,約養以持生,則亦久病長阪而不死者也。知和曰: 乎為福,有餘為害者,物莫不然,而財其甚者也。今富人,耳營鍾鼓筦籥之聲,口賺於芻豢嘐醴之味,以感其意,遺忘其業,可謂亂矣;侅礙溺於馮氣,若負重行而上也,可謂苦矣;貪財而取慰,貪權而取竭,靜居則溺,體澤則馮,可謂疾矣;為欲富就利,故滿若堵耳而不知避,且馮而不舍,可謂辱矣;財積而無用,服膺而不舍,滿心戚醮焦,求益而不止,可謂憂矣;內則疑劫請之賊,外則畏寇盜之害,內周樓疏,外不敢獨行,可謂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盡性竭財單以反一曰之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繚了意絕體而爭此,不亦惑乎。

  郭註:此章言知足者常足#8。

  說劍第三十

  昔趙文王喜劍,劍士夾門而客三千餘人,曰夜相擊於前,死傷者歲百餘人。好之不厭。如是三年,國衰。諸侯謀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說悅王之意止劍亡者,賜之千金。左右曰;莊子當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莊子。莊子弗受,與使者俱往見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賜周千金?太子曰:聞夫子明聖,謹奉千金以幣從者。夫子弗受,俚尚何敢言。莊子曰:聞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絕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說稅大王而逆王意,下不當太子,則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說大王,下當太子,趙國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9 :然吾王所見,唯劍士也。莊子曰:諾。周善為劍。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劍士,皆蓬頭突鬢,垂冠,曼莫于反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王乃說悅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見王,事必大逆。莊子曰:請治劍服。治劍服三曰,乃見太子。太子乃與見王。王脫白刃待之。莊子入殿門不趨,見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聞大王喜劍,故以劍見王。王曰:子之劍何能禁制?曰: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說之,曰:天下無敵矣。莊子曰: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願得試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設戲請夫子。王乃校劍士七曰,死傷者六十餘人,得五六人,使奉劍於殿下,乃召莊子。曰:今曰試使士敦劍。莊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長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劍,唯王敬用。請先言而后試。王曰:願聞三劍。曰:有天子劍,有諸侯劍,有庶人劍。王曰:天子之劍何如?曰: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衛為脊,周宋為罈,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庾浮云,下絕地經。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劍何如?曰: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罈,以豪杰士為夾。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劍也。王曰:庶人之劍何如?曰: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后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于前,上斬頸領,下央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于斗鵝,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于國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劍,臣竊為大王薄之。王乃牽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環之。莊子日!.大王安坐定氣,劍事已畢奏矣!.于是文王不出宮三月,劍士皆服斃其處也#10。

