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經解

  經名:道德真經解。無名氏解。上、中、下三卷。底本出處:《正統道藏》洞神部玉訣類。此書下卷注文與時雍《道德真經全解》下卷完全相同。

  道德真經解序

  聖人以神藏寂寞,道在杳冥,周流六虛,而莫足以知其然,酬酢萬變,孰敢以窺其跡?則一往一來而以元自虛,一造一化而以真自修,又奚有言以好辯哉?聖人默而思之,輿情至愚,必待引之而後動,群性至昏,必待誨之而後悟,此所以有言載于方冊,垂乎不朽,以為常善之救矣。洎乎千載,厥道彌遠。先聖之意,昧者不能取;至真之言,愚者不能達。況我老君之書,言明而理遠,文近而旨幽,若不釋而申義,眾人視之則有如天之遠,而不能炳若丹青矣。是致今因行化得屆塵寰,不免援毫以彰大義,庶幾乎指示而已。

  道德真經解卷上

  無名氏解

  道可道章第一

  道可道,非常道。

  生殺以時,物之道也;德業以脩,人之道也;男女以別,家之道也;法度以明,國之道也。此天下之常道,聖凡之同有者也。若可道之道,應變無滯,與物無方,非耳而聽其希聲,非目而觀其真色,得其微者探神化于寥寥,知其遠者達真筌于不測,動乃應于萬機,靜不流于一曲,則常之道焉能如此?

  名可名,非常名。

  至真之名不附于形,形則有盛衰之相代;至真之名不寓于數,數則有變窮之相更。是以可名搏之而不得,象之而不似,迎隨而首尾不能見,鑽仰而堅,高莫可及,不隨物而有定,執體而有用,以常無而與道為合,而名自生焉,非常名之可如也。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昔道未判之際,非陰陽之可論,造化之可推。及炁適于清,得之者為天;炁適于濁,得之者為地。天地之兩得,以清為陽,以濁為陰,陽者能造,陰者能化,此萬物所以生也。以無則為道獨而天地得之,此無名所以天地之始;以有則天地為合而萬物生之,此有名所以萬物之母。始則言其炁,母則言其形,炁也,形也,亦道之有無耳。

  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恍爾而來,自何而來?惚爾而去,自何而去?虛而不停于一物,空而不鑒于一形,此所謂常無也。恍爾而來,來之必有其象;惚爾而去,去之必有其物。虛則神集也,不動而動,空則真蘊也,不化而化,此乃常有也。常無也,守于無為;常有也,脩于有作。無為則妙,有作則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矣。大抵皆可謂之玄歟?且玄者,道有可觀,猶天之色可視而不知其然。玄之又玄,乃得之又得,而達之尤深者也,故日眾妙之門,以其能出入于大道故矣。

  天下皆知章第二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傾,音聲之相和,前後之相隨。

  道散于事,物雜于性,初受之真,人為之偽,始稟之和,舛而為乖,此昔之美者今而為惡,向之善者背而不善,斯美惡之兩途,善不善之不一也。聖人不為有惡而不美已,不為有不善而不善已,亦以達其性耳,非與眾人美惡之相隨,善不善之相分也。苟欲一之,則性均為至矣,又奚有有無、難易、長短、高下、音聲、前後哉?此聖人之教,所以為此而行焉。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聖人以道治己,以功加人。蓋謂彼無長慮,待聖而後慮;彼無獨見,待聖而後見。若不示之以教,則柔而自溺,愚而自弱,不能趨聖人之道矣。我乃儲神于淵默,而使彼觀風而動,處思于寂寞,而使彼視化而為。慮事物之煩,有以耗吾之聰明,我則無事;慮言語之多,有以亂吾之真緒,我則不言。自然事濟于下,教立于上,而天下之民不率而率矣,固無反道之弊耳。

  萬物作而不辭,

  聖人出而萬物出,聖人入而萬物入,聖人者,乃萬物之所睹。是以聖人在上,萬物並作而各遂其宜,無失性之咎。蓋吾無所用其心哉,凡以順物之理而已,以至興衰烏有辭也。設若政事未脩,教化未明,應出而入,應取而與,擾擾天下之心,紛紛萬物之態,如此雖作,未有不辭者也。萬物作而不辭,亦待乎聖人之世。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大道之設,不以物我而有分,高卑而有間,以心達心,則天下之心我之心也,以形養形,則萬物之形我之形也,又奚有兩其意哉?聖人體道而濟物,屈己以待人,伏吾之巧以救其拙,推吾之能以率其鄙,功乃至于無窮,業乃至于可大,固為不可加焉。聖人慮其滿而有溢,故乃抑之;慮其盈而有虧,故乃損之。大而充塞,不自以為足,妙而莫測,不自以為神,生而不生,為而不為,功而不功,如是則物不能我遷,時不能我徙,而處乎道矣,是以不去。

  不尚賢章第三

  不尚賢,使民不争;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也,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矣。

  性本無分,而習以遷之,物本無二,而情所異之。習遷于性,則賢者常為人之所慕;情異于物,則難得者常為人之所求。慕于賢而不及,則反以為争,求于貨而不足,則反以為盜。是二者,使民失性而妄知,養情而苟欲,安可以見吾之道哉?莫若使之心之虛也,賢鄙不停于內,而彼我無分;腹之實紛也#1,華不誘于外而衣食以足;弱其志,以自柔而不好勝于人;強其骨,以自立而不耽利于物。所以天下之民無妄見之知,天下之民亡苟求之欲,則聖人之為,無不治矣。則不尚賢之篇,乃復人之性,反物之情,而根乎道者也。

  道沖章第四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

  道之舒,可以充乎四極而不以為滿;道之卷,可以隱乎纖芥而不以為微。以體則至虛,物之來者無不應,以用則至變,事之至者無不接。不抗于太高,高恐下者不能及;不即于太卑,卑恐高者不能俯。如此不惟不盈,又至于不久,自非處陰陽之中,曷以能此?故曰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沖者,陰陽之中,無過不及之義也。

  淵兮似萬物之宗。

  深而莫測之謂淵,微而莫窮之謂道。道之無,則天地以為始;道之有,則萬物以為母。言其母,則知萬物生乎道者也;言其宗,則知萬物本乎道者也。既為其宗,何云似之?蓋道乃無形,不可以定體言之,故曰淵兮似萬物之宗也。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

  人之處道,閑意馬于空虛,湛性源于寂寞,喜怒藏于無事之鄉,好惡鏁于不思之地,則以淡居己,以靜對物。不顯明于外,則和之而若晦;不獨異于眾,則同之而若愚。如是于道也,弗視而見,弗為而成,而無事物之累哉。設使不挫其銳而專以意,必至于輕動而傷吾之性;不解其紛而專以事,必至于多擾而亂吾之真;不和其光,道必失于矜;不同其塵,名必失于矜。如是於道也,視之不見,為之不成,而常以事物為累哉,學之者可不慎歟?此于四事之後,所以繼之曰湛兮似或存也。道無定體,若特以存而言之,非道也,故似或耳。

  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觀道之所來,出于無為,生于清靜,操之則存,捨之則亡,不為強而多,不為懦而寡,則虛無之至,真常之妙,雖天地以我為始,雖萬物以我為宗。兆于莫測,探于莫先,彼象有形也,我則處之于未形之初,彼帝有物也,我對居之于無物之上,如此豈可以子名之,故曰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也。

  天地不仁章第五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天地之于萬物,任其理之自然。方其時之生也與之生,以育之而有雨露之滋;方其時之殺也與之殺,以凋之而有雪霜之變。如此必不係于一物,不累于一時,凡以待其理而已。特謂之芻狗者,方其祭祀之時,貢以至誠,而致其欽愛之意,及其禮畢,棄以無用,若看糞壤,此非厚于初而薄于終,愛于前而惡于後,乃理之然也。聖人之於百姓,又非異此。方其致愛也,如保赤子,其致敬也,若承大祭,則親愛之心莫大于是。及其有不愛者,罰以肆其威而視命如芥,有不可敬者,刑以殺其辜而觀生若閑,此非聖人留情于賞罰也,亦任其理之然而體乎天地耳。若非如此,焉能受萬物而不窮、接萬變而不溺?好其生者,與之生而不匱,欲其善者,與之善而不已,其應無方,其出無盡,乃橐籥之若也,故又繼之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也云耳。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聖人動則用道,靜則體道。居靜之時,以道為同,湛兮自養,而不與事交,不與物接,又奚有言之弊也?及其動而用道,無言以應變,則道至于有窮,雖言之可尚,必簡以當理,要以合道,而不務多以為泛也,故曰多言數窮,不如守中,乃其當歟?

  谷神不死章第六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虛而能應,其應無窮;妙而莫測,其測無方。且谷者,應萬有而不留于一物。神者,受萬化而不滯于一原。不留于一物,則其虛不至于盈,何虧之有?不滯于一原,其化必不至于窮,何終之有?此谷神所以有不死之兆爾,是謂玄牝者。道之于人,始降于無,終成于有,無者以炁而言,有者以形而喻,玄牝者,乃形之有者也。人身之中以玄牝為生,虛以應我之運,妙而成吾之化,降者由此而升,往者由此而還,則寸炁綿綿,真靈寂寂,而有長生之理焉。然人所以不能生者,非玄牝之愆止,人不能虛且靜矣。

  天長地久章第七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其體至高,濟羣生而不有者,此天之所以長也。其勢博厚,載萬物而不辭者,此地之所以久也。天長也,其覆萬世而不傾;地久也,其載古今而不陷。此非天地固所以長久而不傾陷也,蓋不有其生,自然而長生矣。聖人體乎天地,思慕長生,焉敢有其身也?故抑高而就卑,和光而同物,知雖先也,不敢為人之先而常處其後,身雖聖也,不敢超眾之為而常晦其跡,如此乃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故能成其私而同天地之長久矣。自非不自生,烏足語此?

  上善若水章第八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惟不争,故無尤矣。

  昔道在于上,混然而無,固無殊品,以雜其真。洎離無入有,於性則存善,於五行則生水,而善之與水乃離道近矣,此所以相譬而立焉,故曰上善若水。善之謂性,忘心而入寂,澄己而利物,蔽争勝之原,若其固有,亡取與之分,如其自然,求之而後應而不應于妄求,靜之而徐清而不清于非靜,深以自達,明而守晦,以至于濟物之仁,必然之信,任理之治,適變之能,無非水之不相一也。大抵此篇之意,乃上德不德、上士無争之意也。何且居善地者,必就于

  下;心善淵者,水深則回;與善仁者,利達萬物;言善信者,外不欺人;政善治者,執柔弱而勝剛強;事善能者,渡舟楫而無不濟;動善時者,可行則行,可止則止。凡斯數事,若有其善而好勝于物,定以有尤,焉能幾於道也?

  持而盈之章第九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道之為物,酌焉而不竭,注焉而不盈,無欠以為不足,無贅以為有餘,悉皆虛其中以無滿,空其蘊而受物,又何必持其盈以為其約。苟持其盈,不如其已,天下之事,來之復去,新之代舊,出沒之繁不可以計窮,利害之雜不可以智筭。若焦心以應無盡之事,窮思以待不齊之物,雖有揣之之巧,銳之之利,亦有時而耗竭矣。仕道者不然,棄塵緒于事物,保真情于不為,則吾之所享,長其保焉。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

  以道觀物,則道為真,物為假;以德觀物,則德為長,物為短。至人以道養德,以德修道,而常昂于物物之上,以道德為樂者,知物皆為假,而徒役吾之神思耳。此金玉者雖為其寶,以至人觀之,乃寄來之物,奚可珍之?苟或珍之,寧無咎乎?

