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餘事雜錄
經名:南華真經徐事雜錄。北宋陳景元撰。二卷。底本出處:《正統道藏》洞神部玉訣類。
南華真經餘事雜錄上
公孫龍論三首
元有六論,今祇錄莊子所引三首。
白馬論
白馬非馬,可乎?曰:可。夫聞微言,明王道,莫不立賓主,致往復,假一物以為萬化之宗,寄言論而齊彼我之謬,故舉白馬以混同異。曰:何哉?曰: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形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馬非馬。馬形者,喻萬物之形皆材用也;馬色者,況萬物種類各有親疏也。以養萬物則天下歸,存親疏以待人則海內叛。譬如離色命馬,眾馬斯應,守白求馬,唯得白馬。故命馬形而守一白色者,非命眾馬也。曰:有白馬不可謂无馬也,不可謂無馬者,非馬也。既有白馬不可謂之無馬,則白馬豈非馬乎?有白馬為有馬,白之非馬,何也。白與馬連而白非馬,何故。曰:求馬,黃黑馬皆可致;求白馬,黃黑馬不可致。凡物親者少,疏者多,如一白之於眾色也。故離白求馬,黃黑皆至,兼白命馬,眾色咸去。懷柔之道亦猶此也。使白馬乃馬也,是所求一也,所求一者白者。不異馬也。設使白馬乃為有馬者,但是一馬耳,其材不異眾馬也。猶君之所私者,但是一人耳,其賢不異眾人也。人心不常於一君,亦猶馬形不專於一色,故君之愛己則附之,君之疏己則叛之,何可私其親黨而疏於天下乎。所求不異如黃黑馬,有可有不可,何也。可與不可,其相非明,故黃黑馬一也。而可以應有馬,而不可以應有白馬,是白馬之非馬審矣。如黃黑馬亦各一馬,不異馬也。而不可以應。眾馬不可以應白馬者,何哉。白非黃,黃非白,五色相非分明矣。君既私以待人,人亦私以叛君,寧肯應君命乎。故守白命馬者非能致眾馬審矣。曰:以馬之有色為非馬,天下非有無色之馬也,天下無馬可乎。以馬有色為非馬者,天下馬皆有色,豈無馬乎。猶人皆有親疏,不可謂無人也。曰:馬固有色,故有白馬。使馬無色,有馬如已耳,安取白馬。故白者非馬也。如,而也。馬皆有色,故有白馬耳。若使馬元无色,而獨有馬而已者,則馬耳,安取白馬乎?如人必因種類而生,故有華夷之別,若使元无氏族而獨有人者,安取親疏乎。故白者自是自,非馬者也。白馬者,馬與白也。馬與白馬也,故曰:白馬非馬也。白既非馬,則白與馬二物矣,合二物以共體,則不可偏謂之馬,故以馬而喻白,則白馬為非馬也。曰:馬未與白為馬,白未與馬為白,合馬與白復名白馬,是相與以不相與為名,未可。故曰白馬非馬未可。此賓述主義而難之也。馬自與馬為類,白自與白為類,故曰相與也。馬不與白為馬,白不與馬為白,故曰不相與也。合馬與白,復名白馬,乃是強用白色以為馬名,其義未可,故以白馬為非馬者未可也。上之未可主義,下之未可賓難也。曰:以有白馬為有馬,謂有白馬為有黃馬,可乎曰未可。主責賓曰,定以白馬為有馬者,則白馬可得為黃馬乎。賓曰,未可也。曰:以有馬為異有黃馬,是異黃馬於馬也。異黃馬於馬,是以黃馬為非馬。