  漁父第三十一

  孔子遊於緇帷之林,休坐乎杳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漁父者,下#11船#12而來,須眉交白,披髮榆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頤以聽。曲終而招子貢、子路二人俱對。客指孔子曰:彼何為者也?子路對曰:魯之君子也。客問其族。子路對曰:族孔氏。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應,子貢對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問曰:有土之君與?子貢曰:非也。侯王之佐與?子貢曰:非也。客乃笑而還行,言曰: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嗚呼。遠哉。其分於道也。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推吐雷反琴而起,曰:其聖人與?乃下求之,至於澤畔,方將杖挈而引其船,顧見孔子,還鄉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進。客曰:子將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謂,竊待於下風,幸聞咳唾吐臥切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學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脩學,以至於今,六十九歲矣,無所得聞至教,敢不虛心。客日:同類相從,同聲相應,固天之理也。五口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王,治之美也;四者離位而亂莫大焉。官治其職,人憂其事,乃無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徵賦不屬燭,妻妾不和,長少無序,庶人之憂也;能不勝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息,功美不有,爵祿不持,大夫之憂也;廷無忠臣,國家昏亂,工技不巧,貢職不美,春秋後倫,不順天子,諸侯之憂也;陰陽不和,寒暑不時,以傷庶物,諸侯暴亂,擅相攘伐,以殘民人,禮樂不節,財用窮匱,人倫不飭,百姓淫亂,天子有司之憂也。今子既上無君侯有司之勢,而下無大臣職事之官,而擅飭禮樂,選人倫,以化齊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謂之總;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佞;希意道言,謂之諂;不擇是非而言,謂之諛;好言人之惡,謂之談;析交離親,謂之賊;稱譽詐偽以敗惡人,謂之慝;不擇善否,兩容頰或顏字適,偷拔其所欲,謂之險。此八疵者,外以亂人,內以傷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謂四患者:好經大事,變更易常,‘以挂功名,謂之叨;專知擅事,侵人自用,謂之貪;見過不更,聞諫愈甚,謂之狠;人同於己則可,不同於己,雖善不善,謂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無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嘆,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魯,削邇於衛,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罹此四謗者何也?客悽然變容曰:甚矣,子之難悟也。人有畏影惡邇疾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邇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邇,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問,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修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孔子愀然曰:請謂何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懼樂,處喪則悲哀。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邇矣;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無擇味;處喪以一及,無問其禮矣寧戚。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憂不與人合,不知貴真,祿祿而受變於俗以世裕之祿為祿,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刺亦棹船而去,延綠葦間,顏#13淵還車,子路授綬,孔子不顧,將水波之,不聞聖意不復登舟。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徒久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降禮,夫子猶有倨傲之容。今漁父杖挐逆立,而夫子仰而瞿然,再拜而應,得無大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父豈賢者乎?孔子伏軾而歎,曰:甚矣,由之難化也。邁於禮義而不遜,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誠,不得其精,故長傷身無益有損。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且毀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今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

  莊子翼卷之七 竟

  #1『士』原作『土』,據明本改。

  #2『君】原作『者』,據明本改。

  #3『足』原作『兄』,據明本改。

  #4『復】原作『日』,據明本改。

  #5『飾』原作『餘』,據明本改。

  #6『夫】原作『求』,據明本改。

  #7『白】原作『伯』,據明本改。

  #7『足】原作『尼』,據明本改。

  #8『日』原作『不』,據明本改。

  #9『諸侯劍… …,劍士皆服斃其處也』。原本無,據明本補。

  #10『漁父… …,下』原本無,據明本補。

  #11『船』 原作『舡』,據明本改。

  #12 『緣葦間,顏』 原作『 澤而行,臨』,據明本改。

  莊子翼卷之八

  列御寇第三十二

  列御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瞥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乎驚?曰:吾嘗食於十醬而五醬先績。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內誠不解,形謀牒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整其所患。夫醬人特為食羹之貨,多餘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昆於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已功。吾是以驚。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履滿矣。伯昏瞥人北面而立,敦頓杖蹙之乎頤。立有間,不言而出。賓檳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胱而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搖而本才一作性,又無謂也。與汝遊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食而遨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郭註:漿,謂賣漿之家。先績,言其敬已。內誠不解,則外自矜飾。形謀成光,舉動便辟而成光儀也。外鎮人心,內實不足以服物也。使人輕乎貴老,言鎮物由乎內實,則使人貴老之情篤也。蠻患,言以美形動物,則所息亂生也。漿人權輕利薄,可無求於人也。保汝者,苟不遺形,則所在見保。保者,聚守之謂也。任平而化,則無感無求,無感無求乃不相保。先物施惠,惠不因彼,豫出則異也。鈴將有感,則與本性動也。細巧入人為小言。夫無其能者,唯聖人耳。過此以下,至於昆蟲,未有自忘其能而任眾人者也。 

  鄭人緩也,呻昤裘氏之地。祇支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既為秋相之實矣。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拌卒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如也,而瓦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

  郭註:呻吟,吟、味之謂。祗,適也。翟,緩弟名。緩怨其父之助弟,故感激自殺,死而見夢。其己既能自化為儒,又化弟令墨。弟由己化而不能順己,己以良師而便怨死。精誠之至,故為秋柏之實。夫造物以下,莊子辭也。積習之功為報,報其性,不報其為也。然則習學之功,成性而已,豈為之哉。彼有彼性,故使習彼。緩自美其儒#1;謂己有積學之功,不知其性之自然也。夫有功以賤物者,不避其親也。無其身以平性者,貴賤不失其倫也。穿井所以通泉,吟、味所以通性,無泉則無所穿,無性則無所、味。世皆忘其泉性之自然,徒識穿井之末功,因欲矜而有之,不亦妄乎。觀緩之謬以為學父,故能任其自乍而知,故無為乎其間也。乃自然之能以為己功者,逃天者也,故刑戮及之。