  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時不能常行,行之而有止。物不能常興,興之而有廢。況人進退有義,義可從而不可違,去就有命,命可順而不可乖。苟義可退也,違義以進之,必有其害。命可去也,乖命以就而就之,必有其損。況成敗之相隨,榮辱之相代,猶首尾之相應,禍福之相伏,豈可恃進以終身之榮,而不顧憂患哉?此功成名遂身退,乃天之道也。

  載營魄章第十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

  人受命已來,保神之後,陰陽具于一身,造化全于四大,其性也得爾冲和,其炁也歸爾真正,又奚有外物之患哉?此乃生之理也。及神逐變遷,慮從物起,嗜慾生于胸中,勞役耽于身內,所得之和變而為乖,所歸之正適以為邪,而神於是為魄之所奪,不能載魄,乃至于散亂而不保矣,此死之道也。至人知其如此,忘其物念,灰彼塵心,知神乃我之主,則安而不亂,以至于明,知精乃我之本,則寧而不搖,以至于一,而後吾之神也,洞于靈而不為罔,吾之精也,保于真而為兩,內無魄之所載,外無物之所遷,則道不幾乎息矣。切咍愚者,背陽而向陰,滅神而就魄,日馳萬變之勞,不守至精之一,及其死也,沉淪陰道,落彼異生,斯蓋魄之所載,而不能抱一以自全故也,痛之痛之。

  專炁致柔,能如嬰兄乎?

  人自保生,以炁養之;人自赴死,以炁損之。君子不以養人者害人,故專炁致柔,以全其真也。且至人之性,習于不動,動則哀樂生焉,至人之性,安于不悖,悖則暴怒起焉。哀樂生而情亂于中,暴怒起而炁作于內,如是而養真者,未之有也。炁何以專而致柔?莫若以志帥之,以神御之,安心于清靜,致意于虛閑,縛五賊于無染之鄉,囚無明于至弱之界,而後炁適于柔,而不動于觸,非嬰兒而何哉?

  滌除玄覽,能無疵乎?

  性有其垢,可以滌之;性有其穢,可以除之。自非清以養己,靜而對物,焉能如此?

  愛民治國,能無為乎?

  治本出于無為,偽常生于有作,況人離性則失本,役物則喪己。欲愛民于保生,治國于常安,莫若使之安性而不為矣。

  天門開闔,能為雌乎?

  萬物出入,以天為門,天之出入,以道為戶。至人者,應天門以出入玄域,遊道戶而升降真界,達時消息,與物盈虛,非妄有所作也,安于無心而已。

  明白四達,能無知乎?

  燭幽之謂明,見素之謂白,周流無壅之謂四達,如此可謂知知矣。知而不知,乃為至也。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

  道有其造,可以生之;道有其化,可以畜之。然道可以生畜萬物,自非達之不可似也。

  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萬世不弊之謂道,豈非長乎?無為而萬物化,豈非不宰乎?

  三十輻章第十一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車以有運轉之理而無凝于物,器以有收斂之名而不散于外,室則為所居之常而得安于中,特以言無有之用者。且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方其形而上也,以無為用,其用無窮,而罔有新故之敝。方其形而下也,以有為利,其利有盡,而有興廢之咎。此所以於車言無,有車之用,於器言無,有器之用,於室言無,有室之用。若以玄者論之,則運吾之炁者河車,收吾之真者鼎器,宅吾之神者絳室。是三者果如何哉?乃以無為用者也。

  五色章第十二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

  真非不欲保于內,性非不欲復于初,而所以不能者,常被外物以誘之故也。目注于視,吾將以慧觀而見其真色,所以不見者,物之色以盲之。耳注于聽,吾將以定力而聞其真聲,所以不聞者,物之聲以聾之。口注于味,吾將以至淡而知其真味,所以不知者,物之味以爽之。目至于盲而閉其慧觀,耳至于聾而潰其定力,口至于爽而不能居淡,九邪由此而作,真元因此而喪,乃眾人爾,奚可以語道哉?

  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七情生于放縱,三毒起于貪求,且性者以心為表,心者以性為裏,性定心澄,無事于逐物,則田獵與難得之貨,奚足為患哉?馳騁田獵,則血炁俱作,敷發于外,而心所以作狂。好難得之貨,則偷合苟容,妄求曲取,而行所以妨。此皆聖人之所不為也,而繼之以為腹不為目者,以明其養內而不養外故也。

  寵辱章第十三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

  心忠于道而係于物,則喜于榮華而驚于憂患,常以得失為累,而不能以浩浩然矣。且人之居寵而受其祿,得榮于己,以祿居之則顯而不辭,以榮處之則驕而不法,矜誇焉而尊以惡卑,光顯焉而高以恥下,則積金繫馬,寧不為之寵哉,斯奚足以為辱也?一有所失,自以為慊。至人不然,貴不為樂,賤不為憂,受祿萬鍾,食前方丈,吾非有也,草食瓢飲,蓬居甕室,吾非憂也,得之囂囂,失之囂囂,曾足以驚乎?惟有其寵者,辱莫大焉,非驚而何?

  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託天下#2。

  人受命于無,成形于有。且形之成于有也,合地水風火之假,生精神炁血之實,居處焉不能免寒暑之所拘,動作焉不能外勞役之所使,以至于飲水食穀以充于內,衣帛服布以禦于外,或過焉為有餘,欠焉為不足,不能無患焉。惟其盜陰陽之真情,奪造化之正理,喜怒去于胸中,寒暑逃于物外,脫四大之假以無其身,反九變之真而入于道,則吾以是無無以不生,空空而不化,又何有患也?經謂及吾無身,吾有何患,乃此歟?

  視之不見章第十四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道處太素之上而無其色,則色之所色者,雖離婁之明,無所施其視。道處太虛之中而無其聲,則聲之所聲,雖師曠之聰,無所專其聽。道在無名之先而無其象,則象之所象#3,雖烏獲之力,不能舉其重。此夷所以視之而不見,希所以聽之而不聞,微所以搏之而不得也,此以常者言之。若以能開慧目以觀真色,則視之而可見;啟玄耳以聽希音,則聽之而可聞;施妙力以斡大象,則搏之而可得。常人所以不能者,五色盲于目,五音聾于耳,五事蔽于心故也。

  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

  道無在,道無不在,不可以物名之,不可以象假之,及其濟天下之用,則萬物而無非道者。且道在物也一,莫得以分之,而聖人所以言夷希微各異者,設以視聽搏之趣爾。要其所以為異,乃無此之異也,混而為一爾,豈可以致詰哉?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物之附于陽者,其升以明,附于陰者,其降以晦。升而明者,有性者以趨,降而晦者,有形者以逃,天下之人於是以知向背之理。若道則不然,炁狀也上,不為陽而明,無物也下,不為陰而晦,其來也不行而至,豈可迎乎?其去也不疾而速,豈可隨乎?欲窮其本也,探上古而不知其始;欲究其末也,御當今而不知其變。及其以玄推之,上有明以為其皦,則光照于物物,下有晦以為其昧,則炁出于孛孛,其上之昧者,可以升而向之,其下之昧者,可以塞而背之,來之者吾有靈以迎其前,去之者吾有神以隨其後,惚兮惚則無物以有物,恍兮恍則不狀而有狀,此非與經固有反,蓋老氏之言微而顯矣。

  古之善為士章第十五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4。

  小人精于物,君子精于道。精于物者以物役之,其巧有盡。精于道者以道養之,其化無窮。是以古之善為士者,藏于至幽,隱于不測,盡其性以無方,窮其理而不滯,則有言也,言合于道而眾不能曉,有作也,作契于理而眾不能達,以至于搜賾亡形而我以獨見,驅役有象而我以獨斡,周流六虛而同天莫可學,酬酢萬變而治物無所壅,則吾之微妙玄通,人固以不識也,非我特欲不識而專以異也,我道之深而彼不能識也故矣。

  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

  浩浩處道,不以吉凶而有事于思;寂寂守玄,不以憂患而有事于動。無思也,遇物而後作,臨事而後為,必待可行之時而後行之,可用之世而後用之,又何容心哉?此所以豫若冬涉川也。冬涉川者,逼而後動,不得已也,非所以為未然之見,何非不見于未然也,無心而已。無動也,寂然而退,居幽宇以至于不出,密然而靜,處玄宅而至于不為,斂己焉常恐踰閑以自警,屈身焉以至閉戶而自約,猶若畏四鄰者,乃其此也。畏四鄰者,安其居而不出也,非所以不敢出也,蓋退藏于密而不與物交故矣。是二者,一事于無思,一事于無動,非古之善士,孰能如此?

  儼若容,

  貌不莊則無威可畏,身不重則無儀可象,況事道者所處玄宅,所履真路,所言則法言,所行則法行,豈可不嚴而勵己,容而畏物哉?則儼若容者,乃其宜也。

  渙若冰將釋,

  性本空虛,因物而實;性本澄靜,因物而動。且物之所以泱者,陽也。所以結者,陰也。陽以渙之,則舒舒以自復,優優而自遂,而不與物為之聚散。陰以結之,無者附于有,散者著于實,其形厚者不能薄,其勢小者不能大,此乃有在之理,非無在之意也。何以況之?由水之性,或就下以適東,流川而學海,或升而為雲雨,或導而為江河,源之深,其流乃長,流之長者,其澤必遠,甚以為自得哉。及陰炁凝以為冰,則其源以塞,其流以阻,而不能若水以四達矣。此善為士者,其性之渙所以若冰之將釋也,求其以復初矣。

  敦兮其若樸,

  文勝質,其質必滅;華勝實,其實不顯。為士之道,不吐英華以妨大素,不尚浮虛以掩大材。凡以守天性之純而求為不雜,收天真之粹而求為不偽,處于厚而不處于薄,居其全而不居其駮,此經乃謂敦兮其若樸也。

  曠兮其若谷,

  澹足萬物而不以為有,湛無一毫而不以為無。物之來者,應之而不留;事之至者,容之而不滯。此性之虛然善應,而不以物為心哉,則曠兮所以若谷也。

  渾兮其若濁。

  和其光則知韜以自晦,同其塵則知混而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凡物芸芸,必歸其根。

  歸根曰靜,靜曰復命。

  出而不反,其出有窮;往而不復,其往必弊。天之所以有春者,生以出也;有秋者,反以復也。生而出以為命,反而復以為性,且曰有生斯有性,何必待復而後見性?曰生者動也,動則紛紛,性莫失焉。所言歸根曰靜者,反其性也。又曰既靜以見性,此却云靜以復命,何也?曰生而有命,則命常因性失而亡,既靜以見性,則命乃復矣,此盡性而後至于命也。

  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靜乃性之本,有時而動者,以應物也,非我性斯動矣。常乃道之體,遇物而變者,以應時也,非我道斯變矣。聖人若退藏之際而不為物居,寂默之中而不應時,則其性靜而不動,其道常而不變,此曰復命。曰常者,靜而不出,以得其性也。知常曰明者,虛而自見,以得其道也故矣。反以不知常而應變,則失性違道之事無所不至,非凶而何?乃繼之曰不知常,妄作凶也云耳。

  容乃公#5,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

  萬變不齊,羣動不一,以擇之則洪纖而有曲,以分之則高下而有問。聖人欲一之以韋動,齊之以萬變,莫非容也,斯容何以致之?因于知常而已。惟其容也,觸之者寬以無私,應之者一而不二,其平也衡不可以奪,其虛也谷不可以過,由是自容而至于大公矣。既以公之,則可宰制羣生,法令天下,萬務之煩而我可以析之,四海之大而自隱,此者養素于內而善俗者也。今渾兮其若濁,何以異此?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

  水之清者,有物以撓之,其清乃濁;人之安者,有物以誘之,其安必動。濁以亂其清,而不能事之以靜,則清因濁滅;動以失安,而不能變之以生,則安因動危,此非所以為善士也。我則不然,以靜為常而靜以徐清,則濁焉為患?以動為變而動以徐生,則安何為守?如此則靜不至于失性,動不至于失道,而無溺于一曲也。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物之敗者因於自成,事之敝者因于自新,則成敗之相復,新敝之相代,乃固然之理,而人情之所不免也。至于善士守道以自敝,而其敝常新;處事以自敗,而其敗常成新也。萬世不敝,常成也,終身不敗,如此非他致之,出于不盈而已。