既以白馬為有馬,而黃馬不得為白馬,則黃馬為非馬;明執者未嘗不失矣。以黃馬為非馬,而以白馬為有馬,此飛者入池而棺槨異處,此天下之悖言亂辭也。黃白,色也,眾馬,形也,而強以色為形,飛者入池之謂也。黃馬白馬同為馬也,而取白棄黃,棺槨異處之謂也。凡棺槨之相待,猶脣齒之相依,曆亡齒寒,不可異處也。夫四夷守外,諸夏待內,內外相依,天下安矣。若乃私諸夏而疏夷狄;則夷狄叛矣,勒兵伐遠,人不堪會,則諸夏亂矣。內離外叛,棺槨異所,則君之所私者,不能獨輔君矣。故棄黃取白,悖亂之甚矣。曰:有白馬不可謂无馬者,離白之謂也。不離者,有白馬不可謂有馬也。故所以為有馬者,獨以馬為有馬耳,非有白馬為有馬,故其為有馬也,不可以謂馬馬也。賓曰,離白是為有馬,不離實為非馬。但以馬形馬色堅相連屬,便是二馬共體,不可謂之馬馬,故連稱白馬也。曰:白者不定所白,忘之而可也。萬物通有白色,故曰不定所白,白既不定在馬,馬亦不專於白,故忘色以求馬,眾馬皆應矣,忘私以親人,天下皆親矣。白馬者言白,定所白也,定所白者,非白也。定白在馬者,乃馬之白也;安得自為白乎。馬者无去取於色,故黃黑次所以應。直云馬者,是於眾色无所去取也,無取,故馬無不應,無去,故色無不在。是以聖人澹然忘懷,而以虛統物,故物无不治而理無不極。白馬者有去取於色,黃黑馬皆所以色去,故唯白馬獨可以應耳。去黃取白,則眾馬各守其色,自殊而去,故唯白馬獨應矣。王者黨其所私而疏天下,則天下各守其疏,自殊而叛矣。天下俱叛,誰當應君命哉。其應所私乎,所私獨應,命適足以增禍,不能靜亂也。无去者,非有去也。故曰白馬非馬。不取於白者,是不去於黃也,不去於色則色之與馬非有能去,故曰无去者,非有去也。凡黃白之在馬,猶親疏之在人,私親而背疏則疏者叛矣,疏者離叛則親不能獨存矣。故曰白馬非馬。是以聖人虛心玄照,理无不統,懷六合於胸中而靈鑒有餘,鏡萬像於方寸而其神彌靜。故能處親而无親,在疏而无疏,雖不取於親疏,亦不捨於親疏,所以四海同親,萬國共貫也。
指物論
物莫非指,而指非指。物我殊能,莫非相指,故曰物莫非指。相指者,相是非也。彼此相推,是非混一,歸於无指,故曰,而指非指。天下无指,物无可以謂物。指皆謂是非也,所以物莫非指者,凡物之情必相是非,天下若无是非之物,則无一物而可謂之物。是以有物即相是非,故物莫非指也。非指者天下,而物可謂指乎。物莫非指而又謂之非指者,天下齊焉,而物其可謂之指乎。物物皆妄相指,故指皆非指也。指也者,天下之所无也;物也者,天下之所有也。以天下之所有,為天下之所無,未可。天下无一日而无物,无一物而非適,故彊以物為指者,未可也。天下无指,而物不可謂指也,所以天下无是非者,物各適其適,不可謂之是非,故无是非也,不可謂指者,非指也。譬如水火殊性,各適其用,既无是非,安可謂之是非乎。非指者,物莫非指也。即夫非指之物,莫不妄相指也。天下无指而物不可謂指者,非有非指也。物不可謂指者,无是非也。豈唯无是非乎,亦无无是非也。故曰非有非指。非有非指者,物莫非指也,物莫非指者,而指非指也。以其无无是非,故萬物莫不相是非,故曰非有非指者,物莫非指也。无是非亦无无是非兩忘之,故終日是非而无是非,故曰物莫非指者,而指非指也。