  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衆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郭註;聖人無安無不安,順百姓之心也。所安相與異,所玖為衆人也。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

  郭註:知雖落天地,未嘗開言以引物也。應其至分而已。

  朱汗平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

  郭註:事在於適,無貴遠功。

  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衆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

  郭註;理雖必然,猶不必之,斯至順矣,兵其安有?理雖未必,抑而必之,各必所見,則乖逆生。物各順性則足,足則無求矣。不得已而用兵,以恬淡為上者,未之亡也。《筆乘》:兵,非戈矛之謂,喜怒之戰於胸中者是也。庚桑子曰:懷患未發兵也,豈止鋒鏑之慘而已。

  小夫之知,不離苞直竿牘,敝精神乎賽淺,而欲兼濟道導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大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

  郭註:苞直以遺,竿牘以問,遺問之具,小知所狗也。昏於小務,所得者淺而欲兼濟道物,經虛涉遠,志大神敝,形為之累,則迷惑而失致矣。是以至人泊然無為而任其天#2行也。為知所得者細,任性大寧而至也。

  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說悅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閭阨臨巷,困窘織屨,槁項黃馘國者,商之所短也;一寤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座才何反者得車一乘,柢矢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郭註:夫事下然後功高,功高然後祿重。故高遠恬淡者遺榮也。

  魯哀公問於顏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廖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以支為旨,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與余予頤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 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一作士齒之,神者弗齒。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羅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郭註:圾,危也。夫至人以民靜為安。今一為貞幹,則遺高迸於萬世,令飾競於仁義而雕畫其毛彩,百姓既危,至人亦無以為安也。凡言方且,皆謂後世從事飾畫,非任真也。從事華詞,以支為旨,言將令後世之從事者無實,而意趣橫出也。後世人君,將慕仲尼之遐軌,而遂忍性自矯偽以臨民。上下相習,遂不自知也。今以上民,則後世百姓非直外形從之而已,乃以心神受而用之,不復自得於心中也。彼百姓也,汝哀公也,彼與女各自有所宜,相效則失真,此即令之見驗也。予頤,言效彼非所以養己。誤而可,言正不可也。為後世慮,明不謂當時也。治之則偽,故聖人不治。布而識之,非芻狗萬物也。商賈不齒,況士君子乎?要能施惠,故於事不得不齒。以其不忘,故心神忽之。此百姓之大情也。金,謂刀鋸斧鉞。木,謂捶楚桂桔。靜而當,則內外無刑。不由明坦之塗者,謂之宵人動而過分,則性氣傷於內,金木訊於外。自非真人,未有能止其分者也。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一作慎環狷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針早。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故君子遠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猝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郭註:險於山川至去義若熱,言人情貌之反有如此者。夫君子易觀,不肖難明,然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搜之有塗,亦可知也。

  正考父一命而樞,再命而樓,三命而府,循牆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於車上併,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許?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及其有睫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凶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毗匹示反其所不為者也。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緣循、偃佒鞅、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動多怨,仁義多責,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郭註:孰敢不軌,言不敢以不軌之事侮之也。而夫,謂凡夫。唐,謂堯。許,謂由。言而夫與考父,誰同於唐許之事也。有心為德,非真德也。真德者,忽然自得而不知所以得也。率心為德,猶之可耳。役心於眉睫之間,則偽已甚矣。乃欲探射幽隱,以深為事,則心與事俱敗矣。吡,訾也。夫自是而非彼,則攻之者非一,故為凶首。若中無自好之情,則恣萬物之所是。所是各不自失,則天下皆思奉之矣。窮,謂窮於受役。天下未嘗窮於所短,而常以所長自困。綠循,仗物而行者也,偃佒,不能俯執者也;困畏,怯弱者也,此三者既不以事見任。乃將接佐之,故必達也。智慧外通,言通外則以無涯傷其內也。勇動多怨,言怯而靜,乃厚其身也。仁義者,天下皆望其愛,愛則有不周矣,故多責。傀然,大悟解之貌。肖,釋散也。隨者,泯然與化俱也。遭者,每在節上住乃悟也。《筆乘》:文子曰:道有知則亂,德有心則險;心有眼則眩。何者?有眼,必有見。學道者,每患於無見,而不知見為德之賊也。釋氏所說:五種眼,唯天眼、肉眼在面,慧、法、佛眼皆在心。彼心眼者德之成,此心眼者德之敗,知其所以敗則知其所以成,無二理也。煞則達於知者非眼乎?而何以言肖曰:老子不云乎?夫道太,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穉治莊子。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斷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粉夫。