  致虛極章第十六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

  生而不有,有時而有者,虛之未極也。安而不動,有時而動者,靜之未篤也。且道在萬物之上,應萬變而不知其耗,守真一而不知其竭,廓之以宇宙之大,莫見其涯,濟之以羣生之出,莫知其動,空空而至無,湛湛而常寂,則入之多不以為盈,出之眾不以為擾,則虛於是,致之以極,靜於是,守之以篤,而萬物所以並作也。萬物之來,始于無形,終于有象,若虛之不極,則出生者不能無壅,靜之不篤,則還生者不能無窮,而寓我可以歸之,則人之道至此而最矣。人道既最以如何哉?乃通于天而已。人至于通天,可謂至矣,而人物何足以禦之?乃道爾。此經所以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也。

  太上章第十七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之譽之;其次,畏之侮之。

  昔聖人之治,儲思于淵默,恭己于巖廓,無為以待天下之為,無言以應天下之變,鼓舞以神,則號令不知所自出,教化以身,則政事不知所自行,則民不化而化成,不治而治致,不待率而後應,不待誅而後畏,日用我德,不知德之可懷,日由吾道,不知道之可向,則浩浩自遂其宜,熙熙自獲其所,此乃太上之治,以自然為化,故曰下知有之。逮三皇之後,制度以修,賞罰以出,有愛人之政而如保赤子,有歸民之德而若從流水,以恩撫之則百姓親之如父母,以仁恤之則百姓譽之若天地,斯乃有為之世,以政而治民者也,故人以親而譽之。其次不然,或峻刑嚴法以設威于上,或反道敗德而失政于下,一則畏彼之威而苟免之過以至于恥,一則侮彼之政而亂其常以至于為非,則法雖可畏而成于不畏,德既可侮而不能無侮,此下以愧于親譽,上以慚于知有者,寧可不慎擇歟?

  信不足,有不信。偤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謂我自然。

  內有諸己,外不欺物,乃謂之信,則信者,聖人以為將命令宣志意,而達乎四方者也。苟不足焉,人何信之?聖人乃思之而後言,而言不以為妄,慮之而後語,而語不以為欺,有命焉若卜筮而可孚,有令焉如影響之可應,則信矣。有不足也,其實出于貴言而已。貴則不輕,貴則不賤,不輕以重之而言無亂發,不賤以尊之而言無虛設,惟其如此,功乃至于成,事乃至于遂,而百姓自然矣。

  大道廢章第十八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6。

  聖人臨事而‘無意,對物而無心。無意也,則恤愛兼制之務不彰于外,無心也,則謀慮知見之為不起于中,而悉以道為出處,以道為語默故也。及萬緒交起,百態互生,愛惡之情於是而有,與奪之權於是而作,則吾之大道分而為二,而仁義所以行也。性失于多知,聖人以約為守,機生于遠見,聖人以晦為用。知不以約有不及者,則智於是而鑿,見不以晦有不明者,則機於是而巧,是以智慧出于胸中,大偽生于構內,而於吾道必以遠矣。

  絕聖棄智章第十九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

  無所不通之謂聖,無所不知之謂智。則聖也者,成性以達己,體道而御物,而特以絕者,不敢有其聖,以為眾人之所不及矣。智也者,彰往而見其未然,察來而知其未變,特以謂棄者,不敢有其智,而為眾人之所不知。苟以有聖,則不及者離性以為詐,苟以有智,則不知者捨真以為偽。惟其絕而棄之,則民各任其性矣,其利而百倍焉。

  絕仁棄義,民復孝慈;

  天有五典,人有五常,則父子者乃天之叙也。天叙之始,良知出于自然,良能本于不慮,而孝慈之性固存于父子之間,奚待教以率之?所以父子不親者,有仁義以妨之。何仁者愛人,及其所不愛,義者宜人,及其所不宜,則物争以愛而不愛者亂,人尚以宜而不宜者悖,孝慈或因此失矣。若絕而棄之,則民復孝慈。

  絕巧棄利,盜賊無有#7。

  尚巧必窮好利必争,盜賊之源也。

  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從流者流遠而必涸,圖枝者技多而必缺。今以捨流而窮源,其源必澄,棄枝而就本,其本必固。所以棄絕三事,而今何屬哉?必以見性而已,故見素抱樸,少私寡欲而繼于後也。無塵以染其質之謂素,無華以亂其本之謂樸。少私則不昏惑以著物,寡欲則不盜縱以喪己,斯者若非去亂性之本,何以哉?

  道德真經解卷上竟

  #1 腹之實紛也:『紛』疑下屬,作『腹之實也,紛華不誘于外』。

  #2 若可託天下:『託』疑作『寄』。此句後脫經文『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

  #3 則象之所象:『則象』二字原屬下句,據文意改。

  #4 深不可識:後脫經文『夫惟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5 容乃公:前脫經文『知常容』。

  #6 有大偽:後脫經文『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7 盜賊無有:後脫經文『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

  道德真經解卷中

  無名氏解

  絕學無憂章第二十

  絕學無憂。

  學將以窮理,理之不窮,無以盡性;無以盡性,則荒惑憂樂不召而來矣。今以云絕學者,學已至于窮理,其性得矣。性之得也,樂莫大焉,此所以無憂。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

  處道之真,無分于偽,得性之善,無別于惡。真有所失,則偽從而生焉。善有所遷,惡從而出焉。則真偽之相去,善惡之相離,固不遠矣,在體道者以覺之。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1。

  聖人退而居密,隱而守靜,優游從容,以樂于天真,沖和廉正,以掌其天宰,明而燭物,而不與種種分別,高而越世,而不與事事争鋒,斯乃處一己之道而不同物也。及常以同俗,和不異眾,言與物交,跡同民患,而吉凶之憂有所不免,此人之所畏,所以不可不畏也。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

  見道而不識,由道而不知,六情蔽于靈淵,五賊亂于真宰,此乃眾人耳。彼眾人不知性之失也,逐情而喜,耽物而樂,熙熙以從己之欲,氅氅而隨時之態,則自以為樂如享太牢與登春臺者。享太牢以為美,登春臺以為榮,二者之樂,曾可以眾人能之?惟至樂者可以也。

  我獨怕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俗人昭昭,我獨若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

  道之散因于純變而為維,性之失因于和適而為駮,吐華于外而實必中損,遷真于物而精必中耗,或機巧興于大偽,奸詐出于多途,則吾道彼不得也。我則異此,含和而智慮不萌,守一而真純不散,忘喜怒以塞其情,攻愛惡而無其意,如物象未兆之先,若嬰兄未孩之始,此非全性體道,孰能若此?惟其全性也,常以自缺,惟其體道也,常以自弱。自缺以為天下之全,自弱以為天下之強,此所以常與俗人異矣。故彼之昭昭者,我則若昏;彼之察察,我則悶悶也。

  澹兮其若海,飂兮似無所止。

  虛靜以處己,淵深而待物,此乃道之體也,故澹以若海。普以濟天下,博而散萬物,此乃道之用也,故飂以無止。

  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且鄙。

  我道也,彼物也,物非道則不生,道無物則為常,我且居道之常而物如何哉?以此明物為我用,我非物役故也。乃眾人皆有以也,我獨頑且鄙者,不能入不能取之理歟?

  我獨異於人,而貴求食於母。

  以言其先則為象之未兆,以言其尊則為帝之未出。天地為大,以道為始,萬物為多,以道為母。母者有生養之道,我今居以久視,不欲生乎?達于修真,不欲養乎?既生且養,捨道何以?故貴食母也。

  孔德之容章第二十一

  孔德之容,惟道是從。

  道不可學,由性而率,則率性者,固得其道也。道得于我,則我之所養者為真,所施者為德,而德於是得于道,在我之後而人可以修之也。然而道則為無,德則為有,德至而入于道,道優而散于德,則道德之相從,未嘗可相離也。而經以孔德之容,惟道是從,其理若此。

  道之為物,唯恍唯惚。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以此。

  道之至寂則靜不可以聽,道之至無則虛不可以觀,欲前而迎焉無首之可向,欲後而隨焉無尾之可趨,此大道之體,以居其常也。方將離體而涉于用,不可為無而無其名,不可為無而無其狀,此無中有有,而象物所以出于恍惚之間也。此其體也,乃謂真無;此之用也,乃謂真有。有象斯有物,有形斯有性。有象物之後,而云有精者,其真有生也,有生非所以生,乃入造化之域,居陰陽之境,真性得以感,則不化而化,正炁得以運,則不生而生,此之為生,其理幽矣。非顯然而著象,昭然而成形,乃真于甚真,信于甚信,而常以窈冥為用。非達道之士,至人之識,莫足議此。

  曲則全章第二十二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

  道散于天下,得之微者為精,得之寡者為粗,則天下人物於道不能無遠久高下哉。聖人乃得道之具,受性之全,至于應天下之不一,成一己之無窮,莫不有措哉,亦非以他致之,因其理而已。且天下之性不能俱直,以執我之直而正彼之曲,則直不能無損。天下之物不能俱美,以恃我之盈而不容于眾,則盈不能無虧。物物相代,固有其敝,若以自新,則敝有時而至;事事相雜,固有其惑,若以徧覽,則惑有時而起。聖人知其此也,順物之理而曲則直矣,卑己之性而窪則盈矣,日新其德而常以自敝,守之以約而不以自惑,而後內而處道,道無不全,外而居政,政無不治,以己之微而待天下之眾,以身之邇而歸四海之遠。自非虛以處己,寬以待人,曷以如此?

  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

  一者道之初,天地之始。陰陽未判之前,則吾真無偽,萬物未生之先,則吾性無分。彼我不能以兩適,人物不能以互別,斯乃至純之化,全粹之道,推而天下,豈可不為法也。

  不自見,故明;不自是,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天下之明,明于見人,不明于見己,明莫大焉,非明不足以見己,不敢見爾。天下之智,知于是人,不知于是己,智莫大焉,非智不足以是己,不敢是爾。以至于功加天下而無不被其澤,能出萬民而莫可及其大,自非聖人,其明豈不自見而不能曲以全矣,其智豈不自是而不能枉以直矣。伐其功而盈,至于滿假,則窪何有也。矜其能而新,至于光榮,則敝何有也。如此乃眾人爾,聖人反此,故又繼之曰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也。

  希言自然章第二十三

  希言自然。

  有形者可以理推,有言者可以物使,或事因于人為而後成,或化因于時作而後起,此皆非所以為自然也。惟不可為而為,不可召而至,視之以神而後見,聽之以炁而後聞,無無以受則化自無來,有有以生則變從有出,如是則夫何為哉?體于自然而已。此所以莫可為而為,莫之化而化,非希而何哉?而夷微非不能此,而獨言希者,舉一隅不以三隅反故也。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2。

  天之所以鼓動群生者,莫大乎風,所以潤澤萬物者,莫大乎雨。風雨者,乃天之所資,物之所賴,而陰陽感會而後有也。陰陽之真情,正而不悖,和而不乖,乃不愆期而至,其來也調,其正也常,又奚有飄驟之異哉?惟其過也,或以飄風,或以驟雨,此陰陽之不常者,曷以終朝乎?