天下无指者生於物之各有名,不為指也,物有其實而各有名,謂若王良善御,隸首善計,彼物各自為用。譬之耳目,廢一不可,故不為是非也。不為指而謂之指,是兼不為指。物皆不為指;而或謂之指者,是彼此之物兼相是非,而是非莫定,故不為指也。以有不為指之无不為指,未可。之,適也。有不為指謂物也,无不謂指謂指也。以物適指故未可也。且指者,天下之所兼。或一物而有是非二名,或彼此更相為指,皆謂之兼也。天下无指者,物不可謂无指也,不可謂无指者,非有非指也。是非之名生於物相彼,故曰物不可謂无,即此萬物无指而又无无指,故曰非有非指也。非有非指者,物莫非指。謂无是非者生於物,莫非指也。是以聖人求人於是非之內,乃得无是非人也。指非非指也,指與物非指也。夫謂之指者,非无指也,指既不能與物為指,故非指也。使天下无物指,誰徑謂非指;天下无物,誰徑謂指。設使天下无物无指,則寂然矣,誰謂指為非指乎。誰謂指為指乎。天下有指无物指,誰徑非指,徑謂无物非指。設使有指而无物,可施指者,誰謂有指為非指乎?誰謂以无物故非指乎?明本无指也。且夫指固自為非指,奚待於物而乃與為指。反覆相推,則指自為无指,何能與物為指乎?明萬物萬殊,各自為物,各有所宜,无是非也。是以聖人三默恬恢,忘是忘非,不奔一能,不遺一物也。
唐天寶手詔
昊天眷命,列祖降靈,休照之儀,存乎祖典。莊子、文子、列子、亢倉子等,列在真仙,體玆虛白,師玄元之聖教,弘大道於人寰。觀其莊子,依舊號曰南華真經,列子號曰沖虛真經,文子號曰通玄真經,亢倉子號曰洞靈真經。天寶元年二月二十日下。
南華真經序 郭象撰
夫莊子者,可謂知本矣,故未始藏其狂言。言雖無會而獨應者也,夫應而非會則雖當無用,言非物事,則雖高不行,與夫寂然不動不得已而後起者固有間矣,斯可謂知无心者也。夫心无為則隨感而應,應隨其時,言唯謹爾。故與化為體,流萬代而冥物,豈曾設對獨遘而游談乎方外哉,此其所以不經而為百家之冠也。然莊生雖未體之,言則至矣。通天地之統,序萬物之性,達死生之變,而明內聖外王之道,上知造化无物,下知有物之自造也。其言宏綽,其旨玄妙至至之道,融微旨雅,泰然遣放,放而不敖,故曰不知義之所適,猖狂妄行而蹈其大方,含哺而熙乎澹泊,鼓腹而游乎混茫。至人極乎无親,孝慈終於兼忘,禮樂復乎已能,忠信發乎天光,用其光則其朴自成,是以神器獨化於玄冥之境而源深流長也。故其長波之所蕩,高風之所扇,暢乎物宜,適乎民願,弘其鄙,解其懸,灑落之功未加而矜夸所以散,故觀其書超然自以為已當,經崑崙,涉太虛,而游惚恍之庭矣。雖復貪婪之人,進躁之士,暫而攬其餘芳,味其溢流,彷彿其音影,猶足曠然有忘形自得之懷,况探其遠情而玩永年者乎。遂綿邈清遐,去離塵埃,而返冥極者也。
南華真經疏序 成玄英撰
