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義海纂微

  經名:南華真經義海慕微。南宋褚伯秀纂集,約成書於咸淳庚午年。郭象、呂恵卿、林疑獨、陳祥道、陳碧虚(景元)、王雱、劉概、吴傳、趙以夫、林希逸、李士表、王旦、范應元等十三家注,又加以自己裁斷或統論。十三家注之外的音讀或義釋亦間有雜引。一百零六卷。底本出處:《正統道藏》洞神部玉訣類。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逍遙遊第一

  北冥有魚,其名為餛。餛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烏,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烏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1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而#2已矣。

  郭象註:餛鵬之實,吾所未詳。莊子大意,在乎逍遙遊放,無為自得。故極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適。達觀之士,宜要其會歸而遺其所寄。餛之化鵬,非冥海不足以運其身;非九萬里風不足以負其翼。此豈好奇哉?直以大物鈴生於大處,大處必生此大物,理固然也。夫鵬翼大難舉,故搏扶搖而後能上九萬里,一去半年,至天池而息也。野馬,遊氣,鵬憑以飛。鵬之自上以視地,亦猶人之自地觀天也。

  呂惠卿註:通天下一氣也。陽極生陰,陰極生陽,如環之無端,萬物隨之以消息盈虛者,莫非是也。北冥之餛,化為南冥之鵬,由陰而入陽也。陰陽之極,皆冥於天而已。三千九萬,皆數之奇。六月,則子與巳、午與亥之相距也。言鵬之數奇而去以六月息,則餛之數耦而去以六月消,可知也。野馬、塵埃,皆生物之以息相吹。息者,氣之所為,充塞天地而無間。人於其間,自下視天,見其蒼蒼,果正色邪?遠而無所至極,不可知也。唯不可知,故未嘗以所居為下,則鵬之自上視下,亦豈知所以為高哉?

  林疑獨註:北者,水之方。冥者,明之藏。北冥,則陰陽之所出入也。莊子以鵾鵬明陰陽變化,故以北冥為始。鯤,陰物也。鵬,陽物也。太玄云:幽無形,深不測,靜曰復命者,其象在鯤。夫物芸芸,瑩天功,明萬物者,其象在鵬也。餛之初化為鵬,雖日陽類而未離幽眇,故不知幾千里。次言三千里,數之未遂也。終言九萬里,動必有極也。益有體之物,雖至遠至大,亦不逃乎陰陽之數,故動則九,止則六也。去以六月息,乃反歸於陰,陰陽迭運,相為無窮而不可致詰者也。野馬、塵埃,生物之息,以明風起於微而積之至於厚,然後鵬待之以圖南也。

  陳詳道註:道散而為陰陽,陰陽散而為萬物。出陰陽而復於道,則無適而不逍遙;入陰陽而麗於物,則無適而不係累。冥者,明之藏。明者,冥之發。北冥則入而為道;南冥則出而為事。莊子所以於北則寓淵潛之魚,於南則寓搏飛之烏,水於方為北,於氣為精,於時為冬,於數為一。物之化也,常始於此。夫鲲之為物,陰中陽也;鵬之為物,陽中陰也。潜北、徙南,不離陰陽之方。九萬、六月,不離陰陽之數。背若太山,翼若垂雲,不免乎有體。化則資水,搏則資風,不免乎有待。怒而飛,不能無情。飛而息,不能無窮。以鲲鵬之大,其囿於陰陽也如此。況蜩鳩斥鸚乎?

  碧虛子陳景元註:夫道,以生化為先,以陰陽為原。北冥生鵾,化而為鵬,氣形已具,皆不知所以然而然。盖陰陽生化,神變莫測者也。物之初變,量未可窮,故云:不知其幾千里。有生叉有所詣,故怒飛而徙於南冥。有生有詣,材力不能無限,故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而去以六月息。六,陰數,故云息也。天地之問,元氣氤氳,昇降往復,故有野馬、塵埃之喻。有生之物,莫不互以息氣鼓吹而交相乘御,故彷徨束西,莫之夭闆也。若以形之小大而有所域,則陰陽隔絕、上下異見,莫之能適矣。

  王雩註:鯤,潛則處於北。鵬,飛則徙於南冥。有體之物,雖至大而能 變亦不免乎陰陽之類,是以攝制於造化而不能逍遙。易日:方以類聚,物以羣分。所謂逍遙遊者,其唯無方無體者乎?水擊三千里,陽數始暢也。動鈴有極,故搏扶九萬里,去以六月息也。野馬、塵埃,則鵬之所待以飛者,其在上而視下,亦猶人之在地觀天。自大視小者不明,則鵬亦以大為累也。

  虛齋趙以夫註:莊子鲲鵬,以明天地陰陽之氣。魚化而烏,北徙而南,由陰而陽,由靜而動也。經以南冥為天池,天包地外,則北冥亦天池也。三為陽之始,一函三也。九為陽之極,三三九也。一陽生於子,六陽極於巳,故以六月息。野馬、塵埃,生息相吹,細大雖殊,其氣則一。人之視天,亦猶鵬之視下,高卑雖殊,其理一也。

  林希逸鬳齋口義云:餛鵬變化之論,只是形容胸中廣大之樂。益謂世人見小故有紛紛之爭,若知天地外有如許世界,則自視其身不啻太倉粒粟也!鲲鵬亦寓言,不必拘陰陽之說。烏之飛也,必以氣。下一恕#3字,便自奇特。三千九萬,只形容其高遠。去以六月息者,一舉必歇半年也。野馬、塵埃,生息相吹,三句正發明下文。視天無極,以形容鵬飛之高卻如此。下語可見筆力。

  褚氏管見云:冥者,一氣之混同而無問者也。北主潤氣,所以滋孕萬物。南主烜氣,所以長養萬物。先北而後南,陽由陰生也。位雖有殊而氣本無間。特以相去遼遠,漸化不覺,猶四時之運,祁寒隆暑非一朝成,故餛港、鵬化,靜極而動,搏風九萬,六月而息,不出乎陰陽之互變,亦在乎一氣混冥中耳。是以南北皆謂之冥焉。南華老仙益病列國戰爭,習趨隘陋,一時學者局於見聞,以縱橫捭闔為能,掠取聲利為急,而昧夫自己之天。遂慷慨著書,設為遠大之論,以發明至理,開豁人心。言得此道者,與天地合德,陰陽同運,隨時隱顯,無往而不逍遙。天地之陰陽,即人身之陰陽,水火因之以發源,性情資之以通化。上際下蟠,無所不極。然非視聽所可及,故立鲲鵬以強名,使學者始因物而明心,終忘形以契道,深根寧極,妙合化機。吾身之陰陽,無時不運;吾身之天地,未嘗或息也。”由是知人之本性具足逍遙,而世俗真迷,忘真逐偽,當生憂死,慮得患失,罔知所謂逍遙。故申言以破其惑,謂人之生死如魚變鳥,失鱗甲而得羽翰,舍游泳而從飛舉,情隨形化,各全其天。造化無極,與之無極,何所容其愛惡哉?物之初化,其變未量,故不知幾千里。及乎鵬徙南冥之後,三千九萬之數形焉,去以六月息者,陰消陽長,造化不停之機。野馬、塵埃,即事物過前之譬。儻善操其本,而得鵬飛之要,則超逸絕塵,徜徉物表。六合之進氣港運,萬彙之生息交噓,適所以相吹,舉而莫足為之累。動容周旋,無入而不自得,所以為逍遙遊也。故以冠.一經之旨。其問怒而飛一句,諸解罕詳及。偶得言外意,附于條末云:天地,禀乎一氣者也;萬物,稟乎天地者也。自一氣分而為天地,天地交而生萬物。互離互合,生化無窮,小大短長,咸足其分。由受氣至於具形,數極至於變質。負陰抱陽,時各有待,當化者不得不化,當飛者不得不飛,皆天機所運,受化者不自知也。怒而飛者,不得已而後動之義。怒,猶勇也,為氣所使,勇動疾舉有若怒然,非憤激不平之謂也。凡物之港久者爻奮,屈久者鈴伸。豈厭常樂變而為此哉?益囿形大化中,則隨二氣而運,盈虛消長,理不可逃。《齊物論》:萬竅怒嘮。《外物篇》:草木怒生,亦此意。《道德經》所謂萬物並作是也。於此以觀其復,則六月息之義可知。世人見其怒而不見其息,知其作而不知其復,故背夫逍遙之鄉,日趨有為之域,以至事物膠葛,患累糾纏,薾然痕役,不知所歸,可不哀邪!關尹子云:天地雖大,能役有形而不能役無形。夫欲免為二氣所役者,請於冥魚未形已前求之。

  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助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備鳩笑之日: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飡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春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樁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衆人匹之,不亦悲乎!.

  此段起喻,以衍上文;次設蜩鳩對辮,以明小大之分,各足其足而無企羨之心。此所以為逍遙遊也;又論所適有遠近,則所資有少多。曾二蟲之何知,指蜩鳩無知而同於同也。小知、大知、小年、大年,重重起喻,不越此義。經文大意明白,不復集解。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為餛。有烏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搏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鷃笑之日: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4譽之而不加勸,舉世#5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

  夫列子御風而行,冷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陸德明音義載:棘子,湯時賢人。

  崔氏云:亦齊諧之徒,能識冥靈、大樁之冬者也。郭象註:湯之問棘亦云:物各有極,任之則條暢,故莊子以所問為是也。呂惠卿云:此引湯之問棘者,以其言自古有之,所謂重言也。棘之言鲲鵬,即今所引者,見於列子,益其略也。林疑獨註載:殷湯夏革之事。始於古初有物。終於無盡之中。復無無盡。無極之外,復無無極。正與上文相貫。故引以為證q 而郭氏乃云:物各有極,任之則條暢,非莊子本意。觀者求正於《列子》可也。

  褚氏管見云:按《列子》 作殷湯問夏革,革、棘,聲相近而義亦通,皆訓急也。崔說以此句結承上文靈樁之論,呂註從此句起下文冥海之談,各據所見分章耳。大觀八註本,以此句獨立條似亦牽於上下文,未次所附故也。林氏註正與上文相貫,則同崔論。碧虛陳景元本,第二章從此句始,則同呂說。今詳考經意,益欲實鲲鵬之義,故一唱題而兩舉證,首引齊諧所志,次以湯之問棘,再參《列子□湯問篇》冥海天池之論,以印莊子之言,則此章自合始於湯之問棘句末,加是已者,證上文而生下語,觀者多不明辮,誤作前章結句。若以為結句,則意已盡矣,後章從窮髮之北重起論端,非立言之體也。故僭迷所以附于條末以釋其疑。竹溪林氏亦云:據此句合在下以結句為起句,是其作文鼓舞處。下文乃再舉鲲鵬之論,不在重釋知效官、行比鄉等語,言人知能小大各有所施,以得用為適耳。宋榮子猶然笑之,則不以榮利動其心,而全無用之用者也。超出知能一等矣。而真人猶以為未立,則所見超詣可知。如列子能御風而不能無待,叉至於御六氣以遊無窮,斯為至也。故斷之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此三者,人道之極,用以總結《逍遙遊》首章大意。益至道窮神妙,躋聖域,不越乎三無之論,入而言至,出而言聖,神運於其中,無方而不側,弘之在人,理亦寄耳。因言立教則不無序焉。凡厥有生私利,易植貴乎忘己。驕矜易萌,次當忘功。己功既忘,人譽鈴至。又須忘名,以遠世累,累遠身全,道純德粹,以之處人應物無不盡善,而三者之名亦混融俱化矣。竊觀古今才能英傑之士,建功立名不為不多,而明哲自全者無幾,豈其智弗及邪?道心未明,有以障之耳。夫幼學壯行,期於立功,功所以及物也,而功成又見忌,修身立業期於揚名,名所以礪俗也,而名下難久居,非功名之過,病在於有我。信能無己,則避功、逃名、隱迹、全道,若五湖之泛、赤松之遊、桐江之釣,四海一身將有餘樂,何危機之足慮哉?《太上》云:功成弗居,名遂身退,良有以也。儻致知、力行動與理合,則善窮善達、樂生樂死,無往而不逍遙。所謂至、神、聖者,物被其德而歸美之。稱何足以極天遊之妙?郭氏註:理至則逃滅,其說盡之。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日: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郭象註: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許由方明既治則無所代之,而治實由堯。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以尋其所況。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堯也。不治而得以治之者,許由也。失之遠矣。夫治由乎不治,為出於無為,取於堯而足,豈借之許由哉?若謂拱默山林之中,然後稱無為者,此老莊之談所以見棄於當塗也。夫自任者對物,順物者與物無對。堯無對於天下,許由與稷、契為匹矣。何以言之?與物冥者,羣物之所不能離也。是以無心玄應,唯感之從,汎若不繫之舟,束西之非己,故無行而不與百姓共者,亦無往而不為天下君矣。次舉庖人、尸祝各安所司,為獸、萬物各足所受,帝堯、許由各靜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實。各得其實,又何所為乎?故堯許之行雖異,其於逍遙一也。

  呂惠卿註:自堯言之,由雖無為而未嘗不可以有為,故請政天下而不疑。自由言之,堯雖有為而未嘗不出於無為,故以天下既治而不肯受。自言以其邊,言人以其心故也。夫以無事取天下而天下治,此無為之實也。天下既治,而吾猶代之,則是取天下而為之。將見其不得也,是取其無為之名而已,名者,實之賓,吾肯為之乎?是故方其有為也,四海九州樂推而不為有餘,及其無為也,一枝滿腹歸休而不為不足。此所以無用天下為,而堯、許之所以逍遙也。林疑獨註:日、月、時、雨出於自然,故不見其有為而功大,爝火、浸灌出於人力,故見其有為而效淺。堯謂許由無為之道既行,則有為之道不能無愧,故請致天下。許由謂子治天下,天下既治則雖無為而無不為矣。《易》日: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者,神也。聖人之功,以神為體,神何嘗有功哉?唯堯也,吉凶與民同息,故不免於有為。有為之極,復歸無為。所以讓天下於由也,夫聖之在神,有為在無為,猶滴水之在冥海也。邊雖有為,但無累於心,亦天下之至妙。不叉羨乎無為也!.後舉庖人宰割以喻有為,尸祝接神以喻無為,神人不得不無為,聖人不得不有為也。

  陳詳道註:堯,治天下者也。由,忘天下者也。治天下則實喪而名立,忘天下則實聚而名泯。治天下而天下已治則不可致之於人,忘天下而天下兼忘則不可代之於彼,此堯之志所以不得行於由,而由之志所以不屈於堯也。日、月出矣,智周萬物之譬也。時雨降矣,道濟天下之譬也。鷦鷯一枝,足乎外也。偃鼠滿腹,足乎內也。庖人,有事於事者也。尸祝,無事於事者也。有事則多累,故無事者未嘗過而問焉,此由所以不越分而代堯也。

  陳碧虛註:名器,不可假人。大寶,惡敢輕受!許由貴身賤物,不以天下為利,人人不利天下,天下自治矣!故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志可則也。夫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不知人則無以通利害而處人間,不自知則無以知天命而冥自然。此堯之所以知由,而由之所以自知也。

  王旦論云:天出於無為,人出於有為。無為者,以有為為累。有為者,以無為為宗。方其有為也,堯為天子,富有天下,不為有餘。及其無為也,由為匹夫,隱於箕山,不為不足。以由喻天之所為,日、月、時雨是也。以堯喻人之所為,嬌火、浸灌是也。夫堯以由能治天下而不敢尸,由以堯能治天下而不肯代。然則天下將誰治之?曰:治於堯,則有為而無為者也。治於由,則無為而有為者也。益道之在聖人,出則堯也,隱則由也。庸何擇乎?

  虛齊趙以夫註:堯與許由非二人也,觀者當於言外求之。《天運篇》中堯舜問答即此意。

  褚氏管見云:伏讀堯讓章,淳古揖遜之風儼然在目,有以見聖人尊道貴德,後己先人,真以治身,土苴以治天下之意。彼戰爭攘奪於尺寸土地之間,何後世之濂薄耶!堯以嬌、灌比功,其謙虛至矣!豈以黃屋為心哉?由以鷦、鼠喻量,其素分足矣!豈僥倖富貴者哉!為有神堯在位,斯有許由在野,氣類感召,理有由然。堯之憂天下也深,謂四海雖已治,非由莫能繼。由之待天下以忘,謂四海既已治,吾將曷與哉!非大任而不疑,無以見堯之真知卓絕。非高視而不受,無以見由之抱道精純。益聖人不以出處分重輕,而以義理為去就。此有係乎道之卷舒、時之當否耳。夫堯之知由也審,故不俟歷試而舉以代己,使由幡然受禪不失乎端拱巖廊之尊,使堯翛然得謝則可以韜光。太古之上,聖人顯晦在道,若合符節,豈世俗得以窺其蘊哉!且由之於堯,以分則民,以道則師,其啟沃之微,心傳之妙,由之所以資堯者,至矣。雖受之天下亦未為過,而由也誠,何以天下為。至若名者實之賓一語,足為萬世法。即此語而推,非惟醒鄧鄴之夢,息觸蠻之爭,抑使後人想像箕山、穎水之趣而風樹,一瓢猶以為累也。終以尸祝不越俎而代庖言堯之至德明於知人,由之隱德明於處己,各安所安,各足其足,而天下無事矣。夫尸祝之於庖人,雖尊卑勞逸,勢若不伴,然均於以誠接神、臨事尚敬、有可代之理,古人猶不為之。季世薄俗,乃有叛倫背理而妄希代者。幸是經不泯,足以明進退之節,量授受之分,而絕天下姦倖之心吁。南華老仙亦聖矣,知世道交喪之後,有人與人相食者,故具迷先聖揖遜之迹覬由逃而求其心,是亦盧扁投藥於未病之義,誠有以密輔世教,而人罕知者,敬衍其所以言之意而表出之。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返。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1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鍾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磚萬物以為一,世薪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粃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寶然喪其天下焉。

  郭象註:神人,即所謂聖人也,雖處廊廟之上,無異山林之中,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將明世所無由識,故乃託之絕垠之外,推之視聽之表耳。

  呂惠卿註:藐姑射山,唯有道者能登之。神人,即人心之所同有。唯窮神者能見之。藐,猶眇視。姑,且也。射,厭也。言登此山者,視天下事舉無足為,故藐且射之,非神人孰能與於此。

  林疑獨註:此一節皆至理。聖人所秘而不言者,益道至於此不可以言言,故引接輿之言,以明神聖之道而寓意於姑射。藐,言其遠,非必有是山也。猶《列子》 云:五山之類。神人者,聖而不可知,又惡可以言盡哉。陳詳道註:藐姑射山,以喻道也。神人無體,即道為體;神人無用,即道為用。則神人之所居者,道而已矣。

  陳碧虛註:神人者,寓言體道聖君,淡泊無為,與化升降。言無治跡,故有為者笑之,以為狂而不信也。

  呂儔註:藐姑射山,在託辭於寰海之外,以妙神人之妙處而非世俗所知也。

  王雱註:藐姑射山,在北海中,以喻歸根復命之意。

  西蜀無隱范講師云:山以喻身。藐射言其幽眇。神人即身中至靈者。人能求諸幽眇之中而得吾身之至靈,則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御龍,遊於四海非過論也。或者求之於外,不亦遠乎?

  褚氏管見云:姑射神人章,非食煙火,語不因親接聖訓,何由下教人間。寓道真切,莫要乎此。而言微旨奧,初學難窺,詳前諸解,呂林二公得其端緒,後有無隱講師盡略衍義,直指玄微,發先聖不言之秘,開學人固有之天,恨不手挈群生俱登姑射,同為逍遙之遊。其用心可謂普矣!伯秀幸聆慈誨,不敢己私,敬附諸解之末,以弘法施併推廣餘意,詳釋下文云:肌膚若冰雪,體抱純素,塵莫能汙也。綽約若處子,守柔自全,害莫能及也。不食五穀、吸風飲露,則絕除世味,納天地之清冷,乘雲御龍,遊乎四海,則淡厲太空,同元氣之冥漠。所謂不行而至,與造物遊者也。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則養神之極者,非唯自全而已,又足以贊天地之化育,輔萬物之自然。此言推己以及物之效,所以合神不測,契道無方也歟!或者為名相所移,求是山於絕垠之外,則所謂神人者益遠矣!竊謂經中窮神極化之妙,備見此章。而聞者以為狂而不信,豈止一肩吾而已哉?按此與《列子.黃帝篇》 第二章文小異而義實同。南華託之於接輿二又所以神其迹也。餘文平易可通,不復贅釋。獨猶時女也一句有二說,郭、成諸解並云:猶及時之女,自然為物所求。但智之聾瞽者,謂無此理,虛齋趙氏以時訓是,女音汝,《尚書》時女功義同。連叔謂肩吾神人似是汝也。列子所謂生生形形者,庸齋口義同趙音訓。又塵垢粃糠陶鑄堯舜之語,若輕堯舜然,及考經旨所歸,實尊之至也。謂世人所稱堯舜推尊之為聖人者,徒名其塵垢粃糠耳。堯舜之實惡可得而名言耶。堯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四子說亦不同,按陸德明音義載:司馬舊註謂王倪、齧缺、被衣、許由也。郭象註四子者,寄言以明堯之不一於堯耳。夫堯實冥矣,其進則堯也。自進觀冥,內外異域。世徒見堯之為堯,豈識其冥哉?故將求四子於海外而據堯之所見,因謂與物同波者,失其所以逍遙也。

  成法師疏:四子,四德也:一本,二迹,三非本非迹,四非非本迹也。言堯反照心源,洞見道境,超玆四句,故云往見四子。

  呂惠卿註:堯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是見神人也。神人,即吾心見吾心,則無我。無我,則雖有天下,亦何以天下為哉?又解堯之師日許由,許由之師日齧缺,齧缺之師日王倪,王倪之師日被衣,四子皆能窮神,而堯因之以入,是往見之也。林疑獨註:堯資治天下之功業,往見許由、齧缺、王倪、被衣,而不為四子所售,猶宋人資章甫而適越也。

  陳詳道註:四子者,不以天下與物為事者也。連叔以大浸不溺、大旱不焦歸之神人;王倪以澤焚不熱、河沍不寒歸之至人;河伯以寒暑不害、禽獸不賊歸之德人;仲尼以經太山而不介、入淵泉而不濡歸之真人。此四人者皆心與元氣合,體與陰陽冥。堯得四子之道,故云往見之也。

  陳碧虛註:夫忘天下者,無寄託之近名,然歸之愈衆而忘之愈冥。故外其身而身存,後其身而身先。此天下樂推而不厭者也。吳儔註:自述觀堯,則內外異境,治天下、平海內者,見其邊而已。若乃堯之為心,豁然四達,遠在遼絕,一方不足以係之也。

  虛齋趙以夫註堯往見四子:豈真有人之可見哉?亦反而求之耳。能知許由即堯者可以語此,本篇主意,在肩吾連叔問答。能通此,則首尾之意皆貫矣。林氏庸齊。

  義云:四子既無名,或以為許由、齧缺、王倪、被衣;或云一本、二述、三非本非迹、四非非本迹,如此推尋,轉見迂誕,不知此正莊子滑稽處!如今人所謂斷頭話,正要學者於此揣摸,盖謂世人局於所見,不自知其迷,必有大見識方能照破也。西蜀無隱范講師云:四子喻四大,藐射言其幽眇,謂堯雖治天下、平海內,迹若有為而心不離道,能反觀四大於幽眇之中。故累盡而逍遙也。

  褚氏管見云:已上諸解四子之論不齊,或大意混成而於數不合;或稽數合符而考義差遠求之近解中。虛齊實為理勝。范講義數兼該。皆可服膺者也。按:此所謂四子,乃寓言以明道,而道之為物恍惚,窅冥難以形數定,在學者用志不分,親有所見,始究端的,非語言能盡。今據經意,擬為之說。堯之師日許由,由之道盖出於齧缺、王倪、被衣,則四子之道一而已矣。堯能忘形以求道,是為往見之藐姑射山,即前反觀身中幽眇之喻,此道古今無殊,君民罔問#7。君得此道,即今之帝堯;民得此道,即今之許由也。汾水,堯所都,不離當處而得見四子,言道不在乎遠求。窅然喪其天下,棄如弊展之謂也。又固研味祖經,密有所契,敬以有象、有物、有精、有信,參解四子,義若脗合。既見四子,則至貴在我。萬乘之尊、四海之富,有不足顧者矣。

  惠子謂莊子日: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槳,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日: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拼澼絖為事。客開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拼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齋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昊王。越有難,吴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拼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篷之心也夫!惠子謂莊子日: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衆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束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卧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郭象註:其藥能令手不拘拆,故常漂絮於水中。蓬,非直達者也。盖言物各有宜,苟得其宜,安往而不適夫?小大之物,若失其極,則利害之理均;用得其所,則物皆逍遙也。

  呂惠卿註:惠子拘於形器,謂莊子之言大而無用,故以大瓠況之。自其種而樹之成,明我於其言始終察之也,而實五石至不能自舉,則求之於形器而累於有身者也。剖之以為瓢,瓠落無所容,則用之而域於宇宙,不能出者也。夫用大物叉於大處,今惠子累於有身,是以疑而有問,故莊子答以拙於用大。遂引不龜手之藥為喻,道之為言一也,不善用之,不足以周四體,則世世洴澼絖不過數金之謂也。善用之,非特周吾身而已,雖天下淪溺,猶將拯之,則用之水戰裂地而對之謂也。夫注焉不滿,酌焉不竭,此亦人之江湖也。今子有大器不能浮之於大處,而患其無所容,則謂之有蓬之心也宜矣?惠子未悟,又以大樗為問。夫物以有用為用,用之小;以無用為用,用之大。狸狌跳梁,死於網罟,不能無為而以知巧殺身之譬也。斄牛至大,不能執鼠。逍遙、無為全其形生之譬也。聖人之於道,體之以深根固蒂,則其為樹也大矣。欲樹之者,莫若反求吾心,心之為物,莫知其鄉,得其莫知之處而安之,是樹之於無何有之鄉也。充之而彌廣六虛,靜之而萬物莫撓,逍遙其側,寢外其下,未始須臾離也,則所謂大而無用者,安所困苦而子息之乎?盖惠子雖至聰明,未能劇心去知,以至於未始有物,則於道不能無疑,故莊子於無用無情之說而致其辭焉。後之疑者可思而得之矣。

  林疑獨註:魏王貽我大瓠之種,喻天遺我虛中之性。樹之成,喻受而全之。實五石,喻充以五常。以盛水漿,清冷可為萬物鑑也。其堅不能自舉,五常在身,不亦重乎?剖以為瓢,則分而為二。瓠落無所容,以為無用而掊棄之,喻性散而不能全,亦莫不瑩然在耳。遂自以為不可復而弗悟其為情所奪也。今子不能全大瓠之用,猶人不能盡其性也。故引宋人不龜手之藥以明所用之異,人有虛中之性,當充以逍遙,任其無為,猶因大瓠之形慮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反憂其無所容邪!未盡性則不真達,故云有蓬之心。惠子復以大檸為問擁腫卷曲,衆所伺去,以譏莊子之言大而無用,遂引狸狌、斄牛以答之。雖小大有異,敏鈍亦殊而長於用者,不免有所困苦。是以聖人全其命之根本,而體道以為用。樗者深其根而枝葉榮,命者固其本而萬事理。《易》日:貞者事之幹。此又幹之所以為本也。何有,言其虛無。廣莫言其寬大。今子有大樹,亦猶人之有正命也,何不真之於虛無廣莫之地,任其逍遙無為、不夭不害?此神人所以為大祥也。

  陳詳道註:物有所宜,事有所適,患不善用之而已。不龜手之藥一也,宋人用之其利小,吴人用之其利大。弱七國之衍一也,晁錯用之則禍興,主父偃用之則亂息。大瓠之用,豈異是哉?瓠之為物,中虛而善容,外圓而善浮,寘之於地,則失浮之性。圓而其堅不能舉,剖以為瓢,則毀圓之體而瓠落無所容。若夫慮以為樽,浮於江湖,則不勞而自舉,無適而不宜矣。几天下之物,小者為用易,大者為用難,而人之情用小者常工,用大者或拙於其難,而處之以工非因性任理,去蓬心之累者,孰與於此。惠子又以莊子之言大而無用,況之大樗,是知有用之甩而不知無用之用也。莊子答以狸狌小而有用,不免於禍;斄牛大而無用,物莫之害。是有用之用,不若無用之用也。大樗無用矣,又樹之無用之地,則樹之者得以彷徨逍遙,而為樹者得免斧斤之息與轉徙於利害之塗而拾擊於世俗者,豈可同日而語哉!

  陳碧虛註:物有不適世用者,或便拾棄之,是未明無用之用也。故物無小大精粗,在人善用。繼又寓言大樗,再釋無用,狸牲以輕脫中機,斄牛以無技全質。才能之速禍,愚鈍之全身,久矣!夫前論鵬、鸚以有情逍遙,貴其飛翔自適。結以瓠、樗以無情逍遙,要在不夭、不拾。達玆趣者,何往而非善進哉!王秀註:大同疑獨而節其文。

  趙虛齊註:惠子以大瓠、大木為無用而發問莊子,以不龜手與犛牛答之,以明無用之用也。

  林氏膚齋口義云:樽,浮水壺,繫腰可渡中流。失船,一壺千金,謂此。莊子既以不龜手之事喻其不知所用,乃日有此大瓠,何不思為浮江之湖?蓬心茅塞其心也。惠子又以大樗擁腫譏莊子之言,答以狸狌小而桀頜卒中機網,斄牛大而無技亦可全生。謂物有大小,所適不同,不可以大者皆為無用也。無何、廣莫,言造化自然,至道之中,自有可樂之地。雖無用於世而禍害亦可幸免矣。

  褚氏管見云:造化生物,盈天地間有用無用係一時之逢,林不林又其次焉。故或用於昔而棄於今,或棄於今而用於後,此出於人為,非物所能必也。觀夫芻狗之陳,朱陳媲胲之散未散可見矣。況魏王之瓠異於凡種,見者張皇驚賅之不暇,又惡知所以為用哉?宜惠子怪而有問也。莊子知其拙於用大,遂以不龜手之事喻之。物本一也,而其貴賤或相什伯、或相千萬者,在人善用不善用之間耳。人多工於用小,世亦甘於就小,則所成可知矣。世多拙於用大,人或安於守大,則所蘊可知矣。夫五石之瓠,樹之成也,豈一朝之功?今則非唯不能成其大用,而又拾擊暴珍之,何斯瓠之不幸邪!凡出類之物亦造化間氣所鍾,其無用也,意或有待,既大而不可剖為室家之用,當思全而為江湖之用,濟深利涉與舟楫同功,則大瓠之無用適為妙用矣。以惠子之多方,而不知出此蓬塞其心也,夫惠子又以大樗擁腫、不中規矩譏莊子之大言無用,對以狸牲點慧死於機辟,犛牛無技幸全其生,得失果何如哉!今子有大樹,不能樹之於無用之地以全逍遙之樂,而乃反憂匠者之不顧,此南華所深惜。故因其問而救正之,使脫形器之桂桔,保性命於虛玄,超有為而入無為,以不用而成大用。庶乎《逍遙遊》之本旨也。

  《逍遙遊》篇敷叔宏博,引喻高遠,辭源浩渺,意趣卓絕,使讀之者若御泠風而登汗漫,忘世累而極天遊。真所謂超衆義、徹重關、解牯釋縛之洪規,通玄、究微之捷逕也。伯秀不揆荒蕪,楘陳管見,復於篇末為之統論云:循至理者,以道通乎萬事;全正性者,與物同乎一。天理性得而不逍遙者,未之有也。夫赤子之心本無知識,識隨形長,物接乎前,得失存懷,冰炭交作,舍彼役此,無休歇期。儻非燭理洞明,道義戰勝,雖居至貴、至富,亦有所不免焉。故學道之要,先須求聖賢樂處,切身體究,方為得力。《易》云:樂天知命。顏氏草瓢自樂,孟子養浩而充塞天地,原憲行歌而聲出金石,此皆超外物之累,全官己之天,出處動靜,無適非樂,斯可以論逍遙遊矣。北冥之餛,化而為鵬,搏風擊水,徙於南冥,益謂學者見聞狹陋,趨向細微,罔知性海之淵澄,併與命珠而淪失。遂舉此大物,生於大處,以明已之所自來,涵養既久,體神合變,出陰入陽,其用莫測。俾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悟外物之可輕,己天之當重,將見培風、絕雲,與化無極。何世累之能及哉!故爻至於乘天地、御六氣以遊無窮,然後為逍遙極致,所謂至神聖者,亦混融俱化而已,功名皆外物矣。堯讓許由章,所以證成前義,啟廉遜之風,警省後人,絕券外之慕,裨益治道為多。及肩吾聞言於接輿,發揮神人之祕以喻身中至靈,務操存涵養以致之,初不在乎遠求也。塵垢、枇糠陶鑄堯舜,言神人之德與天同運,推其緒餘,猶足以成唐虞之治,而其真則非世人所知也。堯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中,存妙理,難以臆度,鈴須親造姑射四子當不言而喻,學者勉之。是篇首論餛、鵬、蜩、鳩、靈樁、朝菌,知年小大皆窮理之談。末舉大瓠以虛中自全,大檸以深根自固,喻盡性以至於命。學道之大成而入乎神者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何往而非逍遙遊哉。

  南華真經義海慕微卷之一竟

  #1世德堂本有『者』 字。

  #2郭家注本『而』作『則』。

  #3據經文『恕』 作『怒』。

  #4郭象本有『而』字。

  #5郭象本有『而』字。

  #6釋文為『掉』。

  #7『問』 應作『聞』 。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齊物論第一

  南郭子綦隱几而坐,仰天而噓,塔焉似喪其耦。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日:何居乎?形固r 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几者,非昔之隱几者也。子綦日: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子遊曰:敢問其方。子驀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號。而獨不聞之參參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析、似圈、似臼、似佳者、似汙者;激者、嘀者、叱者、吸者、叫者、讓者、突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嗎。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1乎?子遊日: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

  郭象註:同天人,忘彼我,故嗒然解體,若失其配。槁木、死灰,言其寂寞無情,止若枯木,行若遊塵,動止之容,吾所不能一也;其於無心自爾,吾所不能二也。夫我既喪矣,何物足識哉!簫、籟參差,官、商異律,故有短長、高下,萬殊之聲而所禀之度一也,咸其自取,天地之籟見矣。大塊噫氣,豈有物哉!天地塊然而自噫耳。萬竅之怒號,衆木之異竅,衆竅之殊聲,莫不稱其所受,調調、刁刁,風欲止而微動貌已。上既明人籟、地籟,子游遂問天籟,子綦曰: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此天籟也。天籟者,豈復別有物哉!即人籟、地籟,接乎有生之類,會而共成一天耳。夫生者塊然而自生,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自己而然謂之天然。豈蒼蒼之謂哉?

  呂惠卿註:人之所以有其形心者,以其有我而已。苟為無我,則如死灰、槁木,不足異也。子游不知我之所自起,為形心所役而不得息,不知何居而可使至此也,然於嗒然之間知今昔隱几之不同,則其觀之亦察矣。益昔之隱几應物時也,今之隱几遺物時也,苟知我之所自起,則存與喪未始不在我也。比竹之為物,人皆聞之,知其空虛無有也。我之所以為我者,亦然。萬竅怒號,何異有我而役其心形之時邪?衆竅為虛,何異喪我而若槁木、死灰之時邪?曰:而獨不聞、獨不見者,言地籟之作,止汝之所嘗聞見;而心之起滅,汝之所未嘗聞見也。以其所嘗聞見而究其所未嘗聞見則天籟可知矣。

  林疑獨註:風出空虛,尋求無迹,起於靜而復於靜,生於無而歸於無,惟竅之所受不同。在人之所聞亦異,比於萬物稟受亦然,衆竅為風所嗚,萬形為化所役。風不能嗚,則萬竅虛;化不能役,則萬物息。若夫無聲無竅者,非風所能入。列子所謂疑獨是也。

  王雱註大同林說。

  陳詳道註:人籟出於使然,天籟則有自然者,存而尸之者誰邪?咸其自取怒而已。夫日晷有常度,憂喜者視之有長短之異。月行有常遡往來者視之則束西俱馳。風之吹萬不同,而咸其自取,豈異是哉?此所以為天籟也。風以虛而善入,竅以虛而善容,籟者出於虛而已。即虛以觀物,物無不齊。即實以觀物,物無不異也。

  陳碧虛註:天地之有風,猶人身之有元氣,是為無作,猶人坐忘時也。萬竅怒號,猶人應用時也,惟其竅穴有異,所以聲籟萬殊,益亦出於自然耳。詳夫三籟之自然,理歸坐忘之冥極者也。

  趙虛齋註:聲出眾竅,誰實怒之?盖有聲聲者存乎其中,不可得而聞見。此地籟中之天籟也。人籟亦猶是,而非比竹所能盡,故後章喻以知、言、夢、覺、喜、怒、哀、樂,日夜相代不知所萌。萌者,生之始。旦暮得此,所由以生,即籟之天也。所謂真宰、真君亦此意。

  林氏庸齋口義云:莊子之文,如此一段妙中之妙者。古言詩為有聲畫,謂其能寫難狀之景也。未嘗見畫得聲出來。自激者至咬者,八字八聲。于、喁,又是其相和之聲也。天地間無形無影之風,可聞不可見之聲,卻就筆端寫出,此所以為妙。褚氏管見云:竊考上文:形固可使如槁木,正言之也。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反問之也。子綦曰:今者吾喪我,知其為吾,則心不應如死灰,是有真我存。滅動不滅照之義。子游請問其方,答以大塊噫氣,特證以地籟而已。洎再請,子綦乃日: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至此始泄天籟真機,惜乎子游知形可槁,心不可灰之為真我,而弗悟此即籟之天也。心為天君,籟即吾心之用,凡所以致知格物、酬機應變、形諸言動者,皆是。不必見於聲而後為籟也。君可端拱無為,不可一日失位。心可寂靜無思,不可一時泯滅。心雖無聲,而有聲聲者存乎其中,如鍾鼓在懸,不待扣而後知。昧者泥夫形相之起滅,是以聲聞有間斷耳。人籟、地籟,有動有寂;天籟自然,超乎動寂,而有真宰、真君,實聲聲聞聞之主。後文言非吹也,言者有言,是矣。百姓日用不知,與接為構,滑神勞精,而病物之不齊,是猶抱薪而止火也。學者儻能反而求之,得其歸趣,則內揆諸身,外觀諸物,始終各契於本源,小大皆均於一致。安有不齊者哉?績考大塊之義,郭氏謂無物。成法師云:造物是也。亦自然之稱。又云:天也。按:本經大塊載我以形,《列子》云:地,積塊耳。釋之以地,義或近之。詳此所謂大塊,似指天地之閒噫氣,即《道德經》所謂其猶橐籥乎是也。闢闔之機,陰陽之本,一元之氣運化於斯,所以鼓舞萬物,動、蕩、振、發而使之敷舒長茂焉。大而飛屋、拔木、摧山、立海,此奮發之暴戾者。及其機停、籟息,寂然歸無,則向之鼓舞者安在。真人以此喻心之起滅,實為至論。而所以起滅者,在人精思而善求之。

  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鬥。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若機括,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2之之謂也;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勝#3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喜、怒、一及、樂、慮、嘆、變、恕、姚、佚、啟、態。樂出虛,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日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莫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悅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妄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薾然疲役,而不知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

  郭象註:夫知言,寐覺之不同,交接恐怖之異態,以至衰殺日消,溺而遂往,性情事變,日夜相代,若有真宰而不得其眹迹。明物皆自然,無使物然也。今夫行者,信己可行,情當其物,形不別見,則百骸、九竅,付之自然而莫不皆存悅之,則有所私,上下相冒而莫為臣妾矣。夫君臣之分,若天高地卑,措於自當。真君則任其自爾,而非偽也。几得真性,用其自為者,知與不知,皆自若。然知者守知以待終,愚者抱愚以至死,逆順相交,各信偏見,恣其所行莫能自反,此比衆人所悲者,亦可悲矣。而人未嘗以此為悲,性故然也。物各性然,又何足悲哉?然則終身役役,薾然痕困,雖生而實與死同比。又哀之大而人未嘗以為哀,則几所哀者不足哀也。

  呂惠卿註:閑閑、間間,明量小大之不同也。寐、覺、接、構,有縵、窖、密之不同也。好惡藏於中而物觸之,則其發若機括。名節臨於外而物引之,則其留如詛盟。是其趣之向背不同也。殺如秋冬至莫使復陽,則欲之淺深不同也。喜、怒、哀、樂至姚、佚、啟、態,則其情狀發見之不同。凡此皆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如樂之出盧,蒸之成菌,日夜相代,莫知所萌,乃天籟無為之為也。夫器之小大、趣欲、向背、淺深之不同,不乃似畏佳、竅穴之異形乎?閑、間、縵、惴、喜、怒、哀、樂,情狀之不同,不乃似怒號于喁之異聲乎?樂之出虛,蒸之成菌,求其所萌而不可得,不乃似風濟、竅虛、調調、刁刁而不知所歸乎?由此觀之,則我之為我者,安在?形安有不如槁木?心安有不如死灰者乎?夫天籟之難知,真君之難見,唯咯然喪我以心契之,斯可得。旦暮得此、所由以生,是知其莫知所萌而以心契之者也。不得其眹、不見其形,則不得其所為使而遍索於形骸之內,知其未嘗有在也。人之一身無不愛,則百骸、九竅,吾誰與親?無所獨親,則皆為臣妾,莫有君之者。臣妾不足以相治,則遞相為君臣,非真君也。於形骸之內求其所為使者不可得,則有真君存焉可知矣。人莫不有真君,不為求得其情而加益,不得其情而加損。何則?彼非無心之所得近,非有心之所得遠故也。

  林疑獨註:以至約之心,鬥至多之物,終亦疲漬而後已。縵者蔽之淺,窖者蔽之深,密則尤深者也。機栝言其發不可追。詛盟,言其守不可奪。逐於是非,係於守勝,其精氣之殺,如秋冬搖落;其沈溺利欲,不能使復之於善也。自上文炎炎、閑閑至姚、佚、啟、態,皆論不能見獨者,為陰陽所役,有此情態萬殊。樂出虛,則聲出於無聲。蒸成菌,則形生於無形。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所生之始,旦暮得此以生而不知所以然也。非真宰,則我不生;非我,則真宰之名無所取。真君出命而無為,宰則承君之命而有所宰制。其為物也,不屬陰陽、內外,可以神會,不可象求。性命之至,情待真宰而後行,而真宰之形不可見也。夫人之百骸、九竅,宜任其自然,苟不能忘而愛之則有私親於其間,所悅者為君,不悅者為臣妾。臣妾不足以相治,叉有真君以治之。真君者,無為而居中虛之地,百體、九竅,皆為役用而不自知也。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老子云:絕學無憂,言求無益於得也。夫物在造化中,其變無極而真君固不亡。世人偶得為人,遂至於有我,而不知有不亡者。與物相刃相靡,薾然痕役,形與心化則亦已矣。可不大哀乎?

  陳詳道註:夫以知、言應於外,鬥、恐攻於內,則其發有是非之累;其留有守勝之蔽。消殺其德而至於不可復,厭塞其心而至於不復陽,則喜、怒、哀、樂唯物之感而已,豈知所謂逍遙哉?樂出於虛,蒸而成菌,陰陽之變,日夜相代乎無窮之中,即形聲而觀所以形聲者,遠矣!而莫知其所萌。即彼我而觀,則亦近矣!而莫知所為使,故若有真宰而不得其眹。真宰,道之用也。夫目視、耳聽、手執、足行,吾皆存之而已,又孰親私之哉?臣妾者,事人而不足以相使。遞相為君臣,則不能無為。有真君存焉,則未嘗有為。當視之時,目為君,而使然者有尊目存焉。當行之時,足為君,而使然者有尊足存焉。几此皆人之固有,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夫操有時之具,託無窮之間,則形奚足有。彼生生之厚者,有之而不亡,與物轉徙於是非之塗,至於形化而心與之然,此哀之大者!所謂哀莫大於心死,是也。趙虛齊註:知、言、寐、覺、接、鬥、窖、密,酬酢萬變,猶風作籟嗚,吹萬不同也。發者,方動之初有機焉。留者,既動之後有守焉。豐者殺,長者消,已之漸也。入而不出,閉而不開,至於涸竭歸盡,已之終也。厲風濟,則衆竅為虛,此所謂使其自己也。喜、怒至啟、態,十二者發乎情,見乎聲、音、顏色,是孰使之然邪?樂由虛出,菌由蒸成,所以明十二者之咸其自取也。情與物接,起伏相因,不知其所生之始,凡有生於無,無之中有主宰存焉。旦暮得此所由以生,即籟之天也。非彼,無我,《中庸》謂:不誠無物,然非物無以見誠,故日:非我無所取。此言幾於道矣。不知誰實使之,若有真宰存於中,而無端之可尋。信者,率性而行。情者,性之已發。性則無形之可見也。人之一身,百骸、九竅不能相純,吾誰與親?其有私焉?言其中必有真君,然後能統之。仁者見之謂之仁,求得其情也。百姓日用而不知,不得其情也。得與不得,其真無所加損。一受此以成形,形有盡而性不亡,世之人顛冥於是非、利害,而不知止,甘與草木俱腐,是可哀已!鬳齋口義云:大知之人,從容自得;小知之人,計星筭兩。大言炎炎,有光輝也。莊子之意,伊、周、孔、孟皆在此一句內。小言詹詹,瞻前顧後,百家之說、市井之談皆在此一句內。魂交則神集於心,形開則四體皆動,此兩句自帝王至庶人皆在內。言人夜則安寢,平旦遇合之間便有應接,役心如戰鬥然,即孟子所謂旦晝之所為,有梏亡之者是也。縵者,緩縵不切。窖者,語存機穽。密者深思,一線不露。此言世之應物用心者,皆憂苦畏懼,不得自在。所謂小人長戚戚是也。孔子謂小人戚戚。莊子之意,則謂堯、舜、周、孔,皆為戚戚矣。議論主於是非,如射之謀中的。好勝之心自守不化,若與人有詛盟。然用心憂勞,日消月鑠,意有所溺,一往無回,此等人,身雖暫生而心已不可復活也。已上形容世俗之用心喜、怒等十二字。又形容其狀貌變態,如樂之出虛、氣之蒸菌,皆造物使之。是為吹萬不同也。日夜相代,言造物往來而莫見所起之處。旦暮之間,不過得此而生。此指造物非造物,則我不能生。造物所為,叉因人而見,如此論之若近而可睹,而所以見使於造物者,人實不知之。真宰,即造物。若有者,不敢以為實有也。不得其眹,即是莫知其所萌。造物之所行,信乎有之,但不見其形。故莫知所為使。有情,言有實,即已信也。自日夜相代以下,言造物之所為,雖在面前而人不可見。欲人於此著意點檢也。百骸、九竅、六藏,人皆備,此吾何所獨親而私喜乎?如頭疼手搔,則手為頭之役。目望足行,則足為目之役。役者,臣妾也,不足以相治。手、足、耳、目、鼻、口互相為用,以受役者,為臣。役之者,為君。百體之君臣,既不可定名,則心者一身之主,宜以為君。心又不能自主,而主之者造物,則造物為真君矣。如此尋求欲見到實處。然見得與見不得,所謂真君者,初何加損乎?人受形造物,相守不亡,待此形歸盡而後已。而不能委順,乃為外物所汨。盡其一生,如駒過隙,薾然痕役,可不哀邪?其形化者,從衰得白,從白得老,形衰而心亦疲,是其心與之然也,可不謂大哀乎?重歎其不可復救也。

  已上集解詳明,玆不復贅。其間慮、歎、變、慹、姚、佚、啟、態八字,真人矢口成文,他書無。所見諸論,多不及。獨成法師疏云:慮則預度未來,歎則咨嗟既往,變則改易舊事,慹則屈伏不伸。據慮歎,疏釋誠善。而變慧之義,尚欠發明。今擬解云:變則輕躁而務作為。熱則畏懼而不敢動。庶盡經意云。又疏:姚則輕浮,佚則奢縱,啟則開張情欲,態則嬌淫妖冶。似亦未稱上文。今擬解云:姚則悅美以自肥,佚則縱樂而忘反,啟則情開而受物,態則驕矜而長憶。言人之徇物忘已者,一體之中有此異狀,計得慮失,焦火凝冰,是以形化心俱,日消而近死也。然此豈性所有哉?由厭溺物欲、情識顛倒、忘其所不忘、不忘其所忘、譬夫樂之出虛,蒸而成菌,幻塵泡影,倏起倏滅,何足以介。浩然之懷,當知有湛然、寂然者,亘古常存。而此擾擾,特其變境塵綠偶遇識破即空,反究我之與物,原於本無,暫寄世間。姑酬宿業思,所以解胎根於厚地,襲氣母於先天,不將不迎,常清常靜,則雖身處囂塗,神超聖境。何世累之能及哉?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且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日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

  郭象註:今夫知者,不知所以知而自知;生者,不知所以生而自生。故日天下莫不芒也。人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謂之成心。自師其成心,則各自有師,付之自當,以成代不成,非知也,心自得耳。故愚者亦師其成心,未有用其所謂短,而舍其所謂長者。未成心而有是非,猶今日適越而云昔至,明夫是非者,韋品所不能無。故至人兩順之。理無是非,而惑者以為有。此以無有為有。惑心已成,雖聖人不能解也。言者各有所說,故異於吹。我是、彼非,以為有言邪,未足有所定;以為無言邪,據此以有言。言與轂音,有辮無辮,亦未可定。是天下之情不鈴同,而所言不能異也。夫道焉,不在言,何所隱蔽而有真偽、是非,不知此道之皆存、皆可也。小成、榮華自隱於道,而道不可隱,則真偽、是非者,行於榮華而止於實當,見於小成而滅於大全也。儒、墨更相是非,各私所見,今欲是儒、墨之所非,非儒、墨之所是,不若以儒、墨反覆相明,則知其所是者非是,所非者非非然。物皆自是,故無非是。物皆相彼,故無非彼。無彼無是,所以玄同。物皆不知彼之所見,而自知其所知,自以為是,則彼以為非。譬之生者,方自以生為生,而死者方自謂生為死,可不可也亦然。故儒墨之辯,吾所不能同。至於各冥其分,吾所不能異。因天下之是非,而是非無不當也。是亦彼也,則我為彼所彼。彼亦是也,則彼自以為是。彼是、有無,未果定也。是非相尋,反覆無窮,謂之環。環,中空者也。今以是非為環而得其中空,則無是無非故能應乎是非,是非無窮,故應亦無窮也。

  呂惠卿註:我與物敵,形與心化而不自知,芒昧之甚者。至人之心,其靜如鑑,非有待而然,得其成心而已。我不得其成心,所以獨芒。彼至人者,固不芒也。人誠能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無師乎?奚必知代其故習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不芒而可師者,不知求之耳。成心,吾所受於天而無虧者。故足以明真是非。苟為物所虧,則所謂是非者未定也。是非本無而以為有,雖禹之神猶不能為之方。吾將奈何哉?言非吹也,言者有言,是為物之所吹,非吹物而使之者。故所言未定,則有言之與未嘗有言,其異於鷇音,不可得而辯也。道無不在,則言莫非道。道惡乎隱而有真偽,物無非道,則言亦道也。言惡乎隱而有是非,知道無不在,則何往而不存?知言莫非道,則何存而不可?然有不存不可者,以道隱於小成而不知大全,言隱於榮華而不知本實。由是有儒、墨之是非,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明者,復命知常之驗也。今儒墨之是非,不離乎智識而未嘗以明,故不足為是非之正。若釋知回光,以明觀之,則物所謂彼是者果無定體。無定體則無非彼,無非是矣。自彼則不見,故以彼為彼。自知則知之,故以己為是。在彼之論亦然,則是本無定體也。而世以為有彼,是猶方生者以生為生,而方死者以死為生,是以無有為有也。自道觀之,物之方生也,求其所以生自何來;其方死也,求其所以死自何去。知死生之一體,則方生乃所以為方死,方死乃所以為方生。可不可也,亦然。此皆吾心之所造,盡心窮神,復乎無我,則其體未嘗有異也。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更相為用而已。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則以明之謂也。

  林疑獨註:人生芒昧之中,非無不芒之真性也,為物所蔽而不自知耳。聖人則不由是非之塗,忘懷息慮,照之于天,然吾之所照特因世有是非者耳。故日:亦因是也。以此為是,亦為彼所彼;以彼為非,彼亦自以為是。彼之與此,各有一是一非,莊子欲明其無彼是而不定其所以然。故託以果且有無之語。既忘彼是,又忘其所以彼是,彼是不得與我為偶,此謂道樞。樞者,運轉開闔之機。環者,虛而未離乎形。樞之體圓而動,妙有也。環之體圓而靜,真空也。妙有、真空相資為用,所以應無窮也。非天下之至明,孰能與於此?陳詳道註:人心固清明於水火,與物相馳,與形俱化,而至於芒乎無知者,無明覆之耳。益芒者,人也;不芒者,天也。善養心者,不以人滅天,存其不芒者而已。人之生也,天與之成形,道與之成心。隨其成心而師之,則冥與道契。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代者,陰陽之變;知代而心自取道,則知者也。人皆有成心可師,奚必知者為然?未成心而有是非,是以無為有。榮華其言,雖有神禹且不能知,況非神禹乎?夫人之心,以道尊之則君,以道求之則師。有是非之心而師之,則是是、非非而全於知。有是非之心而役之,則是非、非是而歸於愚。古之人始乎師心而卒乎忘心。師心,則是非所以彰。忘心,則是非所以泯也。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吹出於自然而無所停,言出於有辯而無瑕謫。鷇音不出於所倡而猶有辯。言始於有言,而卒於無言,故有異於吹。辯始於有辯,而卒於無辯,故異於鷇音。道惡乎往而不存,則道固無隱矣,而隱於小成。言惡乎存而不可,則言固無隱矣,而隱於榮華。小成則不冥於大道,而真偽所以生。榮華,則不要於實際,而是非所以著。今欲是儒、墨之所非,而歸於真是;非儒墨之所是,而歸於真非。聖人不由彼是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樞,所以運轉開闔。環,則圓虛善應。樞得環中,以為運轉。萬物得樞,以為之應。所以付是非於兩行而無窮也。陳碧虛註:人之生也,皆以欲惡蕩真,是非滑性,芒昧而不明。至人超然生死,妙理昭明,豈有芒昧者乎?夫不師道法古,而自執己見,謂之成心。若隨成心師之,誰獨無師?人人自有師,則不須賢以代不肖也。若以成心自取,而為有所得者,則愚人黨與亦衆矣。故道者同於道,失者同於失也。心未成而有是非,越未適而云先至,理本無而強謂之有,因是有而有有莫窮,雖至德神人,亦不能知其所以。吹,猶嗚也。故與言異彼此持勝,故無定言。言者,所以宣意。吹則無義可取。若不以義取言,其與鷇音何異?大道未嘗隱而學者有真偽,至言未嘗晦而語者有是非。道人無間,何適不有,言化韋品何往不通。大道廢,有仁義,小成之謂也。知慧出,有大偽,榮華之謂也。儒學周孔,墨宗夏禹。儒之所是,墨之所非;墨之所是,儒又非之。今欲是儒者所非而非墨者所是,莫若反覆相明,而彼此是非兩行矣。物情本無非彼,因其對偶故也。本無非是,因其自勝故也。自彼則不見,如緩之成儒,不見彼翟之為墨。自知則知之,翟之守墨,出於自勝,緩以儒自是,亦因有翟而已。彼此、是非亦猶方生者貴生、方死者樂死,是以聖人照之於天,不由於人,亦不得謂無,因是也。彼是各一是非,而求其果且有無,歸於忘言之極,則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者,中空轉而不滯,戶樞之用要在環中,以應無窮。若乃道之樞,則以理轉物,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無有能對道樞之妙者矣。

  虛齋註:芒,即役役而不知所歸則不芒矣。成心,即子思所謂誠者自成也。此本然之性,能盡其性,則無所不通,人皆有是心,奚必他求師邪?代者,晝夜生死之理。人能師其成心,則此理自明,奚必求知如子路之問鬼神與死?是鈴欲知代也。故孔子答以事人、知生,欲其自取於心耳。理未明而先有是非,以無有為有,此妄人也。雖聖人亦無如之何。言,心聲。吹,風聲與比竹聲。鷇音,烏子欲出卵之聲。三者不同,而有聲聲者存乎其中,則未嘗有異。言者有言,謂欲言未言之間,故未定。果有言邪?則其言未出。未嘗有言邪?則其言將出。於此之時,不可得而辯,猶鷇音也。道無不存,而有真偽之辮。言無不可,而有是非之分。儒、墨互相是非,非明莫辯也。物無非彼,物無非是,是天也。彼,人也。自人而求之,不可得而見。自知則知之,知性則知天矣。彼出於是,有形生於無形也。是亦因彼,無形依於有形也。彼是方生之說,有無動靜相生也。世人昏迷於是非之塗,莫之能辯。聖人灼見是非之理,要亦不過因其是者是之而已。彼是相因,有無相生,皆不能以相異。莫得其偶者,離彼是、有無而獨立,此乃道之樞要。樞者,處中而運外,酬醉萬變,如環無端,惟知者知之。

  庸齋口義云:芒,芒然無見識貌。天生蒸民,有物有則。天理未嘗不明,以人欲昏蔽,故至於芒昧。知道□之人,豈如是乎?成心者,天理渾然而無不備。若能以此為師,誰獨無之?知代,古賢者之稱。代,謂變化。言其知變化之理。自取,言其有所見。若未能見此渾然之理,而強別是非,猶今日適越而昔至,本無所見,強以為有,雖聖人亦不能曉悟也。吹萬不同,皆聲而已。聲成文謂之言,則非吹比。言者有言,各宣其意,此四字便是是非之論所由生。其所言者,出於汝邪?出於造物邪?故云:未定。鷇音未有所知亦由是也。道本無真偽,因何隱晦而有此真偽?言本無是非,因何隱晦而有此是非?道則小、大、精、粗皆存,言則是是、非非皆可。小成謂小識、偏見。榮華者,自誇詡而求名。偏見之言勝,則至言隱矣。自此而有儒、墨相非之論。若欲一定是非,須燭以自然天理。物我對立,而後有是非,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亦猶生叉有死,死又有生。二者不可相離,不若因其所是而是之。聖人所以不任一偏之見,而照之以天理,混彼我而一之,為得道之樞要,始如環中之空而應物無窮,是非各無窮,亦照之以天理而已。

  按:諸解多以成心為善,或以成心為否。考之下文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則成心者,是非分別之所自萌,不可以善言之也。愚嘗侍西蜀無隱范先生講席,竊聆師誨云:未成心,則真性混融,太虛同量。成心,則已離乎性,有善有惡矣。人處世間,應酬之際,有不免乎成心,即當師而求之於未成之前,則善惡不萌,是非無眹,何所不齊哉!其論精當,足以盡松前惑。再衍餘意,輒陳管見云:夫人之止念非難,不續為難,能自初成心,即師而求之於未成心之前,則念不續而性可復矣。是故對物則心生,忘物則性現。心者,性之用,萬法之本原,一身之主宰,益不可蔑無,若曰成心,則流乎意矣。心之為物,出入無時,莫知其鄉,然方寸之所欲為,未有不因物而生者。心,离也,离主火,火不能自形,必有所麗而後見。心同太虛,則無所麗矣。且心麗物而為善,猶不若無心無為,況麗物而為惡乎?關尹子云:來干我者,如石大,頃以性對之,物浮浮然,此遺物、離人、攝性、歸性之要道也。學者歸而求之,有餘師矣。知字,舊音去聲,或讀如字,以下文愚者與有證之,則音智為當,與音預。碧虛以黨與釋之,獨異於衆。知代之義,諸解不同。審詳經意,知代而心自取者,正指師心之人以知代用自取於道,以為成心者也。

  南華真經義海慕微卷之二竟

  #1據世德堂本和盧文粥校,兩『刁』字均作『刀』。

  #2衆家本守下有『勝』字。

  #3『勝』乃『之』字之訛。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齊物論第二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筵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衆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衆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是之謂兩行。

  陳碧虛云:指馬之喻,自司馬彪、向秀、郭象至有唐名士,皆謂漆園寓言構意而成斯喻,遂使解者指歸不同。今閱公孫龍六論內《白馬》、《指物》二論,有白馬非馬、而指非指之說,乃知漆園迷作有自來也。

  郭象註:自是而非彼,天下之常情。以我指喻彼指,則彼指於我指為非指;覆以彼指喻我指,則我指於彼復為非指矣。彼我同於自是,又同於相非。此區區者,各信其偏見耳。聖人知天地一指,萬物一馬,故浩然大寧,各當其分,同於自得,無復是非。可於己者,即謂之可;不可於己,謂之不可,道無不成,物無不然,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譬夫筳橫、楹縱、厲施#1、西施好,所謂齊者,豈叉齊形狀、同規矩哉?故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夫物,或此以為毀,而彼以為成,我所謂成,彼謂之毀者,皆生於自見而不見彼。唯達者無滯於一方,寄當於自用,因而不作故也。不知所以因而因,謂之道。道,即一也。達者之於一,豈勞神哉?若勞神明於為一,與彼不一無異矣,亦同衆狙因所好而自是也。是以聖人莫之偏任,付之自均,聽天下之是非,兩行而已。

  呂惠卿註:以指喻指之非指,雖有名實、小大之辨,不出於同體,曷足為非指乎?以馬喻馬之非馬,雖有毛色、駑良之辯,不離於同類,曷足為非馬乎?唯能不由是非而照之于天,則出乎同體,離乎同類,然後足以定天下之真是非。故天地雖大,無異一指,以其與我並生而同體也。萬物雖衆,無異一馬,以其與我為一而同類也。則物之可不可,其孰自哉?道行之而成,非無為而成也。物謂之而然,非本有而然也。其所然、所可,乃不然、不可之所自起,而求其為之者不可得,則知其本無有,此物之所齊也。胡為趨舍於其間哉?小大美惡,固常相反,今以道通而一之,則其分也,乃所以成;其成也,乃所以毀,而萬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故我則不用,寄萬物之自用,寄物則通,通則無入而不自得,適得而近道,未可以為道,以其猶知其然也。知是之無體而因之,已而不知其然而後謂之道,道所以通為一者,以其小大、美惡之所自起,有在於是。若不知其然,勞神明而為之,乃所以為不一也。猶朝三暮四、朝四暮三不離乎七,而皆怒皆悅,此羣狙所以見畜於公,而公所以籠韋狙也。亦因是而已o

  林疑獨註:是非各執,彼我異情,以我指比他指,則以我指為是、他指為非。今欲息是非之辯,反以他指為主,以比我指,則他指為是,我指為非矣。以馬喻馬,其義亦然。反覆相喻,則彼我既同於自是,又伺於相非。是非同歸於道,則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近取諸身,則一指。遠取諸物,則一馬也。夫無可無不可、無然無不然者,天下之至理也。可道之道,行之而成;可物之物,謂之而然。己以為然而然之,己以為不然而不然之,皆不免於所係,莫若任物之自然、自可。縱橫、美惡復通為一,則道無不成,物無不然也。其分也成也,言道散為物。其成也毀也,有始叉有終。夫道,無成毀。成毀者,物之獨見。分木以為器,器成而木毀,固在造化之問耳。達者廢獨見,而冥至理。為是不用而寓諸庸,盖寄之常用,則無往而不通,無入而不自得,斯為近道矣。道本無通無得,為物不通不得,所以有通得之名,因是而復歸於無則已矣。既已而不知其然,強名之日道也。夫神明在身,宜任其自然,今勞而求其為一,失之遠矣,何異狙公賦芧、朝暮四三,名實無虧,喜怒為用。世人不通至理者,與衆狙同乎喜怒,是以聖人和同乎是非,而休乎自然;聽其兩行,而歸乎一致也。

  陳詳道註:近取諸身以明天地,則天地一指也;遠取諸物以明萬物,則萬物一馬也o 益天地雖大,不離乎有體;萬物雖衆,不離乎有用。不離有體,則於空中猶一指而已;不離有用,則於天下猶一馬而已。若夫道,則無體而體以之成,無用而用以之備,無在無不在,無為無不為,豈一指、一馬之謂哉?

  陳碧虛註:指者,指斥是非也,凡人之情皆以此為是,指彼為非,彼不知非,又指此為未是,因執此指為是,而謂彼指為非。若天下無有相指者,則物自為物,不為人強物;指自為指,不矜此妄指。物不為人強物,則忘物;指不矜此妄指,則非指矣。且不指物之指,元無彼此是非。為指物之指,強生彼此,是為非指也。馬固有形、色,拾色命名,益言馬耳。言馬,則天下之馬一馬也,白、墨不與焉。今求色命馬,故日白馬。求白馬,則黃黑之馬去矣。是因求色而失其形,求色失形,則白馬非馬也。若乃時之尚白,則以白為是,以馬為非,斯則以非為是,以是為非也。夫懷是非之心而不能齊者,指物有彼此、忘彼此,則雖天地之殊猶一指也。分種類之多而不能一者,形色有去取,脫去取則雖萬物之繁,猶一馬也。自其同者視之,可乎可也;自其異者視之,不可乎不可也。非道行之則敗,敗則孰謂之然。凡順理則然於然,無物不然也;逆理則不然於不然,無物然也。若詣理全當,則無不然、無不可而自然冥會也。夫物狀萬態,形類不同,唯道通而一之,譬工之造器,計其成器,孰慮其毀樸哉?論成則無毀,論毀則無成,其於道也,復通為一。故達者因道樸之不為世用,而寄諸自用,是用之者假不用也。知不用之用,則有得於己,適得而盡矣。猶有迹存焉,知道之深者,心冥體會而已。已而不知其然,無因是之逵也。若勞神明以為一,則如狙公之役知以籠羣狙,韋狙之以喜怒為用,亦因是也。

  王秀註:舉指、馬以喻非指、非馬,據此已有指有馬矣。故鈴至於未始有物而後為得也。天地異體,萬物異用,有體故雖大而均於有在,有用故雖衆而均於有窮,若無不該、無不遍者,豈一指、一馬之謂乎?萬物之變,固自有可不可、然不然者,但當冥夫至理,不係於心而已。道無不成,物無不然,則可不可、然不然,皆為至理。合乎至理,則物之縱橫、美惡皆為一矣。道又散而為物,終則有始也。成毀者,物之妄見,冥於理則無成與毀,道通為一也。雖然,固不廢萬物之成毀,但寄之常用而不自有耳。故無往而不通,通則得,得則近矣。若勞神明而為一,豈知其同哉!故繼以狙公之喻,朝暮雖異而芋無增喊,事變雖殊而心無得失,任世情而不覈至理,未有不同乎衆狙者,聖人則和是非之有無而聽其兩行也。

  趙虛齊註:知指之外別有運動之者,則知指之非指;知馬之外別有驅馳之者,則知馬之非馬。指、馬有形者也;非指、非馬,無形者也。以有形喻形之非形,不若以無形喻形之非形也,則知天地之運、萬物之生,皆別有主宰之者,求之於天地、萬物之外可也。可不可、然不然、縱橫、美惡、恢、憶、橘、怪、是非、成毀復通為一,則無是非,雖是亦不用也。庸,常也,常者無用之用,所以為通。通則得,得則近於道矣。因是已已,則不特非者息,是者亦息,是非皆息,而猶不知其然,是未嘗有真知而離形去知,以為坐忘,非勞而何。神,即明也;明,即神也。朝三、暮四,即朝四、暮三,惑於是非、先後而不知其同也。狙公因眾狙之喜而從之,亦因是也。庸齋。義云:指,手指也。以我指為是指,則以人指為非指。彼非指之人,又以我指為非指。物我對立,是非不可得而定也。馬,博塞籌,《禮記□投壺篇》下馬有多寡,博者之相是非亦然。緣有彼我,故有是非。若天職覆,地職載,亦豈可以彼我分乎?此言物論之不可不齊也。可者可之,不可者不可之。道行而成,皆自然也。物謂而然,說底便是亦何所然,何所不然。言物物分上,本來有所然、有所可,既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橫、直者各當其分,美、惡者各全其質,皆通而一之,歸諸造物也。凡物無毀則無成,無成則無段,如伐木以作室,室成而木毀。知此理,則去其是者不用而寓諸庸,常以為用,隨用皆通,通則得,得則盡矣。人有勞苦神明,自為一偏之說,而不知理本同者謂之朝三,做此二字以設喻,與方生文法同。名、實未變,喜、怒隨之,喻是非之名雖異,而實理則同,但能因是,則世自無爭而任是非之兩行也。

  褚氏管見云:彼我異情,是非互指,東家之西,即西家之束;天地之先,亦太極之後。此亙古今而不齊者也,而真人舉非指、非馬之喻,可謂善齊物論矣。以指喻指之非指,常人之見也。以非指喻指之非指,至人之見也。非馬之義亦然,世之至見少而常見多,則天地一指、萬物一馬之論又所以重增其惑也。請解之曰:所異者天下之情,所同者天下之理。一理可以通萬情,則非指亦是也。萬情不能歸一理,則是馬亦非也。益指馬涉乎形述,所以不免是非,非指非馬則超乎形數言議之表,故天地雖大,而一指可明,以其與我並生也。萬物雖多,而一馬可喻,以其與我為一也。几得其情而通其理,則物雖萬殊,融會在我,事隔千里,契之以心,古之一羣情、有大物者,得諸此。太上云:得一萬事畢。此物之所齊,論之所止,而非言之極議也歟!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有#2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郭象註:人而知夫未始有物,則外不察乎宇宙,內不覺其一身,故曠然無累,無所不應。其次有物而未有封,雖未都忘,猶能忘其彼此。其次有封而未有是非,雖未忘彼此,猶能忘彼此之是非,無是非,道乃全。道虧,則情有所偏而愛有所成,果且有無成與虧乎哉?夫聲不可勝舉也。故吹管、操絃雖有繁手,遺聲多矣,而執籥、嗚絃者,欲以彰聲也,彰聲而聲遺,不彰聲而聲全。故欲成而虧者,昭文之鼓琴;不成而無虧,昭文不鼓琴也。夫三子者,皆欲辮,非己所明而明之,故知盡形勞,枝策假寤,據梧而暝。賴其盛,故能久,不爾早困也。三子自以殊於衆人,欲使同己所好而彼竟不明,故己之道術終於昧然。文之子又終文之緒亦卒不成。若三子而可謂成,則我之不成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物與我無成也。聖人各冥其所能,曲成而不遺。今三子欲以己之所好明彼,不亦妄乎?聖人,無我者也。滑疑之耀,則圖而域之。恢、恑、憰、怪,則通而一之。使羣異各安所安,衆人不失所是,則已不用而萬物之用用矣。放蕩之變,倔奇之異,曲而從乏,用雖萬殊,歷然自明也。呂惠卿註:道無不在,則物無非道;物無非道,則道外無物。此古之人所以為未始有物,能即物而為道者也。知止於此,則至矣。其次以為有物而未有封域,未能即物為道,而能以道通,物。其次以為有封,而未有是非,未能以道通物,而能遺物以合道。二者所知雖未盡善於道,猶未虧也。至於是非之彰,道所以虧,道虧而情生,愛之所以成也。然自達者觀之,未始有物,果且有無成虧乎哉?昭氏之鼓琴,師曠之枝策,惠子之據梧,明有無成虧之意,亦幾矣。若是而可謂成,則無成者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則物與我卒無成也。奈何役心於有無、成虧之問,而欲以為成哉?几光耀未盡,以滑吾心,而疑於有無者,猶圖而去之,復歸於明而後止。況容有物乎?所以為是不用而寄諸萬物之自功,此之謂以明。

  林疑獨註:死生物之至大,能無死生,則餘物不待無而自無。故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其次有物而未有封,未忘死生為有物,猶未至於彼此封疆也。其次有封而未有是非,離俗學道,已有封矣,猶能知彼我異情、任其自是自非,而無是非也。夫 道體渾淪,本無彼此,是非既立,各止一隅,此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有愛則有惡而彼是具焉,君子論道本以救虧,而言有所彰更成分別,故莊子於此不定成虧之有無,得意忘言,有在於是。古之聖人極高明則寂然不動,此昭氏之不鼓琴也。道中庸,則感而遂通,此昭氏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惠子之據梧,三子之知皆近道而未至,然其藝衛之盛載之末年,言終身不悟也。不盡性則滑,不窮理則疑。耀者,光之散也。聖人之所圖,不在於覺而在於妄,故寄之眾人之常用而能不昧也。陳詳道註:太易者,未見氣也,而體之者以為未始有物,至矣,盡矣!太初者,氣之始,而體之者以生為喪,以死為反。太始者,形之始,而體之者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屍,益以生死為喪反者已。犯於物而未離乎道,故未始有封。有封者,德也。以無有、生、死為首、體、屍者,已囿於封,未涉於事。故未有是非,道未嘗虧,而虧於是非之彰,愛未嘗成,而成於道之所虧。道,樸也。是非,器也。器成,則樸毀。道,江湖也。愛,濡沬也。江湖失,則濡沬與,此成虧之所以長相仍,而莊子亦不定言其有無,在人以意求之。夫不資物而樂,天樂也。資物而後樂,人樂也。昭文、師曠、惠子之樂,皆不免於資物,其好徒異於眾人。身之所欲明者,卒於似是而非也。几物未嘗無成,亦未嘗有成。以俗觀三子之衛,則無不成,此所以耀矣不光而天下為之滑疑也。

  陳碧虛註:未始有物,即遊於物之初,謂隱几者也。其次有物而未有封,咯然喪偶之謂也。其次有封而未有是非,吾喪我汝知之乎是也。是非彰而道虧,道虧愛所以成,果且有無成虧乎哉?昭文、師曠、惠子之技,性所長者,而欲使性短者明之,則知盡精竭,不能兩得也。大意在乎自明、自治而已。若以明示他人,皆常技者也,安可謂之成哉?聖人以精奇卓異之事為燴亂非常,故規畫限域,處物之分內,而寄諸自用,則三子之技,各有所明矣。

  趙虛齊註:《 列子》日生物者則不得謂之無,無極而太極也。有太極則有陰陽,是謂有封。陰陽分而剛柔有體,善惡生焉。喜、怒、哀、樂未發,則未始有物。謂之中,則未始無物。喜、怒、哀、樂,封也。中節、不中節,是非之彰也。中既發,則性動而情矣。愛者,情之根本。有動靜,則有成虧矣。昭文之琴,非師曠不知其音。惠子之辯,非莊子不知其旨。三子各造於妙,而不鼓之鼓、不聽之聽、不辮之辮,益未之知也。故莊子後之。莊子自謂所以異惠子者,我之所明異於彼,彼於不足明而明之,雖肆堅白、同異之辯,終於昏昧不明。若昭文之子,不知無絃之玄,終於無成而已。如此而謂之成,亦可謂之不成,亦可皆不係乎其真。是故滑亂、疑惑之中而明出焉。聖人之所尚也。

  《庸齋口義》云:此一段,固是自天地之初說來,然會此理者,眼前便是。且如一念未起,是未始有物;此念既起,便是有物。因此念而有物、有我,便是有封。因物我而有好、惡、喜、怒,便有是非。未能回思一念未起之時,但見胸次膠擾,便是道虧而愛成。及此念一過,依然無事,便見得何嘗有成虧。若能如此體認,皆是切身受用。先說成虧之理,卻以鼓琴喻之,繼以師曠、惠子,三子之技皆有盛名於世,以終其身。三子之好,自以為異於天下,故誇說以明之,而聽者不能曉。故終身無成。堅白,公孫龍之事,莊子卻以為惠子,但借其分辮堅白之名耳。滑亂而可疑,似明不明也,言聖人之心所主未嘗著跡,故所見若有若無。圖字,訓欲。聖人之所欲者正若此。所以去其是不用而寓諸尋常之中,此之謂以明。古之人貴真知而遣妄知,去滯有而存妙有,所以保性命之真,全自然之道也。人心澆漓,世道愈降,有物以窒其虛明,有封以限其疆域,物我對而是非彰,是非彰而道虧愛成也。果且有無成虧乎哉?又重提唱以警省人心,俾悟夫齊物之本旨也。夫成虧者,物之粗逵,信能復乎無物,何成虧之有?昭文鼓琴之至精者,以其未超乎形、聲、度、數,故不逃成虧。枝策謂以杖擊樂。據梧者,隱几談論。此師曠、惠子之所長,各以其能自是,至老好之不衰,非唯已好之,又將以明彼,不度彼之所宜,徒強聒以求合,以至昧然而終,莫覺莫悟。而文之子又以綸終,終身無成。明前三子成於技而虧於道,固自以為成。文之子既虧於技,又虧於道,亦自以為是,言彼是之各偏,成虧之無定也。滑疑之耀,謂三子之技滑亂於世而疑眩耳目。故聖人之所圖,為此不可用而寓之於常道,求以漸復其初,是謂善用其光而不耀者也。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歷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

  郭象註:今言無是非,不知其與言有者,類乎?不類乎?謂之類,則我以無為是,彼以無為非,斯不類矣。此雖是非不同,亦未免於有是非,則與彼類矣。故類與不類,相與為類,與彼無異也。將大不類,莫若無心。既遣其非,又遣其遣,遣之又遣,是非去矣。雖然,試嘗言之,有始也者,言叉有終。有未始有始也者,無終始而一死生。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言一之者,未若不一而自齊,斯又忘其一也。有有也者,有有則美惡是非具焉。有無也者,有無則未知無無,是非好惡猶未離懷。有未始有無也者,知無無矣,而猶未能無知。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此都忘其知,俄然始了無耳。了無,則天地萬物,彼我是非,豁然確斯也。又不知吾所謂之果有果無爾,乃蕩然無纖芥於胸中也。夫以形相對,則太山大於秋毫。若各據性分,物冥其極,則形大未為有餘,形小不為不足。足於其性,則秋毫不獨小其小,太山不獨大其大。若以性足為大,則天下之大未有過於秋毫。若其性足非大,則雖太山亦可稱小矣。太山為小,則天下無大。秋毫為大,則天下無小。足於天然,安其性分,故雖天地未足為壽而與我並生,萬物未足為異而與我為一也。萬物萬形,自得則一,已自一矣,理無所言。物或不能自明其一,故謂一以正之。既謂之一,即是有言。一與言為二,一本一矣,言又二之,有一有二得不謂之三乎?以言言一,猶乃成三,几物殊稱,何可勝紀?故一之者,與彼未殊;而忘一者,無言而自一也。

  呂惠卿註:夫人所以不能遣彼我、忘是非以至於未始有物者,以不知彼我、是非之心所自始也。欲達此理,鈴於其始觀之,故日有始也者。始本無,自有此始,則有自矣。又日未始有始也者,所以遣其所自也。遣之而所遣者不去,亦不免為有所自而已。又日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所以遣其所遣也。既無所自,又無所遣,則我心之所自起,豁然得之。知今之所有者,舉出於無也。唯能知此,則存亡在我,我欲無之不起而已。故日有無也者,然有此無亦未免為有,日未始有無也者,所以遣其無也。日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遣其所遣也。夫求其所始者不可得,又求其所無者亦不可得,則其悟在倪仰之問,膾然自合,故日俄而有無矣,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使學者忘言而以心契之。雖然,吾今所言亦未始有物也,則有謂、無謂吾安得而知之。又使學者知夫言之未嘗有言也。夫唯知吾心之所自起,則毫末、太山、殤子、彭祖以至天地、萬物,莫不起於此也,則小大久近,豈有常體哉?無名,天地之始,苟知此則我亦始於無名也。有我則有天地,故天地與我並生。有名,萬物之母,苟知此則我亦生於有名也。無我則無萬物,故萬物與我為一也。林疑獨註:無言然後見獨,見獨然後不類。今且有言者,欲遣其有,而言出更自為有。遣有歸無以求不類,而遣之則更與為類。故類與不類,復同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然不言則無以悟天下之迷,故試言之。有始也者,有形而可見,見物不見道也。有未始有始也者,見道未忘道也。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氣形質具而未相離,謂之渾淪,此道之極致。有有也者,非妙有也。有無也者,非真無也。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哉,一陰一陽謂之道,陰陽不測之謂神,然而未能忘言,不得已而有謂,其果有謂乎?果無謂乎?世人所謂小大者言其形,吾所謂小大者言其道。世人所謂壽夭者言其生,吾所謂壽夭者言其無也。秋毫近於無形,以太山言之,足以為大。對無成虧而言,太山又為小矣。殤子近於無生,以彭祖言之,足以為壽。對無死生而言,彭祖又為夭矣。近於無生,故能與天地並生;近於無形,故能與萬物為一也。

  陳詳道註:夫道之在天下,無終無始,非有非無;及散而寓於物,則終始相循,有無相生。故自繳觀之,則有始也者,有有也者;自妙觀之,極於未始有夫未始有始、未始有夫未始有無,斯為至矣。《 老子》曰:無名,天地之始。無者體,始者用也。今先以有始而繼以有無,即用以原其體而已。夫道之為物,無而非虛,有而非實,無在無不在,無為無不為。故古之言道者,常處以疑似,而不膠於有無,所以遣為言之累也。陳碧虛註:有始,謂道生一。未始有始,混洞太無。未始有夫未始有始,視聽不及,虛之虛者也。此三者叔道,未始有氣。有有,謂物形獨化,塊然自有。有無,謂物形未兆,怕然虛寂。未始有無,謂形兆之先,沈默空同,至無者也。未始有夫未始有無,謂冥寂虛廓,搏之不得,無之無也。此四者叔道未始有形。俄而有無矣,謂道無不在,生化無時,萬物卓然而疑獨,翩然而往復,天地密移疇覺,其有無哉。有謂、無謂,未免其述。欲超二者,其唯忘言乎。趙虛齋註:有始,有有,皆有也。等而上之,至於無始、無有,既以為無而有我者存,則不得謂之無。然則所謂有無,何從而知之乎?天地與我並生,無壽夭也。萬物與我為一,無巨細也。纔說一,即涉有言。有言,即有數。自無適有,不可勝窮。唯無所適,則所謂因是者,亦無之矣。況於非乎。

  《庸齋口義》云:有始、未始有始、未始有夫未始有始,即《列子》所謂太質、太素、太初之意。又謂若以太山為大,天地更大於太山,故太山亦可謂之小。彭祖至壽,比之天地,又為夭矣!天地與我並生於太虛之間,萬物與我並生於天地之間,雖草木昆蟲,亦與我混然為一矣。

  凡天下之論大,莫過乎太山;壽,莫過乎彭祖。此以形論,不能無限。若以虛空性體觀之,太山直細物,彭祖直嬰孩耳。秋毫雖細,而有形之初同具此理,何嘗無至大者存?殤子雖幼,而有生之初同稟此性,何嘗無上壽者?寓天地特形之大,萬物特形之衆,原其所自來,益未嘗不一也。故翻覆互言,以破世人執著之見,以開物理造極之機。由是而進,黍珠容黎土,芥子納須彌之義,可類通矣。學者信能得其環中之空,休乎天均之分,則大秋毫而小太山,壽殤子而夭彭祖之論,非徒矯流俗之弊,救責生之失,究理之極,有誠然者。奈何世眼,徒見萬物之進擾擾不齊,而方寸澄明之區與之俱滑,如水赴壑,莫覬還源?故真人諄諄訓導,使之反究本初,混融物我,同胞同體,無間吾仁,嗥嗥熙熙,共樂清靜,則羲黃帝代今日是也。聖賢密傳此心是也。復何壽夭、彼此、大小、古今之辯哉!並生為一,大樂與前一指一馬之喻相類。雖語若乖宜,而理實精到,所謂正言若反,可與知者,道也。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請言其吵: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懷之,衆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圓而幾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謂之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故昔者堯問於舜日:我欲伐宗、膾、胥放,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

  郭象註:道未始有封,冥然無不在。言未始有常,是非無定也。道無封,故萬物得恣其分域。左右異便,物物有理,羣分類別,逐競辯爭,略而判之:有此八德。六合之外,謂物性分之表,雖有理存焉,未嘗以感聖人,故不論。六合之內,陳其性而安之。先王之志,順其成迹凝乎至當,故物物自分,事事自別,若由己以分別之,不見彼之自別也。聖人以不辯為懷,衆人則辯己所知以示之,故有不見也。大道無稱,付之自稱。大辯不言,而自別。大仁無愛而自存。大廉無所容其賺盈。大勇無所往而不順彼,以道明彼,彼此俱失;以言分彼,不及自分。物常愛必不周。康激然則非清。忮逆之勇,天下疾之。此五者,皆以有為傷當,不能止乎本性,而外求無已,猶以圓學方,以魚羨烏耳。故所不知,皆性分之外,不求強知,止於不知之內而至矣。不言、不道,此謂天府浩然都任之也。至人之心,應而不藏,理存無迹,任其自明而光不蔽也。昔堯欲伐三國而問於舜,舜謂物之所安無陋也,則蓬艾乃三子之妙處。若不釋然、何哉?十日並出,無不光被,德進乎日,則又無所不照。今欲奪蓬艾之願,而伐使從己,於道未弘,故不釋然神解。若物暢其性,各安所安,則彼無不當,我無不怡也。呂惠卿註:道無往而不存,未始有封也。言惡存而不可,未始有常也,由其自無適有,於是有畛域矣。夫惟有畛,故有左右以至於有競爭,言其不能不德,遂至於此。是以或存而不論,或論而不議,或議而不辯。觀六經之言,則聖人之所以論不論、議不議、辯不辯者可知矣。益理極則分有不分,辯有不辯。若欲事事物物分而辯之,卒至於有競有爭,聖人知理不可辯,懷之而已。衆人則辯以相示,而有不見也。故道、言、仁、康、勇五者,皆圓而判其銳,則趨於道矣。心之出為銳,圓而到其銳,則不以生其心,豈容有知於其間哉?此不言之辯,不道之道也。天府者,有萬不同而至富,故注不滿、酌不竭而不知所由來,此光而不耀者也。堯欲代宗、膾、胥敖而不釋然,三子猶存乎蓬艾之間,是未伐之也;未伐而不釋然,非應物而不藏,物探而後出者也。德進於日,其有不釋然者乎?言智日之所未照,故猶有是論也。宗、膾、胥敖之事,史所未聞。

  林疑獨註:道有分者,物物自分;有不分者,我未嘗分辯也者。事事自辯,有不辯者,我未嘗辯。物自分,故分而不分;事自辯,故辯而不辯。聖人藏而不言,衆人辯以示之,故有不見也。夫道,無不在,不可名稱。不言之辯,斯真辯也。萬物各正性命,吾何所施其仁哉?大廉無隅,故無所容其嗛。大勇不忮,神武而不殺者也。凡物滯,則有圭角,通則無方隅。五者,皆患在於滯:道滯於昭,言滯於辯,仁滯於常,廉滯於清,勇滯於忮。若圓剉其圭角以同乎大全,則幾於道之方矣。天府者,自然之藏,萬物所歸。故注焉不滿,酌焉不竭,比性命之情不增不喊,求其所自來而不可得,此之謂葆光,其光在內,蔽而不發也。夫聖心冥寂,各安所安,無遠近幽深,付之自得。此天府之所自藏,葆光之所自出也。

  陳詳道註:道未始有封,梯榫、瓦礫無乎不在也。言未始有常,存而不論、議而不辮也。及道降為德,出而有吵、以體則有左右,以理則有倫義,以言則有分辮,以事則有競爭,何望乎物之齊哉?道昭而不道,公孫休之徒是也。言辯而不及,公孫龍之徒是也。仁常而不成,墨翟之徒是也。廉清而不信,於陵仲子之徒是也。勇忮而不成,北官黝之徒是也。此五者,皆銳其圭角,能到而圓之,則近於道矣。推而上之,極於不可知之神,所謂真知無知是也。無乎不藏,天府也。不危其真,葆光也。此性之無喪無得者也。不言之辯,無所不舉;不道之道,無所不通。此即道以盡性之效也。弘於道者,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遠。若以物我為心,是非為辯,而欲攻人於蓬艾之間,至南面而不釋然,則所希者小、所損者大,非所謂知葆光也。陳碧虛註:無有入無間,有封孰所礙。至言無不當,有常孰為定。然可道、可言,豈得無規法?左右、倫義屬封,分辯、競爭屬言。其封其言,理有實際,故謂之德。六合之外,聖人不論,理存則事遣也。六合之內,聖人不議,事當則言忘也。歷代帝王治亂,聖人詳議褒貶,垂戒將來,非矜其博辯也。故分於內者,不分於外;辯於此者,不辯於彼。聖人懷之,知者不言;衆人辯之,言者不知也。大道不稱,謂無所不宜。辯、仁、康、勇五者備矣,則於道無為,於理自齊。若乃一事傷當,如以圓向方,必與物逢矣。故不越分求知以戕自然之性,不言之辯,不道之道,皆藏于人心,豈非天府哉?有形則注爻滿,有源則酌必竭。今不滿不竭者,是知無源,源之深;無形,形之大。深、大莫睹,故日葆光。三子猶存蓬艾之問,猶鹪鹩安於一枝。十日,比堯之德,言其無幽不燭也。

  《道德經》云: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兩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為下。

  趙虛齋註:道未始有封,無往不存也。言未始有常,無存不可也。為欲明其是,然後有封畛,左右至競爭八者是也。六合之外,無形者也。六合之內,有形者也。有形生於無形,叉有無形者為之本。存而不論,無言也。論而不議,有言也。事至於議,辯論紛起矣。《春秋》聖人筆削之書,寓是非於褒貶,益出於不得已,而諸傳又未必得聖人之心。故曰:有不見也。莊子借此以自明其著書之意。大道不稱至大勇不忮五者圓而幾向方也,圓乃破肌為園之義,幾向方,近於道也。道昭至勇忮五者,皆道一名立,則道裂矣。知止乎其所不知,則無能名焉,道之至也。不言之言,有言言者;不道之道,有道道者。若人能知此,則其中虛,故日天府,言物之所自出也,至於注不滿、酌不竭,則是無所底止,不知其所由來,併與知去之矣。葆光,言自晦其明也。宗、膾、胥敖,不見於經史。下章言正處、正味、正色,謂口之於味、目之於色、四肢之於安佚,有性存焉,堯欲克而去之,雖處至尊,不以為樂。舜告堯以帝有真見,財是三者安其所當,安何必去之哉。唯聖人然後可以踐形,以是觀之,則宗、膾、胥敖似是寓言。

  《庸齋□口義》云:有封,即彼我。有常,有所主也。至道、至言,本無彼此,因人心之私有箇是字,生出許多畛域。八德只是物我對立之意,纔彼此對立說理說事,便各有所主,分辯無已?故六合之外,存而不論。釋氏所謂:四維上下,不可思量。六合之內有許多道理,聖人何嘗不說?但不詳議以強天下之知。見於史冊者,皆先王經世之意,聖人豈容不議?然亦何嘗爭競是非?凡天下之理,忘言為至,纔到分辯,則是胸中無見,故有不分、有不辯也。大道不稱,謂、無對立者,。大辯不言,迺至言也。大仁不仁,無仁之迹。猴藏食處日嗛,滿也。以康為廉,則意自滿,不得為大廉矣。不技者,不見其用勇之邊。圓,圓也。已上五者,皆是圓物,本自混成,若稍有迹,則近於方物,有圭角也。真知無知,便可以見天理之所會矣。故欲益不能,欲損不可,而不知其所由來。藏其光而不露,是日葆光。宗、膾、胥敖,事無經見,亦寓言耳?蓬艾之間,喻物欲障蔽,謂彼三子物欲自蔽,不能向化。我纔有不悅之心,則物我對立矣。日於萬物無所不照,況德進於日而不能容此三子乎?物我是非,聖人所以真之不辯者,照之于天也。十日之說,即莫若以明之喻。堯欲伐宗、膾、胥敖一節,似與上文不貫,然句首加故昔者,則是因上文而引證無疑。第此事不見他經,無所考訂。三國之名,義亦難分,諸解缺而不論。獨音義載崔氏云:宗一、膾二、胥敖三也。陳碧虛音義亦引崔說,一云宗膾叢支胥教三國。人問世篇亦有堯攻叢支胥敖之語,然觀者又當究其立言之意,不可以事迹拘也。偶得管見,附于編後,以俟博識。竊詳經旨,自上文有封、有常、有吵而來。意三國者,借喻前六合內外、先王之志日論曰議日辯三條,皆欲攻而去之,所以離言辯之是非,復道德之玄默,而堯猶未能自勝,以問於舜,舜答以三子者猶存蓬艾之間,謂皆已存而不論,莫若聽其自處於無人之境,則在我不以介懷,在彼無所礙累,何不釋然之有?復證云昔者十日並出,羣陰皆退,有目有趾,待是成功,況今帝德又過乎日,則彼三者不待攻而自去,理固然也。益以寓言夫論、議、辮不生,則是非自息,此齊物之大旨也。

  南華真經義海慕微卷之三

  #1據郭注『施』字當為『醜』字。

  #2 衍『有』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齊物論第三

  齧缺問乎王倪日: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日: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日: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詛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汝:民溼寢則腰疾偏死,鰭然乎哉?木處則惴慄徇懼,猥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螂蛆甘帶,鸱鴉嗜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編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鰭與魚游,毛牆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烏見之高飛,麋鹿見之央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般亂,吾惡能知其辯?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日: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1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己,而況利害之端乎!