  故從事於道者,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同於道者,道亦得之,同於德者,德亦得之;同於失者,失亦得之。

  冥于自然,寂于無物,不以名器求,不以形象取,而常在于玄玄之化,窈窈之中者,不道而道,不德而德。惟其離無以執有,捨一而趨二,求道之名以為得道,求德之華以為得德,如是得之,反以為失矣。欲得道而不同德,德而無失,莫非處無無之真界、妙妙之玄鄉,舉止而不離希矣。

  跂者不立章第二十四

  跤者不立,跨者不行#3。

  人必有性,物必有分,性之偏,無以全其道,分之過,無以求其有,是故道自性出,性由道入,欲身歸無名,化體自然,必待乎性之沖靜而後可也。如欲立者不跂,欲行者不跨,反以跂而立,跨而行,必知其不能也。形之不完,尚艱于行立,況性之不完,而可立道乎?

  有物混成章第二十五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灝灝在上而寥以無形,窈窈居中而恍以無象,陰陽隱于一色之內,造化藏於不測之際,則清濁我以未判,天地我以未分,而何以謂之有物哉?及天地生而萬物出,吾道乃散殊于天下,以濟其用。今以謂有物混成者,則老氏欲收天下之散,而復歸于一,以一之萬而終始無窮,往來不匱,而萬世無弊哉,故云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也。獨立而不改,道所以混而在上以反本,周行而不殆,道所以混而在下以通變,則混成之理,於斯二者見之。

  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

  昔一炁充盈于四極而莫知其邊,一炁寥廓于六虛而莫知其窮,塞乎上而不知其天,偏于下而不知其地,此之果如何哉?聖人分天地之後,生萬物之初,而與之字曰道,強名曰大,則大道之名,聖人所以強之也,非以體而立歟?惟其大也,故能涉天下之用,無所不往,窮四海之物,無所不至。無所不往,所以曰逝。無所不至,所以曰遠。道至于遠,則惡以散殊而遠本,故反以復初,而使終而有始以周行焉,此所以遠曰反也。

  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天地有至尊而道為最,萬物有成理而道為奧焉,則道也者,廓宇宙以至極,居三才之至上,其大不可以侔焉。自一而為二,兩儀設位,在上者以高明而至遠,處下者以深厚而無疆,則覆載之功,孰可禦也?其大乃得道之一矣。二儀既設,成位于中,以至尊而統萬有,以至公而奉大道,盡人之倫,處王之道,亦豈為小哉?此王所以亦大也。詳而諭之,得道之大者天,得天之大者地,得地之大者王,故下繼之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而道則無所法,乃出于自然而已,故曰道法自然。

  重為輕根章第二十六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如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

  天地之理,萬物之情,以固則重,重則敦本,以寧則靜,靜則復性。及其紜紜天下之理而變由是生,紛紛萬物之情而機由是出。變生則萬態俱來而重者以輕,機出則情偽交至而靜者以躁,浮虛澆薄之患有時而作,吉凶悔吝之兆無所不至。昔日之重以去其本,當時之靜以亂其性,如是非以為善也。君子知重為輕根,故行不離輜重;知靜為躁君,故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則君子輕重躁靜之理,亦以敦本而復性矣。

  輕則失臣,躁則失君。

  人君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其勢為至尊,其位為至高,其重固不可以過也。若以天下對之,以天下為眾,以一身為重,然以萬乘之尊而身對天下,當以天下為輕矣。

  善行章第二十七

  善行無轍迹,

  以車通諸夏,以步陟諸塗,其行雖至作,所以為善也。聖人體神于至幽,藏妙于不測,一靜焉與道同居,一動焉與道同出,至于有行,豈有轍迹之可觀?乃無而已。有轍則運之有滯,有迹則通之有塞。聖人之行,無滯而常運,無塞而常通,雖至萬世,夫何弊哉?專于道故矣。

  善言無瑕謫,

  聖人以道處己,以道濟物。當處己之時,寂與神交,冥與意會,熙熙于妙化之中,默默于玄造之內,又何以言為尚也?及出而濟物,涉于事為,動于心聲,示一言以天下為法,宣一教以萬世為則,破庶民之昏昏,曉天下之聵聵,則言有于不得已也。然而言也,不以多為繁,不以少為弊,多必盡理,滿天下不以為非,少必守法,不及尺編亦以為當,此之為言,豈非善歟?定無瑕謫之咎矣。反以不善之言,出而招辜,動而有悔,妄則生疵,巧而傷仁,非止于無瑕謫也,亦以為害爾。

  善計不用籌筭,

  窮域中之變,其變無窮;盡天下之數,其數無盡。竭智必至于疲,盡力乃至于耗,雖欲計之,不可筭矣。聖人不然,執一以御萬變,計身以為萬物,一外無數,數至我則以一總之,身外無物,物來我則以身應之,如此則萬變歸于一,萬物體于身,天下之數不下堂而知矣,又奚以籌筭為哉?自非善計,必不能矣。

  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

  出而應世,以道為用,引天下之未能,納天下之未至,則當顯然垂諭,明然立言,開吾之路,使人坦然以登,闢吾之門,俾人趨然以入。及退藏于密,言不與事交,身不與物接,寂然以居,則神不能見其邊,冥然以守,則人莫以知其處,塞于無路,閉于無門,絕于外而固其內,出于物而入于道。無引也,未能者無以待,無納也,未至者無以及,雖非關楗其門,莫可開而入矣,此所謂善閉也。

  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

  眾人之信有時而失,當以約之。聖人之信乃為大矣,以己信結天下之信,將示于來世,垂乎不朽,而使萬姓以一言為據,何可解也?

  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

  聖人體道,道無人物,同欲其生,共惡其死,苟或棄之,則人物何所資也?是以聖人常善于救人與救物也。

  故善人,不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

  人離其性,則善不善之分矣。以善救不善,所以為師,因不善而顯善,所以為資。若以道而言之,師非貴也,資非愛也,貴師則有我,愛資則有人,人我之兩存,則分別之心起,於道為患焉,又非善也。惟其以智為迷,是謂要妙。何以智有知則識見於外,慮藏于中,折有物以為其辨,則真情亦有時而蔽矣。反以如迷,萌于無知,外不顯于有象,內可覺于無物,乃道之妙與。

  知其雄章第二十八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

  以陽為雄,以陰為雌,陽則注動,陰則注靜,則知其雄乃為動,雌乃為靜也。至人以虛處己,以寬待人,不恃有以為先,常處卑而自下,資納于物不以為盈,洞達乎心不以為我,體自然之化而不離于固有,歸至純之質而不雜于天真,如此莫不守雌,以安靜為谿而盡性,至于常德不離,其如嬰兒。嬰兒者,以取含真而不吐于外,守一而不散于雜。設若知雄好動而不守之以雌,變性于實而不致之以虛,又焉得為嬰兒乎?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于無極。

  白乃未受於五色,則所染由時,斯色之始也。至人慎之,以守其黑。黑者,色成而不可變也。然不可變,于方則為北,于時則為冬。方至于北則東南自此而起,時至于冬則春夏從此而發,以此見始起于此,終成于此,其勢無窮,變而大通者也,故至人以守之。惟其守此,則物化之而成,事窮之而變,萬民規之以為式,天下體之而為法,其德乃至于無極矣。自非守黑,曷以臻此?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

  道常惡乎顯以光明,性常致于污而卑晦,道顯而光則慮不能退藏于密,性污而晦則防侈靡以為患。如是則浩以自屈,虛以應人,知榮為害道之根,我則去之,知辱為成性之本,我則守之,應彼之來而不費吾之有,供彼之去而不竭吾之無,裕以有餘,優以常足,則純而常歸于大樸矣。此之成性,神而明焉。

  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

  形而上者謂之道,乃復于樸之時也。形而下者謂之器,乃樸散為器之時也。

  故大制不割。

  道制於自然,豈有宰割之用乎?

  將欲章第二十九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者,吾見其不得已。

  昔帝王之於天下,優游閑暇,以處于巖廓之中,淵默寂靜,而安于衽席之上,以道治人而眾莫知其有為,以神設化而人莫觀其有作,此所謂無為之世,非有以取之也。若以為之而後成,作之而後就,令然後從,不從者戮之,功然後賞,無功者罰之,不庭者必待乎討之而後來,不化者必待乎誅之而後向,如是非可以樂為也,當不得已而已。

  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隨,或噓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

  以天下為有,則萬弊日出,千變叢生,物與為之敵,事與為之患,則焦心勞思,日以求治不可得也。惟其以己忘天下,內以無我,外以無物,無我則風化行于不可見,無物則道義示于莫能知。禮樂治民之術,我將以修身,法度為政之具,我用以飭己,萬態争出,我有以不求,事物交來,我有以不攬,此所謂天下神器不可為之理也。至于有為則敗之,有執則失之,凡與物競故也。物有行隨之不齊,行之在前,而隨必至于後。物有噓吹之不一,噓之欲溫,而吹之者已至。若強羸之相續,載隳之相代,此有有而必來者也。力與之較,智與之謀,明與之辨,聰與之察,雖聖亦以為耗焉,吾何容心哉?常無無以待焉。

  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物有其分,事有其常。越分為甚,甚而無損,損莫大焉。過常為奢,奢而無約,困莫大焉。泰則出乎二者,斯非有以補于聖人,是以去之。

  以道佐人主章第三十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

  道有體,道有用。居體之時,寥然而不應務,澹然而不隨世,乃以道自處而樂哉。及道之用,涉于事為,出而應務,則在德為德,在政為政,在教為教,在化為化,以至修明法度,作新典章,皆以道佐人主之事。惟其佐主以道,則服人以德,教民以義,彼不庭也,反以吾仁,彼不化也,復以吾政,又奚以兵強天下哉?如是歸之者如水投源,來之者若子慕父,寧有不還之咎,故繼之曰其事好還也。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故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憍,果而不得已,是果而勿強。

  古之聖人所以用兵者,將以輔德而已,非以樂為也,出于不得已而後用。故黃帝有蚩尤之戰,文王有獵狁之討,凡以非好于用兵而專求勝于人也,要以成其治矣。若矜其耀戰之能,伐以誇戰之力,驕以恃戰之功,必見其好勝于用兵,而將以為暴也,非果而勿強之理。果乃求于成治,勿強不以求勝,斯蓋知師之所處而地炁所傷,大軍之後天失其和,故有凶年。天地猶以有傷,用兵者寧無損乎?斯聖人之一戒耳。

  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知雄守雌,知雄之為動,而吉凶生焉,故守靜以常安。知白守黑,以黑為北,而終以反始,則無極焉。斯二者,乃道之動靜終始而言也。若以未判之前,真不為物雜,化不為情遷,不以盛衰干吾之宰,不以壯老奪吾之功,萬世不弊,永永無窮,何以此為累也?且物壯則老,乃非道爾,既為非道,宜其早已。

  夫佳兵章第三十一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也。是以君子居則貴左,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惔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處左,上將軍處右,言居上勢則以喪禮處之。殺人眾多,以悲哀泣之,戰勝則以喪禮處之。

  殺炁傷和,戰心無德,師克其萬,損我之千,況不克而無害乎?此宜以為不祥之器也,是以有道者不處。有道者,以抱一于上,以安民于中。抱一以無為為守,則率吾之性爾,故優乎游乎,而常與道為同焉。安民以制作為用,則演吾之法爾,故因焉革焉,而常與道為幾矣。二者以用兵為不祥,非樂乎此也,苟或不得已而用之,以恬惔為上,何耀吾之威以怯彼之勇,行吾之兵以遏彼之亂。無示于殺人,有功于成道,利一源以歸真,慎三反而圖勝,如此非敢以為美也。苟或美之,是樂殺人,寧以為有道?