夫莊子者,所以申道德之深根,述重玄之妙旨,暢无為之恬惔,明獨化之窅冥,鉗鍵九流,括囊百氏,諒區中之至教,實象外之微言者也。其人姓莊名周,字子休,生宋國睢陽蒙縣,師長桑公子,受號南華仙人。當戰國之初,降衰周之末,歎蒼生之業薄,傷道德之陵夷,乃慷慨發憤,爰著斯論。其言大而博,其旨深而遠,非下士之所聞,豈淺識之能究。所言子者,是有德之嘉號,古人稱師曰子,亦言子是書名。非但三篇之總名,亦是百家之通題。所言內篇者,內以待外立名,篇以編簡為義,古者殺青為簡,以韋為編,編簡成篇,猶今連紙成卷也。故元愷云,大事書之於策,小事簡牘而已,內則談於理本,外則語其事迹,事雖彰著,非理不通,理既幽微,非事莫顯,欲先明妙理,故前標內篇,內篇理深,故每於文外別立篇目。郭象仍於題下即注解之,逍遙齊物之類是也。自外篇以去則取篇首二字為其題目,駢拇馬蹄之類是也。所言逍遙游者,古今解釋不同,今汎舉絃綱略為三釋。所言三者,第一,顧桐栢云,逍者銷也,遙者遠也,銷盡有為累,遠見无為理,以斯而遊天下,故曰逍遙,第二,支道林云,物物而不物於物,故逍然不我待,玄感不疾而速,故遙然靡所不為,以斯而遊天下,故曰逍遙游;第三,王穆夜云,逍遙者,蓋是放任自得之名也,至德內充,无時不適,忘懷應物,何往不通,以斯而遊天下,故曰逍遙游。內篇明於理本,外篇語其事迹,雜篇雜明於理事。內篇雖明於理本,不无事迹,外篇雖明事迹,甚有妙理,但立教分篇據多論耳。所以逍遙達初者,言達道之士智德明敏,所造皆適,遇物逍遙,故以逍遙命物;夫无待聖人,照機若鏡,既明權實之二智,故能大齊於萬境,故以齊物次之;既指馬蹄天地,混同庶物,心靈凝澹,可以攝衛養生,故以養生主次之,既善惡兩忘,境智俱妙,隨變任化,可以處涉人間,故以人間世次;之內德圓滿,故能支離其德,外以接物,既而隨物升降,內外冥契,故以德充符次之;止水留鑑,接物无心,忘德忘形,契外會內之極,可以匠成庶品,故以大宗師次之,古之真聖知天知人,與造化同功,即寂即應,既而驅馭群品,故以應帝王次之。駢拇以下,皆以篇名二字為題,既无別義。今不復次篇之,而自古高士,晉漢逸人皆莫不耽骯為之。義訓須注,述无可間,然並有美辭,咸能索隱。玄英不揆庸昧,少而習焉,研精覃思三十年矣。依子玄所注三十三篇,輒為疏解,總三十卷,雖復詞情疏拙,亦頗有心跡指歸,不敢貽厥後人。聊自記其遺忘耳。
南華真經徐事雜錄上竟
南華真經餘事雜錄下
九證心戒並序
禮部尚書楊嗣復撰
嗣復,愚之至也,不知愚而所以愚。每雕訛斲弊,求多譽而自飾,曾未辯巧捷輕,曲為大妄之枝葉,作大愚之藪澤,但務躁進,不欲靜止。因讀莊周書至孔聖九徵,乃汶然流涕,捫心愧意,方覺弛張不得其妙,通變不得其精,於是火集中腸,冰寒肌骨。同書紳之作戒,仰佩韋以自儆,贊味斯語,欲寡其過;乃屏繁機,操筆硯,各隨本事,妄有褒闡,雖不足發揮聖作,亦表吁嗟,尚其九徵之力也。太行莫並其高,溟津莫同其深。且物不能自大,因人而大之;人不能自名,因事而名之,即人可以鑒物,事可以鑒人。物當鑒而振美無歜,人當鑒而垂譽無極,其九徵之文,即鑒人者也。救必墜。扶必顛,登吉途辯吉士,如沉痾之服良藥,昏夜之有燈燭,欣歎不盡。敢引類而侔之,嘗聞老氏教誇,黃庭神驗,讀之萬徧,必得上昇。上昇之言誘聾俗耳,何者。真隱之士,自保形骸,道播四支,德耕五藏,故述黃庭內景外景;並是修身修心之書。以時人樂其遠而不樂其近,賤其目而不賤其聞,故易於易而不易於不易,難於難而不難於不難,乃假立蘂宮,欲伸其說,虛張瓊戶,使重斯言。