  郭註:夫取富貴者,鈴順乎民望也。若挾奇說,乘天衢,以嬰人主之心者,明君之所不受也。故如有所譽,必有所試。於斯民不違。棄日舉之,以合萬夫之聖者,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之也。

  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

  郭註:樂生者畏犧而辭聘,髑髏聞生而殯蹙,此死生之情異而各自當也。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齏資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郭註:以一家之平平萬物,未若任萬物之自平也。徵,應也。不因萬物之自應,而欲以其所見應之,則必有不合矣。夫執其所見,受使多矣,安能使物哉?惟任神然後能至順,故無往不應也。明之所及,不過於形骸。至順則無遠近幽深,皆各自得。故用發於彼而功藏於物,若恃其所見,執其自是,雖欲入人,其功外也。

  天下第三十三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薰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參一作操為驗,以稽為央,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辟闢,大小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 詩》 《 書》 《 禮》 《 樂》 者,鄒魯之士、縉紳先生多能明之。《 詩》 以道志,《 書》 以道事,《 禮》 以道行,《 樂》 以道和,《 易》 以道陰陽,《 春秋》 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褊,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於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內聖外王之道,聞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                        

  郭註:為其所有為,則真為也。為其真為,則無偽矣,又何加焉。神由事感而後降出,使物各歸其根,抱一而已,無飾於外,斯聖王所以生成也。天神至聖,凡此四名,一人耳,所自言之異也。仁義禮樂,又四名之粗邇,而賢人君子之所服膺也。其名、法、參稽,以下民之理也。民理既然,故聖賢不逆。古之人,即向之四名也。本數明,故末不離。無乎不在,所以為備也。其在數度而可明者,雖多有之,已疏外也。鄒魯、縉紳能明其逵耳,豈所以進哉。六經既散,百家之學皆道古人之陳邇耳,尚復不能常稱。天下大亂,用其逵而無統故也。聖賢不明其邊,又未易明也。道德不一,百家穿鑿也。天下多得一,各信偏見,而不能都舉也。夫聖人統百姓之大情而因為之制,故百姓寄情於所統而自忘其好惡。故與一世而得淡漠焉。亂則反之,人恣其近好。家用典法,故國異政,家殊俗也。所長不同,不得常用。不該不褊,故未足備任也。各用其一曲,故析判。天地萬物之理,全人難遇。故閤鬱聖王之道,大體者各歸根抱一,則天地之純也。裂,分離也。道衍流弊,遂各奮其方,或以主物,則物離性以從其上,而性命喪矣。