  道常無名章第三十二

  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賓。

  真而未散,素而未華,純無偽以雜其潔,固無變以挫其完,此所謂樸也。道之樸常至于無名,道之樸常歸于無象。無名也,以一言而可得,無象也,以一念而可求,此其所以為小。若出而應天下之變,散而充萬象之用,有性者以性得,有形者以形化。天也自此而始,萬物由此而母,廓然居象帝之先,介然在最靈之上,如是孰可以臣之?若王侯守此,萬物將自賓矣。域中四大,而道與王各居一焉,王若能將此樸以御群有,則天下之大,四海之遠,善不勸而遷,惡不罰而去,以至有目者延頸以求觀,有足者跂望而求赴,則被其化者以無外,承其德者以有歸,小大雲集,邇遐影從,豈不為自賓也。於道言莫能臣,此所謂最上也。於萬物言自賓,此所謂最尊也。最上最尊,道固不可以形器求也,故曰樸。求則得之,捨則失之,應求而來,應捨而去,豈非小歟?此小非直小也,小而大矣,故天下莫能臣,萬物將自賓也。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人莫之令而自均。

  大道藏于陰陽,陰陽隱于大道,天地者得道之陰陽,故陽降於下,陰升於上,其炁相合,以成甘露。且道之初,剖而生其一,於五行為水,在人為命,而天地於是有生成之理焉。生之者,必以成之,是以甘露者,其化以炁,炁之以化,則形未有不生者。自非陰陽之和以遂其宜,莫足語之。

  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

  道在物外,其樸無名,樸散物內,以為形器,而名由是生焉。有名則有實,有實則有數,有數則有新敝之相代,成壞之相續,乃離其樸矣。若不知止,務名以遍求,觀形而博立,役精瘁神而無厭足之心,竭思勞慮而處憂患之累,豈不為殆也?知止則不殆矣。

  譬道之在天下,由川谷之於江海。

  人之初生,同得于道,共有其性,日誘月化,時將遷矣。既以道集性,則民之歸也,乃復其本,奚有不從之患?是由川谷之於江海,不待其招而來之。

  知人者智章第三十三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天下之事,叢然而難別,苟非以知之,則偽者以真。天下之物,混然而難辨,苟非以知之,則似者以是。至于折萬情而歸正,察千變而合宜,愚者不敢僭以為賢,賢者不見遺而有棄,自非知人,何能如此?此乃謂之智歟?智以知人,己之是非或不足以見,身之善惡或不足以察,將有為也,不可就而就,將有行也,不可去而去,如是雖智未以為明也。如明則見己之是非,不昧非以為是,察己之善惡,不怙惡以為善,發一言必當于人情,措一事必合于眾意,內無曲從以求為阿,外無黨舉以求為諛,此乃自知者也,又甚于知人,所以謂之明。

  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

  孟賁之與嬰兒,兕虎之與蜂蠆,此其為勝,何足較哉?出于有力而已。是故以大欺小,以眾暴寡,非足以為奇也。若克己之私,遣己之欲,利足以自敵,害足以自討,此乃勝己者也,自超于勝人,故曰強。

  知足者富,

  性離乎分,則所貪無厭,道充于己,則所求乃足。是以至人不徇乎利欲之名,罔耽乎浮華之境,外物不能誘吾之真心,虛名不能動吾之高意,真以自養,道以自充,而常足于其內,此之為富,乃為大矣。

  強行者有志。

  騏驥一躍,駑馬十駕。使騏驥之至千里,不以為有志,惟駑馬強力而進,勉步而前,行而不已而能至者,可謂有志矣。

  不失其所者久,

  真不以外奪,性不以情移,乃得其所矣。得其所則樂其固有,安于自然,此所以久。

  死而不亡者壽。

  有死者必有生,有生者必有死,自離道而至於民物,未嘗有免乎二者也。惟內以存乎真靈,中以保乎真性,不著于物而物固無以遷之,不散于外而外固無以誘之。如此形骸雖腐,而我真全于寂寂,名望既在,而我性存于杳杳,迹雖不見而神常以視,口雖不言而炁常以語,此乃死而不亡者也,其壽為大。

  大道汎兮章第三十四

  大道汎兮,其可左右。

  周旋動靜,無所不居,汎應曲當,無所不行。取之左而右不以為妨,取之右而左不以為偏,小不以為遺,大不以為懼,虛不以為欠,盈不以為滿,凡此乃所謂大道也,豈非汎乎?

  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居,衣被萬物而不為主。

  吾道混然未判之前,以無無在上,純純而樸,孰為天地?孰為萬物?莫得以知之。及二儀剖判,陰陽兩分,變通布于四時,生長成于萬物,則吾道散焉。然而昔不以為無,今不以為有,向不以為大,即不以為小。是以萬物生之,我則不辭,其生無窮,功成于眾、我則不居,其功無已。萬物得之則生,失之則死,華實向背,斂藏聚散,未有不由乎此也,豈非主乎?不以為主者,蓋隱藏纖芥不以為無,澹足萬化不以為有故也。

  常無欲,可名於小;萬物歸之不知主,可名於大。

  道之為道,左右前後出入之不能,似以為實;供被廣宇,取之無盡,似以為虛。實也非有意于小,虛也非有意于大,小大之名,非可以拘以取,能小能大,故可言之。道無欲也,至人以欲慮不萌一念而得,故名曰小。道無方也,充塞無外,物莫能離,故名曰大。小止于無欲,有欲則應萬物而無窮,非以為小。大止于不知主,知主與物相對而至于有方,非以為大。惟其無欲與不知主,乃可名道之小大耳。

  是以聖人能成其大。以其不自大,故能成其大。

  聖人入與道同居,出與道同行,其妙也與道同方,其虛也與道同體,如此則聖人與道豈有二也,故能成其大而不自大,乃為大矣。

  執大象章第三十五

  執大象,天下往。

  聖人在下,以道自處,動容周旋,無非道也。聖人在上,出而應帝王之務,顯而為君師之職,身臨四海,俾遐邇以向風,日覽萬機,使群黎而作德,豈非執大道以御世也?今以謂大象者,方將用道以治人。吾無所執,則政教之具有時而虧,法度之柄有時而奪,天下之民無以賴之而往。惟執此大象,則具有所操,柄有所持,凡以治民之事,皆我所秉耳,天下何不往也。言象則貴有所執,故不言大道而言大象。

  往而不害,

  以道御天下,必有德以為政,以仁為化。知厚賦以傷人之財,我則薄稅以裕之;知重役以痕人之力,我則輕徭以寬之。賞將勸善,我則重之以賜,罰將去惡,我亦省之而恤。如此則往者又何有害也?不惟民庶,至于草木各遂其生,鳥獸各獲其養,蠢而昆虫,微而魚鼈,皆得其所矣。此其不害,又何害焉?

  安平泰。

  安對危,平對側,泰對否,三者為言,皆致治之意。自非聖人之世,往而不害,曷以共格于此?

  樂與餌,過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可既。

  夫人情可以留,欲可以治,鄭衛之音以悅其情,而聽之必美,有奇珍之味以甘其口,而食之必嘉。苟或遇之,未有不留者哉可?蓋情欲寓于其間故也。此樂與餌,過客所以止也。而道至淡也,以其無味,至寂也,以其不可見,不可聞,此人乃知之者寡焉。至人非此,得真味以忘其餌,以餌為其假,聽希音以忘其樂,以樂為其邪,是以寥寥乎物上,千百載而不為物之所敝也。無他哉,屏情塞欲,以見其性,故能如此。

  將欲歙之章第三十六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

  天地有常理,陰場有正情,寒暑往來之相推,萬物盛衰之相續,以至終而復始,窮而反變,此乃,固然之理而可知者也。是以歙張強弱之相伏,廢興與奪之相代,則歙者在前,張乃隨後,而至弱者纔行,強乃應迹而來,廢盡則興,奪極則與,而皆必來矣,而世俗之所共也。聖人處道,出天地之常,權陰陽之正,洞達玄情,垂乎不測,疾徐示于莫可知,遲速生于不可見,欲以迎之而前,忽然在後,思以隨之而後,忽然在前,去焉而反就,生焉而復來,鬼神莫以窺其迹,陰陽無以籠其妙,則聖人之道,固以盡其變矣。此歙之而張,弱之而強廢之而興,奪之而與,乃無定理以拘之,此所謂微而明矣。微者,隱幽而察來,知幾而見先,洞達物理,明徹玄情,而有以探于未形矣。

  柔之勝剛,弱之勝強。

  性之虛也,有以納天下之至變;形之無也,有以敵天下之至大。澹足萬物不以為有,充塞四海不以為盈,其樸雖小,而天下莫能臣,萬物歸之,而不為其主,此道之柔弱,孰可勝焉?仕道者寧不卑以自處,和而自弱,不盈以待己,常謙以奉人,有功而不有,有能而不恃,不争焉而天下以為先,不矜焉而天下以為能,此仕道之柔弱,亦不可勝矣。反以大而屈小,高而辱卑,求為剛強,以勝柔弱,此蓋不知道也。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魚之為物,伏藏深渺,以濳其形則活其身,至于明露則禍患來矣。聖人體道以御世,存神以化人,達微明之理,以應當時之務,示幾先之權,而涉事為之緒,變化馳于不可名,利用藏于不可測,民日遷善,不知其然,世日躋治,不見其述,此蓋利器不示於人,故能如此。苟機露于當時,言宣于民世,告以法度之由,諭以致治之意,非所以為利器也,聖人恥之。

  道常無為章第三十七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化。

  以虛靜為體,以變通為用。其體虛靜,斂至無于冥冥,收大寂于寞寞,則疾徐應對,一于自然,而未嘗有為。其用變通,涉天下而非此不行,合萬變而非此不立,周旋動容,闕此則乖,泛應曲當,無此則亂,以至洪纖短長、高下曲直未有不由乎此也,此無不為矣。無為也,酬酢萬化之上,運乎六合之中,寔有為矣;無不為也,皷舞以神,不見其跡,動止以化,不知其用,完無為矣。此道無在無不在之理也。侯王守此以御天下,無言也而命令宣于四海,無動也而教化彰于天下,乃無為而無不為矣,自非體道何以哉?

  化而欲作,吾將鎮以無名之樸。無名之樸,亦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

  人性受沖和之始,秉純粹之初,天真保于其中,靈源全于其內,則所謂抱樸之時。及逐情而真散,隨景而靈亡,耽嗜慾以適非,樂紛華而捨本,乃離性失樸矣。苟有以救之,則反焉,是猶天下成化之時,其化久成,民將敝矣。始于自然,終于有作,醇以生疵,和而適偽,天下之風將以移焉,何以反之?莫非鎮以無名之樸,則真性將復。然而聖人抱樸,必將以處己,非所以救人。至于天下欲作之時,則情偽已生,變態已出,天真將滅,大樸將廢,然後鎮之,豈吾所欲哉?無若靜以自正而求正物焉。大道起自無名,為天地之始,至于用無名之樸,以鎮天下之欲,則道乃終矣。此太上所以著《道經》,而至此為末。

  道德真經解卷中竟

  #1 不可不畏:後脫經文『荒兮其未央哉』。

  #2 驟雨不終日:後脫經文『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

  #3 跨者不行:後面的經文有脫。

  道德真經解卷下

  無名氏解

  上德不德章第三十八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仍之。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處其厚而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上德者,天德也。聖人觀天,默與道會,實無所得,故曰不德。以無所得,故德自歸之,是以有德也。下德者,所得之德也。下德執德,故曰不失德。執著之者,不名道德,是以無德也。天德之德,德不可至,故無為而無以為。所得之德,執著其德,故為之而有以為。德降為仁,若仁則可為也,故上德無為而上仁為之。然大仁不仁,雖曰為之,亦無以為而幾於上德者焉。義兼於德,而義則可以虧也,故下德為之而上義亦為焉。然內以立我,未能忘我,外以制事,未能無事,雖曰上義猶未免於有所執也,故有以為而類於下德者焉。道降德衰,化義俱失,以禮交物,實相偽也,故為而生患。莫之應則攘臂而仍之,即此以觀其所失,每下可知已,故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忠信之薄也。攘臂而仍之,則亂之首也。然德兼上下而兩言,自仁而降,言上而不言下,則其下者已不足道也。至於以智為前識,復不言其上,是尤不及於禮矣。窮思極慮,揣而銳之,故曰道之華。苦心勞神,以喪天真,故曰愚之始。不言失禮而後智,則以禮者亂乎德,而智者反乎道也。是以大丈夫處德之厚,不處禮之薄,居道之實,不居智之華,故去彼人道之華,而取此仙道之實矣。