所以同於道者,道以得之;同於德者,德以得之。以心付心,以口傳口,其要在一讀其文,即一修其心。讀經萬徧,即耳聰目明,神清氣靈,調衛理營,六府和平。於是染妄不干,筋骸自潔,同上清之真侶,為出世之高人。指名喻仙以勵行者,未可脂肥滿腹,營慮填胸,含蓄是非,包藏喜怒。口念黃庭之字,心迷碧落之門,如刻規矩於冰霜,齊曲直於雲霧,有何功德而自勤哉。於是念黃庭之人,非修黃庭之事也。此九徵之書亦念至萬徧,隨而行之,即知正知非,辯辱辯疑,絕詐防機,百祿來依。於是節貫青松,名高白日,同上古之君子,為當代之令人,風格難儔,貞華獨立,未可剛愎好犯,憸虐居中,蹈虛跡危,甘佞樂拙。口念九徵之字,身无一行可觀,如朽木強雕,難施斤斧,腐鐵雖淬,終乏光輝,徒有虛勞而无實蹟。夫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慎勿失魚而空執其筌,失意而空守其言,此是讀九徵之夫,非行九徵之士也。如藥能療病,必堅服之;書能治身,必堅行之。堅之至,无不愈矣。即存身保命,力不減於黃庭;心淡體閑,道更融於內景。以其拔馳名救物之志,同深居避事之徒,彼利一身,此利多人,弘濟邈然,孔聖之道長矣。而乃不踐倖人之迹,長親長者之車,口出雅言,腹包至行,常能外己,不私於身,還同飲,醴味芝,便是雲行羽化。德經曰:修之身,其德乃真。未有己不修而有真德者也。若使敬之如神明,仰之如日月,一言出而千里響應,一行著而四海趨風者,此修身而得之,未有不修而得之者也。嗣復年四十一,造次至三品,人多稱幸,凡得其如高名厚利,唯恐不及,自六七載有拯物之願,先自拯之心。但力步煙霄,躡雲霞之路,未足上親天漢,恐雨露之恩不濃,此貪名也,非畏盈懼滿,慎終之心也,非知進退存亡之心也。如此心未决增。負,乘致寇之迫,必待人而拯己,何力能自拯也。今者洗心滌腸,祇荷德語,晝夜慄慄,若臨深谷,必薄嗜捐華,祛情除妄,至于白首,不敢中廢。孔子曰:凡人心難知於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不可測也。誠哉是言。有貌苦而心柔順者,有貌和而心酷烈者,有貌弱而心勁悍者,有貌剛而心懾怯者。或美其言而失信,寡其辭而好凌,近於禮而善腴,強其氣而无節。又有張君子之腹,陳小人之心,街虎豹之文,中犬羊之質。又有外示躁撓,中實靜安,不耀己功,陰施惠澤。又有正言馭物,直道觀人,哺糟順時,受汙舍俗。又有禮下於人,言屈於己,顧膽其行,心之不同。故不可悉識也,君子以此九事觀人者,以明鏡矚顏,毫微莫隱,流光鑒物,曲直何逃。彼之進不進,此知彼也;此之退不退,彼知此也。周於所驗,已得於心,以驗明周,故存於目,如於九徵之中粗得一者,如蘭生一葉,誰謂无芳;桂長初條,宛然嘉木。得二三者,如漁舟入浦,不揖濁流,樵客登山,不爭俗路。得四五者,如鏡鎁之刃,利不可當,璠瑛之輝,美不可並。得六七者,如金石在庭,欣逢雅韻,黼黻居篋,喜觀華章。得八九者,如驪龍出海,光透萬重,鵬翼高搏,聲聞六合。如得其人,即傾意而鄰嚮,孰敢不勉以副思齊之至也。高者附之,卑者舉之,屈者伸之,沉者浮之,德者師之,謙者友之,親者厚之,疏者禮之,能自觀也,上之謂他人之所觀也。知上之上幕哉,知下之下懼哉。崔子玉有座右銘,諸葛亮有審心戒,所以桎梏誑妄,羈鑠滿溢。嗣復不敢類古人而創立題目,亦欲因古人而刊削是非,便以九徵心戒為名,用繩準不遷之行。正文之下,皆嗣復述耳。時大和元年丁未歲夏四月十一日謹題。