  郭象註:所同未必是,所異不獨非,彼我莫能相正,故無所用其知。若自知不知,即為有知而不能任羣才之自當。故齧缺三問而王倪答以三不知也。汝豈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邪?魚泳於水,水物所同,咸謂之知。自烏觀之,則向所謂知者,復為不知矣。故舉民、鰌、猿三者,以明萬物之異便。次舉民、鹿、蛆、鴉四者,以明美惡之無主。又舉猿、猵、麋、鹿、鱔、魚、毛、麗以明天下所好之不同。不同者而非之,則無以知所同之鈴是,唯莫之辯,蕩然俱得。齧缺未能妙其不知,猶疑至人當知之,斯懸之未解也。至人神矣,言體與物冥,雖涉至變而未始非我也。

  呂惠卿註:知止乎不知,物之所同是也。知物所同是,則非不知也。唯道不可知,知之所以不知;不知所以知之,則道之為體可見矣。今夫民,以體知安佚為正處,口知芻豢為正味,目知好色為正色,至於繪、猿之所安,蛆、鴉之所甘,魚、烏、麋鹿之相與為偶者,如彼是各以其知為知之正,則民與萬物之所知豈有正處、正味、正色哉?誠不得正處、正味、正色而知之,則其所知者非正可知矣。故自我觀之,仁義是非,樊然殼亂,吾安能知其辯?所以四問四不知也。至人神矣,神則妙萬物而為言。萬物莫非我,而我則無矣。孰能寒熱而驚懼之哉?

  林疑獨註:民人之與烏獸,各隨所好,交相憎愛,孰知天下之正處、正味、正色哉?天下之正處,無處是也。天下之正味,無味是也。天下之正色,無色是也。雖然,以無為是者,見無而已,故但言有處、有味、有色之殊,而不言無之為正。自我觀之,是非仁義,樊然骰亂,孰從而正之?故不知其辮乃所以辯也。

  陳詳道註:道以不知為內,知之為外,故知乃不知,不知乃知。然不知而知,其不知亦不免於有,故不定云知與不知。又不言無處、味、色之為正,凡以遣其為言之累而已。夫澤焚不熱,河沍不寒,疾雷不驚者,其天守全,其神無卻故也。乘雲氣,騎日月,則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也。陳碧虛註:以同為是,則無非。以非為同,則無是。凡物形類不同,各不相知,雖都忘其知而物各存焉。且吾所知者,庸言不知,彼不知此也。吾所不知者,庸言知之,物各不相知也。吾所謂知者,萬物之理。所不知者,萬物之性。故濠粱之上,知脩魚之樂,庸詛信之哉?蟬飲而不食,蠶食而不飲,自不知其所以然。凡物之形類不同,色、味亦爾,性情所稟,豈可強齊?則仁義是非宜聖人所不辮也。至人神變不測,故造化莫移,方寸之地虛矣。身非我有,雲氣可乘也,視聽不用,日月可騎也。所在皆適,四海可遊也。生死莫變,利害何有哉。

  趙虛齊註:吾所謂知未必知,所謂不知未必不知。子日: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言必至於無知,斯為真知。居處、味、色,人與烏獸各適所欲,不能皆同。孟子謂: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正類此言。欲識居處、色、味之正,必離居、處、色、味而後有真識。欲知仁義、是非之正,必離仁義、是非而後有真知。齧缺復以至人為問,王倪遂以姑射神人之說告之。二子皆寓言也。

  《庸齋江義》云:齧缺同是之問,王倪不知之對,即是知止其所不知。知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益謂不知即真知也。次論正處、正味、正色,皆是非物我之喻。結以化義、是非紛然殺亂,亦猶處、味、色之不同,又安可得而辯哉?王倪即至人神矣,妙萬物而無邊。不熱、不寒、不驚,即遊心於無物之始也。死生且不為之動心,況利害是非乎。

  諸解於齧缺首問物之所同是一句,似欠發明。竊考經意,益謂人物之所同者性;所異者情。性流為情,物各自是,彼此偏見,指馬相非,論殊而嫌隙生,辯極而忿爭起,以至肝膽楚越、父子路人者,有之。其患實始於知之一字,妄生分別。故王倪三答吾惡乎知之,欲齧缺反求其所不知,得其同然之性,而冥夫大通之理,則近道矣。又恐未能心會,繼以嘗試言之,引喻人、烏、獸之異宜,以證處、味、色之非正,然則所謂知者豈其真知?所謂不知豈真不知哉?太上云: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今既有言矣,如知何?日:合其多知而求其所不知,因其有言而究其所言,則孰知不知之非真知,有言之非無言邪?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日: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綠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 長梧子日:是黃帝之所聽瑩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 且汝亦大早計,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予嘗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聽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胳合,置其滑湣,以隸相尊。衆人役役,聖人愚菴,參萬歲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予惡乎知悅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匡林,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薪生乎?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汝,皆夢也;予謂汝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吊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郭象註:務來理自應,非從而事之。任而直前,無所避就。斯獨至者也。無彼有謂,有此無謂。是以言之者孟浪,聞之者聽瑩。付當於塵垢之外,玄合乎視聽之表。今瞿鵲方聞孟浪之言,便以為妙道之行,無異見卯而責司晨之功,見彈而求鴞炙之實。予試妄言之,子試妄聽之,以死生為晝夜,旁日月之謂也。以萬物為一體,挾宇宙之謂也。以有所賤,故尊卑生,滑湣紛亂,莫之能正,不若委之自爾,胳合自然也。故衆人馳騖役役,聖人奄然無知,舉萬世而參其變,可謂雜矣,而與化為一,常遊於獨。積是於萬歲,萬歲一是也。積然於萬物,萬物一然也。惡知悅生惡死之非惑邪?如麗姬者,一生之內,情變若此,況死生之異,惡能相知哉?觀寤寐之間事變情異,則死生之願不得同矣。死生雖異,而各得所願。以方夢而不知其夢,則方死亦不知其死,必有大覺而後知其大夢,愚者夢中自以為寤,竊竊然以所好為君上,所惡為牧圉,可謂固陋。況復夢中占夢哉?此非常之談,吊當詭異,萬世一遇,猶旦暮然,言玄同生死者,至希也。

  呂惠卿註:聖人不知利害,故無就違;無不足,故不喜求;無非道,故不綠道,有謂乃所以無謂,無謂乃所以有謂。唯無心者足以與此。瞿鵲子嘗聞夫子言之以為孟浪而已,則以為妙道,然二者皆非。夫道,非言默所載。故黃帝之所聽瑩,夫子何足以知之。時夜生於卯而卯非時夜,鴞炙得於彈而彈非鴞炙,妙道因於所聞而所聞非妙道也。今之聞道者,自以為悟,而不知日損以至於無為,皆瞿鵲之徒也。道不可以言傳耳聽,予言之而汝聽之皆妄而已,欲其忘言而以心契之也。知日月之所以為日月,而與之合其明,則可旁矣。知宇宙之所以為宇宙,而其機在乎手,則可挾矣。為其胞合,此所以為妙道之行,非特聞之而已。滑湣而以隸相尊者,固置而不取矣。衆人役役,不見成功,聖人則愚而無知,菴而不散,雖萬歲之久,參而一之則成純矣。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我體備萬物、萬物即吾體之謂也。參萬歲而一成純,則殤子可以壽於彭祖矣。萬物盡然以是相蘊,則秋毫可以大於太山矣。以麗姬觀之,則安知死者不悔其向之斬生?又何生之可悅、死之可惡乎?

  林疑獨註:聖人應之於不得已,何嘗從事於務哉。無揀擇故無就違,心至足故無求綠,乃能默時說,說時默,而遊乎塵垢之外也。聽主乎聰,瑩主乎明,謂黃帝之聰明乃能不惑、不蔽,而丘也何足以知之。如脗之合者,為之滑亂而湣者置之使各盡其極,臣隸於君,僕隸於臣,自然之勢也,任其不齊而不廢吾心之平等。故愚奄不別,參萬歲之變而一成純粹也。夫人莫不悅生而生不能延;莫不惡死而死不能免。在生安生,麗姬之在艾封也;在死安死,麗姬之在王所也。惡知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

  陳詳道註:聖人不以己絕物,未嘗忘務而不應,不以物累己,未嘗役務而從事,利之不吾益,故不就;害之不吾損,故不違;供物之求,故不喜求;與道為一,故不綠道。終日不言而未嘗無言,終日言而未嘗有言也。孟浪則不中平,聽瑩者聽而明也。夫子以為孟浪,則不及;瞿鵲以為妙道,則過矣。故日:太早計。居日月之下而旁日月,生宇宙之中而挾宇宙,非役陰陽、官天地者,不足以與此。胳合則為之,為其所可為也。滑涽則置之,不為所不可為也。雖相與為君臣,時適然耳。役役愚菴,《老子》所謂衆人皆有以,我獨頑且鄙是也。參萬歲則古猶今,一成純則衆由一也。人皆知生之樂不知生之苦,皆知死之惡不知死之息,是以生生死死不知悅惡之為妄。況知生死乎?古者謂死人為歸人,則生人為行人矣,弱喪不知歸,人以為迷,生而不知死非迷邪?生死往反,猶覺夢然,知夢之悲樂不足為是,則覺之悲樂豈誠然哉?

  陳碧虛註:孟浪,不精要貌。瑩,玉色。辯玉當以視,而云聽,豈非惑哉?黃帝道之宗師,視聽不以耳目,若未忘言是猶聽瑩也。夫司晨在雞,造炙須鵲,契道由心,此有其本也。今見末而喜者,早計輕悅音脫之徒耳。旁日月者,常照也。挾宇宙者,總攬也。為其脗合,從事無述也。置其滑湣,忘其違就也。以隸相尊,世俗役役也。聖人愚芚,灰心槁形也。參萬歲而一成純者,通古今如日一暮,合萬變為混成也。夫安生樂死,未出陰陽之域,惡得體冥乎道?故麗戎之女失艾封之樂,得晉國之歡,舍彼從此,木#2為無著,一生之內悲喜莫知,生死之際安可輕議?夫夢飲酒、夢哭泣者,情變之所致,非至人所有,以萬世為一旦,此大覺者也。以死生為一條,豈復有夢哉?愚者於夢中自以為覺,尊己為君,視人如牧,斯固陋之甚也。至人以生死為大夢,超生死為大覺。衆人以魂交為夢,形開為覺,顛倒詭異,惑於生死。是故達人發此覺夢之至言,以吊趣死之詭異。夫生死之係,雖無繩約而不可解,若乃經歷萬世,一遇大聖釋此生死之縛者,是猶旦暮之遇也。

  王雱註:儒者之所以知,孔子不出乎形器之間,故於道未全然,所謂不知乃真知也。凡有言、有聽,不足以盡其真,故皆曰妄。旁日月、挾宇宙,此益識者所了,不可為眾人道,如膾之合者,為之置世之滑湣,使各盡其極,而不以縈懷,若臣隸於君,僕隸於臣,自然之勢,本無高下。衆人役於滑湣,聖人冥於無物,萬歲之間、萬物之化,殼維多矣。參合其變,俱為純粹,此可以心了,不可以言受也。次論悅生惡死,證以麗姬之喻,義甚切當,益謂《齊物論》者始於齊彼是,終於一死生,死生既一,物安有不齊者乎?夫大覺者本自無覺,對未悟而言,強立覺名,即是不覺之覺。覺與不覺,俱不可著。愚者之竊竊然自以為覺,亦夢也,直為其有是夢,故吾不得不為之言夢,然大覺者知覺與夢本無異也。古之人不得已而有言,益為發明此處,吊當於至理而詭異於衆人也。

  趙虛齋註:聖人不從事至塵垢之外,乃長梧平時告瞿鵲者,瞿鵲以為妙道而長梧以為孟浪。瞿鵲未免有疑,長梧又語之日此數語乃黃帝之所聞見,非我所知,且汝未造此而遽以為妙,無乃太早計乎。世之養生家不知大道之所存,以乾坤為門戶,坎離為轂軸,求合吾身之造化,其不可曉者置之不言,而以百骸、九竅、六藏遞為君臣,是何足以相治。所謂以隸相尊,而不知有真君者存。衆人役役顛冥於利害,聖人愚電,則知而不言,萬物各具此理而出機入機,安知死之不樂於生邪?《列子》載,周之尹氏大治產,夜則夢為人僕,其役夫夜則夢為國君,夢中為君、為牧,若固有之也。今吾與子問答已是夢語,告子此語是夢亦是夢,說其名為吊詭,言舉世為夢幻眩惑而不自覺,是可吊憫也。萬世之後一遇大聖,言舉世未有知之者,能知其解,是旦暮遇之。言悟此理在頃刻問耳。

  《庸齋口義》云:孟浪,不著實。聽瑩,聽而能明也。太早計,謂汝之所言方如此而早以為妙道之行,見少而自多之意。旁附日月、挾懷宇宙、脗合至理、混而為一,世人滑湣以隸相尊者,皆置之而不言,臣僕皆隸也,而自為尊卑;衆人役役,聖人則渾然無知,合萬歲而觀止此一理,更無間雜,麗姬悔泣以破悅生惡死之惑,飲酒哭泣覺夢之問變幻,若此夢中占夢之說,皆曲盡人情,則知衛玠之問,樂廣之答,未為深達。大覺,即大悟。君牧,貴賤之分。吊詭,至怪也。我為此言可謂至怪而中存妙理,萬世之後有大聖人出,知此等見解與我猶旦暮之遇也。此亦後世有揚子雲,又知我之意。

  聖人無為,任物自為,故利害莫,得而及,非有心於避就也。不喜求,則方寸內虛;不綠道,則虛亦忘矣。不言而令行,無謂有謂也。言而無滯迸,有謂無謂也。若是則何塵垢之能染哉?此瞿鵲平日聞於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自以為妙道之行。舉以求證於長梧,長梧謂此言誠妙,唯黃帝聽之始能明了,恐夫子亦未盡知之,況汝踐履未充,徒欺羨其美,是為太早計,猶見卯而求時夜也。予試妄言,汝試妄聽,以為何如?旁日月、挾宇宙,此神人之事,非與日月參光,天地為常,未易語此。儻能行前所論聖人之事,則可進乎是。要在審其脗合自然者為之,滑湣於俗者置之,從微至妙,由階而升,亦如以隸相尊,士隸大夫,大夫隸公卿,等而上之,聖而入於神矣。衆人昧此,役於知見,不能暫息,聖人如愚不分,故雖萬歲之久,事變之雜,合而一之,混然純備,無今古而忘生死也。聖人不獨善而已,又使萬物同證此道相蘊而熟成之,故能與天地並生、萬物為一也。凡人所以不能造此者,悅生惡死惑其心,喜怒哀樂戕其性。遂於後文申言,以破其迷。觀麗姬之先泣後悔,則安知死者不悔其向之薪生乎?飲酒哭泣之無據,覺夢變幻之多端,夢中占夢,以喻世人迷之尤者。叉有大覺而後知此大夢也,而愚者於夢中自以為覺,以君牧貴賤於其間,何固蔽不通之甚!舉世皆夢,又何分乎彼我哉?是以此言達者喜其吊當,迷者驚其詭異,萬世一遇知其解者,若旦暮然。重歡世人明此道者至希也。竊詳本章指歸,開人耳目,正在大覺二字,觀者宜究心焉。瞿鵲、長梧製名以問答。夫子指孔子,亦是寓言。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難間?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

  郭象註:不知而後維,不見而後辯,辯之而不足以自信,以其與物對也。辯對終日點閤,莫能正,當付之自正耳。同故是之,異故非之,皆未足信。是若果是,則不復有非之者。非若果非,則無復有是之者。故是非生乎好辯而休乎天均,付之兩行而息乎自正。待彼不足以正此,則天下莫能相正,任其自正而已。是非然否,彼我無辯,故和之以自然之分,不待彼以正之也。是非之辯為化聲,化聲之相待,俱不足以相正,故若不相待。和以自然之分,任其無極之化,則是非之境自泯,性命之致自窮。忘年故玄同死生,忘義故彌貫是非,蕩而為一,斯至理也。至理暢於無極,故寄之者不得有窮也。

  呂惠卿註:天下之所謂是非者,不過我是若非、若是我非、或是或非、俱是俱非,四者皆出於我與若,而我與若俱不能相知,則所謂是非者,卒不明。人固受其點閤,誰與正之,又正於人也;而人者非同乎己,則同乎若;非異乎己,則異乎若;非同乎我與若,必異乎我與若。亦不過四者,而皆不能正之,則是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其待彼也邪?言不相待也。唯聖人知其然,故雖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則彼是莫得其耦而休乎天均矣。何則言之?是非非有實也,聲之出於化而已。我之與人,相待與不相待,又出於識心之妄計也。我則和之以天倪而不為之分辯,因之以曼衍,觸類而長之,則萬物不累乎心矣。窮年,則參萬歲而一成純之謂也。是不是、然不然之無辯者,知其同體而物物皆然也。窮年則忘年,無是非則忘義。始起於無竟,故終亦寓於無竟也。

  林疑獨註:莊子益欲忘言,故立是論。使我與若辯至我果非也邪,設辭以遣之也。我勝若、若不吾勝,吾誰使正之,又遣其所遣也。使同乎若者正之至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此遣之又遣而至於無所復遣,斯其至矣。几言是未必是,言然未必然,故其異同亦皆無辯。然之與是,復自相對,又均於辯也。有化者、有化化者、有聲者、有聲聲者,化者之化非聲則不顯,聲者之聲非化則不彰。化者聲之體,聲者化之用,此化聲之相待也。然而聲出乎化,非化之所能知。化統乎聲,非聲之所能識。此又若其不相待也。夫相待生於兩物,若合萬化為一,則相待之逵無由而生。夫聲者常聲,不待物而後聲,聞者自因物而生聽耳。化者常化,不待聲而後化,見者自因聲而生識耳。此其所以相待而若不相待也。若夫化化者非化之所能化,聲聲者非聲之所能聲,又何相待不相待之有?和之以性命之本,因之以變化之餘,則古今之年有時而窮,而所以為我者,不古不今而無極也。

  陳詳道註:天倪者,性命之端。曼衍者,無窮之變。和以天倪,因峽曼衍,則物我不蔽於是非而各盡其性命之分,此其所以窮年也。忘年則死生為一條,忘義對可不可為一貫。死生、可不可固無竟矣!而知忘之者,豈以為有物邪?特寓之而已。陳碧虛註:悟則不辯,辮則不悟,對辯不已,點閤莫明,彼我不自信,故也。一夫水清則可以鑒妍醜,心虛則可以齊同異。若中無主則待於外,是逐物而遷者也。從箕子視比干則愚,以比干視箕子則卑矣。從管、晏視夷、齊則慧,以夷、齊視管、晏則食矣。趨舍相非,嗜欲相反,將使誰正之?若乃飛者棲巢,走者宿穴,各安所安,孰日不齊哉?夫彼我之情相待者也,是非之辯化聲者也,情不相待,惡有彼我?辯無是非,惡有化聲?是以虛心以和崖分,妙用以釋留滯,所以窮天年而無是非也。窮天年則忘年,無是非則忘義,故能振舉於無竟。以無盡之物、無極之理,寄諸無盡、無極而已矣。

  趙虛齊註:自得之學,難為人言,言之則辯論鋒起,誰能正之?孔子曰:莫我知也,夫又日:知我者其天乎?亦此意。化聲相待,啐啄同時也。和以天倪,因以曼衍,和其光、同其塵也。是不是、然不然,皆不可得而辯,則是舉世不相知與人言無解者,是化聲之不相待也。如此則但當和光同塵以樂其天年,何必強聒哉?忘年忘義,言此生、此理皆付之於忘,言造物者無窮,吾亦與之無窮而已。

  《庸齋口義》云:勝負不足為是非,則我與若辮者彼此不能相知也。黮闇言所見不明,我與若皆不明,將使誰正之?議論與彼同既不可,議與我同又不可,皆與我與彼不同亦不可,皆與我與彼相同亦不可,則是三者皆不能相知,必須待彼也。此彼字指造化,即所謂天倪。天倪者,自然之分。所以和者,因是而已。是不是、然不然,皆兩存之。若定其然是,則有不然不是,便有是非之爭。化聲者,以言語相化服。相待,對敵也。若以是非、言語相對敵以求化服,何似因其所是而不相敵?故曰:若其不相待、不相敵而尚同,則是和之以天倪,游衍以窮盡歲月,如此則併與歲月、義理俱忘之。振動、鼓舞於無物之境,此振字亦逍遙之意。信能如是,則終身寓於無物之境矣。

  是非勝負各執一偏不能相正,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言鈴付之造化耳。此一節諸解備悉,獨化聲之義隱奧難明,相待不相待之機亦未易以言盡,唯窮神通化者以心燭之,至理自見,諸解中疑獨立論最高,自成一家之言,與經文相表裹,非訓詁之學所能及。庸齋論化聲獨異於眾,而無竟立說尤長。若以簡要論之,死生覺夢之分,出於化者也。彼我是非之辯,出於聲者也。覺夢依乎形,是非、生乎情,有若相待也。然而化者自化,不知其所以化。聲者自聲,不知其所以聲,又若不相待也。要夫物理之至極,莫逃造化之自然,此萬化之所出入,萬物之所以齊也。詳此化聲之相待與形景之相待義同,前後互發明耳。呂氏註後附說云化聲之相待至所以窮年也,合在何謂和之以天倪之上,簡編脫略,誤次於此。觀文意可知。

  罔兩問景日: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郭象註:罔兩,景外微陰,天機自爾,坐起無待,無待而獨得者,孰知其故。責其所待,尋其所由,卒於無待而獨化之理明矣。若待蛇蚶蜩翼,則無特操之所由,未為難識。今所以不識,正由不待斯類而獨化耳。或謂罔兩待景,景待形,形待造物者。請問造物有邪?無邪?無則胡能造物?有則不足以物衆形。明眾形之自物自造無所待焉,此造物之正也。今罔兩之因景,猶云俱生而非待也,故罔兩非景之所制,景非形之所使。形非無之所化,則化不化、然不然,從人之與由己。吾惡識其所以哉!方其夢為蝶而不知周,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自周而言故稱覺耳,未必非夢也。今之不知胡蝶,無異夢之不知周而各適一時之志,則無以明胡蝶之不夢為周矣。世有假寐而夢經百年者,則無以明今之百年非假寐之夢也。覺夢之分,無異死生之辯。今所以自喻適志,由其分定,非由無分也。夫時不暫停,今不遂存。昨日之夢,於今化矣。死生之變,豈異於此?而勞心於其間哉。

  呂惠卿註:罔兩之於景,同類也,而不知景之無待於形。猶我與若與人亦同類也,而不知其無待於彼,盖景之行止、坐起唯形是隨,則無特操者也。然本無情,豈知有待?若謂景待於形,形又何待而然邪?景之待形,非若蛇之待蚶而行、蜩之待翼而飛也,惡識所以然不然哉?人能通乎物之無知,則蛇蚶蜩翼亦無待而已。故方其為蝶也,栩栩然不知有周;及其為周也,還連然不知有蝶。一身之變,猶不自知,則物之化而異形,其能相知乎?物物不相知,則各歸其根。物物不相待,則莫得其偶。其有不齊者邪?

  林疑獨註:景由形生,似乎相待而實不相待也。而罔兩者不知形、景皆屬造物,遂以為行止、坐起在乎形,然非日火之光,則雖有形,景何由生哉?此所謂不相待也。景日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景之所待者形,而形亦未能無待,言待於造化耳。夫景之待形則亦微小,而形在造化中益又小矣。故日吾待蛇蚶蜩翼,言物之至微薄者也。《外篇》蟲臂鼠肝亦此義。莊子寓意於蝶,以明夢覺無復分。知莊子夢蝶之理,則死生之說盡矣。夢而為蝶不知有周,覺而為周不知有蝶,有勢不能合并,又有時而分矣。萬物之化亦如此。

  陳詳道註:罔兩待景而後有,景待形而後見,形待造物然後生。形之於造物已幻矣,況景乎?景之於形已外矣,況罔兩乎?凡此皆非真實,故不足辯,況認其非真實者以為有,而即其不足辮者以為問。此莊子所以託景之答以松其惑。夫天下之物,自述觀之未嘗不相待,自理觀之未始有待。今景之為物,以為待形邪,非日、火則無見。以為待日、火邪,非形則無有。然則形也、景也、日、火也、果有待邪?無待邪?惡識所以然不然哉?蛇蚶、蜩翼,言其用之小者耳,悟而為道者,摭實而不摭華。迷而通物者,摭華而不摭實。蝶之為物,摭華者也;而周夢為之,是為道而不免通物之想,摭實而不免摭華之夢也。及其覺也,然後不以想累神,不以夢易真,而周與胡蝶固有分矣。唯大通物化之情者,斯可與於此。

  陳碧虛註:景不待形,形不待陰陽,豈比蛇蛻蜩殼有物者邪?夫物之相因,無如形景,今尚言其不相待,明外物不可叉,萬類皆自爾。唯因待都忘,卓然獨化,方可論超生死而反混冥。是謂帝之縣解也。周、蝶之性,妙有之一氣也。昔為胡蝶,乃周之夢,今復為周,豈非蝶之夢哉?周、蝶之分雖異,妙有之氣一也。夫造化之機,精微莫測,儻能知此,則造化在已而不遷於物。是謂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既已為物,惡有不化者哉?死生之革,形類所遷,漆園之夢,其理盡矣。

  趙虛齋註:景之行、止、坐、起,皆依於形;而所以行、止、坐、起,必有形形者存乎其中。蛇籍蚶以行,蜩藉翼以飛,而所以行飛者非蚶翼也。人物之一動一靜,皆有待而然。景待形,而形之所待者非形也。形且不知其所以然,何責於景哉?是以莊周、胡蝶,物我俱化,栩栩、蘧蘧,覺、夢如一也。

  《庸齋義》云:景言吾之運動,待形而形,又待造物形之為形,猶蛇蚹、蜩翼而已。蛇、蜩既蛻,而蚶翼猶存,豈能自動邪?我既待形,形又有待,惡知所以然不然?此即是非待彼之喻。周昔夢蝶不知周也,及覺為周得非蝶之夢乎?然此覺、夢須有箇分別,到此似結不結,卻不說破,正要人於此參究。此之謂物化,言萬物變化之理,不過如是。

  蛇蚶、蜩翼,或謂蛻甲者,不若齟齬翅翼之說為優。益蛇藉以行,蜩籍以飛,喻人身中所以運動者,有若相待而終於無待,則獨化之理明矣。故翻覆論,卒歸無待,而止人之一身。耳聽、目視、手執、足行,有待而然也。而所以用形者,若待造物而實無待也。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然則有無、利用,未嘗不相生也。人能反究至無之妙,遊乎物初,則知所以生有,所以用形者矣。今有形以運動,有心以思慮,尚不自知其主宰之者,則自形以生景,又豈罔兩所可知?宜其惑而有問也。《寓言篇》有衆罔兩問景章,喻世之迷者益多,故不一言之。有云:子,蜩甲也。蛇,蛻也。與此蚶、翼義同。本經嘗言:古之真人,其寢不夢,而南華自謂夢為胡蝶何邪?盖借覺、夢以立言,明死生之一致,生不知死亦猶死不知生,二者雖不相知而理本齊一。請以覺、夢觀之,巢可見矣。何為當生而憂死,當死而羨生乎1 .蝶之為物,無巢穴之營,無飢渴之息,翩翩栩栩,遊放乎天地問。人見之者亦欣其自適,而莫加害焉。其所由生非關種類,往往他蟲所化或朽麥所為。《至樂篇》載烏足之根為躋螬,其葉為胡蝶,則亦出於草化,莫究其始而終亦不知所歸。益翾飛中之得道者,故真人或夢為之。夫人之與物,形分多類,咸稟自然。自然者,至道之妙,本萬化所由立也。故莊蝶夢覺,各不相知終歸於化,則未嘗有異。是知動植萬形,生死萬變,有情無情,卒齊於化。化者,形數之始終,萬類之出入,由於造物之推排,勇有力者莫能拒,物受雕琢,形歸鼓鑄,不知所以然而然,是以達人委而順之。故覺夢混融,生死為一也。周與胡蝶則必有分,分即物之天。物雖各有天,固同一天也。或讀分如字,則分別無已,天下物論何由而物理之一致,與物同化。而有不化者存,以死生為覺夢,視古今如朝昏,將無物之可齊,容有論乎?然則莊與蝶與夢與覺與既有論之者矣,必有知之者矣。

  《孟子》曰:物之不齊,物之情也。而莊子名篇以《齊物論》,或疑其與儒家悖,重增不齊之情。殊不思孟子特為許子言之耳。況孟之所言者情,莊之所言者理。理一分殊,則情之不齊也宜矣。故南華原本究極,主一理以齊天下之物論。篇首設二子問答,詳論人籟、地籟之不齊,明天籟之自然,非惟理不待齊,亦非齊之所及。故於其間旁證側引而不指言天籟,欲人心契而自得之。夫生物紅紛,榮謝萬變,自形自色,自消自息,卒歸天籟而止。天籟者,無形無聲而形聲之所自出,神化之所發見也。儻能究夫人籟、地籟之所由衆作,則天籟可知。故郭註云:豈復別有物哉?即眾竅比竹接乎有生之類,會而共成一天耳。至論知言、覺夢、成心、言吹可否、是非方生方死,無異乎萬竅怒號,及乎得其環中以應無窮,則虛以待物,物亦無礙,此忘而彼自化,風濟竅虛之謂也。天地一指、萬物一馬,則以不齊齊之,恢、憶、橘、怪,道通為一,有不待齊而自齊矣。若夫狙公賦茅喜怒所由生,昭文鼓琴成虧,所以著言有心、有為不足以化物,何望於齊哉?至於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可以言齊矣!又慮或者以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此又散而不齊之兆也。唯造乎未始有物,注酌無窮,以大覺而知大夢,參萬歲而一成純,所以檗天下之物而齊之之道也。罔兩問景,不知即異而伺。南華夢蝶,孰究非同非異?益極論物我、生死、覺夢之不齊,而終歸於物化。南華之所謂化,即《大易》所謂神潛於恍惚;見於日用而不可以知知識識。由是悟萬物一形也,萬形一化也,萬化一神也。神而明之,變而通之,孰為物,熟為我,夫是之謂大齊。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竟

  #1依趙練議本應補『飄』字。

  #2『木』 為『本』之訛。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養生主第一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

  郭象註:生也有涯,分有極也。夫舉重攜輕,力有所限。好勝者雖絕膂,未足嫌其願,此知之無涯也。知之名,生於失當,而滅於冥極。冥極者,任其至分而無毫銖之加。雖負萬鈞,忽然不覺重之在身;雖應萬務,泯然不覺事之在已。此養生之主也。若以有限之生,尋無極之知,安得而不困哉。已困又為知以救之,因養而傷真,大殆也。鈴須忘善惡而居中,任萬物之自為,悶然與至當為一。故刑名遠己而全理在身。盖能順中以為常,則事事無不可養生。非求過分,全理盡年而已矣。呂惠卿註:生隨形而有盡,知逐物而無窮。以生隨知,則有殆而已。已而繼之以知,卒於殆而已矣。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善惡皆生於知,其相去何若?唯上不為仁義之操以近名,下不為淫僻之行以近刑,善惡兩遺而緣於不得已以為常,是乃劇心去知而止乎不知之道也。保身、全生、養親、盡年,何以加此。

  林疑獨註:有形者陰陽不能續,無形者歷數不能窮。故以有涯之生,隨無涯之知殆已夫。真性裂而有善惡,善惡立而有名刑,為善不近於名,斯天下之真善。為惡不近於刑,斯天下之真惡。唯順性命之情,而不損不加,於萬物混同而無毀無譽,則刑、名之所不能及也。天下所以有善名,因不及者立。所以有惡名,因過之者生。或輕生趨義以要一時之名,或貴生逐利以陷中道之夭,皆所謂近名之善、近刑之惡,非順性命之情而去其已甚者也。

  陳詳道註:善養生者,內我以為主,外物以為賓。不以有涯隨無涯,斯免危殆。從心而動,不違自然所好,當身之娛非所去也。故不為名所勸,從性而遊。不逆萬物所好,身後之名非所取也。故不為刑所及,緣督而應,不得已而起,以是為常而不為已甚,則在我無件於物,在彼無害於我。故可以保身而養親,全生而盡年也。《易》曰: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則為善未嘗不近名,為惡未嘗不近刑,而莊子言此者,盖莊子所謂善非離道也,志其券內而已;所謂惡非犯義也,特異於善而已。老子謂南榮趙其中津津乎猶有惡也。所謂惡者如此,則所謂善者可知矣。

  陳碧虛註:壽夭者,生之有涯。博通者,知之無涯。天與則深不可識,人為則勞而多弊。故生理之主,要在善養,而乃貴名逐利,不知休息,重增其偽以益其生卒,至於危殆而已夫。自全之善,理無近名,謂守朴少變,漢陰文人之徒是也。自損之惡,理無近刑,謂沈溺嗜好,公孫朝穆之徒是也。無為善,無為惡,由正以為常者,聖人之中道可以保身、全生、養親、盡年,此所生之主也。趙虛齋註:人從少至壯,從壯至老,從老至死,此生之有涯,經緯萬事,亘古今而常存,此知之無涯,人惟昧於真知而終身役役,以為知危矣。生有盡而知亦盡,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處世間,為善則有無窮之譽,為惡則有無窮之毀。伯夷死名,盜坏死利,雖所死不同,殘生傷性均也。惡固不可為,善亦不必為,為則有心矣,但當綠瞥以為經。督,中也,喜怒哀樂之未發,其感於物也一出乎性之自然,形諸外者,即此中也。率性之謂道,緣督為經之義也。奇經八豚,中詠為督。

  林氏《庸齋口義》云:以有盡之身隨無盡之思,紛紛擾擾何時而止。殆已者,言其危可畏,於危殆之中又用心思算,自以為知,終於危殆而已。為善無近名至可以盡年數句,正是養生家之學,莊子所自受用者。若以為善,又無近名之事可稱;若以為惡,又無近刑之事可指,此即《駢拇篇》 上不敢為七義之操,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迫而後應,應以無心,以此為常,則可以保身、全生、養親、盡年,即《孟子》所謂壽夭不貳,脩身以俟之也。

  褚氏管見云:《內篇》始於《逍遙遊》盡性之學,所以明道。次以《齊物論》窮理之談,所以應化。又次以《養生主》至命之要,所以脩身也。故首論無以有涯隨無涯,則生任其自生而無夭闆之患;知復乎無知而歸混冥之極,切身之害既除,何危殆之有。信能如是,則因天下之善而善之,因天下之惡而惡之,雖為非為也,又何有近名、近刑之累哉?夫人之處身、應世,有當為之善惡。至若聖賢,任天下之重,紀綱世道,扶持生靈,於善惡尤有不得不為者,賞一人而天下勸,罰一人而天下戒,以天下之愛惡行天下之賞罰,若天地之運行,春夏生成而不以為恩,秋冬肅殺而不以為怨,益天地無心,寒暑自運,物自生成,物自肅殺,時當然耳,恩怨無與焉。若羿之工乎中,微而拙乎藏,譽近名之善也。能如飄瓦之中人不怨,斯無近刑矣。按此二句即《道德經》建德若偷之義。諸解或引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為證,則是為而近名、刑也。或引上不敢為仁義之操、下不敢為淫僻之行,則是不為而不近名、刑也。語雖相類,義實不同,今經意盖謂世人所謂善惡私而有邊,特見其小者耳。聖賢所謂善惡公而無吵,為於無為。豈淺識所能窺哉?若四凶之惡而帝堯除之,桀、紂之惡而湯、武放之,少正卯之惡而夫子誅之,則聖賢所謂善惡者可見矣。夫為善、惡而近名、刑,不為善、惡而無名、刑,皆理之當然。今則為之而不近名、刑者,世人視之以為善、惡,而聖賢之心常順乎中道,合天理之自然而已。故利害不能及,而道德之所歸也。督字訓中,乃喜怒哀樂之未發,非特善惡兩間之中也。苟於七情未發之時,循之以為常道,則虛徹靈通、有無莫係,吾與太極同一混成,又惡知身之可保?生之可全?親之可養?年之可盡哉?郭氏以中釋督,而不明所以。後得虛齋引證切當。益人身皆有督脈,循脊之中,貫徹上下,復有壬豚為之配,乃命本所係,非精於養生,罕能究此。故衣背當中之縫,亦謂之督,見《〈禮記□深衣〉注》。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錡,書然嚮然,奏刀駱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文惠君日:譆!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日: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解牛之時,所見無非#1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卻,導大窾,因其固然。技經肯縈之未嘗,而況大瓠乎!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謀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郭註:自手之所觸至乃中《經首》之會,言其因便施巧,無不閑解,既適牛理,又合音節,直寄道於技,所好非技也。所見無非牛,未見其理間。未嘗見全牛,但見其理間也。以神遇、不目視,閣與理會也。官知止、神欲行,司察之官廢,縱心而順理也。依乎天理,不橫絕也。有卻之處批之令離。節解竅空,就導令殊。因其固然,刀不妄加,遊刃於空,未嘗經塈於微礙。故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每至交錯聚結之處,視止行遲,動刀甚微,謀然已解,理解而無刀迹,如聚土也。逸豫自得,拭刀而藏之,刀以善用而全,生亦以善養而全也。

  呂註:物以有而礙,道以虛而通。人未聞道,則所見無非物;既聞道,則所見無非道。神遇不目視,喻聞道者能以心契而不以知知識識也。目官知止、神欲自行、依乎天理至大掛乎,是乃未嘗見全牛也。天下無物非道而無適不通,亦若是而已矣。所見無非牛,更刀傷生之譬。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不以傷其生之譬也。其為形也,未始有物,不乃似其節之有間乎。其為生也,未始有生,不乃似其刃之無厚乎。其於遊刃,恢有餘地,不乃似其體道而遊萬物之間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則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也,休然為戒,視止行遲,以至善刀而藏、則慎終如始,無敗事矣。

  疑獨註:牛喻性命之理,刀乃生之譬也。順性命之理而無為,則生不其自然,順其常理,是以中於五音,合於樂舞。《桑林》,湯樂。《經首》堯樂。會者,合音與舞而言之。庖丁自謂寄道之微妙於技之粗末,所好非技也。始見無非牛,以目視也。久則無全牛,以神遇也。今一於神遇而不目視,則筋骨之內、皮膚之間,固已冥會矣。《老子》曰:絕聖棄知,官止之謂也。《易》曰:不疾而速,神行之謂也。依乎自然之理,大卻則批而離之,大竅則導而通之,凡此皆因其固然。豈復強為私巧哉?若然,則肯榮微礙之處,未嘗或經而況骸戾大骨乎?良庖之與族庖,雖歲月有遠近,更刀有遲速,其於傷刀一也。族言其衆,良言其寡,則庖丁者言其獨,斯為神庖也歟。以無厚入有間,所以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也。族者,骨肉結聚之處,見其難為運刀,須當戒慎。視止行遲,喻性命之精微,養之為尤難。提刀四顧,躊躇滿志,解牛至此,無復解矣。善刀而藏,則知至人以應為不得已,而復退藏於密也。

  詳道註:目視者,見物不見理,所見無非牛也。神遇者,見理不見物,未嘗見全牛也。所見無非理,故以無厚入有間,而遊刃有餘地矣。養生之道,豈異此哉?處心以虛,而不以實;應物以順,而不以逆。於其易也,遇之以適,無異者然而中音;於其難也,處之以慎,無異休然而為戒。其成也,視履考祥,無異提刀而四顧;其終也,全而歸之,無異善刀而藏也。善解牛者,所解雖多而刀不到。善應物者,所遇雖煩而生不傷也。

  碧虛註:識明則達理,技妙則中節。庖丁素學養生之道,假技以進耳。始則見牛不見理,後乃見理不見牛,以神遇不目視,治內者,遣外也。官知止、神欲行,視聽不以耳目也。依乎天理,自然冥會,批卻導窾,遊刃於虛,未嘗經肯整之礙,況大骸乎!是以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也。動刀甚微、謀然已解牛,不知其死也。夫解牛者,觀其空卻之處,遊刃舞蹈,以全妙技。養生者豈不能避息深隱,保形不虧,以全天真乎。

  李士表論云:物本無物,其體自離,道無不通,安所用解。莊子所謂解牛者,離物冥心而未嘗見牛,乘虛順理而未嘗經刃,是亦解於無解耳。且以十九年,則歷陰陽之數不為不久;所解數千牛,則應世故之變,不為不多,而刃若新發硎者,盖執迹則瞬息已遷,操本則百一古不去,一身己幻,孰為可奏之刀?萬物皆妄,熟為可解之牛哉?物我既忘,能所斯泯,故未嘗批而大卻自離;,未嘗導而大窾自釋奏刀駱然而無應物之勞;釋刀而對而無留物之累。其終也善刀而藏之復歸於無用矣。以道觀之,在解無解,非礙則解,亦不知在礙無礙,非解則礙.,’亦不立以庖丁視族庖,解者解其礙也,以族庖視庖丁,礙者礙其解也。解礙俱遣,虛而已矣。以是道而遊乎萬物之表,彼且惡乎礙哉。

  趙註:庖丁解牛,進退周旋,合乎音節。牛之經絡皆會於首,屠者刺刃於首,正中其會,則百骸立解。所以發文惠君之欺。丁又自言其技之精盖進乎道,至於難處未嘗不戒饉恐懼,心為之休,視為之戒,行為之止,動為之遲,惟恐一毫之傷其刃,所以十九年若新發硎。他人則歲月之間,不缺則折。此善養生者也。

  《庸齋口義》云:奏刀,進用其刀。中音,言合律呂。《桑林》、《經首》,皆樂名。未嘗見全牛,言牛身可解,處一目而見也。神遇,猶言心會也。官知止,言耳目皆無所見聞,而不言之神自行,依牛身自然之腠理,骨節空窾,皆固然者,我但因而解之。其用刀也,未嘗經涉肯榮之間,而況大骸乎。良庖、族庖,歲月更刀之不同,均不免於損。今經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言其無損也。以無厚之刀入有間之體,遊刃於其間,言無滯礙也。喻世事皆有自然之理,但順而行之,我心泰然,物亦不能傷也。至雖然一轉,甚有意味,言人之處世,豈得皆為順境?或遇逆境之時,多忙亂失措,然正當委曲,順以處之,不動其心,事過而化,一似元無事時,始為養生得力也。

  《庖丁章》叙述養生要旨最為親切,故寫其動作進止之度,以應夫行住坐外之間,未始須突離也,而畫筆之工,曾不是過。盖天下事無小大,有理存焉。解牛而得其理,則目無全牛,刃有遊地。養生而得其理,則身有餘適,事無廢坊。奏刀中音,喻應物之當理。釋刀而對,喻忘生而得理也。有心乎應物,則所見無非牛。體道而冥物,未嘗見全牛也。神遇不目視,則依乎自然,以虛為用,而亦無所事乎知見矣。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言與物.無逢者,生無所傷,養神有道者,久而不弊也。然而每至於族,見其難為,骨肉盤結日族,以喻應酬世故,事物繁劇之時,當加戒謹,以成厥功,定而後能應也。世人徒從事乎厚味、侈服、華居、顯位、聲色、悅樂以為養,養愈至而生愈失,經所謂養形果不足以存生。是已庖丁所好者道,則所見無非道,故事物之間恬無滯礙。雖逆順迭出,萬變叢挫,卒有以善解之,不啻遊塵之過前。是何也?盖能養其生之主,則玄德內充,真機外應,處已處物,無不適宜。應已而復歸於無,是謂善刀而藏。安有月更之弊哉?真人慮後世學養生者,溺於況寂無為,無以酬醉世故,廢人事而道可立,其為道也鮮矣!故寓道於技以立言,而牛之解不解無庸辮。再考每至於族,似指族庖。見族庖之難為,故休然為戒,而終無難也。李士表論意亦同此。休然為戒已下,趙氏點句獨異說,亦可通,但末後刀甚微三字句不圓耳。

  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日: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薪畜乎樊中。

  神雖王,不善也。

  郭註:介者,偏刖之名。知之所無奈何,天也。犯其所知,人也。獨,指偏刖。夫師一家之知而不能兩全其足,則知之所無奈何。以右師之知,而必求兩全,心神內困,形骸外弊矣。豈直偏刖而已哉?兩足共行日有與。有與之貌,未有疑其非命也。以有與為命,則知獨者非我也。夫逍遙乎自得之場,固養生之妙處,又何求於入籠而服養哉?言雉心神長王,志氣盈豫,自放於清曠之地,忽然不覺善之為善也。

  呂註:右師,益人貌而天者也。介然獨立,故公文軒見而疑其非人。天之生是使獨也,言所得於性命之理本如此。若夫與物接而其貌有與者,則人而已矣。澤雉飲啄自如,心與天遊,而適其性命之譬也。不蘄畜樊,神王不善,制乎人間而不得逍遙之譬也。樊中之養,雖至於神王,非其所善,不若澤中飲啄之希而自得也。

  疑獨註:天生斯人,使之獨足,而人之貌則有與也,言養生不在形骸,要在神王而已。故澤雉自適,雖飲啄至少,而神不虧。樊中稻粱充足,適所以累身而已。夫養神在於適性,故古人一畝之官、葷食瓢飲,以為至樂,正明此理。

  詳道註:介者,不與物通,獨而無與,右師盡其所受乎天者如此,而與人之貌有與者異,故公文軒曰:云云雉之為物,資養於澤而憂畜於樊,其養於澤也,神可謂王矣;其憂於樊中,雖王不善也。盖處世而與物遊者,未嘗無所防;離人而入於天者,未嘗不自適。右師驚於人,則神王而善可知矣。雉神王而不善,則驚於人可知矣。

  碧虛註:作善不免,天也。為惡近刑,人也。有與,猶相與,今介獨者,是罹禍於天。雖犯法令益稟受愚昧,亦非人也。人之儀形全美,相與而行,固難企慕而忘己醜也。久矣夫,不知世事感變之所起,事至則惑其所由然,惑則外物害之矣。其害也知其所由然,則委之自爾,而內無驚怛,所以免乎重傷也。

  趙註:右師,矇睨也。介,相師者也。人莫不有目而我獨無,是天使我獨,非人所能為,因引雉以自解。雉在澤中,十步方一啄,百步方一飲,不能忘機者,以目有所見,懼物之害己也。慮息如此,豈料真身樊籠,為人所畜,是兩目之明不足恃。故曰:神雖王不善也。神寓於目,精釆發見謂之王。言恃目防息而不得免,不若無目者之一委於天也。庸齋云:右師,已刖之人,為右師之官。介,獨也,刖而存一足也。天與、人與者,言天生如此邪。刖則分明是人,卻日天之生是使獨者,言人之形貌皆兩足相並而行,此則獨異,便是天使非人也。益謂世間有餘不足,雖是人為,皆由造物。人處患難,當安之也。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言得食之難若受養籠中,則飲啄皆足而為雉者不願。益籠中飲啄雖飽,雉之精神雖王,而終不樂,故日不善也。

  介,一音兀,斷足也。崔氏本作肌,據前諸解立說不同,亦各有意義,詳定從本音以偏刖釋之為當。有與,說亦未明,今擬以與訓類說之。盖右師之介雖蓄於人,亦其天分使之獨足,而其貌則與人同類耳。況稟形最靈復有以充其內,豈可以外虧一足而自棄其全美哉?是故一安於命而歸之天,知所當全者在乎德性,德者與生俱生,性則為生之主,不離於斯二者,是謂得其養矣。形之殘兀,何加損焉!欲人安於息難而順其性命之情,則吾有尊足者存。所養非形骸也,故後文澤雉之喻,以全性為樂,畜樊為憂。再詳經旨,謂澤雉飲啄雖艱,而不願就養。若受畜樊中,則雖飲啄有餘而飛行失所。形雖王不善也,諸本多作神,使其神王,豈得謂之不善哉?況受繁樊中,無神王之理,傳寫之誤,失於訂正耳。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竟

  #1依下文當補一『全』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養生主第二

  老聃死,秦失弔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弔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弔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言而言,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一辰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郭註:秦失見人弔亦弔,人號亦號,弟子怪其不倚戶觀化乃至三號,然至人無情與衆號耳。老者如哭子,少者如哭母,嫌其先物施惠,不在理上住,致此甚愛也。夫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感物太深,不止於當,逐天者也;馳騖於憂樂之境,楚戮未加,性情已困,庸非刑哉?適來時自生,適去理當死,無時而不安,無順而不處,冥然與造化為一,哀樂無所措其間,以有係者為縣,則無係者縣解也。為薪,猶前薪,前薪以指,指盡前薪之理,故火傳不滅;心得納養之中,故命續不絕;明夫養生乃生之所以生也。夫時不再來,今不一停,人之生也,一息一得耳。向息非今息,故納養而命續;前火非後火,故為薪而火傳。火傳命續由夫養得其極也。世豈知其盡而更生哉?

  呂註:弔之為禮,哭死而弔生,三號則哭死為不哀,無言而出則弔生為不足。此弟子所以疑其為非友,弔焉若此,為不可也。始吾以為其人,意從老聰者,皆得聘之道,今見其老者少者愛慕而哭泣之,不能安時處順,所以知非其人也。盖必有不薪言而言、不薪哭而哭者,內外相成,此所以會之也。人之所受於天,其性命之情未始有物,而為之哀樂,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無適非天,而欲遁之,不免於刑而已矣。知其適來而安之,適去而順之,古者謂是帝之縣解,以其未嘗有死也。火之所託者薪,而火非薪;其為薪也,雖窮於指,而火傳不知其盡。何則?火之在此薪猶彼薪也,其傳豈有盡哉?火以喻生,薪以喻形,達此則知生之所以為生者,未嘗有死也,何哀樂之能入哉?

  疑獨註:至人本無情,老聃死而秦失弔號者,若堯死而百姓如喪考妣,自非土木無情,安能使天下兼忘哉?然恥之所以為有情者,特未定也。《禮》日:知生者弔,知死者傷。秦失弔之,弔其生;人三號而出,傷其死也。弟子怪其止於三號,非與老子為友也,答以三號為可矣。始也吾以為其人,故人弔亦弔,人號亦號,而今見其遁天倍情,忘其所受之為非也。夫形骸如贅疣,生死如夜旦,安知生人之非死鬼?死鬼之非生人?何乃切切然以生死哀樂於胸中為哉?夫大塊吐精噓氣,鞠而成物,固莫知其所自來,雖天地陰陽,不得為之父母,而世之昧者乃執子母之愛而號泣之,又況哀他人之親如己之子母者乎?益所以相會人合而致此甚哀,故不薪言而言,不薪哭而哭,此方內之事,秦失以為遁逃自然,倍益哀情,忘吾所受於造化者之本無也。天刑即命,遁於命,則累於刑而憂患生矣。以適來為時,適去為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有生為縣,無生為解也。致命之極,則吾之有生,長於上古而不老,如指窮於為薪火傳,不知其盡也。

  劉果註:薪火之論,以譬神舍於形而屢移者也。古之至人所以載營魄而視形骸為逆旅者,以此。況肯仞形而喪其尊形者乎?

  趙註:秦失哭老子而不哀,弟子疑焉。失乃告以所見,說者於此以為失不滿於老子,謂不合使人哀慕如是之切,殊失本意。盖老子平日和光同塵,不與物逢,人自愛之,故不嶄人言而言,不薪人哭而哭。其死也,逃乎造化,背乎世情,忘其所受於天者,至此則天亦無如之何?故曰:遁天之刑,適來不以為樂,適去不以為哀,所謂安時處順也。縣者,大患有身。解者,吾今而後知免也。帝之縣解,謂造物者勞我以生,息我以死也。指窮於為薪,薪盡則火息,而所以不息者常存,故日火傳不知其盡。

  庸齋云:秦失,老子之友也。三號而出,言其不用情,故弟子疑而有間。失謂始吾以老子為非常人,今見其弟子之哭若老若少,如此過哀,必老子未能去其形述,有以感會其心,不期然而然也。夫天之所受本無物,猶以有情相感,則是忘其始者之所受而遁逃天理、背棄情實,此皆得罪於天者,故曰:遁天之刑。人之生也,適然而來;死也,適然而去。當隨其時而順之,不足以為哀樂。知此理,則天亦不能以死生係著我矣,故日:帝之縣解。為薪、火傳,生死之喻,以薪熾火,指其薪以觀之,則薪有盡時,而世間之火古今不絕,講理到此,卻以三句譬喻結末,真奇筆也。

  按前諸解,指字多以手指釋之,盖以為訓前則指在其中矣。竊詳經意,指應同旨,猶云理也,理盡於為薪,故火傳不知其盡,義甚顯明。《知北遊篇》周、遍、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可證。夫一家之薪有盡,而天下之火無盡,善為薪者有以傳之。一人之身有盡,而身中之神無盡,善養生者有以存之。火之在彼薪猶此薪也,而焰焰不同。神之託後身猶今身也,而息息各異。烙不同所以有然有滅,息各異所以有死有生,然而天下之火未嘗盡,神未嘗滅者,有人以主之耳。至若鑑日擊石、鑽木戛竹,皆可以得火。火性遍天地間,非人無以致之,神之運化也亦然。去是薪,火何麗?亡是形,神何託?由是知傳火在乎得薪,託神在乎得形,所以成至人之妙用,相天地之全功。南華舉以結《養生主》一篇之義,深有旨哉!達養形之理者勿傷,得養神之道者無為。形者,生之所託。神,則為生之主。虛無之道,是所以養其神者也。世人徒知養生,而不知養其生之主,養愈至而生愈失,故真人誨以無以有涯隨無涯,庶乎養生之旨矣!夫以道存懷者,無心於善惡。以虛待物者,何有乎名刑?順中而不失其常,保身盡年之理有在於是。解牛喻應物,刀以喻生。十九年而刃若新發硎,則劓繁治劇不知其幾,而吾之精明者愈久而不弊,是為生之主。人當善養者,唯其善養於平日,所以得濟於斯時,以不用而成大用也。至於善刀而藏,則應物餘暇,斂知韜光,物遂其適,事盡其理,而吾之利用未嘗或虧。古之大隱,居酈接物,而常應常靜,得此道故也。是以學道之要,虛靜為先。非虛,無以全神;非靜,無以復命。性全命復,養生之能事畢矣。如鏡當臺,有鑒無迹,事物於我何加焉?凡人逐物喪真,櫻事拂理,得失交息,滿心戚醮,生能無損乎?所以澤雉不願畜樊,見於後喻。老恥大聖,南華所師,猶云死者,示人安時處順,守常得終,而逐形飛化之妙,非世所測聖人之死曰神是也。秦失弔之而三號,已為方外剩法,然弟子猶不能無疑,遂告以去來適然,安之勿拒,是謂帝之縣解,造物不得以係之矣。盡為薪之理者,火傳無窮;盡養形之理者,神全不喪。有形終於有盡,在我不得不養。假幻以修真,亦相資之理。特不鈴如張毅無足之過養耳,是以卒貴乎全而歸之形,得全歸則神無謬適。出有入無,何往而非正?伏羲得之而襲氣母,黃帝得之而登雲天,傅說得之騎箕尾而比列星,太上云:死而不亡者壽。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人間世第一

  顏子#1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曰: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民其無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廖乎!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德厚信矼,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曰苗人。苗人者,人必反苗之,若殆為人夫!且苟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若唯無韶,王公必將乘人而鬥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熒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順始無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脩其身以下偃批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脩以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技、胥放,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顏回日: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日: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釆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總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詛可乎!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嶄乎而人善之,薪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為徒也。擎腮曲奉,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謫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不為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仲尼日:惡!惡可!太多正,法而不諜,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

  郭註:行獨,不與民同欲也,舉國而輸之死地,視若草芥,民無依歸,故顏回欲往救之。仲尼言回之道不足以救彼,如百醫守患,適足致疑,不能一愈也。有其具然後可接物。苟役思以犯難,知其所存於己者未定也。德所以流蕩,知所以橫出者,矜名爭善故也。雖復桀坏,其所矜惜無非名知。名起則相軋,知用則爭興,必遺名知而後行可盡也。今回之德信,彼所未達,雖欲繩以仁義,彼將謂欲毀人以自成,必反菑之,苟悅賢惡愚,聞義而服,便為明君。君明,則不無賢臣,汝往亦不足奇,且必有害,汝唯寂然不言,言則彼鈴乘君人之勢以角捷、飾非,使汝目眩、色平,自救不暇,乃釋己以從彼,非唯不能救,更成彼之惡。昔龍逢、比干居下而任上之憂,故其君擠之。夫暴君非徒求恣其欲,仍復求名,但求非其道耳。惜名責欲之君,雖堯、禹不能化而不免攻之,汝乃欲空手而往化之邪?回日:正其形、虛其心、言遜而不二,則可乎?日:惡,惡可,衛君亢陽之性,充內、揚外。人以事感己,淡挫以求遂其侈心,將執而不化,庸詛可乎?回又更說三條:內直者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與古為徒。仲尼猶以為未可,為其政與事不冥也,雖未弘大亦可免罪,然於化則未,以其挾三衍以往,未能無心故也。

  呂註:年壯,故輕用其國。行獨,故輕用民死。死者以國,國事死也則報之宜湛厚,汪減而量乎澤至於若蕉!屯膏之甚,民之所以無如也。顏回欲屈已伸道,夫子不許,惡雜多之為,擾而不救也。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則無適不可。今回存諸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德蕩、知出,爭之器也。且德厚信在,足以達人氣而使不至於鄙倍;名分不爭,足以達人心而使不至於忌疑,而後可與有言也。今回未及此,而強以仁義繩墨之言開導於暴人之前者,有其美而人惡之也。彼好名而已,軋之以名;彼好知而已,出之以知,使之由乎凶器,是首之也。觀其所出,知其所反,則回之往殆為苜耳。苟人君悅賢、惡不肖,則與汝同矣,汝惡用求異哉?汝與之言徒唯諾而無詔告,彼必乘人而鬥其捷辯,氣色拂厲而目熒心成,求解免順從之不暇,是猶以水救水、以火救火,則順始無窮矣。彼不以信厚期我,而與之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昔龍逢、比干脩身扮民,疑於斂恩,故其君擠之,亦好名而已。堯、禹之於蕃國,猶不能化,叉至於滅之,是名實者聖人不能勝,而況若乎?端而虛,非至虛也。勉而一,非至一也。驕滿於中,發見於外,抑人所感,求快其心,小德猶不成,況大德乎?以之格其君,不過外合內不訾而已,又何足以化彼?夫以已之言而薪人之善不善,以己賤而人貴故也。自道觀之,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何分別於其間?與天、與人、與古為徒,回謂以三者趨變庶乎其可,然以此應物,非得一而無心,此所以為太多也。外則寓直於古,則是政人以法不以人,而易其所知是不謀也。謀者,密峴人意而得之,則固矣,雖亦無罪,惡可以及化?以其師心而未能無心故也。

  疑獨註:年壯者其氣剛,行獨者其德孤,此所以輕用其國,民死若蕉也。賢者之於國,猶醫之治病,治國本治,賢者無所施,則去之;亂國不治,賢者負其衍以就之,有疾者多往醫門,有國者多求賢士,願以所聞於夫子之言,思其法則而行之,庶幾衛國有疹乎?仲尼以其衛淺不足往化,聖人抱一為天下式,則夫雜多者宜其憂而不救。先存諸己則在人者不言而喻,存諸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而行其道哉?夫德因有名而後蕩;知因有爭而後出,二者凶器不可以盡行於世也。養氣至於充,然後能達人之氣;養心至於靜,然後能達人之心。未能如是,徒以繩墨之言行法於暴人之前,彼必惡有其美而害之矣。且衛君苟悅賢惡不肖,惡用求汝以取異於彼耶?汝唯無言則已,若其有言,彼叉乘君人之勢以角其捷辮,汝叉容色形見於外,心亦順之於內,順其始而後無窮也。汝苟不信吾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昔龍逢、比干脩身以扮人之民,其君因以陷之,此好名之過也。叢技、胥敖、有扈三國相攻以求名實,堯、禹猶不能化,興兵伐之,使國虛身戮而後止。由是知求名實者,皆不能自免也。顏子又告以端虛、勉一,夫子言衛君以陽為充,案人所感,小德無成,況大德乎?回又陳三條:與人、與天、與古為徒,庶可免經世之息。夫子復不許。太多政法而不謀,謀,私察,亦間謀之意。雖固亦無罪,言猶有內外,古今之論所以不免世息,若以命物之化者言之,又豈有天人與古之異哉?唯無心者,然後能與於此。

  詳道註:至人之於天下,未嘗有思,而足以悅有思者之心;未嘗有為,而足以研有為者之慮,是何邪?感而後應,迫而後動,豈弊弊然以天下為事哉?顏子知有思有為以經世,而不知無思無為以應物,將欲救衛君威虐之過,拯民於無如之中,仲尼所以譏其雜擾也。至人先存諸己,抱一也。後存諸人,為天下式也。存諸己者未定,則雜;暴人之所行,則擾。夫德者,名之實,名勝則德蕩。知者,爭之器,爭興則知出。德厚信狂,內也;未達人氣,名聞不爭,外也。未達人心,而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衍暴人之前,是交淺言深,適致其惡也。自悅賢惡不肖至必死於暴人之前,言知之為息。自桀殺關龍逢至聖人之所不能勝,言名之為息也。端虛、勉一,以陽為充者也,以陽為充則實自有回也,回之始也,欲尚知以濟世息,知其不可,則欲攝知以歸虛一,既又知其不可,欲通虛一以歸於三衍。故與天為徒,則推已直前,不薪人之善否;與人為徒,則為人所為而不犯人之所疵;與古為徒,則陳古刺今而不為人所病。端虛、勉一,固執而已,不足以言德,謂不化者,不知通變也,三衍則諜察而已,不足以言政。所謂未及化者,安能化人也?

  碧虛註:輕用其國固不重己,輕用民死又不重人。死者莫知其數,故以國量。蕉者,質虛之草。衛君雖有德澤如蕉之不實,民無所往矣。回謂醫門多疾,願思所以救之。道不欲雜,多則惑也。先存諸己,立其本也,其本未立,安能化人?喪德者,名也。役知者,爭也。人不能知者,大名也。人不與爭者,大知也。不知、不爭,所以盡行也。而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衍暴人之前,是以人惡有其美,若殆為人苜,夫若乃尊賢遠佞,是為明哲,安用更求異邪?彼將乘勢角其捷辯,則汝目熒以驚外,色平以忍內,口成而依違,容形而失措,心成則無守,而順始無窮終於不逆也。若殆不信厚言,叉死於暴人之前矣。遂舉龍逢、比干以證:無道,則逆順之事彰;有道,則逆順之理忘。昔堯、禹之於三國,尚不能化,又攻以滅之,而回欲空言以化衛君,非徒無益也。端則未虛,勉則不一,驕盈於外,人所不違,性不可違,其可以虛一而化諸!顏子又陳與天、與人、與古為徒或可以免患,而夫子不許,以其猶師成心而未能體冥大道故也。

  趙註:死者以國量乎澤,積尸平澤,以澤為量也。若蕉,刈民如草管也。顏回欲往救之,夫子歎日:汝往必遭刑耳。說人而憂其不合,必多為之說。期人必從是為雜矣。自雜而至於憂,自救之不暇,安能救人?汝胸中所守尚未定,暴人之所豈可輕往?夫名立則德失;爭起則知生;諫言行,則過歸於君,善歸於臣。故名相軋而知起爭,非所以盡行也。汝雖德厚信枉而心氣未達,乃揚己之直以招人之過,人必疾之,此人謂菑人,叉反受其苜也。彼若有悅賢、惡不肖之心,將求汝不暇,何待汝往?汝不言則已,苟有言焉,彼將強辯以求勝,當此之時,汝目眩而不敢視,色和而不敢抗,汝之口自解不暇,汝之容鈴且面從,汝之心鈴且成其所欲為,如是則不惟無補,抑又甚焉!順適其意,方得其不我窮也。龍逢、比干忠練被殺,是不與其名也。叢技、胥敖、有扈用兵交爭,為堯、禹所攻,是不與其實也。名實者聖人且不能勝汝乃欲正衛君乎?汝欲往,必有道,試以語我。回告以端虛、勉一,夫子以為不可,衛君驕矜肆欲,朝夕以善言漸漬,猶且不入,況遽欲正之?彼既執而不變,汝將外與之合而內不敢議,斯尤不可矣!顏子又更辭以告與天、與人、與古為徒,夫子謂衛君政法所失甚多,安可以古為比?彼雖不改,亦不汝罪,然技止此耳,胡可以及化?彼之所為與自是其心者同,豈復師古哉?

  庸齋云:嘗聞邦有道則見,邦無道則隱。莊子反其說日治國去之、亂國就之者,謂如人能醫,必其門多疾之時,方可行其衍。若已治之國又何用我?欲以所聞於夫子者告衛君,庶乎其國可安也,夫子以為不可往。自雜至憂,言其自苦何能救人?當先存其在己者,纔有求名之心,則自然之德已蕩,私知用而爭競起矣。名、知者,天下之凶事,不可以盡行,故雖德厚信實,未達人之性氣,而強以七義法度之言陳術於惡人之前,菑將及汝矣。汝既不召而自往,彼以王公之貴,將乘汝言語爭以求勝,汝為其所困,則目必眩然,屈服其色以求平於彼,口則營救,解說,形必擎賜,曲拳用心以成順之。順此而往,其惡無窮也!昔龍逢、比干以忠見殺,好名之過也。堯、禹之伐三國,言彼求名自利之人,堯、禹且不能堪,而況汝欲求名諫衛君乎?顏子謂吾將端、虛、勉一庶可往化,夫子以為甚不可,衛君陽氣充滿,汝欲以言感之,彼將案服汝心以快其意,汝將執而不回,則外以端虛求合,內守勉而一者,詛自以為可乎?顏子又設三條庶可以說衛君,夫子復不許,謂汝所言政法太多、終不安謀,能此三者固、亦無罪,然止於自免而已,安可以化人?盖汝三說皆是師其有為之心,纔容心便有迸,非自然之道也。

  諸解大意詳悉,玆不復贅。字義或有遺論僭附編末云按:澤若蕉頗難釋,或從澤絕句,則下二字為句未圓。澤字,說有二義。蕉,亦解者不一,音義舊註以澤為野、蕉同樵,其論卻通。死者以國量,猶史載谷量牛馬之義,言其其多不可數也。民死既衆,則穀粟草木不得遂其生,澤中如見樵刈,其國政可知矣。強以仁義繩墨之言衍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衍字諸本一同,獨碧虛照江南古藏本作街,下文又照崔氏本作惡育其美,育,賣也,以貫上文衒字之義,於經旨終有未安。考之《史記□樂書》:識禮樂之文能術,又日:衍者之明。術通作迷,存古可也。此章暴人几三,諸解例以凶暴立說,審詳前二處宜作表暴解,謂表暴人之所行術暴於人之前,辭意頗暢,上下文亦通;末句正指凶暴之人謂蒯聵也。

  南華真經義海慕微卷之七竟

  #1『子』各本為『回』。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人間世第二

  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齊,吾將語若。有#1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嗥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若此則可以為齊乎?曰:是祭祀之齊,非心齊也。回曰:敢問心齊。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齊也。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嗚,不入則止。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邊易,無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戲、几遽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

  郭象註:有心而為之者,誠未易;以有為為易,未見其宜也。若一志,謂去異端而任獨。遺耳目、忘心意而符氣性之自得,此虛以待物者也。未使心齋故有其身,既得心齋之使則無其身。放心於自得之場,當於實而止,譬之官商應而無心,故曰嗚也。使物自若,無門也。付天下之自安,無毒也。不得已者,理之必然。體至一之宅,會必然之符,理盡於斯矣。夫欲不行則易,行不踐地,不可得也;無為則易,為不傷性,不可得也。視聽所得者粗,故易欺;自然之報細,故難為也。失真少者,不全亦少;失真多者,不全亦多。失得之報,各當其分,而欲違天為偽,不亦難乎!有翼、有知之喻,言必有其具,乃能其事;今無至虛之宅,無由有化物之實。夫視有若無,虛室者也。室虛而純白生,吉祥之所集也。若夫不止於當,不會於極,此以應坐之日而馳騖不息,外敵未至而內已困矣,豈能化物哉?使耳目閉而自然得者,心知之用外矣!故將任性直通,無往不冥,尚無幽昧之責而況人問之累乎?物無貴賤,未有不由心知耳目以自通者,故世之所謂知見,豈欲知而知,欲見而見哉?世人因欲為知以知,為見以見,心神馳於內,耳目喪於外,故處身不適,與物不冥矣。

  呂註:仲尼謂顏回几事有為而為之,未有易而無難者。心齋者,無思無為而復乎無心也,非一志不足以告此。無聽以耳而以心,則聽無聞矣。無聽以心而以氣,則心無知矣。聽無聞而止於耳,心無知而止於符,虛以待物,唯氣而已。唯道集虛,此所以復乎無心也。人之於其心,未有得其所為使者,所以不能無我,故回之未得使,實自有其身;得使之也,則能無我矣。無感其名,忘其虛也。入遊其樊,則其心之出有物採之。入則嗚不入則止,金石有聲,不考不嗚也。方其止也,無門可由而羣動不能瑜;無毒可施而眾邪不能病,一宅而寓於不得已而動,以此涉人間世亦幾矣。夫子又告以絕進易無行地難,欲無行地則莫若絕迹,欲免物累則莫若忘身。忘身不真,不免於偽而已。人則有知而有所不知,故為人使易以偽;天則無知而無所不知,故為天使難以偽。存吾心之所以事天,為天使者也,其可容偽邪?人之有知者,以知為翼,技其翼則止而不飛矣。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則吉事有祥,止於所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此吉、凶、悔、吝之所以生乎動也。夫止止者,耳如目、目如耳、心凝形釋、骨肉都融耳。目內通,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於人乎?此萬物之化,古聖之所行終者也。

  疑獨註:齋,貴虛心,若心猶存有,則其為齊也難矣!以齋為易而忽之者,皞天不宜。聽之以耳,正聽也;聽之以心,反聽也;聽之以氣,無聽也。正聽以耳,將以窮理;反聽以神,將以盡性;無聽以虛,將以至命也。聽止於耳,不若於心;心有分別,符則分而有合;意至於氣,則無所復聽,虛以待物而已。道由此而集,心齋之妙用也。《列子》云: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與此義同。顏子既悟,乃曰:回未得。仲尼使之心齋,實自有回;既得使心齋之後,未始有回,則無我矣。夫子又語以汝雖已至虛,若入於有為之地,當不動心於名可也。心如管籥,虛以待氣,氣入則嗚,不入則止,何嘗容心於其間哉?任萬物之出入,無門者也;付天下之自治,無毒者也。抱一自居,不得已而後起以應物,寓其理於物而不自有,則盡矣。盡性命之理而有為者,其為莫非天也。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則為偽也難矣,翼飛、知知以喻顏子必有至虛之宅,方能化物。瞻彼前境,了然空虛,以喻心也。生白則道集之謂性,舍神定則吉祥來止;不能止者,形坐而神馳矣。夫能定者,耳目非必在外;心志非又在內。故雖有思有為,而無涉世之息,鬼神將來舍,而況於人乎。

  詳道註:有而為者,古人嘗難之。有思必齋,有為必戒。故欲神明其德者,必齋心焉,此仲尼所以告顏回也。《文子》曰:上學以神聽,中學以心聽,下學以耳聽。聽止於耳,則極於耳之所聞;心止於符,則極於心之所合而已。聽之以氣,則無乎不在,廣大流通,所以用形而非用於形,所以待物而非待於物。虛而無礙,應而不藏,故一志所以全氣,全氣所以致虛,致虛所以集道,此心齋之義也。回之未得使,猶以大息有.身;得使之也,未始有回,則無其身矣。故能入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嗚,不入則止。無門無毒,攝有為以歸無為也。一宅而寓於不得已,推無為以寄有為也一。天#2不行地則易,行不踐地則難;無為則易,涉世不犯難則難。為人之所為,人使也,故易以偽;為天之所為,天使也,故難以偽。烏非翼無以飛;人非知無以知。室非虛,無.以生白,吉祥何由而止止哉?夫苟不止,則雖拱默山林,亦坐馳也。夫耳目內通,則無聞無見;外於心知,則無思無知。如此則虛極、靜篤,鬼神來合,況於人乎?此所以命萬物之化而不化於物,古聖之所服行終身者也。

  碧虛註:祭祀之齋涉進,心齋則悟本也。無聽以耳而以心,遺照觀妙也。無聽以心而以氣,渾一太漠也。初學到此,散漫而難攝,然有妙門焉。在乎聽止於耳,神專所司,則內景不逸,外塵不入;心止於符,祥光凝合,則靈府湛然,心君寂爾。是故沖氣洞虛,本無所待,然無待之中靈物自集,所謂交梨火棗不生於荊棘之地,此理惟修習者知之。得使者,心齋之密用。實自回也,未能虛心;未始有回,虛亦忘矣。若能入乎法令之所,於物不動不矜者,庶幾免息矣。入,謂聽納。嗚,謂無機巧之言。聽之則言,不聽則止。言辭廣大,日無門。理趣淡泊,日無毒。心無二者,一宅寓於不得已,寄功羣林也。止步絕進則易,行不踐地則難,喻人使易誑,自任難欺。有翼斯可峽衝天,有道斯可以應變也。室虛則陽明生,心定則天光發。身坐閑堂,內懷好惡,是猶馬伏槽櫪,馳意千里矣。夫不逆六鑿於外,則反收靈光於內,人間事物無緣染汙也。趙註:聽止於耳、心止於符,寂然不動也。氣,虛以待物,感而遂通也。唯道集虛,虛則眾理之所會,此之謂心齋。顏子豁然而悟日:不能運動如意者,有我也;能運動如意者,無我也。夫子欺其盡善,又告之日:汝能入其國中而不為名所動,合則言不合則止。無門者,我無隙之可乘;無毒者彼不以我為害。一處之以不得已,則庶幾焉。絕進易,無行地難,亦寓於不得已之意。為人使,則有心,故易以偽;為天使,則任理,故難以偽。以無翼飛、無知知,是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也。闋者,虛空之性。虛室生白,泰宇發光也。吉祥止止,禍亦不至,福亦不來也。若有徼福之心,是謂坐馳矣。夫徇耳目內通,其中明也;外於心知,其中虛也。如是則將與鬼神為徒,人其有不信者乎?