  昔之得一章第三十九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其致之一也,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為正而貴高將恐蹶。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稱孤、寡、不穀,此其以賤為本邪?非乎?故致數輿無輿,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

  一者,道也。有一未形,本無所得,渾淪既判,肇自古初,則物得之。天確然闢乎上,以無為用,故得道而清。地隤然處乎下,以靜為體,故得道而寧。神杳然藏乎幽,陰陽不測,故得道而靈。谷虛而窪,天道也,以天得道而清,故谷得道而盈。物止而育,地道也,以地得道而寧,故物得道而生。神舍於身,百體之侯王也,神尸諸聖,天下之侯王也,以神得道而靈,故侯王得道以為天下正。其致此者,道而已。若天失其清,斯無以覆,將恐裂矣。地失其寧,斯無以載,將恐發矣。神失其靈,斯無以守,將恐歇矣。謂天無以清也,故谷失其盈而將恐竭。謂地無以寧也,故物失其生而將恐滅。謂神失其靈也,故侯王失其正而將恐蹶。且賤歸之則顯其貴,下附之則顯其高,亦猶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海合水而為大,大人合并而為公,故貴高者不可失於基本也。是以侯王處一於域中,故自稱以孤寡,食氣於太和,故自稱以不穀。有百體,然後身之侯王以貴;有百姓,然後天下之侯王以尊。侯王得此而擅貴高之稱者,豈非以賤為本故邪?夫致數輿者,近取諸譬也。今以轅軌輪輻合而成輿,若立輿於前,數其眾體,用有所拘,不足以得輿也。合轅軌輪輻,然後輿有運載之名;合百姓賤下,然後侯王有貴高之稱。玉者貴也,石者賤也,玉出於石則貴,亦以賤為本。然玉者有質而自貴,侯王得一,本不自貴,豈欲如玉石然哉?

  反者道之動章第四十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靜者,地道也。反地道之靜而為動,是陰之感乎陽者也,故曰反者道之動。弱者,天道也。由天道之弱而為用,是陽之感乎陰者也,故曰弱者道之用。陽以無為用,陰以有為體,陰陽交感於太空之中而物生焉。萬物由地道而生,故曰天下之物生於有,此乃反者道之動歟?然有形者,非天道不足為生,故曰有生於無,此乃弱者道之用歟?是以聖人言:有以無為母,無以虛為母,虛以道為母。自然者,道之根本也。若能存守玄都,法其自然,則由動之靜,攝用歸體,將復於道矣。

  上士聞道章第四十一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惟道,善貸且成。

  上士既已明道也,故信之篤,守之固,有聞必力行之。中士將以進道也,勉而後中,不勉則不中,思而後得,不思則不得,一出焉,一入焉,聞之猶有疑心也,故存亡之間,未之或行。下士直以夷道也,譬猶俚耳不知大聲,譬猶眾心不受高言,及其聞道必有輕鄙之心焉,故與道大反,嗑然而笑之。若道不見笑於下士,其異於俚耳之所聞,眾口之所說幾希,安足以為道哉?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惟蚤夜以存思,定適而默想,勤行乎道,則得矣。進道若退,以日計之不足,歲計之有餘,於存亡無累,則可矣。夷道若纇,且泥形色名聲之可得、耳目鼻口之所嗜,人笑乎道,則過矣。亦知四大之在域中,猶不外於道者乎?上德者,天道也。天道窪則盈,以其窪也,故若谷。大白者,王道也。王道弊則新,以其弊也,故若辱。廣德以地道言之,用之不弊,而成之若缺,故若不足。建德以大道言之,建之不拔,而修之罔覺,故若偷。以其若谷、若辱、若不足、若偷,則疑於變其質矣。然其為上德、為大白、為廣德、為建德,而真常之質固自若也,此之謂質真若渝。所以質真若渝者何?謂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也。大方載之,德合無彊,故無隅。大器用之,久於其道,故晚成。大音不言,而四時行焉,故希聲也。大象不物,天下往焉,故無形也。此四大之所以大者。夫德兼於道,道兼於天,帝王之德配天地之道,而無名者,天地之始也。道於之而隱焉,若分四大於域中,皆其顯道而強名之者矣。道本非善貸,由天地帝王體此道以成天下,故善貸之名於是乎立,而曲成之效於是乎著。然其成也且而已,豈有心於勸成而然哉?

  道生一章第四十二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益之而損。人之所教,亦我義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

  易變而為一,一之所以起也,故曰道生一。一者,形變之始,天地有形之最大也,故曰一生二。天地定位,人居乎中,而三才成焉,故曰二生三。輕清者上為天,重濁者下為地,冲和氣者為人,然後天地含精,萬物化生,故曰三生萬物。天為陽而肅肅,出乎天,則陰上交乎陽而物負之,地為陰而赫赫,發乎地,則陽下交乎陰而物抱之。陰陽升降,兩者交通,然後冲和之氣以成也,故曰萬物負陰而抱陽,冲氣以為和。人之一身,貌肖天地,陰陽冲氣皆具其中,其必有至神者典之,亦猶王公之於天下也。於此配域中之大,是為孤寡;於此食太和之氣,是為不穀。世之人與神背馳,反以為惡,而王公獨以此自任,故曰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陰陽冲和之氣通於萬物,固無所損益也,由天地盈虛,與時消息,則或益之而損,損之而益矣。人之所教,必以天地之正也,我好靜而民自正,是我亦義教之,此謂損之而益。強梁者反此矣,故不得其死,此謂益之而損。聖人觀之,因以為戒,故將以為教父。

  天下之至柔章第四十三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於無間,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至柔者,神也。至堅者,形也。真神通於道,能亡能存,惟以神御形,則神能飛形,而形由之以馳騁矣,故曰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至柔故無有,至堅故無間,以形御形,則形有所間,故無間者不可入。以神御形,則神有所通,亦無入而不自得矣,故曰無有入於無問。夫形之所化者,不言之教也。神之所得者,無為之益也。若能體天地之道,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則造乎形而與乎神,形神俱妙,與道合真矣。天下尚言教而好有為,故於此希及之。

  名與身章第四十四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是以身殉名之過也,烏睹所親者在身不在名耶?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以身殉利之過也,烏睹所多者在身不在貨也?然榮辱立而睹所病,貨財聚而睹所争,彼以顯為是者,知名之為榮,以富為是者,知貨之為利,故見得而忘其形,見利而忘其真。然則得之與亡,其果孰病乎?是其所亡者,乃無名之樸,不貲之軀也,病孰甚於此矣。故甚愛於名而不知止,則其大者必費。大者道之稱,所謂無名之樸是已。多藏其貨而不知足,則其厚者必亡。厚者德之質,所謂不貲之軀是已。唯聖人體廣德之知足,而不自貴其貨,所以不辱,體上德之知止,而不自尊其名,所以不殆。若是者,可以長久,與天地並焉。

  大成若缺章第四十五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窮。大真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

  大成者,地之德,廣德若不足,故雖成而若缺。大盈者,天之德,上德不自得,故雖盈而若沖。成若為山,其積必壞,非大成也。大成若缺,無時而壞,故其用不弊。盈若積水,其施必竭,非大盈也。大盈若冲,無時而竭,故其用不窮。此二者,天地之用,陰陽是也。天能生之,無時不生,而所生之用不窮,地能化之,無時不化,而所化之用不弊,則以道實行乎其中也。唯通之為三,故舉天地則道可知。若分而言之,則大直若屈者,地道也。地道直而不肆,故若拙#1。大巧若拙者,常道也。常道刻彫眾形而不為巧,故若拙。大辯若訥者,天道也。天道不言而善應,故若鈉。然論其宗,天地雖大,不離陰陽,而一陰一陽者,道也,故積陽為天,積陰為地,陰靜陽躁,陽熱陰寒,制陰者陽,故躁可勝寒,制陽者陰,故靜可勝熱。然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其用何窮何弊之有哉?夫道有清有濁,有動有靜,清者濁之源,靜者動之基,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而況於物乎?況於事倫乎?故曰清淨為天下正。

  天下有道章第四十六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以道蒞天下者,常使民無知無欲,故人各安其所而不爭,糞其田疇而已。及其下衰世,無以興乎道,則見可欲而不知足。於是有欲得之心,乃始攘奪矯虔,馮陵疆土,而戎馬生於郊也。反觀諸身,即在我之天下,故有道於身,則安其分量,以厚吾寸田之守,失道於身,則馳騁田獵令心發狂,而方寸之田已失矣。故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答莫大於欲得,皆不安其分量之過也。其已甚則争奪隨之,若能安其性命之分,還身意所欲,清淨而自守,則取足於身而得矣,夫豈有不足哉?此知足之足,所以常足。

  不出戶章第四十七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

  天下者,九州山川河海,滋生不絕也。天道者,四時陰陽風雨,變化無窮也。反觀諸身,無不圓成,是以聖人言:吾與天地分一氣而治。苟解乎此,亦不必出戶窺牖,而天地之道可知見矣。若求道於身外,則愈不足以得道,是其出彌遠而其知彌少也,豈知一身之中萬理咸備,近取諸此,無不充足者乎?是以聖人體地之道,以虛為身,故不行而知,無俟出戶;體天之道,以無為心,故不見而名,無俟窺牖;體夫大道,以自然為常,故不為而成,亦無俟進智力於所見所行之時也。

  為學日益章第四十八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而無不為。故取天下常以無

  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為學者將以窮理,故日益。為道者將以盡性,故日損。損之又損,則盡性以至於命者也。理有所窮。性有所盡,猶未免於為,故言為學為道。惟命有所至,則歸根曰靜,靜曰復命,以至於無為矣。無為者,寂然不動之時也,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則亦有為矣,故無為而無不為。一有所為,未免有累物之行;一無所為,未免有絕物之心。聖人於天下何如哉?亦處無為之事而已。處無為之

  事,乃可以取天下。故取天下者常以無事也。然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及其有事,亦不足以取天下矣。知天下不可以有事取,則要當學其所不學,以至無為之道。

  聖人無常心章第四十九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聖人在天下,惵惵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聖人欲歸初始,反於未生,故無常心。善惡信誕,惟人之所為,我無容心焉,亦因人之心以為心而已。百姓行善者,我不知也;百姓行惡者,我不知也。積善,善氣至,我不知其為善,故善者,吾善之。積惡,惡氣至,我不知其為不善,故不善者,吾亦善之。信與不信,亦猶是也。任之自然,吾無容偽於其間,是謂德善德信矣。以如此則齊善否,同信誕,而吾心無所偏係,故惵惵為天下渾其心。百姓常有心也,以徇聲色之娛,故皆注其耳目,不知收視反聽,守母之道。唯聖人常無心也,懷天下之始,復守天下之母,故皆孩之。

  出生入死章第五十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萬物出於天地之機曰生,入於陰陽之變曰死。與生死為徒者,未脫乎天地之機,未免乎陰陽之變者也。然萬物出生入死,而獨云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者,何也?此皆民自令耳,非天地毀,鬼神害也,以其有知而形動故也。目睹生之來不能却,死之去不能止,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而動之死地也。夫惟聖人懷微妙,抱質樸而不敢有為與天下交争焉,雖有猛獸不能據也,雖有兵刃不能害也。蓋其積德玄通,物莫之能傷者,故無死地焉。