遠使之以觀其忠
夫觀其忠者,當以詐明之,可知心也。何可知心矣。或詐疏之而遠,於己,言必恨;或詐抑之而屈其心,言必殘;或詐誣之而遏其美,言必犯;或詐摧之而折其芒,言必凌。又若以利沽之,行必迴;微言激之,心必動;以私私之,事必易;以公公之,事必難。此八者非,忠也。夫君子之用心澄淡无際,而偽以喜怒遠近之節。非理鼓動,探彼性混,必待其詞,觀其厚薄,如淬鋒以礪,剖璧憑砂,若涅而不淄,磨而不磷者,君子之道也。小人狹劣難使大受,不知長者以謬淘真,將虛誘實,而乃輒生愁怨,大啟禍門。言是心苗,立觀得失省之。
近使之以觀其敬
夫觀其敬者,亦偽以是非進退之節,而攻其心,即立如之矣。如近之而不失節,遠之而不失言,怒之而不失禮,樂之而不失容。不慢易,不侮人,不戲言,不輕動。入戶必正,顏色,出門如見大賓,處之无嫌轉加乎驚惕,縱之謔浪彌覺乎矜莊。不恃寵而縱橫,不仗威而逞欲,此為至敬也。如見賢若瞽,聞化如聾,好翫無慚,失容為美,此何足以知敬也。若撻于市又,狎之則怠為,附之則驕,撜之不清,混之必濁,而乃行无一操,言不三思,失之於周防,皆非敬也。故君子蒙非常之遇,必慎戒小人;蒙非常之幸,必顛覆以斯,忘禮而失敬也。
煩使之以觀其能
人之難信,自伐者多。當欲閱材,必先試驗。委之眾務,煩撓其心,佇彼不周,用審優劣能者,當靜理而必集,不搆隙以萌機,處有若无,居多益寡,如或因緣逞志,憑事干人,或首尾相乖,綱斷絕令。十全之略,有始而无終,必就之功,已舉而復墜。是非亂啟,耳目不知所從,策用交生,方寸不能所守。既無曉暢,為事所昏煩極成憂,沈迷若醉,不赴程則顛倒心魂,自是疲羸,何以能也。如救弊若不足,理劇似閑暇,居眾美而无衒,茸多陋而非殘,功成益謙,政大轉謹。不求虛譽而進已,不惑邪謀以害公,即理煩之要也。
卒問之以觀其智
意所不思,卒承顧問,辯說合理,是其智也。詩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如辯而不思,何以謂之明;對而忘禮,何以謂之智。夫能應卒然之問者,變通也。且困而能通,窮則思變,亦君子之道也。所謂觀其發而知其人之智,在審慎而言不輕發也。唯通變之時,能不憑奸飾妄,抱曲持邪,辭切而理明,道直而慮遠者,大智也。如或因言立意,驟成損益之階,乘便為謀,輒啟驕盈之漸,此鄙下也,何足言智。夫水之於人也,壅之即止,决之即流,其要在固隄防,慎汎溢也。人言若水,口是隄防,豈得不思溢而成害。欲言當審之。
急期之以觀其信
緩則易從,急則難守,能難,是其信也。夫信者,為百行之紀綱,作萬靈之鈐鍵,苟或差忒,必能為妖。何者?三光運之而无極,四序行之而不言,此天之信也。順高卑而育物,隨深淺以生成,此地之信也。表聖功而五色,荷禎瑞以重輪,此是日之信也。似鏡之輝纔隱,如鉤之魄復圓,此月之信也。弃兵食而作戒,睹輗軏以存誠,此人之信也。且天之失信,寒暑違,地之失信,萬物衰,兩曜失信,光明虧;人之失信,德無歸。夫君子之言,信而有徵,故怨咎遠於其身也;小人之言,僣而无徵,故不可信也,寧逃於怨咎哉,夫如是,孰能救歟。