  庸齊云:汝有其俠倆而欲為之,纔萌此心,則天意亦不樂矣。先令一志,欲其不雜也。聽以耳,則猶在外;聽以心,則猶有我;聽以氣,則無物矣。聽止於耳,則不入於心;心止於符,則與物相合,便是物我對立;虛者,道之所在,唯道集虛,只此虛字便是心齋也。顏子謂未得教誨之時,猶自有我;既得教誨之後,未始有我,忘我則虛矣。夫子又告以人世如樊籠,汝能入遊其中而不為名所感動。入則嗚,可與之言而與之言也;不入則止,不可與言而不與之言也。無方所則無門,無臭味則無毒,此皆無心無進之喻。以混一為吾宅,而寓此心於不得已,則於人間世之道盡矣。絕進不行則易,行地無進則難。為人慾所役,則易至於欺偽;唯冥心而聽造物所使,則無所容偽矣。無翼而飛,便是不行而至,所謂神也,以喻下句有知為知,人之常也,唯知其所不知則為無知之知,斯造道之妙。視彼室中空處必有光入,以彼闋者喻我虛中生明;即此虛明之地便是吉祥所止,下止字是虛處,止則虛,虛則明;纔容心,而不能自止,則身坐而神馳矣。夫耳目所聞見,皆內通於心;我無容心,則耳目雖通於內,若無所聞見也。心虛則鬼神來舍,豈有人而不能感化乎?

  夫涉人間世者,不能無憂息。故是篇首以孔、顏問答,歷迷暴君厲行,而酌其往化之方。顏子以虛一進其本議,亦正矣!然出於端勉,未能無心,則彼由中之機安保其不妄發?顏子又思三衍自全,仲尼猶以為太多政法而不謀,胡可以及化?以心未能忘故也。顏子至此無以進,由是知夫子化人直造懸崖撒手、心路斷絕之地始可進,向上一步使齋肅形神而後告之自明而誠之謂也。謀字,峽問謀釋之不通。庸齋訓安為近。按聽止於耳,心止於符及氣也者,重舉以釋上文,解者或分析立說,義不貫通。今摭其大意以求印正,云:聽之以耳,止於聞道而未能盡行;聽之以心,止於契道而未能盡忘;至於聽之以氣,則無所不聞、無所不契、彷徨周泱、混合太虛。太虛,何處無之?故待物盡善,而物亦不能逃也。耳之所冥者心,心之所符者氣,氣則靜極無為,虛以待物,孟子所謂浩然充塞者也。觀夫注焉不滿、酌焉不竭、與人而愈有、常應而常靜者,則亦何待不待之有哉?通天下一氣,人物太虛之所同攝也。唯虛與氣,非即非離,互顯體用,是以無往而不通。道則非虛非氣,能虛能氣,所以化天下之剛,御天下之實,待物於無待,善應而不窮者也。心齋之妙,亦虛而已。故能靜鎮百為,明燭萬有,如鏡開匣,如衡在懸,天下之重輕、妍醜莫逃,而無恩怨、予奪之累,以是而處人間世特遊戲耳。顏子豁然而悟日:未得心齋之用,實自有回;既得心齋之用,未始有回,則受化之速可知矣。夫子常謂其終日不違如愚,此未始有回之實驗也。顏子將之衛而夫子告以此者,盖平日心傳內學皆性命之精微,真以治身者也,,今將出而有為斕扶治道,故詳及於君臣交際世故酬醉之間,使之形氣交和,中虛外),上以造心齋之妙用,下以顯及化之真機。聖人所以與天為徒而不涉人間世之息者,以此。

  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仲尼日: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至皿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也,而況諸俟乎!吾甚慄之。子嘗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爨無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一辰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類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黝幾乎全。

  郭註:事無小大,少有不言以成為歡者。以成為歡,不成則怒矣,此楚王之所不能免也。使事成而人患去,固已結冰炎於五藏矣。成敗任之於彼而莫足以患心,唯有德者能之。今爨夫對火而不思涼,明所撰之儉薄。而內熱飲冰者,誠憂事之難也。事未成則恐其不成,若果不成,則恐懼結於內,刑網罹於外也。仲尼告以命、義大戒,自然結固,不可解者。若君可逃而親可解,則不足戒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則無哀樂,何易施之有。故冥然以所遇為命,而不施心於其間。雖事凡人猶無往而不適,況君親乎?事有必至,理固常通,當任所遇直前耳。若信道不篤,悅惡存懷,謀生慮死,未見其成事也。夫喜怒之言,常過其實,傳之者宜兩不失中。就傳過言,似於誕妄,受者有疑,則傳者獲罪。故不傳臨時之過言,又傳其常情而要其誠致,斯近於全也。呂註:外物不可必,而事無小大以成為歡,是必之也。若成若不成而有人道陰陽之息,是多兵也。唯有德者則能無我,無我則無必,無必則無息矣。今使未行而其憂至於內熱,則未至乎事之情而有陰陽之息,不能忘身之甚也。故仲尼告以愛親命也、事君義也,不可解於心,事親不擇地之夷險,事君不擇事之艱易,而一皆安之。所以為忠孝之盛,則事其心者哀樂之來,豈易施乎前哉?哀樂易施乎前,是有所擇而不能安。能事其心,則以之事親、事君,未有不安者。誠能無所擇而安,則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乎?

  疑獨註:凡欲立事者莫不樂成而憂毀,故若成若不成舉不免乎息,能逃斯息,其唯有德者乎?子高自陳,吾食粗而不精,故其爨也用火不久而不思凉,今朝受命而夕飲冰,內熱可知矣;未至於行事之情,而陰陽人道之息皆不可免,為人臣者不足當之,宜有以語我。仲尼告以臣子大戒:命在天而義在人,子之愛親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無適而非君也。心者人之真君,能求之於已而事之,則亦不知有君親,任其自然而忘哀樂之變。事有不可奈何者,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哉?仲尼又告以為使傳言之道:凡與人交,近則可以責其實,故相靡以信;遠則不可失其傳,故忠之以言。然兩家喜怒之言傳之最難,而溢美、溢惡則類乎妄信之也。莫則傳言者殃;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庶乎全矣!

  碧虛註:爨無欲清,明所撰淡泊。內熱飲冰,益憂煩所致。欲免陰陽人道之患,所以請教於仲尼。仲尼告以父子天合日命,君臣道合日義,且造化之下皆係君親,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日大戒。故不擇事地而安之,擇之則非忠孝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唯信道任命而已矣。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舜之陶漁,禹之治水,唯盡節忘身,安乎命義可也。相靡以信,忠之以言,皆進也,觀逵可以知其本。傳言,猶履進,貴乎適中,過與不及皆差矣,差則傳言者殃,益失常則虧也。

  趙註:圖事不成,則屈辱隨之,人道之息也;圖事若成,喜懼交集,陰陽之息也。吾所食粗礪,爨無歌清,可謂節約矣!初無內熱之病而胸中已如焚,是不待事之成不成而二患集於吾身,夫子何以教我?遂告以命義大戒,以事親喻事君,既委質為臣,皇恤其身哉?又教以為使之道,主乎忠信;喜怒之際,謹於傳言,庶乎全矣。

  庸齋云:為國謀事不成,必有刑責,為人道之息。若勞心計較成事,憂思致疾,為陰陽之患。今我自受命以來,食不知味,胸中焦勞,未曾實理會事已成此病;萬一不成,又有刑責,是兩受息。夫子何以教我?仲尼告以二大戒。戒,猶法也。命,得於天。事親與生俱俱生,故不可解於心。義則人所當為,事君第一件事。事親盡孝,則束西南北唯命之從,豈擇地而安。心主於忠,則哀樂之境雖施於前而不變易。盖事有難易,既出君命,則是所當為,天命一同,無可奈何安之而已!為人臣子不幸而遇其難,但行其事之實,豈復顧其身哉?

  子高將使齊,以平日聞諸夫子者質諸夫子,且自迷其奉命懷憂冰炭交戰之意,覬有以發藥之。夫子告以命義二戒,忠孝大節,事親不可解於心,事君無逃於天地。事心哀樂無所施,人世立身之要亦巢見乎此;然心為天君,萬化所出,人能事心盡則於君親可知矣。不可奈何而安之,則平居瑕日可知矣。信道篤而自知明,何死生之悅惡哉?此所以訓天下之為人臣子者,於其所難安而安之。忠孝之至,立身之盡也。繼又陳奉使傳言之難,而誨以街全之道,庶使君無失德,臣無辱命,此又下告顏子者一等矣。唯顏子至命盡神,故足以發夫子心齋之論而造坐忘之極。子高則未免以得失利害存懷,故但告之以謹傳命、全臣節而已,有以見聖人因才施教、循循而善誘者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竟

  #1依郭象注,『有』字下當有『心』字。

  #2『天』為『夫』字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人間世第三

  且以巧鬥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泰至則多奇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泰至則多奇樂。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獸死不擇音,氣息第然,於是並生心厲。剋核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遷令勸成始事,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與!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

  郭註:始陽卒陰,欲勝情至,港興害彼而不復循理也。始治卒亂,旅酬有次,湛湎淫佚#1而無所不至也。煩生於簡,事起於微,此叉至之理。夫言者風波,行之則實喪。事得其實,則危可安而蕩可定也。忿怒之作,常由巧言過實,偏辭失當。譬蹴獸窮地,意急情盡,氣息不理,第然暴怒,俱生疣疵以對之。尅核太精,則鄙吝心生而不自覺,又安能知禍福之所詣邪?遷令勸成,事之危殆。美成者任其時化,譬之種植,不可一朝成。彼之所惡而勸強成之,則悔改尋至。且夫寄物以為意,任理之必然者,中庸之符全,斯接物之至。當任齊所報之實,何為為齊作意於其間哉!直為致命最易而以喜怒施心,故難也。

  呂註:人心善淵而靜,則言者所以為風波而易動,止則居實而安;則行者所以為實喪而易危,然於易動易危之際,不可不謹。夫事其心、忘其身,則無陰陽之息;無遷令、無勸成,則無人道之息。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是乘物以遊心也。有為也,緣於不得已,託不得已以養中也。今使於齊,莫若為致命而已,政命則不以死生禍福動其心而事之情得矣。夫何作為以報哉,唯致命盡情,此為難而已矣。

  疑獨註:以巧鬥力者,始於喜,卒於怒;以禮飲酒者,始於治,卒於亂:奇巧謂詐偽,奇樂謂異歡。始於信諒,卒於鄙野。始也尚簡,其終必大,此亦人事之常。心以喻水,言喻風波。德,實也。行,華也。無行則德不虧,無華則實不喪。心已歡故易以動,德已失故易以危。夫忿怒之施,因巧言不實,偏辭失理,猶迫默窮地,嗚不擇音,氣息第鬱,疵癘並生,此喻事其心者當放之無為之地。若引之憂息之途,與迫獸窮地無以異矣。剋者,責人太切。核者,迫人太甚。不肖之心冥然應之而不自知也。為使者,遷玫其令,勸助其成,皆危殆之事。美成在久,仁在乎熟是也。彼所惡者勸強成之,則改悔尋至,可不慎歟?乘萬物以遊心,託至理以養中,理所當為者,不得已也。緣督以為經,即不得已以養中之義,斯為至矣,.又何必強有作為以報人君之德?莫如為致命而不辱,此其為難也。

  碧虛註:巧變則鈴爭,樂變則必亂。風波之言易動,實喪之行難安。逼獸窮地,則惡聲出;責人太深,則和氣喪,理自爾耳!莫知所以然也。遵法令者不遷,嗎自成者不勸。美成在久,大器晚成也。惡成不及改,將奪必與也。乘物遊心,則任物。託不得已,則虛己。作為以報,則偽矣;自忘則易。欲致君命所以為難,非難非易,唯有道者能之。

  趙註:始陽卒陰,始治卒亂,此理之必然。水遇風而波作,獸將死而咆哮,亦勢所必至。一言之發,激怒於人,非風波乎?人既激矣,將行其怒,非實喪乎?遷令勸成是謂過度,從而益之事必危矣。美成者因喜而得成,猶貴在乎久;惡成者本無成意而強之使成,必不久也。心寄於物,一寓於不得已,而心不為之動,養中之道無加於此,何必逆料其難成而作為報也?莫若政命盡情,此其難者。

  庸齋云:陽,喜也;陰,惡也。戲劇太甚,則有過用奇巧者。招飲以禮也:治,初筵、秩秩時也;亂,載號、載呶時也。飲酒過當,故樂多異常,或成爭競。諒,信也。鄙,詐也。人世相涉言語,則風波之所由起;行有名迹,則喪實矣。忿怒之設,由於巧言偏辭,如馱死之時音又何擇?氣息第怒,狠戾並生,是為剋核,故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到此,就奉使上結。無遷令,即傳其常情也。無勸成,聽其自然也。纔起過當之念,便是求益,謀事必危。美成在久,言人之相與盡善,非一日可成。一事不相順,有轉步便成惡者;是不及改也。若乘物以遊心,於自然托不得已以養其中正,此為至矣。何又有所作為而後友#2命邪,但當真實致其君命,不必過慮事之成否也。

  出世間法即世間法,能處世間而無累,是為出世問矣。先論奉使傳命之難,卻泛說世事感召勢之必至而莫知所以然,使求其理而已。風波、實喪之語,誠為切當。剋核太至:核,同劾,諸解罕詳及,唯疑獨分為二字釋之。今擬從核字本義為之說云:核者,木果生意所寓,仁在其中;先賢嘗取以喻七愛之意。今謂剋削其核,則傷其仁而生意盡。剋削其行,則傷其義而交道絕。故不肖之心不期應而應之。肖,類也,七心錫類,一視同。慈仁苟不存,則其心不類,何惡弗為?益由有以召之,其機不可不饉,《文中子□周公篇》:好奇尚怪,蕩而不止,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語本乎此。美成、惡成,對待立義,諸解或以惡音去聲,今擬從本音解云:美善之成至難,鈴積久以化之;過惡之成至易,雖欲改而不及矣。上句戒其無遷易國家之號令,下句戒其無勸成齊侯之驕志也。乘物以遊心,因理而行,不逆慮成否也。不得已以養中,理極而止不失乎中道也。如此亦足矣!何必作為以報其君哉?莫若為致命,言但聽其死生禍福,則處此亦何難之有?夫子始告以命義大戒,終亦歸於本意。觀此一段,曲盡物情,孰謂南華傲睨物表而略於世故邪?

  顏闔將傅衛靈公太子,而問連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奈之何?蓮伯玉日: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叮畦,亦與之為無呵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汝不知夫螳娘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也。時其飢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已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娠盛溺。適有蚊蟲僕緣而批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

  郭註:夫小人之性,引之軌制則僧己;縱其無度則亂邦。不知民過之由己,責民而不自改,吾將奈之何?反覆與會,俱所以為正身。形不乖連,和而不同。就者形順,入則遂與同。和者義濟,出則自顯伐。與同,則是危而不扶,與彼俱亡矣。自顯和之,且有含垢之聲,彼將惡其勝己,妄生妖孽,故當玄同光塵,然後不得而親、疏、利、害也。與之為嬰兒,不立圭角以逆其鱗也。今知之所無奈何而強當其任,猶螳螂怒臂以當車轍,積才伐美以犯,危殆之道,故順理則異類生愛,逆節則至親交兵,當世接物, 逆順之際,不可不饉也。

  呂註:其德天殺則人所不能生。與之無方則危吾國,與之有方則危吾身,無所施而可也。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則尤難事者也。就之失在入,入則與之同;和之失在出,出則與之異。故為顛滅崩蹶、為聲名妖孽者,以其與之同而不知所以扶持;與之異,而不知所以將順故也。與之為嬰兒以至於與之為無崖,則雖與之無方,不至於危國;雖與之有方,不至於危身。益因其性之所有而達之,如宣王好勇、好貨,而孟子導之以王道是也。後文螳螂、愛馬皆引喻之言,大意明白,不復全解。

  疑獨註:天殺者,言其惡德禀於自然而不可化。方,矩也。與之遊矩之外,則恣欲敗度,吾國危矣;與之入矩之內,則制欲奪情,吾身危矣。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吾奈之何哉?答以先正汝身,形在外宜與人同,故莫若就;心在內,宜與人異,故莫若和。就不欲入,懼其褻狎也;和不欲出,惡其自顯也。入而褻狎,則為顛滅崩蹶;出而自顯,則為聲名妖孽。此所以宜戒慎。嬰兄,無知。叮畦,界畔。崖,岸也。順彼所為,隨而不逆,然後導達之,使入於無疵也。螳螂怒臂,戒顏闔勿櫻其鋒。養虎、養馬,俾顏闔導之以理也。

  詳道註:臣人易,傅人難;傅人易,傅太子難。勢尊、位重,理所難化,況其德天殺!此所以慄之也。形就者,比而不雜,外曲也;心和者,異而不乖,內直也。外曲則不失人;內直則不失己。就而入,則與之為無方,而危吾國;和而出,則與之為有方,而危吾身。則當與之為嬰兒而無畦、無崖,達之入於無疵矣。古之君淫亦淫、君奢亦奢者,以此。餘註栗同前說。

  碧虛註:相與為惡,則亂邦;率之以道,則害己。唯善歙張之權者,斯能傅之。若省己過,則無凶德矣。正身者,不言之教。形莫若就,與之無方也;心莫若和,奪之有道也。就入則同惡,為顛滅崩蹶,所以危吾國;和出則自矜,為聲名、妖孽,所以危吾身。故自嬰兄以至於無崖,此所以歙張、予奪之道也。螳螂怒臂以當車轍,才美力微,不敗而何?養虎、養馬,喻制物在乎衛,役人在乎權。亡其權、衍而欲御物,斯自害而已矣!

  趙註:形就則使不我疏;心和濟其所不及。和猶和羹,非以同為和也。雖若是猶恐不免,就而入,則逢君之惡;和而出,則彰君之惡,顛滅崩

  蹶,是淪胥以亡。聲名、妖孽,是求名而攘禍,故叉和光同塵,使無得而瑕疵,乃為至也。螳螂、養虎、愛馬三喻,事異而意同。

  鬳齋云:其德天殺,言為天所銷鑠。無方,無法度也。言縱彼敗度,必危吾國;若救正之,則禍爻及身,吾奈之何?教以正汝身者,率己以律人也。就,隨順之。和,調和也。外隨順而內調和,然猶無息。隨順而與之為一,是就而入也。調和而圭角稍露,是和而出也,不免顛滅妖孽而已。嬰兒、無叮畦、無崖,是形容無知妄為之狀。彼方如此,我且順之;到有可覺悟處,就加點化,使之躍然醒悟,或可以入無疵之地。螳螂怒臂,喻小才自矜,以當大事,鮮不敗者。養虎、愛馬,義自顯明。觀伯玉之教顏闔,又下夫子教子高者一等矣,盖子高猶知尊楚君,有奉命憂懼之心。故夫子告以命義大戒,終之以乘物遊心,託不得已。雖委身為使而猶知存所天,未至徇人而忘己也。闔則既知劇績之不可傅而欲傅之,先己懷疑而求彼之信己,於理已稍悖矣。故伯玉告以正汝身哉,立其本而後末可舉也。形就心和,是見其勢不可以力正,姑立此苟全之論,非為傅之道也。況就而入、和而出者乎?至於與之為嬰兌、為無叮畦、為無崖,則就入之尤者。雖有因機點化一著,然師傅之尊,豈無善誘之道而遽至於是?縱由此而達之,僅可無疵而已,安能化物哉?螳鄉怒臂,正以喻闔將恐不免耳。養虎、愛馬,又所以申前喻,而俾之加謹也。

  匠石之齊,至乎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3牛,潔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沈,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構,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匠石歸,櫟社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攎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剥,則辱#4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萬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義譽之,不亦遠乎!

  郭註:不在可用之數日散木;可用之村為文木。物皆以用自傷,數有睥睨己者,唯今匠石明其無用乃為擠生之大用。弟子猶嫌以為社自榮,不趣取於無用。匠石謂社自來寄,非求為之,木乃以社為不知己而見辱病。豈榮之哉?夫以無用為用,雖不為社,終不近於萬伐。是彼以無保為保,而眾以有保為保。無用者,泊然無為,而莘村自用。汝以社譽之,不亦遠乎?

  呂註:樑社不村而神者也,其大蔽牛,則其本根深固可知。彼以不材為用,而觀者以為美,是不知己也。知其散木故壽,此所以為匠伯器羣村而用之之道也。自為舟則沈至為柱則蠹,此所以為不材也。櫟之不材是木之質,則擅梨橘抽乃所以為文,折泄拾擊以文滅質也。先操斧斤而觀,後舍之而去,則幾死而乃得之,為予大用。使可以為舟楫、棺槨,且得有此大也邪?唯不物乃能物物,而物與物奈何相物也?夫無用者固不知其無用,而趣取之則為社者固非彼所知而日求無所可用者;向之不知己者以己材為美,是詬厲也,直寄之無用而已,彼安知其無用而趣取之乎?彼所以不剪者在於不村,雖不為社,豈有萬乎?則為社者非彼所保也,衆以有保為保,而彼之所保與衆異。非可以義譽之,欲學者忘義而求之也。

  疑獨註:散木,非規矩繩墨所能制;散人,非仁義禮樂所能拘。唯至命者斯足此語。櫨梨橘抽以實而害其生,凡物以有用自傷者,莫不若此。且我求無所可用久矣,數為匠者睥睨,是幾死矣;今得匠石以為不材,此無用之用,實為大用也。使其有用豈得若此大邪?子與汝皆受命於造物,均為物而已,奈何相物也?匠石弟子謂櫟樹何不疾取無用而又為社邪?匠石日:櫟非求為社,社直來寄耳,汝言此則櫟樹以汝為不知己而詬厲之也。彼以無用保其生,縱不為社,亦豈有萬伐乎?彼以無保為保,眾以有保為保,此其所以異也。

  碧虛註:櫟社巨村,人皆厭觀,若非匠石別識,幾為執斤者所伐。今以全朴為大用也,奈何相物?猶嫌匠石有分別之意,然弟子尚以為良村而託社自飽,匠石謂彼社直來寄木,非木求為社也。以曲轅鄉俗為不知己者,以社為辱謂之詬厲,至人以無用全生,世俗以不村見棄。櫟社與文木有異,唯匠石知之耳!夫木猶不可以義譽,而況至人之道乎?

  趙註:匠石章發明大木無用之用,與逍遙遊意同。《膚齋口義》頗類呂氏、疑獨,但趣取無用則如本音,謂此木志趣取於無用,何鈴為社邪?章末以義譽之,謂汝乃以義理求其毀譽,相去遠矣!

  前章備述處身應世之難,此章復引櫟社以不村自保而全無用之用,又假匠石答問以發明之。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是一句。奈何哉其相物也,言予汝皆稟形為物,汝乃欲用我邪?幾死之散人,謂汝以能自役,亦幾死矣。予安於無用,豈汝所知哉?弟子又謂櫟之本趣,既取無用,則何以社為?匠石令其不必言,彼社直來寄耳,非求為社也。正以社為不知己而加詬厲,且既安無用縱不為杜亦何得有蓊伐乎?益彼所保者不材,故與眾異,而汝以社義譽之,相去遠矣,喻淳朴之人自全於世,不願人之吹噓獎借,或得譽於鄉黨亦寄焉耳!豈以為榮哉?唯其不可得而利,所以不可得而害也。

  南伯子綦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花其所籟。子綦曰:此何木也哉?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咕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醒三日而不已。子景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荊氏者,宜揪棺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代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禪#5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

  郭註:天#6王不材於百官,故百官御其事,明者為之視,聰者為之聽,知者為之謀,勇者為之杆,夫何為哉?玄默而已。羣材不失其當,則不材者乃材之所至賴也。

  呂註:前論大木以不材終天年,次論荊氏楸相夭於斧斤,以村為之息。是以聖人、神人之於用,致之為尤深,藏之為尤密,故無用而用以之通,不村而村為之使。則遊人世間而吉凶與民同息者,尤不可不知此。疑獨註:高名之麗,高顯之屋也。禪傍,棺材也。此言文木有材,所以夭折。解,祭祀,解賽也。白顙、亢鼻、痔疾,此三者解賽靈河不可用之,彼祝以為不祥。神人貴無用之用,則所以為大祥也。

  詳道註:《老子》云:曲則全,枉則直。龜以神而見夢,不若曳尾於塗中;狙以便而見巧,不若全軀於深蓁。然則,不材者神人所以為材,不祥者神人所以為大祥也。

  碧虛註:七竅馳用,則昏塞不通;百骸勞役,則疲薾莫支。唯有無名靈物,統御一體,光耀弗竭,充滿太虛,故衆神得以誌籟。巫現嫌病物不殺,神人以淪祭為尊。

  趙註:商丘大木與樑社義同,荊氏楸栢以有用而不能終天年,不若牛之白顙、豕之亢鼻、人之痔病者,以不材而自全也。

  鬳齋云:商丘之木與前章大意相類,言神人之所以全其生者,亦以此不材而已。荊氏之地宜楸、栢、桑三木。代,樁也。麗,屋棟。高名,大家也,即高明之家,音同而字異耳。解,古巫祝者書名。《解》之中有曰:牛白額者,豚鼻高者,皆不可以祭河。古者或以人祭,如西門豹之事,故添痔病一句。此三者巫祝以為不祥,唯其不祥,所以免殺身之禍,以神人觀之,則大祥也。

  諸解發明大意盡矣,而字義有未釋者,今附于後云:隱將龍其所籟,言隱然飽其蔭也;或以隱字屬上句說之,不通。必有異材夫,絕句以夫屬下文者非。軸解,謂木紋旋散也。杙,所以棲獼猴。禪傍,棺之全一邊者。高名之麗,麗釋以屋字當從欐,《列子》餘音繞粱欐。高名,則是高明無疑。鬳齋說甚當,此章與前章義同。彼添人以疾而免祭河之厄,又結以神人所以為大祥,經意顯明,玆不贅述。

  支離疏者,頤隱於齊,肩高於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髒為脇,挫鏚治繲,足以餬口;鼓莢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間;上有大役,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粟,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

  郭註:神人無用於物而物各自用。歸功名於群村,與物冥而無逵,故免人間之害。處常美之實者,支離其德者也。

  呂註:支非體之全,離非物之合,疏則通而明支分而離散之則疏通而無有身之息。故支離其形者,征役所不能加;支離其德者,事為所不能累也。

  疑獨註:支離其形,則忘形而以理自勝;支離其德,則忘德而以命自處。墮體黜聰,忘形之謂也;上德不德,忘德之謂也。忘形之人,保身盡年,以遠人問之害而已;若夫忘德者,知周萬物而反知於愚,明並日月而歸明於昧,豈忘形者可同日而語哉!碧虛註:處身無用,支離其形也;懷道若愚,支離其德也。

  趙註:世人知德之為美,而不知德之為累,故莊子以支離疏譬之。庸齊云:會撮,椎髻。兩牌,腿兩邊也。挫鍼,縫衣。治繲,洗衣。鼓莢,所以播米而得其精也。支離疏以形病不受役,又因得粟與薪,亦不材自全之意。至人之德亦如此支離者,以無用為大用也。

  會撮,音檜最。又會,古活切,撮,子活切,項椎,司馬云:髻也,古者髻在項中,脊曲頭低,故髻指天。向氏云:兩肩聳上,會撮然也。今讀多從首音,與《大宗師篇》句贅指天,字異而義同。自頤隱於齊至兩牌為脇,形容殘疾之狀。鼓笑播精,司馬云:笑同策,小箕也,簡米日精。崔氏云:鼓笑,搽著;播精,布卦、占兆也。今多從司馬說二技衣食所資,切於日用,故可藉之以食十人,此亦設辭言其形雖不足,而養身有餘也。彼支離其形猶若此,況支離其德者乎?此段切緊在後句,盖德忌乎執,執則非德矣!支離,謂疏散自在於德而疏散自在,上德不德是也。夫支離其形者,徵役不及而粟薪可沾;則支離其德者,人害莫及,而天爵所加也。宜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竟

  #1郭本『佚』作『液』。

  #2『友』一字應為『反』字。

  #3焦竑《莊子翼》附《闕誤》引稱『蔽』下有『數千』二字。

  #4 諸本『則辱』前有『剝』字。

  #5據盧文弨校勘曰:舊本『禪』從示調改正字作『禪』 。

  #6『天』字郭本原作『夫』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序

  始余讀《莊子》,頗疑齊物之論,荒怪汗漫,若與物情戾。偶綠病卧,夢中有以木雞之說告者。因復取其書而繹焉,始悟其立言本指,最切於救時,而人或未之識。盖自周德下衰,禮樂征伐不自天子出,戰國諸侯,變觸並鬥,以糜爛其生民,其禍實起於不知分。莊子於是時,思有以覺其迷而砭其疾,故於《逍遙遊篇》首寓微言。其日鳩鷃之不敢自擬於大鵬,物之知分者也。其曰許由不敢受堯之天下,人之知分者也。夫使天下而皆知分,則賤不慕貴,小不圖大,強不凌弱,衆不暴寡,君君而臣臣,父父而子子,舉一世莫不各安其天分之當然,而無僭瑜爭奪天開之患。則夫物之不齊者,非必物物而齊之,而無不齊矣。且莊子與孟子同時,使其言而悖道,無補於世教,則孟子固亦距之矣。讀者泥其辭而不求其意,往往例以不經,目之如郭象所云者,是豈真知莊子哉。一日,中都道士褚伯秀,持所集《莊子解》,且附以己見,示余。余喜其會粹之勤,去取之精,而所見之多有超詣也,因舉余言告之。矍然謝曰:以分一字斷齊物之說,此非我所及也。願得以為序,鏝諸木可乎?余曰:此臆說也,世豈無深於是書者?子其博訪而求印可焉?他日以復於我,相與訂之未晚也。若夫為序,則不敢。咸淳元年夏四月,束北人劉震孫書于姑蘇寓舍木雞窠。

  道一而已,形於言即為二。故曰:道無問,問無應。又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然則忘言可乎?言可忘,則南華經不作矣;言不可忘,是以有南華經。既有南華經,是以有諸家解。雖然,南華經十萬餘言,未嘗不言而亦未嘗言。何者?其言皆寓言也,後之人求其所已言,而不求其所未言。尋行數墨,分章析句,言愈支而道愈離矣。雪巘羽衣褚伯秀,身近尼五之天,而神遊乎漆園濮水之上,輯諸家解,斷以己見,筆之書以為未足,且刻之梓以傳不朽,其用心亦勤矣。嗚呼!道以言而傳,昭氏之鼓琴也。道不可以言傳,昭氏之不鼓琴也。大音希聲,鼓不鼓琴,與音固無恙也。抑得魚忘荃,得兔忘蹄可也。荃蹄豈魚兔哉?道也,言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噫!南華之經,諸家之解,褚之管見,子之臆說,是又寓言中之寓焉耳矣。咸淳元年夏五月五日,本心翁、文及翁書于道山堂。

  古諸子之書,若孟氏之正,蒙莊之奇,皆立言之極至,後世雖有作者,無以加之矣。而莊子尤難讀,大聰明如束坡翁,自謂於莊子有得,今觀其文,間有說莊者,往往猶未契本旨。況雱惠卿流,毒螫滿懷,而可與於帝之縣解乎?近時釋莊者益衆,其說亦有超於昔人。然未免翼以吾聖人言,挾以禪門關鍵,似則似矣,是則未是。余謂不若直以《莊子》 解《莊子》,上絕攀援,下無拖帶,庶幾調適上遂之宗,可以見其端涯也。武林褚君伯秀,道家者流,非儒非墨,故其讀此書也,用志不分,無多歧亡羊之失,特欲索祖意於千載之上,會粹衆說,附以己見,釆獲所安,不以人廢?白首成書,志亦勤矣。余視其目端而明,氣夷而靖,斯學之力也。余舊喜讀莊,時有欣然會心處,然未嘗筆之於冊。今老病目昏,嘉褚君之志有成而已,不暇一二勘其得失矣。君既竭力以板行其言,且屬余序其篇首。余笑曰:彼刻雕之工未竟歟,則釋椎鑿而上者能為君序之矣。咸淳乙丑歲八月甲申,鄱陽湯漢書。

  張湛列子釋文載:莊子,宋之蒙城人,為梁漆園吏,著書五十二篇,郭象合為三十三篇,註之。一云:向秀先註莊子二十八篇而卒,郭象得其書,足成之以行於世,後向氏別本出,故向、郭二註文義一同。碧虛子陳景元註卷首叔云:莊子師長桑公,受其微旨,著書十萬餘言,目曰南華,論內篇三字標題者是其舊,外、雜篇則為郭象所刪修。今通計正文,止存六萬五千九百餘字。唐開元十九年,侍中裴光庭請冊四子,天寶元年韶:冊《 莊子》 ,宜依舊號,曰《南華真經》 ,義取離明英華,發揮道妙也。竊詳南華之號,其來久矣。似是上天職任所司,猶束華南極之類,不可以人問義理臆度,故諸解無聞焉。謹表出以備解題一難,俟傳識考訂之。

  陳碧虛解義卷末載覽過莊子註

  景德三年國子監刊行本。

  江南古藏本。徐鉉、葛湍校。

  天台山方瀛宮本。徐靈府校。

  郭象註,中太一宮本。張君房校。

  成玄英疏,中太一宮本。張君房校。

  文如海正義,中太一官本。成、文並

  唐道士。

  江南李氏書庫本。張潛夫補註。

  散人劉得一本。大中祥符時人。

  今所纂諸家註義姓名

  郭象註。昊門官本。

  呂惠卿註。川本。

  林疑獨註。舊麻沙本。

  陳詳道註。藏本。

  陳景元註。字太初,號碧虛子,建昌人,熙

  寧問主中太一官。召對,進道德、南華二經

  解,頒行入藏。

  王雱註。內篇。

  劉槃註。外雜篇,繼秀之後。

  吳儔註。已上五家,並見道藏。崇觀問人。

  虛齋趙以夫註。內篇,福本。

  竹溪林希逸口義。福本。

  李士表莊子十論。

  王旦莊子發題。

  無隱范先生講語。名元應,字善甫,蜀之順慶人。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人間世第四

  孔子適楚,楚狂接與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卻曲,無傷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郭註:順時直前,盡乎會通之宜。世之盛衰,蔑然不覺,付之自爾,而理自生成。豈為治亂易節哉?治自求成,故遺成而不敗;亂自求生,故忘生而不死。盡當今之會,冥然與時世為一而後妙當可全、刑名可免。知止其所不知,能止其所不能,用其自用,為其自為,恣其性內而無纖芥於分外,此無為之至易,無為而性命不全者,未之有也。性命全而非福者,理未聞也。福者,即向所謂全,非假物也。豈有寄鴻毛之重哉?率性而動,動不過分,天下之至易也。舉其自舉,載其自載,天下之至輕也。釋此無為之至易,行彼有為之至難,棄夫自舉之至輕,取夫載彼之至重,此世之常息也。為內福也,故福至輕。為外禍也,故禍至重,禍重而莫之避,此世之大迷也。畫地而循之,其迹不可掩。有己而臨物,與物不冥矣。不明我以耀彼而任彼自明,不得我以臨人而付之自得,故泯然與天下為一而內外同福也。迷陽,猶亡陽,亡陽任獨,不蕩於外,曲成其行,各自足矣。

  呂註:聖人成焉,成己而成物;聖人生焉,則全其生而已。天下之至善莫如道,則福莫大於是。其為物也,視聽莫及,輕如羽而世莫之載也;天下之至惡莫如非道,則禍莫大於是。其為物也,自無為有重如地,而人莫之避也。臨人以德則有己,畫地而趨不免殆而已。迷陽則不知所如往,唯曲乃所以全也。山木、桂漆之見伐,皆自有以取之。是知有用之用而不知無用之用也。人之處世,有治有亂,遭亂而能曲全,斯為善處人間矣。

  疑獨註:聖人當有道之時,則制禮作樂成功於當世;當無道之時,則全身遠害以保其生。聖人非有係乎生也,欲其身存垂法後世,謂之成可也。周公之於周,聖人之成也。孔子之於魯,聖人之生也。福不出於性內而罕求之,禍多生於分外而求不止。性內者,舉則能勝,載則能行,豈有鴻毛之重哉?分外者,寄於吾身,其重如地,迷者沒溺於其間而不避,盖不明禍福之本故也。所謂本者,戒、定、慧,即性內之福。貪、嗔、癡,即分外之禍也。臨人以德,則未能冥於道。畫地而趨,則未能藏其迹。迷陽,則晦其明而無傷吾全生之行。空卻其心,曲順於物,則各足乎性分矣。山木、桂、漆之召息,以喻不能遠害,而求用以傷身者也。

  詳道註:聖人之心,豈弊弊然以經世為事?特因時乘理,應之而已。世之知孔子者,止於形器之間,而不見其無事之際。故始陳其經世之迹,卒援接輿之歌以信之,則迹絕而心見矣。所謂聖人成焉者,以身徇道而成功;聖人生焉者,以道徇身而全生也。已乎已乎至畫地而趨,言今之從政者,如此。迷陽迷陽至無傷吾足,言今之體道者如此也。碧虛註:有道則樂成,無道則全生。能載輕羽之福者,無為之士。不避重地之禍者,勢利之徒。夸德臨人,有我厚矣。驅人徇迹,其道尤危。迷陽,謂晦明,晦明則行完。卻曲,謂退身曲全,安於分內。木、火、桂、漆之喻,皆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趙註:接輿之歌,益傷孔子不遇時,非譏孔子也。天下無道聖人生焉,言鳳出非時也,人處斯時僅免刑戮足矣。微福莫能勝,重禍不知避,言世人迷惑若此。臨人以德,則人惡有其美;畫地而趨,則人徇其迹。已乎、已乎,言不可不止。殆乎、殆乎,言不勝其危。迷陽迷陽無傷吾行,晦其明則吾行全矣。山木至無用之用,乃莊子之語,用以結上文數章之義。

  庸齋云:天下有道,聖人可以成功;天下無道,聖人全生而已。方今亂世,苟免於刑為幸,何敢他求?處亂世而免刑全生,此特一羽之福,而汝不知有亂世之禍,常至殺戮,是重於地而汝不知避。臨人以德,取禍之道,不若已之。畫地而趨,言其拘束自苦,誠危殆也。迷陽,喻失本性之光明,曷行於世?卻曲,言回護避就。必至於傷吾足,言其不可行也。

  諸解已詳,不復贅釋。按《文中子述史篇》:天下有道,聖人藏焉;天下無道,聖人彰焉。句法雖同而反其意,各有所主耳。愚嘗謂秦漢以來,諸子立言者襲南華語意不少,獨經中設譬引喻,未嘗蹈前人一轍而愈出愈奇,是謂:文可文,非常文也。吾行卻曲、無傷吾足,諸本皆然。卻,多音隙,獨碧虛如字。復正經文,作卻曲,卻曲庶協上文,元本應是如此,傳寫差謬,誤疊吾行二字,識者自能鑒之。

  夫處人間世者,君臣之分為大,不可不盡焉,然當度可否之宜,謹出處之節,視古今而無愧,超悔吝而獨全,斯為善美矣。是以顏子將之衛而夫子備言事君之多息,名、知之相軋,心氣未達譽終毀至,弓旌在前而刀鋸在後者有之,況以不違如愚之臣,遽欲往化年壯行獨之君焉?保其無悔所以力救止之,使衛君知賢者不苟進,益堅尊道之心,固將自化。奚必輕往以資驕志、櫻暴行邪?顏子又陳端虛、勉一、內直、外曲或可自全,夫子謂僅免息耳,胡可及化。化者不言而信,使人意消,豈在政法繁多,以啟物敵乎?顏子至此無以進,請問其方,則是人欲空而天理將見之時也,夫子乘其開悟之機,告之以齊,使虛心受教,無聽以耳而以心,無聽以心而以氣,遂於言下悟其未始有回,心虛而形亦忘,則化物也無難矣。子高將使齊,誨以行事情而忘其身,察風波而戒實喪。顏闔將傅衛,誨以就不入而和不出,達虎怒而通馬情。皆所以明世患之多端,外物之難爻。在高識之士,洞燭幾微,進退以義,可也。至於曲轅櫟社以無保為保,商丘異材見不神而神,又申言材之為累而世人弗悟,往往恃材求用而不揆分度宜,名顯而妬害生,利鍾而禍息至,雖欲臃腫自全不可得也。故是篇大意在乎外應世而內全真,道不離而物自化,古之聖賢不得已而有世俗之償,罔不密由斯道,遂寓孔顏問答,以發明之。篇末又引接輿之歌,以松聖賢經世有為之迹,以杜衆人逐物無厭之心。復結以膏火、桂、漆之喻,警世尤切。唯其知涉世之難,可以處世而無難矣。

  太上云: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德充符第一

  魯有兀者王駘,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仲尼日:王駙,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丘也直後而未往耳。丘將以為師,而況不若丘者乎。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與庸亦遠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若之何?仲尼日: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日:何謂也?仲尼日: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德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常季曰:彼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仲尼日: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衆止。受命於地,唯松柏獨也#1。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2;幸能正生,以正衆生。夫保始之徵,不懼之實。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是,而況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

  郭註:虛往實歸,各自得而足也。王駘形毀心全,忽然獨往,而天下莫能離,況一國乎?死生人之大變,彼與變俱,故死生不得與之變也。夫恬苦性殊,美惡情異,各美其所美,萬物一美也;各是其所是,天下一是也。因其所異而異之,而浩然大觀者,知異之不足異;故因其所同而同之,又知同之不足同;故因其所無而無之。無美惡,則耳目無不宜;無不宜,而不和者未之有也。視死生如一,則喪足猶遺土耳。常季猶嫌王貽未能忘知而自存,遺心而自得。得其常心,平往者也,不能平往,與物過常。故使物就之,仲尼喻以止水致鑑,非駘引物從己也,夫下首唯有松柏,上首唯有聖人,故不正者皆來求正。若物皆青全,則無貴松柏;人皆自正,則無羨大聖而趨之也。幸自能正,非為正以正之。生與變化俱,則無往而不冥;心與死生順,則無時而非生。擇日而登,以不失會為擇,斯人無擇也,任其天行而時動者也。故假借之人,由此而最之,彼何肯以物為事乎?

  呂註:學道者,學其所不能學,行其所不能行,故寓言於王聆。從仲尼遊者,知從其所能行,而不知從其所不能行,則雖全魯歸之,與王駘猶中分也。從其能行者,則立有教、坐有議,其教不得無言,其成不得無形也;從其不能行者,則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仲尼、王駘相為表裹而已,不以其所能而當君師之任,則無用之用與庸亦遠矣,孰為死生而與之變?孰為覆墜而與之遺乎?審乎無假,知其所得者,真不與物遷,則死生覆墜而不變,命物化而已。不化,守其宗本不離也。人唯不能自其同者視之,則耳目不內通;能自其同者視之,則耳目不知其所宜。故物視其所同,不見其所喪也。常季謂駘懷內聖之道,則為己而已,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而推為君師邪?唯止能止衆止,此人所以從之求鑑也。夫木莫不受命於地,唯松柏獨全。人莫不受命於天,唯舜也獨正,則舜豈不以正生為幸而正衆生哉?今夫士之以勇自名者,猶能雄入九軍,而況官天地、府萬物、死生不得與之變者?非求名自要之比也。彼且擇日而登,假其去來,容與如此,人安得不從而最之?

  疑獨註:學者始未有得,則虛而往;終焉有悟,則實而歸。教者默然而喻,學者亦默然而得。《列子》云:用無言為言亦言,用無知為知亦知是也。受制於陰陽,而後有死生。乘雲氣、騎日月,則死生不得與之變矣。無假,則盡性,故不與物遷。命物,則至命,故常守其宗也。膽附於肝,本同一體。楚、越相去盖數千里,自其異而觀,雖同體而有數千之隔;自其同而觀,則與道玄合,而萬物皆一也。王貽自聞自見,故不知耳目之所宜所一,言其德所喪,言其形盖不獨自忘其形,而又使物忘已也。常季謂王聆未能忘知以為己忘,心以得心、得其常心未大過於人,物何為最之?答以王駘獲最,猶止水來鑑。0止者,性之本然,唯止於先者,然後能止眾止。莫非木也,而松柏獨正,淡霜雪以冠衆木。莫非人也,而舜獨正,明庶物而察人倫,幸能正生以正眾生。正己而物正之謂也。夫勇士忘生,雄入九軍,求名自要而猶若是,況體道者乎?以無形司有形日官天地,以無物藏萬物曰府萬物,寓六骸者寄而無畜,象耳目者存而不用。一知之所知,則與造化為一,其心未嘗死,故能擇日以登假,去留自在也。

  詳道註:德之充者,形雖兀而全;德不全者,形雖完而虧。王馳德充於內,形忘於外,死生不變,覆墜不遺,則利害之小者可知矣。審乎無假,則不以內徇外;命物之化,則不以末傷本。萬物與我雖殊類,我與萬物為一體。故物視其一而不見其所喪也,德充之人,視聽不以耳目,故不知其所宜。在我,忘其形之喪,而全其德所者;在物,視吾德所一,而忘吾形之虧。盖聽以耳而聞非耳;視以目而見非目。所以立不教,而教以之有;坐不議,而議以之信也。常心則一,迷悟自殊,水性本同,流止斯異。水以止而取鑑,人以正而取最也。松柏不以寒暑易其色,故在木為長;舜不以窮達移其正,故在人為聖。馳之於舜,雖隱顯不同,其受天地正命則一,所以皆能正生以正衆生。然正生者,聖人之本務;正衆生者,聖人之餘事,故稱幸焉。夫勇士內存不懼之實,外驗保始之名,猶不以死生經懷而雄入九軍,此全於氣也,況全於道者乎?全於道者,官天地以為己役,府萬物以為己備,寓六骸而不有,象耳目而不用,一知而不為物所貳,心存而不與形偕制,命在內而不在外,所以能擇日而登假也。

  碧虛註:不治而不亂,立不教也;不言而自信,坐不議也。齋心問道,則虛而往;悟理而反,則實而歸。無形而心成,介兀而德充也。夫至人者,天地不能易其德,死生不能革其性,即境皆冥,獨立不改,天地密移而我常存,府藏氣異則一體之中楚越也,動植道同則天地之間不二也。逐聲色,則耳目異宜;混物我,則事無好惡。是故心無係著,所詣皆通,彼此委和,得喪自泯。今見學者盈門而謂得其心,睹淡泊自守而謂以其心,常心無述,物何為最之哉?觀容必鑑止水,求道當訪賢師。唯其自止,故能止絕衆心也。植物產乎地,得地氣之正者松柏。動物育乎天,得天氣之正者聖人。率己以正,而行沖默之訓,是以大丈夫以道戰死生而名勢不足稱焉。覆載有官,動植有聚,身非我有,故視聽不用,所知不二,心奚有死哉?擇日而登,去留有時也。假人則從是,真人則任己也。

  趙註:王馳殘兀,人皆賤之,夫子乃欲率天下而往從焉,先生之見與常人遠矣,遂問其用心若何。仲尼言王駘之道:萬物有死生而此無死生,天地有覆墜而此無覆墜,盖能審乎無假而守其宗也。常季未達,仲尼又以一身萬物之同異為喻,肝、膽、楚、越同而異也,物與我一異而同也。如是則無視無聽,適乎自然,物我混融,又安知其足之喪哉?常季豁然而悟,日:彼為己之學,以其知得其心,言虛靈知覺之心自致知而得以其心;得其常心,言由虛靈知覺而入於不死不生也。王馳駘所得不過如是,天下何為最之哉?仲尼又舉唯止能止衆止、正生以正衆生,以明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又告以保始之證,不懼之實,始者先天地生,人能保之,則死生臨乎前而不懼。彼勇士徇名而猶若是,況未常死者乎?此道範圍天地,曲成萬物,特寄之六骸,形之耳目,亘萬古而長存也。登假猶昇天云。

  庸齋云:無形,無所見。心成,感之而化也。直後,猶尚遲。奚假,豈特也。死生亦大矣一句,釋氏議論皆從此出。天地覆墜,猶《大傳》云:乾坤毀遺,亦墜落之義。審乎無假,盡見其實也。命物之化,言萬物受命於我。宗者,物之始也。常人不知物同一初,至肝膽亦分楚越,苟知此,則萬物與我為一,不特以耳聽目視也。物視所一,不見所喪,言其觀於萬物,無所欠剩。讀夔蚿章,便見此意。為己,修身也。以其知,言人有此識知,則能修此身。得其心以其心,言有此知覺之心,則能得其本然之心。本然、知覺非二物,特如此下語耳,盖謂人皆有知、有心,苟能盡之,則可以為己,可以得心。得其常心而已,物何為最之。流水、止水皆以喻心能止其心,所以賢於衆人,衆人以欲止之心就其求止,故日:唯止能止衆止,此語大奇。松柏、堯、舜得於天者獨異,故能正其生以正衆生,生與性字義同。保守始初,徵驗必有。不懼之實,謂荊軻聶政之徒尚能不變死生,況有道者乎?官天地、府萬物、各職其職,而聚所聚也。六骸,特吾所寄。目象目,而不止於視。耳象耳,而不止於聽。故能一知之所知?而無所不知也。心無所見日死,彼豈擇日而登至於道,言無時不在道也。

  立不教之教而天下化之,坐不議之議而天下信之,非德充於內,物符於外者,不足以與此。此王駘所止,而有以來鑑之道也。學者洗心求教,故虛而往;終則真見內充,故實而歸。非虛則不能受教;非實則不能悟理。悟理之極,明白洞達,物來斯鑑,亦虛而已。是故為道之要無他:善教者輔物之自然,善學者求復其自然,用不施而體自見,非有以增飾之也。太上云:我無為而民自化,則`不教之教,教之至也。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則不議之議,議之至也。先聖之所以教人者如此,在受教者為如何。又彼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郭氏從以其知以其心為句,得其常心遺而不論,成、林、王氏並同郭說,獨呂氏從得其心得其常心為句,上下文義自明,虛齊、無隱皆宗呂義,今從之。又受命於地至唯舜獨也正,文句不齊,似有脫略,陳碧虛照張君房校本作:受命於地,唯松柏獨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堯舜獨也正,在萬物之首。補亡七字,文順義全,考之郭註:下首唯有松柏,上首唯有聖人。則元本經文應有在萬物之首字,傳寫遺逸。又: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郭氏從登絕句,假如字,屬下文;碧虛因之,呂氏以假音遐絕句;疑獨、詳道、王雱、虛齋並宗呂說。竊詳假人無義,革從登遐,文義顯明,謂得此道者去留無礙而昇於玄遠之域也。續考《列子□周穆王篇》登假字並讀同遐,可證庸齊以假音格絕句,盖本於後篇登假於道之語云。

  申徒嘉,兀者也,而與鄭子產同師於伯昏無人。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其明日,又與合堂同席而坐。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今我將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見執政而不違,子齊執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子而悅子之執政而後人者也?聞之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久與賢人處則無過。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猶出言若是,不亦過乎?子產曰:子既若是矣,猶與堯爭善,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衆,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遊於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衆矣!我怫然而怒;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未嘗知吾兀者也。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而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子產蹴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

  郭註:我出子止,羞與刖者並行,以執政自多,明其不遜。申徒謂此論德之處,非計位也。子產答以子既殘形,而輕蔑在位,欲與有德者並,計子之德不足以補殘形之過。申徒謂自陳其過,以為不當亡者衆。默然知過,自以應死者少。夫利害相攻,天下皆羿也。不遺身忘知、與物同波者,皆遊羿之彀中,雖張毅之出、單豹之處,猶未免於中。中與不,中,唯任命耳。人以全足笑吾不全,是不知命;而我怒之,又不知命也。見至人知命遺形,故廢其怒而復常。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道故邪?我能自反邪?形,外也;德,內也。今子與我德遊耳,而索我外好,不亦過乎?子產日子無乃稱,已悟則厭其多言也。

  呂註:申徒能外形骸以忘人之勢,子產悅執政而不能忘己之勢。几為道者,所以洗心去垢,而歸之明,猶鑑而已。今猶出言若是,則是不明而塵垢所以止也。我則非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故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遊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則行至於無憾而可以免焉之譬。不中者,命也,則不幸而不免焉之譬。人笑吾不全,不免怫然而怒,適先生之所則化於道而忘之,不知洗我以善邪?吾之自悟邪?十九年則極陰陽之數。遊於形骸之內,未嘗知吾兀也,而今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

  林註:不違,猶不避。齊,與之肩也。子產自多執政而後人,申徒所以引鑑為喻而責之;子產以申徒形殘若是而與我爭,猶與堯爭善也。申徒謂世人自分解其過以為己當存者衆,不分解其過以為己當亡者寡:言子產未能忘物遺形,自重執政而輕兀者之德;又謂與堯爭善,此自狀其過而不知亡者也。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知命者也。弓力所及為彀中,喻己無取兀之道而兀者命也。形骸之內,謂道德性命之理;形骸之外,謂手足狀貌之間也。詳道註:德充之人,視富貴如浮雲,以形骸為逆旅。子產挾貴以驕賤,恃全以薄兀,則不足以言德,又何足以言命?故日遊羿之彀中、不中者命也。忿怒者,性之塵垢;既悟則垢去而鑑明,此始迷而終悟者也。碧虛註:子產師伯昏之道而未能忘我,申徒同出師門而未能忘德,況其下者乎?以不當亡者衆,飾非者多也;以不當存者寡,罪己者鮮也。遊羿般中,喻欲全而不免,皆天命也。人笑吾不全,則怫然而怒,風火猶存;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鑑于止水也。與遊十九年而未嘗知兀,忘德忘形者也。

  趙註:世人多自文其過,以為吾不當亡足,鮮以為吾實有罪者!盖有幸不幸焉,如羿善射,鵠之中央,乃必中之地;萬有一免焉,命也。曾不自幸,顧乃笑人,我為所笑,未免不平,是亦不知命也。至伯昏之前則釋然矣。吾與伯昏遊,未嘗知吾兀;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言寓六骸、象耳目,則子即我也。而索我於形骸之外,言爾為爾、我為我而不相知也。子產謝日:子無重陳,我知過矣。

  庸齋云:與堯爭善四字亦奇,言子既兀矣,縱能為善,得如堯乎?不自反,猶不自量。自迷其過,以為足不當亡者衆;不迷其過,以為足不當存者寡;唯有德者知其有命,豈人所能奈何,此三句說三等人。遊羿彀中數語尤奇絕!言人處世,動是危機。彀中者,張弓而箭端所直之地,喻世之危如此。章而不中者,命也。形骸內外之語,皆前賢所未發。申徒安命而忘兀,德充於內者,無戚於外也。子產矜位而鄙兀,心徇乎外者,不明乎內也。同學於伯昏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言雖侍明師而猶以勢位為尚,未能相忘而化其道,是心鑑不明,塵垢得以止之也。不當亡者衆、不當存者寡,此盖申徒論足存亡,言人之處兀,知已過而安之者少。然有幸不幸,一歸之於命耳,則知申徒之兀出於非罪者也。或以此二句為指子產未能忘形取義差遠。遊羿彀中,莫非中地,設有不中幸免耳。人處世間,莫非憂息;苟得免息,亦幸耳。而人因以其幸笑吾之不幸,我猶有怒,未忘己也;廢然而反,己亦忘矣。不知先生洗我以善邪?吾之自悟邪?則彼己俱忘、物我交化,何喜怒之可動,何形骸之可索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一竟

  #1《闕誤》引張君房本『也』下有『正』字。

  #2《闕誤》引張君房本『唯舜』作 唯堯舜』,又『幸』字上有『在萬物』之首句。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德充符第二

  魯有兀者叔山無趾,踵見仲尼。仲尼曰:子不謹前,既犯患若是矣,雖今來,何及矣!無趾曰:吾唯不知務而輕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務全之也。夫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吾以夫子為天地,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孔子曰:丘則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請講以所聞!無趾出,孔子日:弟子勉之!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而況全德之人乎?無趾語老恥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未邪?彼何賓賓以學子為?彼且薪以淑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己栓桔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栓桔,其可乎?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郭註:踵,頻也。人生莫之為而任其自生,重身知務者也。若忘其自生,謹而矜之,輕用其身者也。猶有尊足存,言刖一足未虧其德。去其矜謹,任其自生,所以務全也。使天地而為覆載,則有時而息矣;無趾聞所聞而出,猶怪孔子方復學於老聃。師人以自得,是率其常然;舍己而效人,求非常之名也。故學非為幻怪也,而幻怪以之生;禮非為華薄也,而華薄由之興。故至人以為桎梏,欲以真理冥之。仲尼非不冥也,順物則名迸立,終不免乎名,其為桎梏也,孰能解之哉?

  呂註:無趾亡足而所以行者未嘗忘,所以行者,尊足之謂也。仲尼欲入而講所聞,性與天道,非所以泛語學者也,無趾不言而出,則所以相與有不容聲者矣。賓賓以學,疑至人其猶未邪!道以絕學為至,則世之所學者,至人觀之皆詼詭幻怪而為己極梏。夫唯以死生為一條,可不可為一貫,則極梏解矣!胡為不使之然哉?盖可解者人刑,天刑則不可解也。

  疑獨註:不知務,謂忘物。輕用吾身,謂忘形。尊足,謂道也。無趾務全道而忘身,外身而身存也。以夫子之德配天地,猶責其不謹、不及。此以進言,若以心言,則孔子辭以陋,請入而講所聞者是也。無趾默然而喻,故夫子勉弟子識之。又見老聃,疑夫子賓賓以學蘄以諔詭名聞,而不知至人之以是為桎梏,胡不思所以解之。盖夫子學老聃亦世事當為,非有所覬也。老子以無趾未明其心,故使解其桎梏。無趾以為天命使然,不可解也。

  詳道註:申徒、叔山之於王駘,其兀同,其所以處兀則異。叔山之於申徒,其務學同,其所以為學則異。即事觀之,名於教為尊;即道觀之,名於身為累。故古之得道者,冥得喪於一,已還功名於衆,是謂帝之懸解,孰得而榮辱之哉?而世人競一時之虛譽,規死後之餘榮,疚蕾而不知歸,窘束而不自適,重囚桎梏何以異此然?孔子非好異以嶄名也,苟惡其極梏而思解之,則是任我違命,而更有為。安在其為孔子哉?

  碧虛註:尊足謂性,性不虧,則可稱全矣。仲尼請無趾入室講道,而無趾目擊意達,不言而出。孔子以無趾之進誨門人之心。無趾語老聃:孔子何賓賓以學子為,彼薪以幻怪名聞而不知至人以此為刑戮也,胡不思所以解之,上與造化同,死生一條也,下與物我齊,可不可一貫也。天刑不可解,未能泯迹也。

  趙註:叔山、仲尼問答與前章申徒、子產意同。孔子傳道修教,使天下學者贏糧而趨之,此所謂蘄以諔詭幻怪之名聞者也。聃謂無趾胡不使仲尼思所以解其桎梏,言知此理則無係累。無趾謂人生有形則有累,安能高舉不在世間,故曰天刑之安可解。

  庸齋云:不知務,猶云不曉事。尊足,性也。二字下得奇。賓賓、恭謹、諔詭、幻怪,言其好名。桎梏者,言名為己累。天刑,猶天罰也。此皆寓言。至若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補前行之惡,而況全德之人乎,此語有益於世教。

  首章王胎得道而至命者也;次章申徒有德而知命者也;此章無趾務學以補過者也。南華論德充有三等,與《人間世》所序意同。夫子謂叔山不謹犯息,則其兀也必有以致之,彼亦謂不知務而輕用吾身,已自知其過。唯其知過,斯能補過,故聖門不棄焉。尊足,即所謂使其形者也,於此而務全,求得其道矣。無趾以夫子為天地,圖有以覆載之。夫子指其前失以為今來何及矣,無趾歎其猶若是,則有不滿於中,殊不知夫子之言正所以覆載之之道也。使無趾思所以補前行之失,而為全人形之殘,兀何加損焉?有以見聖賢化冶,曲成萬物,而不遺人品差殊,則其成也不無等降,如本篇所列者是也。

  魯哀公問於仲尼曰:衛有惡人焉,曰哀駘它。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婦人見之,請於父母曰:與人為妻,寧為夫子妾者,數十而未止也。未嘗有聞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無君人之位,以濟乎人之死,無聚祿以望人之腹。又以惡駭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異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觀之,果以惡駭天下。與寡人處,不至以月數,而寡人有意乎其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國無宰,而寡人傳國焉。悶然而後應,氾而若辭。寡人醜乎,卒授之國。無幾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卹焉若有亡也,若無與樂是國也。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嘗使於楚矣,適見豚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胸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己焉爾,不得類焉爾。所愛其母者,非愛其形者也,愛使其形者也。戰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霎資;刖者之屨,無為愛之;皆無其本矣。為天子之諸御,不爪剪,不穿耳;取妻者止於外,不得復使。形全猶足以為爾,而況全德之人乎?今哀胎它未言而信,無功而親,使人授己國,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哀公日:何謂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飢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靈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使日夜無卻而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乎心者也。是之謂才全。何謂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為法也,內保之而外不蕩也。德者,成和之脩也。德不形者,物不能離也。一及公異日以告閔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執民之紀而憂其死,吾自以為至通矣。今聞至人之言,恐吾無其實,輕用吾身而亡吾國,吾與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郭註:惡駭天下而人歸之者,明不由權勢飲食而往,不由形美招致而往也。夫才全者,與物無害。故入獸不亂群,入烏不亂行,而為萬物之林藪。哀公與處,未經月己覺其有遠趣;不至期年,委以國政。悶然而應,氾若而辭,寵辱不驚也。夫生者以才德為類,死而才德去矣,故失類而走;情苟類焉,形雖不同,而物無害心;情類苟亡,雖母子不足以固其志矣。使形者才德也。嬰者,武所資,戰死則無武,嬰將安施?探擇嬪御、燕爾新婚,皆以形好為意,故足以降至尊之情,回貞女之操,德全而物愛之也,宜矣!死生、存亡、飢渴、寒暑,其理固當,不可逃也。人之生也,非誤生;生之所有,非妄有。天地雖大,萬物雖多,而吾之所遇,適在於是,則絕力至知,弗能違也。命行事變,不舍晝夜,始非知之所規,故非情之所留,知命之必行,事之必變,豈於終規始,在新戀故哉。苟知性命之固當,雖死生窮達,千變萬化,而湛然自若,和理在身。靈府者,精神之宅,不以憂息驚神。使和性不滑,靈府閑豫,不失其兌,泯然任之,順四時而俱化也。天下之平,莫盛於停水,內保其明,外無情偽,玄鑒洞照,與物無私,故能全其平、行其法。無事不成,無物不和,此德之不形者,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也。

  呂註:無君位,則至貴之德不足名。無聚禄,則至富之業不足比。天下皆以情求之而不得,則以為至嘖而思之。神無方而無不在,則知不出乎四域也。萬物負陰而抱陽,則分矣。雌雄合前,妙乎陰陽而不測,是以意其異乎人。閒然、氾若,則非肯以物為事。卒授之國,亦寓焉耳。無幾何而行,寶然喪之也。豚子死母之喻,言神之在母,乃所以在子,相與為類也;神離其母,則不得類,所以去之。戰之有嬰,所以自衛;戰死則無所事嬰。刖者之不愛其屨,皆無其本矣,神使其形,所以為本也。嬪御新婚,猶以形全而致重,況德全乎?未言而信,無功而親,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死生存亡等目在人,則事之變;在天,則命之行。日夜相代,知不能規,吾何容心哉?和者,神之所好。靈府,神之所宅。其神和豫通而不失於兌,則其神無卻,而不見有晝夜之間,與物為春,是與物接而生時乎心者也。水平而明,其性然也,內保外不蕩,勿撓之也,喻人之性亦然。萬物皆備則成,萬物為一則和。德者,成和之脩。德不形,則同於初,物安得離其所自生哉?

  林註:哀駘它無位、無祿、惡駭天下,唯才德內充所以衆歸之,不役乎分外,故知不出乎四域與物為一,故雌雄合乎前也。悶然氾若,無心而不係貌。無幾何而去,難進易退也。豚子之於母,生為己類,死則不類矣,喻君子以才德為類,而不以形骸為愛。形謂六骸耳目。使其形者,道德性命之理也。戰死而無用嬰,刖者之無用屨,喻形以才德為本,非其本則形無用也。嬪御、前爪、穿耳、娶妻者,以形傷不使,盖擇形全者為用,況全德之人乎!死生、存亡、飢渴、寒暑,事變命行,日夜相代,雖有至知不能度其所始,唯才全者無得無喪,任之而已。故不足以滑和,不失於兌悅,日夜無卻,忘變之至,與物為春,有以生之也。此言造化無極,事物日生,而不物者未嘗死。接而生時乎心,謂至人因時接物,感而遂通而已。停水均平,天下取法。德不形者,亦若是也。德者,和成之脩,化行而不知所以化。德不形者,物不離,功成而不知所以功也。

  詳道註:王駘以兀而取物最,哀駘它以惡而物不離,盖有尊形存焉,雖兀猶全也;有至貌存焉,雖惡猶美也。所謂至貌者,才全而德不形是也o 枚丈夫婦人之所慕,烏獸之所親,以至國君願授之國,非使物保而物自保之也。母愛以使形為本,戰者以勇為本,行者以足為本,哀駘它所以存而見任、去而見思者,有本故也。德全則顯而為才,才全則入而為德,德不形則自死生存亡以至不失於兌,不以物易己也。自日夜無卻以至生時乎心,不以己忘物也。內保之則無失其實,外不蕩則無感其名。所謂德者,脩其性而復於成和而已。哀公之於孔子始為君臣,而終為德友,其悟也盖亦微矣。

  碧虛註:權勢聚祿,可以活人,故衆歸之。今匹夫而衆歸者,以德為丘也。己,性也,生則己類,死則失類,豚母亡其己性,豚子失其己類,故棄而走,喻哀公鮮德而至人遠之也。嬰以旌武,屨以飾足,戰死、刖足皆忘其本,飾安用哉?死生至寒暑十六目,是為塵網,几涉世者,莫能逃,委之天命,是日德充。然猶為方內之士,彼遊方之外者,修然縣解,入於大妙。故仲尼得以忘言,哀公絕其所問也。炎涼事變,晨夕不停,雖巧歷規度,莫定乎前,誰復計其終乎?靈府既虛,自然和理,閑豫通達,不滯常有,兌悅之懷,虛妙之心,未嘗間斷也。春氣茂養,同聖賢育物之心。水停之盛,為大匠之所取法。德在內則成身,施於外則和物。成和之理,非脩莫就也。執民之紀而憂其死,未能芻狗萬物。忘國則身富,忘勢則德充矣。

  趙註:哀駘它即不言之仲尼,時仲尼自衛反魯。形容醜惡,故曰衛有惡人焉。丈夫與之處,思而不能去,喻諸侯敬之。婦人願為妾,喻弟子從之。和而不唱,迷而不作也。君位聚祿,喻道濟天下而為素王也。知不出域雌雄合前,言所知不過日用之常,所見不越夫婦之愚,而所以與人異者何也?哀公遺形取德,授之國政,未幾而去。仲尼喻以豚子食於死母,少焉覺非己類,棄之而走。燔肉不至,孔子不稅冕而行,豈得已哉?戰死之無用嬰,猶刖者之無用屨也。嬪御新婚,又以喻才全德不形。死生至寒暑十六者,人所不能免,循環晝夜,莫規始終而不足以亂吾天和;入吾方寸,盎然歡然,萬象皆春,接而生時,感而遂通也。水停之盛,天下為法也。德脩而成和,和則同物,德離物則形,形則非德矣。此哀公所以稱孔子為德友也。

  鬳齋云:知不出乎四域,言所知不出乎世外。雌雄合乎前,與物狎也,即涯烏不驚之意心豚子之喻,謂人之愛惡不在形之美惡。戰死不用嬰,非行禮之喪,猶刖者之屨無所施也,此明德在內而不在外。嬪御、不剪爪、不穿耳,貴全其形,不事脩飾,新娶者免役,《禮記》有之,此借全形以喻全德。死生、窮達、事變、命行,日夜迭運於前,雖知者不能求其始,而不足以滑胸中之和,不入於靈府,不動其心也。日夜無卻,言日新不已,與物為春,遇事皆樂也。接而生時乎心,接猶感,時猶時中之時,隨事所感而應之。才全謂全質性。德不形,言不顯伐。內保外不蕩,形容水平可法之意。成全性中之和是其德之脩也。德不形者,無所往而非德,故物不能離焉。非君臣也,德友而已,與孟子友之云乎意同。按:雌雄之義,所解不一。或以為禽獸者,本於《列子》雌雄在前孳尾成羣道之說。竊考經意丈夫與之處思而不能去婦人願為妄之語,則雌雄合乎前,言丈夫婦人歸之者衆也。戰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嬰資,舊來從資絕句;嬰者,飾武之具,形似方扇,以木為之,衣以白布,畫以雲氣,夾車兩邊,所以自衛也;資或訓用、訓送或略而不言,殊無碗論,後得無隱講師從嬰絕句,以助釋資,文從理順,經旨大明。續考《禮記□檀弓篇》周人置嬰,孔子之喪飾棺牆置嬰,又置絞衰設簍嬰,絞,音爻。萋,音柳。《周禮》作柳嬰。又《明堂位》云:周之璧嬰,鄭氏註:天子八嬰,皆戴璧垂羽;諸侯六嬰,皆戴圭;大夫四嬰;士二嬰,皆戴矮儒係錐切冠纓。據此,則古者喪禮通用嬰,非特為飾武設。竊原南華本意,謂先聖制禮使人養生送死而無憾,周以棺金,飾以柳嬰,貴賤隆殺各當其宜,所以慎終也;若戰而死,則非正命,又失用師之道,故其葬也,不以嬰,形且不得全歸,何望儀物之備哉?亦猶刖者之不愛其屨也。此'章從上文豚子食於死母起喻,至此又疊喻以結之,不過形容德充於內者無假於外;德餒於中者外飾無益也。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乎心,言才全而德不形者,至和內蘊,接物無間,若青陽流布,無不被生育之恩。益以無心為心,故能無感不應。濂溪先生不去窗前草云,與自家意思一同,亦此義。或問:方其不感不接,和安在哉?曰:如樂在懸、聲無隱乎爾。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二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德充符第三

  閩歧支離無脤說衛靈公,靈公悅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甕盎大瘦說齊桓公悅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故聖人有所遊,而知為孽,約為膠,德為接,工為商。聖人不謀,惡用知?不斷,惡用膠?無喪,惡用德?不貨,惡用商?四者,天齋也;天齋也者,天食也。既受食於天,又惡用人?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羣於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警乎大哉,獨成其天。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梧而暝。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嗚。

  郭註:其德長於順物,則物忘其醜;長於逆物,則物忘其好。德者世之所不忘,形者理之所不存,故忘形非忘,而忘德乃誠忘也。遊於自得之場,放之而無不至,才德全者也。而知、約、德、工四者,自然相生,其理已具,故聖人無所用其己。物無妄然,皆至理所趨,當任之而已。形貌同人,而掘若槁木,故浩然無不任,而獨成其天也。夫人非情之所生,則生豈情之所知?惠子未解形貌之非情而復有問,莊子謂以是非為情,則無是非好惡者,雖有形貌,直是人耳,情將安寄?不以好惡傷身,任當而直前者,非情也,因自然而不益生,止於當也。惠子猶未明生之自生,理之自足。莊子又告以生理自足於形貌之中,任之則自存,好惡之情祇足以自傷耳。倚樹據梧'言有情者之自困,此世之所謂情。而云天選,明夫情者非情之所生而況他哉。

  呂註:無脤、大痿以德長而見美於二君,形有所忘也。人不知存其神,是所忘役於視聽,思慮是所不忘。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非特形有所忘而已,誠忘則聖人之所遊,物不得逐而皆存者也。若然者,以知為孽,孽非本榦也;以約為膠,所以約散也;以德為接,所以續異體;以工為商,非所以為器也。聖人不謀惡用知、不斷惡□ 用膠、無喪惡用得、不貨惡用商四者,天常也,故無待於外。有人之形無人之情,以其所遊在誠忘故也。羣於人,則遊于世俗;是非不得於身,則休乎天均。得其小者屬於人,大者屬於天也。貌則動作威儀無非道,形則六骸九竅天而生,所以為人者足矣。奚為疑其不可以無情乎?惠子直謂無情若木石,不可以為人。莊子謂吾所謂情,是非不得於身也。吾所謂無情,不以好惡內傷其身也。若是則足以有其身,何必益生哉?惠子不知即動而靜,乃據梧以求靜,唯不知此,即是不得其所為使形為天之所選,而以堅白嗚也。

  林註:形者世所不忘,德者世所忘也。人能不忘世所忘,而忘世所不忘,則才德全矣。是謂誠忘。聖人所遊,《列子》謂觀其所變,遊之至者也。智者,謀所出,故為孽。約者,物之束,故為膠。德成已,以應物,故為接。工造器,以營利,故為‘商。此四者世人之所為,聖人則不謀不斷,無喪無貨,惡用四者?為四者雖人事,亦天所以養人者,既受食於天,惡用人為哉?聖人形與人同,故羣於人;情與人異,故是非不得於身。形小所以屬乎人,情大所以成其天也。惠子知其情而不知所以情,莊子謂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合性命之情而言,所以成乎天者也。好惡之情應物而也,身無與焉,不益生則能盡其生理而無所措其情。道貌天形不傷於好惡,斯足以有其身矣。今子外神勞精,倚樹據梧,此皆有情之所累也。天選子之形,容與物獨異,子又益生惑衆,若公孫龍堅白之掄,能勝人之口而不能服人之心,此不知性命之情而受役於造化者也。詳道註:聖人之道無方,而無乎不在;無體,而無乎不為,則其心無適而非遊也。遊者,逍遙自放,無所係累之稱。所謂惡用知、惡用膠、惡用德、惡用商者,乃其所遊也。知因謀而出,約因斯而興,德因喪而有,工因貨而作,四者皆世人相養之具。德充之人,無所用之,天食而已。聖人形與人同,故眇乎小哉;情與人異,故獨成其天。聖人非無情也,好出於不好,惡出於不惡,因其目然而不益生,謂之無情可也。人之生也,形選於天,性靈於物,其德未嘗不充,特牽於物而有以害之,去其害而德充矣。惠子之多言害之尤者,故是篇以非惠終焉。

  碧虛註:二君之中其說忘形而未能忘德也。聖人遊於志形忘德之外,雖日用知德而不自矜。故勝孽專事無由萌兆。不謀利害何用知,不斷情性何用膠,無喪於物何用德,不植貨財可#1用商。已上四事,百#2天然而養者也。蛄蜣轉九,蜘蛛結網,不謀之知也。雲龍風虎,松柏女蘿,不斯之膠也。禽獸林藪,魚鼇江湖,無喪之德也。物物自利,各各營生,不貨之商也。此乃天之所養,故日天食。有形無情,望之似木雞矣。一尺之面,容貌不同者,道與之也。六尺之體,空襄無殊者,天與之也。皆非情之所有,天任子之形者,豈有情哉?哈酵而自生耳。今子有人之形與衆無別,而強以堅白同異之辯嗚噪於衆人之前,而自謂賢者,猶躍冶之金,何得不怪哉?

  趙註:無脤、大痿形惡可知,二君悅之而視全人,忘其形而親其德也。形惡可忘而世人不忘,德不可忘而世人忘之,此真忘矣。聖人遊於斯世,慮知過而至於欺,立約以固之,慮德不足以及人,教以貿遷有無,聚天下之貨也。聖人之所以為聖,則無此四者。故日不謀、不新、無喪、不貨也。眇乎小哉,形也。警乎大哉,德也。惠子猶疑無情何以為人,答以吾謂無情者,不以好惡內傷其身。此直指以告,而惠子猶有枝辭,莊子警之日:夫子外神勞精,疲役甚矣!若子之形一旦為天之所取,尚能騰口說以肆堅白同異之辯邪?

  《庸齋口義》云:德有所長,形有所忘,言愛其德而忘其形,世人知有形而不知有德,此真忘也。聖人有所遊,即心有天遊。知以處事,約以檢身,接於外而忘於內,商賈猶賣名聲於天下也。心有天遊,則知此四者皆為吾累。故無所用之。天食,猶天爵。德知,前論皆以為美,此則以為惡,鼓舞其筆有失點檢處。有人之形已下,乃莊子尋常有此語,惠子因而問之。天與之形,有物也。道與之貌,物必有則也。吾所謂無情者,忘好惡而不傷,因自然而不益。今惠子外神勞精於堅白同異之辯,且天授子形,何乃自苦如此邪?德有所長者,悅在德而不在貌;形有所忘者,拾乎貌而契乎心。此二士之所以見知於二君,二君之所以見稱於後世也。聖人之所遊亦不出乎人間世,從容逍遙以觀其變,行不以足,視不以目。故物無逐形,人無遯情,而其憂世之心未嘗一日去懷也。夫聲名妖孽,所以滑性,而以之為知,由是責詐生焉。結繩之約,由於朴散,而執之如膠,由是欺誕生焉。工匠作器,所以給用,而貿易為商,由是巧偽出焉。此皆時俗之弊也。真人猶覬有以反之,故斷曰:不謀惡用知,不新惡用膠,不喪惡用德,不貨惡用商,其言意亦切矣。此還淳反朴之要道,聖人復出,不易斯論。人能脫去膠孽等累,則與天為徒,何世息之能及?有人之形,飲食起居同也;無人之情,是非好惡不動於中也。眇乎小哉,此形之在天地;警乎大哉,此德之在性情也。以己之性情,復己之自然,豈假他人哉?道與之貌,無論美惡,安之而已;天與之形,無論壽夭,全之而已。常因自然而不益生,知不益則必不損,夫復何所措其情?今惠子不務內充其德,徒以言辯求合天下之情,以至外神勞精、據梧而暝,則其為知能所役,亦困苦矣!故告以天之所以選取汝形而為萬物之靈者,豈但以堅白之辯嗚噪於人問而已,由階而升致極乎性命道德之奧,乃聖乃神可企及也。痛惜惠子累於才而溺於辯,昧乎性而惑乎情,是因知而失德,學者之大病,殊弗悟人之至情本無好惡,好惡因物而有,情與物忘,則俱化矣。常因自然而不益生,是謂無情之情,何以辯為?使惠子而頓悟,還淳反朴,進乎無知,則德可充而性可復,何息乎人之不契、物之不應哉?

  物得以生之謂德,乃天賦粹美,所以成形尊生由是而充之,性與天道可得而聞也。夫德本乎天而充之在人,可不自愛重乎?物之符契,特應感小節,以印德充之驗其成功大業,則有相天地、贊化育者焉。故王駘足以起敬於夫子,將欲引天下而從之,則其修為必有大過人者;且不教不議而學者虛往實歸,自非以心契心而死生無變,命物守宗而化由己出,其能至是乎?視所一,遺所喪,以見得道者忘形。唯止能止衆止,明夫以虛而來鑑,几此皆所以充之之道也。德充而為物所歸,猶松柏之於眾木,堯、舜之於百姓,豈特以正生為幸?幸在能正衆生,而一己之死生禍福非所芥蒂,故擇日登假,去留在我,何肯以物為事哉?申徒無取兀之過而招兀,視兀猶全也;子產以執政之貴而傲兀,雖貴猶賤也。無趾而尊足存,所存有重於足者,天刑之不可解,則一安之命而與全人無異矣。哀馳它之雌雄合乎前,使哀公忘其惡而願授國,此非愛其形,愛使其形者也。故泰和內運,疵癘外消,德與日新,道通神化,事成而不以功自處,無往而不為物所歸矣。哀公以仲尼為友,德尊而位可忘也。靈公視無脤為全,德尊而形可忘也。聖人所遊與物無際,警乎大哉獨成其天,是能忘人之所不忘,而粹美所歸有不得而辭者。惠子厚於才而薄於德,遂問好惡之情,答以性命之情,所以深救其失,使道貌天形不傷於好惡,有形無情,常因乎自然,至是則德充物符,彼己兩盡,是非好惡化於忘言,何在乎外神勞精而以堅白嗚哉?