  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嬌,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骨釐聞其風而說悅之。為之大過,已之大循。作為《非樂》,命之日《節用》。生不歌,死無服。墨子氾愛兼利而非國,其道不怒。又好學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毀古之禮樂。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璧雍》 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未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轂恪。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遠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次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橐梠相而九鳩雜天下之川。腓無胈拔,經無毛,沐甚風,櫛疾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歧嬌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為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 ,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騎偶不作之辭相應,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尸,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庾。墨翟、禽滑釐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服、經無毛相進而已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郭註:勤儉則瘁,故不暉也。矯,厲也。勤儉則財有餘,而急有備。大過大順,不復度衆所能也。物不足,則鬬令百姓勤儉有餘,故以鬬為非。不怒,言但自刻也。既自以為是,則欲令萬物皆同乎己。故博而不異,不與先王同者,先王則恣其群異,然後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也。毀古禮樂,嫌其侈靡。物皆以任力稱情為愛,今以勤儉為法而為之,大過。雖欲饒天下,更非所以為愛也。未敗墨道,但非道德,雖獨成墨,而不類萬物之情,故曰:是果類乎?般,無潤也。不可為聖人之道者,言聖道悅以使民,民得性之所樂則悅,悅則天下無難矣。夫王者必合天下之歡心,而與物俱往。故離於天下者,去王遠也。墨子徒見禹之形勞耳,未睹其性之適也。以自苦為極,謂自苦為盡理之法也。非其時而守其道,所以為墨。各守所見,則所在無通,故於墨之中又相與別也。巨子者,能辯其所是以成其行者也。尸,主也。為其後世,欲係巨子之業也。意在不侈靡而備世急,所以為是,為之太過,故非也。亂莫大於逆物而傷性,故為亂之上,任眾適性土也。今墨反之,故為治之下。為其真好,故聖賢不逆也,但不可以教人。求之不得,謂無輩也。枯槁不舍,所以為真好也。才士#3也夫,非其德者也。

  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技於衆,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衛有在於是者,宋鉼刑、尹文聞其風而悅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別宥為始。語心之容,命之日心之行。以緬合罐,以調海內。請欲置之以為主。見侮不辱,救民之鬥,禁攻寢兵,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說稅下教。雖天下不取,強上聲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饑,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淺為內。其大小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

  郭註:恢,逆也。畢足而止,不敢望有餘也。華山,上下均平。別宥萬物,不欲令相犯錯也。強以其道緬令合,調今和,二子請得若此者立以為物主也。見侮不辱,以活民為急也。救鬥寢兵,所謂緬調也。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調之理然也。見厭強,見所謂不辱也。不因其自化而強慰之,則其功太重也。固置五升之飯,斯明自為太少也。我必得活哉,謂民亦當報己也。圖傲,揮斥高大之貌。不為苛察,務寬恕也。不以身假物,必自出其力也。無益於天下者,己之所以為救世之士也。其行適至是而止,未能經虛涉曠也。

  公而不黨,易異而無私,央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而悅之。.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選則不褊,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慎到棄知去已,而綠不得已。冷零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誤髁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椎追拍軼斷,與物宛轉;舍是與非,苟可以免。不師知慮,不知前後,魏危然而已矣。推吐雷反而後行,曳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無非,動靜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己之患,無用知之累,動靜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豪傑相與笑之日: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田駢亦然,學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風窢闐然,惡可而言。常反人,不聚觀,而不免於魭輐斷。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逮不免於非。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雖然,槃乎皆嘗有聞者也。

  郭註:決然無主,各自任也。物得乃周也。教則不至,任其性乃至也。玲汰,猶聽放也。其知力淺,不知任其自然,故薄之而又鄰傷焉。誤髁無任,言不當真任而任夫眾人,眾人各自能,則無為橫復尚賢也。非大聖者,欲壞其逵,使物不殉也。法家雖妙,猶有椎□,故未泯合,不能知是之與非,前之與後,睧目恣性,苟免當特之患耳。魏然,任性獨立也。推曳而行,緣於不得已也。息生於譽,譽生於有建。唯聖人然後能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愚知處宜,貴賤當位,賢不肖襲情,而云無用賢聖,所以為不知道也。塊不失道,欲令去知如土塊也。夫去知任性,然後神明洞照,所以為賢聖而云塊不失道。人若士塊,非死而何?豪傑所以笑也。未合至道,故為詭怪。得不教,謂得自任之道也。莫之是非,所謂齊萬物以為首也。窢然,逆風所動之聲。反人不見觀,不順民望也。魷斷,無圭角也。題,是也。道無不在,而云塊不失道,所以為不知。嘗有聞,言不至也。