委之以財觀其仁
託之厚利,潜觀其心,欺詐不生,是其仁也。夫鑒明者,塵垢之不汙;神清者,嗜欲之不誤。如貴德尚義,其鑒必明,好禮親賢,其塵不雜,自然貞白似玉,光潔如冰,何垢染之能侵,豈貪嗜之見黷,立我墻仞,物莫之倫,此君子也。夫事有隨時從容之說,不可膠柱而禦之,但以止足為心,取必有義,且有義之取,人不獸之。小人谿壑為心,取必無義,且無義之取,人必讟之。語曰:克己復禮為仁。蓋檢束於心也。夫臨財不奪其志,可近於克己;見利不易於行,可近於復禮。夫美色者隳端士之操,美利者壞正人之心。戒哉。
告之以危觀其節
陳之急切,告以憂危,執中且堅持正不拔者節也。君子臨難无苟免,以美其節義也。若无義之生而易於死,敗節之存而易其亡,所以殺人以自生,亡人以自活,君子不為也。夫仁者有勇,義在其中;小人有勇,禍在其中。君子困不忘禮,危不變節;小人困則易性,危則敗正。且正之一敗,如順險之投暴浪,臨巔之躍飛丸。同已震之迅雷,類絕弦之激矢,往不可復,救之亦難。慎慮精思,則免終身之恨;喜居悲後,能全大節之名。語曰:臨大節而不可奪,君子人也。小人无遠略,懼禍迫己而苟全其身,乃不能保其節也。
醉之以酒觀其則
狂藥雖多詞轉謹敬於未醉,是其則也。所以三爵知止;百拜酬賓,自无側弁之乖,絕有倒載之恨,蓋所以逃酒禍也。夫酒之於人也,少則氣和,多則神亂,張澁滯之口,攄端靜之心,醜言發而聲氣彌高,戾行彰而風威轉大,是非蜂起,奮袂攘襟,從惡如流,不知所執,爭蹈水火,寧思醉後之慙,力赴猖狂,莫救醒前之患,此狂瞽之人,甘為所陷。自貽伊戚,不足傷也。如樽俎羅列,盃盂亂飛,德度儼然清規肅物,有敬色而自檢,无怠顏以觸人者,省分而就歡,量器而接宴,懼失則也。語曰:唯酒无量不及亂。聖人猶深戒之。
雜之以處觀其色
不檢婦人,詐為參雜,觀其笑語,知好色也。夫脩眉艷質,嬋娟麗姿,臉奪芙蕖之紅,顏侵冰雪之白。頂垂金雀,腰佩琅玕,動巫峽之明眸,啟洛神之皓齒。啼堪駐馬,笑可傾城。節夫為之動容,貞士見之迴顧。香風引媚,心敞恍以不安;日照鉛華,思盤桓而失所。况流俗之人乎。其有能輕滓穢,屏是妖妍懷器不造心靈,塵性莫能強誘,恥讀桑中之詠,悲看行露之詩,夜秉燭以避嫌,晝低聲而入戶。動不累於己,處无汙其心,閫閾清閑,德範沖粹,聽言同其骨肉,目進類其仇讎,能以好色之心好賢即善。時人當戒哉。
後序
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嗣復淺鈍極矣,亦喜挹此說。今者謬為纂釋,倍感於心,雖有是言,實无斯行。日省其說,讀而改之,其達者恐我行不及言必憂,迷者喜我行不及言必笑。丈夫既有言也,豈敢中道而廢,當不使相笑者笑,相憂者憂,必有年矣。知余者表余心矣,不知余者曷敢言志。當自省惕而行之。
南華真經榦事雜錄下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