  太上云:上德、至德、孔德、玄德,皆德之充者。善結無繩約,天下將自賓,不召自來,有德司契,皆符之謂也。而南華發揮為尤詳,至取殘兀厲惡之人以標論本,益所以為尚形骸外德性者之戒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三竟

  #1『可』字應為『何』。

  #2『百』字應為『皆』。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天#1宗師第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未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詛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郭象註:知天之所為,皆自然也,則內放其身,外冥於物,任之而無不至。夫為者不能為,而為自為。知者不能知,而知自知。真人遺知而知,不為而為,自然而生,坐忘而得。故知稱絕而為名去。人之生也,凡天地所有者不可一日無。然身之所有者,知或不知;理之所存者,為或不為。知之所知者寡,身之所有者衆,為之所為者少,理之所存者博。人之所知不必同,而所為不敢異,異則偽成而真喪矣。知人之所為有闇分,故任而不強;知人之所知有極,故用而不蕩。一體之中,知與不知閤相與會,比准知之盛而未知遺知任天,叉有待也。若任天而生,則遇物而當。吾生有涯,天也;欲益之者,人也。人莫非天,治亂成敗皆自然耳。有真人而後天下之知皆得其真。不逆寡,則所順者衆。不雄成,則非恃其為,縱心直前韋士自全,非謀謨以至之。直自全當而無過。非以得失經心。言能登至於道,若此之遠也。

  呂惠卿註:知天之所為,則知吾之所自生者天也,莫之為而人無與焉,知之所不能知也。知之所能知者,人之所為,則以其知之所知養其知之所不知,以知養生,非以生隨知。所以能、盡年而不中夭,世所謂知之盛者,無過於此。然不免有息,盖所謂知天知人,必待知而後當,知非道之真而待以為當,所待固未定也,則安知吾向之所謂天者非人乎?所謂人者非天乎?唯真人有真知,則以不知知之而無所待也。天下是非不一,則從衆而已。從衆則不免於逆寡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剛則不免於雄成也。詢謀會同則不免於謨士,此皆聖人應世之述而非其真。真人者,體純素而無我,則雖過也不得不過,何悔之有?雖當也不得不當,何自得之有?若然,則登高我所為也,將誰慄?水火亦我所為也,將誰濡且熱?知固非道,而真人真知能登假於道也若此。

  林疑獨註:天之所為人所不知,而必以人之知養之。一身之中,几在形骸之內,吾所不知;形骸之外,吾以養其不知也。夫思者有形,無思者無迹,今以有形之思而思其無思,則知養不知亦明矣。知之所養者薄,而不知者不逃其養,故日盛也。知雖盛而不免息,猶有待而後當故也。有待則未定,兩忘其知與不知,豈復有所待?庸詛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唯其不逆寡,衆以是而順之;不雄成,衆以是而先之;不謨士,衆以是而歸之。其過其當,理之適然,何悔何得之有?若然者,登高不慄,不濡不熱,此至妙之理,非真人莫能,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

  陳詳道註:知天之所為,命也;知人之所為,義也。知天不知人,則以命廢義;知人不知天,則以義廢命,皆道之一偏,而非至也。以其所知養其所不知,則其生也自然而已。人之所為,鈴資所養而後致。夫知非道也,資之以入道,鈴有待而後當也。知天之所為,所待者天也,雖當乎天不知有人;知人之所為,所待者人也,雖當乎人不知有天。是所待者特未定,所知不能無偏,非真知也。真人之於知,無億也,故不逆寡;無為也,故不雄成;無待也,故不謨士。若然者,或過在於經世,而吾不知其所以過;或當在於循理,吾不知其所以當也。不知其為高,故登而不慄;不知其為水火,故入而不濡不熱。是知之登假於道也。陳碧虛註:天之所為,降清妙之氣,覆育萬物;人之所為,運神和之氣,營衛百骸。若乃知天無為而不空,人有為而不滯者,斯為至矣。清妙之氣,不知其所從來,謂之獨化。獨化者,天然而生也。知之所知者,有涯之知;知之所不知者,無涯之知。以有涯之知養無涯之知,不越分而求知,是知之盛也。然猶息在乎知有待有當,莫若都忘而任之,境之對待特未定也,豈知天然之非人事?人事之非天然乎?若然者,心冥沖漠,迹混囂塵,昇入太虛,脗然無際也。王秀註:凡有知者,爻用知以傷生。唯學道者,知不出乎道。知不出乎道,此養其所不知,而能登假於道者也。

  趙虛齋註:天之所為出於自然,知之所不知也。人之所為出於使然,知之所知也。以知所知,養知之所不知,是由知人以知天,由知天以事天,有考終命,無凶短折蔑以加矣,而猶有患,死生之變,不可預期,有所待則未定也。若夫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朝聞夕死,彼且惡乎待哉?《孟子□盡心章》正明此理。

  《庸齋口義》云:人事盡時天理見,是以其知之所知養其知之所不知也。知在我,所待在外,或不求而得,或必求而得,皆不可得而定。若謂出於天,又叉求而後得;若謂出於人,又有求而不得者。詛知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必有真人而後有真知,此言有道者也。寡不足也,當不足之時,即聽順之功,雖成亦不以為雄誇也。士同事。《束山》詩:勿士行枚,無心而為,故日不模事,不以失為悔,不以成為喜,皆委之自然也。不慄、不濡、不熱,即無入而不自得之義。登假,猶云深造也。褚氏管見云:由知己而知人,由知人而知天,此知之正也。天本無為,今言天之所為者,日月星辰之所以運,陰陽寒暑之所以行也。人之所為者,善惡逆順之所以著,禍福得喪之所以成也。既知此矣,以其知之所知,養其知之所不知。所知,謂知之所及,人事可料,天理可推者是也。所不知,謂非知,可料,非數可推,恍惚杳冥,神鬼神帝者是也。終天年而不夭,此特為知人而言,故云知之盛耳。猶待知而後當,故所待者特未定也。又豈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天人混融,乃真知也。《齊物論》云:知止乎其所不知是已。寡謂貧約之時,成喻盛大之時。處約,當以順,逆則害生。處盛,當以謙,雄則禍至。模士,以事釋之,義長,即經所謂不思慮、不豫謀是也。若然者,應酬接物之間,過於事情,盖適然耳,何悔之有?當於事情亦適然耳,何自得之有?譬夫飄瓦、虛舟,無心於逢物,故物亦不忌之,以是而登高,何者為慄?以是而入水,何者為濡?以是而入火,何者為熱哉?因知而升至於道猶若此,況忘知而頓悟者乎?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衆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嗑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天機淺。古之真人,不知悅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往,偷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

  郭註:寢不夢,無意想也。覺無憂,遇即安也。食不甘,理當食耳。真人之息以踵,乃在根本中來。啞言若哇,氣不平暢,深根寧極,然後反一無欲,與化為體,泰然任之。故往來而不難,終始變化,皆忘之矣。豈直逆忘其生猶復探求死意邪?不問所受者何,遇之無不適也。夫物之感人無窮,人之逐物無節,則天理滅矣。真人知用心故不為也。助天則傷呂註:無思慮,則寢不夢。無嗜欲,則食不氣之元,甘,然後其息深深而以踵矣。踵者,氣之元,息之所自起,身以足為踵,息以所自起為踵,皆以其至下言之。深之又深,衆人失守而屈服者衆人失守而屈服其啞言若哇,求息以踵可得乎?其天機淺,物觸則發也。其息以踵,則去物遠矣。知生而悅、死而惡、出而訢、入而距,以棄其所謂絛然者,則是以心捐道,愛之所終,不能喜而受之,忘而復之,昧於自然而益生焉,是以人助天也。

  疑獨註:真人夜寢旦覺,不異於人。不夢無憂:則異於人。盖心舞思者,魂閑而不遊乎物,其寢所以無夢;形無為者,神閑而不役乎物,其覺所以無憂。其食不甘,猶不食也。其息深深者,眞人之氣蔵於深眇。踵者,身之下極。氣藏於密,而不暴於外也。息者,鼻其所自而心為之主。屈服者,為人沮制,其氣挫折,故嗌言不平暢而若哇。嗌者,受食之處。嗜欲深者,神馳識昧,察其天機,止在肝膈之上,面目之前,去本遠矣。 《孟子》曰: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是也。不知悅生,則其出何訢?不知惡死,則其入何距?翛然往來,至神不動而已。不忘所始,歸其根也。不求所終,一付之命耳。方其生也,不問何物,喜而受之;及其終也,不思所歸,忘而復之。是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也。

  詳道註:古之真人,其寢也魂不交,故無夢。其覺也,形不開,故無憂。味味而不味於味,故食不甘。直養而不耗其真,故其息深。不悅生、不惡死,則其生死也任天。出不訢、入不距,則其出入也任物。若然者,翛然往來而已。夫累於物者,忘其始;趨於利者,求其終。其受有所不適,其復有待乎思,唯真人不忘所始而歸其根,不求所終而至於命,故受而喜之,忘而復之。無思也,不以心捐道。無為也,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

  碧虛註:神凝者不夢。心空者無憂。無所嗜,故不甘也。真人火在水下,故其息無所不之。衆人水火相亢,故不寧極。嗜欲深者天機淺,真水濁則天光昏。為道者無悅惡,自任者無訢距。不忘始則存其本,不求終則不預謀,不用心而棄大道,不益生以致不祥。此真人之行也。虛齋註:無寢、無覺、無食、無息,此真人也。息自喉出,衆人皆然,至於寐熟,喉中咯咯,所謂嗌言若哇也;悅生惡死、出訢入距,所謂欲深機淺也。真人無是,則往來自由矣。故能不昧本然之天,與物相為無窮也。受而喜之,不累於生。忘而復之,反其本也。不以心捐道,則心與道一。不以人助天,則人與天一也。真人之於天道,安乎自然而已。

  庸齋云:其寢不夢,神定也。其覺無憂,與接為構而不以心鬥也。其食不甘,即無求飽之意。其息深深,道家修養之論,實原於此。神定則息深,自踵而上至於口鼻神。無所養,則出入之息止於喉間而已,靜躁不同體於身者,見之若內無真見。言語只在口頭,所以易屈服於人,看參禪問話者可知。嗜欲,即人欲。天機,即天理。深淺,言消長之分數也。此段一句是一條貫,道書、釋典皆從此出。自不知悅生已下只說出生入死事,不忘始不求終,即是原始要終之說。受形於天,安得不喜,全而歸之,無所係念也。不以心捐道,即心是道也。不以人助天,壽夭有命,人力無所加也。

  其寢不夢,與覺同也;其覺無憂,與道同也。食不甘,則淡乎無味。息深深,則不離其根。真人之息以踵,此是養生家奧學。南華為憫世人逐物喪真,神衰氣耗,不得已而發露斯旨。人多疑踵字,說之難通,益以喻身之下極,若能反求諸身,見其息之深深,則知所謂踵矣。衆息以喉,人所共知,息之所自來者即踵也。嗜欲薰蒸,重閬湮塞,息離踵而不能復止,往來於喉問,是以略為外物抑挫,則其氣屈服不伸而嗌言若哇。《易□繫》云:失其所守者其辭屈,此 皆由於嗜欲、深錮,有以賊其天機,非 天機之淺也。不忘所始,即受而喜 之。不求所終,即忘而復之。不以心捐道,竊疑捐應是緣,徇也,逐也, 庶協下文不以人助天之義,《齊物 論》不喜求、不緣道可證,音存而字 訛耳。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不知其極。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故樂通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

  郭註:所居而安為志。雖行而無傷於靜。其顙頯然,大朴之貌。體道合變者,與寒暑同其溫嚴,無心於物。故不奪物宜,無物不宜,故莫知其極。其亡國也,因人心欲亡而亡之。煖若陽春,蒙澤者不謝。凄若秋霜,凋落者不怨。夫聖人無樂也,莫塞而物自通;無親也,任理而物自存。時人者,未若忘時自合之賢也。不能一是非之塗,而就利違害,則傷德累當矣。善為士者,遺名而自得。故名當其實,福應其身;自失其性而矯以從物,受役多矣,安能役人?若狐不偕,務光之徒,皆舍己效人,徇彼傷我者也。

  呂註:其心志者,志於道也。容寂,則神凝不動。顙頯,則反朴無態。凄然似秋,非有所惡。煖然似春,非有所愛。喜怒通四時,則同乎天和,所以與物宜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吾無心於惡之也。澤萬世不為愛,吾無心於愛之也。其於物也,因其自通。其於仁也,天下兼忘。其於時也,行藏在我。困而不失其所守者,君子所守異乎凡民者,士也。忘高深、遺死生者,役人也。故自聖人、仁賢以至役人,雖尊卑貴賤之不同,要皆有所謂真,然後足以充其名。若狐不偕、務光之徒,皆役人之役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唯無所為而為之,乃所以自適其適也。

  林註:其心志,忘己也。其容寂,忘物也。其顙頯,忘形也。凄然似秋,真人之義。煖然似春,真人之仁。喜怒通四時,則人民、烏獸各得其宜。其神不痕,其德不喪,何有窮極哉?聖人用兵非得已也,因其有罪而伐之,故不失人心,湯、武之事可見矣。聖人利澤所及者廣,所施者遠,而未始有心以愛人,堯、舜之心可見矣。聖人任物之自通,非有心而樂通之也,不可得而親疏,是所謂至仁也。賢者動與天時冥會,非求會於天時也。欲一夫道,必齊利害而通之,反是則非君子也。行名則唯名之逐而失己之修,非士也。役人者自立而足以使人,失其本性而忘身作偽,則受制於人,非役人也。詳道註:內無所汨,故其心志。外無所動,故其容寂。殺非為威也,生非為仁也。其顙頯然,則不為物感可知矣。聖人用兵,因人所欲亡而亡之,故不失人心,義之盡也。因人所欲利而利之,故不為愛人,、仁之至也。其於物也,以不通通之。其於仁也,以不親親之。蔽於天時,則人事廢,非賢也。閤於利害,則情偽紛,非君子也。行名失己,伯夷之徒是也。亡身不真,申徒狄之徒是也。碧虛註:心志,一之而已。容寂,反照也。顙如頯之不動,敦兮若朴也。知天則通四時,知人則與物宜。忘外利,則得內利。慎內害,則遠外害。身名兩全謂之善士,忘身徇物受役多矣,若狐不.偕之徒,皆受役亡身者也。

  趙註:其心志,志當作忘。其容寂,靜也。其顙頯然,確實之貌。妻然、煖然,順乎四時,與物宜而莫知其極,無所往而非順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則殺之而不怨。澤施萬世不為愛人,則利之而不庸。通物近利,不足以言聖。有親則私,不足以言仁。隨時變遷,不足為賢。利害不通,不足為君子。行名失已,不足為士。有所徇而亡其身,則不能役韋動矣。若狐不偕之徒,皆亡身不真者也。

  庸齋云:志者,有所主而一定之意。頯然,大貌。妻然,怒也o煖然,喜也。無心喜怒,猶四時之春秋,隨事而處,各得其宜,而無一定所止之地,即所謂接而生時乎心也。用兵毒天下,施澤愛天下,皆以無心行之,則亡國亦不怨,被其德者亦曰帝力,於我何有?自樂通物已下一段,皆譏請聖賢,以明真人之道不可及也。

  志字,諸解多牽強不通。趙氏正為忘字,與容寂義協,其論甚當,元本應是如此,傳寫小差耳。其顙頯然,若老聃出沐之時也。自前古之真人形容至此,言其不以死生、利害動于中,故外貌能若此。喜怒通四時,則與天合道。與物有宜,則與人合德。又惡知其窮盡哉?用兵亡國而不失人心,人忘乎我也。澤施萬世不為愛人,我忘乎人也。聖人盡己之性而通物之性,益出乎自然,非用心而樂通之也。至仁無親而博愛,貫者無時而不中,君子之於利害通而一之,無所避就而禍息亦未嘗妄及焉。行所以成名,名所以表行,失己則無其實,非士也。亡身而趨於偽者,受役而已,何足以役人。不役於人而自適者,其唯真人乎?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四竟

  #1『天』為『大』字之誤。

  #2據經之文意此『人』字為『天』字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大宗師第二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痛乎遊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厲乎其似世乎;崔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

  郭註:真人與物同宜,非朋黨也。下之而無不上,若不足而不承也。常遊於獨而非固守。曠然無懷,乃至於實。暢然和適,故似喜也。動靜行止,常居必然之極,不以物傷已而無所趨也。至人無厲,與世同行,故若厲也。崔乎未可制,高放而自得。連乎其好閉,綿邈深遠也。刑者治之體而非我為;禮者世自行而非我制;知者時之動而非我當;德者彼所循而非我作。以刑為體者,任治之自殺,雖殺而寬,以禮為翼者,順世之所行,故無不行。夫高下相受,不可逆之流;小大相君,不得已之勢。承百流之會,居師人之極者,任時世之知,委爻然之事,付之天下而已矣。丘者性之本,物各足於本,付莘德之自循,斯與有足者至於本也。本至而理盡矣。

  呂註:真人與物有義而非朋。盛德若不足,而不承也。先聖嘗嘆觚不觚,真人之觚觚矣,與世推移,非堅而不能自舉者也。其道彌滿六合,而未始有物,然而居其實者也。那之言炳,受而喜之。崔亦猶催,迫而後動。瀋乎遊我色,而容物也。與乎止我德,不失己也。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則厲乎似世猶可制也。崔乎大哉,則不可制也。連乎好閉,不與物通,故悗乎忘其言也。此皆言其似而不可以狀求也。仁者於殺則矜之,以其愛之也;不仁者於殺則快之,以其惡之也。真人無所愛惡,則其殺也,豈不綽乎哉?此則見其所體矣。克己復禮,則視聽言動莫非禮也,用之為翼以行於世而已。入於不古不今,則豈有時哉?物探而後有知,是其不得已於事也。以德如軌轍之可循,則有足者皆可與之至於丘也。丘者,中高之地。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凡此皆用吾真而已,何動行之有哉?

  林註:真人與物宜而不為黨,心若不足而其道首出萬物之上。《老子》云:後其身而身先,若不足而不承也。與者自適,觚者獨立,而人皆可入,故曰不堅。其道舒張,雖虛而不華也。喜則其色炳煥,崔則迫而後動,遊其色而不藏,止於德而常靜。夫惟遊我德,故厲乎其似世;夫惟止我德,故崔乎未可制。終則退藏於密,連乎好閉,悅-下忘言而至矣。以刑為體者,其殺如秋冬,理之當然,雖殺而綽然有餘也。禮者德之華,所以行於外,有翼之象。以知為時者,因時之自然,不得已於事也。丘者,地之高,有足者,皆可至。以德為循,亦猶是也。此皆真人出而與人同者,亦何嘗經心哉?

  詳道註:其狀義而不朋,不可得而親疏。若不足而不承,不可得而貴賤。觚而不堅,行雖弗圓而非固守。虛而不華,文雖弗實而非滅質。那乎其似喜,暢然自適也。崔乎不得已,迫而後應也。清乎進我色,音精於內,發神於外也。與乎止我德,利用於外,不蕩於內也。厲乎、警乎、連乎三者,至為去為也。愧乎其言,至言去言也。真人之道,至於去為去言者,以刑、禮、知、德為本而已矣。經中多以山喻道、丘喻德,藐姑射之山、隱井音粉之丘、具茨之山、崑崙之丘是也。真人之道用之不動,而人真以為動行者,是咯萬物之眾而疑天地雕斷之勞也。

  碧虛註:真人之容狀非有朋黨也,復能謙沖若愚,卑而不受,觚而不堅,虛而不華,那乎似喜,崔乎不得已,言其虛曠悅悍,應物有節也。清乎、與乎,言其溫顏教育。厲乎、警乎,則聽厲而仰高也。連乎好閉、悅乎忘言,此真人之道不可測識者也。而刑、禮、知、德,治世之具,叉有以體、翼、時、循之。刑不寬,則失治體;禮不興,則化不行;知不明,則事留滯;以德循禮,然後能行於道也。土高日丘,人物之所歸聚。有足,言能行者皆可至也。真人無為,自合天理,世人見其成功,則以為動行者也。

  趙註:與物宜而非黨,周而不比也。中不足,則外物易入,此無所入,實若虛也。觚有稜角,易與物件;堅而不觚,則觚.不觚矣。虛而不華,大而非夸也。那乎、崔乎,外洋洋見於顏色,中實迫而後動也。清乎進我色,安安而能遷。與乎止我德,和而不流也。厲乎其似世,有人之形,無人之情也。警乎未可制,廣矣,大矣,物莫禦也。連乎好閉,無關鍵而不可開。悅乎忘言,默而成之也。刑、禮、知、德,不得已而應世之道也。以刑為體,象刑惟明,藏於不用也。以禮為翼,知和而和,叉以禮節之也。以知為時,動靜不失其時也。以德為循,言與有足者至於丘。丘,山也。有足,人也。與之者無足也,特寓形骸象耳目,人見其不行而自至,真以為有足也。

  鬳齊云:義而不朋,中立不倚也。慊然若不足,而不自卑承。觚,德之隅也。觚而不堅,有德之隅,而無圭角也。張乎,舒暢貌。虛者,有若無。不華,實也。那那似喜,不喜。崔,下也,處世應物有不得已之意。滀乎,充悅貌,其生色也眸然見於面,故日進我色。與乎,自得之貌,進我德,吉祥止止也。望之厲然與世人同,而其中實有崔乎不得已之意。警乎未可制,不屈於世也。連乎,密也。好閉,不欲開口。方其未言似不欲言,及其既言亦若不言,故悗乎其忘言也,兩句一意。以刑為體,雖殺而綽綽乎,無件我心也。以禮為翼,行於世而徇俗也,時乎用知是不得已而應事也。循天德之自然而無所容力,譬人登丘山,有足行者皆自至,不必謂動勞而後至也。

  此言真人之狀者,其心善淵而不可測,姑即其形似者論之。義而不朋,與物宜而非黨也。若不足而不承,自卑者人尊之也。在眾人,則宜物必黨,不足必承矣!觚而不堅,康而不劌也。虛而不華,實若虛也。那乎、崔乎,則言其情似喜於濟人利物,必似乎不得已,益無心之應,斯真應也。瀆乎進我色,眸然見於面,人喜即之也。與乎止我德,愛人也以德,人亦樂得之,此皆言其德容之盛,有以化物。厲乎,難釋,崔本作廣乎,官德量廣無不包,足以容斯世,所以警乎大哉獨成其天也。連乎其好閉,莫見其根門,若是則真人之道不容聲矣。禮、刑、知、德,皆先王治世之具,行乎自然,與民宜之,德則循之,而皆可至於高。循謂安而行之,非必動勞而可得也。陳碧虛照文如海、張君房校本,喜已世下三乎字並作也,與上下句協,似亦有理。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泉個,魚相與處於陸,相殉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郭註:常無心而順彼,故好惡、善惡與彼無二。無有不一者,天也;彼彼而我我,人也。真人同天人,齊彼我,曠然無不一,冥然無不任。知死生者命之極,非妄然也。真人在晝得晝,在夜得夜,以死生為晝夜,豈有所不得?今人有所不得,而憂虞在懷,皆物情耳,非理也。卓者,獨化之謂。人之所因者天,天之所生者獨化。人以天為父,晝夜寒暑皆安之而不敢惡,況卓爾獨化於玄冥之境,必安得不任之哉?真者不假於物,自然不可違,豈真#1君命而已。故證以涸魚之喻,與其不足而相愛,豈若有餘而相忘?夫非譽皆生於不足,至足者忘善惡、遺死生,與變化為一,必安知堯、桀之所在邪?

  呂註:夫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異,故其好之者,美與善也,而美善出於此;不好之者,惡與不善,而惡與不善亦出於此。則好與不好一也。一,猶水之湛然者;其不一,猶水之波流,亦水而已。知此,則非獨止而後止也。然有一,有不一者,其一與天為徒,退藏於密也;不一與人為徒,吉凶與民同息也。莫之致而致者,命;莫之為而為者,天。死生之相為夜旦,出於命與天,則人之有所不得與,此物之情也。吾何為哀樂於其問哉?以天為吾之所自生,身猶愛之,況生之所自生!其為父也,卓矣,獨不愛之乎?苟惟知其卓者而愛之,則生無足听明矣。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苟知其真者而聽之,則死無足距明矣。性命之源涸,處乎人偽之陸,而徇濡以化義之濕沬,不若相忘於道術之江湖,而不知死生聚散也。益悅生惡死者,情;無死無生者,道。譽堯非桀亦情而已,知兩忘非譽而化其道,則所以忘死生者,未始不同也。

  林註:此言刑、禮、知、德皆真也,故復明好與不好,冥為一致。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則一與不一復為一矣。天人齊等,無有高下,豈復有一與不一之相勝哉?死生之理,命也。陰陽之常,天也。真人任其自然,在晝得晝,在夜得夜,以死生為晝夜,豈有所不得與?然猶有息慮在懷,皆物情耳,非理也。卓者,天地之祖;真者,萬物之母。物自天生,以天為父,樂從而不敢違,況天之祖乎?以君為勝乎己猶以身死難,況萬物之母乎?涸魚濡沬,不若相忘於江湖,以喻大道之世,物各逍遙,雞犬相聞,民不往來。及至後世,道散朴離,趺提為七,整躉為義,父子兄弟懷情相欺,始思所以治之,譽堯非桀,紛爭無已,不若相忘於自然也。

  陳詳道註..一者無進於天下,卓然獨立,塊然獨處,天得之以清,地得之以寧,侯王得之以為天下正。是以古之得道者,始於致一,中於抱一,終於反一。此真人所以無適而非一也。萬物本一而不一者,物之私意;冥夫一者,則知物之私意亦一而已。故入而一則與天為徒;出而不一則與人為徒。與天為徒而不失人,與人為徒而不廢天,則一與不一復為一矣。夜者旦之藏,死者生之始,觀夜旦之不足係,則死生豈足卹哉?故真人無情於生死而生死與之皆,則夫人之有所不□ 得與皆者,物之情也。人知以天為父,以君為尊,而不知所謂卓者尤當愛,真者尤當守也。至仁無親,則有恩以相生,養者不足於仁也。至知無知,則有情以相非,譽者不足於知也。江湖,譬道之廣大,故言道者多以水喻之。碧虛註:得與,猶相與。人之不能一好惡,同天人,齊彼我者,皆物情之所係也。彼唯知尊愛天命而未識保其妙道,唯知死節事君而不知外身修真。魚失水則相濡沬,適江湖則忘矣。人昧理則相非譽,得此道則化矣。

  趙註:好之也一、弗好之也一,好惡在人,我則無好惡也。天則無好惡,人自有好惡耳,何勝負之有?知夜旦相代,天之所為;死生相代,命之所為。通乎晝夜之道,則知死生之說,人而不知此理,則悅生惡死,情皆然也。子之所以孝其父者,以父為天也,而在己之天不知愛,可乎?臣之所以忠其君者,雖死不顧,而真君之所存不知尊,可乎?魚處陸而思水,人處亂而思治,皆不免悅生惡死之情。相忘江湖,相忘道衍,則生死一理,何喜何懼哉?

  鬳齋云:一,自然也,造化也。好惡之異同,皆不出乎造化之外,故一與不一皆一也。人能同好惡,則知天,故與天為徒;以好惡為異,則知人而已,故與人為徒。真人無好惡異同,無分乎天人,但循自然而已。涸魚之相濡沬,喻人處世有為;相忘於江湖,喻體道無為也。譽堯非桀一句,是其獨見自得處,無桀亦無堯,無譽亦無毀,兩忘而付之自然,是化之玖道也。

  此論真人好惡出於至公,亦猶無好惡也。故好亦一,弗好亦一;其一也一,不一亦一。其一與天為徒,本乎自然,無所不一也;其不一與人為徒,或出使然,不純乎一也。以道觀之,一與不一亦一而已。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亦何相勝之有!盖恐世人泥夫述之不一,而失其理之大同。故又喻以人之生死猶天之有夜旦,凡戴天履地者,俱不免而有所不得與知者,皆物情蔽之耳;若攝情歸性,混合天人,則可以與知死生之理,猶夜旦之常,而不足芥蒂也。人以天為父,而猶尊愛之,況己之卓然者乎?君愈乎己,而身猶死之,況己之至真者乎?此又直指道體,以示人人能反求其卓然、至真者,則知吾之生死乃一念之起滅,一氣之往來耳。儻不明此,則失其所以生,何異魚之處陸而徇濡以濕沬?視相忘於江湖為何如哉?

  南華自謂吾為是論,亦無異譽堯非桀,未能相忘而化其道,盖欲人忘言而以心契之,又所以掃其逵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五竟

  #1『真』應為『直』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大宗師第三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遯,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遲,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邪?故聖人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夫#1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況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

  郭註:形、生、老、死皆我也,故形為我載,生為我勞,老為我佚,死為我息。四者雖變,未始非我,我奚惜哉!死生皆命也,無善則已,有善則生。不獨善,吾死亦善也。言生死變化之不可逃,故又舉無逃之極,然後明以必變之符,將任之而無係也。夫有力之大#2莫大於變化;揭天地以趨新,負山嶽以舍故。故不暫停,忽已涉新,則天地萬物無時不移。世皆新矣,而自以為故;舟山日易,而視之若前。交一臂而失之,皆在冥冥中去矣。故向者之我,非復今我。我與今俱往,豈常守故哉!不知與化為體,而思藏之使不化,雖至深至固,無以禁其日變也。無所藏而任之,則體天地,合變化,索所遯而不得。此乃常物之大情,非一曲之小意也。人形是萬化中之一遇耳,豈特人形可喜,而餘物無樂邪?聖人遊於變化之途,放於日新之流,萬物萬化,與之萬化,萬化無極,與之無極,誰得遯之哉!夫自均於百年之內,不善少而否老,猶足以師於人,況玄同萬物,與化為體,其為天下所樂不亦宜乎!

  呂註:大塊之於我,固無情也。苟為善吾生,則善吾死必矣,吾何悅惡哉?物無大小,心存則存,心亡則亡。苟為非道,未有存而不去者。故藏舟藏山於壑澤,可謂固矣,吾心一遺則忽然失之;夜半玄極之時,有物於此徙而藏之玄極之處,非有力者能若是乎?夫藏小大得宜,而猶有所遯;以有涯之生,藏無窮之宇宙,而欲其無遯,豈常物之情哉!天下者萬物之所一,得所一而藏於所一,則彼有力者雖欲負之而走,將安之哉?非真知不足以與此。

  林註:大塊,造物之名。於形言載,於生言勞,老則無能為而自佚,死則不期息而目息。真人無佚無息,此特為勞生者言耳。夫能善吾生之理,則死亦善矣。生而不能充其善,死何望於善乎?舟,取其浮而能移。山,取其止而不動。夜半,喻冥理無迹。有力者,指造化負之而走,言其推移也。夫形隨化遷,物豈守故,俯仰之間,已涉萬變。世人操叉化之也。故莊子有舟山壑澤之喻,唯物物而不物於物者,造化所不能移也。鬻熊曰:運轉無已,天地密移,疇覺之哉!與此意同。若夫藏天下於天下,則無所藏而都任之,索所遯而不得,此常物之大情,合於性命之理而與化為一也。夫以無生無死之性託於有變化之形,亦萬化之一遇耳,何獨喜之有形?有生不出百年,而使其形者固無終始,所遇何極,其樂可勝計邪?聖人之所遊者,藏天下於天下之道,故無所不存也。善夭善老,善始善終,雖未忘生死亦能盡性,故可為人師法,而況至命而能物物,萬物之所係,一化之所待者乎!

  詳道註:人自生至終,大化有四:載我、勞我,為可惡矣,而人悅之;佚我、息我,為可樂矣,而人惡之。此無他,無道以善之也。道之善吾生,乃所以善吾死。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吾之在我,任其所存而不使負趨之在彼,豈私其藏以固其所有,喜其形以矜其所遇哉?夫藏舟於壑,藏小也;藏山於澤,藏大也。夜半,非可見也。有力,非可禦也。舟之於山,小大動止雖殊,而為有力者所負趨則一,然則人之於化將為靜以藏之與?將為動以藏之與?化非動靜所能免,孰若藏天下於天下,曠然與化為一邪?常物之大情,莫不與化為一,特累於物而淪於小者而已。聖人遊於物之所不得逐,故不係於物而物之所係,不待於化而化之所待也。

  碧虛註:大塊,元氣也。我者,靈物之稱,靈物本無。生、老、死,於何而有?由其有形也,則是我本不載,為有形故;我本不勞,為有生故;我本不佚,為有老故;我本不息,為有死故。觀此道之善能生物,則鈴亦善能死物矣。今且以樂天為善吾生,知命為善吾死,又何咎焉!夜半有力者,陰陽不測之神。負之而走,造化不停之謂也。且藏物者寧無衛而物將逃也,曷能禁之?然物.不在藏,理有不遷者,庸詎知之乎?夫,飛不知沈,則沈藏矣;此不知彼,則彼藏矣。是謂自藏,非物藏也。此常物之大情,而非假借達人。以宇宙為一室,則失天下之有矣,非藏而何!一天下者,動植萬類之總名。所謂藏者,密移而不覺也。夢為烏而厲天,夢為魚而沒淵,所化無極,樂亦無極,何獨遇人形而喜之乎?物之所不得逐者,造化也。聖人道於無心無化之途,則物皆存矣。人之倣傚徒美其逵,至一無述,萬化所宗。有善有待,皆非懸解也。

  趙註:生為行人,死為歸人。生必有死,行必有歸。造物之所以善吾生、善吾死者在此,安乎自然而已。舟壑山澤是藏小大有宜,陰有以轉移之而不自覺也,言有形終有變遷。若藏天下於天下,則上下四方,古往今來,須突,不能離,又安得而返哉!形色即天性,天性即形色。常物之大情,言人與物理皆然也。夫具百骸而為人,猶喜悅之,況使其形者乎?聖人知囿形世間不逃乎數,與之為無方,所以皆存也。夭老始終處得其善,人猶效之,況運於無形而能形此形者?乃萬物所係,一化所待,善之善者也,可不尊之乎?物有萬而化則一,一者此也。

  庸齋云:藏舟藏山、夜半負走之喻,言人之為計,雖至深密而有不得自由者;藏天下於天下,則付之自然無所逐矣。萬物之真實處常如此。人皆以有形自喜,而不知人之一身千變萬化,萬物皆備於我,其樂可勝計哉?聖人遊心自‘然,無得無喪,飲日遊於物之所不得逐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終,造物能此,人猶效法之,況道乎?萬物所係,一化所待,只是說道。其立言則一節高一節,莊子筆勢如此。

  大塊本以言地,據此經意,則指造物。載我以形,猶云以衫載-我,百骸具而神乘之,盖不得不載也。勞我以生者,起居飲食痛疼寒溫,皆所以役我,益不得不勞也。佚我以老者,血氣既衰,形體日耄,志慮日消,益不得不佚也。息我以死者,氣竭神逝,四大各離,偃然寢於巨室,盖不得不息也。由是知世人當生而憂死,皆妄情耳。但於其生也思所以善吾生,必傷生悖理、損人害物者不爻為,則吾之死也惡得而不善。盖生吾者造物,而善吾者我也。其生其死,何有異哉?藏舟藏山,喻人處造化中而欲逃造化之遷變,不可得也。必天下之物有藏必有遯,遯則不存矣;唯其無!所藏,故物不得遯而皆存。物不得遯而皆存之處,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是也。得是而遊焉,任其無心之通,曠然達觀,無往不存,此藏天下於天下之道也。雖出機入機,生化萬變,見其日新耳,物安所遯哉!.世人執於私見,往往認物以為己有,謂舟山為不遯之物,壑澤為可藏之地,形質有不化之方,不悟夫冥樞潛運,寸晷不停,物與地者與形俱化而不自知也。然則欲超遯化,將有道乎?日無藏無執,心與天遊,欲求見在猶不可得,又惡知所謂遯化哉!善夭善老,諸本皆然,唯陳碧虛照張君房校本,作善少善老,於義為優。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狶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戲得之,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武;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襲崑崙;馮夷得之,以遊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大山;黃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玄官;禺強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束維,騎箕尾,而比於列星。

  郭註:無情之情,無為也;常無之情,無形也。古今傳而宅之,莫能受而有之;咸得自容,莫見其狀。未有天地自古固存,明無者不得有而無也,豈能生神哉?不神鬼帝而鬼帝自神,不生天地而天地自生。故知神之果不足以神,而不神則神也。夫道在高無高,在深無深,在久不久,在老無老,無所不在,而所在皆無也。上下無不之,不可以高卑稱;內外無不至,不可以表裹名;與化推移,不得言久;終始常無,不得謂老也。自狶韋氏得之以挈天地至騎箕尾而比列星,道不可得,此言得之,明其自得耳。生之難也,猶獨化而自得;既得其生,又何息生之不得而為之哉!為之則傷其生矣。

  呂註:耳目得之而視聽,手足得之而運動,豈不有情乎?寒暑得之而往來,萬物得之而生育,豈不有信乎?然求其為之者不可得,是無形也。或不言而喻,或目擊而存,是可傳也。而莫得而有之,不可受也。以心契之,胳然而合,是可得也。而莫得其朕,不可見也,萬物之生未嘗無本根,而此則自本自根。萬物因天地而後有,此則未有天地,自古固存。鬼帝得我以神,我則不神,雖鬼帝猶無靈響也;天地得我以生,我則不生,雖今日猶為太極也。高深,言其形。久老,言其時。我則無形無時,所以道隱無名也。古之聖人雖隱顯不同,未有不得道而為聖者,非特稀韋氏至於傅說而已,道為天下母,自天而下未有不得道而立者,非特維斗日月而已。此非人情所能測,然亦不過得道者能之,此其所以為大宗師歟。

  林註:情謂性命之情。信者,其中有信,莫之為而常自然,陰陽之所不能役也。道有情於萬物,故物生而不違。然成功而未嘗有為,應物而未嘗有形也。夫可傳可受者,未離乎物;可得可見者,未離乎色。傳無所傳,故不可受;得無所得,故不可見。輸扁之子不能受之於父也,象罔求珠可得而不可見也。靜日復命,自本也。各歸其根,自根也。自古以固存,能存存而不變也。神之在人為鬼,神之在天為帝。聖人之死曰神,言其死無異乎生也;凡人之死曰鬼,言其生無異乎死也。然則盡人之神吾先乎天地矣。《老子》曰: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故在高為無高,在深為無深,在生為不生,在老為不老也。自稀韋氏至傅說,總論得道之人,意與《老子□昔之得一章》相類。太易者未見氣,太初者氣之始。未見氣為父,則氣者母也。斗,為天之綱維。堪坯#3,神名。馮夷,水神。肩吾,製名。禺強,北海神名。西王母以至於傅說,皆古之得道者,其事不可盡考,當以心求之,無泥其迹也。

  詳道註:感而遂通,有情也;有情故有信。寂然不動,無為也;無為故無形。《齊物論》云: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又日:有情而無形,道其可易知邪?唯其如此,故可傳之於心而不可受,可得之以性而不可見;以其傳無所傳,得無所得故也。其原,則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其用,則神鬼神帝,生天生地。上下無常存,非可以高深言也;變化無常體,非可以久老言也。神鬼神帝,則道者神之父也;生天生地,則道者神之母也。自稀韋氏以至傅說,言古之得道者或升于天或蟠于山或潛于淵,而皆能全其不亡之壽,不測之神,此所以為大宗師之妙也。

  碧虛註:常善救物,有情也。感而遂通,有信也。有情而無為,有信而無形,所以可傳不可受,可得不可見也。鬼為陰主,帝為陽君,陰陽之所以不測者,為其有神也。天地之所以生生者,為其有道也。道之高深久老,固不可以心思言議而無所不在焉。老君自天地、谷神、萬物、侯王,而言得一。漆園自稀韋至傳說皆言得之,斯又忘其一矣。是以道之通變,千聖莫窮也。

  趙註:有情有信,可得而名言;無為無形,不可得而名言;可傳而不可受,有情有信而實無可受者;可得而不可見,無為無形而實無可見者。鬼之所以能靈,帝之所以能主宰者,皆以此而神也。此下申言道之功用,其義甚明,不待詳釋。

  庸齋云:前段不說道字,到此方提起道字,說大宗師也。情、信,皆實也。無為,無下手處。無形,無方體也。可傳不可受、可得不可見,唯造道者知之。《關尹子.一章》發得傳授字甚明。自本自根,原其始也。未有天地,此道固存,是曰無極而太極。鬼者,造化之進;帝者,天之主宰。鬼帝之所以能神者,此道為之;天地亦因道而後有。是曰:太極生兩儀。故不知其高深久老也。自狶韋氏以至傅說言皆得道而後能如此也。

  自篇首叙真人之道、死生之理至此,則又論道之體及上古得道之人以證之,語雖奇異,理實明白,諸解論之詳矣。其問神鬼神帝之語,尤為吊詭,輒陳管見附于條末云:鬼帝即陰陽,自本自根無形而神者也;運動而生天地,可名可道,有形而神者也。其為體也,無在無不在,無為無不為。又何高深久老之足議哉?竊詳此義本於《道德經》: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玄牝,亦陰陽異名。能知玄牝之門,則知鬼帝之說;神則處陰陽之中而互為體用。是謂無方不測之妙也。信能知夫生天生地者,則我身之所自來,不期知而知;既知所自來,則其去也有昧然者乎?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六

  #1『夫』為『夭』之誤

  #2『有力之大』郭注本原作『無力之力』

  #3『坯』乃『壤』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大宗師第四

  南伯子葵問乎女偶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邪?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三曰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櫻寧。櫻寧也者,櫻而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樞,於樞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

  郭註:外,猶遺也。物者,朝夕所須,切己難忘。外生,則都遺之也。遺生,則所遇即安,豁然無滯,見幾而作,斯朝徹也。忘先後為見獨,無古今與獨俱也。係生故有死,惡死故有生,無係無惡,則無死無生矣。任其將迎,故無不將迎。任其毀成,故無不毀成。夫與物冥者,物縈亦縈,未始不寧,縈而任之,莫不曲成也。自聞之副墨以至玄冥,玄冥者,所以名無而非無,又推寄於參寥,玄之又玄也。自然之理有積習而成者,故七重而後及無之名,九重而後疑無是始也。

  呂註:人聞道則憂息不能入,所以年長而色稈。有聖人之道者,得其大本大宗;有聖人之才者,能以是道推之天下、國家也。卜粱倚有其才而無其道,故守而告之,由粗以至精。已外天下而後外物,外物而後外生,外生而後朝徹,言況冥於有身自省,至是徹而為旦也。見獨者,彼是莫得其偶。無古無今,參萬歲而一成純也。不死不生,則死者我殺之而我未嘗死,生者我生之而我未嘗生。將迎、成毀,雖皆櫻之,而我未嘗殆,故名曰櫻寧。櫻寧者,櫻而後成者也。道以體之為正,則文墨所論者乃其副也;洛誦,謂綿絡貫穿而誦之;子孫者,言道之所生在乎此也。瞻明,見理之明。聶許,蹈而行之也。需役,需物而使之。於樞,詠歌以樂之也。自副墨至瞻明,學而有所見;自聶許至於樞,行而至於樂,然皆未足以為道之體。玄冥,則無見無知。參寥,則無亦不立。疑其為始而莫知其為始,乃其所以始也。

  林註:道者命之配;才者性之能。有聖人之才已盡性矣;有聖人之道則至命也。言聖人之才非無道也,出而濟世,所主者才也;言聖人之

  道非無才也,入而無為,所主者道也。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引之而入於無為,似亦易矣。猶守而告之,三曰然後外天下,七曰而後外物,九曰而後外生,天下與物忘之猶易,生者人所難忘,外生則不生而能生生,是為道之極致。夜氣存而朝亦徹之,然後能見獨。獨者,離陰陽而無偶,見非目之所及也。無古無今,非世變所推。不死不生,則至於命矣。命物而不命於物,能殺生者也。物物而不物於物,能生生者也。其為物也亦強名,故任物之將迎、成毀也。夫物為物所櫻,則動亂而不寧,唯道則櫻而後成也。副墨,翰墨貳本。洛者,出書之地。誦者,記習之也。瞻明,有見而明理。聶許,附耳而相許也。需役,有待而行。於樞,見於詠歌。玄者,妙之體;冥者,明之藏。參者,一所以絕有,二所以絕無;寥者,空寂之名。而後疑無是始也。製此九名,以喻聞道必有漸也。

  詳道註:物者身之累,故外物而後能外生;生者道之累,故外生而後能朝徹,盖夜氣不忘,故朝而能徹;道無與偶,故所見者獨;合古今為一時,通死生為一貫,則無將無迎,無成無毀,純氣不虧於內,萬物莫櫻其外而色若孺子,不足怪也。彼生之徒則殺生矣,而殺生者不死;彼殺之徒則生生矣,而生生者不生。其為物也,往者無不將,來者無不迎,成者無不毀,毀者無不成,此以櫻而成者也。

  碧虛註:有聖人之才質,必資聖人之妙用;蘊聖人之妙用,必資聖人之才質,若守朴不變,未可言其備。守而告之,謂其可傳也。外天下,則知土直之可遺;外物,明緒餘之不足顧;外生者,悟哈酵音憶之虛幻;朝徹者,獨見曉焉;見獨,視道無匹也;無古無今,通萬世也;不生不死,復於宗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謂戮食生之賊者身存,進盖生之妄者速死也。物縈而已,寧隨成,不能傾。副墨,教典也。洛誦,習讀也。見理日瞻明。耳告日聶許。需役,則待用。於樞,則詠歌。玄冥謂幽漠。參寥謂造極。疑始,則莫知其未始有始也。

  趙註:外天下、外物、外生,三者同一外,但由粗而精耳。既能外生,罔不洞照,所謂朝徹也。朝徹,則所見者卓;所見者卓,則古今常存;古今常存,尚何生死之有?《列子》: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正明此理。自將自迎,自毀自成,一任乎物之自然,而無不將迎,無不毀成,未嘗不與物接也。縈寧者,人為此語所縈胖,忽有所悟,眾理皆解,是櫻而後成也。子葵又問何從而聞斯語。副墨,書也。洛誦,言也。瞻明,視也。聶許,聽也。需役,行也。於樞,歌也。玄冥,默會。參寥,求之於遠也。疑始,意其有初。皆寓言也。

  庸齋云:道與才俱全,五帝三王之外,伊尹、周公、孔子而已。三日、七日、九日,不必強解,但言一節高一節耳。朝徹者,胸中朗然,如平旦澄清之氣。見獨者,自見而人不見也。無古今,則無死生矣。殺生不死,生生不生,言雖殺之而不為死,生之而不為生也。無將迎、成毀,即是自然而然也,雖櫻擾汨亂之中而其定者常在,是櫻而後成也。因言而後書之簡策,則墨之副也。苞絡而讀誦之,依文而讀,背文而誦,猶子生孫也。後文同前解,謂道從讀書而後有得,做出許多名字,到了歸之造物。玄冥,有氣之始。參寥,無名之始。疑始,又是無始之始。盖言道雖得之於文字,實吾性天之所自有者也。

  道者,所以建中立極,啟迪人心;才者,所以開物成務,恢規創業。聖人以天下為心,任教化之重,於斯二者盖不可偏廢焉。權夫二者之重輕,則寧處道而有餘,無或流於才勝。所以女偶之化,卜梁猶守而告之,恐才之障道而難入也。始外天下,特遺其粗;外物,遺其在彼者;外生,遺其在我者。在我猶遺,則無所不忘矣。朝徹,明物之所未明。見獨,睹物之所不睹。無古今,則時不可拘。無死生,則形不能定。以死為虐,則不能殺生。以生為恩,則不能生物矣。唯其無將無迎,無成無毀,所以無不將、無不迎、無不成、無不毀也,其名為櫻寧。郭氏櫻同縈,今定如字。人處世間,曰與物接,罕有不櫻拂其心者,衆人則櫻之而亂,聖人則櫻之而寧。櫻之而亂,道之所以喪;櫻之而寧,道之所以成也。亦猶常應常靜之義,但立言頗奇。後文副墨至疑始,諸解備悉,玆不復贅。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曲樓發背,上有五管,頤隱於齊,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陰腸之氣有珍,其心間#2而無事,胼蹤而鑑于井,曰:嗟呼!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子杞曰:汝惡之乎?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鴉炙;浸假而化予之屍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乘之,豈更駕哉!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而時處順,一辰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

  郭註:體化合變,則無往而不因,無因而不可。當所遇之時,世謂之得;順任而去,世謂之失,安時處順,謂之懸解。一不能自解,則衆物共結之;能解,則無所不解也。天不能無晝夜,我安得無死生而惡之哉?

  呂註:曲償發背至句贅指天,言病之拘孿而可惡,此特陰陽之氣有沴耳。其心閑而無事,是以雖鉼蹤而不害於鑒井。鑒井者,反照於性之譬。又將以予為此拘拘,若厭其生,而以發子祀之問,浸假而化者几三,而予之所體者則一,此所謂萬化而未始有極也。予何惡哉!以無有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屍,神則轉之者也。故以屍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乘之,豈更駕哉!生之來不能知,則得者時也,其去不能禦,則失者順也;安時處順,哀樂不能入,則無所懸,此所以為解也。若非時而求,當順而逆,則是物有結之而不能自解者也。來不能卻,去不可禦,則知物不勝天矣。吾何為惡之哉?

  林註:四人皆知道之士,能以無有、生死為一體,遂與為友。自曲悽至指天,言子輿之病狀。人受陰陽之氣而生,今有此疾,是二氣災沙之所致,然形雖有疾;心閑無事,鉼蹤鑒井,歸之造物,欲顯物理,故寄玆嗟嘆耳。夫身屬造物,則隨陰陽之變。浸假而化臂為雞、為彈,予因而求時夜、鴞炙;浸假而化屍為輪、神為馬,予因乘之而不辭。盖隨化而安,何所違哉!有生死則有得失,得非我得,係乎時而已;失非我失,順乎理而已,此所謂懸解。有生則懸,無生則解也。子輿謂使我如此者天也,天者物之所不能勝,吾何惡哉?詳道註:首與脊屍,高下不同而同於幻形。無與生死去來不同,而同於幻事。此所謂死生存亡一體者也。左陽主生,故左臂言為雞。右陰主殺,故右臂言為彈。得為可樂而安之,不為樂所動;失為可哀而處之,不為哀。所遷有哀樂之謂懸,無哀樂則懸解也。夫水性非凝也,凝而為冰,則水失其所融。土性非立也,立而為堵,則土失其所安。人性之結於物,亦猶是也。要在解之,以復基本而已。

  碧虛註:以七尺之軀即太空之體,無有死生存亡而一貫之也。莫逆於心,逆則非友矣。左臂為雞,因而求司晨。右臂為彈,因而求鵠炙。屍柔陰以喻輪,神強陽以況馬,予因乘之而遊,豈更駕哉!死生猶外之而況哀樂乎?得其變則乘時而動,失其化則委順而靜,此乃達觀明脫者也。其不能自解者,為死生變化之所結縛也。

  趙註‘子輿舉化雞、化彈、輪、馬之喻,因而求時夜、鵲炙、乘之而遊,固無是理。但借以明浸假化而為異物,不過順物所宜而已,何容心哉?繫者為形係累,解者吾今而後知免也。

  庸齋云:首、脊、屍只是首尾始終。人自無而有,既有有而後有生死也。偉哉已下,皆言其病狀,使我為此拘拘者造物也。浸假一段最奇,言假使造物漸漸化予之身以為他物,吾將因而用之,此即順造化而無好惡之意。是雖寓言,亦自有理。懸解者,心無所係著。不能自釋者,有物結之,萬物豈能勝自然之理哉?

  按此四人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與之為友。與《庚桑楚篇》始無有,而有生,生俄而死,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尻,孰知無有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義同,諸解論之詳矣。下文郭氏從有沙為句,餘解因之,《音義》載崔氏本從其心為句,閑而無事屬下文,亦自有理。人之囿形天地間,已為造物所拘,而今所病孿拳若此,是又為形所拘也。雖陰陽之氣有沙於外而心閑無事,鉼蹤鑑井始嘆為形所拘,似亦未能忘情終安於天所賦,則亦何惡之有!假使化予之臂為雞、彈,因而求雞、彈之實,假使化予屍、神為輪、馬,因而求輪、馬之用,既入化機,當隨所遇而任之,其可拒邪?得者時,失者順,即是適來夫子時,適去夫子順也。此所謂懸解。懸則係於造物,解則造物不得。以係之矣而不能自解者,物有以結之,唯順自然之理而不听不距,可以解此結縛。故曰物不勝天也。

  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子犁往問#3曰:叱!避!無怛化!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鑄金,金踊躍曰我且必為鏌鋣,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冷,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連然覺。

  郭註:死生猶寤寐耳,於理當寐,不願人驚,將化而死,無為怛之。自古或有違父母之命,未有能違陰陽之變者也。當死,非所禁,橫有不聽之心,適為悍逆以速其死,非死之罪也。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理常俱也。人耳、人耳,唯願為人也。金之踴躍,世知不祥,生非故為,時自生耳,矜而有之,不亦妄乎?人知金之有係為不祥,明己之無異於金,則所係之情可解,寤寐自若而不以死生累心也。

  呂註:鼠、蟲人之所甚賤,而氣形之散為肝與臂又其所惡者也。於斯時也,問以所賤所惡,盖以考子來之所安,知陰陽之於人不翅父母而聽之,知大塊之息我以死而善之,則安用問其奚以汝為、奚以汝適邪?夫躍冶之金,人鈴以為不祥,人之願為人也亦然。今一以天地造化為爐冶,則鼠肝蟲臂無往而不可,吾何容心哉!成然寐、連然覺,言死生之際若寤寐之從容,不為之變也。

  林註:鼠肝、蟲臂,物之微小者,與《 齊物論》 蛇蚶、蜩翼義同,言造化之變無窮,人所不能知也。子之於父,唯命之從而不敢違,人受於陰陽,奚翅父母?死生變化,亦聽之而矣!或為鼠肝或為蟲臂,隨所遇而安,彼造化者近吾死,安敢拒捍?苟或拒之,罪在於子,彼何罪哉?

  詳道註:鼠肝,怒之存乎內者也。蟲臂,怒之見乎外者也。人生天地間,欲捍陰陽之命而莫之聽,何異乎鼠肝、蟲臂乎?陰陽之於人不翅於父母而不可不從也。以身譬冶金不可以踊躍而叉為鏌鄒,几以明其無喜怒於生死耳。

  碧虛註:道在屎溺而況於鼠肝蟲臂乎!世之違尊親之命者,謂之不孝,則逆變化之理者豈曰順道邪?造化近吾死,若不聽而抵捍者,是自悖其天真,於化何罪?譬夫大冶鑄金,範猶不可違,化豈得逆哉?成然魂交則寐,遠然形開則覺,交開之形雖殊,寂寞之性一也。

  趙註:奚以汝為、奚以汝適,言無所用汝也。將化為鼠肝蟲臂之微,不可知也。鑄金為劍,唯大冶之所為;犯形為人,唯化工之所命。為鼠肝為蟲臂,吾又安能知之哉?成然寐,全歸之義;連然覺,蘇醒之義也。

  膚齋云:鼠肝、蟲臂,言物之至小者,便是趙州云火燒過後成一株茅葦之論。唯命之從,不聽則捍,即前段物不勝天之意。鑄金之喻亦奇絕,賈誼:陰陽為炭,萬物為銅,自此中出。成然寐、遵然覺,以生為寐,以死為覺,卻下六字如此,結上一段文意,真奇筆也。

  古之所謂友者,唯其莫逆於平曰,故能規正其將死。當子來妻子環泣之際,叱之使避,無驚其化,則異於常人之所為矣;又語以人處世間,萬物之一,而所謂人者,不知其幾億萬計,則何以汝為!此又釋其滯念而開其曠懷也。鼠肝、蟲臂,言生之至微而不足道者,設使造物所命亦安之而已,其可距乎於此?有以見灼知生死之理,則無適而非樂,無時而不安,□推其緒餘足以濟朋友之危、解世俗之惑,豈小補哉?大塊載我以形至善吾死也,重舉前文以證,盖慮常人之情畏死而不得免,則預為他生之計,毫釐係念,萬劫縈纏,譬夫躍冶之金亦祇以異而鎮娜不可鈴得矣。是以至人以天地為爐,造化為冶,萬化無極,吾與之無極,何鈴曰人耳、人耳,而憂其不得邪?又況於鼠乎、蟲乎、肝乎、臂乎?觀古人之所以自處者若此,則豈生死所能拘!盖以生為寐、死為覺故也。以死為覺,則何時而非覺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七竟

  #1聞一多《莊子內篇校釋》據成疏之義,蠡『守而告之』當作『告而守之』,可從。

  #2『閒』為正字,『間』誤。

  #3『問』一下脫『之』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

  內篇大占不師第五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孰能登天遊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友。莫然有間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待#1事焉。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琦!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脩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而使汝往吊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決疣潰癱,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覆終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彼又惡能憤憤然為世俗之禮,以觀衆人之耳目哉!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子貢曰:敢問其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於道術。子貢曰:敢問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伴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郭註:體天地,冥變化者,雖手足五藏,未嘗相與而百節同和,相與於無相與也;未嘗相為而表裹俱濟,相為於無相為也。若乃役心志以恤手足,運股肱以營五藏,則相為愈篤而內外愈困矣。能忘其生,則無不忘,隨變任化,何所窮極。相視而笑,莫逆於心, 明至親而無愛念之情也。人哭亦哭,俗內之逵。臨尸而歌,方外之志。夫知禮意者,必遊外以經內,守母以存子。若乃矜乎名聲,牽乎情#2制,則孝不任誠,慈不任實,父子兄弟,懷情相欺,豈禮之大意哉!夫理有至極,內外相冥,未有極遊外之致而不冥於內者也。吊者,方內之事,施於方外則陋矣。以生為附贅懸疣,氣之時聚,非所樂也;以死為決潰癱,氣之自散,非所惜也。死生代謝,未始有極,故不知勝負之所在。聚散變化,皆異物也。所假雖異,共成一體。故忘肝膽,遺耳目,任理而直往,五藏猶忘,何物足識哉!其所以觀示衆人者,皆其塵垢耳。夫遊外者依內,離人者合俗,故有天下者無以天下為也。雖為世梏桎,但與汝共之,明己常自在外也。人之與魚,所造雖異,其於由無事以得事,自方外以共內,然後養給而生定,莫不皆然,各自足而相忘也。能遊外以冥內,任萬物之自然,使天性各足而帝王道成,斯乃畸於人而伴於天也。以自然言之,則人無小大;以人理言之,則伴於天者,可謂君子矣。

  呂註: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歸根復命之處也。登天則遂於大明之上,遊霧則入於杳冥之門,故撓挑無極,無所終窮。彼以反真為樂,則臨尸而歌,乃所宜也。先王制禮,使人平好惡而復人道之正,則以反真為樂者,豈非禮意哉!遊了之外,則與天為徒,故以死為樂而不足哀;遊方之內,則與人為徒,故以死為哀而無敢樂。若三人者,與之為徒而樂其死,則倍死忘生者衆矣;無三人者,則綢繆於死生之間,而不能解,亦至人之所哀也。內外之志不同,此所以不相及。孔子使子貢往吊,欲其知禮意不出乎性命之情,而天下之妙理有不在禮法之間也。遊乎天地之一氣,則非陰非陽。以生為附贅懸疣,則以生為喪而侈之。以死為決漬癥,則以死為反而樂之也。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則非以為實。肝膽耳目忘而遺之,則反覆終始,不知端倪,又安能為世俗之禮哉?孔子以為己則遊方之內而盛稱方外之高,子貢疑其雖遊方內而所依者或不在此。益所遊者迹,而所依者心也。天之戮民,言天刑之不可解。若孔子則體性抱神,以遊世俗安,有所依足以累其心哉。是以遊方內而不必出,安天刑而不必解也。此非吾所獨與汝共之,又引魚以喻人。穿池而養給,不必大水也;無事而生定,不必方外也。相忘江湖,則非特穿池而已;相忘道術,則非特無事而已。畸人伴天,所以外而不內也。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則饉於禮法而不知性命之情者是也。

  林註:有相與之道,無相與之事;有相為之心,無相為之迹。登天遊霧,致虛極也。撓挑者,宛轉於造化之表。相志以生者不戀生。無所終窮,未常死也,編曲織簾也而已。反真我猶為人,所以發倚嘆之聲。子貢怪而發問,二人以子貢不知禮意,所以相視而笑也。脩己德行,無有禮法,外忘形骸,俱同死生,其道難測,無以命之。孔子日彼遊方域之外者、子遊方域之內者,方外禮之意,方內禮之文,內外勢殊,則不相及矣。與造物者為人,則造化不足擬其用。遊乎天地之一氣,則天地不足極其壽。附贅懸疣者,氣之聚。次疢漬癱者,氣之散。異物者,生死變化。同體者,六骸耳目。異物既為假,同體豈其真哉?遺內忘外,莫知終始,言其與化為一也。孔子拘於仁義禮法,故以為極桔,亦猶天刑之不可解也。益不得不然,故云與汝共之。子貢見三人者不耦於人道,故問畸人,孔子日不耦於人道者求似於天道,則伴於天者,以天言之為君子;伴於人者峽天言之,則小人也。聖人能天能人,混同萬物,又何畸人伴天之有哉?

  詳道註:形者,造化之所為。命者,造化之所賦。不能順形,則於拘拘不無惡。不能順命,則於喘喘不無怛。子祀順形,子來順命,二者雖殊,其於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一也。然而順形未能忘形,順命未能忘命。若子朵三友登天遊霧,撓挑無極,此忘形也。臨尸而歌,顏色不變,此忘命也。忘形,故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忘命,故反覆終始,不知端倪。此方外者之所為,若夫孔子,則居方內而不辭,安天戮而不避,無事而生定,不必方外而後樂。猶魚之穿池養給,不必江湖而後安,以道觀之,孰知小人之非君子,君子之非小人邪?然則君子小人以畸伴於天人者言之,彼三人者特賢於天之小人而已。聖人混同物我,無往不適,又何區區於畸人伴天乎?

  碧虛註:無相與者,自與。無相為者,自為。自與則自治,自為則無為,此所以為相忘。友登天遊霧,高蹈絕塵也。事撓而挑去,莫然無際,故能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也。編次歌曲,鼓琴相和,非為桑戶也,欲嗟警衆人耳。哭泣跚踴禮之文,安生順死禮之意,修行無有不見踐言之迹,無以命之,未知其為君子乎。方外者,妙意。方內者,粗迹。彼數子者,方將與化俱而遊乎太空,同混茫而不二,以生死為水涯之生滅,豈天雨之固為哉!假合五行之異物,託乎造化之一體,墮形體故忘肝膽,黜聰明故遺耳目。出自虛無,入於空洞,溷世莫染,自得方外之趣,安能為繁偽之禮以示衆人哉f達人以自依為務,而以依聖逵為戮辱,故雖聖賢趣異而應物不別也。魚得水則相忘於波瀾,人得道則相忘於行路,由其穿池而各養,無事而全生也。順天然則忘禮法,修禮法則失天然。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失天然者也。人之君子,天之小人,脩禮法者也。能兩全者,其為孟孫才乎!

  趙註:相與於無相與,以至無所終窮,此姑射神人之道也。前章但能齊死生,此則有不死不生者焉。子反、琴張鼓琴歌和,以反真為樂,而笑子貢之不知禮意,孔子知其道之所存,發明忘肝膽、遺耳目之妙。子貢因問夫子將依方外□邪?方內邪?孔子謂我與汝皆極桔於禮法,是天刑之不可解也。穿池而養給,求安乎水也。無事而生定,求安乎道也。魚不離乎水,人不離乎道,遊方之內也;相忘於江湖,相忘於道衍,遊方之外也。畸人者,與人不耦而與天合矣。天道則真,人道則偽,此其所以異也。

  膚齋云:相與以無心,相為於無為,登天遊霧,撓挑無極,即遊乎萬物之表。相忘以生,無所終窮,即不忘所始,不求所終也。往待事,猶助原壞沐榔之類,編曲織箔也。反真,即復初。禮意,猶云禮之本也。此或謂《莊子》寓言。按《禮記》載原壤《狸首》之歌,則知自古以來有此離世絕俗之人,不待學道而後有也。脩行無有,言無德行。與造物為人,即是與造物為友。遊乎天地之一氣,言遊乎物之初。贅疣疢癱,喻此身為天地間長物,必次之漬之而後快,即勞生、息死之意。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即地、水、火、風假合為身之論。反覆終始、不知端倪,則彷徨逍遙,何所不適哉!子貢問夫子所依者方內邪、方外邪?天之戮民,即天刑不可解,故不得為方外之人。與汝共之者,欲與之言方外之樂也。穿池而養,亦足自給,言得水不拘多少,得道則隨其分量以為生。畸人,獨異之人,故合於天。天以為君子,則人以為小人;人以為君子,則天以為小人矣。莊子之所謂君子有譏侮聖賢之意,益謂禮樂法度皆非出於自然,又剖斗折衡,使民不爭而後為天之君子也。亦憤世疾邪而有此過高之論。

  相與於無相與,淡以成交也。相為於無相為,靜以成德也。登天遊霧,則飛行無所拘。相忘以生,則不知有身世。逍遙物外,何所終窮哉。一笑莫逆,則神交心契,目擊道存,非後世薄俗當面論心、背面笑之比也。子桑戶死,孔子使子貢往待事,則桑戶之為人可知。二友鼓琴相和以反真為樂,則其旨趣亦不几矣。子貢習乎禮文,宜其怪而見問,盖禮意所在唯遊方外者知之,且夫子非不知此也。使子貢往觀而發其所問,欲有以誨之耳。與造化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則陰陽之變不得以二之。故以生為贅疣,聽其懸附;死為疢癱,終於漬次,惡知先後之所在哉!假四大而為身,混內外而兼忘,反覆終始,不知端倪,此其所以為大宗師之道也。子貢復問夫子何方之依,夫子謂予以仁義禮樂化人乃極桔於造物者。與汝共之,言舉不逃乎此也。魚藉水而活,人藉道而生。安乎水者,穿池足以給;安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此喻遊方內者,亦安於方內而已。至於相忘江湖道衍之間,喻遊方之外,非世禮所拘。故處死生之變,從容而不怛也。子貢聞方外之風離世絕俗,遂問畸人,答以畸於人者伴於天,言其違俗必合道也。由是知天之小人乃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即天之小人也。兩句只是一句,明畸、伴之不同,天、人之各異也。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處喪盖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矣。唯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3。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詛知吾所謂吾之乎?且汝夢為烏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郭註:夫盡死生之理,應內外之宜者,動而以天行,非知之匹也。簡擇死生而不得其異,若春秋冬夏四時行耳。無所不安,與化為一,猶忘所知於當今,豈待所知而預憂哉?已化而生,焉知未生之時?方化而死,焉知已死之後?今在夢中自以為覺,則無以明覺之非夢,生之非死也;死生覺夢,不知所在,當其所遇,無不自得,何為在此而憂彼邪?以變化為形之駭動,不以損累其心。以形變為旦宅曰新,其情不以為死。夫常覺者,無往而有逆,故人哭亦哭,自是其所宜也。死生變化,吾皆吾之,玄同內外,與化曰新,豈知吾之所在!夢為烏,夢為魚,無往而不自得,死生之變亦無時而足惜也。所造皆適,故不及笑。排者,推移之謂。禮哭必哀,獻笑必樂,哀樂存懷,則不能與適推移矣。今孟孫常適,安於推排,與化俱往,故乃入於寂寥而與天為一也。

  呂註:夫惟知其未始有物,則不見有內外、死生之異,奚必遊方之外以死為樂、至於臨尸而歌邪?是以居喪哭泣與人同,而不為哀戚所累則與人異。故寓之孟孫氏,以明至至者不離乎世俗之同,生猶是,死猶是,哭泣猶是,雖欲簡之而不得。彼三子者,雖不知死生存亡之所在,而以生為喪,以死為反,則未為不知所以生、所以死也。以反真為樂,為人為歎,則未為不就先、不就後也。孟孫氏不知所以生、所以死,則生無所喪,死無所反也。不就先、不就後,則死無足樂,生無足歎也。非特如是而若化為物者,固待其所不知之化而彼亦不知也。盖方將化,惡知不化?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則吾今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彼有人之形故有駭形而心不動,故無損心。死生猶夜旦,故有旦宅。無人之情,故無情死。此孟孫氏所以特覺也。夫唯知此,故人哭亦哭,無涕不哀,是自其所以乃,而不足怪也。且汝方夢為烏、為魚,亦不知其夢,則今之所言為覺、為夢,殊未可知。以明孟孫氏則忘吾而特覺者也。適所以笑適而造之,非自適也,故不及笑。笑所以排,笑而獻之,非樂笑也,故不及排。排者,排遣憂愁而去之。則孟孫之忘死生,亦不可造而獻也。安排則非有為而排之,去化則知其不、可禦而順之。寥則不礙,天則不人,一則不二,道盡乎此矣。

  疑獨註:几人知生而不知死,孟孫氏知人之所不知,故日進於知矣。夫安生安死,何簡擇之有?孟孫所簡者道,不知死生之異而避就之也。化者,來不可卻,去不可追。忘而待之,理至則應,唯化所不能移者,在生而達死之理。故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有係於世皆夢也,及其既覺,死生不能累,況世俗之禮乎?彼孟孫氏當其母死,見人駭亦駭,而心不損。旦屬陽生也,形以喻宅,凡人以情徇形,故情形俱死,至人知形非吾有,視為旦宅。故形有死而情不死,孟孫脫塵獨悟,故曰特覺也。《說文》:乃象氣出之難言。孟孫哭不出於本心,因人哭而哭之,此所以為難也。吾生吾死,無往非吾,夢為鳥、夢為魚,隨所遇而安之。不知今之說者覺而說乎?夢而說乎?盖未達死生之理,雖覺亦在夢中,及其既覺,更無覺夢也。偶然而適,適非常而強為適,故不至於笑。心不樂而為人笑,此獻笑也。排者,推移造化之理。唯無所不適者,適而及於笑。樂然後笑者,笑而及於排。故至人安其推移,忘其變化,入於寥寥,而與天為一也。

  詳道註:孟孫之善喪者,道也。顏回責之者,情也。孟孫唯簡之而不得,則所簡而取者道而已。又安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夫徇於形而累於生者,常人之情。有駭形而無損心,則不以形為徇。有旦宅而無情死,則不以生為累。如此則順其在彼者而無所逆,故人哭亦哭。安其在己者而無所憂,故哭而不哀也。夫適生於所安,笑發於所樂;強為適則不至於笑,為人笑則不能排而去之。孟孫之心未嘗哀樂,特因人哭亦哭,造而獻之之謂也,其不至於哀宜矣,安其推移而無損心,去其變化而無情死,乃入於寥遠而與天為一也。碧虛註:哭泣居喪,事死之禮,無涕不哀,達死之道,此能盡行而進於知者也。以死生為一條,故莫可簡,雖簡略死生而未能簡略哭泣也。夫有所避就者常情。今之有身者,化物既為化,物從其所化。今將化也,安知死入空寥而不再為人哉!今將不化也,安知生居短景而交臂已失哉!形隨化遷,故有駭形。心同空寥,故無損心。形乃神之傳合,今旦居之則修治,明旦遷徙為棄物。唯達者隨變而常生,故無情死也。《說文》:乃象氣出之難,謂忘哀戚而哭泣之不易也。生亦吾,死亦吾,故曰相與吾之。至人無己,何處不吾,夢為魚鳥而厲天沒淵,亦猶是也。人之迷惑死生覺夢久矣,不識居長景者無覺夢;超象外者無生死也。夫造作適樂,不及笑之,自然陳獻,笑容不及,推排之無著。孟孫氏安於推排,不怛去化,乃入於寥寥之天,混冥而不二也。

  趙註:孟孫才母死不哀,而以善喪之名盖魯國,夫子謂孟孫盡死生之理,造致知之域,然不得不居喪,不得不哭泣,所謂簡之而不得也。然不戚不哀,則已有所簡矣。不知所以生死先後,言孝於其母,事生事死一也。若化為物,謂彼既化為異物矣,其所不知者不生不化也,又豈待其所不知者與之俱化而後已邪?化者形也,不化者非形,其化不化,惡能相知哉?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所謂有人之形,無人之情也。夫子謂回:吾與汝未覺者也,孟孫氏已覺者也,人哭亦哭,不知其然,乃旦也。言旦為生,夜為死,世人認生以為我,而不知為夜之旦也。吾所謂吾者,亙古今而常存,夢為魚烏不知夢也,今之言夢有以異於夢乎?造適者,無入而不自得,故不及笑。獻笑者,觸機而喜,故不及排。安於造物之推排,而離於生生化化之域,乃造於高遠而與天為徒也。

  庸齋云:進於知者,進進而知道也。簡之而不得,謂居喪之禮,哭泣之事,猶欲簡去而不得。雖欲簡不得,而所為已甚簡矣。不知所以生死先後,即反覆終始,不知端倪,順造化而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言聽其自然。又安知將化、已化與不化哉?彼知道而我怪之,是我之夢未覺也。形有老少之變,雖可駭異,心閑無事,故無損心。旦,生也;宅,居也;死生,猶夜旦。知生之所居者暫,則死非實死,故曰無情死。特覺、人哭亦哭,言隨眾耳。此是欲簡而不得處。是自其所以乃,言其自得之妙,欲簡而不得,乃隨眾以哭也。且今之相與,既以我而怪之,又安知我之所謂我,果何如邪!此莊子鼓舞其文,觀者當別具一隻眼。夢鳥夢魚,只是前篇化蝶之意。今之言者,其覺其夢,即周夢為蝶,與蝶夢為周與。意有所適,有時而不及笑者,適之甚也。因物而笑,是物默笑於我,出於自然,何待安排。世間萬事,窮達得喪,皆已排定,我但安其所排,隨化而去,乃可入於寥、天、一,寥、天、一,只是造化,做成名字如此。

  前章子祀、子輿、子犁、子來相與為友,子輿形病而心無事,子來將死而神不懾,達理而順化者也。次章子桑戶死,二友編曲鼓琴,相和而歌,忘形而樂化者也。至此章居母喪也,欲簡之而不得,故哭無涕而心不哀,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又惡知以躃踊哭泣而為禮哉!大意明死生之不足異,使人安而順之,樂而忘之。生者不至摧毀,死者免於驚怛,神道所至,其樂融融,則所柄託鈴不入於暴戾之軀矣。請觀蜩蟬蜻蝶之化,其理可推,將化未化,凝然寂然,罔知彼我之分殊,港侯天地之氣應,則說甲于此,而化形于彼矣。方其化也,或誤為他物所觸,則志怒而變為惡類,心變於內,形移於外,盖有以感召之。夫化雖由於造物,亦有以見物之自造也,其機可不饉哉!心之所適為造適,造適則真樂內全,不在乎笑而後樂。因物而笑為獻笑,默笑則出於勉強,不及推排之自然。物之窮通,係於造化之推排。人之哀樂,係於推排之所遇。能安於推排,順於去化,乃入於寥遠,合乎自然,天人混融,無二道矣。此言孟孫氏明數達變,順化忘情,壹以死生為夜旦,姑寓覺夢於其問,何足以係哀樂邪!或問:孟孫氏情忘死生,心無哀戚,達則達矣,然施之於母喪,薄親悖禮,得不為名教罪人乎?曰:彼方外之士所以報親者,以實不以文,盖有在乎陰功密行,解胎散結而極乎全神超化之妙,豈屑屑為世俗之禮哉?昔孔子之友原壤,母死,登木而歌,則尤甚焉者!孔子過之若不聞,亦卒不加責,此遊方內外之辨,禮教文質之殊,非達觀不足以語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八竟

  #1《闕誤》引張君房本,『待』作『侍』

  #2郭注本『情』為『形』。

  #3朱桂曜《莊子內篇證□補》『乃』作『盈』。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內篇大宗師第六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一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來為朝?夫堯既已鯨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遊夫遙蕩恣雎轉徙之塗乎?意而子曰:雖然,吾願遊於其藩。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黼黻之觀。意而子曰:夫無莊之失其美,據梁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錘之間耳。庸詛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鯨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蠻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彫衆形而不為巧。此所遊已。

  郭註:鯨以仁義,劓以是非,言其以形教自虧,不能遊自得之場。意而不敢求涉中道,願進其藩籬而已。許由不然之,意而謂天下之物未必皆自成,亦有須冶燬而為器者,故無莊、據梁、黃帝皆聞道而後亡其所務。此寄言以遣,云為之累。夫率然直往者,自然也。往而傷性,性傷而能改,亦自然也。庸詛知我之自然當不息點補劓而乘可成之道以隨夫子邪?蠻澤萬物皆自爾耳,亦無愛惡於其閒,安所寄其七義!故見其曰新而非巧也,遊於無為,師於無師而已矣。

  呂註:道之大通,遙蕩恣維轉徙之塗是也。無莊自美而累於美;據梁恃力而累於力;黃帝嘗齋心服形以復乎無知,則其始不能無用知也。鑪所以鎔鑄,錘所以燬練,言三人之亡其累非天性無之,亦在於鎔鑄燬煉之問,則安知造物者之不息我諒補我劓,使我乘其成心以隨先生之無為邪?夫蠻澤萬物,長於上古,刻彫衆形,此吾之所遊而以為師者也。子欲息鯨而補劓,亦以是為師而已。

  林註:躬服仁義,所以盡性。明言是非,所以窮理。堯,方內之治天下者,故其告意而若此。許由謂堯既鯨汝以仁義,劓汝以是非矣,汝來何為?遙蕩,遠泛。恣維轉徙,往來自適貌。意而既悟為仁義是非之所拘而不能出,今願遊於道之藩籬。而許由以盲瞽喻之,意而心願受教,故舉三子之亡其美、力、知者,皆在鑪錘之間;人之所以至於道,亦由學耳。詛知造物者不息補我鯨劓,使乘其所成之道以隨先生邪?許由謂物皆自造,我與物俱不可知,冥之而已。吾師乎,指道而言。蠻碎萬物而不為義,與亡國而不失人心意同。盖萬物皆自然,仁義之名將誰寄哉!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言道之至久也。覆載天地,道之體。刻彫衆形,道之用。几吾之所遊者如此已。詳道註:古之論道者,再變而及也義,八變而及是非。仁義者,道之散;是非,又化義之薄,則七義之害猶點汝,是非之害猶劓汝也。亡其知則無知,甚於失美與力者矣。許由謂仁義是非之所盲瞽者不是以見道,意而謂美、力、知者冶煖而去之皆可以入道。則前之所虧者,在補息;後之所成者,在訓導耳。故蠻碎萬物非戾之也,澤及萬世非愛之也。長上古而不老,則其變曰新。彫衆形而非巧,則其用曰藏。非遊於仁義是非之表者能如是乎?

  碧虛註:以聖迹為刑戮,於何遊夫縱散自得無係之場?夫知力美者,稟受所有,斯難去者,皆因聞道而亡失。此言聖賢情性猶假鍛鍊而成,況中下之才乎?今雖為聖進所虧,豈知造物者不有息補乎,旦性之虛靈,鯨劓何損?今乘此成全之性以隨先生之後,又何猜嫌?夫道師未嘗有仁義之名,今汝招鯨劓之詬,得不怪哉?若光、景都亡,始可遊道之區域矣。

  趙註:由謂意而:堯既以仁義是非黥劓汝之身,無復有彷徨逍遙之樂矣;意而願遊其藩,由以盲瞽告之,意而方悟仁義是非存於胸中果足以害道也;於是引美、力、知為喻,言一經大冶,怡然理解,安知我之點不息、劓不補邪?吾師乎,言吾所師之道。吾所謂仁義,非子之仁義也。陰慘而萬物殺,非義也。陽舒而萬物生,非仁也。亙古窮今,非老也。範圍曲成,非巧也。吾道如是而已,當於此而遊之。

  庸齋云:遙蕩,放蕩。恣維,縱橫。轉徙,變動也。盲瞽之喻,謂汝無資質不足以聞道。意而謂去故習而自悟,在轉移之問,願乘自然之理以事先生。由嘆未可知,言未鈴汝能如此也。吾師乎已下,方說出本篇大宗師,益無為而為,自然而然,我無容心。故不得以仁義名之也。《易》曰: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亦此意。長於上古等三句,皆形容自然之道。遊心於自然,則見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吾之所遊者如此而已矣。

  許由,一於無為,兼忘天下者也。堯不免於有為,兼濟天下者也。兼忘則己逸而天下化,兼濟則己勞而天下逸。聖人一出一處,而有方內方外之分;所異者迹,所同者心也。躬服仁義,明言是非,方內之學也;遙蕩、恣維、轉徙之塗,方外之遊也。意而為方內禮教點涅殘劓之餘而聞言心悟,願舍方內而遊方外,志亦可嘉,然由未之許。意而遂引三子天稟殊絕猶聞道而化,則吾之此來也,亦在陶鎔錘鍊之問耳。夫學道者,所以求復其初、保其全而勿傷也,既黥既劓,而望造物之息補,不亦難乎;信能明夫物之自造,則所謂鯨劓者亦在乎自息自補,造物何與焉!意而謂儻點可息而劓可補,吾將復為全人,乘此成全之機,以隨先生之後而進乎道未晚也。人息過不知改,迷不思復,意耐悟昨非而今是,亦可謂善復者矣。人之所師者道,吾師乎,指道而言也。下四句發明大宗師之道,超仁義而貫古今,盖出於無為之為,不化之化,豈世間技巧所能及哉?遊謂徜徉自得於其間,無適而非逍遙也。故經中不一言之。

  顏回曰:回盖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盖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曰復見曰:回盖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

  郭註:顏子以損之為盖,而夫子謂仁者兼愛之進,義者成物之功。愛之非仁,仁述行焉;成之非義,義功見焉。存夫仁義,不足以知愛利之由無心,故忘之可也。但忘功迹,猶未玄達。禮者形體之用,樂者樂生之具,忘其具未若忘其所以具。坐忘者,既志其進,又忘其所以迸,內不覺其一身,外不知有天地,然後曠然與化為體而無不同也。無物不同則未嘗不適,故無好惡同於化者,唯化所適故無常也。

  呂註:人之為人也久矣,其悟道雖在一言之頃而復於無物,非一日之積也。回聞心齋而未始有回,則悟道於一言。其忘仁義禮樂以至於坐忘,則非一日之積也。同則物視其所一,故無好;化則未始有極也,故無常。同於大通,則同於化而已矣。林註:忘仁義而進於忘禮樂,猶未離乎封域,則有物也。又進而至於無物,則肢體於是乎墮,聰明於是乎黜。離形去知,同乎大通,此其至也。盖墮黜猶出乎勉強,離去則自然矣。同乎大通,與物為一也;好惡起於不同,同則無好惡。命萬物之謂化,化則無常也。言回能與物為一,與化為人。予亦願從其後,盖孔子謙辭也。

  詳道註:枝海以為百川,則見川不見海;合百川以歸海,則見海不見川。道,海也。仁義禮樂,百川也。回得道而忘仁義禮樂,是睹海而忘百川,然猶未忘道也;至於離形而忘物,去知而忘心,宴然無所係累,則道果何在哉?與我兼忘而已,此回之所以賢也。義近禮,仁近樂,故忘義而後忘禮,忘仁而後忘樂。盖回之忘有所不忘,而其盖有所謂損。不忘其所忘,以歸於誠忘;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損。非造坐忘之妙,何足以與此。

  碧虛註:顏子之盖,謂損外盖內也。愛物之謂仁,利物之謂義,愛利屬乎外,忘之則可,於道則未也。禮者,體之威儀。樂者,心之沖和。心體係乎內,忘之則可,於道則未也。坐忘者,無時而不忘。墮肢體謂即應而忘;黜聰明謂即照而忘。即應而忘,離形去知也;即照而忘,同乎大通也。體同太空,則無好惡;心同造化,則無斷常矣。

  趙註:仁義禮樂,君子不可一曰去。顏子心融乎理,則四者之名不立而忘之矣。墮肢體,離形也。黜聰明,去智也。同於大通,則與道為一矣。夫子之意,盖謂好惡兩捐,常變俱泯,是所謂同,是所謂化,汝果能是,吾將汝師,意其未必然也。曰墮黜曰離去,未免於有心,亦不得謂之志也。

  庸齋云:坐忘之說,乃莊子借顏子之名以形容造道之妙盖矣。言有所得也,先忘七義而後忘禮樂,猶外天下而後外萬物至於坐忘,則有無俱遣,四肢耳耳皆不自知,而同於大通之道也。與道為一則化,化則無所住而生其心矣。

  仁義本乎心,心致虛則忘之易。禮樂由乎習,習既久,則忘之難。顏子於斯二者既已俱忘,則亦能人之所難能矣。而夫子猶以為未,盖欲進之而造夫道之極,於此有以見鑄顏之意。他人至是,則望崖而反矣!顏子又從而進坐忘之妙,夫子乃驚駭反問,訝其得之之速也。回告以離形去知同於大通,叉由忘己而後忘物,斯為坐忘矣。夫不知所以同而同,是為大通之道,豈好同而同之哉?猶大化之運,頃刻不停,人處其中,與之俱運,幼蒙長慧壯勞老逸,其間出處動靜,興廢變遷,亦何常之有?盖非欲化而求化也,物理自然,古今一政,唯得道者我欲不化忘之而已,此二句乃夫子印證坐忘一段公案。欲人求同於異,安化為常,真形於忘,合道於虛,則至矣!盡矣!人而信能無以外習滑湛然之真,則夫坐忘者亦學道分內事,夫子推之為賢,盖所以獎成之而誘進其徒云耳。

  子輿與子桑友,而淋雨十曰。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郭註:此二人,相為於無相為者也。今裹飯而往食之,亦天理自爾,非相為而後往也。子桑鼓琴哀歌,求其為之者而不得,言物皆自然,無為之者也。

  呂註:莊子論大宗師而卒之以孟孫才、顏回,以為如孔子之徒體性抱神以道世俗而後為至也。然恐學者以子桑之徒為不及孟孫氏,子輿之徒為不及子朵,於是復合而論之。其言則皆至於命而安之之辭。諸子之邊雖不同,以道為大宗師而至於命則一也。

  林註:子桑忘形遺生,故當其病也,不以病為病,一歸之命而已。不任其聲,以病而力微,故舉詩如此其趣也。父母,至親;天地,至公。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則亦命焉耳!萬化咸歸於一命,此道之極也。

  碧虛註:寒與之衣,飢與之食,猶魚之相濡以沬,非矯情也。不任其聲,憊也。趣舉其詩,不成章曲。貧病之極,求其為之者而不得,卒歸之於命,任命則無不達矣。

  趙註:子桑固窮安命,與夫子厄於陳、蔡而弦歌不輟,顏子居陋巷而樂不改意同。

  庸齋云:不任其聲,無力而聲微也。趣舉其詩,情隘而辭蹙也。父母豈欲吾貧?天地豈私貧我?語最精絕。求其為之者不得而歸之命,盖謂自然之理在天地之上,命即自然之理,是所謂大宗師也。看《莊子》此篇高於《列子□力命篇》矣!