  道生之章第五十一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爵而常自然。故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道何自而生邪?畜道真和之氣,萬物由而生之,道之所以生也,故曰道生之,德畜之。物何自而形耶?緣天地升降陰陽之勢,萬物由而成之,物之所以形也,故曰物形之,勢成之。以道能生,故物莫不首之,夫是之謂尊道。以德能畜,故物莫能賤之,夫是之謂貴德。唯道與德寓於積陽之上,非期尊貴於物,物自尊貴之,以其自古及今,莫之爵而常自然。故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此道行乎天地之間,而常自然者也。若夫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則天地之所同也,故是謂玄德。

  天下有始章第五十二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

  一生天地,然後天下有始,故以為天下母。既得天地,為天下母,乃知萬物皆為子也。既知其子,而復守其母,則其子全矣。蓋人徒知天地萬物,而不自知其所由生。若能知之,而復守天地之道,則終身不殆矣。是以體天地之道者,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故曰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動。不知道者,多言有為,以從事於務而失守母之道,故曰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夫小者天地之樸,柔者道之妙用,唯自知而見天地之道,故曰明。唯自勝而守天道之妙,故曰強。明者合陰陽而言之,光出於明,以無為用,在己則智意是已。聖人去智與故,不由而照之于天,故用其光,復歸其明。光耀於外謂之遺殃,無遺身殃而復歸於明,是謂襲常矣。如此,然後可以為守母之道。

  使我介然章第五十三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民甚好徑。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綵,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餘,是謂盜誇,非道也哉。

  夫山徑之谿,介然用之則成路,為間不用則茅塞之矣。世之人不知大道之妙,而施作有為,所以致茅塞其心。夫性之動謂之為,為之偽謂之失,是以有知者畏而不敢施為也。大道甚夷,視之而不見也,民心欲速,是以好逕而終迷於大道。且心為君主之官,故心有所攖則寸田失守,寸田失守則和氣不降,和氣不降則太倉虛矣,故曰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以其如是,則分高下之品,有争奪之奇,貪五味之爽,故服文綵,帶利劍,厭飲食者有之,資財有餘則總其害之原也。是謂賊道賊身之務,而不知者,尚矜誇己之才能而不已,可謂盜誇,非道也哉。

  善建不拔章第五十四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輟。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餘;修之鄉,其德乃長;修之國,其德乃豐;修之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建者,造始有為者也。唯道建德判,立天地巍巍乎其不拔,此分一氣而為兩儀之時也。抱者,即而不離者也。唯德抱道生,成萬物綿綿乎其不脫,此散一氣而成庶類之時也。物同得於一氣,唯人為最靈,故能之萬物之祖,天地之原。於此建中抱一以為天下,則垂之後世子孫,四海之內各以其職來祭不輟矣。是道也,吾原其始,蓋本於修之身而已。道之真既以治身,則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苴以為天下。由一身而及乎天下,則其修彌廣其德彌進矣。修之身者,神雖在身,先隱天地,靜居萬物之始,令意莫在身,此所謂修之身,則其德乃真矣。由此推之,人雖在家,令意莫在家,此所謂修之家,則其德乃餘矣。人雖在鄉,令意莫在鄉,此所謂修之鄉,則其德乃長矣。人雖在國,令意莫在國,此所謂修之國,則其德乃豐矣。人雖在天下,令意莫在天下,此所謂修之天下,則其德乃普矣。故以身觀身者,內視密眄而觀己之德也。夫一家一鄉一國以至天下之觀者,聖人無容心焉,各以其自觀之,故得自然也。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含德之厚章第五十五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虫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歧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嗌不嘎,和之至。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赤子之性,與道為一,其天守全,其神無隙,是以大人不失赤子之心,而含德之厚可以比於赤子。若是者,積德玄通,藏於天而物莫之能傷也,故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者,德全於地道也。地之氣始於子,赤子骨弱筋柔而能握固者,是純氣之守應於地道也。未知牡牝之合而峻作,精之至者,德全於常道也。常然之道,其精甚真,赤子未知牡牝之合而時有峻作者,是道之真精應於人也。終日號而嗌不哽,和之至者,德全於天道也。天主聲,以其陰陽之氣和而未分,故終日號而嗌不哽也。知和者,陰陽混而為一,故曰常。知常者,陰陽合而未分,故曰明。赤子之性與天地合,其德不以生為益。反為益生者,動之死地之兆,是謂祥矣。既以生為益,則必以心使氣,是謂堅強之徒也。始於益生,致於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知者不言章第五十六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道要自然,行者能得,聞者能言,所以言者,以言相然。相然者,意之默識而已,未嘗見於饒饒之言辨也,故曰知者不言。不知道者,以言相煩,不聞不言,不知所由然,故曰言者不知。唯聖人知天地之道,有大美而不言,故塞其兌,閉其門,塗郤守神而退藏於密。及其出而為天下,於此體天之道,則挫其銳而和其光也,於此體地之道,則解紛而同其塵也。天地之道是謂玄同,玄有赤有黑,故玄同則合乎至一,而與天地相參。天道無親,故不可得而親,既不可得而親,亦不可得而疏也。地道無欲,故不可得而利,既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也。大道無形,故不可得而貴,既不可得而貴,亦不可得而賤也。若是者,宜為天下貴。

  以正治國章第五十七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夫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故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事而民自富,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欲而民自樸。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天下不可治也,故以正治國者,必以奇用兵。蓋正復為奇,則有用兵之患,以福兮禍所伏也,孰知其極?是以聖人以無事取天下。無事則法地而好靜,好靜則法天而無為,無為則法道而無欲,無欲則天下自然歸之。吾何以知其然哉?夫治出於有為,而失太上不言之教,故多忌諱之禁,則四民遷業而彌貧。民貧則征求利器,貪污之風生,故國家滋昏。玩好伎巧,難得之貨貴,故奇物滋起。由此利害相攻,法令滋彰,尅核大至,民不聊生,故盜賊多有。奇兵之用緣此而起,此乃以正治國,正之極也。是以聖人無事,則國實民富,故忌諱不生。好靜則天下自正,故利器不作。無為則萬民自化,伎巧何施?無欲則民自歸樸,盜賊何有?此乃以無事取天下也。

  其政悶悶章第五十八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邪?正復為奇,善復為祆。民之迷,其日固久。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太上之世,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天下知有上而不知有政,故為政無處正,自居之悶悶者,有政而不作也。有政不作則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故其民亦淳淳而若樸焉。然既立政為正,必有以察為奇,故始於悶悶而終於察察。終於察察,政之極也。其政太察,使民無所措手足,故其民缺缺焉。聖人言但知求福,不知罪嬰,但知養身,不知戮形,禍福倚伏,理之然也,故曰孰知其極,其無正邪?世之人以政為正,不知正之極而奇生,以福為善,不知善之復而妖起,迷迷相傳,于今久矣。是以聖人方如廣德之厚,故不割也,廉如上德之清,故不劌也。直而不申於外,光而返照於內,無正可處,無奇可察,是謂無極之道。

  治人事天章第五十九

  治人事天莫若嗇。夫唯嗇,是謂早復。早復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

  嗇者,斂也,畜也,歸之於德也,以外言之曰斂,以內言之曰畜。斂於外者,至於無欲,故後其身,外其身,所以治人也。畜於內者,至於無知,故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外則無欲,法地之靜而得以盡性,內則無知,體天之用而至於復命。盡性而至於復命,是乃復守其母,故謂之早復焉。早者,日升於甲陽之首也。復守其母,則與天地合其德,是之謂重積德。積德玄通,與道合真,則無不克。與道合真者,難終難窮,故莫知其極。難終難窮者,萬理咸備,故可以有國。有國之母者,道也,不方不圓,與天地並,故可以長久。始於守母,是謂深其根,終於復命,是謂固其蒂。得天地為常而五行不相克,與大道為一而三光無明冥,是謂長生久視之道。

  治大國章第六十

  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民;非其神不傷民,聖人亦不傷民。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治道貴清浄而民自定,不可施為也,故治大國者,若烹小鮮。自人言之,則大國者乃天中地戶,黃帝之鄉,所以治之亦若此而已。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一心定而王天下,故鬼無所出其靈響,依人而行,何神之有哉?非其鬼不神也,以其不受於邪,邪氣自去,是神亦不傷於人也。非其神不傷於人也,以其聖人處無為之事,而天下化成,使民外則無争奪攻戰之患,內則無圖為殺怨之心,不犯神之報應,是乃聖人亦不傷人矣。人與鬼神兩不相傷,則神之予矣,貽爾多福而歸德於神也,民之質矣,日用飲食而德歸於人也。德歸於神,故子孫以祭祀不輟;德歸於人,故天下樂推而不厭。此乃聖人以道蒞天下之效。

  大國者下流章第六十一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兩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為下。

  水以善下,故江海能為百谷王。大國欲兼畜人,亦以其下流而已,故曰大國者下流。天下交,萬物生,人道交,功勛成,是謂天下之交,然必自處以柔靜而後可。牝常以靜勝牡,而牡歸之者,以靜為下也。靜則無事,唯無事可以取天下,而況於國乎?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或下以取者,君道也。或下而取者,臣道也。君猶天也,天道下濟而光明,故大國不過欲兼畜人。臣猶地也,地道卑而上行,故小國不過欲入事人。至於天地交而萬物生,人道交而功勛成,則兩者各得其所欲。然宜下流者,唯大國而已,故又曰大者宜為下。

  道者萬物之奧章第六十二

  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也?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為天下貴。

  道者虛無之淵,人皆見物而不見乎道,則以道為萬物之奧故也。得道之妙則為善,是謂性命之寶。得道之言則為不善,然亦於道有所保焉。市者,眾人之所歸。加者,置諸眾人之上。美言尊行,人之不善於道者,亦足以得眾而人上之。夫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坐而論道者也。有拱璧以先駟馬,則美言尊行得眾而人上之如此。雖如此,亦不如坐進無為之道,得其妙之為愈也。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也?不曰性命之寶,求則得之,而生之所保,特有罪以免耶?故為天下貴。

  為無為章第六十三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大小多少,報怨以德。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矣。

  聖人體天道以行不言之教,故為無為;體常道以處無為之事,故事無事;體地道而樂恬淡之能,故味無味。自其所應者言之,若有為有事有味也。自其所守者言之,則其為者無為,其事者無事,其味者無味而已。世之人不通乎此,故勇動多怨,緣小而至大,緣少而至多,唯有心於事為嗜慾之間也。然大小多少,緣類而報,皆出於自得,天地應之如谷,故曰報怨以德。由此觀之,天下之難事緣作於易而至於難也,天下之大事緣作於細而至於大也,故患生不意,禍生絲微,此之謂歟?是以聖人以天合天,故終不為大;與道為一,故能成其大。且輕諾多易者,傷輕易於有為也,故寡信而多難矣。聖人行不言之教,故無寡信之行;處無為之事,樂恬淡之能,故無多難之尤;任其自然而不敢為,故終無難矣。

  其安易持章第六十四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泮,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故民之從事,常於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矣。是以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以復眾人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安靜未萌,易為持謀,所謂為之於未有也。脆微已作,易為浮散,所謂治之於未亂也。然為之於未有者,能無思慮乎?治之於未亂者,能無智謀乎?故聖人言:謀思危之首,危者將不久,不若戒事物之先而忘其為,戒事物之始而忘其治之為愈也。夫大生於小,高生於下,遠生於近,理之然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唯聖人見端而思末,睹旨而知歸,是以無為也,故無敗,無執也,故無失。若夫民之從事,未免於有為有治而不知慎戒,所欲浸長,真和乃盡,故幾成而敗之,豈不然哉?若能慎終如始,反嬰兒守母之道,則無敗事矣。故聖人欲不欲,外無所為,雖難得之貨不足貴也,學不學,內無以為,雖美言尊行不足尚也,以復眾人為治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古之善為道章第六十五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知此兩者亦楷式。常知楷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