  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澹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關尹#4老聃聞其風而悅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關尹曰:在己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茴忽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嘗先人而嘗隨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獨取後。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己獨取虛。無藏也故有餘。歸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獨曲全。曰:苟兔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曰:堅則毀矣,銳則挫矣。常寬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關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郭註:有積為不足,寄之天下,乃有餘也。無有何所能建,建之以常無有,明有物之自建也。自天地以及韋物,皆各自得,而不兼他飾,斯非主之以太一邪?在己無居者,物來則應,應而不藏,故功隨物去也。形物自著者,不自是而委萬物,故物形各自彰著也。其應若響者,常無情也。得焉者失,言常全者不知所得也。物各自守其分,則靜默而已。無雄白也。夫雄白者,非尚勝自顯邪?尚勝自顯,豈非逐知過分以殆其生邪?故古人不隨無涯之知,守其分內而已。故其性全。其性全,然後能及天下。能及天下,然後歸之如谿谷也。不與萬物爭鋒,然後天下樂推而不厭,故後其身也。雌辱後下之類,皆物之所謂垢也。取實者,唯知有之以為利,未知無之以為用。取虛者,守沖泊以待羣實也。無藏有餘者,付萬物使各自守,故不息其少也。婦巋然,獨立自足之謂。徐而不費者,因民所利而行之,隨四時而成之,常與道理俱,故無疾無費也。巧#5 者,有為以傷神器之自成。故無為者,因其自生,任其自成。萬物各得自為,蜘蛛猶能結網,則人人自有所能矣。無貴於工倕也。委順至理則常全,故無求,而福自足。隨物,故物不得答。理根為太初之極,不可謂之淺也。以約為紀,去泰甚也。夫至順則雖金石無堅也,逢逆則雖水氣無更也。順全,逆毀,斯正理也。進躁無涯為銳,各守其分,則自容有餘。不削於人#6,全其性也。

  芴寞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悅之。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觭見之也。以天下為沈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環瑋,而連犿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遊,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弘大而辟,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稠調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於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之盡者。

  郭註:無形無常,隨物也。死與生與,任化也。何之何適,無意趣也。物莫足歸,都任置也。時恣縱而不儻,不急欲使物見其意也。沈濁者,累於形名,以莊語為狂而不信,故不語也。尼言、重言、寓言俱通至理,正當萬物之性命也。不譴是非,已無是非,故恣物而行也。形羣於物,不唯應當世之務,故參差。充實,不可已,多所有也。莊子通以平意說己,與說他人無異也。案其辭,明其汪汪然。禹拜冒言,亦何嫌乎此也。

  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厤歷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汎愛萬物,天地一體也。惠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卵有毛。雞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為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熱。山出口。輸不蹍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絕。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圓。鑿不圍柄。飛鳥之景未嘗動也。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狗非犬。黃馬驪牛三。白狗黑。孤駒未嘗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辯者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與人之辯,特與天下之辯者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淡,自以為最賢,曰:天地其壯乎,施存雄而無術。南方有倚畸人焉,曰黃繚,問天地所以不墜不陷,風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辭而應,不慮而對,徧為萬物說。說而不休,多而無已,猶以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為實,而欲以勝人為名,是以舉衆不適也。弱於德,強於物,其塗隩矣。由天地之道觀惠施之能,其猶一蚉一虻之勞者也。其於入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日愈貴,道幾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寧,散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惜乎。惠施之才,駘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反,是窮響以聲,形與影競走也,悲夫。

  《筆乘》:自惠施多方以下,與列子載公孫龍誑魏王之語絕相類,解者多屬臆說。范無憑與其門人嘗論此云:恢怩憰怪道通為一,存而勿論,可也。何者?此本非南華語,是其所闢舛駁不中之言,惡用解為?雖然,凡莊生之所迷,豈特墨翟、禽滑釐以來為近於道,即惠施之言亦有似焉者也。劉辰翁所謂:唯愛之,故病之,而不知者以為疾也。毀人以自全也,非莊子也。

  大明萬曆三十五年歲次丁未上元吉旦,正一嗣教凝誠志道闡玄弘教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張國祥,奉旨校梓。

  莊子翼卷之八 竟

  #1『儒』原作『□』,據明本改。

  #2『天』原作『矢』 ,據明本改。

  #3『才士』原作『木上』, 據明本改。

  #4『尹』原作君』,一據明本改。

  #5『巧』原作『乃』 ,據朋本改。

  #6『人』原作『 入』 ,據明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