  古之所謂友者,道義相資,成德就業,急難相濟,生死不渝者也。觀子輿之於子桑,無愧於交道矣!淋雨而憂其病,知子桑之貧也;裹飯而往食之,知子桑之飢也;入門聞歌而驚問,恐子桑困窮而怨尤失其操守也。子桑謂父母豈欲吾貧,天地豈私貧我,可謂達人高論,非困窮所能厄也。第以為至此極,猶未能忘情於其問,既而歸諸命,則能以理勝而處之有道,使子輿所以忘言也。南華用以結《大宗師》之旨,即《西銘》所謂貧賤憂戚,玉汝於成,盖非磨礪之久,涵養之極,不足以大任故也。學道君子宜深體之。

  民物之衆,主之者君。學徒之衆,訓之者師。天生聖賢,作之君師,所以建隆治體,恢拓化源,使人知道德之可尊,性命所當究,君臣父子無失其倫,天下國家同歸于治者也。然而正心誠意之本,傳道授業之微,非師無以任其為道也。至矣!宗師則為學者所主,而尊之之稱冠之以大,猶云衆父父也。首論知天、知人、明義命以立其本。以知之所知養知所不知,則以人合天。知出於不知是知之盛也,故繼以真人真知。寢不夢而覺無憂、出不訢而入不距,虛而不華,悅乎忘言,誠若無為也,而刑禮知德,治世之具密,有以體翼之而至極乎內聖外王之道者也。夫人之愛其父忠其君而身猶死之,況其卓然至真者乎?真之可貴有尊於君父之命,而世俗罔知,徒從事乎徇濡濕不若相忘江湖之為愈也。大塊載形,佚老息死,此造物之善、吾形也,而人多貴生畏死,故設藏舟藏山之喻,以破其惑。几有形有生,理無不逐,雖壑澤深固猶不免乎變遷,有以見造物者無形而有力也。以有限之軀藏無窮之宇宙,惡保其不逐哉!

  唯能藏天下於天下,斯無遜矣,是乃聖人所遊一化所待,生天生地,萬化而未始有極者,何特遇人之形而竊喜之乎?長上古而不為老,登雲天而處玄官,皆真人之妙用,《大宗師》體之以為本,民物學徒倚之以為命者也。女偶之無古無今,則死生不得係之矣。祀、來之莫逆相友,則物我不得間之矣。故左雞、右彈,神、馬、尻、輪,聽造物之化,隨所遇而安,古之所謂懸解也。曾何蟲臂、肝之足較,而妄啟躍冶之疑邪?子反、琴張弦歌而吊桑戶,以涉世為勞,反真為幸,此遊方之外、異乎世俗者。方且與造物為人,則壽夭、窮通不足盡其變,天地、寒暑不得拘其體矣。孟孫氏有駭形而無損心,猶夢為魚烏而厲天沒淵,安於一時之化,豈以形間而異情哉?昔者南華夢為胡蝶,亦猶是也,而今之所言為覺為夢,唯超乎覺夢者知之。顏子墮體、黜聰,坐忘造極,傳心理窟,繼統聖門,原夫出藍之青,實為師者善化之力也。至於子桑鼓琴,若歌若哭,求其為之者不得,卒歸之於命。有大宗師之道而不得行於時,故是篇終於子桑之安命,真人已得道,則超乎命,世累不得係之。《大宗師》主乎弘道覺民,然而命有窮達,或行或止,此係乎時而道無盖損焉。所謂真知則究極天人,暢達性命而無疑者也。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則以處己而言;命物之化而守其宗,則以宰物而言。處己之命,子桑是也。宰物之命,其唯大宗師乎!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十九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應帝王第一

  齧缺問於王倪,四間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臧#1仁以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外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

  郭註:有虞、泰氏,皆世事之逵,非所以進也。所以迸者,世孰名之哉!故乘韋變,履萬世,世有夷險,迹有不及也。夫以所好為是人,所惡為非人者,以是非為域也;能出於非人之域,叉入於無非人之境。故無得無失,無可無不可,豈直臧仁而要人邪?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夫如是則奚鈴是人非人之有!任其自知,故情信;任其自得,故無偽。不入乎是非之域,所以絕有虞之世也。

  呂註:齧缺問王倪即子知物之所同是邪,子知子之所不知邪,然則物無知邪,所謂知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邪。四間而王倪一答以不知。夫物之所同是者,止於所不知。王倪之不知,乃真不知而體之者也。有虞亦訓憂虞,泰氏亦泰定之義。謂有知而有虞,不若無知而泰定,有虞氏之邇猶臧仁以要人而人從之固得人矣,然以仁為臧而是之,不免以不仁為否而非之,是未始出於非人,有人有非人,樊然骰亂矣。泰氏其外徐徐,其覺于于,以己為馬,以己為牛,莫之惡也。故其知信而不疑,其得真而不偽,惡知不仁之為否而入於非人乎!自王倪觀之,則有虞氏不及泰氏可知矣。不及者,言其進,泰氏則有虞氏之所以進也;欲得其所以迹者,解心釋神,深造乎王倪之所不知而已。

  林註:泰氏,上古淳朴之世。至堯,則朴散而法成。舜又因堯之法而增大之,所以不及泰氏。非聖人之道不同,盖時事之變,聖人應迹亦不得不異耳。有虞氏以仁為善而要天下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人之有仁,則以不仁為非人。以人道言之,有虞氏固出於非人矣;以天道言之,則有人者亦未免於非人也。徐徐、于于,皆舒緩貌,以形容其淳朴。或以己為馬,或以己為牛,一安之而已。故其知情信而其德甚真。未始入於非人,言其無是非也。

  詳道註:道以不知為內,知之為外;不知為深,知之為淺。故齧缺四問而王倪一答以不知,齧缺因悟,喜而以告蒲衣,蒲衣乃語以無為之迹。經曰: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之民,又曰:有虞氏之藥瘍,舜有羶行。皆臧仁以要人於道,已不淳矣,故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則物我兼忘,無所係累,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其所知者情信,其所得者甚真,於道淳而不漓。故曰:未始入於非人。秦失之於老聃曰:吾以為人也,而今非也。所謂非人義,盖如此。

  碧虛註:聖人行不言之教,則四問 四不知者乃《應帝王》之綱紐也。虞氏喻有知,泰氏喻無知。臧人以要人,有善惡也。未始出於非人,謂趣同流俗。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無物我也。知性不偽,故曰情信。所行不喪,故曰德真。未始入於非人,謂超出塵表也。

  趙註: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言鈴至於無知,然後為真知。齧缺躍然而悟,以、告蒲衣。蒲衣曰:子何知之晚也,有虞以仁為善,求以得百姓之歡心,此人之合未始離乎天也。泰氏則覺寐自得,以我為馬可也,以我為牛亦可也,喜怒不作,物我兩忘,此真人之道也。其知情信,覆載寒暑無差也。其德甚真,無一毫之偽也,此天之合未始離乎人也。有虞之於泰氏,猶堯之於許由也。庸齋云:四問而四不答,即《維摩經》以不言為不二法門之意。齧缺悟其不言之言,喜而告蒲衣,蒲衣謂汝今方悟邪!泰氏,古帝王,懷仁以結人心,亦可以得人,不出於如天而已。謂其但能與天為徒,非人即天也。故曰未始出於非人。未始出,猶曰不過如此也。不曰天而曰非人,是其奇筆。以己為馬,以己為牛,皆置之不問,聽人誰何也。其所知皆實理,其德在己,皆天真也。到此處天亦不足以名之,任其自然而然,又出於造化之上。故曰未始入於非人,前曰出,後曰入,看他下字處。

  齧缺問王倪,即《齊物篇》中四問。是篇復舉以標其首,明真知無知,是以能無不知。而帝王之道尤宜忘知以任物,使聰者為之聽,明者為之視,知者為之謀,勇者為之捍,吾則端拱而致無為之治。豈不偉歟?故齧缺因王倪之對,喜而告蒲衣。蒲衣謂汝乃今知有虞不及泰氏,盖以仁為善,不能不虞而出之。未始出於非人,德合乎人而已。泰氏覺臥自得,知德俱真,未始入於非人,則道合乎天,何有出入,道合乎天而人歸之。此《應帝王》之第一義也。臧字,音義舊作藏;故《崔注》云:懷仁義以結人也;《成疏》因之;呂氏從臧,釋之以善;林、陳諸解皆從呂說;或謂臧、藏二字通,借用,按《漢書□食貨志》:輕微易臧,則是借臧為藏,而無以藏代臧之理,今本多作臧,以善釋之為當。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汝?肩吾日: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蚊負山也。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確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烏高飛以避增弋之害,鼴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黑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

  郭註:夫寄當於萬物,則無事而自成;以一身制天下,則功莫就而任不勝也。故聖人之治也,全其分內,各正性命而已,不為其所不能也。且禽獸猶各有以自存,是以帝王任之而不為,使萬物自成也。汝曾不如此二蟲之各存而不待教乎。

  呂注:君人者,聲為律,身為度,而用人惟己,則固有所謂以己出經者矣;以義制事,而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則固有所謂式義度人者矣。此特其明之用,非命物而化之者,則所謂經者未必經,所謂義者未必義,不免為欺德而已。是猶涉海鑿河,不足以有成;使蚊負山,不足以勝任也。夫大物之至重,神器之不可為,而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則治外而已;正,而後行,確乎能事,則非治外之謂也。若然者,無有偏陂,而人不見其所向;無有反側,而人不見其所背;無有好惡,人不可得而就避也。几吾之所為者,皆出於玄同,則天下之真情偽得矣,孰敢操奇器,以探我頜珠於九重之淵哉?今夫烏鼠之高飛深穴以避息也,曾謂二蟲之無知乎?人又知於二蟲,不能無己而使彼有以窺之,則二蟲之不若也。

  林註:用己出法度以治天下,終不能成功,如涉海鑿河,使蚊負山,言不勝其任也。古者聖人治天下,使民各安居,物皆遂性,何弊弊於法度以治外哉?言聖人順民物之性,於事確乎有能之者,因而任之,止於分內耳。夫烏高飛,鼠深穴,所以避息也,不待教而然。民有常性,使之盡分而已,何必作為經式義度以拂亂其常性哉?詳道注:日中,不以晦蒞衆;始者,不以權應物。不以晦蒞衆,故以己出經;不以權應物,故式義度人。如此,則如涉海鑿河不循其理,使蚊負山不量其才也。不循其理,非所謂正而後行者也;不量其才非所謂確乎能其事者也。夫烏鼠猶知高飛深穴以避害,則聖人之治,豈可以己出經而取息哉?

  碧虛註:出經濟之衍,用化義之道,庶民孰敢不聽而化?諸不修己而飾人,故曰欺德。治外乎,言叉先治內也,正而後行邪,則不能率衆也。禽鼠微物,尚違害以全生理,而況於人乎?言出經式義,乃治世之具,非君人者之所以具也。

  趙註:曰中始告肩吾以聖人之治天下,立經陳紀為萬世法,則天下莫不服從矣。接輿謂大海無際,涉而鑿河,蚊蟲至小,使之負山,喻藉區區之經式義度,以整齊天下俾之向化,萬無是理。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為而民自化,聖人盡其在我者而已。豈以治外為務哉?烏鼠猶知避危就安而不待教,人而不若二蟲邪?庸齋云:經式義皆出於己,以身為天下化也。度人即化民。經式義句法,與和豫通同。欺德,言自欺,非實德也。治外者,言化之以身,則有跡也。正,而後行,順性命之理也。能其事者,盡此自然之事也。烏鼠之避息,言有邊者爻有累,曾不若二蟲之知也。

  曰中始務明而好為首者也,故告肩吾君人之道若此,以己出經式義度,則正人以法而不安其性命之情,人孰敢不聽而化諸!則鈴人之己從,非心悅誠服也。故接輿指為欺德,謂非實德,不特欺人,抑自欺耳。以是而治天下,憑虛莫濟,必不勝任也。夫聖人之治,豈務外乎?言經式義度皆治外之具。正,而後行,確乎能事,謂道德性命之理,吾身之內務,本於內,則施之齊家、治國、平天下可也。且禽鼠猶知高飛深穴以避害,況欲君人而欺德以召息乎,曾二蟲之不若也。故古之應帝王者,無欲無為,天下自化。若任知能以為之,則君勞於上,民亂於下,何望乎治哉?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諸解多從經從人為句,林、趙從度為句,碧虛照張君房校本作:以己出經式義庶民孰敢不聽而化諸。續考《吳門官本》作:以己制經,制字獨異。博參衆說,林、趙斷句為優,今從之。

  天根遊於殷陽,至寥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又乘夫莽眇之烏,以出六極之外,而遊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垠之野。汝又何鬧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又復問。無名人曰:汝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郭註:問為天下,則非超於太初、止於玄冥者也。與造化者為人,則任人之自為。莽眇,韋碎貌。乘韋碎,馳萬物,故能出處常通,放乎自得之場,不治而自治也。任性,則淡。漠,靜於性而止。任性自生,公也;心欲益之,私也。容私果不足以生,而順公乃全也。

  呂註:無名人,則體道者也,體道者無所听厭,此云听厭,與人同也。听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乘莽眇之烏出六極之外,何則?彼其為人,存亡在己,出入無邊,孰肯以天下為事?汝又何帛以治天下感其心為,遊心於淡至無容私焉,是乃無事而取天下之道也。

  林註:天根,自然之本。無名,指聖人不豫,謂不見於其先而乃發問也。與造物者為人,倦則又乘夫杳冥而能飛者出六極之外,此言聖人之道,無乎不在而實無為。斯足以應帝王矣。汝又何法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言其不足以感動我也。天根又問。答以遊心於淡則無味,合氣於漠則無暴。無味所以清神,無暴所以養氣也。則物來而不逆,大同而無私,不期於治而天下治矣。

  詳道注:天根以言本,無名以言聖。天根起本以應末,出晦以趨明,而問為天下,無名人所以鄙之。夫與造物者為人,已涉於有事矣。故厭則乘莽眇,出六極,遊何有,處壙垠也。莽眇,喻心乘之以遊,即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而無私者也。若是,則不為天下而天下自治,又奚以法治之哉?

  碧虛註:與造物者為人,有意自造也。乘莽眇,出六極,淡虛履妙,超陰陽也。遊何有,處壙垠,造道之域,居空同也。順物自然而無容私,有私則失自然矣。

  趙註:天根者,宗主之稱。無名者,真人之號。殷陽,盛明之地。寥水,寥寞之鄉。造物者,覆載天地,彫刻衆形,本非有心,予猶厭之而超乎形氣之表,又何叉以治天下感動我心為?無名人又問。乃以順物自然之理答之,几有心於為者,皆容私也。天根此問之失在為之一字,無為則天下自治矣。

  庸齋云:與造物者為人,處世而順自然也。遊於世問已足,將遊乎造物之外。莽眇,虛無之氣。何有、壙垠,太虛無極也。何故以治天下感觸予之心?帛字,崔本作為,亦何故之意。淡漠無形,氣猶性也,以此心此性皆合於自然,前云無聽以心而聽以氣,則此氣字合以性釋之。順造物而無容心,則天下自治,何叉為天下乎?無名人即子虛烏有之類。天根,喻自然之本,當隱晦涵育,任物自化,今趨於盛明之方,自顯以求有為,故問為天下。無名,聖人所以鄙之,謂何所問之不悅我心也。乃自陳無為放曠之樂,就以點化之。與造物者為人,言與化俱運,任而不助也。莽眇,猶杳冥,為喻飛行無迹。壙埌,虛豁貌。言我逍遙自適,若此汝何法以治天下感動予心哉?天根又問。無名人告以遊心於淡無嗜欲也,合氣於漠無所暴也,順物自然而無容私,有心於為天下,則有私而失其自然,名日治之而亂之所由生也。盖治天下之道無他,善復其自然之本,則身脩而天下治矣。天根不知反求諸己,而懷寶自迷,哀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竟

  #1依郭注之意,『臧』作『藏』。

  #2世德堂本『豫』字作『預』。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應帝王第二

  陽子居見老聃曰:有人於此,嚮疾彊粱,物徹疏明,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聘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形休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田,猿狙之便執釐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者也。

  郭註: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言此功夫,容身不得,不足以比聖王。盖以文彩技能係累其身,非涉虛以脩乎無方者也。天下無明王,則莫能自得;然功在無為而還任天下,天下皆得自任。故似非明王之功而民莫知恃賴,雖有盖天下之功而不舉以為己名,物皆自以為得而喜,居變化之塗曰新而無方,與萬物為體,則所遊者虛也。不能冥物,何暇遊虛哉!

  呂註:嚮疾者,趨事之速。強梁,則非以柔勝。物而徹之,非能無知。疏之而明,非明之所自出。學道不倦,則未能曰損以為道者也。能有所技,則勞其形思。有所係,則休其心,猶百工以短長有無胥易,非聖人所以用天下也。虎豹猿狗之來田藉,皆有以取之,則夫勞形休心而為天下用者,亦強梁疏明之所自取也。藉猶借,言巧力為人所借也。有力弗居,化貨弗恃,則几有者不得舉而名我使物自喜而已。所以然者,立於不測,遊於無有故也。則向之所以比明王者,不亦疏乎。

  林註:明者神之散;王者聖之動;應帝王者,出而治世。故l 以嚮疾疏明為問,答以如是而可比明王,則是胥徒好易技係勞形休心者皆可望於聖人;虎豹以文而來田獵,猿狗以便而招繩籍,皆可以比明王乎?子居驚問明王之治,答以功盖天下而不有,化貸萬物而不恃,言古之明王無意於天下而天下歸之,以至運精神以化天地之德,動心衍以應事物之變,其本莫不始於此。故雖有功而不舉以為名,化物而不自以為喜,是以天下以功歸之,物自喜之。立乎不測之上,而陰陽莫能制;遊乎無有之鄉,而萬物莫能累也。

  詳道註:嚮疾強梁,則與能如嬰兄異矣。物徹疏明,則與明道若昧者異矣。學道不倦,則與絕學無憂者異矣。明王即聖人,聖人無為而天下化。今弊弊於三者而與物為事,猶以技係交易而牟利者也。豈惟勞形休心、外息將至矣1 夫明王之治有功弗居,則我何力於民;化物不恃,則民何得於我!是以名不舉而迹不彰,實不聚而息莫及,以虛而為韋實之宗,以無而供萬物之求也。碧虛註所嚮之處,嫌疾。強梁,不容惡也。徹通事物,疏豁明白,尚聰明也。以此妄知易彼自然,使其技能相係,勞苦其形,休惕其心者也。虎豹猿狙喻以能召息,似不自己。忘我也,而民弗恃;忘功也,有莫舉名;忘名也,遊乎無有;兼忘也,明王之治如是而已。

  趙註:嚮疾者,所志捷疾。強梁者,剛果敢為。物來能明,力行不渤,如此可比明王否?答以道尚柔晦無為,若此則與道相反而為才所累。豈惟勞形休心,又有害焉!猶虎豹猿狙來田來藉,皆以才撥禍,不足以治天下也。子居更請,盖說於有為。老子則安於無為,故答以功成而若不自我出,物化而弗恃以為能,物各自適,而莫能名吾之功,即孔子贊堯所謂民無能名而巍乎有功者也。

  庸齋云:嚮疾強梁等語,雖不指名而譏孔子。胥,刑徒;易,更也,猶云卒更也。爻古有此語,猶漢云鬼薪。授#1係者,以工巧而係累技衍之人也。言如此為學,身心俱勞,猶虎豹以文而招田獵,猿狗以便而招繩藉,此貶之之甚也。子居再問。卒告以功盖天下似不自己,至使物自喜,即功成不有,帝力何加之意。立於不測,即是遊於無有,鼓舞其筆端耳。已上數陝,皆迷其命篇之意。嚮疾,諸解不同,《音義》載梁簡文以嚮同響,猶庖丁章奢然嚮然,讀同響之義。然考本章大意,呂、林、碧虛如字釋之為優。今擬解云:嚮疾謂應物之速;強梁則非守柔者也;物徹謂樂通物;疏明則非葆光者也。學道貴於無為,而乃以不倦為功,猶以技能相易相係,不免於勞形休心,言所求者非其道也。且也至可比明王乎,乃老聃反問之辭,謂若以前論嚮疾強梁等可比明王,則虎豹因文彩以致獵,猿因便捷、狗因執狸而政繩籍,亦足以比明王乎?子居始悟,蹴然問明王之治,乃告以忘功、善貸、逃名、遁形,始可以論明王之治。盖子居所論者述,而老聃所論者心。心迹之判久矣夫。執犛,說之不通,犛有離、來二音,至大之牛豈狗能執?《音義》載李氏本作狸為當。

  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曰,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衆雌而無雄,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曰,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婦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嘗又與來。明曰,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廖矣,全然有生矣1吾見杜權矣。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婦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明曰,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容惡也。徹通事物,疏豁明白,尚聰明也。以此妄知易彼自然,使其技能相係,勞苦其形,休惕其心者也。虎豹猿狙喻以能召息,似不自己。忘我也,而民弗恃;忘功也,有莫舉名;忘名也,遊乎無有;兼忘也,明王之治如是而已。

  趙註:嚮疾者,所志捷疾。強梁者,剛果敢為。物來能明,力行不渤,如此可比明王否?答以道尚柔晦無為,若此則與道相反而為才所累。豈惟勞形休心,又有害焉!猶虎豹猿狙來田來藉,皆以才撥禍,不足以治天下也。子居更請,盖說於有為。老子則安於無為,故答以功成而若不自我出,物化而弗恃以為能,物各自適,而莫能名吾之功,即孔子贊堯所謂民無能名而巍乎有功者也。

  庸齋云:嚮疾強梁等語,雖不指名而譏孔子。胥,刑徒;易,更也,猶云卒更也。爻古有此語,猶漢云鬼薪。授#1係者,以工巧而係累技衍之人也。言如此為學,身心俱勞,猶虎豹以文而招田獵,猿狗以便而招繩藉,此貶之之甚也。子居再問。卒告以功盖天下似不自己,至使物自喜,即功成不有,帝力何加之意。立於不測,即是遊於無有,鼓舞其筆端耳。已上數陝,皆迷其命篇之意。嚮疾,諸解不同,《音義》載梁簡文以嚮同響,猶庖丁章奢然嚮然,讀同響之義。然考本章大意,呂、林、碧虛如字釋之為優。今擬解云:嚮疾謂應物之速;強梁則非守柔者也;物徹謂樂通物;疏明則非葆光者也。學道貴於無為,而乃以不倦為功,猶以技能相易相係,不免於勞形休心,言所求者非其道也。且也至可比明王乎,乃老聃反問之辭,謂若以前論嚮疾強梁等可比明王,則虎豹因文彩以致獵,猿因便捷、狗因執狸而政繩籍,亦足以比明王乎?子居始悟,蹴然問明王之治,乃告以忘功、善貸、逃名、遁形,始可以論明王之治。盖子居所論者述,而老聃所論者心。心迹之判久矣夫。執犛,說之不通,犛有離、來二音,至大之牛豈狗能執?《音義》載李氏本作狸為當。

  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曰,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衆雌而無雄,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曰,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婦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嘗又與來。明曰,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廖矣,全然有生矣1吾見杜權矣。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婦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明曰,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局示之以太沖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說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嘗又與來。明曰,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壺子曰:局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無與親,彫琢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

  郭註:未懷道,則有心而亢其一方,以必信於世,故可得而相。萌然不動,亦不自正,與濕灰同其寂魄,此至人無感之時也。夫至人其動也天,其靜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止也淵默。雖動靜流止之不同,無為而自爾一也。今季咸見其尸居坐忘,即謂將死;暗其神動天隨,即謂有生耳。誠能應不以心,理自玄符,與化昇降,以世為量,然後足為物生而非相者所測,此應帝王之大意也。德機不發曰杜,權,亦機也。天壤之中,覆載之功見矣。比之地文,不猶外乎!此感應之容也。存自然而覆載,則天機玄應,利名之飾皆為棄物。機發於踵,常在極上起也。發而善於彼,彼乃見之。居太沖之極,浩然無心而玄同萬方,故勝負莫得措其間也。物各不平,混然一之。管窺者,莫見其涯,故似不齊。淵者,靜默之謂,雖流水之與止水,魷桓之與龍躍,常淵然自若,未始失其靜默也。至人用舍雖異,玄默一焉。故略舉三異以明之。雖波流九變,治亂紛如,居其極者常淡然無為,深根寧極,虛而委蛇,無心而順物,不知誰何,汎然無所係,變化頹靡,世事波流,無往而不因也。食豕如食人,忘貴賤也。於事無與親,唯所遇耳。去華取實,雖動而真不散,一以是終,使物各自終也。

  呂註:既其文未既其實,實則不識不知之處是也。夫道未始有物,虛空無相,莫之與匹,猶衆雌無雄,吾非應物,居然有藏於胸中,猶無雄而卯,是以道與世亢而必信者,故使人得而相也。地與陰同德,則莫得而見,示以地文,使得而見也。不震則不動,不正即不止。機者,動之微也。初見濕灰以為死,不知其杜也。及其有生,然後知向之所見為杜權而非正也。天則與陽同波,莫得而見。示以天壤,使得而見也。名實不入則無為,機發於踵所以示之也。壤者物所自生,踵者息所自起,是以知其有生而為善者機也。地文則陰勝陽,天壤則陽勝陰,太沖則莫之勝而不一,是以疑其不齊。莫勝則平,故謂衡氣機也。三淵之義,以喻心善淵,雖流止之與魷桓,盖未嘗不淵也。太沖莫勝亦若是而已矣。及乎未始出吾宗,則藏於天而示以無所示,彼莫得而見,故自失而走。盖季咸以其心相人之心,我無心則彼所以相者亦不能獨立,是以失滅而不可復得也。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則無心無為。其止也,因以為茅靡,則莫知其為靡也。其動也,因以為波流,則莫知其為流也。求我於動止之間,皆不可得,此其所以逃也。食豕如食人,則忘我之至。於事無與親,致虛之極也。雕琢復朴,塊然獨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雖萬物擾擾而吾之封自若,終莫之變也。林註:列子見季咸而疑其師道之不及,壺子告以質由文顯,道即事彰,言我與汝盡其文未盡其實,何由得道與!猶衆雌無雄,何由而卯。汝既未盡我道之實,其道猶與世亢而必信於人,故季咸得而相汝也。濕灰,言將死之證。示之以地文,不示則無文矣。不震則寂然不動,正者貞也,貞夫一故體安靜,不正則非一,所以為地文。德雖有機,杜而不發,彼所不能知也。天壤者,覆載之功已及於物,猶道德之機發於本根而名實未能入也。踵者,形之下。極善者,可欲之謂。彼之所見日機。壺子自謂為權,權則所見者粗,機則所存者妙故也。始則杜機於至寂之中,而相者疑其死;次則發機於至極之下,而相者疑其生;已而不動不靜,非死非生,參差不齊,無得而相也。太沖者,至虛而中。莫勝, 《列子》所謂莫朕是也。衡,至平也,應物則參差不齊。氣,虛而待物,猶未離乎機。壺子藏神於至虛無朕之際,而動靜陰陽之不齊,猶衡之應物,故使季咸不可得而相也。魷,大魚。審,停審。止水為淵,喻示以地文。流水為淵,喻示以天壤。大魚盤桓以為淵,澄湛湍疾,參差不齊,示以太沖莫朕之謂也。《列子》有九淵,此引其三以明壺子之事耳。太沖猶未離乎氣機,至於未始出吾宗,則與天同矣,此季咸所以自失而走也。無心而順物,故虛而委蛇,不知其人是誰是何也。弟者,放任。靡者,順從。彼且為弟靡,因以為弟靡;彼且為波流,因以為波流,此言壺子之變化在己也。列子見壺子之道,遂自覺悟,以為若未始學也;歸為妻爨,食豕如人,不知有貴賤物我也。不役於務,去華就實,塊然獨立,事雖紛擾而守其封域,終不為之變也。

  詳道註:與道遊,則無心,故死生禍福之機泯於內,不可得而相也;與俗交,則有累,故死生禍福之機兆於外,可得而相也。此季咸所以於衆人則其衍神,於壺子則其衍窮也。地文者,陰柔之體凝。天壤者,覆育之功見。太沖者,天地之中氣也。陰柔體凝,所以應物者靜,故日杜德機,止水之淵是也。覆育功見,所以應物者美,故日善者機,流水之淵是也。至於太沖莫勝,則非動非靜,若死若生,不上不下,當中若衡,故日衡氣機,魷桓之淵是也。水之或止或流或為魷桓,其淵一也;壺子之機或杜或發或為太沖,其道一也。善觀水者察其淵,善觀人者察其道而已。列子悟壺子之道,自知不足。以相者亦不能獨立,是以失滅而不可復得也。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則無心無為。其止也,因以為茅靡,則莫知其為靡也。其動也,因以為波流,則莫知其為流也。求我於動止之間,皆不可得,此其所以逃也。食豕如食人,則忘我之至。於事無與親,致虛之極也。雕琢復朴,塊然獨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雖萬物擾擾而吾之封自若,終莫之變也。林註:列子見季咸而疑其師道之不及,壺子告以質由文顯,道即事彰,言我與汝盡其文未盡其實,何由得道與!猶衆雌無雄,何由而卯。汝既未盡我道之實,其道猶與世亢而必信於人,故季咸得而相汝也。濕灰,言將死之證。示之以地文,不示則無文矣。不震則寂然不動,正者貞也,貞夫一故體安靜,不正則非一,所以為地文。德雖有機,杜而不發,彼所不能知也。天壤者,覆載之功已及於物,猶道德之機發於本根而名實未能入也。踵者,形之下。極善者,可欲之謂。彼之所見日機。壺子自謂為權,權則所見者粗,機則所存者妙故也。始則杜機於至寂之中,而相者疑其死;次則發機於至極之下,而相者疑其生;已而不動不靜,非死非生,參差不齊,無得而相也。太沖者,至虛而中。莫勝, 《列子》所謂莫朕是也。衡,至平也,應物則參差不齊。氣,虛而待物,猶未離乎機。壺子藏神於至虛無朕之際,而動靜陰陽之不齊,猶衡之應物,故使季咸不可得而相也。魷,大魚。審,停審。止水為淵,喻示以地文。流水為淵,喻示以天壤。大魚盤桓以為淵,澄湛湍疾,參差不齊,示以太沖莫朕之謂也。《列子》有九淵,此引其三以明壺子之事耳。太沖猶未離乎氣機,至於未始出吾宗,則與天同矣,此季咸所以自失而走也。無心而順物,故虛而委蛇,不知其人是誰是何也。弟者,放任。靡者,順從。彼且為弟靡,因以為弟靡;彼且為波流,因以為波流,此言壺子之變化在己也。列子見壺子之道,遂自覺悟,以為若未始學也;歸為妻爨,食豕如人,不知有貴賤物我也。不役於務,去華就實,塊然獨立,事雖紛擾而守其封域,終不為之變也。

  詳道註:與道遊,則無心,故死生禍福之機泯於內,不可得而相也;與俗交,則有累,故死生禍福之機兆於外,可得而相也。此季咸所以於衆人則其衍神,於壺子則其衍窮也。地文者,陰柔之體凝。天壤者,覆育之功見。太沖者,天地之中氣也。陰柔體凝,所以應物者靜,故日杜德機,止水之淵是也。覆育功見,所以應物者美,故日善者機,流水之淵是也。至於太沖莫勝,則非動非靜,若死若生,不上不下,當中若衡,故日衡氣機,魷桓之淵是也。水之或止或流或為魷桓,其淵一也;壺子之機或杜或發或為太沖,其道一也。善觀水者察其淵,善觀人者察其道而已。列子悟壺子之道,自知不足。以相者亦不能獨立,是以失滅而不可復得也。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則無心無為。其止也,因以為茅靡,則莫知其為靡也。其動也,因以為波流,則莫知其為流也。求我於動止之間,皆不可得,此其所以逃也。食豕如食人,則忘我之至。於事無與親,致虛之極也。雕琢復朴,塊然獨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雖萬物擾擾而吾之封自若,終莫之變也。林註:列子見季咸而疑其師道之不及,壺子告以質由文顯,道即事彰,言我與汝盡其文未盡其實,何由得道與!猶衆雌無雄,何由而卯。汝既未盡我道之實,其道猶與世亢而必信於人,故季咸得而相汝也。濕灰,言將死之證。示之以地文,不示則無文矣。不震則寂然不動,正者貞也,貞夫一故體安靜,不正則非一,所以為地文。德雖有機,杜而不發,彼所不能知也。天壤者,覆載之功已及於物,猶道德之機發於本根而名實未能入也。踵者,形之下。極善者,可欲之謂。彼之所見日機。壺子自謂為權,權則所見者粗,機則所存者妙故也。始則杜機於至寂之中,而相者疑其死;次則發機於至極之下,而相者疑其生;已而不動不靜,非死非生,參差不齊,無得而相也。太沖者,至虛而中。莫勝, 《列子》所謂莫朕是也。衡,至平也,應物則參差不齊。氣,虛而待物,猶未離乎機。壺子藏神於至虛無朕之際,而動靜陰陽之不齊,猶衡之應物,故使季咸不可得而相也。魷,大魚。審,停審。止水為淵,喻示以地文。流水為淵,喻示以天壤。大魚盤桓以為淵,澄湛湍疾,參差不齊,示以太沖莫朕之謂也。《列子》有九淵,此引其三以明壺子之事耳。太沖猶未離乎氣機,至於未始出吾宗,則與天同矣,此季咸所以自失而走也。無心而順物,故虛而委蛇,不知其人是誰是何也。弟者,放任。靡者,順從。彼且為弟靡,因以為弟靡;彼且為波流,因以為波流,此言壺子之變化在己也。列子見壺子之道,遂自覺悟,以為若未始學也;歸為妻爨,食豕如人,不知有貴賤物我也。不役於務,去華就實,塊然獨立,事雖紛擾而守其封域,終不為之變也。

  詳道註:與道遊,則無心,故死生禍福之機泯於內,不可得而相也;與俗交,則有累,故死生禍福之機兆於外,可得而相也。此季咸所以於衆人則其衍神,於壺子則其衍窮也。地文者,陰柔之體凝。天壤者,覆育之功見。太沖者,天地之中氣也。陰柔體凝,所以應物者靜,故日杜德機,止水之淵是也。覆育功見,所以應物者美,故日善者機,流水之淵是也。至於太沖莫勝,則非動非靜,若死若生,不上不下,當中若衡,故日衡氣機,魷桓之淵是也。水之或止或流或為魷桓,其淵一也;壺子之機或杜或發或為太沖,其道一也。善觀水者察其淵,善觀人者察其道而已。列子悟壺子之道,自知不足。實不入,心不動也。唯能至靜,故其機發於下極,吾身生意之所自始,養而為浩然之氣,廣而為及物之仁,是謂繼性發見,生生而不窮者也。又見壺子,而疑其動靜不齊,無得而相,則至人之妙用,有出於衛數之表者矣。太沖者,虛之至。故莫窺其朕兆也。衡,以平而善應。氣,以虛而善入。皆無心於物,故不待感而自應,然謂之機者,以所以示之者言也。三淵,喻前三機之有深意。九淵僅示其三,而季咸之技已窮。至人非有心於出奇以屈人也,特示之以未始出吾宗,盖不示之示,無宗之宗,亦虛而已。何出入之有?然則壺子所示者愈近而季咸所相者愈遠,宜其自失而走也。季咸既滅既失,壺子亦無有也。然則列子將奚為哉?因悟向所學者皆其土直,而今始識其真,紛而封哉一以是終,險然而道盡之謂也。此章實寓應帝王之妙旨,託之季咸之相,所以神壺子之道,使後之心醉技衍者亦將少醒焉耳!吾與汝,與,許也,孔子曰:吾與點也,義同。既其文,一本作無其文,天屈西北為無側加小卜為無古既字。不正,當是不止。不齊,如字。莫勝,是朕無疑。三淵審字,《列子》並作潘,音盤,水盤洞也。本經《音義》云:司馬本作蟠,聚也,義或近之。弟靡,舊注同頹,未詳所據,今依《列》文,茅靡為正。即草上之風,必偃,庶協下文波流之義。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一竟

  #1明正統道藏原本,作『技』,是也。『授』,顯誤。

  #2《釋文》引崔本『正』作『止』。《闕誤》引《江南》古藏本『正』作『止』。

  #3《莊子膚齋口義》原作『自』字,『目』字誤。

  #4『雷』為『審』字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應帝王第三

  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遊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郭註:物自當其名而各自謀;物自任其事而主其知。因天下之自為,故馳萬物而無窮。盡其所受乎天,足則止也。見得則不知止,不虛則不能任韋實。用心若鏡,鑒而無情,來即應,去即止,故雖天下來照而無勞神之累也。

  呂註:無為名尸,則我無名而天下莫之能名。無為謀府,則我不謀而天下為之謀。無為事任,則我無為而任事者責。無為知主,則我無慮而天下為之慮。體盡無窮,則光大之至。遊乎無朕,則鬼神莫睹。況於人乎?若然者,盡其所受於天而無見得,所謂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所謂虛者,豈虛之而後虛哉?吾心本虛故也。其心若鏡,不將則既往無所存;不迎則未來不可見。應而不藏,則方今不可得,以盡其受於天者如此,是以勝物而不傷也。

  林註:至人之心,物感則通,事成而寂,有若鏡然;明無情應物而妍醜莫欺,是謂勝物而不傷。至人無爭而是非莫欺,因時循理而神亦莫之傷也。

  詳道註:鏡之於物,至則應之,而其光不藏;去則聽之,而其光自若。不迎於其來,不將於其往,夾者不窮而吾應之也。常虛而無心,此所以勝物而不傷也。自無為名尸至而無見得,以心之虛而致道也。自至人之心至應而不藏,以道之虛而至用也。

  碧虛註:為名尸則形必瘁,為謀府則神必殆,為事任則才必竭,為知主則識必昏。體未盡則有窮,有迹則不足遊矣。盡其所受乎天,則任之而已。有見有得,則不妙。無見亦虛而已。用心若鏡,物來斯鑑,彼自來往而妍醜無隱,無心於勝物,故物亦不能害也。

  庸齊云:無為名尸,為善無近名是也。無為謀府,不謀焉用知是也。無為事任,事雖不可不為而不以事自任也。無為知主,人雖不能無知而不以知為主也。此四無字是禁止之意,與《論語》四勿字同。體,察見也。見道至於盡而無窮極,而心遊乎無物之始也。天受我以此理,我能盡之而不自以為有得;見其有得,則近於進矣。鋪叔至此,以一為虛字結之。用心若鏡已下數句,只是解一虛字,文勢起伏,平淡之中自有神巧。豈不奇哉!

  趙虛齋以此段連南海之帝為一章,其註義略而不論。按:此段乃承前季咸章而立說,用以總結其意,觀文義可知。名尸、謀府,事任、知主,言季咸恃知謀以察物,而要名任事也。體盡無窮已下,言壺子之道不可測識。至人,則指壺子明矣。非有心於勝物而不能不勝,使季咸自失而走是也。唯其不爭,所以善勝物,又惡能傷之哉!益明任道則其用無窮,任技則其能有限也。

  南海之帝為鯈,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鯈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鯈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日: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曰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郭註:為者敗之。呂註:南陽喻絛然而有,北陰喻忽然而無,中央不有不無。所以會合之也。絛忽雖異乎渾沌,而渾沌未嘗與之異,故去待之甚善。知其為善而謀報之,則所以視聽食息者日鑿而與物通矣,欲其朴之不喪不可得也。

  疑獨註:道體全而為渾沌,判而為絛、忽;其精在乎中,其粗在乎外;分中央以為南也,此道之所以喪也。喪道者必自外至,故曰相遇於渾沌之地。渾沌無所不可,故曰待之甚善。日鑿一竅,以明有所害也。七日而渾沌死,言不待數之極已足以喪道矣。

  詳道註:陰陽合而為渾沌,渾沌散而為陰陽。以合者善乎散,則其用無方;以散者鑿乎合,則其為易敗。《老子》云:有象、有物、有精,即渾沌、絛、忽之謂也。謀報渾沌之德,則以情滅道;鑿竅而渾沌死,則以人滅天。七日者,言不待數之究,已足以死渾沌矣。

  碧虛註:南帝寓有為,北帝寓無為,中央之帝寓大朴也。三氣未分謂之渾,五行未彰謂之沌。有無不分,故曰:善待。南北二帝不識渾沌之真,而妄興空鑿,以致朴散。《老子》云:開其兌,濟其事,終身莫究。是也。 吳儔註:絛者,幽而有形。忽者,微而有數。渾沌之全體散矣,謂之中央之帝,亦不離乎絛、忽之間耳。然則絛忽之相遇,莫非渾沌之地也。待之甚善,以其公而無私;謀報其德,則私而有意矣。道之全體將受其害,故不待數之究而渾者分、沌者散,此所以為死也。

  趙註:《應帝王篇》前四章論治天下之道,後章發明前意而歸功於渾沌之德。南,離也,主目,司視;北,坎也,主耳,司聽。言人恃其耳目之聰明而強其所不知,則其真始離矣。此知者所以行其所無事而惡夫鑿也。 庸齊云:此段只言聰明能為身累,故以此形容。寨肢體、出聰明,則為渾沌矣。本是平常說話,撰成日鑿一竅之說,真奇筆也。渾沌,即元氣。人身皆有七竅,如赤子之初耳。目、鼻、口雖具而未有知識,是渾沌之全。知識萌而有喜怒好惡,渾沌之竅鑿矣。《孟子》云: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便是渾沌不鑿。莊子翻說得來,更是奇特。如此機軸,豈後世學者可及哉!

  右章計七十四字,郭氏引《道德經》一言以蔽之,簡要切當,莫越於此。研味之餘,偶得管見,附于衆說之後云:《南華經》所謂渾沌,猶《道德經》所謂混成,《沖虛經》所謂混淪,皆以況道之全體本來具足,不假修為者也。然而世有隆替,道與時偕,絛化而為有,忽化而為無,道體於是乎裂矣!自一生三,猶未至於鑿也;及乎時相遇於渾沌之地,則物交物而心生,猶薪火相加理無不然者;渾沌無所分別,待之固亦盡善,使絛、忽不能忘情而思所以為報,則渾沌之□德未能不德。故不免夫恩害相生之累,日鑿一竅,患由斬入也。七日而渾沌死,則情竇開而沖和喪也。宜矣!帝王之逵著而大道之體亡,何以異此古之應帝王者無為而萬物化,無欲而天下足,淵靜而百姓定。此堯舜三代已試之效,後王法之以垂統立極。豈以知治國,汲汲於謀衍者之比哉?故南華以齧缺問王倪為是篇之首,有虞喻多慮,泰氏喻無為,無為足以配天,此帝王所應,歷數所歸而億兆民命之所寄託者也!若夫以已出經式義度,欲以化天下之民,無異繒弋需掘而致烏鼠,是速其高飛深穴之逃。益有為則有心,有心則知謀所由出,姦詐所自生,雖父子之天有所不能固,其於君民之際,求如標枝野鹿之相忘可得乎?是以天根問為天下,答以心澹氣漠,順物無私。子居問明王之治,答以忘功善貸,使物自喜,皆所以應帝王之道,以無為為之,几有天下國家者盍求諸此。鄭有神巫期人生死,喻知謀之士審觀時政足以料國之興衰,先事知幾,燭微無隱,可謂當代著龜,然而一見壺子,哀其將死;再見,幸其有疹;三見,疑其不齊,無得而相,則觀形察色之技於是乎有限矣。明曰又見,自失而走,何壺子之多變,而季咸之不神邪?此言料國者知謀數衛不越乎人為之偽,所以用之有窮;而無為之主,憲天體道,垂衣一堂,精神四達,與化無極,巍巍蕩蕩,民無能若,則豈知謀可度,術數可窺哉!結以南北二帝,遇於中央,言道散為物,離無入有,絛、忽即有無異號,徽妙之所以分;今會而一之非不善也,有一則有散,所以啟絛忽之鑿。唯其善待之,必有善鑿者,不若彼化無心,相忘而交化也。萬斛之舟,不容灌針,何怪乎七曰而死渾沌哉!竊惟南華一經肆言渾浩湍激籟號,作新出奇,跌岩乎諸子之表,若不可以繩墨求;而《內篇》之奧窮神極化,道貫天人,隱然法度森嚴,與《易》、《老》相上下,初學未得其要,鮮不迷眩曰華之五色者矣。考其創意,立辭具有倫理,始於《逍遙遊》,終以《應帝王》者,學道之要在反求諸己,無適非樂;然後外觀萬物,理無不齊,物齊而已,可忘已忘,而養生之主得矣。養生所以善己,應世所以善物,皆在德以充之,德充則萬物符契。宗之為師,標立道原,範模天下,為聖賢續命豚,為萬世開迷雲,《大宗師》之本立矣。措諸治道也何難,內則為聖為神,外則應帝應王,斯道之所以斂之一身不為有餘,散之天下不為不足也。帝王之功,雖曰聖人餘事,然躋世真淳,挈民清靜,應化極政,莫大於斯,故以終《內篇》之旨。絛、忽生而渾沌死,喻外王之功成而內聖之道虧也。夫今之人鑿竅而死渾沌者多矣,將何衍以起之?曰:塞兌、閉門,用之不勤。是為真修渾沌之衍歟!再詳七篇命題,各有所主,其間或舉例稠繁,混淆莫辨,竊窺的指,以古人德合者配于逐條之下云:《逍遙遊》之極議,當歸之許由、宋榮以解天下物欲之極桔而各全自己之天也;《齊物論》之極議,當歸之子綦、王倪以松彼我是非之惑,得其同然而合乎大通也;《養生主》之極議,當歸之老聘、彭祖以札過養形骸之謬,知生道所當先也;《人問世》之極議,當歸之還環、接輿,明出處去就之得宜,勿櫻逆鱗以貽息也;《德充符》之極議,當歸之王駘、申徒嘉,言內充者不假乎外,德盛者物不能離也。《大宗師》之極議,當歸之孔子、顏回,有聖德而不居其位,弘斯道以覺斯氏民也。《應帝王》之極議,唯舜、禹足以當之,樞歌獄訟之所歸,應天順人而非得已,此南華企慕往古聖賢,筆而為經,標準萬世。若夫真人之所造詣:即七篇而不泥,離七篇而膾合,所以外混光塵,內存慧照,出几入聖,闔闢化機而不可以形教拘也。善學南華者,於《內篇》求之,思過半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二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篇駢姆第一

  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列於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駢於足者,連無用之肉;枝於手者,樹無用之指;多方駢枝於五藏之情者,淫僻於仁義之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

  郭象註:駢枝皆出於形性,非假物也。駢與不駢,其性各足。而此獨駢枝,則於性為多,故云侈耳。或云非性,欲割棄之,是道有所不存,德有所不載,人有棄村,物有棄用也,豈至治之意哉!物有小大,能有少多,所大即駢,所多即贅。駢贅之分,物皆有之,若莫之任,是都棄萬物之性也。夫與物冥者,無多也。故多方於仁義者,羅列於五藏,然自一家之正耳,未能與物無方、各正性命也。方之少多未嘗有限,少多之差則有定分,不可相趺,各守其分,無不自得。或者聞多之不足以正少,因欲棄多而任少,是舉天下而棄之,不亦妄乎。駢枝之於手足,直自性命不得不然,非有用而然,猶五藏之情自多方耳。而少者橫復尚之,以至淫僻而失至當於體中也。聰明各有本分,多方不為有餘,少方不為不足,然情欲之所蕩未嘗不賤少而貴多,若忘其所貴保其素分,則於性無多而異方俱全矣!

  呂惠卿註:駢拇枝指,非不出乎性,而德則所無也。附贅縣疣,非不出乎形,而性則所無也。於所無而有之,此所以為侈。其氣為五行,其德為五常,其事為五事,其形為五藏,則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非不列於五藏也。而非道德之正,則亦所無而已。故駢於足,枝於手,皆為無用;而所謂道德之正者,無為以反一而已。

  林疑獨註:駢枝與形俱生,出於性也。疣贅因形而有,出乎形也。以性配德,性在天而德在人;以形對性,性在內而形在外。出乎天者,人以為侈;出乎外者,內以為侈,此自然之理也。夫化義道德未嘗不相為用,而仁義之逵所以見惡於道德者,猶疣贅見惡於形也。駢枝,喻仁義之本。疣贅,喻仁義之迸。形性,喻道德之正。駢枝出於性而不可去,猶仁義之本亦出於性也。疣贅出於形而可去,猶仁義之逃出於人為,故可去也。若能忘化義之述,則冥於性命之理,與道德為一矣。忘形骸之累,則駢枝亦出於形性,與四肢同矣。贅疣乃形外之物,仁義之進亦性外之物;去之所以全其形,忘之所以渾其道也。

  陳詳道註:性以德立,形以性成。駢拇枝指,在德無是也,故曰侈於性。仁義之端,具於始生之時,則道之駢枝者也;而其用見於已生之後,則道之贅疣者也。人知駢枝之無用,贅疣之為累,而不知仁義之行亦然。盖尚道德則仁義為無用,用仁義則道德為有累也。

  碧虛子陳景元註:駢枝,與生俱生,故出乎性,而為生,德之餘。贅疣,生後而有,是出乎形而為性之外累,故皆曰侈。夫五行均則五常無偏,乃道德之正;今多於仁義,是五藏之氣稟受又有少之者,故非道德之正也。且駢枝之於手足,皆無用之指,何足央齧哉!若夫駢枝於五藏之情,淫僻於仁義之行,多方於聰明之用者,乃駢枝於有用之處,所以重增其弊也。

  竹漢林希逸《庸齋口義》云:與生俱生日性,人所獨得日德。駢枝本於自然,比人所同得者,則為侈矣。贅疣之為累亦然。似此性德二字,與吾聖經稍異。多方,猶多端。列於五藏哉,言非出於內,故日非道德之正。告子言義外,莊子併以仁為外矣。以仁義為淫僻而與聰明並言,皆以為非務內之學,故但見其多事也。

  褚氏管見云:天命之謂性,物得以生之謂德,會德性而充之之謂形。是皆稟乎自然,所以尊生配道,體天立極,至誠而不息者也。几在德性之外,皆為駢枝贅疣,所謂多方乎仁義聰明而非道德之正。故漆園立是論為《外篇》之首,而議者謂薄仁義為太過;且老、莊之學非好為高大而固薄仁義也,盖尊道德則仁義在其中,然當時所謂仁義皆多駢旁枝而非正者耳。故不得不辭而闢之,若仁義根心,安行中理,其去道德也何遠?夫駢枝、贅疣,氣之暫聚,初無痛癢之切身,任之而勿嫌可也。或者惡其累形而欲次齡之,其為害愈甚,故真人善巧設喻以松其惑;覬學者心冥體會,即偽明真,則天命之至理可全得。以生之良貴可復道物一致,天人渾融,回視駢枝贅疣,何足為吾形累;而所謂聰明仁義者,皆自吾德性中來,是亦道之微也。但不徇其述,以求善於物,思復其本而同乎大通,則亦終歸乎道德之妙而已,何淫僻之有哉!多方於聰明之用一句,今本皆然,碧虛子陳景元云:張君房校本此句無方字,引後文多於聰者為證,其論頗長。

  是故駢於明者,亂五色,淫文章,青黃黼黻纖之煌煌非乎?而離朱是已。多於聰者,亂五聲,淫六律,金石絲竹黃鍾大呂之聲非乎?而師曠是已。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駢於辯者,景瓦結繩竄句,遊心於堅白同異之問,而敝娃譽無用之言非乎?而楊、墨是已。故此皆多駢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為駢,枝者不為歧;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是故亮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績,無所去憂也。

  郭象註:夫有耳目者,未嘗以慕聾盲自困,所困常在於希離慕曠,則離、曠雖聰明乃亂耳目之主也。曾、史性長於仁,而性短者橫復慕之,慕之而仁,仁已偽矣,天下未嘗慕桀、跖,而必慕曾、史,則曾、史之黃鼓天下,使失其真性甚於桀、跖。騁其音辯,致其危辭者,未嘗容思於檮札之口,而必競辮於楊、墨之間,則楊、墨乃亂莘言之主也。此數子皆師其天性,直自多駢旁枝,各是一家之正;以一正萬則萬不正矣。故至正者不以己正天下,使天下各得其正而已。自此以下觀之,至正可見。以枝正合,及謂合為駢。以合正枝,乃謂枝為趺。以短正長,乃謂長為有餘。以長正短,乃謂短為不足。各自有正,不可以此正彼而損盖之。知其性分非可斷續而任之,則無所去憂而憂自去矣。

  呂惠卿註:明者謂其自見,今以所見為明,是以自見與所見合而駢之也。聰者謂其自聞,而聲律絲竹皆在外者,則是盖而多之也。枚道之所自出,率性之自通,則天下皆足於已不為有餘也。擢德則助長,塞性則厭其所生,唯其為之太過以牧名聲,則天下相鼓和之以奉不及之法。此曾史之所以枝於仁也。道在不言,則辯非道也。瓦貴鱗比而累之,繩貴條直而結之,句所以通其讀而竄藏之,心貴乎虛而進於堅白同異之間,敝行娃立以喻無用之言,如累瓦結繩,然者此楊、墨之所以駢於辮也。凡此皆非天下之至正。彼至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則無為自然而無所加損矣。

  林疑獨註:駢於明者為五色所亂,不知道在內者可以返視也。多於聰者為五聲所亂,不知無聲之和非聽所及也。枝於七者也之散,故擢其德、蔽其性,以收名聲,使天下如吹笙、鼓黃,更相扇動,以奉其法,常若不及也。駢於辮者其辭如累瓦之險,其執若結繩之固,邪說隱微曰竄句,堅執白馬異同之論,分外用力於無用之言,此皆多駢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天下之至正,道德是也。道德出於性命之理而已,彼正正者正物而不正於物,不失其性命之情而萬物之分明矣。故合者不為駢,枝者不為趺,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各任自然之分,則憂無所遣而自去矣。

  陳詳道註:耀德塞性,以明曾參仁其親之過;史縛,仁其君之過也。累瓦結繩,危辭,敝敝然譽之也。聖人無名,而枝於仁者收名聲;仁者不憂,而仁者反多憂,則其去道也遠矣。形無駢枝而駢枝生於形,非形之常然也。道無仁義而仁義出於道,非道之常然也。形安其常然,則駢枝不足為之累,故合不為駢,枝不為趺。道安其常然,則仁義不足為之息,故臧於其德,善於其性而已矣。今世之人,已陷身於仁義之息,且蒿目以憂之,是次駢齡枝者也。不仁之人復強仁義以饕富貴,是次性命之情而為駢枝者也。

  陳碧虛註:駢拇者,比五指之數,則為不足。駢明者,以兼倍之性,謂之有餘。聖人收視反聽,以養內映;世俗慕離、曠之聰明,縱耳目於外景,以困弊其形骸。則離、曠為亂耳目之帥矣!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奔馳四方失其真性,則曾、史為惑人心之宗矣。辯之縱橫,如累瓦重疊;學之傳喻,如結繩屈積;論之眇微者,其竄句隱語之謂乎?遊之卓詭者,其離合是非之謂乎?譽之小道者,其敝珪不進之謂乎?大辮若訥,多言數窮,故楊、墨為恢詭懦怪之首也。夫形性之有餘、不足,皆非至正之道。以所稟正性而能自正者,謂之正正;若役彼從己,役己從彼,皆失其性命之情矣。合不為駢,枝不為趺,相忘形骸也。鶴經不斷,兔經不續,無所去憂而憂自去也。

  《膚齋。義》云:五色、文章,古者以養目,而莊子以為亂淫,即《老子》五色令人目盲之意。離朱,用明者也。若以為非乎?而用明之人則以為是矣。多於聰者亦然。德性本靜,而強於為仁,是擢德塞性。使天下黃惑鼓動以奉難行之法也。多言而無味者,比之累瓦結繩,竄改言句以為辯,故遊心於堅白同異之間也。敝跬,勞跋也。其言無用而稱譽自喜,徒自勞苦也,以為非乎?則楊、墨之徒以為是矣。多駢旁枝,言皆餘賸之事,非至正也。正正,猶云自然而然,不失性命之實理。故合不為駢,枝不為趺,長不為餘,短不為不足。此數句,即大秋毫、小太山之義。跋,起也,有所趺,則不平貼自在矣。兔鶴短長,出於本然之性,性之所安,無憂可去也。仁人何其多憂一句,堯、舜、孔、孟皆在其中!

  此段發明前意,謂人各有正性,性各有良能,能各有分量,一毫不可強趺。故慕離朱者,喪其明;希師曠者,損其聰;習曾、史者,過於仁;學楊、墨者,僻於辮。此皆以不足企有餘,等而上之,攀援無極,非天下之至正也。彼至正者,盡性命之情而無所企羨,人安其分,物得其宜,合不為駢,枝不為趺,長短各適而無有餘不足之累,世間憂息,不待去而自去矣。是謂盡己之性而後盡物之性。然則全物之樂所以全己之樂也歟!竊詳經文,景瓦當是累九。彼正正者,宜照上文,作至正。不為跋,當作岐。皆傳寫之誤。

  南華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三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篇駢姆第二

  意仁義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憂也?且夫駢於拇者,央之則泣;枝於手者,齡之則啼。二者,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其於憂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之患;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富貴。故意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囂囂也?且夫待鉤繩規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繩約膠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禮樂,殉俞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方者不以矩,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繼索。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古今不二,不可虧也。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經索而遊乎道德之間為哉?使天下惑也!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於仁義,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

  郭象註:仁義自是人之情性,俱當任之。恐仁義非人情而憂之者,可謂多憂也。駢於拇者,謂不足,故泣而次之;枝於手者,謂有餘,故啼而魷之。如是則韋品萬殊,無釋憂之地矣。惟各安天性,曲成而無傷,又何憂哉!及兼愛之逵可尚,天下之目亂矣。以可尚之進,蒿令有息而遂憂之。此為陷人於難而後拯之。然今世政#1以此為仁。若無可尚之迹,則人安其分,豈有次己效彼以饕竊非望哉!夫物有常然,任而不助,則同然皆得而不自覺,故與物無二而常全,任道自得,抱朴獨往,連連假物無為其間也。仁義連連,秪足以惑物,使喪其真耳。東西易方,於體未虧;矜仁尚義,失其常然以之死地,乃大惑也。夫與物無傷,非為仁也而仁邊行;萬理皆當,非為義也而義功見。當而無傷,非仁義之招而天下奔馳。棄我徇彼,所以失其常然,故亂心不由於醜而常在美色,撓世不由於惡而常在仁義,則仁義者,撓天下之具。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雖虞氏無易之之情而天下之性固己易矣!

  呂註:仁義列於五藏,而大仁不仁,至義不義,奚為而非人情乎!惟其為之太過而不由道德之正,是以意其非人情。彼仁人多憂,則為之太過者也。夫駢枝之於手足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至於去之而憂則一。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則有餘於數之類;決性命而饕富貴,則不足於數之類。然莫知其非性命之情而守之,則次之而泣,龁之而啼之類也。夫待規繩而正,膠漆而固者,是削性侵德,失其常然。常然者,不事乎規繩、膠漆而自然正,固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得,古而不弊,今而不新,此所謂常然而道德之正也。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繼索而遊於其間而使天下惑耶?易方則以束為西,易性則以無為有,人生而靜,招仁義以撓之,是以仁義易其性也。疑獨註:仁義本於人之情性,今且擢德塞性以為仁義,非出自然,故莊子意其非人情。不然,則彼曾、史之為仁何其多憂也。古人所以行仁義者,自其本性而充之;後世乃徇仁義之邊,入人為之偽,故但見其多憂耳。苟不以天道任之,則以駢枝為人道之患,欲傷而去之,所以啼泣憂悲也。盖以駢枝譬仁義,信能冥其本乎;自然則與道德同體而不可去,不能如是而徒徇其逵,人見其進則思去之。此所以為憂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心憂則目為之亂也。凡物,任其自然則安,傷其性命則憂。駢枝,亦性之自然,今欲次魷而去之,猶仁人憂世患而欲救之,徒盖其憂耳。不仁之人次裂其性命之情以饕富貴,良由仁義之迸,故得綠而為偽,是以疑仁義非人情也。自三代以下,樸散而不可復,何其囂囂也。夫待鉤繩規矩而正,非自然之正,曰削其性;待繩約膠漆而固,非自然之固,日侵其德。屈折者,禮樂之末。徇俞者,仁義之進。以此慰天下之心,是失其常然也。天下之常然,豈有所待而為正固哉!不知所以生而自生,不知所以得而自得,故能合古今、齊生死,物不能傷而無虧矣!則仁義之逵又何叉連連相續,如膠漆緩索而遊乎道德之問哉?此言曾、史之徒不能無心以遊道德,反為仁義束縛而不能解,何天下之人競慕仁義之名而惑亂其心也!易方猶易以悟,易性則迷而不返,此小大之辨也。曾、史襲七義之迹,故可非之;有虞氏之仁義,充其性者也,而莊子非之何耶?盖責其所始不得不然,且先王之於仁義,將以成民性而復於道也;後世因其所陳之緒餘而尊嚴其述,以為天命之至盡在此矣。操所以成性之進,遂以為性,豈能使棄其名而樂其實哉?所非者虞氏之述,所存者虞氏之心。經曰: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此取其存心也。

  碧虛註:利揉成就,削性者也;牽合附會,侵德者也。此皆失其常然。夫蓬麻曲直,孰為鉤繩?珠玉圓方,孰為規矩?松橋女蘿,孰為膠漆?連理合穗,孰為繼索?物材天性,皆由自然。故誘然皆生,同然皆得,古今若一,無興廢也。合道德而趨仁義,是為易方;徇利名而殘生,是為易性。自有虞氏舉賢、流凶,招呼仁義以撓天下,天下莫不奔趨喪命者由是,夸趺以致惑易也。

  《庸齋口義》云:駢枝雖為手足之病而不可強去,強去則為憂苦矣。蒿目者,半閉其目,目睫茸茸然,有獨坐憂愁之意。憂世自勞,責饕富貴,此皆自苦,故並言之。又欺仁義非人情乎,言其非出於本然。自三代而下,此說盛行,何其嘈雜耶。夫性德出於自然,非人力所為;若叉待修為而後正,則是自戕賊矣。鉤繩、繩約、膠漆,皆修為之譬。故屈折呴俞,以慰天下,皆失其常然;而曲直方圓,不用人力,則為正理。誘與莠同。莠然而生者孰生之?物之所同者孰與之?不知其所生,不知其所得,故古今若一,無加損也。連連,不已貌。膠漆,自固。緩索,自拘也。離性以為化義,為之不已,則泥執固束,何以遊於道德之間!徒以惑天下也。小惑則四方易位,大惑則易天地之性矣!立仁義之名以撓天下,天下為其所使而奔趨之,知仁義而不知道德,是以外物易其性也。仁義出於情性,非其人者偽之;駢枝出於形體,累於形者惡之。南華為見世之尚仁義者舍己以效人,徇逵而忘本,故歎仁義其非人情乎!謂矯性而為之,不出於安行,是攬天下之息,為己憂者也。恐天下之不理,乃奔馳以救之而猶不勝也。蒿目以憂,焦心以慮,豈非次駢魷枝之謂歟!彼不仁之人,次性命而不顧,饕富貴而不止,及其禍發叉剋,則人貨俱亡而後已耳。益仁有性之之真,必有假之之偽,惡夫假禽食者器以虐天下之民,故重欺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而下為仁義者何其囂囂浮薄耶!夫物之本性正固,出乎自然。有待而正,則非至正;有待而固,則非真固。是則削性、侵德,失其常然,無異乎手足之有駢枝也。夫常然者,其為曲直方圓,不待乎鉤繩規矩也;自生自得,不知古今之殊,成虧之異,道德混成,仁義為無用矣。又何鈴膠固其進以惑天下哉!小惑易方,束西錯位,未甚害事也;大惑易性,則失其常然,叛道背德,為害有不可勝言者!然其病源浸淫已久,自有虞氏招七義以撓天下,舉以仁義易其自然之性,性不真而仁義亦偽矣!天下猶奔命而從之,安於失性而不悟,此真人之所哀也。

  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徇利,士則以身徇名,大夫則以身徇家,聖人則以身徇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徇一也。臧與穀,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間#2臧奚事,則挾笑讀書;問穀奚事,則博塞以遊。二人者,事業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跖死利於束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蹶之非乎!天下盡徇也。彼其所徇仁義也,則俗謂之君子;其所徇貨財也,則俗謂之小人。其徇一也,則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殘生損性,則盜躡亦伯夷已,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間哉!

  郭註:三代以上實有無為之迹,故為有為者所尚,尚之則失其自然,雖聖人有不得已,或以瘢痍之事易垂拱之性者。夫鶉居而轂食,烏行而無章者,亦何往而不徇。故與世常冥,唯變所適,其迸亦徇世之逵也;所遇者或時有瘢痍禿經之變,其進則傷世之逵也。然揮斥八極而神氣不變,手足瘢痍而居形不擾,則奚徇哉?無徇也,乃不徇其所徇,而迹則與世同徇也。天下所惜者生,今徇之太甚,俱殘其生,則所徇是非,不足復論。夫生奚為殘,性奚為易,皆由尚無為之述也!若知進之由無為而成,則絕尚去甚,反冥我極。堯、桀均於自得,君子小人奚辨哉!.

  呂註:神降而為聖,王則聖之外也,自三代以下一,見聖王之述而其所以為神者隱而不見矣!如禹之胼胝,湯、武之征伐,雖出於不得已,而其進則不免於徇天下之弊也。莊子欲絕其進而反於神天之本宗,則其論聖人固宜如此,非小之也。男婿婢為臧,穀則良家子。牧羊以喻守意,守意乃所以養心也。挾笑讀書則無不善而不免與不善匹;博塞以遊則放逸無良而其所出則良也,二者皆害於守意,雖事業不同,忘羊均也。伯夷死名則挾笑而亡羊之譬,盜坏死利則博塞而亡羊之譬,所死不同,殘生傷性均也。此為道者所以貴乎兩忘而化其道。且天下盡徇也,所徇仁義,則不知身之親於名也;所徇貨財,則不知身之多於貨。其徇一也,而有君子有小人焉。其殘生傷性,則盜坏亦伯夷,不知得之病於亡則均也。

  疑獨註:伯夷為清之名而身死焉,盜坏為責之利而身死焉。二人皆未知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而所逐者惟外之塵垢枇糠耳!夫首陽之名長在,而伯夷之身孰存;束陵之貨常積,而盜坏之魄孰有。故日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如是則伯夷奚鈴是,盜跖奚必非,此道之所以一也。伯夷,聖之清,莊子深詆之者,以其迹見於世而與盜坏為對。故言此以矯當時襲伯夷之弊,以刻意尚行者也。其名雖與盜坏為對,而神與孔子同遊,學者不可不知也。夫天下盡徇,苟不徇仁義峽求名,則鈴徇貨財以適欲。天下之大政,不離乎利名之間,所徇仁義則世俗謂之君子,而不知己為天之小人;所徇貨財則世俗謂之小人,而不知與世所謂君子者均矣。徇仁義者,損其分而益其性;徇貨財者,損其性而益其分。皆能安其性命之情,則天之君子非俗之君子,俗之小人經所謂人之小人是也。

  詳道註:三代而上,天下以化義易其性,三代而下天下以物易其性。世愈久,樸愈散矣。伯夷死名,盖不能弱其志;盜坏死利,盖不能強其骨也。臧者,義之善。穀者,信之善。男而婿婢曰臧。女而婦奴曰穀。男貴義,女貴信,故也。羊之為物,韋而不黨,恭而有禮,其性未嘗不善也。制字者,以羊從言為善,羊從大為美,莊子以忘羊譬忘德,宜矣。臧、穀之拘縱不同,而均於亡羊;夷、坏之善惡不同,而均於殘生。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間哉?碧虛註:几有迸者,皆徇也。名聲既彰,進不可逃矣。臧穀亡羊,小惑易方也。夷、坏殘生,大惑易性也。天下盡徇,則盜坏亦伯夷矣。又何君子小人之分哉!

  庸齋云:以天下國家與名利並言,以小抑大,以下抑高也,此書之中大抵如此。數子事業不同,殘生則一;讀書博塞不同,亡羊則均。皆徇物之失也。夫莊子豈不知夷、坏之賢否?其意主於譏君子,故借小人以形之,亦以下抑高之意。

  上古淳朴,民俗熙熙,不待治而自治,是以民安乎性分之自然,君得以成端拱無為之化。自三代而下,以物易性,逐偽喪真,雖賢愚貴賤之不同,各以所徇為是,而弗悟其遠於道也。故其殘生傷性無以異。然後為民上者,設為刑政賞罰以道之、齊之、勸之、懲之,上下俱憊而姦詐生;刑政賞罰有所不能制,則民非其民,國非其國矣。此實原於上下交徇之過,以致君民兩失。喻以臧穀亡羊,義甚切當。且天下盡徇,則俱失其本然之天而滯于一偏之見,反指不殉者為非,何君子小人之分哉?夫伯夷之清,盜坏之汙,萬世之下,昭若白黑。漆園混而一之者,以所徇而言,舉不免乎有迎,聖人猶不逃評議而況坏乎?治道之在天下,若權衡抑彼所以揚此,其勢不得不然,唯求其平而三。使天下無徇而免殘生傷性之息,則聖人、盜坏固有間矣!然其所以善,所以惡,又當超乎仁義聖知之外觀之。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四竟

  #1郭本作『正』。

  #2正字作『問』。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篇駢姆第三

  且夫屬其性乎仁義者,雖通如曾、史,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於五味,雖通如俞兒,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明也。吾所謂臧者,非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雖盜蹶與伯夷,是同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

  郭註:屬性於仁,徇仁者耳,率性通味乃善也。不付之我而屬於彼,通如彼,我已喪矣。各任其耳目之用,而不係於離、曠,乃聰明也。故善於自得者,忘仁而化,謂仁義為善,損身以徇之,比於性命還自不仁。身且不仁,其如人何?任其性命,乃能及人而不累於己,同於自得,可謂善也。夫絕離棄曠,自任聞見,則萬方之聰明莫不皆全。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舍己效人者也。效之若人,己已亡矣。雖所失之異塗,其失一也,故愧道德而不為,謝冥復之無進,絕操行,忘名利,從容炊累,遺我忘彼,若斯而已矣,.呂註:性者,物之所屬,非屬於物者也。而曾、史屬於仁,俞兒屬於味,師曠、離朱屬於聲、色,非吾所謂臧也。臧於其德,乃臧之體,非謂仁義能臧之,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謂仁義則以有謂,其所臧者特未定也;任性命之情,則無謂而不可名,真所謂臧也。聰明者亦然,不聞彼而自聞,不見彼而自見,是謂見見聞聞者也;苟其見聞在彼而不在我,是得人之得,適人之適而未能自得其性命而適之,則盜顯,伯夷,豈有間哉?以其皆非道德之正也。上不為道德,下不為淫僻,則兩忘矣。夫伯夷,聖人也,安有不自得適而可為聖人哉?益其制行方且欲康頑立懦,則其邊不免於有為。莊子方言性命之情以兩忘名利,故以夷、坏同為淫僻;及其論高節戾行,足以矯世,則夷、齊之節與許由、善巷、孔子、顏闔同列於《讓王》矣!

  疑獨註:屬者,性有所係著,非大同於物而無私者也。故曾、史、俞兒、師曠、離朱之於仁、味、聲、色,皆不免乎徇,非吾所謂臧也。臧於德者,任其性命之情。性命之情,即正性、正味、正色、正聲,萬物之所自有者,而數子強為之,非自得自適也。唯能性性而後不屬性於物,而味味、聲聲、色色者見矣。含其聰則反聽,含其明則內視;反聽則聞道,內視則見道,道得而性得矣。不自見而見彼者,喪己而逐物。不自得而得彼者,離性以求道。雖夷、坏之不同,其淫僻一也。則知化義所以喪道,淫僻所以亂德,皆莊子所不為也。詳道註:有聲者,有聲聲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聲之所聲者聞矣,而聲聲者未嘗發;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嘗顯;味之所味者嘗矣,而味味者未嘗呈。蓋人之耳目本自希夷,聲色在前,真從妄廢,江之於味亦復如是。《老子》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又況多駢旁枝以屬其性者邪?

  碧虛註:曾、史、俞兄、師曠、離朱皆偏於一能,役性著物,失其天真,豈得謂之善哉?臧於德者,以自得為善,任其性命之情,自聞自見而已;若得人之得,適人之適,皆喪己於物者也。故上不敢為七義,下不敢為淫僻,此養正性正命者也。

  庸齋云:任其性命之情,即是順自然。自聞自見之論,是其獨到不可及處。一《大藏》教不過此意。自得自適,即是自見自悟。大抵欲分別本心與外物,不得其本心而馳騖於外者,皆為淫僻也。上不敢為仁義之操,下不敢為淫僻之行,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也。道德即自然,近名、近刑則非自然矣。觀莊子此語,何嘗不正心修身?其譏評堯、舜、夫子、曾、史、伯夷,皆非實論,特鼓舞其筆端耳。性若太虛,窮之無有,而無乎不在也。一有所屬,則涉乎偏徇而非道德之正。雖曾、史、離、曠,特受異氣,工於所長;以道觀之,猶不免為淫僻,況以所短晞所長,不至學鄧鄹之步者鮮矣!故皆不足以為善。所善在任其性命之情,出乎道德之正,無強跋偏徇之失。耳目口之於聲色味也,未嘗強通亦不強闆,任其自然而無容私焉,此天下之至正也,何物足以撓之。人之聰明而至於自聞自見,則有異乎世俗之聰明;所善在乎自得自適,則有異乎世俗所謂善。仁義去而真性全,臧於其德而已。德主乎中,道將來合,外物何自而入哉!若其不自得適,一徇乎人,則是同為淫僻耳!賢不肖也奚擇?南華自謂上下不敢為而安於性命之自得,斯為道德之正也歟。本經《內篇》命題本於漆園,各有深意;《外》、《雜篇》則為郭象所刪修,但摘篇首字名之而大義亦存焉。《內篇》既詳迷道德性命之理,故於《外篇》首論德性所不當有者,猶駢枝贅疣之於形也。竊謂當篇本意,原於《道德經》之餘食贅行,以明自見自矜者之遠於道;而南華敷演滂流,浩瀚若此,蓋弘道闡教,不得不盡其辭而達其意,以松世俗之迷,使之復乎自然而合乎道也。夫人之德性,粹然如玉在璞,其所漸被木潤山輝,及為聰明所鑿、七義所分,但知求善於物,在己之真淳喪矣!故舉曾、史、離、曠、揚、墨得性之偏、沿習之僻,是為多駢旁枝之道,而天下猶奔慕之舉,失其性命之情,離其道德之正,所以亂天下也。唯能忘其異而一之,如兔鶴之無容斷續而各不失其自然,斯為近道矣。然天下皆惑,吾將奈何,遂設臧穀亡羊以喻伯夷、盜跖各以所徇為君子小人之分,而其殘生傷性一也。信能去迹絕尚,性無所屬,反本冥極,遊乎物初,則駢枝贅疣與形俱忘;君子小人均於自得,故終以順性命之情為至而本然之聰明不廢也。不聞彼而自聞,不見彼而自見,與顏子所謂仁者自愛、知者自知義同。所以自得自適而無企羨之心,則夷、坏之賢否將有辨之者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五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馬蹄第一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禦風寒,齕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雖有義臺路寢,無所用之。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連之以羈舉,編之以皂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饑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檄飾之患,後有鞭笑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壇,圓者中規,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應繩。夫壇木之性,豈欲中規矩鉤繩哉?然且世世稱之曰:伯樂善治馬,陶匠善治壇木,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

  郭註:駑驥各適性而足,非辭鞍而惡乘,但無羨於榮華。有意治之,則不治也。治之為善,斯不善已。夫善御者將以盡其能也,盡能在於自任,而乃走作驟#1步,求其過能之用,故有不堪而多死焉。若任駑驥之力,適遲疾之分,雖足迹接乎八荒之表而眾馬之性全矣。或者聞任馬之性,乃謂放而不乘,聞無為之風遂云行不如外,何其狂而不返哉!世以任自然而不加巧者為不善治,能以規矩矯拂其性使死而後已乃謂之善治,不亦過乎?

  呂註:馬之魷草飲水而無羨義臺路寢,則民耕織自給無羨於高明之譬也。伯樂以燒剔刻錐治馬,而死者十二三,則強為仁義而天下始疑之譬也。饑渴馳驟而馬之死者過半,則屈折禮樂而天下始分之譬也。天下有常然,因其性而為之,今陶匠之善為方圓曲直,皆失其常然者也;為天下而失其常然,是乃不知在宥之道而治之之過也。

  疑獨註:馬之真性,逍遙於原野之間而不羨義臺路寢;及至伯樂,燒剔刻錐而馬之死者十二三;饑渴馳驟而馬死已過半。此皆尚人為之偽,以闆其真性故也。陶匠之治木值,而中規矩鉤繩,豈木值所欲哉?聖人以七義禮樂治天下,亦猶是也,而世皆稱伯樂善治馬,陶匠善治木值,聖人善治天下,此皆大道已散,不見天地之全,而唯治人之為稱,莊子所以深詆之。

  詳道註:土有形而無生,木有生而無知,馬有知而無義,三者雖殊,而善治之者莫不因其性而不違其自然,循其理而不示其或使,故馬盡其能,而壇木盡其用。然則善治天下者,豈異是哉!