  道無為則自得於內,道無不為則化成於外,是以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明則澆淳而亂,愚則守樸而靜,且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而有知也。智者爭之器,故以智治國者,國之賊,非以其明之耶?不以智治國者,國之福,非以其愚之邪?國之賊,則開人者,賊生也。國之福,則開天者,德生也。此兩者,亦楷式可則而像之。能知楷式,然後可以觀於天,故是謂玄德。玄德者,上德也,故深矣遠矣。物無得而偶之者,惟同乎大順而已,故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

  江海為百谷王章第六十六

  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是以聖人欲上人,以其言下之,欲先人,以其身後之。是以聖人處上而人不重,處前而人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

  江海以其善下,故取百谷之流而為王矣。王有歸往之義,故以貴下賤大得民也。是以聖人體天之道而以言下之,則處上而人不重,故從之也輕;體地之道而以身後之,則處前而人不害,故利之者博。若此則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故天下樂推而不厭也。要其所以然者,亦不過善下而已。唯善下者不與物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

  天下皆謂章第六十七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我有三寶,寶而持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捨其慈且勇,捨其儉且廣,捨其後且先,死矣。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肖物者小,為物所肖者大。夫道包裹天地,充滿六極,洋洋乎大哉,故似不肖。天大地大,肖道而已,故能久。然天地空中之一細物,其於道亦細也,夫是以我有三寶,寶而持之。一曰慈者,父道也,造物之主,言天也。二曰儉者,母道也,畜斂之主,言地也。三曰不敢為天下先者,天地之原也,感而後應,不為物先,言道也。天地道兼而用之,則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三寶無出於此者。凡人皆有是,當在寶而勿失,持之為上。夫天道生之覆之,是所謂慈。雖慈也,然不争而善勝,是慈故能勇。地道畜之育之,是所謂儉。雖儉也,然德合於無疆,是儉故能廣。唯大道總乎天地之原,雖不敢為天下先,然生化之字待是而立,故能成器長。若夫逆天地而拾大道者,則死矣。夫慈以戰則勝者,以陽戰陰也。以守則固者,抱玄之道也。且以順戰逆,待時而動,則援之而勝矣。不可動則守以順,天時亦衛之而固矣,故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善為士章第六十八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争,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争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善為士者,懷三寶之道,不以兵強天下而用武也,于以戰人是為善戰,于以胜敵是為善勝,于以用人是為善用。善戰者,待時而後動,雖戰而不怒,體慈之寶也。善勝者,慮勝而後會,雖勝而不爭,體儉之寶也。善用人者,智不自慮,而悅以使人,故人樂為之用,體不敢為天下先之寶也。善於此者,是謂不争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也。然古之為正,正復為奇,乃有用兵之戒,故曰古之極。孰知其極也夫?

  用兵有言章第六十九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仍無敵,執無兵。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則哀者勝矣。

  用兵有言者,明其言非我有也,乃用兵者之常言也。吾不敢為主而為客,則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未嘗感人也,應之而已。既不得已,則非踴躍用兵而以樂殺人為事者,是以不敢進寸而退尺,故曰行無行也。攘無臂者,善戰而不怒也。仍無敵者,善勝敵而不争也。執無兵者,善用人而為之下也。此乃深得三寶之道者。然三寶非獨論兵而已,奈何古之極,遂至於用兵也。兵乃凶器,不可輕敵,輕敵者,是樂殺人也。捨其慈且勇,捨其儉且廣,捨其後且先,故幾喪吾寶。是以抗兵相加,則哀憐者慈也,以慈為寶,則無輕敵之禍,故勝也。

  吾言甚易知章第七十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惟無知,以不吾知也。知我者希,則我者貴矣。是以聖人被褐懷玉。

  無思無慮始知道,故易知也。無從無道始得道,故易行也。而天下富貴者侈欲以喪真,貧賤者勞役以傷生,皆喪己於物,失性於俗,故莫能知,莫能行矣。夫言有宗者,明一章之言,其統之有宗也,此之謂易知者歟?事有君者,明一章之事,其主之有君也,此之謂易行者歟?不失其宗與君,何息不能知,不能行哉?故聖人言:子若行吾道,當知上慧原,智亦不獨生,皆須對因緣。若無行宿本,是謂無知,惡能明太上玄妙之理?此所以不吾知也。有不言而知者,見非於眾,有不學而得者,見異於俗,故知道者稀,足見得見者貴也。是以聖人薄於外而厚於內,不衒鬻於人,懷崑山之玉而莫能知者。

  知不知章第七十一

  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矣。夫惟病,是以不病。聖人之不病,以其病,是以不病。

  道本無知也,以無思無慮而知道矣,故曰知不知,是謂真知。能知不知之知者,其知尚矣。不知不知之道,而昭然有知者,高談妙論,以究本窮元,其知病矣。唯知知病為病而忘其知者,是以不病也。聖人何其不病也?以其知知病為病,而常若不知矣,是以不病也。

  民不畏威章第七十二

  民不畏威,則大威至矣。無狹其所居,無厭其所生。夫惟不厭,是以不厭。是以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故去彼取此。

  怒而威,其威也小;不怒而威,其威也大。聖人不以威屈天下,使民無畏威之容,而有畏德之心,則不怒之威默加乎人,是謂大威至矣。化民使得盡其性,則擴而充之,所居無狹,育而成之,所生無厭,此乃聖人所以體夫天地道者也。體天大威而不怒,體地廣居而不狹,體道生生而不厭。惟上不厭民之所生,則民亦得盡其性而不厭矣,是以聖人不自見故明矣。惟明所以自知而體天地也,不自貴故德矣。惟德所以自愛而法大道也,故去彼自見自貴,而取此天地道者焉。

  勇於敢則殺章第七十三

  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聖人猶難之。天之道,不争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坦然而善謀。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勇於敢為而以身先天下者,是謂逆天道也,故殺矣。勇於不敢為天下先者,是謂體天道也,故活矣。然勇於不敢者,於生之利而於俗之害,勇於敢者,於俗之利而於生之害,在世俗觀之不能無疑,故惑之也。若夫天之所惡,孰得而知其故哉?且天道虧盈而益謙,故順天者存,逆天者亡,是以聖人猶難之而不敢為也。夫天之道本無所為,萬物之出,與之出而不辭,萬物之歸,與之歸而不拒,物之多皆所受命於此,是謂不争而善勝也。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固不言而善應也。善者福之,淫者禍之,固不召而自來也。示人以易知,應物以多變,固坦然而善謀也。天網恢恢,疏而不失,其以此歟?

  民常不田久章第七十四

  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常有司殺者殺。夫代司殺者殺,是代大匠斲。夫代大匠斲,希有不傷其手矣。

  民得其性,則常樂其生;苟失其性,則死亦何畏哉?雖為苛法以死懼之,民亦將抵冒而終莫能化也。若使民常畏死,是政民得其性而知生之樂,故重犯法也。有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又孰敢為哉?常有司殺者殺,是謂有德司契也。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矣。夫代司殺者殺,是謂無德司徹也。民常不畏死,而以死懼之,豈不謂代大匠斲耶?斲物之大匠者,造物之主也。造物之主者,天道無為也。逆天制物者,有為也,希有不自傷者也。

  民之饑章第七十五

  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也,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也,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生生之厚也,是以輕死。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也。

  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聖人之治,省刑罰,薄稅斂,知天之天,然後民可得而保也。食稅之多,以其賦重,而不知薄稅斂以養之,故民之所以饑。上之有為,以其政煩,而不知省刑罰以安之,故民之所以難治。凡人之情,興於富庶,然後有恒心,還於淳樸,然後無他欲。至於饑而難治,則不安其分量,而欲利之愈勤,是以於生太厚而動之死地者有之,故人之所以輕死也。唯得道之人,寸田內守而和氣自降,形精不虧而天守自全。若是者,達生之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是賢於貴生也,異於生生之厚而輕死者矣。

  人之生章第七十六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也,柔弱者生之徒也。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共。故堅強居下,柔弱處上。

  人之生也,骨弱筋柔,其死也,筋骨堅強。草木之生也,甲脆枝柔,其死也,枝葉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理之然也。兵強則不勝,與木強之理共矣。堅強死之徒,故居下。柔弱生之徒,故處上。亦天地之道所宜然。

  天之道章第七十七

  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損有餘而奉不足於天下者?其唯道乎。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不居,其不欲見賢也。

  天之道以中為至而已,無過與不及也。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不使之有餘,故有餘者損;下者舉之,不使之不足,故不足者補。蓋天道减盈滿,補虛空,毀強盛,益衰弱,人之道則一切反此,損不足以奉有餘。能以有餘之道奉天下者,唯天道為然。聖人體道者也,故為而不恃,功成不居,未嘗以所長而自見於人,故常無損,此聖人之所以能天。

  天下柔弱章第七十八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以其無以易之也。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是以聖人言: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謂天下王。正言若反。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能攻堅強之物,物莫能勝者,以其有常而無以易之也,故幾於道矣。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何哉?以其益生,以其心使氣,故失柔弱之道也。夫柔弱有常而無以易之者,其唯天地之道乎?唯地之道,受國之垢而不自化,乃化化者也,是謂社稷主,此之謂柔之勝剛者歟?唯天之道,受國之不祥!而不自生,乃生生者也,是謂天下王,此之謂弱之勝強者歟?夫正言若反者,受國之垢與不祥也。以正言之,若反者矣。

  和大怨章第七十九

  和大怨者,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陽為德,無為也。陰為怨,有為也。世之人勇動於敢為,故有怨,加以知慧仁義以和大怨,怨愈多矣。夫若是者,安可以為善?且知慧外通,仁義多責,故勇動多怨。是以聖人執天之行,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嘗予於人而不取也,故不責於人,何怨之有?上德無為而報怨以德,故曰有德司契。下德有為而以和大怨,故曰無德司徹。天之道,是謂上德者,無親無疏,唯善人無為者常與之。

  小國寡民章第八十

  小國寡民,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也,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使民至老死,不相與往來。

  九隅八區,寓以小國。況至德之世,地不加闢,民不加聚,能使一國若一家,一家若一身。蓋我好靜而民自正,雖有智者創於前,巧者迷於後,民亦無機心之累,故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也。於是時也,民皆樂生安土,自守其國,是重死而不遠徙也。以不遠徙也,故無川途之險,雖有舟輿無所乘之,無攻戰之患,雖有甲兵無所陳之。大信不約,何假書契?乃復結繩而用之。故力田而甘其食,躬桑而美其服,懷土而安其居,存生而樂其俗。居相比也,聲相聞也,而不相往來,無欲無求,莫之為而常自然,此之謂至德。

  信言不美章第八十一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聖人無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争。

  信言者,希言也,其出口也,淡乎其無味,故不美。美言者,貌言也,其於人也,輕諾必寡信,故不信。天道不言而常善應,故善者不辯。和大怨者,安可以為善?故辯者不善。知道者必達於理,達理則將以反說約也,故知者不博。以博溺心,則聞見愈多,不如其約也,故博者不知。夫不美也,不辯也,一不博也,所謂在己無居者也。聖人之道在己無居,則運而無所積,故聖人無積,以有積故不足,無藏故有餘。聖人無積,故能以有餘之道奉天下,天下皆往資焉而不匱,故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也。夫聖人之道即天之道是已,惟天之道利而不害,故聖人之道為而不争。且天以美利利天下,何害之有?聖人出為於無為,亦非亂天之經,逆物之情也,又復何争焉?此《德經》也而言終及於此者,以德兼於道,道兼於天。不明於天,斯不通於聖,故混元以此終焉。

  古之聖人由道以顯教,因言以見道。道本無形,妙不可測,然不假於言,則道何緣而明?苟言不盡意則直書,辭稱微妙難識,微妙難識,學者莫知其根。

  道德真經解卷下竟

  #1 若拙:疑作『若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