  碧虛註:夫馬之知,魷飲翹陸而已。無用義臺路寢,猶澤雉之不願畜樊也。及至伯樂,則治之將興,物性已弊,才不勝任,抑死過半矣。土有方圓而陶者就規矩,木有曲直而匠者施鉤繩,馬有駑驥而伯樂用鞭笑,民有賢愚而聖人興法度,皆順其情而為之。後世之御馬而敗者,非伯樂之才也;治民而失者,非聖人之道也。而反歸罪於伯樂、聖人,是未知其所善,漆園所以興歎也。

  庸齋云:義臺路寢,王者之居,一作羲臺,養也,居移氣,養移體之地。燒剔刻削,皆治之也。錐,謂絡其頭。畢,謂絆其足。連,列也。根,銜也。飾,鑣纓之類。馬制於人而不能自適,所以死者愈多。陶匠以土木為器,無異馬之被燒剔刻錐也。而人皆以伯樂陶匠為能,猶泰氏而下以治天下為能也。

  物有常性,民有常德,其德不離,民性得矣。何在乎過求過養以損德傷性哉?真人為見世俗澆薄,以人滅天,不安本然之分,而求益分外之知,凡上之御下下之事上,舉不免以知衛相籠。知衍窮而不肖之心應,雖嚴刑峻法,有所不能禁也。靖原其端,由於上之人好知之過,啟其多知而又為知以教之,不亦勞且多事乎!欲正本澄源,痛革其弊,故借馬立喻,以明治之之失,覬任治道之君子有取焉耳。自三代而下,民性既離,刑政賞罰之所以立,則是四者治天下之根飾鞭笑也。而知衛姦詐之萌,實由於此。後篇所謂并聖知而竊之者,是也。□ 然則今之為治者將何如?日主以道德而四者為之輔,斯可矣。舍道德而專刑政,無異乎伯樂之治馬。千里之足雖得以自別,而馬之受害者不少矣。若其不任道德又廢四者,則一家不能自齊,如天下何?陶壇之喻,不越前意,其失在我。善治之一語,矜己能而有心以為洽,何以復民性而全常德哉?故日治天下者之過也。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不黨,命日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草生,連屬其鄉;禽獸成旱,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係羈而遊,烏鵲之巢可攀援而閥。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及至聖人,整躉為仁,跟跂為義,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樽?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釆?五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

  郭註:以不治治之乃善治也。夫民之德,小異而大同。性之不可去者,衣食;事之不可廢者,耕織;此天下之所同而為本者也。守斯道者,無為之至,故放之而自一,非黨也,是曰天放。填填顛顛,自足而無求於外之貌。不求非望之利,止於一家而足。混芒同得,與一世澹漠焉,豈國異而家殊哉!足性而止,無吞夷之欲,故與物全而無害,德不離而民性素樸,無煩乎知欲也。聖人者,民得性之逵,非所以迸也。此云及至聖人,猶云及至其逵。聖進既彰,則仁義不真,禮樂離性,徒得形表而已。有聖人則有斯弊,將若之何?殘樸為器,毀玉為璋,以至色為釆,聲應律,皆變朴為華,棄本崇末,其於天素有殘廢矣!世雖貴之而非其貴,工匠則有規矩之制,聖人則有可尚之迸也。

  呂註:民復常性而不離其真,則所謂聖者不可得而見。故無欲而素樸,未始有疑也;同德而不離,未始有分也;及離乎其真,有所謂聖人者出,為七為義不由乎自然,為禮為樂不由乎至正,而天下始疑始分矣。殘樸為樽,以況毀道德為仁義;毀玉為璋,以況離情性為禮樂。皆多駢旁枝之道也。絕巧而反乎朴,則工匠之罪除;棄弁義而任道德,則聖人之過免矣。

  疑獨註:古之神人在宥天下,則無意於治,順民之常性,會於正命之極而已。織而衣,耕而食,同德相親,而不偏黨。天放者,出乎自然而非人為也。填者,實充乎內。顛者,真顯乎外。任足之所行而不由逕,信目之所視而不入邪。禽獸草木皆得遂性命之理而無夭闕之息,獸可係,巢可閥,以明人無機心則物無所憚,同居族並,人民自樂,又惡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非無良知也;同乎無欲,非無可欲也。始於其德不離,終於是謂素樸,民之常性得矣。整躉提趺,皆用力貌。為仁義而不順性命之理,天下始疑矣。澶漫,樂之散。摘辦,禮之偏。由化義而有禮樂,有禮樂而性情離,此天下所以分也。夫仁義出於道德,禮樂出於性情,上古世質民淳,仁義與道德為一,禮樂與性情不離;後世廢道德以言仁義,離性情而議禮樂,是以有曾、史之仁義非堯、舜之七義,有世俗之禮樂非三代之禮樂。老子所以槌提絕滅之,在莊子亦所不取也。殘樸為器,工匠固不能無罪;因救弊之邇,聖人亦不能無過也。

  詳道註:夫至德之世,養生不奪於嗜欲,而其行填填,其視顛顛;所求不出於分外,而山無蹊隧,澤無舟梁。如是則視人如己,視己如物,物我兼忘,內外無間,所以入獸不亂韋,入烏不亂行也,又惡知君子小人哉!心有知而擇,復無知而容,志有欲而動,骨無欲而立;聖人之治天下,虛其有知者,實其無知者,故能使民同乎無知;弱其有欲者,強其無欲者,故能使民同乎無欲。無知,所以德不離;無欲,所以民素樸。素者,性之質,言純白而不染於物也。樸者,性之全,言混成而不散於器也。《老子》云: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經曰:素朴而天下莫與之爭,羨由於民性得故也。

  碧虛註:民有常性,識衣耕食,一而不黨,游於自然,貿易未興,不相往來,俗儉約而物繁滋,中無機而外無忌,素朴而民性得矣。不善為治者,用力行仁,矜持尚義,離道以善,懷疑弗信矣;屈折為禮,縱逸為樂,險德以行,沖和分裂矣。犧樽、六律,皆治世之法,過則為亂,此云工匠之罪、聖人之過者,見其末敗而推責其古今之常情也。

  膚齊云:同德,謂其得於天者同。常性,前篇所謂常然也,純一而無偏黨,肆樂於自然之中。填填,滿足;顛顛,直視,皆形容其拙朴無心之狀。山無蹊隧,路未通也。澤無舟梁,津未通也。萬物常生、連屬其鄉,禽獸雜居,物無害者。草木遂長,未有斧斤之禍也。羈獸而遊、攀巢而閥,人與物相忘也。如是則安有君子小人之分哉?無知無欲,純乎天理。及至聖人,強行仁義,流蕩禮樂,然後心適始分,不純一也。道德,自然也,莊子以仁義為外,故曰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固有也,莊子以禮樂為強世,故曰性情不離,安用禮樂?文采亂五色,六律亂五聲,皆是用人力非自然之喻。工匠之罪,聖人之過,所以結上文也。前論治道之弊,欲有以革去之,故此謂善治者不然,上陳至德之世民性真淳而無所企慕,衣食足用而無求羨餘。山無蹊隧,澤無舟梁,即民不往來,舟車無所乘之謂也。拿生連屬,草木遂長,言其生物繁茂。禽獸可羈,烏巢可閥,言無心而與物化也。由是知鳳巢于閣,麟遊于囿,至和感召,理誠有之。如是,則上無欲而下無知,德不離而民素朴,又惡有君子小人之分哉?及至後世,聖人以有為治天下,致力於仁義,勉強為禮樂,於是民始疑而天下始分矣!故南華以殘樸毀玉為工匠之罪,廢道用仁為聖人之過。然而樸玉不毀何以為器?仁義不立何以衛道?曰天下之樸散久矣,無息乎乏器也;聖人之道散久矣,一變而為仁義,再變而為禮樂,三變而仁義禮樂徒存其名。是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六竟

  #1郭注本『練』作『馳』。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馬蹄第二

  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跟,馬知已此矣。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介倪闉扼驚曼詭銜竊轡,故馬之知而能#1至盜者,伯樂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遊,民能已此矣。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歧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緹跂好知,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

  郭註:御其真知,乘其自然,則萬里之路可至,而拿馬之性不失。夫馬性不同而齊求其用,故有力竭而態作者;含哺鼓腹,民之真能,及至聖人屈折以禮樂,懸趺以七義,而民始好知,其過皆由乎進之可尚也。

  呂註:馬之食草飲水,相靡相緹,知已此矣,猶赫胥氏之民,無知無為,含哺鼓腹也。加之衡扼,齊以月題,猶屈折禮樂,懸跋七義,以匡慰天下也。馬知介倪詭街竊轡而至盜者,猶民提跋好知爭歸於利,不可止也。介間端倪,闡曲控扼,驚則馬之很,曼則馬之設,知夫街扼街轡介倪閩扼之所在,而施其驚曼以詭街竊轡,此馬之知所以至盜也。然欲馬知不至於盜,人心不至於好知者,無它,反其真性而已矣。

  疑獨註:馬之真性,安於饑食渴飲,喜則相順,怒則相踏而已,不知其它也。及加以衡扼、齊以月題,額上的顱象月,齊謂整飾之。唯其勞役馬之形體,故馬知介倪。介猶賓介之介,兩旁助馬者。倪同耄倪之倪,牧馬者也。言馬因人制,遂知有介倪,而詭詐生矣。闡者,志之窒;扼者,體不伸;驚,如驚擊;雙,如病曼;皆形容其憤怒之狀。詭街,自出其街;竊轡,自脫其轡,言人害馬之真性,故矯詐而至於為盜。此伯樂之罪也。赫胥氏,上古帝王之號,居不知為,行不知適,含哺鼓腹,民如嬰兄,此外非所知也。屈折禮之末,徒能正其形而不能正其性情;懸跋仁義之末,質足慰其心,而不能常安之也。是以民好知而不止,此亦聖人之過也。

  祥道註:聖人以仁義慰天下之心而民始疑,以禮樂匡天下之形而民始分。夫馬之食草飲水,猶民之耕而食,織而衣也。喜則相靡,怒則相緹,猶民之一而不黨也。穿牛絡馬,皆人為之過。馬之知而能至盜,豈善治馬哉,故是篇始終言此以排人偽之極。益謂棄道德而徇七義,則君臣父子不能無分疑;棄仁義而任道德,則雖禽獸萬物可與族處,故以赫胥氏終焉。

  碧虛註:馬之真知,唯造父泰丙知之,不施鞭茉有日行萬里者;至伯樂而下,加之衡扼,齊以月題,而不免詭街竊轡之弊也。民之常性,唯赫胥氏知之,不立法度而民咸遂其天性;至堯、舜而下,則屈折禮樂,懸跂仁義,因之以賞罰而鬥爭莫止,其弊益甚矣。故曰聖人之過也。

  《庸齊口義》云:此段又把前論翻出愈奇,看它交頸分背字,便見喜怒之狀。月題,今所謂額鏡。介,獨也,獨立而睨怒之狀也。閩扼,曲頸以扼拒。驚,猛。曼,突也。言其抵拒不受羈絡之狀,詭計以入街潛竊以加轡與人抗敵,故曰盜,是伯樂使之也;若無衡扼銜轡之事、則豈見其介倪閩扼之態哉?民之好知爭利,無異馬之詭銜竊轡也。

  古之聖人以康濟天下為己任,唯恐一夫之失所,思有以撫育安全之,豈有求於世而然哉?益出乎性情之真,道德之正,在己所當為者也,是謂上德不德,下知有之,而親譽不及焉。逮乎後世,樸散民澆,知詐曰作,出應聖人之運者匍匐重研,以拯民於水火;諄諄善誘,以覺民於迷塗,愛利之而仁進彰,裁央之而義功見,節文之而禮興,和樂之而樂出。是亦因民所尚適事之宜而為之制度,猶未至甚失也。然而治久則民玩,法久則弊生,更張則法苛,令嚴則易犯,亦勢所鈴至矣。吁!七竅既鑿,其有復於渾沌者乎!此馬蹄之所以作,旁譬曲喻之所以繁且廣也。末章又論馬之真知,以歸當篇本意,至舉赫胥之世民知含哺鼓腹而已,無為自得之意藥見,于此則上之人不擾可知。

  南華引古證今,覬復淳風於萬一,奈何世道交喪,爭歸於利而不可止,卒歸過於聖人,豈立言君子所得已哉!切於警人心,救時弊,不得不反以矯之。而或者議其為憤徘之雄,則過矣!善觀《莊子》者,究其意,略其辭可也。介倪,舊音戛睨,聲聱牙而義難通,今定從本音,言人以知御馬而馬之知介然已見端倪,思為詭街竊轡之計,則是馬本無知,而人啟其知也。

  是篇一意,語分四節。首叔題意,以御馬明治民,與《尚書》御馬喻臨民義同,而此篇首尾形容馬之性情喜怒曲盡其態,雖畫筆之工,曾不是過。然則人心之善否,又安能逃其精鑒哉!次借陶植立論,以演上文,言有心有為於治而櫻拂天下之性情,不若無為而任物之自化也。又舉至德之世,無知無欲,後王立法,天下始疑,無異伯樂之從事乎燒剔刻錐以求追風之步,名曰治之而害莫甚焉。所謂聖人之過者,設為仁義禮樂以教民,號之令之唯恐其不至,殊弗悟枝葉繁而根幹衰,政迸彰而姦弊作。此淳朴之所以散,刑罰之所以興,上下交兵而不息也。故漆園高言以矯之,博喻以化之,使天下舍偽還真,知所趨向,有以見至人之心猶未忍想然於世也。末引上古民淳俗厚,熙熙自樂,以證皇王無為之效,後世聖人束以禮樂,慰以仁義,求治太過而至於不可治矣。

  太上曰:治大國若烹小鮮!南華之論得之。

  南華真經義海慕微春之二十七竟

  #1『能』為『態』之借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胠箧第一

  將為胠箧、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朦、固肩鐳,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箧、擔囊而趨,唯恐緘縢、扃鏑之不固也。然則向之所謂和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嘗試論之:世俗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未褥之所刺,方二千餘里;闈四境之內,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聞、鄉、曲者,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邪?并與其聖知之法而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并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

  郭註:為大盜積,為大盜守,知之不足恃也如此。法聖人者,法其迹,迹者已去之物,非應變之具,奚足尚而執之哉!執成邇以御乎無方,無方至而迸滯矣,所以守國而為人守之。為大盜者不盜其聖法,則無以敗其國。言聖法唯人所用,未足為全當之具。

  呂註:攝緘滕、固肩鐳,以防膾箧、發匱之盜,世俗所謂知也。及巨盜至,則負之而趨,唯恐其不固,然則世俗所謂知有不為大盜積者乎?立宗廟、社稷、屋、邑、州、閒以守四境者,世俗所謂聖也。田成子竊齊國并其聖知之法,以守盜賊之身,則世俗所謂聖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世俗所謂聖知者如此,真聖知者固不然也!

  疑獨註:朕者,潛開也。攝緘滕、固肩鏽,此世俗之知,禦小盜而已。大盜至,則負揭而趨,向之緘鐳非唯不能禦盜,適足以資盜也。世俗所謂知,非周萬物之知,故不免為大盜積;世俗所謂聖,非不可知之聖,故不免為大盜守。此老、莊所以欲絕棄之也。田成竊國并與聖知之法,以守盜賊之身,則凡聖人之進見於法度者,皆不免於盜。然以田成之安,比堯、舜不亦過乎?日凡有身而為天下之所寄託者,皆枇糠、緒餘,何足校優劣?若夫堯、舜之不可寄託天下者,豈田成子得以擬議邪?碧虛註:知,謂造筐、匱、緘滕、肩鍋者。積,謂裒斂寶貨而畜聚者。聖,謂掌符重、權衡、斧鉍者。守,謂保宗廟、社稷、封彊者。且齊國之創制立度,何嘗不法聖人,而田怛奪其聖知,據有其國,則聖知者乃大盜之資也!

  庸齋云:世俗之知,本為鼠竊之備;大盜至,則併挈而去矣。田氏篡齊,以私量貸,公量入,看《左傳》所言便見,借聖人之法以濟其盜賊之謀,戰國時大抵如此。故莊子以此喻之。

  備盜以緘滕、肩鐳者,世俗之知也。穴室、負匱、探囊者,超俗之知也。人有超俗之知,造化間幾何而一遇哉!以之上盜天和以養形保神,下盜地利以肥家富國,何不可者,而乃甘於妄意室中之藏,以希不義之貨而不顧公論之不可逃,遺臭之不可掩,何弗思之甚邪!竊嘗考其所由,亦有以政之者。世無積而守之,彼惡得而奪之?□然自朕筐之欲充之而至於竊國,信乎!履霜堅冰之不可不饉也!夫竊國者,非并其聖知之法而竊之,雖得國無以自立,則聖知者天下之利器,在人甩之如何耳。其權或墮姦雄之般中,未有不反為所制者。後文云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仁義存焉,小盜有誅而大盜無禁,是豈齊民之衛哉!彼既竊國為君而又禁民為盜,亦知仁義之不可廢也。得非以聖知之法守其盜賊之身乎,漆園慨立是論,所以誅千古姦雄之心,麟經真筆之嚴可以並行於世矣。

  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逢斬,比干剖,萇弘馳,子胥靡,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蹶之徒問於廠日:盜亦有道乎?躡日: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蹶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日,唇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那鄧圍,聖人生而大盜起。捨擊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躡也。為之斗斛以量之,則並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并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并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并與仁義而竊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故逐於大盜,揭諸侯,竊仁義并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鐵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盜蹶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郭註:暴主得據君人之威以戮賢臣,而莫之敢抗者,皆聖法之由也。向無聖法,則桀紂焉得放其毒而使天下側目哉?聖、勇、義、知、七,五者所以禁盜而及為盜資,則聖人之利天下少害天下多。斯言雖信,而猶不可亡聖者,天下之知未能都亡,故須聖道以鎮之也。莘知不亡而獨亡聖知,則天下之害又多於有聖矣。有聖之害雖多,猶愈於亡聖之無治也,雖愈於亡聖,未若都亡之無害也。甚矣,天下莫不求利而不能一亡其知,何其迷而失致哉,夫唇竭非以寒齒而齒寒,魯酒薄非以圍鄧鄲而鄧鄲圍,聖人生非以起大盜而大盜起。此自然相生,鈴至之數也。且聖人不立尚於物而不能使物不尚。人無貴賤,事無真偽,苟尚聖法,則天下吞聲閤服,此乃桀、坏所至賴以成其大盜者也。若乃絕尚守朴,棄其禁令而代以寡欲,所以拾擊聖人而我樸自全,縱合盜賊而彼姦自息矣。竭川非以虛谷而谷虛,夷丘非以實淵而淵實,絕聖非以止盜而盜止。盜止而華尚之迸都去矣。將重聖人以治天下,而桀、坏之徒亦資其法,所資者重,所利不得輕,則小盜之所因,大盜之所利也。軒冕斧鉞,賞罰之重者,所以禁盜也。大盜又逐而竊之,反為彼用,是以成其大盜,而大盜鈴行以七義,平以權衡,信以符重,勸以軒冕,威以斧鍊,盜此公器,然後諸侯可得而揭也。是故仁義賞罰適足以誅竊鉤者耳,夫坏之不可禁由所盜之利重;利之所以重,由聖人之不輕也。魚失淵則為人禽,利器明則為盜資,故不可以示人也。

  呂註:世俗所謂知,所謂聖者,皆以法為之。所謂至知、至聖,亦不出乎聖、勇、義、知、仁之名而不知知之所以知,聖之所以聖也。故四子者不能全其身,而坏之徒反資以為盜,則世俗之所謂聖知者不免為大盜積守耳。至知在於不知,至聖在於無名,而世俗之聖知反所以資盜,則利天下少害天下多,非虛言也。唇齒,以況相因。魯酒、鄧鄴,以況非相因而相因。然則,欲治天下,莫若拾摯聖人,縱含盜賊,善惡兩忘而已。夫心谷不虛,而賊心得以起其問者,以聖為淵而壅之也。竭聖川而涸之,則谷虛而盜不生矣。心淵不實而賊心得入於其閒者,以聖為丘而傾之也。夷聖丘而損之,則淵實而盜不侵矣。此聖人已死,大盜不起,天下所以無故也。所謂死者,不生其心是已。賊心生而大盜起,雖重聖人以治天下,是重利盜也,詳見下文并竊之語。故竊之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而莫之能禁也。諸侯之門,仁義存焉,則是并聖知仁義而竊之也,況其尤大而揭諸侯者乎?雖軒冕斧鉍,有所不能禁勸。凡此,皆離真為聖之過,而猶以聖法明天下,是示人以利器。故大盜得以奪之也。

  疑獨註:道有君子有小人,得道之正,則聖、勇、義、知、仁皆正;就其不正者而充之,則為大盜而已。盜之所謂道者,妄意所藏,先入後出,知可否,分均也,凡得其一者為小盜,坏得其全者也。莊子嘗寓言於《雜篇》,與吾夫子為對,以明大盜與大聖其知一也,所用不同耳。善人則資五者以立己,惡人則資五者以為盜。善惡皆本於人心,而天下為善者常少,為惡者常多,莊子所以深矯之。魯酒薄鄧鄴圍,聖人生大盜起,此自然相生,鈴至之理。且聖人制法豈有意於起人之偽?人自襲其迹以為偽。所謂拾擊聖人者,深惡聖人之進也。若禪家所謂我當時若見釋迦瞿曇出世,一棒打殺意同。縱舍盜賊,亦欲息詐偽耳。川谷之水相通,丘淵之上相資,喻聖人之迹,大盜所資。聖人已死,絕聖棄知之意。大盜不起,爭尚之逵都去矣。苟不絕聖知以止盜,反重聖法以治天下,坏之徒將乘之以為盜,是重利之也。夫斗斛、權衡、符璽、仁義,皆聖人治天下之具t,莊子意謂凡涉形器法度者,皆大盜所資。為盜而至於竊國,則斗斛、權衡、符璽,皆為所有,而刑賞自己出矣。且堯、舜、三代之所韻以為治者,其形器法度與後世同而治亂之述異者,彼所賴雖在此,及其成功,則此雖存而可以無用也。後世認認然唯此之為賴,其權一墮姦人之轂,則所賴以安者往往以致危,田成子之事是也。聖人退處幽密,而操至權以斡萬化,故力旋天地而世莫睹其機,威服海內而人不名以武。此所以行萬物於衍內,而天下莫能禦,又豈以利器示人哉?

  詳道註:以知治人,莫如齊國;以知治身,莫如四子;以暴亂人,莫如盜跖。皆曰嘗法聖人矣。然齊國不免田氏之篡,四子不逃時君之戮,而盜坏竟以壽終。是法聖人而為治者,無益;竊聖述而為惡者,無害。則聖人之於天下也,不足以止盜,適足以起盜也。莊子非不知聖人,應物適時而已。後世禍亂隨之而起者,益唇亡則齒寒,魯酒薄而鄧鄭圍,其可以齒寒而責唇,鄧鄴圍而咎魯耶!率歸過於聖人者,遣其有逵之累也。

  碧虛註:知之出也,或利或害;聖之顯也,或生或死。利害不能惑者,至知也;生死不能動者,至聖也。若四子者,皆矜知誇聖而自取滅亡,又惡知至知至聖哉?聖知大盜相因者也。聖知生則大盜起,大盜止則聖知亡。拾摯聖人,絕棄之也。縱舍盜賊,不貴貨也。聖知泯絕,民性淳厚,天下平而無事矣。夫竊仁義聖知者,欲其貴也;盜金寶珠玉者,欲其富也。然天與之則公,人取之則私,若公公而私私,豈軒冕所能勸?斧欽所能禁哉?

  庸齋云:四子雖賢而身皆得罪,盜跖反以自免,此言賢者不足恃,而竊聖知者或以自利也。為盜之道,是莊子撰出以譏世,其言雖怪而實有理。說到不善人多善人少,利天下少害天下多處,亦是精絕。唇齒、川谷之喻,明聖人不為盜設,反為大盜之資。聖人不生,大盜不起,言無聖人亦無盜賊而天下自治也。重聖人而治,言聖人復出而制法,姦人得之益以欺世,戰國諸侯篡奪而得,皆大盜也。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既為侯,立國則亦以愛民利物為事,是并竊仁義聖知也。名為大盜者,人皆欲逐之;今諸侯竊國立於人上,故曰揭。而世未有用刑以禁止之者,皆憤世而為此言。

  世之所謂至知、至聖者,例不免為大盜積;反不若不以聖知稱者,無所積而盜莫能窺也。故引四賢以證聖知之不足恃。夫天生忠賢,匡君輔國,節義所在,有死無貳,而上或不之察,惡其逆耳。拂情,始則疏遠之,甚則譴斥之,而彼忠不能自泯,終於戮之而後已吁!忠賢之戮,姦臣之幸也。咎證若此,國其能久乎!夫為臣姦大盜,岸無其衍?所謂衍者亦不越乎聖知之法。以所資者重,故所取不容輕,然其厲階非一曰之積,叉酌其君上之可罔,有司之可欺,因時乘勢以遂其悖道之舉,然猶不免資聖知仁義以為治,如前立國者所云。一廢而一興,川谷丘淵之消長也。聖生而盜起,魯酒、鄧鄴之相因也。雖重以聖知而為治,重利盜坏也宜矣,且竊鉤者,受制於聖知之法;而竊國者,奪聖知之法以制人,是以善人少而不善人多,雖軒冕斧鉍,不足以為勸懲也。信知聖知者,天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竊窺其機將為所奪,猶魚之脫淵,螻蟻得以困之矣!《 語》 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然則聖人之治天下,叉有神而化之之衍歟。此一節自曷嘗不法聖人至聖人者天下之利器,凡十一處聖人字,今本皆然,唯陳碧虛照張君房校本並作聖知,考之前文,世俗所謂知、世俗所謂聖之語,則說亦可通。據當篇本意,正論立法之多弊,則從元本可也。竊意張氏當時被旨校定,及碧虛迷解進呈之時,恐其問論聖人處語或有嫌,權易以聖知因而傳襲耳。然有當用聖人處,若曷嘗不法聖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不得聖人之道不行,聖人已死,聖人不死,此不可易者。餘易為聖知,亦自有理。至若聖人者,天下之利器,則是聖知無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八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胠筐第二

  故絕聖棄知,大盜乃止;值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爭;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釆,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毀絕鉤繩,而棄規矩,欐工捶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矣。彼曾史、楊、墨、師曠、工捶、離朱者,皆外立其德,而以燴亂天下者也,法之所無用也。

  郭註:去其所資,則不施禁而自止;賤其所貴,則不加刑而自息;除矯之所賴,則無以行其姦巧。小不平者,大不平之所用也。外無所矯,則內全我朴,而無自失之害矣。夫聲色,離、曠之所貴也。受生有分,而所貴引之,則性命喪矣。若乃毀其所貴,棄彼任我,聰明各全,人含其真也。夫以蜘蛛蛄蛻之陋,而布網轉丸,不求之於工匠,則萬物各有能也。所能雖不同,而所習不敢異,則若巧而拙矣。故善用人者,任其所能,不責萬民以工任之巧,眾技以不相能似拙,而天下自能則大巧矣。用其自能,是以規矩可棄,而妙匠之指可欐也。去其亂性.之率,天下各復其朴而同於玄德。彼曾、史、楊、墨、離、曠、工任者,所稟多方,使天下躍而效之,效則失我,我□ 失由彼,彼為亂主矣。若夫法之所用,視不過於所見,故眾目無不明;聽不過於所聞,故眾耳無不聰;事不過於所能,故眾技無不巧;知不過於所知,故常性無不適;德不過於所得,故韋德無不當。安用立所不逮於性分之表,使天下奔馳而不能自反邪?

  呂註:莊子所謂絕聖棄知者,非滅典籍、棄政教也,不以生於心而已。擿玉毀珠者,非出府庫棄諸山也,不以貴之心而已。焚符破重,非燒而碎之也,以信信之,則民朴鄙,而符璽非所恃也;拾斗折衡,非果拾折之也,以平平之,則民不爭,而斗衡非所恃也。然後民復其性命之情,而始可與論議矣。塞師曠耳,欲反聽也,我反聽,則天下含其聰;膠離朱目,欲內視也,我內視,則天下含其明;欐工任之指,天下始有其巧;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天下之德始玄同。則在我棄知絕巧,不見可欲而已。彼外立其德而淪亂天下者,則非含其聰、明、知、德而反於性命之情者,法之所無用也。而或者謂莊子真欲拾擊聖人,縱舍盜賊,蟬殘法度者,豈可與之微言乎?

  疑獨註:大盜盜法,小盜盜物。盜物者禁之以法,盜法者化之以道。符重,本以行信。斗衡,本以致平。及其弊也,行信者反為大不信,致平者反為大不平,此莊子所以欲焚破拾折之,使人目不入色,耳不入聲,心不入觸;種種色相隔越於外,而以性命為主,收視反聽,不慕離、曠而得其性之固有,是謂大巧若拙也。曾、史、楊、墨,惑亂天下,所以欲削其行、鉗其口,使之咸反於一,天下之德始復於道而玄同矣。人含其明,則天下之明皆足以合照;人含其聰,則天下之聰皆足以自聞;人含其知,則天下之知皆足以自知;人含其德,則天下之德皆足以自得。此所以不爍不累,不惑不僻也。彼曾、史、離、曠數子者,皆非充其固有之性,使天下勞神疲慮以殉之,則是淪亂天下。法所無用也。

  詳道註:苟卿日:符節契券,所以為信也。上好權謀,則下乘是而後欺;探籌投鉤所以為公也;上好曲私,則下乘是,而後偏衡石稱懸所以為平也;上好傾覆,則下乘是而後險,斗斛量栗所以為均也;上好貪利,則下乘是而後鄙,盖法生於聖人之所不得已而行於後王之善守。有是人無是法,上古不失為善治;有是法無是人,末世不免於竊亂。莊子之論不該於人法相資,至謂為是以量之,為是以矯之,則并是而竊之,乃歡焚破拾折而後已者,盖歌欽其散而一之,落其華而實之,以復歸於道德之本而已矣。碧虛略而不論。

  膚齋云:撾玉毀珠以至拾斗折衡,皆是激說,以結絕聖棄知之意,非實論也。與《老子》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義亦相類。但說得過當耳!東坡云:人生識字憂息始,豈欲天下人全不識字邪?擢亂,抽紊之。爍絕,焚棄之。外立其德,重外物而失本心。淪亂無約而撓亂之也。此段不過敷演前文,以結絕聖知、棄聰明之意,使人全性同德而已。諸解已詳,不復贅釋。

  子獨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犧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一甘其貪,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日,其所有賢者,贏糧而趣之,則內棄其親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跡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乎千里之外。則是上好知之過也。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畢弋機變之知多,則烏亂於上矣;鉤餌罔罟腎筍之知多,則魚亂於水矣;削格羅落買呆之知多,則獸亂於澤矣;知詐漸毒頡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辯矣。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於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爍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喘奐之蟲,肖翹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種種之民#2而悅夫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悅夫哼哼之意,哼哼已亂天下矣!

  郭注:民結繩而用之,足以紀要而已。適故常甘,當故常美。雞狗相聞,不相往來,無求之至也。今贏糧趁賢而棄親去主,至治之逵猶致斯弊,上好知之過也。夫攻之逾密,避之逾巧,禽獸猶不可圖之以知,況於人乎!上之所多,下不能安其少也,性少而逐多,則迷矣!不求所知而求所不知,此乃舍己效人,不止其分。善其所善,爭尚之所由生也。吉凶悔吝生乎動,而知之所動,誠能搖蕩天地,運御韋生,君人者,胡可不亡心其知哉!

  呂註:聖人之治,常使民無知無欲。無知也,故結繩而用之。無欲也,故甘食、美服、樂俗、安居,民至老死不相往來。此至德之世也。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皆知非其所不善,惡與不善也;莫知非其所已善美與善也。復乎無為,則雖美與善亦非性命之情也。民不往來而自為族,是謂種種之民。某所有賢贏糧而趁,則役役之佞也。其教我也似父,其諫我也似子,則哼哼之意。此皆尚賢好知之過。由有知而後有聖人,有聖人而後有大盜;聖人大盜,皆知之所自出。故是篇始終以去知為言。

  疑獨註:當上古十二帝之時,天下之民食無所擇而甘,衣無所擇而美,其居其俗不擇地而安樂之。雞狗相聞不相往來,人物繁息,無求於外也。《老子》曰:不尚賢,使民不爭。今贏糧趁賢、不憚其遠者,以名利滑其天性,此上之人好知之過也。自弓弩畢弋至喫詬同異,復明上好知之過,以致魚烏人獸皆亂而失其性矣。所不知者多知,所已知者良知;所不善者非可欲;所已善者可欲也。莊子欲人忘其外好,充其自然之理,而不見可欲之善也。上好知而無道,油月山川之悖爍,四時之施墮矣。下至小蟲小物,皆失其性,則大者可知。種種之民,言各隨其所受性而生,淳朴未散也;今合淳朴而悅役役,舍恬淡而悅哼哼,宜其亂天下也。

  詳道註:軍多令則亂,言多給則辮。故知多則事多,事多則息多,此治天下者所以貴夫小知去而大知明也。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則於窮理之知,為贅知。非其所不善,莫知非其所已善,則於盡性之仁為虧。虧於仁,贅於知,則所知非真知,所非非當非矣。《天運》曰:三皇之知,上悖曰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僭於蜃蔓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與此喘奧肖翹義同。《傳》曰:多事,生之偉;多言,德之賊。役役,多事者也。哼哼,多言者也。天下惡得而不亂哉!

  碧虛註:南華引上古容成、大庭十二氏無為之治,以證今世為治者之弊。結繩則立法之始,事不可終靜,靜久則動也,至於上好知而天下亂矣。烏獸蟲魚不安其生,況於人乎?機詐之毒,上干天和,故草木昆蟲咸被其害。太上云:以知治國,國之賊;不以知治,國之福。信哉斯言!

  膚齋云:十二氏只伏羲、神農、軒轅見於經,餘無聞焉。或得於上古所傳,或莊子撰出,如佛言:我於過去某劫也。以天地間觀之,自伏羲以來,載籍可考者三千餘年,伏羲已前必有六,籍所不傳者,未可遽以為無也。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趁之,暗說孔、孟在其間。頜滑、堅白、解垢、同異,皆當時辮者之事。以取魚、取烏獸之事與辮者並言,亦是以曾、、史與斗斛權衡並譏之意。求其不知者,務外以求異。求其已知者,曉然易見,自然之理也。所不善在人者,所已善在我者,即《齊物論》所謂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言但知它人之非而不知己之所是者,亦非也。大而曰月山川,微而喘更肖翹,莫不失其性。甚矣好知之亂天下也。歎息一句結了,卻以三代實之。《逍遙遊》:湯之間革也是已,起句也。此曰:三代已下是已,結句也。起結雖異,同一機軸。

  此章舉至德之世上下無求、民各自足,以證今時之不然。十二君者,其間或典籍未聞。祝融已下,邇漸可考,竊意伏羲已前民性素樸,則繩猶未結也。故所食皆甘,所服皆美,樂俗安居,何知帝力?鄰國相望而無攻掠之憂,雞犬相聞而有阜豐之樂,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則耕鑿自給,無求於外,只此數句寫出太古淳朴之風,益引《道德經□小國寡民章》語云。後世遂至延頸舉踵,贏糧趨賢,棄主去親,不遠千里而求之,尚賢之進著,使民求奇務異以尊耳目所不及,必有名浮于實者應之,是相率而為偽,欲天下不亂可得乎?下文明好知之害物,使生民失性,雖禽獸蟲魚亦不得安其性命之情矣。皆知求其所不知,謂分外求知,如測天地問鬼神之類。所已知,謂己之良知,辨微危、尊德性之類,所不善,己自以為非者,責人求備之類。所以善,己自以為是者,矜能自用之類。信能於此精擇而饉趨之,則知善皆出於真,性情各歸於正,不治天下而天下自治矣。苟或反是,則曰月山川為之悖爍,人民其能自安乎?此皆原於上好知之過。種種之民,謂得祖氣之正,可為種於天下者也。

  是篇以朕筐命題,諸解罕及。朕字之義,唯林疑獨云:潛開也。今考 《監韻》:腦,脅也,則朕筐者,從筐之脅旁開而取物,此竊盜之行也。經意謂治失其道,法令滋彰,上以知防民,民亦以知窺其上;防之弗周,必將乘間而有之。故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田成子盜齊并竊其聖知之法,以致身安國霸,則知盜亦有道,而世俗之聖知不足恃也。如此四子之不免乎戮宜矣!世間善惡二塗,皆資聖人之道而立,然而為惡者常多,趨善者常少,則其利天下少而害天下多也可知。盖消長之理,猶唇齒川谷之相因,若重以聖知洽天下,其為盜坏之利不輕矣。為器以平之,并器而竊之;立法以治之,并法而竊之。吾將奈何哉?此實由乎為治者不能弘道德以公天下之情,然後姦雄得竊其權以為私利,天下有被其害者矣。南華務在絕聖棄知,掊斗折衡,思復上古無為之治;然其還淳反朴之要在明乎真知,以正其所趨;復乎真善,以全其所受而已。為欲矯世俗之弊,其言不免乎過訐,覬有以激回之。《馬蹄》未足盡其喻,至《朕筐》而極矣。奈何道大難用,徒託空言,獨唱於前,卒無和者,無怪乎古今抱道之士,高蹈山海而不返也。吁!使任治道之君子,皆如漆園之用心,何息乎世道之不興?淳風之不復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九竟

  #1郭注原應為『軍』。世德堂本『民』作『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在宥第一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人大喜邪,毗於陽;大怒邪,毗於陰。陰陽并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乎天下始喬請卓驚,而後有盜蹶、曾、史之行。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終以賞罰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郭象註:宥使自在則治,治之則亂也。真莫之蕩,則性命不過,欲惡不爽。在上者不能無為,故有誘慕好惡#1而民性淫矣。所貴聖王者,非貴其能治,責其無為而任物之自為也。無治乃不遷淫。堯雖在宥天下,其進則治也。治亂雖殊,其於失後世之恬愉,使物爭尚畏鄙而不自得則同耳。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此皆堯、桀之流使致斯息,人在天地之中,最能以靈知喜怒擾亂韋生而振蕩陰陽也。故得失之問,喜怒集乎百姓之懷,則寒暑之和敗,四時之節差,百度昏亡,萬事夭#2落也。慕賞乃善,賞不能供。畏罰乃止,罰不能勝。忘賞罰而自善,性命乃大足耳!夫賞罰者,聖王所以當功過,非所以著勸畏也。故理至則遺之,而三代已下匈匈然與進競逐,以所寄為事,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呂惠卿註:天下者萬物之所一,其常性常德,即我之性德是也。在宥天下,在宥我而已。在者,存之而不亡,任自然而不益。宥者,放之而不縱,如囿之宥物也。不淫不遷,無為而已,無為則無我;無我則治天下者誰哉?故兩忘堯、桀之是非也。人生而靜,何有樂苦?使之樂苦,是淫其性;淫其性,未有不遷其德者也。萬物負陰抱陽,沖氣為和,人莫不有沖氣之和以與天地通,而堯使民樂其性至太喜而毗於陽;桀使民苦其性至太怒而毗於陽。故傷其沖氣,而墮四時之施,寒暑之和不成,反傷人形矣。至於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所謂兩相傷也。於是天下始有喬詁卓驚非常之行,喬則尚高,詁則窮盡,卓則難及,驚則不韋,皆非平易中正。此賞罰所以不給,性命之情所以不得而安也。

  林疑獨註:天下所自生者莫不自在,天下所自得者莫不自宥。聖人觀天下自在之性而在之,使各適逍遙之遊;因天下自宥之德而宥之,使各安其理義之悅。在之者使天下成其性,宥之者使天下順其德,故性不淫,德不遷,聖人亦無為矣。豈有治天下者哉?心無所苦謂之恬,恬有安靜意。心相承順謂之愉,愉有懼悅意。喜則氣散而心動,故不恬。怒則氣逆而心鬱,故不愉。人心未嘗不虛,而至於悲喜者,有物觸之也。堯、桀之治天下,雖善惡不同其觸人心而至於害性則一,非先王自得之理也。其可長久乎!人過喜則陽氣常舒,過怒$lJ 陰氣常慘。喜怒始由於君政失中以政民心失節,上干天地之和而反傷人之形,此相因之理也。故使人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皆言人形被傷,陰陽不和之狀。喬詁,言之好高。卓驚,行之尚異。天下因堯之逵而有曾、史,因桀之述而有盜坏。既舉堯非桀,善惡交紛,竭天下之物不足以為賞罰,況其它乎?上之人終以賞罰為事,則天下之民豈能安其性命之情哉?陳詳道註:有天下者欲開天而不開人,為福而不為賊,莫若在宥之而已。在則莫之擾,宥則莫之迫。莫擾則性不淫,故誘然皆生而不知所以生。莫迫則德不遷,故同然皆得而不知所以得。又孰治天下哉!治天下者不失於不恬,叉失於不愉;不恬則太喜而毗於陽,不愉則太怒而毗於陰。益人身之氣與天地通流,五p之陰陽毗於此天地之陰陽,應於彼寒暑之和不成而反傷人之形矣,於是天下始有求高探深、尚異務捷者出,皆非中道也。不過於為善,必過於為惡,故舉天下不足以為賞罰,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陳碧虛註:上古之君存天下者,寬之而已,非有心以治之也。故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斯無為而自治也。昔堯亡自存之道而施仁愛,使民失常性以至親之、譽之。桀無寬物之恩而務苛急,使民失常德以至畏之、侮之,性淫德遷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人之喜怒通乎陰陽,陰陽不和反傷人刑矣1喬詁,高奇之論,喻曾、史之流。卓驚,獨行勇猛,比盜跖之徒也。賞善不足,言詐善衆。罰惡不給,言實惡多。故喧嘩競逐,以勢利為務,何暇事恬愉壽考邪!林氏《庸齋口義》云:在者,優游自在。宥者,寬容自得。天下之人,性皆不亂,德皆不移,又何用治之哉?恬,靜也。愉,樂也。喜屬陽,怒屬陰。毗,益也,醫書所謂有餘之病。致中和則天地位,失其中和則四時不調而人亦病矣。居處無常,謂妄動。不成章,失中道也。喬者,好高而過當。詁者,議論相詰責。卓者,孤立。驚者,猛厲。皆形容不和之意。曾、史、盜坏只代賢、不肖字。用心不和,則賢、不肖皆非矣。今賞賢而罰不肖,則賣非真賢,舉世皆然,賞之而不足,言此等人多也。人皆慕賞避罰,以偽相與,則豈能安其性命自然之理哉?

  在者,存之而已,有天下而不與焉。宥者,矜而恤之,故視民如傷焉。是以聖君端拱乎廟堂之上,百姓恬愉於畎畝之中,性不淫而德不遷,形聲和而天地應,上古至治之風也。自三代而下,匈匈然以賞罰為事,使民無以安其性命之情;至戰國縱橫,則有賞之而不勸,罰之而不畏者矣。南華立在宥之論,有心於復古者歟!人處世問,日與物接,理有逆順,喜怒不能盡忘,在乎調之以宜,發而中節,不失乎和而已。若過喜過怒,偏陰偏陽,則寒暑為之失序,況於人乎?原其太過之由,本於堯、桀之治,一使民欣欣,一使民瘁瘁,此喜怒之所由生也。由是而善惡著焉,賞罰立焉,天下始高亢其行,窮詁其辭,卓異驚勇於事為之閒,善者為曾、史,惡者為桀、坏,舉天下不足以為勸懲,何暇安其性命?任治道者,至是亦無所施其衍矣。而江海山林之士,猶拳拳在念,覬有以救藥而痊復之,其言雖詼詭而心則羲黃之心也,豈可以述異而輕議哉!

  而且悅明邪?是淫於色也;悅聰邪?是淫於聲也;悅仁邪?是亂於德也;悅義邪?是悖於理也;悅禮邪?是相於技也;悅樂邪?是相於淫也;悅聖邪?是相於藝也;悅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將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彎卷傖囊而亂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豈直過也而去之邪!乃齋戒以言之,跪坐以進之,鼓歌以傷之,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花天下,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託天下;愛以身於為天你,則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聰明,尸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郭象註:當理無悅,悅之則致淫悖之息。存亡無在,任其所受之分,則性命安矣。然存此八者,則不能縱任自然,故為蠻巷傖囊也。不能遺之,已為誤矣,而又尊之,豈不甚惑哉!非直日寄而過去,乃珍貴之如此。且無為者,非拱默之謂,各任其自然,則性命安矣。不得已者,非迫於威刑,抱道懷朴,任乎鈴然之極,而天下自賓。故出處語默,付之無心,神順物而動,天隨理而行,若遊塵之動,任其自然而已矣!

  呂惠卿註:天下不安其性命之情,則所謂聰明仁義,禮樂聖知,皆非其正,不免亂德悖理而已!八者,存亡皆可,言無益損乎其直。黌,割而不全。卷,束而不舒。傖,積而不散。囊,結而不解。皆所以亂天下而乃尊之惜之,齋戒以言,鼓歌以舞,以為天下之至真在是,世迷日久,吾若之何哉!夫臨往天下,誠出於不得已而無為,則我奚為不貴愛以身於為天下而以徇之哉?斯則可以寄託天下者也。貴則不輕其身,愛則不危其身,託如託身,寄如寄物,則貴重於愛,託重於寄也。無解五藏,則不散而淫乎仁義。無擢聰明,則不引而屬乎聲色。尸居龍見,其見出於無為。淵默雷聲,其聲出於不言。神動則感而後應,天隨則不召自來,如此則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即萬物之以息相吹累,則炊之積也。萬物鰍之如塵自集,又何暇治天下哉!

  林疑獨註:仁義者,禮樂之體;禮樂者,仁義之文。由性以充於內,則與道為一;由聰明以求於外,則離道為名。天下苟安其性命之在已者,則此八者存之所以立人德,亡之所以立天道。若夫徇名逐述,則此八者始黌割卷束,傖聚囊括而亂天下。此皆言其拘滯不通之意。而天下乃始尊惜之,齋戒至傷之,形容其尊惜之狀,吾亦無如之何矣!夫君子為天下所歸,不得已而臨往,莫若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矣。無為所以治己,無不為所以應物,堯、舜之道不過此耳。聖人入而同乎天,則無貴無愛天下,亦不知有可尊可親,故無所寄託。及出而之乎人,財有貴有愛天下知有尊,斯託之矣。天下知有親斯寄之矣。無貴無愛冥乎神,有貴有愛存乎身。身者,神之所寄託,天下又寄託於吾身,吾身寄託於天地,天地寄託於虛空。以是考之,凡有形者皆不免有所寄託也。

  《老子》曰: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託天下,意同而辭異。盖於有往意而未至,若有似意而不實。老子因有天下者而言,莊子為未有天下者而言。若可者,見其已有天下而心不係於天下,古之人若堯、舜者是也;言可以者,見其未有天下而心不忘於天下,古之人若孔、孟者是也。各有所主而已,解其五藏則精神魂魄意散而不全,擢其聰明則耳目鼻口形逐而不返,豈君子治心養性之道哉,是故居則如尸,見則如龍,默則如淵,聲則如雷,四者皆出於無心,應時順理而已。動如神之應物,行如天之隨時,唯其如此,故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若遊塵之自動,我何與焉,.陳詳道註:聰明、聖知、仁義、禮樂之於天下,聖人豈強為哉?凡以應時適變不得已耳。昧者守芻狗為神明,指連廬為聖宅,豈直過而去之!乃齋戒以言,鼓歌以併,如此而欲天下不惑也難矣!貴以身於為天下,則為天下不若吾身之重;愛以身於為天下,則為天下不若吾身之親。此忘天下者也。貴以身為天下,愛以身為天下,非忘天下者也,忘天下則適己而已,非忘天下則有以適人,然皆未能無身也。老子日:生非貴之所能存,身非愛之所能厚。則無身者何貴愛之有哉?貴愛其身,雖下於聖人,亦天下之所願為君也,故可以寄託天下。然老子於貴以身言若可寄,愛以身言若可託。可以,鈴辭也。若可,疑辭也。寄其所付,託其所恃也。以忘天下與非忘天下言之,則可以、若可之辮明矣。若夫寄託之說,當從老子為正。無解正藏,則道德不支於仁義之岐;無擢聰明,則耳目不沉於聲色之偽。尸居則無事,龍見則事出,於無事而未始有事。淵默則不言,雷聲則言出,於不言而未始有言。如是,則順物而動,其動也不以心而以神;乘理而行,其行也不以天而以人。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如在棄籥之中而已。又何暇治天下哉?

  陳碧虛註:收視聽於內,則聲色莫能惑。藏仁義於己,則道德何由失。約禮樂於身,則邪偽莫能干。絕聖知之述,則疵病莫能襲。斯八者,古人卷之以治身,末世張之以喪本。蠻卷難其卷,傖囊亂其囊,謂陳述難其卷懷,必至於亂天下。天下不貴重簡易而反尊惜繁難,其惑甚矣!故臨往天下莫若無為,無為而性命之情不安者未之有也!貴身愛身於為天下者,是貴愛天下非貴愛其身也,若是則得喪不在己,憂樂不為身,故可以寄託天下也。尸者不言而整肅,龍者變化而彰明。道性真常,如淵之靜默;號令應時,如雷之發聲。神運于內,象見于外,寬裕自守,韋物動昇。雖云不治天下而治

  法存焉t.

  林氏《庸齋口義》云:悅聖之聖,近似能字,猶言草聖,故於盜亦日聖。此皆不可以《語》、《孟》字義釋之。安其自然,則此八者雖有亦不能為累。蠻卷,局束。傖囊,多事。齋戒、跪坐,言鄭重政恭。鼓歌以併,不知手舞足蹈也。益譏一時學者。吾,指它人而言,汝輩如此果如何哉!不得已而下,說無為自然之治,此三字便見有天下而不與之意。以其身之可貴,猶貴於為天下,而後可以天下託之;以其身之可愛,猶愛於為天下,而後可以天下寄之。此二句文奇而理正。《禮記》日:筋骸之束。解其五藏,即是不束。擢,抽也,謂過用其聰明。尸居,即《禮》云:坐如尸。龍,喻文采,威儀可則也。淵默,深靜不言。雷聲,感動人也。禪家所謂是雖不言,其聲如雷,神動天隨,言動容周旋無非天理也。此三句理到而文奇。萬物炊累,即是萬物以息相吹,言我但無為於上而民自作自息如遊塵之炊累,又何容心以治之哉?

  聰明仁義禮樂聖知八者,雖出於人為,各具自然之理,行其所無事而已。亡之不為失,存之不為得也。若心有所悅,則滯進成弊,害有甚焉者矣。行其無事,則安其性命之情。滯述成弊,則黌卷傖囊而亂天下也。馳騁其聰明聖知。一人膠擾於上,何望天下之泰寧!然天下猶慕而尊惜之。齋戒以言,則神其說。跪坐以進,則重其傳。至於鼓歌以併,則樂之無厭。其惑不可解矣,吾奈此何哉!此重欺之辭。不得已而臨往,迫而後動也。莫若無為,任物性之自然。故貴以身為天下,則不賤其民;愛以身為天下,則能親其民。若是,然後可以寄託天下矣。寄託互其文,不鈴分輕重。無解五藏,斂五常而歸於道也。無擢聰明,泯聲色而全其真也。是故善處者以時而出,其出鈴神;善寂者以時而嗚,其嗚必大。皆由己涵養之功以符至神之運,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從容無為,我自得也;萬物炊累,物自得也。物我俱得而天下治矣!又何暇治天下哉!傖囊二字,諸解並以亂釋之而無音切,按毛晃《增韻》以傖囊之囊附獰字條,引《莊子》為註;續考《漢書□賈誼傳》:國制搶攘,上音傖仕庚切,下女庚切亂也,詳此《經》文,傖囊字舊以亂釋之,則當與《漢書》搶攘,音訓一同。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竟

  #1郭注本『惡』為『欲』一字。

  #2世德堂本『夭』作-『失』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在宥第二

  崔瞿問於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老聃曰:汝慎!無櫻人心。人心排下而進上,上下囚殺,綽約柔乎剛強,廉劌雕琢,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倪仰之間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縣而天。憤驕而不可係者,其唯人心乎!昔者黃帝始以仁義櫻人之心,堯、舜於是乎股無肱,陘無毛,以養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為仁義,矜其血氣以規法度。然猶有不勝也,堯於是放灌兜於崇山,投三苗於三屹,流共工於幽都,此不勝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蹶,上有曾、史,而儒、墨畢起。於是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爛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於是乎新鋸制焉,繩墨殺焉,椎鑿央焉。天下脊脊大亂,罪在櫻人心。故賢者伏處乎大山堪巖之下,而萬乘之君憂慄乎廟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跤攘臂乎栓桔之問。噫,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甚矣!吾未知聖知之不為桁楊接摺也,仁義之不為栓桔鑿柄也,焉知曾、史之不為桀、蹶嘴矢也!故曰:絕聖棄知,天下大治。

  郭象註:排之則下,進之則上,言其易搖蕩也。焦火、凝冰,皆喜怒并積之所生。若乃不雕不琢,各全其樸,何冰炭之有! 晚仰之間,再撫四海,風俗之所動也。靜之可使如淵,動之則係天而踴躍。人心之變,靡所不為。任而放之,則靜而自通;治而係之,則趺而憤驕。憤驕者,不可制之勢。夫黃帝非為仁義也,與物冥,則仁義之述見;進見則世必徇之,是使物櫻也。至若堯、舜之名皆進耳,我寄斯迸而進非我,故駭者自世。世彌駭,進愈粗,粗之與妙,猶塗之夷險,遊者豈嘗改其足哉!聖人一也,而有堯、舜、湯、武之異。所異者,時世之名,未足以名聖人之實。雖有仁義之逵,而所以透者故全也。自喜怒相疑,至誕信相譏,莫能齊於自得,立小異而不止於分,知無涯而好之。故無以供其求,於是有新鋸椎鑿之禍,雕琢性命遂至於此。若任自然而居當,則賢愚襲情,貴賤履位,君臣上下,莫匪爾極,天下無患矣。斯述也,遂櫻天下之心,使奔馳而不可止。惡直醜正,蕃徒相引,任真者失其據,業偽者竊其柄,於是主憂於上,民困於下,由腐儒守迸故政斯禍。不思捐進反一,方復攘臂用進治進,可謂無塊而不知恥也!桁楊以接褶為管,極桔以鑿柄為用。聖知仁義者,遠罪之進。進遠罪民斯尚之,尚之則矯詐生,矯詐生而禦侮之器不具者,未之有也。呂惠卿註:在宥而不治,所以不攖人心;治而感之,則是攖之。排之則下,進之則上,莫知其鄉也。上下囚殺,至其寒凝冰,則非所宜撄者也。倪仰之問,再撫四海,則出入無時也。居也淵靜,動也懸天,憤驕而不可係,所謂操存而舍亡者也。真人恐學者直以堯、舜為未至,故又言黃帝以仁義撄人心,其旨在於絕聖棄知,非其人有問然也。聖知不去不能無。以仁義撄人心,以我有心故也。有心則有邇,不免以身徇天下,以至於有所謂凶德而去之也。自股無肢至規法度,此以身徇天下者,猶不能勝,以不能絕聖棄知也。施及三王,則下有桀、坏之窮凶,上有曾、史之過善,儒、墨畢起,交相疑欺,未有得天下之至正者,所以性命爛漫,百姓求竭,於是有新鋸椎鑿之禍,不得不然也。故賢者退伏而避患,萬乘憂慄而不知,所以為之之方,凡以不能無為以反其性命之情而已。今世殊死至刑戮相望三語,則又非三代之比,而儒、墨乃離趺攘臂於罪人之問而欲與之論議,是不知恥之甚也!今欲救之,而不反性命之情,重之以聖知仁義,則是遁天之刑,增固而不解,重利桀、坏使得為先聲而從之也。

  林疑獨註:進上者好高,排下者趨卑,各有所制縛,所以為囚殺。綽約柔乎剛強,康劇所以喪真,雕琢所以損樸,名為治之,實有以撄拂之也。於是有陰陽之息。焦火凝冰,即躁勝寒,靜勝熱之意。倪仰之問,再撫四海,言夢寐之頃得天下者,如南柯枕中之事。淵靜即潛默。懸天則所係高遠。憤驕,言其縱逸,與心猿意馬喻同。法始乎伏羲,至堯、舜而進著,又迷黃帝之進而行之以至股瘦而無肢,經禿而無毛,徒能養天下之形,不能安天下之性;憂苦其五藏以為仁義,矜莊其血氣以規法度,陰陽交戰於一身,其能安於性命乎?性命不安其能勝天下之情偽乎?於是有流放之事。施及三王,則法愈久而邊愈弊,故有桀、坏、曾、史之分,儒、墨競起,相疑相欺,淳風既喪,天下衰矣;性命爛漫,百姓竭矣。新鋸,喻仁義;繩墨,喻禮法;椎鑿,喻刑辟。皆撄人心之具也。故天下脊脊大亂,萬乘之君無以安其位矣。殊死至相望,形容囚殺之多,而儒、墨猶徇仁義之迸,離趺攘臂於其間,欲有以救之,此不知本者也。盖以邇治述,猶以火救火,其能有功乎?接褶,校梁也,《淮南子》云:大者為柱梁,小者為接褶。鑿柄者,鑿頭,鳳木如柱頭柄也。嚆矢之嗚者。桁楊,因褶接而後成極桔,因鑿柄而後立聖知仁義者,欲民遠罪之進也。民尚進,則矯詐生,桁楊接褶於是而具。唯去其所以撄人心者,則天下治矣。

  陳詳道註:《孟子》論人心曰:操則存,舍則亡。《莊子》論人心曰:債驕而不可係。益操之而不舍者,人也;放之而不係者,天也。為治者不可以人廢天,以人廢天非所以在宥之也;為學者不可以天廢人,以天廢人非所以充養之也。夫人心排而下之,則拘以囚;進而上之,則怒而殺。康而創之使傷而不全,雕而琢之使文而不質,則陰陽之氣沙矣。其僵也債,其起也驕,執而係之使閉而不舒,則不肖之心應矣。七義,內也,故愁五藏。法度,外也,故矜血氣。然化義行而姦偽生,法度彰而暴亂作,故堯之至治不免四凶之誅,況三代以下乎?夫桀、紂貴為天子,臧獲所不為,孔、墨窮為匹夫而宰相所憚。貴賤之分,在行不在位,此所以言下有桀、坏,上有曾、史也。相疑相欺以至脊脊大亂,內刑也;殊死桁楊,外刑也。有外鑠則內刑至,有內刑則外刑作,故儒、墨起而天下亂,然後刑戮相望也。殊者絕之,戮者辱之。接褶者,桁楊之梁,接褶非桁楊,桁楊因接褶而後具;鑿柄非桎桔極,桔因鑿柏而後成。聖知七義非罪惡,罪惡因聖知七義而後致,故以聖知譬接褶,化義譬鑿柄也。碧虛註:人心本靜,摟之而亂。排謂毀之,進謂譽之。炎凍其外,冰炭其內,機心一發即遍空際,成心縱蕩,甚於奔馬也。昔者黃帝始以仁義櫻人心,堯、舜又勤苦以養天下,為七義,規法度,然猶不勝也。是以流放四凶,延及三王,天下驚駭,儒、墨並興,相疑相欺,德異而真散,知流而民竭。故聖賢伏處以全其生,在位者憂危而莫救也。法令之嚴由於攖撓,至刑戮交馳於道衍之問者,其檣紳高論之所政乎?始有聖知仁義之利,終成桁楊極桔之害,故賢者在位,日約其法;昧者在位,日滋其令,治迸澆淳,在人而已。無道之君,亦叉假聖賢法度以行其暴虐,豈非曾、史為桀、坏嘴矢哉?

  膚齋云:此一段把孟子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合觀,尤妙。排下者,不得志之時,心趨向下;得志則好進不已。心愈向上,上下皆為囚殺,自累自苦也。剛強之人或為綽約所柔,項羽涕泣於虞美人是也。廉創圭角,雕琢磨簪,少年得志,多少圭角,更涉世故皆消磨了。焦火凝冰,形容其喜怒憂恐一俯'仰間,其心中往來如再臨四海之外,言疾急如此。淵靜,喻不動,念一起時如懸係於天也。債,同憤。憤驕,亢厲之狀。係,猶制也。此段模寫人心最為奇妙。股無肢,牌肉不生之意。經無毛,勞其足也。矜,梗其血氣,猶云柴其內規為仁義法度。勞苦如此,猶無如天下何,故有流放之刑。四罪而天下咸服,本舜事,而莊子喚作堯,此是其辭參差而詼詭可觀者也。延及三王,下而小人,則為桀、坏之行;上而君子,則慕曾、史之名。起儒、墨之爭而相疑相譏,性命之情到此都狼籍了。百姓求竭,言無以應之也。既不勝天下,遂至於用刑,故賢者隱遁而君自勞,被罪者益衆而儒、墨於此時猶高自標致支離翹趺於眾罪人之中,可謂不知恥也甚矣!桁楊,械也。接槢,極中橫木楔。嘴矢,今之響箭也。

  天下不治,然後有治之之名。民心不臧,然後用臧之之衍。治術之設,興於中古立法之君,而弊於後世徇迹之臣。經所謂木植之性豈欲規矩鉤繩哉!崔瞿不明人心本具至善,乃欲以政治善天下之心。老恥告以但勿攖之足矣!何作為以善之?今人心之弊,多好抑下尊高,所以至於爭競囚殺,而不知綽約所以為柔剛強之道,遂廉創其鋒,雕琢其質,喜怒外觸,冰炭內攻,一點沖和幾何而不銷鑠哉!況念頭一舉,萬水千山,淵靜天懸,不足為喻。此所謂憤驕而不可係者也。上古無為,君民各適,處混芒而得澹漢焉。黃帝為治,始以七義摟人心,至堯、舜則政治畢具,摟之愈深。摟之既深,犯之鈴力,故不免施四凶之誅,而天下大駭,恩害相生,理之叉至者也。上有不同之治,下有不同之德,性命爛漫而無以復,百姓求竭而無以供,於是新鋸椎鑿之禍興,天下大亂不可救藥,賢者伏處之避禍,萬乘憂慄而苟存,以至殊死者相枕於道路,刑罰不中可知矣!而為治者乃始攘臂乎桂梏之間,謂己足以任繁劇而善治亂也,殊弗悟致亂之由,實為自召,無異置人於墊溺而後寨裳力拯以為恩,非唯彼遭困厄而已亦勞且憊矣!由是知世所謂聖知仁義,未鈴不為桁楊極桔;曾、史、楊、墨,未必 不為桀、坏利器也。《道德經》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欲而民自樸。斯為不治之治歟!

  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成子在於空同之上#1,故往見之,曰:我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穀,以養民人;吾又欲官陰陽,以遂旱生,為之奈何?廣成子曰:而所欲問者,物之質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殘也。自而治天下,雲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曰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萬翕者,又奚足以語至道?黃帝退,捐天下,築特室,席白茅,間#2居三月,復往邀之。廣成子南首而外,黃帝順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廣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播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J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慎汝內,閑#3汝外,多知為敗。我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汝入於窈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天地有官,陰陽有藏,慎守汝身,物將自壯。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脩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嘗衰。黃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廣成子曰:來,余語汝。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為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極。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為土。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反於土,故余將去汝,入無窮之門,遊無極之野;吾與曰月參光,與天地為常。當我縉乎;遠我昏乎。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

  郭註:問至道之精,可謂質。不任其自爾而欲官之,故殘。人皆合修而不治天下,則天下治矣。窈冥、昏默,皆了無也。老、莊之所以屢稱無者,明生物者無物而物自生耳。忘視而自見,忘聽而自聞,任其自動故閑靜而不天。慎內全其真,閉外守其分,知無涯故敗也。極陰陽之原,則有官有藏,但當任之。任性命之極,極長生之致,身不夭乃能及物也。物無窮而人以為終,徒見其一偏耳。皇王之稱,隨世上下,得通變之道,以應無窮一也。失無窮之道,則自信於一偏,不能均同上下,故俯仰異心。土,無心者也。生於無心,故當反守無心而獨往。入無窮,遊無極,則與化俱。日月參光,天地為常,都任之也。物之去來皆不覺,故以死生為一體,無往而非存也。

  呂註:空同之上,無物而大通之處。道為無名之樸,故日質。陰陽道之散,故日殘。雲氣不待族至益以荒矣,則非輔其自然而有以虧之。閒居三月,齋潔之至,順下風而進,循本以求之,治身而可長久者,唯道為然。是乃問其質也。窈冥則無形,言所不能論,意所不能致,而有所謂精者,可知言則非其極也。必至於昏昏默默,乃所以為道之極。此言道之體,無視無聽至乃可長生,則與之入道也。抱神以靜,則形不期正而自正。鈴靜鈴清,言其不可撓而濁之,形不勞而全,精不搖而復,乃可長生矣。夫神無形而麗物,不麗於物而反乎無見無知,不守其形將安知乎!慎內,則塞其兌。閉外,則閉其門。此養神而保之之道。反是,則多知而敗矣。人未知道,則域於陰陽而未嘗至其原。無見無聞無知,則遂於大明之上,入於窈冥之門。得是而窮之,則知天地有官,其官也以此;陰陽有藏,其藏也在此,慎守汝身。物將自壯,則奚為而外求哉!黃帝又語以向之所謂無見聞,知道之體而已。至其用,則無見乃其所自見,無聞乃其所自聞,無知乃其所自知也。益道之為物,無窮無測而遂止於無;見、聞、知,則是無窮而以為終,無測而以為極也。得道者為皇為王,以其神明而皇王之所興起也;失道者見光為土,以其形不出照臨覆載之間也。百昌生土反土以其形而已。故余將去汝,入無窮,遊無極,則以為終極者非知我者也!與日月參光,則其明不息;與天地為常,則其久無窮。當我縉乎,不知其為當也;遠我昏乎,不知其為遠也。人盡死而我獨存,則求之吾身不知何物而可以至於此也。萬物之靈唯人為最,造化之為人不知幾何而一遇,而人之聰明佝達可以與此者,又幾何而一遇也,而不孜孜焉,則彼以慈為寶者,固不厭數數言之也。

  疑獨註:黃帝為天子歷年已,更陰陽之數以治天下,故言其進;廣成不治天下,故言其道。黃帝欲取天地,官陰陽,此至命體神者所為。陰陽,言其氣;天地,言其形。氣精而形粗,精者,神之質;陰陽者,道之殘。盖可問可答者,易散而為天地也;可官可任者,神散而為陰陽也。雲氣未族而雨,則陰陽失其理;草木未黃而落,則萬物失其道。以至日月昏晦,皆非神人之治也。閑居,不以物累;三月,數之小成。至道之精,太易也;至道之極,太極也。陰陽生於太易,天地生於太極。窈冥昏默,則未有象數,故謂之精,謂之極。目不亂於色,耳不亂於聲,故神全不動邪。氣不干而形止於一矣。無勞汝形,《老子》曰:載營魄,是也。無搖汝精,《老子》曰:抱一,是也。魄者,形之主;一者,精之數。學道者,當廓其志勿累於形,使神常載魄而不載於魄,則可抱一而體神矣!今人死而有升沉之異者,由滅神徇形以神從魄,故至淪於幽陰,化為異物。若神全之人,雖魄之陰滯,將與神為一而無所不之也。目無見,則內視;耳無聞,則反聽;心無知,則無思。故塵自外隔,根自內固,而形可長生也。慎內,則真不散;閉外,則塵不入。此為道日損之意。多知則務日益,所以為敗也。大明之上,顯道也;窈冥之門,玄德也。至陽無陰,至陰無陽。原者,陰陽之本,萬物所自出。彼物無窮無測而以為終極者,以人言之耳。皇者,王之所自出,天道也;王者出於皇,人道也。光以言天,土以言地,盖得道者出為王,入為皇,無所不可;失道則有所偏,在上見光,在下為土而已。今天下百昌之物始出於土,終化為土,土豈有心於物哉?人生於無形,死於無形,豈能係於人間?余將去汝,言身雖在人問,而心已離之而與造物者游矣!無極,不見其始;無窮,不見其終。門者,出入所自;野者,空曠而無適莫也。與日月合其明,與天地合其德,故至人之心若鏡,物來則應,物去則忘;當我物來也縉乎有係物意,遠我物去也昏乎有忘物意。物之去來,皆不覺也。人其盡死而我獨存,言神人與造化為一,死生不得與之變也。詳道註:夫天地有官,可任而不可違;陰陽有藏,可委而不可離。欲官陰陽以遂韋生,則是以人御天而逆其自然,物幾何而不殘乎?《老子》:道甚夷而民好逕,又日:益生曰祥。苟欲速而益之,則子生未孩而始誰。雲氣不待族而雨,何異乎樞苗者哉?此所以上悖日月益以荒矣!黃帝退,捐天下,能外物矣,未能外生,所以問治身之道。廣成子告以鈴靜鈴清,則於外生得之矣。故又告以物無窮極也,昏默則視聽不可見聞,窈冥則搏之不可得也。耳目者,心之寇,故鈴無視無聽,然後抱神以靜。動濁者,形精之蠹,故祕靜然後無勞形,祕清然復無勞精,此所以貴閉慎,而不貴多知也。陽為顯,故遂於大明之上;陰為幽,故入於窈冥之問。守其一,精之至也;處其和,和之至也;含德之厚比於赤子,精和之至。故千二百歲而形未嘗衰!夫道前無始而後無終,與有數者異;上不繳而下不昧,與有體者異。光者,陽之精;土者,陰之質。失道,則上役於陽,故見光;下制於陰,故為上而已。萬物生於土,又反於土,吾將去之也。與日月參光,則合其明;與天地為常,則合其德。當我縉乎,與我合者縉而為道;遠我昏乎,與我遠者昏而為物。人其盡死而我獨存,謂彼則盛其枝葉以傷根柢,此則深根固蒂以存枝葉也。

  碧虛註:有所欲,有所取,非精妙也,乃粗質爾;有所法,有所治,非全真也,必傷殘矣。自而治天下,陽災陰沙,二景失明,又奚足以語至道哉!黃帝退,捐天下,膝行而問修身,廣成始告以窈窈冥冥,強名道之精;昏昏默默,強名道之極。不以色為色,不以聲為聲,故神靜而形正。靜則神不勞,清則精不搖。不妄視故無見,不妄聽故無聞,不妄想故無思。三者皆真,故神住形留也。慎內則虛心,閉外則塞兌。益懼夫多知之為敗,故能超乎陰陽,會乎道域也。三辰煥明,五嶽安鎮,天地有官也;四時資生,萬物結成,陰陽有藏也。自治則物化而日強,純一則沖和之所聚,故脩身千二百歲而形未嘗衰。李淳風《天元主物薄》云:千二百謂之大剋,一曰陰陽之小紀也。道本無始豈有終,不知誰子豈有極,上為皇而下為王,域中之大也;上見光而下為土,則一物也。萬物自生自滅,吾亦修來修去。太虛之門無窮,造化之野無極。與日月參光不自顯也,與天地為常不自異也。物之當我如絲緒,縉然而不覺;物之遠我如暗冥,昏然而不知。人其盡死理當隱景而我獨存,吾有不亡者是也。

  庸齋云:官陰陽,使陰陽各當其職。物之本然日質,即前言至道也。物之殘,謂害物之事。天地、陰陽,皆自然之理。五穀韋生,亦自生自遂。有心以官之,反為物害矣1雲不聚而雨,此有而彼無。不待黃而落,失時也。窈冥昏默,微不可見。無視無聽,耳目俱忘。靜而無為,形則自正,神鈴清靜,形不勞役。氣無動搖,則可長生,今修煉之學原於此。無勞無搖,此無與勿字同,有禁止之意。無見、無聞、無知,又解無視抱神兩句,慎內不動其心,閉外不使物得以動五p心也。不識不知而後德全,多知則敗事矣。大明即太虛,窈冥即無極,言人身自有天地陰陽;我之天地各官其官,我之陰陽各安其所,則此身可以慎守,物物皆自堅固。物謂我身所有之物,所守者一而不雜,所處者無不和順,所以千二百歲而形不衰。廣成子之謂天,言其與天合一也。物安有窮而人鈴求其所終,物豈可測而人必求其所極,以有涯隨無涯也。《易》不終於《既濟》而終於《未濟》,是知物無窮無測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亦指無窮無測者言之。上為皇,下為王,如《天下篇》內聖外王;皇無為,王有為,非三皇與三代之王也。上見光者,日月;下為土者,地也。言居天地懵然無知,舉頭但見日月,低頭但見地下而已。百物生於土反於土,神奇臭腐交相化也。去汝者,離去人間。無窮之門、無極之野,言天地之外。故可與天地日月同其長久也。縉,同冥。昏,暗也。當我迎我而來,遠我背我而去,物之去來,我皆泯然而不知也。

  空同一作崆峒。司馬舊註云;當北斗下山也。《爾雅》:北戴斗極為崆峒山。自古雖有此山,似亦意有所寓,斗居天中幹運萬化,山戴斗極地之中也。空同當天地之中,喻人之一心處中以制外,善居之者物莫不聽命焉。廣成子或云老子,亦不叉泥進,但言古聖人也。皇帝往問至道,答以天地之精,渾淪日質;陰陽之氣,已判日殘。汝所欲問者猶近乎道,汝所欲官者殘餘而已。去道已遠,何足議哉1.黃帝退而閒居,復往問治身之道,始告以無視無聽,抱神正形,叉靜叉清,無勞無搖,至彼陰陽之原,修身之道極矣!天地有官,陰陽有藏,益指身內而言,使人善求之,千二百歲特揆人問短景一紀之數。若要其分,靈降氣生之源,則亙古窮今可也。自有天地陰陽,則有人有物,後乎吾身,巧歷莫筭,斯為無窮無測,而人以為終為極者,以形化觀而不睹其不化者耳。上為皇而下為王,此以得道而言,不在有位而稱也。故雖時有不同,命物之化則一。上見光而下為土,言失道

  之人精魄化燐火,骨肉歸塵土,是為虛生浪死,徒勞造化之鼓鑄者也。百昌之生土反土,亦在乎得道失道之分。道無得失,物有去來,出機入機,所以為化。余將去汝,言我不歸土而昇於太虛,則與二儀兩曜同其長久矣。當我近我者縉乎,與道合也;遠我背我者昏乎,冥暗無知也。人其盡死,謂眾人終於化而我獨存,此我非九竅百骸之我,乃清靜明妙虛徹靈通本來之我,不可以色見聲求。是以先天地生,獨立而不改也。竊惟二聖親傳道要,具載此章,初無甚高難行之事,易簡明白,若此後世薄俗好奇尚怪,設為存想抽添、交媾探取之說,勞神苦形以求泰定,至有以盲引盲,騁冰車於火山而弗悟者,幾何而不喪其所自生哉吁?世無真鑒久矣,因伏讀廣成遺訓得以發余之狂言,亦將有以狂而取之者。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一竟

  #1依《成疏》『上』字本為『山』字。

  #2世德堂本作『閑一字。

  #3世德堂本作『閉』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在宥第三

  雲將束遊,過扶搖之枝,適遭鴻蒙。鴻蒙方將拊批髒。爵#1躍而遊。雲將見之,倘然止,贊然立,曰:叟何人邪?叟何為此?鴻蒙批髒爵躍不輾,對雲將曰:遊!雲將曰:朕願有問也。鴻蒙仰而視雲將曰:吁!雲將曰: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願合六氣之情,以育群生,為之奈何? 鴻蒙批髒爵躍掉頭曰:吾弗知纏吾弗知!雲將不得問。又三年,束遊,過有宋之野而適遭鴻蒙。雲將大喜,行趨而迹曰:天忘朕邪? 天忘朕邪?再拜稽首,願聞於鴻蒙。鴻蒙曰:浮遊,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遊者鞅掌,以觀無妄。朕又何知!雲將日:朕也自以為猖狂,而民隨予所往;朕也不得已於民,今則民之放也,願聞一言。鴻蒙曰:亂天之經,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獸之草,而烏皆夜嗚;災及草木,禍及昆蟲。噫,治人之過也!雲將曰:然財吾奈何?鴻蒙曰:噫毒哉!僊白僊乎歸矣。雲將日:吾遇天難,願聞一言。鴻蒙曰:噫,心養。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墮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大同乎津淇,解心釋神,莫然無魂。萬物云云,各復其根,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無問其名,無閥其情,物故自生。雲將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辭而行。

  郭註:不知所求而自得所求,不知所往而自得所往,故內足者舉目皆自正也。夫乘物非為逵而逵自彰,猖狂非招民而民自往,是以為民所倣效而不得已也。若夫順物性而不治,則情不逆而經不亂,玄默成也自然得。解獸群而烏夜嗚,則離其所以靜,草木昆蟲坐而受害矣。盖有治迹,亂之所由生也。噫,毒哉,歎治人之過深。俘俘,坐起貌,嫌不能嘖然遠放,故遣使歸。夫心以用傷,則養心者其唯不用心乎?理與物皆不以存懷而付之自然,則無為自化。同乎淇津,與物無際,莫然無魂,坐忘任獨,渾沌無知而任其自復,乃能終身不離其本,知而復之與復乖矣。有問有閥,失其自生;默而知之,常自得也。

  呂註:雲將,以澤天下為己任者。扶搖之枝,動之末也。鴻大而蒙被,觀其名可知。願合六氣以育韋生,則有意乎澤天下,日吾弗知是真知也。人莫不有求有往,我則不知所求,不知所往,几以無知而已。鞅掌,拘係貌,雖遊者若有所拘係,而吾觀天下之真不過此物而已。萬物並作,吾觀其復。復則不妄,朕又何知?自以為猖狂,則無為己。民之放,則未能無為。天則無為,物則無知,有知有為,則亂天經、逆物情而玄天弗成矣!歲有玄天,冬至是也;月有玄天,晦日是也;日有玄天,夜半是也;而人亦有玄天。古之求正氣之所在而以存其精神、美其根本者,未有不知此,非所以彰彰官之也。夫唯玄天所以弗成而災及烏獸昆蟲者,几以不知無為而治之之過也。毒所以治疾,無為而治之,猶無疾而毒之。俘傳乎歸矣,欲其反本以求之。人莫不有成心,在乎自養而已,自養則無所事為而物自化。環形體則不知有六骸,吐聰明則不知有耳目。倫則理之在我,物在外者也。津淇,氣之虛而待物者。我與物忘而同乎津淇,則心解神釋而莫然無魂,此所以處無為之道也云云。物之方興,我則不知;使物歸根,亦不自知。則渾沌旁磚而為一,以至終身不離,無問無閥而物自生也。方其無知,不知其無知也;而日此名無知邪,則是問其名。此果無知邪?則是閥其情。猶物之方生,剔其根而視之,未有能生者也。天之所以造物亦若是而已矣。

  疑獨註:雲將,雲主帥。鴻蒙,陰陽未判之氣。扶搖指風,喻其無形。遊者,任其自適。《列子》所謂至遊是也。雲將未見道體,故指時事為問而願合六氣以育韋生。鴻蒙日:遊!未能無對;次則仰視日:吁,已無對矣,未能無示;終日:吾弗知,吾弗知!則無示矣,此道之極致也。鞅掌,謂制縛,始雖有所制縛而終亦自得,舉目皆正而無妄矣。其所觀如此我又何知?益以不知為知是真知也。天有經,物有情,亂而逆之,玄天所以不成。玄者妙之體,天官自然也。烏默昆蟲,皆具性命之理,順理則安,逆理則亂。今強治之,是解其韋而使夜嗚也。日心養者,萬法由心起,養之以理,鎮之以靜,物來則應,物去則忘,然後能無為而無不為,離形去知同乎大通,人倫物理混而為一。故解心釋神,莫然無魂,此人道之極,由之而合乎天者也。夫物云云,指幻化各歸其根,言空性幻化有滅,空性無壞故至於命者。渾渾沌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則道離矣。始有所制,於是有名;性命所在,於是有情。名與情,皆非神人復命之事。無問其名,則名不害實;無閥其情,則情不勝性。物故自生,言萬物之理得矣。雲將聞言而悟:天指鴻蒙,降德示默。皆言神人接物之意,得無所得,故起辭而行。

  碧虛註:雲將,主雨澤之帥;束遊,行仁惠之方。扶搖之枝,風先所經。鴻蒙,元氣也。遊者,元氣運動之謂。上不條則下不昇,五運乖則六氣悖,有宋之野膏澤之所也。不知所求,則於物無係。不知所往,則縱步無心。物雖眾多,韋分自正,朕又何知哉?雲本無心,而民隨之即有心也;將不得已,而民效之則有邊也。有意變常則亂,任己役情則逆,既亂且逆,天理難成,故山林無靜景林藪少和氣,由於法度太明、制割深刻之所致也!心養,謂以心惻養。無為則養心,有為則心養,心非我有,性原本空,動靜不知,同乎涬溟,光景俱滅,歸於窈冥,渾沌不離,知則離矣!無名無情,何問何閥哉?在默何求,云德不得起辭而行,即是妙用也。

  膚齋云:扶搖之枝,即扶桑日出之地。育莘生之問,與前章黃帝之問同。鞅掌,紛汨。無妄,真也。紛汨之中而自觀其真。不得已於民,言欲謝絕之而不可。民之放,以我為法也。天經、物情,皆自然。以有心為之,則亂。逆其自然,故玄天弗成。玄,虛也,猶云先天。不能輔物之自然而使失其性,則草木昆蟲皆被禍矣。此有心以治人之過,故欺曰毒哉?傳傳乎,使之急歸也。心養者,言止汝,此心自養得便是。不曰養心而日心養,當子細體認。汝但處於無為而物自生、自化,將從前□聰明皆吐去之,倫與淪同泯沒而與物相忘,則與津淇大同矣1 津淇,無形無氣之始。解去有心之心,釋去有知之神。無魂,猶無知也。各復其根,生者必滅也;雖滅而不滅,滅者又生,故曰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無知無覺,則終身不離乎道。纔有知覺,則是離之。几有分別之謂名,有好惡之謂情;無問、無閥,則無分別、好惡,此即無為自然。故物各遂其生矣!天賜我以自然之德,示我以不言之理,反身而求,已得此道。得其所得,拜謝而去也。雲將,施雨澤、調陰陽者。過扶搖之技,喻趨動境,明其欲出而澤物也。鴻蒙,元氣。爵躍而遊,言運動自適。元氣運而雨澤施,以譬聖君在宥之化。雲將願合六氣以育拿生,不免於有心,與前章取天地、官陰陽義同。鴻蒙以不知知之,道盡於此。雲將不能領會而退,洎再遭鴻蒙復有問。始告以不知所求,不知所往,言求諸己而足,不在遠問他人。浮遊於世,鞅掌自得,故足以觀見真理。又何鈴向外求知哉!此數句發明有以教之而雲將猶未悟,乃自陳其猖狂不得已於民之狀。鴻蒙就箴其失,謂汝徒務多言多事,以亂天常、逆物理、敗其玄默之天,故飛走、草木、昆蟲皆失其所,此治人之過也。毒,訓治,言有治天下哉。汝歸休乎,無復多問,雲將心疑未釋,再願聞一言。鴻蒙告以汝所疑者為心,失其養心者神之舍,養以無為則神全,神全斯足以化物。自墮爾形體至莫然無魂,乃心養之訣,至極則養亦忘矣。萬物云云,各歸其根,動極鈴靜,自然之理,何容知識於其間!但當渾渾沌沌,守而勿失,知識一萌,則離道矣。問名、閥情,皆屬乎知,倘能絕此,則任物自化,何在乎合六氣以育韋生哉?雲將乃悟多言足以害道,示默之為降德,在反求諸身而已。由是知以澤物為己任者,勞而罔;功任天下之自治者,逸而俱化。益育萬物和天下,不越乎全神養心之功。古之神人,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者,以此。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惡人之異於己也。同於己而欲之,異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衆為心也。夫以出乎衆為心者,曷嘗出乎衆哉?因衆以寧所聞,不如衆技衆矣。而欲為人之國者,攬乎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國僥倖也,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乎!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而喪人之國也,一不成而萬有餘喪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豈獨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遊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之謂至貴。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聲之於響,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懷,為天下配。處乎無響,行乎無方。挈汝適復之撓撓,以遊無端;出入無旁,與日無始;頌論形軀,合乎大同,大同而無己。無己,惡乎得有有!緒有者,昔之君子;睹無者,天地之友。

  郭註:心欲出韋為衆儳者,皆以出衆為心,所以為衆人不能相出矣;衆皆以出衆為心,而我獨無往不同,乃大殊於衆,而為衆主也。吾一人所聞,不如衆技之多,故因衆則寧,不因衆則衆之千萬皆我敵也。夫欲為人之國者,不因衆之自為,而以己為之,此徒求三王主物之利而不見己為之息也。三王之所利,豈為之哉?因天下之自為而已!以一己專制天下,天下既塞,己何由通?故一身不成而萬有餘喪,悲夫!有土之君不知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言不能用物即是物耳,不足以有大物。夫用物者,不為物用,斯不物矣;不物,故物天下之物。明其自為而不窮也。人皆自異,而己獨韋遊,是乃獨往獨來,獨有斯獨矣。且與衆玄同,非求責於衆,而衆人不得不貴,斯至貴也!若信其偏見,以獨異為心,則雖同於一致,故是俗中一物耳!非獨有者也。夫百姓之心,形聲也;大人之教,影響也。大人之於天下,何心哉?使物之所懷各得自盡。問者為主,應者為配,處乎無響,則寂以待物;行乎無方,隨物轉化也。挈提萬物,使復歸自動之性,即無為之至矣。以遊無端,則與化俱;出入無旁,玄同無表,與日俱新。故無始終也。頌論大人之形容與天地無異。有己則不能大同;天下之難無者,己也,己既無矣,則韋有不足復有之。睹有者,昔之君子,能美其名者耳;睹無者,天地之友,任其獨生者也。

  呂註:道之無為自然,非特人君體之而以道佐人主者,亦當因衆以寧,無事於為人之國也。一人所聞,不如衆技之衆,而欲自任以為人之國,則其不喪者僥倖而已。三王之興,君臣之相與,固有以是為利者,而末世多以是為息,欲為人之國者,攪其利而不見其息也。黃帝問廣成,堯之見四子,皆以大物為息,欲明物物者之非物而已。吾所體者道,道外無物,是以謂之獨有。夫大人之教,若形聲之於影響,而不為天下先,此所以為之配也。處乎無響,則寂然異於己也。同於己而欲之,異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衆為心也。夫以出乎衆為心者,曷嘗出乎衆哉?因衆以寧所聞,不如衆技衆矣。而欲為人之國者,攬乎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國僥倖也,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乎!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而喪人之國也,一不成而萬有餘喪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豈獨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遊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之謂至貴。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聲之於響,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懷,為天下配。處乎無響,行乎無方。挈汝適復之撓撓,以遊無端;出入無旁,與日無始;頌論形軀,合乎大同,大同而無己。無己,惡乎得有有!緒有者,昔之君子;睹無者,天地之友。

  郭註:心欲出韋為衆儳者,皆以出衆為心,所以為衆人不能相出矣;衆皆以出衆為心,而我獨無往不同,乃大殊於衆,而為衆主也。吾一人所聞,不如衆技之多,故因衆則寧,不因衆則衆之千萬皆我敵也。夫欲為人之國者,不因衆之自為,而以己為之,此徒求三王主物之利而不見己為之息也。三王之所利,豈為之哉?因天下之自為而已!以一己專制天下,天下既塞,己何由通?故一身不成而萬有餘喪,悲夫!有土之君不知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言不能用物即是物耳,不足以有大物。夫用物者,不為物用,斯不物矣;不物,故物天下之物。明其自為而不窮也。人皆自異,而己獨韋遊,是乃獨往獨來,獨有斯獨矣。且與衆玄同,非求責於衆,而衆人不得不貴,斯至貴也!若信其偏見,以獨異為心,則雖同於一致,故是俗中一物耳!非獨有者也。夫百姓之心,形聲也;大人之教,影響也。大人之於天下,何心哉?使物之所懷各得自盡。問者為主,應者為配,處乎無響,則寂以待物;行乎無方,隨物轉化也。挈提萬物,使復歸自動之性,即無為之至矣。以遊無端,則與化俱;出入無旁,玄同無表,與日俱新。故無始終也。頌論大人之形容與天地無異。有己則不能大同;天下之難無者,己也,己既無矣,則韋有不足復有之。睹有者,昔之君子,能美其名者耳;睹無者,天地之友,任其獨生者也。

  呂註:道之無為自然,非特人君體之而以道佐人主者,亦當因衆以寧,無事於為人之國也。一人所聞,不如衆技之衆,而欲自任以為人之國,則其不喪者僥倖而已。三王之興,君臣之相與,固有以是為利者,而末世多以是為息,欲為人之國者,攪其利而不見其息也。黃帝問廣成,堯之見四子,皆以大物為息,欲明物物者之非物而已。吾所體者道,道外無物,是以謂之獨有。夫大人之教,若形聲之於影響,而不為天下先,此所以為之配也。處乎無響,則寂然衆之千百皆吾敵也,吾一人之所聞安能出乎彼哉?此所以不如衆技衆矣!雲將猖狂而民隨所往,皆以出衆為異,至於災及烏獸、禍及昆蟲,非夫攬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息者乎?凡有貌、像、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故明乎物物者之非物,則五p 心非物也;心非物,故能物物;物物非特物物,又能寶然喪其大物,乘雲御龍,出入六合,而獨往獨來矣!有大物者不能無之。不物者,不有之也。吾能不物,而吾之所以不物者,又非物,孰有出衆之心哉?不出乎衆,是出乎衆也。心不出乎衆,是不有其有而其實歸於獨有,不貴其貴而其名歸於至貴。老子所謂不居、不去,無私成私,是也。影固無情於形、形立則影見;響固無情於聲,聲至則響應。其見也,枉直不在我而在形;其應也,清濁大小不在我而在聲。大人之教如此,故有問應之,盡其所懷不惑愚也。為天下配,不為主也。處乎無響,則其默足以應物;行乎無方,則其動足以周物。復之撓橈,與鞅掌以觀無妄意同。遊乎無端,與遊乎物之終始意同。形者生之質,軀者形之別;頌之所以樂其生,論之所以究其本。合乎大同,則天地並生,萬物為一,庸有有己之累哉?

  碧虛註:大人者,聖人之總名。大人以自治之道提挈萬類,適性而動,歸乎本源,道無首尾,日新無故,頌美大人之容儀而與道冥也。冥己則藏物,物我都忘,惡得有有?人之君子,未能忘形;若自忘者,始能化物也。

  膚齋云:欲人同己而不欲異己,是以我出乎衆人之上也;以己之所聞,必欲衆人皆歸向而後安,則雖欲出衆而不出乎衆矣。若謂之獨見,必衆皆不知而後可。既欲人人同我,則我不如衆人之技多矣。如此,而欲為人之國,是攬取三王之利而不知其鈴為息害也;以此,謀人之國,是以僥倖為心,但見有喪,安得有成?有國者,未知其人而為其所惑也。此分明譏當時歷聘遊說之士。物物者,有心有迸;不物者,無為自然。無為則無所不為,故曰不物,故能物物。若知物物之不物,則豈特治天下而已?出入六合,遊乎九州,言道超乎萬物之表也。操縱闔闢於造化之問而與天為一,非人可得而二之,故獨往獨來是謂獨有,如此則至貴矣。大人,即獨有之人。形必有影,聲叉有響,自然之理。有問於我,則盡此懷而應之。以此對乎天下,是以一身而當天下之大也。我為主,配為賓,無響、無聲、無臭、無方、無進也。撓撓,韋動無已貌。挈舉世之人往歸於撓撓之中,言雖出世而不外世問,是出世、世問非二法。無端、無旁,皆無極也。不見其始,安知其終,以形軀而論贊之,合乎天地之問,皆同此身;既與萬物皆同,則無己矣,何者為有?昔之君子,但見其有;與天地為友,方見其無。其日昔之君子,自堯、舜而下皆在其中。

  惡異而喜同,重己而輕彼,此世之常情,以出衆為心者也。衆同己而喜之,則己與衆無異矣,曷嘗出乎衆哉?若此而欲為人之國,是覽已往之利而不見方來之息!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其存人之國至萬有餘喪,乃衍文奇筆。悲夫有土,者之不知,益警其為民上者。有土,大物也,有而不與焉。斯可以物天下之物;若執而有之,為物役矣。儻能明乎物物者之非物,則奚止治天下而已。出入六合,遊乎九州,即乘雲御龍,遊乎四海之義。故能獨往獨來,物無與偶,獨有斯道,非至貴而何?大人之教,若形聲之於影響,隨扣隨答,不違民願,為天下配,則不敢為主而為客。應出乎感非求應也。處乎無響,響讀同嚮,言居無不在也。行乎無方,動無不之也。挈汝適復之撓撓一句,頗難釋,諸解亦未甚顯明。審詳經旨,與《道德經》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意同。益大人之教主在動而化物,故遊乎無端無旁而與日俱新,無始終也。頌論,猶議論。議論大人之形容,合乎大同,與道無異,即《道德經》孔德之容唯道是從之義。諸解多著意於頌論二字,故於下文說之不通。大人則無己,己既無矣,何物足有哉?君子則務學,期造乎道,是以未能忘物而所睹無非有,猶庖丁始解牛,所見無非牛。昔之君子尚然,今之君子又可知矣,故思睹無之人而尊之,睹無則絕學而至於道,猶庖丁三年之後目無全牛矣!天地生於無者也,能睹天地之所生,則與之為友非過論也。若夫德契自然,道超象外,揮斥八極,出有入無,可以提挈天地,把握陰陽,豈止乎與之友哉?故康節先生云:天地自我出,其餘何足言!響字舊無它音,似與下文不協,宜讀同嚮。嚮,猶方也。《養生主》奢然嚮然,讀同響;《應帝王》嚮疾強梁,舊註云如響,應聲之疾。則二字古通互用,此處綠上文有聲之於響字混肴差誤耳。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二竟

  #1《御覽》三百六十四引,『爵』作『雀』,下同。

  #2趙諫議本兩『僖』字皆作『仙』。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在宥第四

  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麄而不可不陳者,法也;遠而不可不居者,義也;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故聖人觀於天而不助,成於德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謀,會於仁而不恃,薄於義而不積,應於禮而不諱,接於事而不辭,齊於法而不亂,恃於民而不輕,因於物而不去。物者,足為也,而不可不為。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德;不通於道者,無自而可;不明於道者,悲夫!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相去遠矣,不可不察也。

  郭註曰:因其性而任之,則治;反其性而淡之,則亂。任賤者貴,因卑者尊,此叉然之符也。事藏於彼故匿,彼各自為,不可不為,但當因任耳。法者,妙事之邊,安可以逵粗而不陳妙事哉。當乃居之,所以為遠,親則苦偏,故廣乃七。夫禮節者,患於係一,物物體之,則積而周矣。事之下者,雖中非德;事之難者,雖一非道。執意不為,雖神非大,況不中、不一、不神者哉?故聖人順其自為,自然與高會也。不謀而一,所以為易。恃於二則不廣。率性居遠,非積也。自然應禮,非由忌諱,事以禮接,能否自任,應動而動,無所辭讓。御粗以妙,故不亂也。恃民之自為而不輕用,因物而就任,不去其本也。夫為者,豈以足為故為哉?自體此為,不可得而止也。不明然,則有為,有為而德不純矣。不能虛己以待物,則事事失會,此不明於道者之可悲也。天道任萬物之自為,人道以有為為累,不能率其自得也。同乎天之任物自然,居物上而各當所任,君無為而委百官,百官有所司而君不與焉。二者俱以不為而自得,則君道逸、臣道勞,勞逸之際不可同日而語也。

  呂註:人貴物賤,賤則宜若可以不任而不可不任也。故因於物而不去,以其賤則莫足為而不可不為,其為也輔其自然而已。君尊民卑,卑則宜若可以不因而天之視聽猶且因之,故恃於民而不輕。通變之謂事,非睹未然,則不能知其匿也。故接於事而不辭。制而用之之謂法,法非妙道而天下以為分,故齊於法而不亂。仁則君子所體而行,仁近而義遠,然非義則仁不能獨行,雖遠而不可不居,故薄於義而不積。仁本孝弟,義以利物,義疏而仁親親止於父子,虎狼之所同,非所以為至。故會於仁而不恃。禮以節民心為事,而無一物不由則不可不積,故應於禮而不諱。德者性之所同,有不明於天則不純,故成於德而不累。莫非道也,所以為一,然而不易則萬物之應不備,故出於道而不謀。無為則天之所以為神,而有不為則非無為之全,故觀於天而不助。向之所論絕去聖知,攘棄仁義,與夫符璽、斗衡之末,皆欲焚、破、剖、折而無遺;此則自天道之精微至於事法之匿粗,皆不可無。何也?夫天之所以神也,一煦而萬物盈,一吹而萬物虛,其所以成物一而已矣。莊子猶是也。向之所言,則一吹而萬物虛之時也;今之所言,一煦而萬物盈之時也。亦以成物而已。此其所以體神而入天也歟!夫道一而已,不明於天則不能無為,而不純於德,由人而下猶可強焉者也?道則有天有人,不通之則無為有為皆無自而可,不通且不可,況不明乎?無為者使物,有為者使於物。天道則無為而尊者也;有為者貴人,無為者貴於人,人道則有為而累者也。莊子非深乎涉世而有為者,而諄諄若此,盖觀之天地之理、古今之效,知其得失嘗在此而已矣!

  疑獨註:物,至賤也,不以其賤而不任其自然。民,至卑也,不以其卑而不因其常性。賤而不任是無物也,卑而不因是無民也。天下其可無民無物乎?夫事不為則蠹壞而難興,不匿則太顯而害道。法不粗則民不知,不陳則世不畏也。義,路也,遠而可遊。仁,宅也,近而可居。然義不可以不居者,以其不可無仁也。仁不廣則無以博施濟眾,不親則愛無差等。禮不節則放而無法,義不積則薄而不厚,德不高則無以異眾,人不中則不能與有足者皆至。一則屬數,道之散也;易則無窮,道之變也。道無數,則學者不能窮道;不變,則萬世受其弊。天不神則功不妙,不為則物不成。《孟子》曰:莫之為而為者,是也。此十者由用以入體之序。聖人與天合,故觀天之自然而不相助;德出於性,因而成之,而不以為累也。謀者,指事而言,顯於道以應物,豈指事而言哉?會者,自然相合。恃者,心有所賴。與仁相合,與性為一,故無所恃也。義者,因理而動。諱者,言違於心。薄於義而不積,大義也。應於禮而不諱,大禮也。事成則接之而不辭,法成則齊之而不亂。民為邦本,恃之而不輕;物為國用,因之而不去。此一節言聖人因體以致用之序,任其自然而順之者也。物生於道,道統乎物,聖人為道不為物,而物物自遂,故物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苟子》曰:精於物者物物,精於道者兼。物物益欲其精於道而不役於物也。古之言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明乎在天以求乎在己則純於德矣。苟不通於道,無所往而不滯礙。大道散而有天人之分。君無為而在上,天道也;臣有為而在下,人道也。天者自然,人者使然。人而非天者,有之;未有天而非人者也。詳道註:有物而後有民,有民而後有事,有事而後有法。行法在義,行義在仁,禮所以節文弁義者,由是而至於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一而不可易者道,卒乎神而不可不為之天。此由人而入乎天也。及由天以之人,則德自得者也,道施諸物者也,民有物者也,物有於民者也。不明於天者,以人賊之,故不純於德;不通於道者,以事汨之,故無自而可。然則□ 不明於道者,又豈能通道哉?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故良匠無為於斯木而有為於運斤,良御無為於布武有為於攬轡。然則為人君者,豈與下同事?為人臣者,豈與上同德哉?經日: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君坐而論之者言,臣作而行之者以能,此有為、無為之別也。

  碧虛註:物無棄物,不可謂賤而不任用。人無棄人,不可謂卑而不就使。事有顯晦,不可謂隱匿而不為。法貴適時,不可謂粗進而不陳。義有裁斷,不可謂近遠而不處。仁者,博愛,不可謂親疏而不廣。禮能治亂,不可謂撙節而不積。德有高下,不可謂中順而不高。道之虛無,不可謂守一而不易。天理自然,不可謂神妙不為。觀於天而不助至因於物而不去,又覆衍前十條。夫外物弊弊何足云為,而有生所須不可不為。昧於天理者,專禮法,滯陳邇,喪己於物者,無自而可也。不吉而在言所以為尊,受役而居下所以屬人。王者法天無為,臣下事君有職。天道人道,勞佚不同,若不察而倒置,亂自此始矣!.

  庸齋云:觀此一段,有精粗不相離之意。道為貴,物為賤,人豈能遺物哉?道為尊,民為卑,君豈能離民哉?明白者道也,以之對事則事晦匿矣,然亦豈能盡遺世事?故不可不為。道精而法粗,法豈能盡棄?故不可不陳。言義則去道遠,而義豈可去?故不可不居。仁愛雖非至道,而豈能遺仁?故不可不廣。禮有節文,似於強世,故不可不積。德者人所同得,然有當自立處,雖與世和同而不可不高也。一於自然者道,然有當變易處,故不可不易。不可知之謂神,天之所為固不可知,然人事不容不盡,故不可不為。觀於天而不助,謂不容力。成於德而不累,積以為高。言其無容心也。不謀,不計度。不恃,不自以為恩薄迫近也。積,不化也;不積,則化矣。不諱,不拘忌。不讓,無所退縮,不亂,有簡直之意。民雖可恃而不輕,我以倚重之物雖可因而不去本以就末,幹轉從上數句,到此已盡,卻提起物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此物字即精者為道,粗者為物,事事物物皆在其中,若以道心皆不足為?然有不可不為者,此便是人心處。又日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德,言世問事雖不可不為,叉知自然之理則可,若不明天理自然,則在我之德不純,不通於道即是不明於天,故無往而不窒礙也。無為而尊者,天道自然;有為而累,人道不容不為者也。上句屬道心,下句屬人心。累與危字相近。主者,天道,以道心為主也。臣者,人道,使人心聽命也。此臣、主字論身中君臣,《齊物論》遞相為君臣其有真君存焉,是矣。此段自賤而不可不任至篇終,乃《莊子》中大綱領,與《天下篇》伺。束坡云:莊子未嘗譏孔子,於《天下篇》得之。余謂莊子未嘗不知精粗本末為一之理,於此篇得之。

  此段始於任物因民,即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之義。次叔事、法、義、仁、禮、德,皆不可不為,以其紀綱治道,一日不可闕者也。繼以一而不可易者道,則一得萬畢,操縱在我,前八者之存亡無益捐焉,而其妙用則又超乎八目之表。結以神而不可為者天,言其皆出乎自然也。自觀於天而不助,翻序前十條,以歸於民物,又明十條之所以然,使學者知所恃守不至泛然無統也。至精莫過乎道,至粗莫過乎物,末又舉物者莫足為而不可不為,然則物之於人難去也省矣!但能明於天,通於道,純於德,則不待去物而物自不能為之累矣。關尹子云:聖人不去物,去識。唯不通乎道者,無所往而非累也。道一而已。此又有天人之別,以明君臣之分,猶元氣之判為陰陽也。陰陽之迭運,天人之相因,益不可偏廢,此云相去遠矣,則以分言之,所以警天下之為人臣者也。孰謂南華之論一於清虛而無關治道哉?是篇大意,謂君子不得已而臨往天下,莫若無為。故以存民宥眾為懷,未嘗有心乎治之也。是以天下之民性不淫而德不遷,為民上者喜怒平而賞罰中,益因天下之自治而無為治之勞。故民易從而法不撓也。後世君天下者,失其輔世長民之要,而專以賞罰為事,上有儒、墨、曾、史之是非,下有桁楊、桂桔之拘制,然後為治者不勝其勞,而民無所措手足矣。猶且以仁、義、聖、知為足以得天下之情,尊之、惜之,家傳國效,而弗悟其為撓民之具。此南華所以願絕棄之也。信如所言,則天下之所寄託,淵雷之所發見者,有在於是國政不至於傖囊,人心不至於蠹壞,從容無為而任萬物之吹噓、鼓舞,又何暇治天下哉?次設崔瞿之問以發老聘之旨,明乎為治者罪在櫻人心。此桁楊、桂桔之所自來,而桀、坏之所以為利者也。故黃帝問道於空同,告以抱神正形、清靜長生之要。身為本,家國次之,未有身治而國亂者也。今之君天下者,能力行廣成之言,則三代之治不難復。取天地、官陰陽,皆在吾無為中。此所以為在宥之道。鴻蒙告雲將以墮體黜聰,守根不離,所以為治身之道也。其篇末歷叔君臣禮法殆無遺,論及天道人道之分在有為無為之別,相去雖若不伴,發於其心、見於事業一也。特以表君臣之分,正其所當為者耳。

  太上云: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三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地第一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人卒雖衆,其主君也。君原於德而成於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德而已矣。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故通於天地者,德也;行於萬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藝者,技也。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故曰,古之畜天下者,無欲而天下足,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記》曰:通於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

  郭象註:天地均於不為而自化,萬物一以自得而為治,天下異心,無心者為之主也。以德為原,無物不得。得而不謝,所以成天。無為則任自然之運動,自然而為君,非邪也。各當其分,則無為位上,有為位下,官得其能而治矣。上無為則天下各以無為應之,萬物莫不皆得,則天地通,道不塞,萬物自得其行,人人自得其事,而技者物之所不用也。夫本末相兼,猶手臂之相包,一身和則百節皆通,天道順則本末俱暢。一人垂拱玄默,百姓比,屋可封,故一無為,群理都舉矣。

  呂惠卿註:天地之大,萬化而未始有極,雖化而非其所以化。均則無小大、美惡、長短之辨,乃其所以化也。道生一而至於萬,何從而治哉,一則各復其根而不知,乃其所以治也。人卒雖衆,其主者君,原於德則其化通於天地之均;成於天則其治反乎萬物之一。此二者同謂之玄。古之君天下者,無為也,天德而已。則是以真君君天下,物其有不化者乎?以道觀言,則未嘗有言,言而無言,天下之君其有不正者乎?以道觀分,則無為為君,有為為臣,君臣之義其有不明者乎?以道觀能,則無能無不能,天下之官其有不治者乎?以道汎觀,則物無非道,萬物之應其有不備者乎?天地之所以為天地者,得是而已,人而得是則德與天地通萬物莫非我。道之為物如此,其大在上者用之以治人,則事而已。能有所藝,則技而已。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宜矣!誠知其莫不兼於天,則所以畜天下者豈有於技能事為之間哉?故其天下足、天,下化、百姓定者,在我而已。几以通於一而所得者,無心故也。萬事莫不出於一,鬼神之所以靈,則出於吾心而已o

  林疑獨註:萬物生於天地,人卒靈於萬物。天地未離乎有形,人物又形之至,繁而不可勝數者,然其所宗道而已矣!其化均者,若《易》曰: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遺。其治一者,若天下之動正夫一。其主君者、寡者,衆之所宗是也。君主人物,以德為本,而終成於天。玄者,數之所起,楊雄以一玄生三方。玄古之君謂三皇以上,無為乃所以合天德也。在上無為,唯出命以正乎下;在下有為,唯盡瘁以事乎上。以道觀其出命之言,則天下之君正。辨而制之謂之分。以善為尚謂之義。以寡君御衆民,其貴賤勞逸莫不有辨制之分,以道觀之其義明矣!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孟子》曰:能者在職,是也。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殊塗同歸,百慮一致是也。夫道有本末,本所以立體,末所以明用。莊子遊方之外者,非其言之過高。盖立體然也;及四觀而入於遊方之內,非其言之太卑,盖明用然也。通貫天地謂之德。周行萬物謂之道。上順理而治人者,變通之事;能有所藝者技而已矣。技者,事之末,故兼於事。事者,義之末,故兼於義。至於德兼於道,道兼於天,皆本末相因,故古之養天下者下達於技,上達於天。天下百姓萬物至繁且廣,而使之自足、自定、自化者,本於天道無為而已。故明足以畢萬事,幽足以服鬼神也。

  陳詳道註:天地至大,其化均於無為;萬物至衆,其治均於自得。則人君之所以治人卒者,豈外是哉?君原於中而不可不高之,德成於神而不可不為之,天則其為實未嘗為也。故古之以道往天下者,任其自然而已。君之用天下也,以言;臣之為天下用也,以能。君臣之合有義,萬物之交有應,然言非道不正,能非道不治,分非道不明,應非道不備,則一凡見於云為之間者,無非道也。藝則有所極,技則有所工,技兼於事而義存焉,以事兼於義故也。義兼於德而道存焉,以德兼於道故也。明夫本末精粗之相兼,則梯稈、瓦礫無非道,人與萬物無非天。居天下者,豈它求哉?推此以畜之而已。夫情之無欲也,行之無也,性之淵靜也,無心者能之,是以一之中未嘗不該萬,萬之多未嘗不歸一。《傳》曰:能知一則無一之不知,不知一則無一之能知。此聖人抱一所以為天下式,侯王得一所以為天下正,無心得而鬼神服也宜矣!

  陳碧虛註:天地無心所以均化,物物自治所以齊一。衆各異業,唯君無為,原於不德,成於自然也。天德者,自治而有妙用存焉。以自然之道觀世之言教,清靜無為者,其君必正;職分不越者,君臣義明;方能稱任者,其官必治周覽萬物咸得應用者,庶可備具矣。道者,虛通昇乎上;德者,柔順降乎下;義者,流行通乎物;事者,應治役乎人;技者,隨能應乎藝。故技兼於事則治,事兼於義則適,義兼於德則順,德兼於道則通,道兼於天則合乎自然矣!無欲而天下足三句,即《道德經》無欲而民自朴,無為而民自化,好靜而民自正。混玆三者,通乎一真,則事無不畢,神無不服矣。若天下之動正夫一。其主君者、寡者,衆之所宗是也。君主人物,以德為本,而終成於天。玄者,數之所起,楊雄以一玄生三方。玄古之君謂三皇以上,無為乃所以合天德也。在上無為,唯出命以正乎下;在下有為,唯盡瘁以事乎上。以道觀其出命之言,則天下之君正。辨而制之謂之分。以善為尚謂之義。以寡君御衆民,其貴賤勞逸莫不有辨制之分,以道觀之其義明矣!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孟子》曰:能者在職,是也。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殊塗同歸,百慮一致是也。夫道有本末,本所以立體,末所以明用。莊子遊方之外者,非其言之過高。盖立體然也;及四觀而入於遊方之內,非其言之太卑,盖明用然也。通貫天地謂之德。周行萬物謂之道。上順理而治人者,變通之事;能有所藝者技而已矣。技者,事之末,故兼於事。事者,義之末,故兼於義。至於德兼於道,道兼於天,皆本末相因,故古之養天下者下達於技,上達於天。天下百姓萬物至繁且廣,而使之自足、自定、自化者,本於天道無為而已。故明足以畢萬事,幽足以服鬼神也。

  陳詳道註:天地至大,其化均於無為;萬物至衆,其治均於自得。則人君之所以治人卒者,豈外是哉?君原於中而不可不高之,德成於神而不可不為之,天則其為實未嘗為也。故古之以道往天下者,任其自然而已。君之用天下也,以言;臣之為天下用也,以能。君臣之合有義,萬物之交有應,然言非道不正,能非道不治,分非道不明,應非道不備,則一凡見於云為之間者,無非道也。藝則有所極,技則有所工,技兼於事而義存焉,以事兼於義故也。義兼於德而道存焉,以德兼於道故也。明夫本末精粗之相兼,則梯稈、瓦礫無非道,人與萬物無非天。居天下者,豈它求哉?推此以畜之而已。夫情之無欲也,行之無也,性之淵靜也,無心者能之,是以一之中未嘗不該萬,萬之多未嘗不歸一。《傳》曰:能知一則無一之不知,不知一則無一之能知。此聖人抱一所以為天下式,侯王得一所以為天下正,無心得而鬼神服也宜矣!

  陳碧虛註:天地無心所以均化,物物自治所以齊一。衆各異業,唯君無為,原於不德,成於自然也。天德者,自治而有妙用存焉。以自然之道觀世之言教,清靜無為者,其君必正;職分不越者,君臣義明;方能稱任者,其官必治周覽萬物咸得應用者,庶可備具矣。道者,虛通昇乎上;德者,柔順降乎下;義者,流行通乎物;事者,應治役乎人;技者,隨能應乎藝。故技兼於事則治,事兼於義則適,義兼於德則順,德兼於道則通,道兼於天則合乎自然矣!無欲而天下足三句,即《道德經》無欲而民自朴,無為而民自化,好靜而民自正。混玆三者,通乎一真,則事無不畢,神無不服矣。物忽然不覺榮之在身,不顯則默而止蛻然無所在也。

  呂註:夫道如此其大,心不制不足以體之。體道而無為,則人貌而夭矣。以是而愛利之謂之仁,以是而得所一謂之大。行不殊俗,寬之至也;有萬不同,富之至也。執德之人,通一畢萬,若紀之在綱也。德成,則無待而自立;道在我,則無應而不備。萬物莫足以傾之,則完矣。君子所以制心,在此十者而已。反求諸己,以明其心之;大事無不容,則已制之效。沛乎為萬物逝,周行而不殆也。若然,則藏金珠於山淵,不知貨利之可欲,窮夭之可醜,不私一世之利,藏之天下而已。不以王天下為己處顯,物之所利非己也。顯則明,明以德而非以位,處上則帝王天子之德,處下則玄聖素王之道也。萬物備於我,則一府;方生方

  死,方死方生,則同狀而已矣!

  疑獨註:劇心,去其欲而使之虛也。為者,人也;無為者,天也。日月星辰運於上,飛走動植交於下,其化也不知所以化,其功也不知所以功,此無為而為也。言者,聖人不得已,此無為而言也。天,則言其自然。德者,自得而已。愛利所以為仁,能同所以為大,寬者能容不可畜之物,富則所同者廣也。執德不回則能立紀,一而能大則能立德,循道而行乃能事事,謂之備不以物挫志,則無所喪矣。明此十者,則心無所不包,沛然與物往,所樂在內,貨財富貴何足以動之,壽夭窮通亦餘事耳!故不以世利為有,不以天下為泰。若以為顯則明矣,不顯則閤然而日彰也。萬物一府,死生則狀,則與造化玄合,非體道者不能與□ 於此!

  詳道註:萬物皆備於我,能有之而勿失,則富矣。紀散則衆目亂,德失則衆行乖,故循於道之謂備,不以物挫志之謂完也。韜乎其事心之大,則執大象之謂。沛乎其為萬物逝,則天下往之謂也。古之以道往天下者,示之不以進,詔之不以言,使人自得之。上之化下也,無樂餌之可悅;下之樂上也,非慕羶而來求。藏金珠於山淵j 不以物累身也;不計壽夭窮通,州不以身捐道也。一世之利厚矣,而不以為己私;天下之權重矣,而不以為己顯。終至於萬物不得與之殊,死生不得與之變,非無心者能然乎?

  碧虛註:首稱夫子日者,莊子受長桑公微言也。夫道,汪洋流注,充塞太空;唯靈府虛者,方能容納焉。自治而為合乎天然,守中而言遠離沮喪。度生接物,心不退轉,人之所惡,我無嫌猜,和光同塵,不立圭角,萬類滋茂,共豐區宇,持至德而為紀,循至理而善建,順真常而不偏,離外景以全內。明此以鍊心,則事無不蘊,理無不容,恩無不沛,物無不遂者矣!金珠貨財息本也,壽夭窮通內疚也,私分處顯情病也,一有係乎心,則息不完矣。

  庸齋云:劇心,去其知覺之心也。為以自然謂之天。得於己者謂之德。無為言之,謂無所容言。異者亦同,日不同同之。崖異,有迹也。物物不同而我皆有之之謂富。所執之德各有條理之謂紀。卓乎如有所立,德之成也。循道而行,無所不備,外物不足以動其心,則在我者全矣。明於此十者,包括萬事皆歸我心,則此心之大無外,故沛乎其為萬物逝也。藏金珠於山淵,藏富於天下也。不以壽夭窮通為榮辱,不以一世之利為己私。人亡弓,人得之之義。雖王天下,不自以為尊顯,黃屋非心也,胸中之明,照乎天地,以此為顯,故不以王天下為顯也。聚萬物而歸一,故曰一府。死生無變於己,故曰同狀也。

  天地非能覆載。所以覆載者,道也;聖人非能為能言,所以為言者,道也。洋洋乎大哉,謂道無不在,然非制心使虛,則無以容道,室虛而後生白也。天道無為自然,人能以無為而為,則合乎天道。以無為而言,則為己之得。施之於外,則愛利之謂化。物不同而視者一,則所有者大,行不異物非寬而何,萬物事齊吾悉有之。可謂富矣!執德猶有所持,德成則不待乎持,由有紀而後能立也。順於道而大備,物孰能挫其志哉?信明斯理,則此心足以韜藏萬事,與物偕往,事物無極吾與之無極,是謂與化為人,斯能化人矣。至使金珠無用藏於山淵,貨財富貴皆為外物,則壽夭窮通又孰得而息之?不以世利為己私,忘利也;不以王天下為己顯,忘名也。然所顯者,在明乎‘萬物一府,死生同狀耳。萬物一府,則無彼我之分;死生同狀,則無去來之累。此為剌心之極致歟!郭氏從顯則明為句,後來諸解多因之,似與下文不貫,無隱范先生連下文為句義長,今從之。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四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地第二

  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嗚。故金石有聲,不考不嗚。萬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恥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其德廣,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窮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1 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德之人。視乎冥冥,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與萬物接也,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脩遠。

  郭註:聲由寂彰,以喻體道者物感

  而後應。任素而往,非好通於事也。本立而知不逆,然後其德彌廣,心由物採而出,非先物而唱也。忽,勃,皆無心而應之貌。故能存形窮生,立德明道而成王德也。若夫神聽而不寄之於寂,則閤昧而不和。故窮其源而後能物物,極至順而後能盡妙。我確斯而都任彼,則彼求自供。恣而任之,會其所極而已矣。

  呂註:淵乎其居,言湛而不動。滲乎其清,言通而不濁。夫道若是而已矣!以為無邪,金石不得無以嗚;以為有邪,金石不考則不嗚。萬物孰能定之!素則無所與雜,逝則無乎不在,通於事則物徹疏明,知通於神則周萬物而不遺,奚以通於事為哉,本原者道,事其末也。立之本原,則韜乎其事而事自通。心非物探,寂然而已。不將不迎,應而不藏也。夫耳聞、目見、口言、心思,無非道也。則形非道不生,日用不知,非得之在我不能明也。則生非德不明,惟能存形窮生,立德明道,則在我得之而執古御今矣。忽然出動而萬物從之,則藏不虞以生心而未嘗強謀也。夫道之為物雖不可見,乃見之所自見;雖不可聞,乃聞之所自聞。深而能物,其中有物是也。神而能精,其中有精是也。至無而供其求,則天府之富無窮。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脩遠,則其分未嘗不足,《易》所謂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者是也。

  疑獨註:淵乎其居,言天下之至深;滲乎其清,言天下之至精。此託淵水以明道。金石不得無以嗚,亦在考之而已,益嗚由寂彰,聲由考應。至幽而不可測,故萬物孰能定之。素逝則抱朴而往,故不從事於務也。事者,道之末;神者,道之本。去末立本,故其德廣。有物探之,言應而不唱,形不自生,所以生者道。生不自明,所以明者德。存形以明道,所以踐形也。窮生以立德,所以盡性也。故其出動也,萬物莫不從之,此謂王德之人。見曉於冥冥,聞和於無聲,道之極致也。故深而能物,神而能精。其接物也,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此道之所以無窮也。

  詳道註:道以清靜而有神,非感則不應。金石以清靜而有聲,非考則不嗚。其應也,萬化相推而無方;其嗚也,五音相變而無窮。孰能定之哉?通物則失己,辭事則失物,聖人因於物而不樂通,接於事而不敢辭,故能定能應也。譬夫木有火,不鑽則不發;土有水,不鑿則不達;而水火之用常周于天下者,以其能應而已。《老子》曰:知其雄,守其雌。其心之出,有物探之也,世人不明乎此,弊弊然以物為事,名尸、謀府、事任、知主,莫不攬而有之,其弊至於亂天經、逆物情而不知己,可不悲乎?夫存形窮生,非忘形生也;而忘形生者,始於存與窮。立德明道,非忘道德也;而忘道德者,在乎立與明。如是,則可不出動以同民吉凶之息。故忽然、勃然而萬物從之。冥冥見曉,視不以目而以神也。無聲聞和,聽不以耳而以氣也。深之又深,入而與物辨矣,而能物焉,.不以物忘己也。與《易》精義入神以致用同。神之又神,出而與物通矣,而能精焉,不以物累己也,與《易》利用安身以崇德同。深而能物,故至無而供其求;神而能精,故時騁而要其宿也。

  碧虛註:水之幾於道者,其居也,淵乎其停;其動也,滲乎其清,猶金石不考不嗚。物有其性,因而求之,乃可得也。質素獨往,恥通於事,立之本原,歸根復命也。知通於神,知常曰明也。德無不被,故動涉真趣,為物取探也。道體生物,德用昭明。善存形者必能究生之理,善建德者必能獲道之微。是故德業蕩蕩,其出無形,其動無進,冥冥之中見曉聞和。寶玉久藏,夜閣有輝煥之景;精神內楗,靜默有靈光之祥。能物能精,謂恍惚妙物,窈冥真精也。至無而供其求,無為無不為也。時騁而要其宿,動極歸乎靜也。大小、長短、脩遠、一貫之以道而已矣。

  庸齋云:金石能嗚,自然之天,人之考擊亦天機也。庸詛知所謂天之非人乎?人之非天乎?素逝,素朴而往。恥通於事,能之而不為。本原,即物之初。心出,謂應物;探之,猶感也。凡有形生皆同此道,然非自得於己,則此道不明,言不知存我之形以究始生之理。立我之德以明自然之道,非聖人不能也。忽然而首出庶物,勃然不得已而動萬物從之,猶云萬物睹也。見曉聞和,亦自見自聞而已。深之又深而能應乎物,言其能精能粗,存於我者虛,應物也無己。是以至無而供萬物之求,時出而用之要其歸宿,不可以一言定也。或大、或小、或長、或短、或近、或遠,便是時中之意。脩遠合作近遠,其意方足。

  道之淵乎,滲乎,天也。金石有聲,亦天也;感之而動,人也。考之而嗚,亦人也。天人相因,寓物而見,以喻王德之人,素朴而往。恥通於事,非不能也,待扣而應耳。立之本原,猶金石之為器。知通於神,猶聲之在考擊也。然有聲聲者存乎其中,其德豈不廣大哉?心因物探而出,即感而遂通之義。益能存守此形,斯能盡其生之理;能立己德,斯能明道之自然。善充養其在我者,則其出動也,物安得不從之乎?至於冥冥見曉,無聲聞和,則其視聽有非常人所及者。故深而能物則物不遠道,神而能精則精不離神。至無而供其求,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也。時騁而要其宿,逝日遠,遠日反之義。結以大小、長短、脩遠六字,乃作文奇筆,言舉不逃乎此也。修遠,當是近遠,庸齋之論得之。

  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郭註:此寄明得真之所由,言用知不足以得真也。聰明喫詬,失真愈□遠。得真者非用必,象罔然即真也。呂註:赤水之北,喻玄之極處。崑崙之丘,形中最高也。南望,則向明而觀之。珠之為物,不可以知知識識言求,故皆索之而不得;象一則非無,罔則非有,非有非無,不繳不昧,此玄珠之所以得也。

  疑獨註:南望、旋歸,則自明以求復其根,遂至遺其真性,使知索之,真性愈遠;以聰明言辯索之,皆不得也。唯離形去知,黜聰明,忘言說,謂之象罔,乃可以得真性也。碧虛註:動心則真水失照,慕高則至理有乖。急欲反本,妙道已喪矣!彼無不聰,故知不能符;彼無不明,故視不能偶;彼無不辯,故說不能契。象罔,恍惚也,人無心而合道,道無心而合人,亦強云得之耳。黃帝欺日乃可以得之乎,言實無所得也。

  《膚齋口義》云:此言求道不在於聰明言語,即佛經云:以有思惟心求大圓覺,如以螢火燒須彌山。玄珠,喻道;象罔,無心也。

  世之求道者,往往以知識、聰明、言辯為務而喪失其本真,弗悟有所謂無知之知、無見之見、不言之言,乃所以無不知、無不見、無不言也。珠,喻心之圓明。玄,謂心之妙用。唯當養之以晦,然後用之無窮,今乃向明而求,此所以遺之也。使三者索之不得,皆以有心故。若夫象罔,則形亦無矣。心何有哉,乃可以得玄珠而起黃帝之欺。是珠也,人皆有之,耀古騰今,輝天爍地,靜則凝果,動則散離,心淵塵徊而障其光明,性海濤魏而失其位置,一身不能自照,何暇燭物哉?黃帝始以聰明、知識為足以得珠而不知其為賊珠也,及使象罔而後得之,益欲人屏除聰明、知識復還性海之淵澄,則玄珠不求而自見矣1篤信之士當從此入。

  堯之師日許由,許由之師日齧缺,齧缺之師日王倪,王倪之師日被衣。堯問於許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始哉圾乎天下!齧缺之為人也,聰明睿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緒使,方且為物絯,方且四顧而物應,方且應衆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但。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可以為衆父,而不可以為衆父父。治,亂之率也,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

  郭註:配天謂為天子聰明過人,則使人跂之而又用知以求復其自然,過彌甚矣。故無過在去知,不在於強禁。若與之天下,且使後世任知,而失真矣。夫以萬物為本,則群變可一,異形可同,斯述也。遂使後世由己以制物,則與物乖矣。賢者當位於前,則知見尊於後,奔競而火馳。將興事役之端。使拘牽而制物,指麾動物,令應上務。不能忘善,而利人以應宜,與物逐而不自得於內,今日受其德,明日承其弊,未始有常,何足以配天乎?有族、有祖,言其事類可得而祖效。衆父,迹也;衆父父,所以迹也。若與之天下,非但治主,乃為亂率。夫桀、紂非能殺贊臣,乃賴聖知之邊而禍之。由#1怛非能篡齊國,乃資仁義以賊之。故曰北面之禍,南面之賊也。

  吕註:齧缺之其性過人,則非黜聰、棄知而動於不得已者,以人受天,則非全於天也。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乃在禁之之處,以是為合於無為而與之配天,其能不以人廢天乎?本身而異,形則不能無我;尊知而火馳,則不能去知。是以為天下所役,物有結之而不能自解也。四顧而物應,非尸居而使民不知所如往。方且應衆宜,非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者。故與物化而未始有常,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無為之所出,未嘗不始於損之而已,則有族有祖可以為衆父,而損之者非衆一父所由出,故不可為衆父父也。益謂不能無知,則堯、桀之所以分而治亂之率也,是知以知治國者,乃北面之禍,南面之賊也。

  疑獨註:齧缺之聰明容知,徒知大道之迹。又以人為而受天,自然之性失之遠矣。夫過生於聰明,又為知以禁之,其過愈生而不可禁也。本身異形,則未能忘形。尊知火馳,則勞神奔逐。緒使,興事役之端。物絯,任知以礙物也。四顧而物應,使物歸己也。方且應衆宜,應物之宜也。未能與造化冥,與萬物相逐而化,若然者,皆不出於自然,知有時而盡力,有時而窮本,荷其德復承其弊而未始有常也。雖且應衆宜與物化,而未知大道之本,故曰有族有祖可為衆父而不可為衆父父。衆父父者,有祖之謂也。得道之真,則無治無亂。任己無為,則非禍非賊。若徇於有進,資於聖知,不免為禍賊也。

  詳道註:其政察察,其民缺缺。齧缺,齧物而缺之也。自聰明容知至未始有常者,齧也;自治亂之率至南面之賊者,缺也。族,其所歸;祖,其所始也。古之臨民者,未嘗不以聰明容知,而其妙至於神武而不殺然後為至。今齧缺聰明睿知而己,所以可為衆父而不可為衆父父也。乾為萬物之父;衆父也。太治為乾之父,衆父父也。衆父,治天下也;衆父父,在實天下者也。在宥,則無治無亂;‘治之,則亂生焉。故曰治亂之率也。明此以北面,則非臣,故曰北面之禍;明此以南面,則非君,故曰南面之賊也。 碧虛註:恃聰明則福鮮,性越莘則害多。以機械之心望純白之應,則遠矣,其可與之配天乎?彼且恃君人之勢而慢天理,自尊貴其形而運知速,作法束物,周覽衆務,以一應萬,逐物不息,何足以合自然, 然衍有始末!政教嚴峽未能忘透,可以戡難定禍而難為臣下,所謂以知治國者是也。

  膚齋云:配天,謂王天下。聰明睿知、給數敏捷,此其過人處。修人事以應天,故曰受禁過猶持心而未化,知過之所由生則不待禁止矣。乘人而無天,知有為而不知無為也。以我對物,曰本身而異形。尊其知而急用之,有若火馳也。為末事所役而不知其本,曰緒使。物駭,為事物所拘礙也。物來必應,各度其宜,為物所汨而失其自然之常,非能定而應也。雖然,未可以配天,亦有可尊處。一族之聚,叉尊其祖,衆父者出於衆而可為父衆,父之父又高一等矣。率,謂將帥,言此人之用於世,可以政治,亦可以政亂,以此以為君為臣,皆有息害也。

  由謂齧缺聰明睿知,其性過人,是論其才而不言其道。以人受天,謂尚有為而求合於無為,是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也。若與之天下,彼且乘有為之進以臨民,使天下失其自然之性矣,本身而異形,肝膽楚越也。尊知而火馳,機謀急速也。為緒使,則役於事,為物駭,則礙於物。四顧而物應物,未能忘我也。方且應衆宜,我未能忘物也。與物化,則逐物而遷;未始有常,則失其本然之我。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謂齧缺之學亦有宗有君,巢嘗聞道者也,可為衆父特不可為衆父父耳。衆父父,則玄之又玄之謂,唯其不可為衆父父,故以有為治天下適所以亂之,為君為臣俱不免乎禍賊而已。此言用知之不足以治天下也若此。夫齧缺為許由之師,而由不許其配天,何邪?盖配天乃外王之學,而四子所傳者內聖之道,出則為帝王師,入則為衆父父,彼何以天下為哉?故由不頌齧缺之所長而示其短,使不為蟻慕而得以全其高,是為尊師之至、衛道之切也!學者當以心求之。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五竟

  #1『由』係誤印,正字為『田』。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地第三

  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壽。堯曰:辭。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壽、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德也,故辭。封人曰:始也我以汝為聖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夫聖人,鶉居而穀食,烏行而無彰,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脩德就間;千歲厭世,去而上倦;乘彼白雲,至于帝鄉;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封人曰:退已!

  郭註:多男子而授之職,則物皆得所而志覓,分富而寄之,天下故無事也。鶉居,則無意求安;轂食,則仰物而足,率性而動,非常逵也。與物皆昌,則猖狂妄行,自蹈大方。脩德就問,則雖湯、武之事,應天順人,未為不間也。故至極壽命之長,任窮通之變,其生天行,其死物化。厭世上傳,乘雲帝鄉,一氣之散,無不之也。三息莫至,何辱之有。

  呂註:聖人盡天道,故體合變化而物莫能累;君子盡人道,故吉凶與民同患,而壽、富多男,雖人所欲,不得不以多事、多懼、多辱為辭也。堯非不盡天道,所以與人同者,盡人道而已。鶉居,則不知所處;殼食,不知所由來。鳥行而無章,其述莫睹也。神傳之說,有求之於服食吐納之間,世儒以為狂而不信,皆非也。盖生而抱神,其投也亦鈴抱神而不忘;生而全天,其投也亦叉全天而不隕,《詩》、《書》皆有在天之說,則去而上傳,奚為而不信?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則封人之退已,乃其所體也。

  疑獨註:華地守封疆之人,請祝聖人,使壽、富、多男,而堯皆辭之。答以多男則為屬累所役而多懼,富則為財所役而多事,壽則為生所役而多辱。是三者不足以養無為之德,適所以為有生之累耳。封人曰:始也以堯為體道聖人,今含有趨無,適為賢人君子矣。多男而是授之職,何懼之有?富而分人,何事之有?鶉居無常處,轂食仰物而足。烏行無章,無文迸也。與物皆昌,兼善天下。脩德就問,獨善其身。壽極千歲,厭世上傳,則三息何由至哉。碧虛註:多男而授之職,令各自治也;富而使人分之,藏金珠於山淵也。鶉居不營巢穴,轂食無求而飽。鳥行,則無留進。與物皆昌,乘時立事。脩德就問,雌靜自守也,脫去塵歲,躡景乘虛。白雲,喻道熙。帝鄉,真境也。封人所祝,世俗所貴,堯不惑而辭之,隨而再問,封人曰:退已,將有忘身之深旨乎!

  庸齋云:富、壽、多男人所欲也,學道者則以為不足介意。天生萬民,必授之職,言人生墮地,便有衣食。分,富而使人分之,各付諸人也。鶉居無定所,轂食非自求,烏飛而無述,皆言其無心也。與物皆昌,物我各得其生。脩德就問,無道則隱也。厭世上傳,解脫之意。白雲、帝鄉,虛無之上也。三患謂少、壯、老,即《楞嚴經》怛河水之喻。堯猶欲問。而封人不答,但曰退!接輿趨而辟,荷篠丈人至則行矣,亦此意。大哉!堯之為君,仁昭而義立,德博而化廣。天下既治,遊觀乎華。彼封人者,亦隱淪以樂堯之道,三祝聖人,取天下之至美歸以報上,以為道之可默者也。而堯則例辭之,知非所以養德也。封人申而言之,為道之贅,及觀其以九男二女事舜於畎畝之中,富有四海而不與,上壽百十八而租落,巍巍蕩蕩,超乎三息之外矣!封人之論,冥合於堯之進,則亦堯之徒也。然其如天如神如日如雲之極政,豈封人所可測哉?無彰,當是無章,文迹也。

  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吾子辭為諸侯而耕,其故何也?子高日:昔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子闔行邪?無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顧。

  郭註:禹時三聖相承,治成德備,功美漸去,故史籍無所載。仲尼不能聞,是以雖有天下而不與焉。斯乃有而無之也。故考其時而禹為最優,計其人則雖三聖固一堯耳。時無聖人,故天下之心俄然歸啟。夫至公而居當者,付天下於百姓,取與之非己也,故失之不求,得之不辭,忽然而取,恫然而來,是以受非毀於康節之士而名列於三王,未足怪也。莊子因斯以明弊起於堯而釁成於禹,況後世之無聖乎,寄遠邊於子高,使棄而不治,將以絕聖而反一,遺知而寧極耳。其實則未聞也。莊子之言,不可以一塗詁,或以黃帝之進禿堯、舜之經,豈獨貴堯而賤禹哉?故當遺其所寄,而錄其絕聖棄知之意焉。

  呂註:古之稱禹者以為神禹,德至於神則其於堯、舜宜無間然,則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與。賞罰而民且不七,亦時而已矣。而言此者,明君天下以德,其於賞罰固非得已也。疑獨註:伯成子高當堯而為諸侯,至禹而退耕於野,盖謂堯治天下以無為,民不待賞罰而有所勸畏;今禹用賞罰民且不仁,德衰刑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子闔行邪?無廢吾農事,用力而耕,無復回顧也。詳道註:玄古之民,實而不知其為忠,當而不知其為信;為善無近名而不知有所勸,為惡無近刑而不知有所畏。堯雖不賞不罰而民勸畏,方之不知所勸畏者固已薄矣,又況賞之而使勸,罰之而使畏哉!此所 以德衰而刑立也。夫堯非不賞不罰也,盖賞一人而天下悅,善賞也;罰一人而天下服,善罰也。賞罰少而悅服多,謂之不賞不罰可也。華封以聖人責堯,子高以堯責禹,禹之視堯可謂玄矣,堯視聖人玄之又玄者也。

  碧虛註:堯、舜、禹之治天下,猶道、德、七之利萬民,其利廣博,而伯成子高之論亢志絕俗,端方不屈若此,真王者之師也。言訖而耕,侶侶不顧,有務農崇本,還淳反朴之意。庸齋云:此言世變愈下,在禹時便不如堯、舜矣。無落吾事,言無廢吾耕事也。侶侶,低首而耕之狀。堯不賞不罰,今賞罰而民不仁,益言賞罰不如無,亦如叉也使無訟之意,借三聖以言之。

  已上經旨顯明,諸解詳備,無待贅釋。

  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間,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性脩反德,德至同於初。同乃虛,虛乃大。合喙嗚;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其合縉縉,若愚若昏,是謂玄德,同乎大順。

  郭註:無有,故無所名。一者,有之初,至妙而未有物理之形。夫一之所起,起於至一,非起於無也。莊子所以屢稱初者,以其未生而得生,得生之難,而猶上不資於無,下不待於知,突然而自得此生,又何營生於已生而失其自生哉!無不能生物,而云物得以生,所以明物生之自得,斯可謂德也。德形性命,因變立名,其於自爾一也。性脩反德,以不為而自得之,不同於初而中道有為,則其懷中為有物,有物而養之德小矣。無心為言而自言者,合於喙嗚。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天地亦無心而自

  動,其合縉縉,坐忘而自合耳,非照察以合之,是謂玄德。德玄而所順者大矣。

  呂註:無則一亦不可得,無名則一之所起,而未形,天地之始是也。既已謂之一,且得無名乎?此物得以生而謂之德,是為萬物之母也。未成者有分,且然而已而謂之命,命則無間乎未形之初也。至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而後謂之形,形體保神而未嘗失,各有儀則而未嘗妄謂之性,性則不失乎已形之後者也。凡此無它,萬物均之,得一以生。命則有分而無間,性則保神而不失,神則妙萬物而充塞乎天地之問者也。故性脩反德,則合乎一之未形;德至同於初,則無亦不可得矣。同乃虛,其虛至於未始有物;虛乃大,其大至於不同同之。若是,則以無為言之而合喙嗚,喙嗚合則通於天地而與天地合矣。天地之問其猶棄籥,喙嗚合與天地為合,亦若是而已。其合緡緡。非薪合而合,非有所知見而合也,是謂玄德。則原於德而成於天。同呼木順,則無所與逆之謂也。

  疑獨註:太初者氣之始,以其未見形,故曰有無。物有,則名隨之,此既無有,名將安寄?一者,道之所以名,物之所以命,莫得而有,莫得而無;一之所起,起於至妙,未有形也。物得以生,言其受命則命在我,故謂之德,得其在我者也。未形,造化之始,然已有辨制之分,是分不在物成形之後,雖有分而且然無問,此物之命也。且者,不可以為常之義。物有生則有形,生出於命,形出於生。人之有生,則與道同體;有形,則與道合容。留動者,陰靜陽動而生物,物之成就則自然生理。故命之在我謂之性,性之在物謂之理。形者,道之象也。形體賴神而存,能保其神,各有儀則謂之性,命出於生之前,性顯於神之後也。天下失性既久,聖人教以脩性;性脩而至於無所復脩,則反於德;反於德則冥於極而同於初。初者,未始有物,無物則虛,故同乃虛,虛而後有無窮之體,故曰大。大者,有為而未嘗為,故合喙嗚。喙嗚者,無心於言為之間也。喙嗚既合,盖以事業合天地。天地與我而我與之合也。與天地為合者,豈知之所能為哉?緡緡若昏,無心而自合耳。是謂玄妙之德,無往而不順,聖人之道極矣。

  詳道註:自泰初以至於無名,推而上之也。自一之所起至謂之性,推而下之也。雜乎芒翁之問,太易也。變而有氣,太初也。氣變而有形,太始也。形變而有生,太素也。有大初故有一而未形,有太始故物成生理,有太素故各有儀則。有一而未形,其精甚真是也;未形者有分,其中有信是也。且者方來而未知其所始,無間則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也。留者陰,動者陽,物以陰陽留動而後生,理以物成而後具,形體所以建神而保之,神所以統形體而使之。萬物備於我,莫不有儀象法則存焉。此所以謂之性。有德而後有性,故始以物得以生,繼以各有儀則,人之脩也;由性而後至德,故性脩而後德;至德至同於初,同乃虛,虛乃大,則復歸於嬰兒,大人之事也;合喙嗚,喙嗚合,而至於與天地為合,則復歸於樸,聖人之事也;其合縉縉,若愚若昏,則復歸於無極,神人之事也,至於神而無以加矣!

  碧虛註:有則非初,強名太初。一之所起,尚未有進,有進則屬元氣矣。靈光之物,卓然而生謂之德。氣降未兆,清濁已分,所稟無有問斷謂之命。一靜一動,化生萬物,物成生理,故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脩自然之性,反初生之德,德同太初乃虛乃大而無邊際也。合喙,猶胞合,胳合自然,其嗚無心,所謂終日言未嘗言也。喙有上下,如天地之合,塞兌、閉門,妙理沖默,至德冥深,同乎大順之道矣!

  劉藥註:太初,氣之始,故有無。太始,形之始,故無名。一之所起,則有名矣;一雖未形,而物得以生者,以有一故也。一未形,則渾淪而已;可名,渾淪固已有分矣!且者,非久安之意。無間者,始卒若環,無端之可指也。其中有精,其中有信,未形有分之謂也。建德若偷,且然之謂也,綿綿若存,無問之謂也。然命之降也,不留,則不足以生物;留而不動,足以生一物而不能生萬物。方其留也,未嘗不動;方其動也,不害其流,故能生物也。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有生則有性,冥性則足以知天,知天則反於德,德至則合乎道矣。

  庸齋云:太初,造化之始,所有者,無而已,未有此有字。安得有名?此乃一之所起也。一便是無,故曰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則有有矣。各有其有,皆德也。未形者,言一所起之時。若有分矣,而又分它不得,故且然無間。無問,便是渭.然者;有分,便是柴然者。此命字即天命,謂性之命。留動而生物,元氣運動,生而為物,則是動者留於此。動,陽也;留動,靜也。靜為陰,此句有陽生陰成之意。物得之而生,成則生生之理皆具。以元氣之動者,而為我之生者,此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便是《詩》:有物有則,《左傳》:所謂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有動作威儀之則。皆此神為之,便是性中自有仁義禮知之意。脩性

  以復其自然之德,德至則與無物之初同。同於初,則虛,虛則大,既虛而大,則有不言之言。合喙,不言也。嗚者,言也。喙嗚合之合,又與上合字不同。此喙之嗚既以不言而言,則與自然者合矣。以此自然之合,則與天地合矣。緡緡,猶泯泯,泯泯然若愚若昏,形容此合字也。此乃玄妙之德,與大順同矣。大順,即泰初自然之理也。

  一氣未兆,無亦無稱,及稱泰初有無而已不可得而名言,是為未形之一而一之所自起也。一立,則有名矣。萬物得一以生,各具自然之德。造化分靈降秀,實肇於斯,而為人物之本,雖形狀未睹,而氣之清濁所鍾已有分際。人得之而為人,物得之而為物是也。且然,猶齟齬不齊,萬物羣生種類不齊,而元氣流行殊無間隙,此之謂命。天所命而物受之以為命者也。凡此,皆造化密運,莫窺其迹,唯聖人通化,能以理測之。至於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然後人物動植昭然可睹,世俗以此為始而不知其來遠矣。物物各有生理,唯神主之,能保其神,儀則自備。盖有是物,叉有是則,皆己性之所發見,有生之所以立也。性本不假乎脩,今謂脩者,不失其儀則,全天之所與而復乎向之得以生之德。德至則同乎泰初,是又反流歸源,以人合天者也。同乃虛,則還於本,無虛乃大,無物足以喻,大亦強名耳。喙鳴,即轂音之義。烏喙之嗚,出於無心,無心之言,合於喙嗚,則喙嗚亦與之合,天地之無心善應亦若是而已矣。夫人與天地為合,非有心有為可致,坐忘而自做。故緡緡若昏,猶子母氣應啐啄同時,不知所以然而然,此德至同於初之良驗也。若是,則其德玄同,無天人物我之間,天下至順,莫大於此。留動,說之不通,應是流動,猶云運動也,音存而字訛耳。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六竟

  #1《口義》本『渭』作『渾』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地第四

  夫子問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辯者有言曰,離堅白若縣寓。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係勞形休心者也。執狸之狗成思,諼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衆,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於天。

  郭註:強以不可為可,不然為然,斯矯其性情矣。懸宇,言其高顯易見。執狸之狗,猿狙之便,此皆失其常然者也。首趾,猶終始。無心無耳,言其自化。有形者善變,不能與無形無狀者並存,故善治道者不以故自持,順日新之化而已。其動止、死生未始有常,皆自然而然。非其所用而然,故放之而自得,有治在人不在乎自用也。天物皆忘,非獨忘已,復何所有哉?

  呂註:可不可,然不然,則以齊物為事;離堅白若縣寓,則以辯物為事。是若果是,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則可不可,然不不然曷為其不可哉?然以是為事,則是知齊而不知其所以齊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則堅與白雖未嘗離而離之若縣寓,胡為而不可哉?然以是為事,則是知辯而不知其所以辯也。此二者雖相反,物之胥易技係勞形休心而已,奚足以為聖人乎?能有所技則勞形,思有所係則休心;緩狙之便則以技而勞形也,執狸之狗則以思而休心也。告若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則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在天則日月星辰,在地則山川草木。凡有首趾無心耳者,不害其為曰月星辰山川草木也。奚獨至於人之無知無情而疑之哉?苟為無知無情,則有形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而已。有形者,人物;無形者,鬼神;無狀,則造化是也。此三者有介然之有則不得皆存,其所以皆存者盡無而已矣。苟為盡無,豈而所能聞而所能言哉!則其動止、死生、廢起,此又非其所以也,其所以者有超於六目,何以齊與辯為?所謂亂而非治也。有所謂治者,其在人也。忘物、忘天,其名忘己。忘己之人,是謂入於天。入於天,則治而不亂矣。

  疑獨註:有人治道若相放效,制物以己,可乎不可,然乎不然,不知以道自信,徒以堅白自嗚,言我能離堅白之說若縣寓高顯,可比聖人乎?答以此不過以是非相易,用此技藝係累其身,勞形休心,如狗之係頸而獵,猨狙自山林來,皆失其常性者也。遂告以所不能聞與所不能言。首趾,猶云天地,大道之寶冥不可以聲聞言盡,几有天地終始,言與道冥會而無心無耳者衆矣。有形者身,無形無狀者心也。皆以為有,而我以其所有者盡無之,則其死生、動止、廢起皆陰陽消息之理,不知所以然也。有治道者,皆在人耳。我既忘物、忘天,何暇於治人乎?天物俱忘,名為忘己。如是,則冥於自然之理,又何叉張縣寓之辯哉?

  詳道註:可不可,然不然,此倒置於所為者也。離堅白若縣寓,此多駢於所辯者也。執狸之狗成思,以其能執也,故不得適其適。緩狙之便自山林來,以其能便也,故不得安其安。自有以觀之,則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衆。自無以觀之,則有形與無形無狀而皆存盡無。非有死生廢起也,所以有是者,豈其所以哉,故聖人亦應之以無。有治則在人而已,若夫在己,則無所不忘,與夫設倒置之能、張縣寓之辯者固有問矣!碧虛註:可不可,然不然,飾知以求異也。離堅白之辮,若縣寓高空,使衆昭然也。以妄相易,以技相係,痕菁形體,驚休心神,猶獵犬被繫,諼狙入檻,皆因技能而致息也。有首有趾,形可睹也。無心無耳,意莫知也。無耳,故不能聞。無心,故不能言。有形者,有首有趾;無形無狀者,無心無耳也。皆存者,體與化冥;盡無者,亦無無盡也。其動止、死生、廢起,又非其所以也,夫復於何留意。有治在人,自治而已。忘物則同物,忘天則同天,忘己則不二矣。何所不入哉?

  庸齊云:治道若相放,帝王同條共貫之意。以我之可明彼之不可,以我之然明彼之不然。雖堅白同異之多端,我能分辯之,若懸於天寓之間。胥易技係,解見前篇。成思者,為人繫縛而愁思。自山林來,為人捕而來也。所不能聞,所不能言,即性與天道,不可得聞之意。有首有趾,言人之頂踵同也;無心無耳,言其無知無見也。無形無狀,自然而然者,於形而下者見形而上者,即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也。盡無者,言世無此人也。凡動止、死生、窮達之間,皆有自然而然者,不自知耳。因人事而治之,我無容心,故日有治在人。天物俱忘,是謂忘己;忘己,則入於自然;入於自然,則與天為一矣。

  今有人焉若放效先王之治道,立法度以律衆,興教化以導民,而法度不近乎人情,教化不循乎物理,可天下之不可,然天下之不然。所謂離堅白若懸寓者也。若是者,可比聖人乎?盖譏當時尚楊、墨以為治而自比聖人者。老聘日:是猶胥徒在圄,以能相易,以技相係,而勞形休心,無異獵犬被縛,緩狙出林,皆以能而召患。此喻鄙之之極也。余告若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直指道之微妙難明處,以啟其蒙。有首有趾,謂几頂天立地之人。無心無耳,謂不能思道,不能聞道者,往往皆是也o 有形者,人。無形無狀而皆存者,道也。盡無,則至於俱忘,前所謂不能思不能聞者可見矣。其動止、死生、廢起,特人事之代謝,若認而有之,以為治在人而已。何足以入天乎?倘能忘物,則天與己不期忘而自忘。是之謂入於天,言道合自然,無容人為於其問也。此章與《應帝王》篇楊子居見老聘問答相類,但結語有優劣耳。

  蔣閒蒐見季徹曰:魯君謂翹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請嘗薦之。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敢不輯!季徹肩肩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猶螳娘之怒臂以當車軼,必不勝任矣!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臺多,物將往,投邇者眾。蔣聞蒐親親然驚曰:蒐也沱若於夫子之所言矣。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瞑津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郭註:必服恭儉,非忘儉而檢。拔出公忠,非忘忠而忠。雖無阿私,而不足以勝矯詐之任。此皆自處高顯,若臺觀之可睹。將使物不止於性分,而矯趺以附之。舉足投迹,不安其本步也。夫志各有趣,不可相效,因其自搖而搖之,雖搖而非為;因其自蕩而蕩之,雖蕩而非動。故賊心自滅,獨志自進,教成俗易,汎然無迹,復性而不知所由,皆云我自然矣。淇津,自責之謂。不肯多謝堯、舜而推之為兄。心居者,不逐於外,故德同也。

  呂註:必服恭儉,所謂忍性以視民,則其自為處危矣。拔出公忠,所謂尚賢也,其為臺觀多矣,如是則吾不能無迹,人投邇者眾。夫大聖之治天下,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所謂鼓之舞之以盡神也。民不窺觀以投上之逵,則滅賊心而進獨志,若性之自為,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德遺堯、舜而不為,豈兄堯,舜之教民而推先之,溟涬然弟之而繼其後哉?欲同乎德而心居,心居則無為而萬物化矣。

  疑獨註:蔣閒翹以必服恭儉、拔出公忠為輯民之要,季徹以其未能安於無為自然,故肩肩然俯身而笑。且若以斯言治國,是自處至高以聳動天下之視聽,使物皆歸之,投進於臺觀之下者眾矣。勉聞言若失,願言其流及於下風而自化矣。季徹告以大聖之治天下也,因民心之自然,如風雨搖蕩萬物,而使之成教易俗也。外物入害其良心曰賊心,賊心既滅,則獨志進矣。獨言其無偶而不累於物,若性之自為而不知其所由然,百姓曰用而不知,此神人之治也。其塵垢粃糠,足以陶鑄堯、舜,豈以堯、舜之教民為兄而以己自然之道為弟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心居則不逐外物也。

  詳道註:必服恭儉,非無為也;拔出公忠,是高賢也。帝王之德,為無為則天下無痕菁之息,不尚賢則天下無夸跋之爭。如此,則因其自搖而搖之,因其自蕩而蕩之,故其賊心隨滅,獨知日進,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今也勉以服恭儉、拔公忠為事,則是開人之天而導其賊心,闆天之天而捐其獨志,其於帝王之德不亦遠乎!夫樂餌以可悅而過者止,利於暫而不可以常,濕沬以不足而不相忘,利於寡而不該乎衆。此所以神人惡衆至,而執大象天下往也。若夫鼓螳螂之怒臂,設臺觀之危形,使人奔合而投逵,豈非樂餌、濕沬之論與?昔舜以巷婁累其聖,列子以鏡漿驚其誠,南郭子泰以知而常之為憂,庚桑楚以社而稷之為息。要在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迹,然後為至也。

  碧虛註:恭儉、公忠,非無為也。危其臺觀,非安穩也。尚賢,則佞歸。迹衆,則偽集。民之搖動,聖人因而任之;民之放蕩,聖人因而安之。使教成俗易,則賊害之心隨化絕滅,民各進其己志若性之自然也。兄堯、舜之教者,尊其聖知;民溟涬然弟之者,下之散漫不明也。今既民安其自然,何用尊堯、舜之聖知而使民散漫哉?欲同乎德而心有所著矣。言其有所尚,非自然也。

  庸齋云:螳螂怒臂以當車轍,言力小不足任大也。其自為處者,言自然之地。如此則似危其臺觀,以示人人往歸之,投足者衆矣,言以名聲自累也。搖蕩,猶轉移。賊心,有為之心。獨志,獨得之志。民既成教易俗,滅去私心而進於道,如生知之性而不知為上之化,以堯、舜為高而我次之,故日兄堯、舜之教民而弟之。溟涬,有低頭甘心之意,同乎自然之德,則其心安矣。欲者,聖人欲其民如此也。

  有為而化物者,其用勞;無為而自化者,其濟博。拔公忠、危臺觀,此有為而化者,滅賊心、進獨志,無為而化也。搖蕩,猶鼓舞,鼓舞民心使之成教易俗,順導之而勿櫻,此化之始也。滅,賊心而進獨志,則因病施藥,化之中也。至於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化之終也。堯、舜之治民不過此耳。奚又尊之為兄,溟涬然弟之哉?溟涬,無分別貌。如此,則是欲同乎堯舜之德而心有所著矣!凡此皆所以扶有為之治,掃堯舜之進,而歸乎絕聖棄知之意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七竟

  #1『不』字誤衍。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地第五

  子貢南遊於楚,反於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猾猾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仰而視之曰:奈何?日: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佚湯,其名為桿。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瞞然暫,俯而不對。有問,為圃者日:子奚為者邪?日: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于以蓋眾,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無乏吾事。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為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日:始吾以為天下一人耳,不知復有夫人也。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今徒不然。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沱乎淳備哉!.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為。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警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然不受。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德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反於魯以告孔子。孔子日:彼假脩渾沌氏之術者也;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無為復朴,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之問者,汝將固驚邪?且混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

  . 郭註:用時之所用者,乃淳備也,欲脩淳備而抱一守古,失其旨矣。不忘不墮,則無庶幾之道。聖人之道,即用百姓之心耳。夫神全乃聖王之道,非夫人也。子貢聞其淳備之說而服之,未知純白者之同於世,此宋榮子之徒,未足以為全德。子貢之迷沒於此人,若列子心醉於季咸。孔子以其背今向古,羞為世事,故知其非真渾沌,徒知修古抱灌之朴,不知因時任物之易也。夫真渾沌者,豈以外內為異而偏有所治哉?明白入素至以遊世俗者,真渾沌也,故與世同波而泯然無進,豈鈴使汝驚哉?彼世俗所識,特識其迸耳!.

  呂註:能執古以御今,則几日用無非渾沌之衍,豈爻天地之初哉!彼以有機械者有機事機心,而不知機心之所自生者。未始有物,則是識其一不知其二也。知忘神氣黜形骸以薪道德之全,不知行於萬物者無非道,則是治其內不治其外也。明白入素至以遊世俗,即所謂廢心而用形者是也。彼聞子貢之言,始忿然而後乃笑,宜其以機械為累而不肯為,則不識不知乃所以為渾沌也。此篇方論天德無為,恐或者謂必無為如漠陰丈人然者,則不可與經世矣。故論真渾沌之衍,乃遊乎世俗之間而不為累也矣。

  疑獨註:猾猾然,用力貌。前輕,所以入水;後重,所以上水也。攤者,動之妙處;械者,機見於器事者。機見於為,然皆起於心,機事外也,機心內也。凡有諸外,本於內,心主中貴虛。物不可雜,色不可染,故日純白。若機動於中,則物得以雜,色得以染,故純白不備,則精亂而神生不定。神者,所以載道也,若夫不定,則為物之所載矣。吾非不知桔檸之械,羞而不為耳。自博學至賣名聲於天下,不過期人之知忘神氣則無心,寨形骸則忘我,乃庶幾於道矣。汝未能如此,則身猶不治,何暇治天下哉!汝宜行矣,無妨吾事。天下一人,言孔子。不知復有夫人,指漢陰丈人也。孔子極高明之道,子貢所不能知,故見假脩至道而心惑之。聖人之於事也,無可無不可;於功也,無成無不成。或用力寡,而見功多;或用力多,而見功寡。未嘗滯於一隅。子貢之知孔子盖孔子之襲諸人間者耳,故訝其今徒不然而見其神全者聖人之道。至於極政,則同乎天矣。故出則與民並行,而民不知其所往,芒昧乎其性淳,其行備。世之所謂功利機巧者皆出於人為,此人之心必忘之矣。此子貢之心不明而以假聖人之道為真也。夫聖人之志,無之無不之;聖人之心,無為無不為。顧天下之譽亦非不顧天下之譽,受天下之非亦非不受天下之非。得其所謂,得其言之意;失其所謂,失其言之意也。然不顧天下之譽易,不受天下之非難。漢陰丈人非其志不之,非其為不為,則未能忘非譽,故有所不顧不受也。若聖人之性,雖天行不加窮居不損,及其應物,則亦隨時而已。今夫人之徒,不以天下之非譽為增損,未知其心果何如耶。子貢未聞夫子性與天道之說,故以彼為全德之人,而自為風波之民。若以夫子觀之,則彼猶蹈一偏之弊也。渾沌者,離乎形、氣數之強名;衍所以對道而言也。執一而廢二,樂內而忘外,皆非聖人之全道。明白則顯,其白入素則不知矣;無為則顯,無為復樸則不知矣。體性則與性合一,抱神則不離於神,以是而遊世俗,與人為徒而不失其天,若是者汝將固驚邪?言汝亦不知而不驚也,則真脩之與假脩可見矣。

  詳道註:渾沌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視不以目而以神,聽不以耳而以氣,則機械何自而生。聖人之於天下,抱一以周萬,遊內以應外,人之所為不可不為,器存所用不可不用,則機械在物而不在心,機事在時而不在械。曠然與世偃仰,莫知所以然而然,則雖子貢之時使渾沌復作,其能逆天違人而不為機械乎?機械之作特通其變,使民不倦而已。機械由於機心,機心必虧純白,是識一而不知二,治內而不治外,此假脩渾沌者,不免夫驚世之患也。至人之於德不脩而物不能離,修渾沌之衍其德固已淺矣,又況假脩者乎!

  碧虛註:子貢謂為圃者托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是果與衆異邪,功利機巧必不入斯人之心矣。非譽不受,如渾沌也。風波之民,易動搖也。渾沌自然,脩之則非真,故云假也。一謂體,二謂用,脩心者離境,治外者同塵,體性抱神以遊世俗,此古之民也。渾沌無竅,則鬼神莫識,況於人乎?

  庸齋云:機械,器也,用之則為機事。所以用之者,心也,有機心則不能純一虛明。神生不定,不能抱靜主一,所以不能載道也。擬聖,慕聖人。於于,自大貌。獨弦哀歌,言人不己知而自誦自說,或比之擊磬於衛則非矣。忘神氣,猶黜聰明;墮形體,即忘己也。汝能如此,猶且庶幾,不然身且不治,何能治人?卑陬,暫恩;頊頊,自失貌。託生於世,雖所行與人同而自不知其所往,此人心中必無功利機巧之事也。譽且不顧,況於毀乎?所言行於世,日得其所謂;不行於世,日失其所謂。風波,言為世故所役而不定。假,大也。渾沌,即天地之初。識其一,所守純一也;不知其二,心不分也。內,心也;外,物也。明白則可入於素,無為則復歸自然之朴。體性,全其性;抱神,與神為一。官汝未知此道,宜乎驚也。舍勞就逸,人之常情;聲名功利,亦人所欲。而世有棄至易而從至難,甘藜藿而安陸沈者,豈土木□身心而至是耶!益見道篤而自知明,立志堅凝有以勝之,久則安,安則化矣。此漢陰丈人所以恥機械而甘抱甕身畎畝而目雲霄也。卒使善說辭者,不能回其心,易其操,古長沮、桀溺之徒歟!此雖本於氣稟高潔,亦積學涵養之功,何謂學晞其勝己者,何謂養充其在我者而已。作色而笑,笑當是答。

  諄芒將束之大壑,適遇苑風於束海之濱。苑風曰:子將奚之?曰:將之大壑。曰:奚為焉?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將遊焉。苑風曰:夫子無意于橫目之民乎?願聞聖治。諄芒曰:聖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舉而不失其能,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行言自為而天下化,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謂聖治。願聞德人。曰:德人者,居無思,行無慮,不藏是非美惡。四海之內共利之之為悅,共給之之為安;怊乎若嬰兄之失其母也,儻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財用有餘而不知其所自來,飲食取足而不知其所從,此謂德人之容。願聞神人。曰:上神乘光,與形滅亡,此謂照曠。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復情,此之謂混冥。

  郭註:行其所為,因而任之。使物為之,則不化矣。指揮顧陌而民各至其性,任其自為故也。共利共給而無自私之懷。德者,神人之述,故曰容。又願聞其所以進。答以乘光乃無光,故與形滅亡,無我而任物,虛空無所懷者,非閤塞也。情盡命至,天地樂矣。事不妨樂,斯無事矣。情復而混冥無邊也。

  呂註:注焉不滿,酌焉不竭,則天府之富也。苑風不知其至無而供萬物之求,故以為無意於橫目之民也。官施拔舉不失其宜,則非無意於尚賢使能也。畢見情事行其所為,則非使人匿情而投進者也。行言自為而天下化,手撓顧指而民俱至,則非以賞勸罰沮也。此聖人見於治,而非所以為德;德人者,無思無慮,不藏是非美惡,其心未嘗不虛也。四海共利共給之之為悅,則天下樂推而不厭也。若嬰兄失母,則不知所依。若行而失道,則不知所往。財用有餘,則四海共利之而已。飲食取足,則四海共給之而已。此德人之容,而非所以為神也;泰宇發光所以照也,神則乘之以照而非光與形滅亡而已,所以雖照而曠也。致命,則去故而復常。盡情,則離偽而居實。萬事消亡,致虛之極;萬物復情,芸芸歸根。混則合而為一,冥則照亦忘矣。

  疑獨註:水幾於道,注不滿,酌不竭,其神之謂乎! 欲其出而治民,故願聞聖治。言官,則知拔舉不失其職;言能,則知官施不失其宜。畢見其情事,則無有不當。言行出於自然,則天下俱化。手指目顧遠民皆至,言聖人出而為治也。無思慮、忘美惡,以其無累於物也。四海共利之之為悅,非自給也。嬰兄失母,言無所恃。行而失道,言無所止。財用飲食不知所從來,言無求而自足也。上神,謂神之又神。乘光,則在光之上而乘之,形影莫睹,歸於無而已矣。致命者,莫之致而至。盡情,則性無不盡矣。神人者,命之已政,性之已盡,天地猶樂,況於人乎!況於物乎1 萬物各復其性命之情,則與道為一,故日混冥。首論聖治,即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次論德人,即大而化之之謂聖;末論神人,即聖而不可知之謂神。聖治言其業,德人言其德,神人言其道,其實皆聖人之事也。

  詳道註:以言,則諄諄,所以應物;以道,則芒昧,所以冥物。故出則言聖治,入則言德神。拔舉而不失其能,與拔出公忠之屬,同乎撓顧指四方俱至,與投進者眾同。此謂聖治非以不治治之也。無思無慮至飲食取足,通神之道不過如此。特以德人名之者,德者,神之體;神者,德之用。盡其體者,未叉妙於用;妙於用,則叉本於體。此德人、神人之所以分也。神,於五行屬火,火無常形,乘物而有,物存則光,物盡則亡,神之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而乘光照曠亦若此也。

  碧虛註:大壑,即束海。注不滿,酌不竭,以喻道源無窮。無所宜無所能,不見其情,行所不為者,治之要也。行言自為而天下化,盖不治者聖治之妙也。無思無慮,用心若鏡,故四海願共利給之。嬰兒失母,所託皆親也。行而失道,所向皆安也。遊心於澹,故物饒而自至。合氣於漠,故腹充而忘知。此有德者之容也。上乘元氣之光,乃無光也;光既無矣,形何有哉?此謂照曠,太虛一體也。得天命則物情盡,樂內忘外,萬物復情,各歸其根,此謂混冥,

  靜曰復命之謂也。

  庸齋云:遊於大壑者,言世間不足觀,將觀於海也。官施得宜,拔舉得賢,盡見事事可為之實,順而行之,所行所言皆是自為,不為人而為,天下自然化之矣。舉手隨所顧而指之,民莫不應,聖人之治天下如此居行靜動也。靜動無心,故不藏是非、美惡,即是不思善、不思惡也。共給共利,與人同樂之意。若嬰兒失母,行而失道,言其樂意於人世,有不得已之意。財用飲食皆置之不問,言其無心也。上神,言其神上騰出乎天地之外。日月之光在下,故日乘光。與形滅亡,有身猶無身。照曠,大昭晰也。致極乎天命,盡其性中之情,以天地之道自樂而萬事無累於我也。復情,復於實理;復於實理,則萬物與我為一。混冥,即渾沌之義。

  諄芒將之大壑,益厭世隘陋,故慕其注酌不竭。而欲遊焉。苑風疑其無意於民,遂問聖治,答以官施拔舉得宜盡能,則在位者稱職,遺逸者得昇,政事之問畢見其人情事理而得以行其所當,為行者言者皆出於自為而無矯揉之弊,以誠格物,天下惡有不化者哉!手撓、顧指,遠民皆至,則近者可知此聖人之治效也。繼問德人,答以居無思,行無慮,言其動靜無心,美惡自泯,四海之民有未得其所者皆願利給悅安之,則修之天下,其德普矣。若嬰兒失母行而失道,皆視民如傷之意。財用有餘,儉則常給,飲食取足,充腸而已,不知其所從來,言未嘗著意於財食而自供其用,盖本於利給天下之所致也。此德人之容儀見於外而可睹者而非其實,所謂實則有不容聲矣。又問神人,答以上神乘光,所謂遂於大明之上是已。與形滅亡,所謂入於窈冥之門是已。此言神人出陽入陰,變化莫測也。上神,神之至極。乘光,凌虛躡景之義。益非虛則不能發光,非曠則不能容照也。必至於己之命,斯能盡天下之情,天地之樂,揆之民心可見天視、天聽,亦猶是也。萬事銷亡,本於我無為而已使萬物各復其本情,是謂混冥。混冥,則我亦忘矣,況於物乎!論神人而結以混冥,此又明其所以神也。

  門無鬼與赤張滿稽觀於武王之師。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門無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之與?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為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為?有虞氏之藥瘍也,禿而施雹,病而求醫。孝子操藥以脩慈父,其色燋然,聖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迹,事而無傳。

  郭註:二聖俱以亂故治之,則揖讓之與用師,直時異耳、未有勝負於其間也。均治則願各足,復何為計有虞氏之德而推以為君哉!且天下皆息創亂,故求虞氏之藥。操藥脩父,其色瞧然,明治天下者非以為榮也。夫至德之世,賢當其位,非尚之也;能者自為,非使之也。上如標枝出,物上而不自高;下如野鹿,放之而自得也。其義、也、忠、信,率性自然,非由於知。蠢動相使,甩其自

  動,故動而不謝主,能任其自行,故行無進,事各止其分,故不傳教於彼也。

  呂註:有虞氏以亂而後治之,則武王亦以亂而後治之。孰不以天下為事而有不及哉!故有虞氏之藥瘍也,禿而施髦,病而求醫,則是亂而後治之也。操藥脩父,其色瞧然,道不至於兼忘而六親不和有孝慈,固聖人之所羞也。則有虞之治亦豈得已而謂過於武王哉?自其進觀之,雖伏羲、燧人猶不得為至德之世;自其心觀之,則虞氏、武王之妙處乃所謂至德之世也而以其無為,故無名;無名,故行無迸而事無傳。孰得擬議於其間哉?

  疑獨註:莊子之意,欲如太古之世,使人各安其性命之情。若堯、舜治天下之道,皆糠枇緒餘,非所貴也。民有亂者,有虞氏以七義治之,猶藥之治瘍也。鬆者,所以飾無髡;醫者,所以攻有病。皆非任其自然,亦猶亂而求治也。操藥脩父,其色嫵然,世人以為孝,而聖人羞之者,主天道而言,所以救人道之弊也。夫至德之世,不尚賢則人不爭名,不使能則人不爭藝。標枝無情於在上而自在上,野鹿無情於在野而自在野。端正者,義之本,相愛者,仁之本。仁義者,端正相愛之名逵也。實者,忠之本。當者,信之本。世俗所謂實當者,求忠信之名耳,盖至德之世,以仁義忠信與性為一體,未嘗離而求其名邊也。蠢動而相使,言各任其性,交相使役不以為賜,亦適然耳!行而無進,事而無傳,無意於行事故也。

  詳道註:瘍之為患,非疾之為息、息之淺深雖殊,其資於藥一也。五帝之世非三王之世,世之淳漓雖殊,其資於治均也。由此觀之,其可以舜之藥瘍為是,武王之藥疾為非乎?莊子以治天下者為孝子,以天下為慈父;尹文以己為弟子,以天下為先生,益以天下為心者,未嘗不自卑以尊人,然後得天下之親譽也。然與寶然喪其天下者異矣!

  碧虛註:丹朱不肖,有仁聖盛明以代之;殷紂殘惡,有戡定禍亂以伐之。皆非恬然均治也。黔首有病,重華以仁義之藥治之,病而求醫,亂而求治,豈良醫、孝子所願聞邪?不尚賢,故無爭;不使能,故無敗。上如標枝之無心,下如野鹿之自得,此亦感召之理。有寰,則義見焉;有憎,則仁出焉;有詐,則忠顯焉;有誕,則信彰焉。無上四條,則下四事亦亡矣。蠢動之相使役,物情自然不以為賜也。無進、無傳,不以為特異也。

  庸齋云:滿稽以征伐不及揖遜,因無鬼之問又併與有虞氏非之。言天下皆願治,因有虞氏治之而反以為累。無瘍,何用藥;不禿,何用鬆;不病,何用醫;孝子為父操藥,其色憔然,不若父之無病也。脩慈父與羞同進也後羞之恥也。至德之世,舉世淳一,未有賢能之名,故不尚、不使。標枝,枯枝,與野鹿皆無情無欲之喻。端正,脩身。相愛,相親也。端正而下四不知,言當時未有仁、義、忠、信之名也。蠢動,有生之民相使相友助。賜,猶恩也。無進、無傳,言當時未有是非、毀譽之事也。

  唯其天下不治,然後有治之之名;唯其堯子不肖,然後有禪舜之舉。盖有揖遜於其前,必有征伐於其後者,亦猶有瘍而後有藥,有禿而後施髢,有病而後求醫也。夫孝子脩藥,此分內事而聖人羞之者,謂不若父無病之為愈也。況以征伐而求治者乎?故引至德之世以明末俗之澆薄,覬人去彼而取此也。以其不尚賢、不使能,故能如標枝、如野鹿。標枝,樹杪之枝,居高而不知其為尊也。端正,應是相正,考下文可見。此四不知,乃所以同歸於道,俱化於兼忘之域。七、義、忠、信,特世人分別之進耳。蠢動,指淳朴之民,相使而不以為賜;友助而無責望之心也。行而無進,即烏行無章。事而無傳,則所過者化。此其所以為至德之世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八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地第六

  孝子不諛其親,忠臣不諂其君,臣子之盛也。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導諛之人也。然則俗故嚴於親而尊於君邪?謂己導人,則勃然作色;謂己諛人,則怫然作色。而終身導人也;終身諛人也,合譬飾辭聚衆也,是終始本末不相#1坐。垂衣裳,設釆色,動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導諛,與夫人之為徒,通是非而不自謂衆人,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靈。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大聲不入於里耳,《折楊》、《皇華》#2;則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於衆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勝也。以二垂踵#3惑,而所適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強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不推,誰其比憂;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

  郭註:以君親所言而然,所行而善,此直違俗而從君親,故俗謂其不肖耳,未知至當正在何許。俗不為尊嚴於君親而從俗,不謂之諂,明尊嚴不足以服物,則服物者在於從俗。是以聖人未嘗隔異於世,必與時消息。故在皇為皇,在王為王,豈背俗而用我哉?世俗遂以多同為正,故謂之導談,則作色不受;而終身導談,亦不問道理,期於相善耳。夫合譬飾辭,應受導談之罪,而世復以此得人,以此聚衆,亦為從俗者怛不見罪坐也。世皆至愚,乃更不可不從。聖人道同而帝王殊逵者,誠世俗之惑不可解,故隨而任之。天下都惑,雖我有求向至道之情而終不可得,堯、舜、湯、武隨時而已,故大聲非委巷所尚,俗人得嘖曲,則同聲動笑。此天下所以未嘗用聖,而常自用也。各自信據,故不知所之,□莫若即而同之也。趣令#1得當時之適,不強推之令解,則相與無憂於一世矣。天下皆不願為惡,其為惡或迫於苛役,或迷而失性耳。然迷者自思復,厲者自思善也。

  呂註:臣子然君親之所然,而善其所善,則世俗以其餡談而謂之不肖,不知其然而善之為非者果必然邪?至於然世俗之然而善則不謂之餡談。所以嚴於君而尊於親果安在邪?謂己導談,則必作色,惡其名之惡也;而終身導談,合譬飾辭聚衆,不免為其實則終始本末不相當也,合譬飾辭皆非其理之當,而以此韋於人,所以為導談也。夫合譬、飾辭、聚衆,恥為導談且不可,則夫不知反性命之情而垂衣、設釆、動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導談,與夫人為徒通是非而不自謂衆人,乃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則所謂病者能言其病,其病之者猶未病,是猶可為也;至於終身不解不靈,則病而不能言其病,是無可為者也。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猶可致,譬道興之世得道者多、失道者少;二人惑,則勞而不至,喻道喪之世失道者多而得道者少;今天下惑;予雖有析嚮不可得也,則世道交喪無可與明此者。民之迷也,其日已久,則雖析其嚮,此亦莫之從,此乃至人之所深悲也!大言不入於里耳至俗言勝也,以惠子之聰明,猶謂莊子之言為無用,則世可知矣!二垂踵惑,則惑者一人之足而所適不得,小惑易方也。今天下惑,則所謂大惑易性也。予雖有析嚮可得乎?我非愛其道而不以明天下也,知其不可而強之,則我亦一惑而已,非政命盡情而兼忘天下者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與之相忘而已。不推則誰其比憂邪?譬之厲人恐子似己,則道之為物,人心而已,而彼獨不得,則其疾豈特厲之比!身而同乎流俗,合乎汙世,豈特子似己之比!吾雖釋之而不推,彼獨不憂邪?

  林疑獨註:世之所謂孝子者,能順親之意;所謂忠臣者,能得君之心。親之所行未必皆合於義,而子一切順之,則入乎談;君之所為未必皆合於義,而臣一切從之,則入乎餡。孝則不談,忠則不餡,臣子之盛也。為臣子者以順君為事而不能以道義繩之,則世俗指為不肖,然亦未知其果不肖邪。此言從君親而違世俗,皆未必是;而違君親,順世俗,則不謂之導談。夫世俗果能嚴於親、尊於君乎?皆非先王任其兩行之道。導者,取其意而引之。談者,因其好而入之。世俗知惡其名而不羞其實,猶惡醉而強酒也。合譬,則善為言。飾辭,則善為文。始是而終非,本善而末弊,出於鄉原之學,世俗多從之。及其終弊,亦不罪坐,此所以為之而不息也。世所謂君子者,垂衣裳以為文,設釆色以為飾,動容貌以為禮,以取世人之愛,此真導談之人而自不謂之導談,與斯人為徒是非相通而不自謂眾人,愚之至也。愚而自知其愚,小愚也;惑而自知其惑,小惑也。三人行而一人迷,所適之方猶可至,惑者少也;二人迷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當時天下皆惑,而莊子一人求嚮至道,終不可得也。大聲淡而無味,猶《咸池》、 《大韶》也;《折揚》、《皇華》,俗之小曲。高言極高明,至言至於道,至言所以不出者,以俗言多而勝之也。缶與鐘,皆圓擊之有聲,以二缶二鐘齊擊,則聽者無所適而惑矣!況今天下皆惑,一人雖有嚮道之心,誰可得邪?知其惑不可解而強解之,又一惑也。莫若釋之而不推,不推誰其比憂哉!醜惡之人尚欲其子之妍,則惑者豈不厭迷而思悟邪?

  詳道註:義可以從,則孝子從義,不從父,故《易□蠱》之三:幹父之蠱,小有悔,無大咎,則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世俗謂之不肖子矣。道可以從,則忠臣從道,不從君,故《臨》之二:咸臨,吉,無不利,則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世俗謂之不肖臣矣。然世俗之所謂然,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導談,豈俗固嚴於親、尊於君邪?以無不盡惑而莫之傾也。導則逢人之過,諛則長人之過,人皆有導談之實而惡導談之名,豈特如此哉!又至於合譬以明之,飾辭以文之,聚眾以傳之,是終始本末不相坐而終莫不以受其過,可謂愚矣!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於所適之路也。以二缶鐘之聲惑而所適不得,惑於所適之意也。益天下之理以多變寡則易,以寡惑多則難。其習俗之薄,以哇聲俗言導之則易,以大聲高言入之則難。今天下皆惑,予雖有所嚮,庸可得邪?

  碧虛註:從世俗,則失尊嚴於君親;順君親,則得導談於世俗。然君親者一人之私善,世俗者天下之公是。私心則非忠孝,公論則非諂諛。故賢人君子未嘗獨異於世也。夫導談者,亦嫌人指其不正,而終身導談,善苟合也,以至飾辭聚衆,戶外屨滿,聖人觀之可謂導談矣!而世人稱美之,詛復有罪坐者哉?謂彼希意則憾之而不受,彼之順顏則恬然受之。與夫峨冠博帶,文藻語言,噓俞倪仰,樂人稱譽者,為如何哉,可解者非大惑,有靈者非大愚;終身不解不靈者,矜名嗜利之心未制耳。若以己所見解釋彼愚惑,我寡彼衆,豈不悲哉!大聲之不入里耳,高言之不止衆心,如擊缶撞鍾,其音爻異,不唯聽瑩,而又莫知所之矣。人人欲悟,益因不得已而惑於惑,則孰與之憂乎!厲人恐子似己,亦自知其惡也,則愚惑者豈無趨善之心哉?

  膚齋云:不談不餡,能練其君父也;隨其所言以為然,隨其所行以為善,不知諫者也。在君親則以諫為是,不諫為非;而我之於世隨其所善者而為之,隨其所以為是者而是之,則世俗反嚴於君親乎?盖言今人之所謂道,皆世俗之所同是者,非獨得於己而與造物為徒者也。我之所謂道,即與世俗同,則我之所為亦導談世俗而已。惡導談之名而終身不免導談,言其不能異於世俗也。合譬飾辭,聚天下之學者而歸己,觀其初心要高於一世而終不能離當世之人,是其終始本末不相照應矣!垂衣設釆動容,言儒者之衣冠容貌,循循善誘,故以為媚一世,此皆譏吾聖人之意。學於我者皆流俗庸人,我之是非與彼通同,則亦流俗之人耳。既與庸人為徒而不自謂為庸人,是至愚而無見者也。終身不解不靈,言其不自知。析嚮,趨嚮也。天下皆惑於其說,我雖獨有所趨嚮,何以回一世哉?《折楊》、《皇華》,里巷曲名,以比俗言。大聲古樂喻至高之論。俗言勝,則至言隱矣。垂踵,垂足而坐,不肯行也。二垂踵惑,即前言二人惑也。或作缶鍾,義不可解,乃傳寫之誤。知其不可得而強之,又一惑也。不推,不必推說。比,近也。付之不言,則不近於憂,此自解之言。厲人恐子似己,是自知其惡;而世之惑者皆不自知,則不如厲人矣。到此譬說兩句似結不結,真奇筆也。

  善君親之言行,則俗謂之不肖。善世俗之言行,而不謂之餡談,俗非嚴於親尊於君也,益臣節主忠,子道主孝,不當以餡談事其君父也。至於待世俗,則所然所善不稽其實,未免為導談而已。惡其名而為其實,終身由之而弗悟,飾辭聚衆以相夸,然卒至於害道敗德,若鄉原之所為,是其始終本末謬戾若此。不相坐,猶云不相安也。彼乃垂衣設釆動容以媚世而不自謂導談非愚而何,知愚

  惑者非愚惑,言其猶可化。至於不解不靈,雖聖人亦無如之何矣!三人行至不可得也,言世之惑者衆,非一人所能回。大聲不入至俗言勝也,發明前意。缶鐘,當是垂踵,二人垂踵,惑而不行,所適猶不得,況天下皆惑,予雖有所求,至其可得邪?知其不可得而強之,又增其惑,不若舍之而不問,夫復何憂哉?此真人見其不可救而自歎自解之辭。結以厲人生子取火視之,言醜者猶不願子之似己,則迷者豈無向善之心,在上之人有以覺悟之,其本然之天固未嘗不在也。經云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可不謹歟?

  百年之木,破為犧樽,青黃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比犧樽於溝中之斷,則美惡有間矣,其於失性一也。跖#5與曾、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聰;三曰五臭黑鼻,困傻中顆;四曰五味濁口,使口厲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楊、墨乃始離跂自以為得,非吾所謂得也。夫得者困,可以為得乎?則鳩鴉之在於籠也,亦可以為得矣!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內,皮弁鵡冠摺質紳脩以約其外,內支盈於柴柵,外重繼繳,脘脘然在尷繳之中而自以為得,則是罪人交臂歷指而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為得矣!

  郭註略而不論。

  呂註:犧樽、青黃,以譬曾、史之脩。溝中之斷,以譬盜坏之汙。性脩反德,德至同於初,乃所以為得,惡取曾、史、盜坏於其問哉?夫色者非明,而色色者明,以五色亂之,乃所以使目不明也。聲者非聰,而聲聲者聰,以五聲亂之,乃所以使耳不聰也。達乎此,則五臭之薰鼻,五味之燭口,趣舍之滑心,亦若是而已。心無趣合,以趣舍滑之,所以使性飛揚而不止也。彼楊、墨者,固天下之才士而不聞道,所知不出於五者之間,乃始離跋自以為得,則鳩鵠之在籠也亦可以為得矣!夫柴其內而使道不得集,約其外而使心不得解其繆,內支盈於柴柵,外重繼繳,自達者觀之,在繼繳之中,脘脘然明矣。猶自以為得,則罪人交臂歷指,虛豹在於

  囊檻,亦可以為得矣?

  疑獨註:以青黃之樽比溝中之斷,美惡雖不同,然其本一也,而為物皆失其性矣。盜坏、曾、史行義不同而同於離本失性,亦猶犧樽與溝中之斷耳。五色亂目,五聲亂耳,鼻之於臭,口之於味亦然,困稷擁塞,爽違厲病也。趣利舍害,滑亂其心,心亂而性亦散矣。此五者皆生之害,而楊、墨離趺於性命之外,以此為得,不能無困,以困為得,鳩鵠在樊籠之中亦可以為得矣!趣舍聲色以柴其內,冠弁縉紳以約其外,內盈於四支者如柴柵,繼繳,繩也,以趣舍塞滿於內府,方之柴柵,縉紳約束於外形,譬之繼繳,以況困弊也。而自以為得者,何異罪人反縛交臂歷指,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為得乎?

  詳道註:《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盖人之生也,性靜而莫之動,德厚而莫之遷。妄境在前,靈源遂滑,以至忘不贊之良貴,趣無窮之穢腐者,豈不惑哉!此君子所以貴乎嗇也。然管夷吾曰:耳欲聞者音聲,而不得聽,謂之闆聰;目欲見者善色,而不得視,謂之闆明;以至體之欲安者美厚,而不得從,謂之闆適;意之欲為者放逸,而不得行,謂之闆性。凡此諸闆,廢虐之主也。拘此廢虐之主,戚戚然以至久生,非吾所謂養。何邪?盖善音者不戚戚,戚戚者非善嗇也。

  碧虛註:木生青全,削器則性毀;人本自適,行義則真殘。故視、聽、食、息存之亦可,亡之亦可。唯趣含不係乎心者,逍遙乎塵垢之外,豈繼繳囊檻所可摯哉。

  庸齋云:其斷在溝中,破為犧樽之餘者也,雖榮辱不同而同為枯木耳,此與臧、穀亡羊意同。聲色臭味皆足以亂性,以四者與趣舍並言,所以抑之也。困根,衝逆人,自鼻而通於顆也。濁口,汙其口也,或作獨,非。厲爽,乖失也。以趣是合非滑亂其心,則自然之性失矣。楊、墨之學趣合滑心者也,彼以其說自困而以為得,則鳩鵲在籠亦可以為得矣,貶之之甚也。以其趣合是非梗礙胸次,故曰柴其內。冠弁縉紳,儒者之服,以禮拘束,故曰約其外。內則支塞充盈,如柴。柵然;外為禮文所拘,如罪人被縛。院院,目視貌。人見其自苦,如在束縛之中,而彼自以為得。則罪囚之人、囊檻之虎,亦可以為得矣。盖極口以詆楊墨也。此段引喻以明失性之弊,諸解已詳,玆不贅釋。

  是篇首論天地大化,人物眾多,在君天下者汎觀以道,通行以德,無為無欲,官治分明,盖以不同同之,物莫得而異也。大,莫大於天地;尊,莫尊於道德。聖人道兼覆載,故得而並稱焉。或問有聖人而無天地,何以為聖人?余謂有天地而無聖人,亦何以為天地?然則天地、聖人相因而不可無者也。故南華以天地明君德,此所以統天地、御萬物而君天下之道也。人見其應物多方,疑其聖知聰明絕人遠甚,而不知制心無為之所致也。是以有君天下之德者,立本原以正其在我,則天地不期合而合,人物不期化而化,視乎無形,聽乎無聲,玄感奇應,有不止乎此者,故黃帝遺玄珠而象罔得之;帝堯要齧缺而許由危之,謂道不可以有心求,不可以聰明得也。華封請三祝聖人,使之分富授職,千歲上僊,則何累之有;子高辭諸侯而耕,于以見德衰刑立,賢人退藏,法密於前,患鍾於後,亂自此始矣。故舉泰初有無,俾究物生之本,性命之所自來,德同於初,物將自化,彼可不可,然不然。服恭儉、拔公忠者,抑又外用其心矣。漢陰之恥用機械,武王之帥師拯民,一則抱朴守真,一則以權濟義,出處動靜,時有不同,皆不離乎道而已。若夫厲人之恐子似已,大惑者終身不靈,殘樸為樽,滑心傷性,德不足以存生,如天下何?凡此皆以困為得,若楊、墨之苦穀難為者也。至比之鳩鵲、虎豹,則非唯薄之,而惡之亦甚矣!昔孟子闢楊、墨而聖道明,世世稱之,以為功不在禹下,余於此亦云南華之功,不在孟子下,後世爻有以為然者。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三十九竟

  #1《闕誤》引張君房本『相』下有『罪』字。

  #2『華』一字亦作『荂』。

  #3司馬本作『二垂鍾』。它本或作『二缶鍾』。俞撻曰:『鍾當作踵,二字乃一字之誤,缶則企字之誤。』孰是無定論。

  #4趙諫議本作『舍』。

  #5劉師培《莊子斛補》說『甌』上脫一『桀』字。體成《疏》,劉說近是。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道第一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為也,昧然無不靜者矣。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1!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虛,虛則實,實者倫矣。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問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

  郭象註:天道、帝道、聖道,三者皆任物之性而無所牽滯,故雖六通四辟,而無傷於靜。善之乃靜,則有時而動。萬物無足以撓心,斯自得也。有其具而任其自為,故所照無不洞明。凡不平不至者,生於有為。休,則未嘗動。倫,理也。動,則得者不失其所以動。夫無為也,則韋村萬品,各任其事而自當其責。故舜、禹有天下而不與焉。俞俞,從容自得貌。尋萬物之本,皆在不為中來。有道為天下所歸而無其爵者,所謂素王自貴也。進為撫世,此又其次。故退則巢、由,進則伊、呂,無為之體大矣,何所不為哉!主上不為冢宰之任,則伊、呂靜而司尹;冢宰不為百官之所執,則百官靜而御事;百官不為萬民之所務,則萬民靜而安業;萬民不易彼我之所能,則天下靜而自得。自天子至於庶人,彌無為而彌尊也!

  呂惠卿註:天道運轉無窮,而未始有物,故萬物成,非雕而刻之也;帝道一日萬幾,而未始有物,故天下歸,非悅而求之也;聖道無乎不在,而未始有物,故天下服,非以力服之也。明於天,通於聖,知其皆運而無所積,則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也。運則轉變無窮,無積則介然之有不留乎胸中也。雖吾之自為,猶將昧乎,無不靜者,以為而未嘗為故也。況人各為其為,而有不靜者乎?聖

  人之靜也,非日靜也善故靜也,若以靜為善而後靜,非本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則其本自靜,非靜之而後靜也,何則?萬物得我以生,我則不生,萬物孰能鏡之?明乎此,則於其並作也,乃所以觀其復;於其芸芸也,乃所以歸其根。復而歸根,則其 自靜也。水靜猶明,而況精神?上際下蟠,無所不極而藏之聖人之心,則其靜也非特水之靜,燭鬚眉,平中准而已。盖天地於此乎觀則是其鑑,萬物於此乎形則是其鏡也。虛則無所於逆,靜則一而不變,恬則安於無知,淡則不與物交,寂則寂然不動,漠則合氣於漠,此六者,聖人之所以無為也。天地之平,則無有高下。道德之至,則無以復加。此帝王、聖人之所休也。盖應萬幾之變,供萬物之求而無此焉,則無所於休而其神憊於事為之眾矣。其能虛乎,虛者,劇其心則韜乎其事而其富至於有萬不同,故虛則實,雖不同而其理未嘗亂,則虛非特以實,而倫又將以靜而動,動而得也。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則靜而動,動於不得已而當,則動而得者也。致虛而至於靜,則萬物不足以鏡心而無為,無為則任事者責而我不勞矣。俞俞,則無往而不然,憂息於何而處,年壽所以長也。明乎虛靜之說,則恬淡、寂漠亦若是而已,所從言之異耳。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植,乃其所以為本也。古之聖人,或南面而為堯,或北面而為舜,或以帝王之德處乎上,或以玄聖之道處乎下,或退居間遊,或進為撫世,其明乎萬物之本,則一也。

  林疑獨註:道無不在,故在天為天道,在帝為帝道,在聖為聖道。天以道而運,寒暑代謝,日月迭行,未嘗有積,故萬物莫不以之成,帝道聖道之運亦然。帝者,神之出;聖者,王之入。帝王言其位,神聖言其道也。明於天,故無為而為;通於道,故吉凶與民同息。無為而為者,其化通乎六合;與民同患者,其德順乎四時。是以古之帝王,雖六通四辟,而其所以為德者,任其自為而已。故其心昧乎,無不靜,聖人之靜不為動對,非世所謂靜也。善即所謂性,自其繼道以言,則善也;自其成之者言,則性也。性者,命之在我,未嘗不靜,而世人所以不得與於此者,以其心逐物,所以失之。唯聖人不以物撓心,所以能靜也。心譬則君,性譬則國,君正則國治,不正則國亂,自然之勢也。欲盡其性,必先靜心。水靜,則明則平,大匠取法。水靜猶能若此,況人心乎?心者,精神之宅,靜之,則精一而神全;撓之,則精竭而神疲。精一神全,則其心圓明,何所不照:此天地之鑒,萬物之鏡也。心虛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至於無為。無為者,天地之平,道德之至,帝王聖人之所休息也。唯其無為,則會道於虛。虛則實者,萬物自然之理,無不在焉。其為,出於無為,則向之實者虛矣!虛之而靜,靜而後動,所以不失其動。不失其動,則無為。無為,則韋才各任其事、當其責,使之盡性分之極而已。俞俞自得其心,所以冥乎至理而忘物我之分,憂患不能處,死生無所係,歸根復命而與造化為一,此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北鄉,即孟子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玄聖,若虞、舜側微而玄德升聞;素王,若孔子無位而尊是也。退居、間遊,巢、許之類;迹為撫世,伊、周之類。聖人之迹,雖趣時應變未嘗同,其為道一也。

  陳詳道註:天道運而、無所積,非以成萬物也,而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非以歸天下也,而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非以服海內也,而海內服。益聖人之於天下,達則為帝王之德,窮則為玄聖之道。《書》稱堯以帝德廣運而終於為天下君,此帝道運而天下歸也。孟子稱孔子束西南北無思不服,此聖道運而海內服也。虛靜恬淡者,心寂漠者氣,無為者神也。能致虛守靜,心淡氣漠而至於無為,此所以為天地之平,道德之至,而帝王聖人休焉。休,謂其所要宿之地。玄者,妙之本。素者,性之質。玄聖素王,與《書》所謂玄德同;帝王天子,與《書》所謂使德同o

  陳碧虛註:體不言者,明於天;適物變者,通於聖。委之動植,則自然為也;昧然弗知,則無不静也。聖人之靜也,應物而不蕩,非圓寂之靜也;隨物櫻寧而後成,非日靜也善故靜也,物無足以撓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毫髮難隱;心靜則有無易照。故虛靜,則吉祥止而妙道生;恬淡,則神氣王而虛白集;寂漠,則靈府寬而真君寧;無為,則和理全而性命永。此非特異也,乃天地之平常,萬物之至正,聖人之所休止也。心休,則事虛。事虛,則理慇。理愁,則性靜。性靜,則動不妄矣。無為,則所責不在己,責不在己,則俞樂而無憂,年壽長矣,明於此者,謂虛靜等八目是道之密用,無為之事也。處上,則為明君;處下,則為帝師。周之柱史,魯之司寇,是也。退居間遊,伯夷、叔齊是也。迹為撫世,傳說、呂望是也。君臣定位,不相凌越,則天下治矣。

  林氏《庸齋口義》云:帝道、聖道本難分別,經意益以帝為三皇,聖為五帝。運而無積,即是純亦不已。此段主意在靜字上,至靜之中運而無積,何嘗是枯木死灰!六通四闢,猶云四方上下無所障礙。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此句最精神,萬物不足以撓心,故不求靜而自靜也。以水鏡喻靜,義甚精切。虛靜恬淡、寂寞無為八字,演一靜字,此乃天地一定之理,道德至極之事,帝王、聖人之心休止於此。休則虛,即惟道集虛。虛則實,即禪家云真空而後實有。實理之中,自有倫理,便是渾然之中有柴然者。虛則靜,靜則動,便是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動無不當曰得,各當其事而任其責,是無為而無不為也。憂息不能處,處猶入也,便是仁者不憂。年壽長,即是仁者壽。又提起八字,斷之以萬物之本,言此理出於萬物之初也。餘論概同前解。

  褚氏管見云:言天則地在其中,言聖則人在其中,帝則兼三才而運化。故六通四闢而德行乎內,所以治人化物,上為皇而下為王者是也。其自為,則入而治己,反流歸源,明道若昧,無有不靜者矣。凡人之靜,必靜之,而乃靜唱,聖人之靜,豈以靜為善而靜哉?物無足以鐃心,故耳。言其本靜,非使然也。水靜,則明則平,大匠取法,亦言其自然明平,可鑑可准,以況人之精神靜極而明,天地萬物莫逃其鑒,一身之貴何以加此。而昧者役不知止,憊不知息,以至漸盡而莫救,可不哀邪?夫欲求所以養精神之道,不越乎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而天地之平道德之至亦豈外乎此哉?故物理於此而曲當,聖人於此而休息,雖萬綠擾擾而不生其心,然恍惚有物至理存焉。物不終靜動斯得矣。任事者責,則我無為。憂患去而年壽長,得其本而操之故也。若是,則為君、為臣無不合道;進為、退處,皆得其宜。此聖道法天,運而無積之效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竟

  #1馬叔倫《莊子義證》曰:《御覽》五八引無精神二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道第二

  靜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整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刻雕衆形而不為巧,此之謂天樂。故曰: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曰: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虛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謂天樂。天樂者,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郭註:時行則行,時止則止,自然為物所尊。故美配天者,唯樸素也。天地以無為為德,明其宗本,則與天地無逆。順天所以應人,天和至而人和盡。天樂適,則人樂足矣。物變而相雜日蠻,自蠻耳,非五。師之暴。七者,兼愛之名;無愛,故無所稱七。壽者,‘期之遠,無期,故無所稱壽。巧者,為之妙;皆自爾,故無所稱巧。此之謂天樂,亡心樂而樂足也。故靜與陰同德,動與陽同波,動靜雖殊,無心一也。常無心,故王天下而不痕病。我心靜而萬物之心通,通則服,不通則叛。聖人所以畜天下者,奚為哉!天樂而已矣!

  呂註:靜而聖,自內而言。動而王,自外而言。無為也而尊,則所以臣天下者,無事於才知;樸素而莫與爭美,則所以服天下者,無事於文釆。凡以明白於天地之德而已。故處上處下,進為閑居,雖不同而其大本大宗未始異也。通乎此,則無為而與天和。均調天下,則與人和。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與人和者謂之人樂,不過師於此而已。蠻物不為戾,澤世不為仁,以至雕琢衆形而不為巧,此莊子之所師也。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無師,則其樂非外至,故曰天樂也。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而我未嘗生;其死也物化而我未嘗死。靜與陰同德,不知其為靜;動與陽同波,不知其為動也。無天怨、無人非,以其未嘗在彼也。無物累、無鬼責,以其未嘗在我也。其動也天其靜也地,所以然者一心定而已。故其王天下也,外則其鬼不祟,內則其魂不疲,萬物安有不服者哉!夫心所以定,以其未嘗不虛,未嘗不靜也。吾能以虛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所以為天樂,聖人之心以畜天下者也。

  疑獨註:前論聖賢出處之進不同,故此云以其靜而言之均可以為聖,以其動而言之均可以為王,以之處下為素王,以之閑居則十#1。服。無為也而貴,所謂良貴是已。聖人之心,未始以天下之器為器,抱吾之樸而已;未始知'天下之色為色,見吾之素而已。若然,則天下莫能與之爭美。此所以官任於性命之內,明白於天地之德。大本大宗,言命與性,惟其任性命而與天和,所以調天下而與人和,天與人豈相勝哉?故各盡其樂也。雖樂而不知其所以樂,適其自然而已。其生也天行,適來,時也。其死也物化,適去,順也。其所以不生不化者,豈非天樂哉!動靜各得其直#2,放無天怨人非,無物累鬼責。道今乎天,故其動也天。德及乎幽,故其靜也地。物無所累,心定乎一,出而王天下,則萬物各正性命。鬼不祟,則無夭傷;魂不疲,則神凝而性復矣。若然者一心定於內,萬物服於外,虛其知,靜其心,推天地之大本,通萬物之至理,此又所謂天樂,無所往而不適也。聖人之心所以能畜天下者,以此。

  詳道註:言靜而聖則動而王者,明之出也;動而王則靜而聖者,神之降也。僕者,器之本。器於天下,或用或捨,樸則不期於用,捨勿常尊。素者,色之本。色於天下,或美或惡,素則不期於好惡而常責。故樸素而莫與之爭美,政和則人和,人和則天地和,天地和則萬物遂,萬物遂則神鬼寧,神鬼事則幽有所歸明不為厲。所以人歸德於鬼,鬼歸德於人而天下明白矣!《老子》云:以道治天下,其鬼不神;《列子》云:物無疵癘,鬼無靈響。是也。

  碧虛註:靜而聖、動而王,皆以無為為尊,樸素為美。乾坤以簡易為德。簡易者,萬物之宗本。宗本不失,-則人事和;人事和,則天理順而陰宣暢矣!自雕,非義也;自榮,非仁也,自永,非壽也;自化,非巧也。不為它役,故日天樂。物物自樂自和,則動不為動,靜不為靜矣。心定者,造化不能移,陰陽不能改,與太虛不二也。聖人之心能養天下者,太和而已矣。

  膚齋云:靜而聖、動而王,即是內聖外王四字。其道樸素無文,而天下之美莫過於此。若曉然知此天地之德,則可與天為徒。和,猶合也。大本大宗,贊美自然之德,與自本自根意同。均調天下,則與人合,亦猶堯曰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吾師乎至不為巧數句,先見《大宗師篇》,以為許由之言,此則上加莊子曰,顯見是寓言,不可作實話看。天行,行乎天理之自然;物化,隨物而化也。靜為‘陰,動為陽。波,流也。聖門只日不怨天,不尤人,此又添無物累,無鬼責兩句,愈自精神。鬼見曰祟,魂倦日痕。日鬼日魂,即精神是也。心定則精神自定,萬物自服。以虛靜之理行於天地萬物之間,此之謂天樂。以畜天下,即以善養人者,服天下也。

  道之在人,靜則為聖,動則為王,皆以無為而尊,樸素而美。猶天地之德,何嘗有為,何嘗文采,而陰陽四時無不為,日月山川無非文。明乎此理,則天下之大本大宗立矣。所謂本宗,即內聖外王之道,與天和者也;用以均調天下,則與人和。人樂,天樂,皆出於和;其名雖異,所以為樂則一。猶聖王內外之分,而道本無殊也。蠻物不為戾,澤世不為七,忘乎善惡也。至於忘壽、忘巧,則非時所攝,非能所係。南華之所師者,師此而已。生為天行,自然運動;死為物化,動必有極。如是,則動靜合乎天道。無天怨人非,無物累鬼責,又明其所以樂也。其動也天,其靜也地,即同德、同波之意。一心定而無為,天下之所歸往。無鬼責,故鬼不祟。無物累,故魂不疲。行無愧乎幽顯,物何為而不服?此無它,以虛極靜篤之理,推於天地,通於萬物而已。聖人之心所以養天下者,亦豈外乎此哉!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辯雖彫萬物,不自悅也;能雖窮海內,不自為也。天不產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日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草之道也。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禮法度數,刑名比詳,治之末也;鍾鼓之音,羽旎之容,樂之末也;哭泣衰絰,隆殺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歸從。夫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故聖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後之序,而況人道乎!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語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己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仁賢不肖襲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故書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驟而語形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逢道而說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驟而語形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禮法數度,刑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郭註:用天下而有餘,閒暇之謂也。若汲汲然求為物用,故可得臣;及其為臣,亦無餘也。夫工人無為於刻木,而有為於用斧;主上無為於親事,而有為於用臣。臣能親事,主能用臣;斧能刻木,工能用斧。各當其能,非有為也。若主代臣事,則非主矣;臣秉主權,則非臣矣。各司其任,上下咸得,而無為之理至矣。用天下者,亦有為耳。然自得此為,率性而動,故謂之無為也。為天下用者,亦自耳。但居下者親事,故雖舜、禹為臣,猶稱有為。對上下,則君靜而臣動;比古今,則堯、舜無為而湯、武有為。各用其性而天機互發,則古今、上下誰無為,誰有為也?在上者,息於不能無為而代臣人之所司。使咎孫不得行其明斷,后稷不得施其播植,則莘才失其任而主上困於役矣。故冕流垂目而付之天下,天下皆得其自為,斯乃無為而無不為也。天地,萬物之化育,所謂自爾。帝王,無為而天下功,功自彼成。同乎天地之無為也。精神心衍者,五末之本。任自然運動,則五事不振而自舉。所以先者,本也。君臣父子之先彼,雖是人事,皆在至理中來,非聖人所作。明夫尊卑先後之序固有,物之所不能無,此大道之序,非但人倫所尚也。所以取道,為其有序。自然既明,則物得其道。物得其道而和,理自適,雖適而不失其分。得分而物當其形,形明而無所復改。物自任,則罪責除。各以得性為是,失性為非。賞罰者,失得之報也。愚知、貴賤,各當其才,行其所能之情,而無相易業,名稱其實,故由名而實不濫也。自明天,至刑名而五,至賞罰而九,皆自然之序。治人者叉順序,先明天,不為棄賞罰也。但當不失先後之序耳。夫用天下者,叉通順序之道,寄當於韋才,斯乃上之所以畜下也。

  呂注:無為也,則以一人用天下,而天下為之用,故有餘。有為也,則以天下用一人,而一人為之用,故不足。不明乎天者,不純乎德,德則無為而已。故上無為,下亦無為而與上同,則稱德。道,則有天有人,無為而尊者天道,有為而累者人道也。故下有為,上亦有為而與下同則言道。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不自慮而天下為之慮,

  辯不自悅而天下為之悅,能不自為而天下為之為。天不產而萬物化,非我產之也;地不長而萬物育,非我長之也;帝王無為而天下功,非我為之也。此天之所以神,地之所以富,帝王之所以大也。無為也者,是乃道之所以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拿者也。知五末者須精神心衍之運而後從之,則向所謂虛無恬淡寂漠無為者,又所以保精神、明心衛而養其本之道也。養其本則末從之矣。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先也,君先而臣從,至夫先而婦從,此人道尊卑之序也。至於天以神而位乎上,地以明而處乎下,春夏以生而先,秋冬以成而後,以至萬物始化而萌,既作而區,從微至著,莫不有狀,則盛衰變化,皆有成理而不可易。天地至神不測而有尊卑先後之序,則凡人道之本末,上下其可易乎?非特君臣、父子、兄弟、夫婦之先後為出於天地之理也,而宗廟、朝廷、鄉黨行事一時之所在,猶各有所尚而不可亂,皆大道之序而已。則語道而非其序者,安取道哉!此百家之所以往而不反,聖王之道所以閣鬱而不發也。天者,性命之極。欲明道而不明乎天,則所謂道者非道,所謂德者非德。唯真道、真德,則仁義之所自出也。仁左義右,則有分有守,而形可見,名可言。有刑名而不亂,則因任而不失其才能,內原其心,外省其逃,則是非得其真,賞罰當於理,愚知處宜而不敢違,貴賤履位而不敢易,仁賢不肖襲情而不敢偽也。必分其能,則官能其事。必由其名,則名當其實。凡事上畜下,治物脩身,莫不以此,而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文王所以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而周之多士亦皆秉文之德,對越在天。所以為太平,而比隆於唐、虞也。驟語刑名賞罰,不知其本始也,則天與道德其為本始歟?倒則不正,以末為本;逢則不順,當後而先。言道而無本末先後之序,則是自亂,自亂則人之所治也。

  疑獨註:帝王之德,宗乎天地,故覆載之功大;主乎道德,故萬物不能移。常乎無為,則無不為矣。以有為而為,則有所不足,以無為而為,則其為有餘。古之人所以貴乎無為也,無為者為上之道,有為者為下之道。為上者以道揆,故兼物物;為下者以法守,故以物物。上不兼物物,非帝王之德;下不以物物,非臣職之任。此上下之分也。古之王天下者,循道而行,順理而動,未嘗見其有為之進,知而不自以為慮,辯而不自以為悅,能而不自以有為,德配天地之化育,故無為而天下功。神者,妙萬物。富者,畜萬物。天能神而不能富,地能富而不能神,帝王能天能地而德充大於其間,《易》所謂聖人成能者是已,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韋之道也。形而上者道之本,形而下者道之末。其本則要,其末則詳。主道無為,所以執其要,臣道有為,所以貴乎詳。下之五末是也。為帝王者,守其至要,主其大本,則所謂末者自舉矣。為臣者,鈴分之以職,各任其事,運其精神,動其心衍,勤勞盡瘁,然後事從之而成也。夫法始乎伏羲而成乎堯,法成則末學者從之而起,不知所當先者道也。故君先臣從,父先子從,此自然之理。神者,明之妙。明者,神之粗。天所以為神,地所以為明,天尊地卑,神明之位分矣。春夏先,秋冬後,聖人因之,先賞而後刑也。變者,離無入有。化者,因形移易。萌者,物之達。區者,物物所以有別也。夫萬物生死區別,盛衰變化,形狀不一者,咸歸於自然,隨天之序而已,況人倫之大者,豈不若是哉?盖自然至理,其本出於天地,其用散於人倫。苟失其序,則悖天廢人,其可以為道乎?萬物待是而存者天,莫不由是而出焉者道,道之在我曰德,以德愛人曰仁,愛而宜之曰義,先後上下謂之分,不侵不擅謂之守。形者,物此也。名者,命此也。因其形名,而任以所宜,為鈴原其情,叉省其事,然後辨是非、明賞罰,愚知所處得其宜,貴賤所履當其位,仁賢不肖,各行其能,無以彼此飾其情也。能各有限,名必當實,以此事上畜下,以此治物脩身,則知謀無用而歸於自然,其治所以至極也。舉書曰者,逸書也。有名者皆因形而命之,此道之所以散。若冥之以道,則長於上古,先於天地,未嘗有形,未嘗有名,故非所以先也。五者,陰陽之中,所謂命也,至於命乃可命物,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者,陽數之極。賞罰者,量時而通變,又為道之終,故九變而賞罰可言。刑名者,道之末。賞罰者,道之終。語道而不求其本始,皆為倒逢也。為人所治者,知治之具;治人者,知治之道也。知治之具者,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辮士、一曲之人,蔽於道者也。

  詳道註:先針而後縷,可以成帷;先縷而後針,不可以成衣。針縷微物,猶不可無序,而況道乎?莊子於人道則迷君臣父子之義,於天道則推春夏秋冬之理。自天至刑名,明道與物之自然;因任至賞罰,明人事之使然也。益因任不足,然後有原省;原省不足,然後有是非;是非不足,然後有賞罰。常罰雖非治天下之道,亦治之具也。伯成子高以禹用賞罰而去焉者,益譏其以教之末者為本也。物有本末,事有終始。刑名,物也,故驟而語者,不知其本;賞罰;末也,故驟而語者,不知其始也。

  碧虛註:以天地為宗,不稱長也;以道德為主,不屬賓也;以無為為常,常不矜故有餘。君忠無不容,仁也;臣道無不理,義也。君當垂拱無為,若同臣道理事,是不主也;臣當職事有為,若同君德容納,是不臣也。上不專執j 任拿才之能,故無為而用天下;臣職所司,以動勞治事,故有為而為天下用也。由是知,知落天地,鈴取衆謀;辮雕萬物,必取衆議;能窮四海,鈴待衆為。斯無為之業也。天降氣而長育,故莫神於天;地升氣而產化,故莫富於地。帝王自治而功成,故德合二儀也。本,謂理。末,謂事。理在簡要,君道也;事在詳備,臣職也。本末雖異,須待精神冥運,心衍發用,先循理本,然後事末以表之,先後之序隨物生焉。然非聖人不能法象。以序立教,以道為主。法度立而利害隨之,用貴賤之位而賞知罰愚,因才能之分而徇名求實。以上九目,為世治教。五變而刑名可舉,取五行生剋之義;九變而賞罰可言,陽九極變之旨也。刑名以天理道德為本,賞罰以刑儀名器為始。專任賞罰,豈非倒道乎?語失次序,豈非逢說乎?刑名賞罰,治之具;妙用次序,治之道。逵,所以為天下用;理,可以用天下也。名數禮教,下之所以事上也;無為自化,上之所以畜下也。

  庸齋云:落天地,言其大。雕萬物,言其巧。萬物自生,非天生之;萬物自長,非地長之。帝王無為,而成天下之功,亦與天地同也。要在主,君道無為也;詳在臣,臣道有為也。威武,文德之輔助。故五兵之運,德之末。明刑以弼教,故賞罰五刑,教之末。禮法刑名,鐘鼓羽詫,皆非禮樂之本。精神之運,心衍之動。然後從之,言皆從心生,非由外鑠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先,此論尤妙,看得莊子亦何嘗欲全不用兵刑禮樂。盖當知所先後,若天地之行。非一時而盛,衰者,非一時而衰。故曰殺也。所尚齒爵親賢,亦天下自然之理也。次陳為治之序,凡有九等。分守,職也。刑右,稱也。因任,因所職而任之。原,免。省,滅也。不任其事,則免之去之矣。是非,旌別淑慝也。賞罰,撻以記之,車服以彰之之類。愚知處宜,言當其任。履位,猶當位。襲,安也,安其情實,則分能由名,各有所處而無容心,歸於自然而已。古書雖有刑名之說,未嘗合本以求末。若不知先後,驟然而言,則失其本始,是始於人而為天下用,非所以用天下也。刑名賞罰為治之具,分守仁義為治之道也。刑名,即形名,古文通用。

  夫以天地為宗,道德為主者,豈有它哉?以無為為常而已。無為已難能,況常而不變者乎?此古人所以貴也。無為、有為,上下之所以分。反是,則君不主而臣非臣矣!知不自慮,辮不自悅,能不自為,無為之本也。天不產而物化,地不長而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此無為之效也。曰神曰富而大,足以包之,此帝德所以配天地而乘之,馳萬物用人韋特其餘事,本要未詳,自然之理。自三軍、五兵至隆殺之服,雖五事之末,而鈴由於精神、心衛之運,則古人所不廢也,但非所先耳!若夫君臣、父子、夫婦之先後,猶天尊地卑之不可易,而聖人取象焉。神明之位,上下不紊;四時之序,先後有倫。萬物化作,萌區有狀,而物之盛衰變化見矣。此天地之序,而人所取法者也。宗廟、朝廷、鄉黨行事,莫不有序而道在其中。語道而非序,何取於道哉?故自先明天而道德次之至仁賢不肖襲情,皆因之而不可無,鈴分其能以稽效,叉由其名以考實,事上畜下,治物脩之要,莫越乎此。知謀不用,歸於自然,此太平之至治也。後引書曰至畜天下也,盖衍上文餘意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一竟

  #1正字是『士』。

  #2『直』字應作『宜』。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道第三

  昔者舜問於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堯曰:吾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曰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堯曰:膠膠擾擾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

  郭註:無告者,所謂窮民。不廢者,常加恩也。與天合德,則雖出而靜,四時晝夜皆不為而自然也。膠膠擾擾乎,則目嫌有事,故曰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德而已矣。

  呂註:天德,則雖出而未嘗不寧。曰月照而四時行,往來屈伸莫有為之者也。晝夜有經,則相代乎前而莫知所萌,雲行雨施而天下均平矣。則其視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者,豈不膠擾乎?舜之所言,乃天之合;堯之所言,人之合也。而世儒之所以知堯者,止此而已。故寓之二聖,以明所大而共美者,為在於此,與黃帝不異也。

  疑獨註:不敖無告至哀婦人,即是不敢侮鰥寡之意。美則美矣,未能澤及萬世而不為仁,此所以未大。天德者,自然之道,得於己,故出而有為,未嘗不靜,若曰月四時、雲行雨施,豈有心於天下之物哉?帝王之道,宜若是而已。堯聞舜言,知向用心之非膠膠擾擾,逐於人為而昧於天德,故以舜為天合,己為人合。天合者,與天同;人合者,與人同。天地覆載萬物,德無不被;為帝王者,莫不體之。雖黃帝、堯、舜亦莫大於德合天地而為美也。

  詳道註:不敖無告至哀婦人者,仁也。天德出寧至雲行雨施者,道也。仁,人也,而無不為,故曰人之合;道,天也,而無為,故曰天之合。然堯、舜一道也,堯行天道而所言者人,舜行人道而所言者天。行天而合乎人,故其德止於充實之美;行人而合乎天,故其功歸於光輝之大。膠膠,言其止。擾擾,言其動也。碧虛註:不敖無告,不廢窮民,仁人之心,無以加此。舜以為弊,述未去故未大也。天德而出寧,人事則感動矣。昏明有序,開圃有常,昇降氣交,天地之德也。堯悟己之所為,膠膠擾擾,亂之又亂也仕天之合無心,人之合有迸。天地者,古之所大。王天下者,體之而已矣。

  庸齊云:天德者,自然之德。出寧者,首出庶物,萬國咸寧。曰月照至雲行雨施,皆形容無為而為之意。堯謂我之所為,未免自為擾亂,合於人而已,未合於天也。然則下三句是堯自嘆之辭,天地自然之理,古今莫大於此。共美者,共好之也。王但法天地,則可矣!

  天德者,無為之化。出寧者,為而無為。曰月照,四時行,皆自然運動,無為之一渚。故晝夜有常而無差忒,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君天下者所以體之以立德,而民莫不歸;弘之以化物,而物莫不從也。堯於言下有省,始悟曰前所為,膠膠擾擾,天合之與人合相去遠矣!以是觀之,堯、舜之德,若有優劣,而結以黃帝、堯、舜之所共美,則又混然無分。此南華立言抑揚闔闢之妙,學者熟味,當自得之。

  孔子西藏書於周室。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徵藏史有老聃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見老聃,而老聰不許,於是繙十二經以說。老聃中其說,曰:太饅!願聞其要。孔子曰:要在仁義。老聰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老聃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老聰曰:意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曰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草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又何愒愒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

  郭註: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常人所謂仁義也。故寄孔,老以正之。夫至仁者,無愛而直前。世所謂無私者,釋己而愛人,欲人之愛己也。此乃甚私,非忘公而公也!自天地固有常至樹木固有立,皆己自足不待於兼愛也。事至而愛,當義而止,斯忘仁義者也。常念之,則亂真矣。呂註:孔子不用於時,欲藏其言,以待後之君子。十二經,謂《春秋》,孔子所以經世者在於此。孔子以人道教天下,藏其妙用而未之嘗言,則十二經之所以經世者,不過仁義而已。老氏絕學反樸,而示之以真,則仁義在所攘棄,宜其以為非人之性也。自人道觀之,仁非特成己,又所以成物;義非特利物,又所以立我。君子之生成在於仁義,故以為真人之性也。自道之真觀之,中心物愷,非外鑠我也,無物而不樂,上仁為之而無以為者也。幾乎言近之而未至,後言夫兼愛則非。天德而出寧,雲行而雨施者,故以為迂也。凡名生於不足,則無私焉,乃私也。欲使天下無失其牧,輔萬物之自然而已。天地有常至樹木有立,此所謂物之自然也。德則無為,道法自然,又何必愒愒乎若擊鼓而求亡子焉?言人之失性,非仁義可復也。

  疑獨註:徵藏史者掌藏書之官。孔子為道不行,欲藏其書於周室之藏府,以俟來者。時老聃免官歸居,孔子往因焉,而聃不許。孔子嘗刪 《詩》,定《書》,修《禮》、《樂》,作《春秋》,六緯而贊《易》道,此六經也。又繙為十二經以說之,聃以為支離

  太護,願聞其要。答以要在仁義。聃遊方之外,謂仁義非自然之性。孔子遊方之內,謂仁義真人之性也。言人中心莫不欲物之愷樂兼愛而無私,私,此人情之自然,又復明仁義之出於性也。老聃曰噫幾乎後言者近乎偽矣,兼愛未免乎有係,不若無愛之至也;無私未免乎有私,不若不知其私之為私也。夫子所以兼愛無私者,欲使天下不失其養也,莫若任其自然,使之相親而不知以為仁;相友而不知以為義。自天地有常至樹木有立,皆無為自然,各極其性而已矣!放德不知德之為德,循道則不知道之為道,又何鈴侷愒然用力揭仁義於天下,以求復其性,無異擊鼓而求亡子也!

  詳道註:老聃之教,以道德為宗;孔子之經,以仁義為本。放德循道,則天下無為而得性;居仁由義,則天下有為而倍情。此莊子所以記孔子之進以明之也。中心物愷,物物而悅之。兼愛,仁也。無私,義也。兼愛,則有所不愛,非所謂至仁,至仁則無親。無私,乃成其私,非所謂至義,至義則不物。君子所以貴忘仁義而求其至也。孔子嘗語老聃,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自以為久矣,此言十二經者,繙六經十二也。

  碧虛註:孔子欲藏書,而老聃不許,謂已陳芻狗不足留也。縱橫六經,故曰十二。上仁無為而成,上義不行而至,率性而動,豈偽也哉!物愷,則未能忘情;無私,則不免有迹。仁義之情,去道遠矣!若春生秋斂之有常,晝曰夜月之有明,星斗歷天之有列,飛況從類之有韋,草木藥生之有立,倣而循之可也,何愒愒然用力為哉!

  庸齋云:西藏書於周室,言西至周而欲觀其藏書也。繙,反覆言之。中其說者,言方及半,而老子以為太汗漫。物愷,以物為樂。後言,淺近之言。幾、猶危也。物之不齊,何由兼愛?此迂曲難行之說也。纔有無私之名,胸中便有箇私字,欲使天下無失其養,則物物皆有自然造化,何可容力?但當倣自然之德,循自然之道,如此而至矣!擊鼓而求逃亡之子,言驚動俗也。

  孔子為見世衰道微,欲以所迷之書藏於周之藏室,以俟後世聖人。益不得已而託空言以垂世立教,其志亦切矣!老恥不許者,謂道既不行於當世,徒存糟粕其能有濟乎?十二經,說者不一,陸氏《音義》舊註,《詩》、《書》、《禮》、《樂》、《易》、《春

  秋》六經,加六緯為十二經。一說《易》上下經與《十翼》。又云《春秋》十二公經,孔子所作者也。此說近似。要之,引喻之言,借以通意,不必深泥其進。中其說,謂當其言,但饅而非要耳。孔子日要在仁義,此治世之道所當先者。老聘謂非人之性,則還淳反本,有道德存焉。孔子答以中心物愷,陸氏《音義》物一作勿,今從之。中字宜音去聲,則不中心亦不怒矣。故兼愛而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聃曰危乎不及之言,所以遠乎道也。以其無私,故成其私。若欲使天下無失其養,則天地、日星、禽獸、草木莫不各遂其性,各當其宜。人之放德循道,亦若是而已矣!又何叉用力於也義,若擊鼓以求亡子,終無可得之理也!

  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聖人也,吾固不辭遠道而來願見,百舍重研而不敢息。今吾觀子,非聖人也。鼠壤有餘蔬,而棄妹;不仁也,生熟不盡於前,而積斂無崖。老子漠然不應。士成錡明日復見,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卻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脫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苟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但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綺鴉行避影,履行遂進而問:脩身若何。老子#2曰:而容崖然,而目衝然,而顆類然,而口閘然,而狀義然,似擊馬而止也。動而持,發也機,察而審,知巧而睹於泰,凡以為不信。邊境有人焉,其名為竊。老子曰:夫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故萬物備。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天下奮樣而不與之偕,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義,賓禮樂,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郭註:鼠壤有餘蔬,言不惜物。棄妹,不仁,言無近恩。生熟不盡於前,至足,故常有餘。萬物歸懷,來者受之,不小立界畔也。自怪譏刺之心,所以憚。脫,過去也。呼牛、呼馬,隨物所名。有實,故不以毀譽經心。若受之於心,則名實俱累,斯受其殃也。服者,容行之謂。不以毀譽自殃,故能不變其容;以有為為之,則不能常服矣。崖然,進趨不安。衝,出也。額然,發露。闕然,虓豁。義然,提跋目矜貌。言其志在奔馳,不自舒放,趨舍疾速,明察定,故足以定天下之心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二竟

  #1『妹』字下原有『之者』二字,《續古逸叢書》本無『之者』二字。

  #2衆本作『夫子』,此蓋據《成疏》意改。

  #3世德堂本『如』作『知』。

  #4『柱』為『枉】之誤。

  #5『天』字為『大』字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道第四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古。傳書。世雖貴之哉,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而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斷輸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耶?公日: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曰:寡人讀書,輸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輸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斷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斷輸。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矣!

  郭註:其貴常在言意之表,故得彼之情,唯忘言遺書者耳。輪扁之不能喻子,言物各有性,教學無益,當古#1之事,已滅於今#2;雖或傳之,豈能使古在今哉!古不在今,今事已變,故絕學任性,與時變化而後至焉。

  呂註:莊子言此,欲學者遺言忘書,而不求於形色名聲之間也。夫斷輪,事之粗者,然疾徐、甘苦得於手而應於心者,雖父子猶不能喻而受之,則夫道之為物,其傳之難於斷輪甚矣!誠不能求之於心,而唯書之讀,則糟魄之喻非虛言也。

  疑獨註:《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則所謂書者不過陳迹而已。世以為書足以盡道,不知道者也。言者莫不貴意,意者隨道而無窮,言不足傳,則所謂書者何足貴哉?世之所貴非所貴也。不可言者道之全,可以言者道之散,道本出於性命之自然,必也會之以無形,因之以至理,聞於寂寂,見於冥冥可也,而世之人合自然之常性,求先王之陳進,愈求而愈失矣!夫耳目所聞見,不過乎形色名聲,其於書也,亦若是。而世人迷真失性,謂形色名聲為能得彼之情,此可悲也。若能忘其形色名聲而棄言遺書,因之以心,會之以意,則天地之至理,性命之大情,可不言而知矣!篇扁以桓公惑於先王之陳透而不知大道之本,故以斷輪之事喻之,在乎循之以理而不失其性。不疾不徐,得手應心,數者自然之性存焉者,所謂理也。口不能言,所以不能喻之於子而老斷輪。斷輪,技之末,猶不可以言喻,況欲求道於書乎?唯善學者讀其書,求其意,舍其進,會其心,斯免輪扁之譏也。

  詳道註:書言之於意,猶形色名聲之於情。情不可得之於形色名聲,意不可傳之於書言,必矣!故善《易》者得意而忘象,得象而忘言,善《詩》者得志而忘辭,得辭而忘文。豈非所謂祠祀畢芻狗捐,醇精流糟粕棄者哉?桓公所以因輪扁而悟讀書之非,王壽所以因徐馮而起焚書之舞也。

  碧虛註:古人已往,所傳者書語而已,胡足貴哉!譬如問答五味只可說其形色名聲,甘苦之味終莫能告也。舍形色名聲,則知者不言,斯得之矣!輪扁之得心應手,妙莫能喻者,有術數存焉,此所以終身行之也。年隨時化,道逐日新,古人語此,未嘗不慨然也。

  庸齋云:書能載道,所以貴之,貴在道不在書也。以道為言,故其言可貴,然所貴在意而不在言,意之所向,言不得而傳,則言與書皆不足貴矣!形色則可見,名聲則可聞,道不可見聞,而世人欲以形色名聲得其實,可悲也!夫此段發明前意,謂道不可以言傳而設喻精妙若此。書載古人之言,其人不存,則其不可傳者何從得之,糟粕之館豈知酒味哉!跡者,履之所出,而跡非履也。書者,道之所寓,而書非道也。悟者因書以明道,迷者舍道而求書,故桓公溺於陳言,輪扁得以進說。以粗喻精,即事明理,無適而非道也。夫新輪者,選村施工,所以任重致遠而推行於天下,即懷道抱德而欲有以濟世之譬也。其運斤之妙,得心應手,雖父子不能相傳,則方圓長短之數,疾徐甘苦之節,一得之於自然,有不容以言書者矣!況神鬼神帝,生天生地之道,其可以書盡乎?扁之老於斯輪,豈猾猾於椎鑿之間而勞筋苦骨為哉,盖因道進技,以天合天,得其所以為輪,用力少而見功多,故終身由之而弗舍也。推是理以達於書,宜無難矣!桓公滯跡遺心,遂謂聖人已死,扁也得以盡其辭而救其失。夫聖賢所學者道,所傳者心。苟得其心,則知不死者存,此道可以坐進,又豈在饒饒乎紙上之糟粕耶?此有以見聖賢不得已而立言傳書,南華借此以祛世之人泥象執文之弊。學者信能見月忘指而復吾混成之天,則迴視挾冊諸生,不直一笑,此條大意與庖丁解牛章相類,但末後欠桓公領話耳。留此一語以惠後人,必有承當者。

  是篇以天道命名,特標其首。次以帝王聖道,玄聖素王之事業,以道德為主,無為之常,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韋之道也。中叔德教禮一樂仁義分守形名賞罰治世之具,無不畢備,然皆不離乎人道之常。何也?盖善論天道者必本乎人,能盡人道者可配乎天。天人交通,本末一致,廣無不容,淵不可測,又安知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至論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此萬世不易之理,所以立人極贊天道也。若夫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則天自己出,炳靈獨化,地道、人道其有不從者乎?夫修治具以明治道,古今之道通論,然有用之而治或用之而亂者,以其不知本末、先後之序,君臣詳要之宜故也。世謂南華立言多尚無為而略治具,觀是篇所陳禮樂政教,究極精微,有非諸子所可及者,要皆出於天理之自然,假人以行之耳。信明乎自然之理,則可以由治具而通治道,使君臣、父子、烏獸、草木皆得其宜。天下擊壤謳歌,不知帝力,謂之無為可也。至若孔子欲藏書而繙經以說,成綺問修身而其容崖然,是皆狗人而忘天,所以老聃弗許也。唯至人知仁義為道之末,禮樂為道之賓,能天能人,極貞守本,而神未嘗有所困,故雖有世,而不足為之累也。終以遺書得意,糟粕陳言而寓之於輪扁,盖恐學者狥跡遺心,合本趨末,則去道愈遠,但當究夫聖人有不亡者存,則學者當自絕學而入傳者當得無傳之傳,而天地聖人之心見矣!何以古人之糟

  粕為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三竟

  #1『古』字趙諫議本作『今』字。

  #2郭註原作『古』字,被改為『今』。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運第一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其所乎?孰主張是?孰綱維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耶?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耶?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隆施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風起北方,一西一束,有#1上彷徨,孰噓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敢問何故?巫咸祒曰:來吾語汝。天有六極五常,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備,監照下土,天下載#2之,此謂上皇。

  郭象註:天不運而自行,地不處而自下,日月不爭所而自代謝,孰主張綱維之者?無則無所能推,有則各自有事。然則無事而推行是者誰乎?各自行耳,不可知也。雲雨俱不能相為,亦各自爾。設問自爾之故,夫事物之近,或知其故,然尋原至極,亦無故而自爾。假學可變,而天性不可逆也!

  呂惠卿註:天運、地處,吾不知其真運、真處也。日月爭所,吾不知其真爭所也。求其生張、綱維與推而行是者,皆不可得。意其有機緘而不得已耶?運轉而不能自止耶?吾不可得而知也。水之昇而為雲,雲之解而為雨,求其隆施與淫樂而勸是者不可得。風起西束,彷徨無定,求其噓吸披拂者,不可得。此乃道之不測而為神者也!知神之所為,則主張、綱維、隆施、披拂是者,皆以此而已。五常,即五福,嚮用五福,威用六極,順之而吉也;反是,則逆之而凶。九、洛,即《洛書》、《九疇》。九疇之用至於福極,則治成德備,監照下土而天下載之,此所以為上皇。上皇則挈天地,馳日月,隆施雲雨,噓吸風氣,而常居無事之地者,是也。豈必求之於鴻荒之世哉?

  林疑獨註:天圓自動,豈有意於運?地方自靜,豈有意於處?日月往來無所止,所以無爭也。天之運也,孰主宰而弛張之?地之處也,孰綱紀而維持之?日月之往來,孰居無事,椎而行之?此皆自然而然,豈有為於其間?意者必有機緘,運轉而不能自止耶?天地者,形;運轉者,道。機緘之動,非不得已,亦非得已也。陰陽之氣,鬱結則為雲;雨者,陰陽之和也。雲所以致雨,亦有所不能致,雲之為雨,雨之為雲,孰興廢之?孰居無事,過樂而勸勉之?皆不可知,自為而已!天一生水,故風起北方,或束或西,在上彷徨,孰噓吸披拂而使之然哉?六極,四方上下。五常,五行也。此皆自然而有,莫知其故,帝王順其理則為治,逆其理則為凶。九洛,九州聚落也,言帝德廣被,遠民安居,若日月之照臨下土,天下莫不載之。樂其治,安其生,民性復朴,如上皇之世也。

  陳詳道註:天地之運處,日月之往來,雲出於地而本乎天,雨降於天而本乎地,風直乎束而起於北。其覆載也,其照臨也,其散潤也,豈或使之?皆載於道之自然而已!今夫野馬飄蕩而不動,旋風偃岳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日月歷天而不周。然則天地之運處,以其不運不處也;日月之往來,以其不往不來也。果莫詁其主張、綱維,孰知所謂若有真宰者耶?

  陳碧虛註:清妙之氣,無時不運,重濁之形,未嘗不止。水火之精,互為昇降。有主張、綱維之者,則勞矣;有機緘、運轉之者,則獎矣。雨從雲以施化,故雨出於地;雲憑氣而交合,故雲出於天。人身清濁之氣,亦猶是也。是知雲不為雨,雨不為雲,相濟之理暗與事冥,惡有為之者哉?雲自隆施,雨自淫樂,有勸勉之者,則私矣;有噓吸披拂,則敗矣。寒暑燥濕風火六氣,氣極則變,故曰六極。金木水火土五運,運常則化,故曰五常。氣和則教成,運乖則政敗也。九洛,謂《洛書》,九疇,《洪範》所陳者是也。王者得《洪範》九疇,則彝倫攸叔,五福被,民順也;失《洪範》九疇,則彝倫攸數,六極傷,民逆也。不順不逆,任物自爾,得不謂之上皇歟?

  林氏《庸齋江義》云:天行一日一周,天之自運乎?地有四游上下,豈一定而處乎?日往月來,如人相追奪,故曰爭。其所主張、綱維,皆著力之意。不得已,不自己,言亦不由它也。天氣下降,地氣上昇,所以為雲為雨,但不知雨為雲乎?雲為雨乎?隆施,猶作止。淫,放。樂,戲劇也。言何人為放意戲樂之事,而助成此雲雨也。天形倚於北,故風自北來,束西上下,彷徨往來,披拂搖蕩也。發問不言人,又是變其筆法。六極,六氣。五常,五行也。此皆是自然之理。九洛,九州聚落,古文通用。帝王順自然之理,以治九州,功成德備,照臨天下而人皆戴之,此乃三皇向上人也。

  褚氏管見曰:天運地處,日往月來,人所共知也。然其所以運處往來,人所莫知也。是孰主張綱維之者?意其有機緘,運轉而不能自止耶?盖謂天地亦物也,虛空中之至大者耳!物之運動,叉有使然者,第人居兩間而不自知,猶磨蟻之俱旋而弗覺也。雲為雨而興耶,雨為雲而作耶,與夫風氣之束西上下,孰隆弛而噓吸之耶?已上皆發問之辭而逸其舉問之人,或以為莊文變體,不可以常法拘也。六極、五常,解者不一,以《洪範》六極、五福釋之為當。順之則治,逆之則凶,即彝倫叔數之分也。九疇,《洛書》之事是矣。帝王由此理而行,則治成德備,光照六合而天下戴之,以致民淳物阜,听樂太平,上古三皇之治無以加之也。按:此答語似乎不應所問,考其歸趣,義自胳合治道。躋乎上皇,則君民各安其自然之分,人事盡而天理

  疑獨註:有仁則有邊,故有所親愛,以親愛為仁,則虎狼亦有親愛,何為不仁?及問至仁,答以無親,任其性命之自適,雖親而不知其為親也。太宰謂有親則有愛,愛則孝之所由生,今云至仁無親,無親則不孝。莊子言其本,過孝也。太宰言其述,不及也。冥山,喻道,通以喻孝,以其殉孝之逵而遠於道本也。敬住於貌,愛出於心,忘親者,忘其所愛而無所不愛矣。雖忘親,而親未能忘我,則我之孝未免有迸也。夫在我者忘之則易,在彼者化之使忘則難,能使親忘我而不能兼忘天下,則猶有所累。既兼忘天下,叉也使天下兼忘,各任其性命之自然,親而不知其為親,愛而不知其為愛也。為道而至於德遺堯、舜,則無為矣。故利澤萬世而天下莫知,豈直嗟欺而言仁孝乎哉?盖謂仁孝不足言也。夫孝悌、仁義八者,皆人勉而為之以役其德,非德之自然,此道之所以散也。豈得為至貴、至富、至願哉?國爵并焉,莫之爵而常自然也。國財并焉,棄天下如弊展也。名譽并焉,所願學孔子是也。若然則任於道而不變矣!

  詳道註:猛獸不失所親,螫蟲不害所愛,則人之相親愛以為仁者,不過類此而已。天地以萬物為芻狗而萬物自育,聖人百姓為芻狗而百姓自遂,苟以濡沬相給,樂餌相悅,則周此而失彼,利一而廢百。泥仁愛之迹,而不知聖人不仁,所以為至仁也。仁生於孝,孝生於愛,由愛而至於至孝,則愛不足言。由孝而至於至仁,則孝不足言。所謂至仁者,豈過孝、不及孝之言耶?而太宰爻以孝愛為至仁,惑矣!冥山極北而南行以觀,雖至鄧而冥山愈遠,喻至仁無親而孝愛以言,孝愛成而至仁遠矣!至弁者非特忘親也,而使親忘我,以至德遺堯、舜而不為,兼忘天下也。利澤萬世而不知,天下兼忘我也。如是則仁常同於有餘,而愛不生於不足,豈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太息生於不足者也。

  碧虛註:至仁者不獨親其親,則近於無親,非實無親也。言孝則有私,私則非至孝。敬外貌也。愛內,誠也。有志則易,無心則難。行孝而子不記則易,奉養而親不錄則難。德及一家則易,化周天下則難。忘人、忘化,是謂兼忘。兼忘之治,治之至也。王人視聖德猶枇糠,以百姓為芻狗,然而仁孝之行未嘗須突離,唯修德自勵而已,豈欲求知哉!至貴,謂德全則軒冕不能動其心,故國爵并焉。至富,謂知足則金玉不能易其志,故國財並焉。至願,謂自適則是非不能變其性,故名譽并焉。此守道而不渝者也。

  庸齋云:虎狼,仁也,與盜亦有道意同。此皆排抑儒家之論,然亦有理。至仁無親者,親而不知其為親,乃為仁之至。孝不足,言非不孝也,孝不待言矣。至仁在孝之上,是為過孝。若太宰所問,乃不及孝之言也。敬孝猶有進,愛孝則相忘,以至忘親忘天下,皆謂迹不若無逵,有心不若無心也。德棄堯、舜而不為,利澤萬世而不知,又豈以仁孝嗟嘆自夸哉?孝悌至廉貞,世以為美德,實相勉以自苦而已,不足多也。我之至貴何取於國爵,我之至富何取於國財,我之至願何取於名譽,故皆屏去之,是以道不渝,所謂當然也。前八者皆以有為自役,而我常無為也。

  虎狼至惡,以父子相親而可以稱仁,此世俗以親愛為仁者也,故真人因其問而矯言之。太宰疑其非仁,遂問至仁,答以至仁無親,大哉斯言!惜乎太宰不能領會,終以親愛為仁,而又歸仁於孝,不悟至仁之可尊,孝固不足以官之,謂之不及也,宜矣!南行而不見冥山,喻親愛之遠於仁也。敬孝主於貌,愛孝本於心,忘親則事親以適,無所難矣。使親忘我,則不貽親念,行無進矣。兼忘天下,則與之俱化。天下忘我,則化亦冥矣。猶春風夏雨,長育萬物,而不恃其恩,此仁孝之至也。故德遺堯、舜而不為其塵垢粃糠,足以陶鑄堯、舜也。利澤萬世而、不知,功盖天下而不似其自己也,如是則豈待歎美而言仁孝哉?盖謂得其體,則用不在言矣。世以孝悌、貞康八者為美德,徒自困耳!學而造乎道德,則至貴、至富、至願足矣!回視爵、財、名譽之可屏除,猶以道德無為,而視夫八者之自役也。此道亙古窮今,未嘗有所變,此所以為至貴至富而人所至願者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四

  #1《闕誤》引張君房本『有』字作『在』字。

  #2一本作『戴』字,意長。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運第二

  北門成問於黃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息,卒聞之而惑;蕩蕩默默,乃不自得。帝日: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徽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夫至樂者,先應之以人事,順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應之以自然,然後調理四時,太和萬物。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一清一濁,陰陽調和,流光其聲;墊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一死一生,一憤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汝故懼也。吾又奏之以陰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塗卻守神,以物為量。其聲揮綽,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曰月星辰行其紀。吾止之於有窮,流之於無止。子#1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儻然立於四虛之道,倚槁梧而吟。自#2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虛,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息。吾又奏之以無息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蘗生,林樂而無形;布揮而不曳,幽昏而無聲。動於無方,居於窈冥;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行流散徒,不主常聲。世疑之,稽於聖人。聖也者,達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天樂,無言而心悅。故有衆氏為之頌曰: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汝欲聽之而無接焉,故惑也。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息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

  郭註:不自得者,坐忘之謂。由是知,至樂非音聲也;叉先順乎天,應乎人,得於心,適於性,然後發之以聲,奏之以曲。故咸池之樂,必待黃帝之化而後成焉。自然律呂滿天地間,但順而不奪,則至樂全矣。故因其自作而用其所以動,運轉無極而以變化為常也。初聞無窮之變,不能待之以一,故懼然悚聽。奏以陰陽,燭以曰月,用天之道也。齊一於變化,而不主故常,滿谷滿阬,無不周也,塞兌守神,大制不割,名當其實,則高明也。故鬼神不離其所,曰星不失其度,止於有窮,常在極上住,流於無止,隨變而往也。慮之不知,逐之不及,闇然恣使化去,弘敞無邊,無所復為也。物之知力各有齊限。形充空虛,無身也,故委蛇任性,而悚懼之情怠。既怠,乃復無怠,此其至也。命之所有,皆自然耳。混然無係,隨後而生。適在體中,故無別形。布揮不曳,幽昏無聲,所謂至樂也。動於無方,居於窈冥,所謂寧極也。死生實榮,隨物變化,明聖人應世非唱也,故有情有命者莫不資焉。忘樂而樂足,非張而後備。心悅在適,不在言也。有焱氏之頌,乃無樂之樂,樂之至也。懼然悚聽,故是祟耳,未大和也。次怠,故遁進稍滅矣。惑故愚,愚故道,以無知為愚,愚乃至也。呂註樂,即道也。洞庭之野,廣漠之處,奏之雖人,以天理而美,樂出虛也。行以禮義,由太清而建樂,居太始也。四時萬物,莫非樂也。盛衰,文武經綸之不可亂,清濁陰陽調和之未嘗戾其聲,流光乎天地之問,然不感則不發也。求之本末,無首無尾,死生憤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故懼。此無它,我以人示之,彼以人入之而已。以人入天,則萬變不同,所謂一者豈可待?宜其懼也。又奏以陰陽,燭以曰月,則天而已矣。其短長不常,滿谷滿阬,塗部守神,以物為量,乃其所以為聲也。揮綽,則不制於宇宙。高明,則所以為天,鬼神守幽,曰星行紀,止之有窮,流之無止,唯所示而已。欲慮之而不知,逐之不及,目窮力屈,委蛇故怠。此無它,我以天示之,彼以天受之而已。吾又奏以無怠,調以自然,混逐藥生,萬物芸芸也。林樂無形,各歸其根也。布揮不曳,動無方也。幽昏無聲,居窈冥也。死生實榮,散徙無常,則不制於一矣。此舉世之所疑,而聖人體之於起居造次之間,未嘗離也。所謂聖者無它,達於情,遂於命,耳聽目視莫非是也。則其天機而已。奚以張為哉?此所以為天樂,無言而心悅也。故舉有焱氏之頌,咸池之妙。若此,汝欲聽之,宜其無接而吾之聰不用,故惑也。此無它,忘乎人,忘乎天而已。始懼故祟,次怠故遁,卒惑故愚。身之所以不能載道者,以其智識昭昭也。唯其去知而愚,所以載道而與之俱也。

  疑獨註:古之論至樂者,豈鐘鼓、管弦、度數之末而已哉?其理盖極於天地之表,其情盖流於陰陽之妙,無形可視,無聲可聽,《禮》所謂樂居太始,老子謂大音希聲者也。始奏以人,未離乎人也。次奏以陰陽者,天也。終則至於神,生死不可測,故調以自然之命。人道故行之以禮義,天道故燭之以日月。無怠者,神也,神則役陰陽,統日月,兼禮義,《易》所謂陰陽不測者是矣。道至於無體,然後人疑之,疑故惑,惑故愚,愚故道,此之謂也。

  詳道註:始奏以人而行以禮義,徽之以天而建以太清,其巧見於變化之不窮,故聞之懼。懼則神出,故祟。中奏以陰陽之和,燭以日月之明,而其用存於流止之不測,故聞之怠。怠則墮體黜聰,故遁。終奏以無怠之聲,調以自然之命,而其指歸於無形無聲之窈冥,故聞之惑,惑則遺知若昏,故愚。猖狂妄行而蹈乎大方,不識不知而順帝之則,是謂愚故道也。

  碧虛註:大雅之音,淡不入耳。始聞之懼,非流俗所美也。審聽若怠,終聽而惑,蕩蕩默默,莫識其所以然也。奏以人者和暢品彙,徽以天者諧美自然。行以禮義,上下不越也。建以太清,廓清區宇也。四時迭起而合序,萬物循生而莫逆,文武理常,陰陽氣順,流光其聲,元和普應也。虛而不屈,動而愈出,豈有窮哉!陰陽和則君臣合德,日月明則姦佞莫進,故治道日新,化無凝滯,鬼無靈響,法令不差,慮而知則不妙矣。望而見則不晦矣,逐而及則不冥矣。卓然獨化而無所遁,所以無窮無屈也。廓然凝合則靡順而怠,息至和則無怠。至樂則自然如叢灌脩篁之響,皆日天籟,怒者其誰耶?物性湛然,布揮不曳也。真風淡泊,幽昏無聲也。沖氣混成,故動於無方。大象無形,故居於窈冥。見其或動或靜,摯斂滋繁,而謂之生死實榮也。隨氣盛衰,應節而變,疑其不常,故考諸聖法,而達鬼神之情,遂萬物之命。寂若死灰則機息,五行自運則官備也。焱氏之頌,古樂章名,形夷莫睹,聲希莫聞,視聽無由,不惑而何,心懼則不祥,神怠則遁藏,意惑則愚,愚則近道矣。

  庸齋云:奏以人事,徽以天理、禮義,有條理也。太清,合造化也。自此以下,言其樂變化驚動,可喜可愕,流暢光華,不見終始。既常且變,求其歸一之地而不可得,所以懼也。陰陽日月,亦是和暢光華之意。變化不常,愈出愈奇也。塗塞其聰明而守之以神,隨物而為齊量,鬼神守幽,日星行紀,皆言其不用知巧而循自然。止於有窮至逐之不及,形容似有物而非有物之意。故欲見而不可窮,欲逐而不可及,形雖充滿而忘身若虛,至委蛇放弛,所以怠也。無怠,不已。命,猶理也。混同相逐,如萬物叢生,林然而樂,布散揮動,非由牽曳,幽昏而不可聞,變動而無方所,故死生實榮,散徙無常。此世人所疑,乃以稽於聖人也。達情遂命,極於自然耳。目、手、足雖具,而見聞、動作皆不自知,是日天樂。《楞嚴經》云:反流全一,六用不行,是也。汝於此時雖欲聽之而無所接,所以惑也。焱氏頌四句,即是前意添作一轉,便成節奏。此文法之妙。前言懼、怠、惑,未見其意,到歸結處,方說愚而可以入道。言人須經歷如此境界,方有進步,處怠故遁,是欲能不能之時;惑故愚,是意識俱忘之時也。

  南華論道,而舉黃帝張樂於洞庭之野,盖謂化物之速,無過於道;感人之切,無過於樂。然求至音於曠寂之中,非樂道者不能也。凡人聞道之初,胸中交戰,則始懼也。少焉戰勝,則似怠矣。及乎情識漸泯,懼怠俱釋,然後造乎和樂,復乎無知,此入道之序也。竊詳本章三奏之義,與《齊物論》三籟相參。奏之以人,行以禮義,始乎有作也。徽之以天,建以太清,漸近自然也。.四時迭運,萬物循生,陰陽調和,流光其聲,而不離乎文武經綸、盛衰、清濁之間,此樂之初奏,合乎人籟也。次奏以陰陽之和,燭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滿谷滿阬,以物為量,即所謂地籟也。終奏以無怠之聲,調以自然之命,充滿宇宙,苞褁六極,法天之行健而且然無間矣。至是則達情遂命,而視聽不以耳目,非形非聲而有形形聲聲者,存此天籟之妙也。故若混逐叢生,萬竅怒嘮也。林樂而無形,即所以怒嘮者,求之而不可得也。布揮而不曳,厲風濟也。幽昏而無聲,焱竅為虛。動於無方,居於窈冥,則入於不測之神。故生死實榮,散徙無常,此几人所疑,而聖人之所考據也。天機不張,墮體黜聰也。五官皆備,存而不用也。至於無言而心悅,非天樂而何?《禮》云:大樂與天地同和,人之道性未有不自和樂而得者,樂臻於和而天地應,非人不能成也。故此章借樂以喻道,使學者知形氣交和,至音港暢無聲聞和,初不在乎金、石、絲、竹之繁奏也。末舉有焱氏之頌,明至道。至音有非視聽所能接,是以卒之於惑,惑故愚,此猶顏子不可及之愚。見聞知識,一時都泯,故道可載而與之俱也。是樂也,器非凡制,音具先天,至樂至和,充滿天地,絲竹莫寫,晝夜常聞,解使師襄懼而瞽曠驚,土偶歌而木人舞,然則咸池之妙,豈在乎音聲、律呂之間哉?善聽者當不以耳而以心,不以心而以氣,則以虛合虛,聽於無聽。所樂者天,其樂全矣。太上云:樂與餌,過客止。墊潛之下必有聞霆而作者,吾將與之論樂焉。太和,當是泰和。儻然,當是惝然,惝恍自失貌。眾氏一本作焱,必遙切,太古無為帝王之號。

  孔子西遊於衛。顏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顏淵曰:何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筐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取而盛以筐衍,巾以文繡,遊居寢外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咪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陳芻狗,取#3弟子遊居寢外其下。故伐樹於宋,削邊於衛,窮於商、周,是非其夢耶?圍於陳、蔡之間,七曰不火食,死生相與鄰,是非其咪耶?夫水行莫如用舟,陸行莫如用車。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陸,則役世不行尋常。古今非水陸與?周、魯非舟車與?今薪行周於魯,是猶推舟於陸也,勞而無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且子獨不見夫桔桿者乎?引之則俯,舍之則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其猶租梨橘柚耶!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禮義法度者,應時而變者也。今取暖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齡齧挽裂,盡去而後嫌。觀古今之異,猶諼狙之異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繽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臏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彼知美臏,而不知嘖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窮哉!

  郭註:凡廢棄之物,於時無用,則更致它妖。先王典禮所以適時用,時過而不棄,興矯效之端,故時移世異,禮亦宜變,因物而無係,不勞而有功,期於合時宜應治體而已。彼以為美者,此或以為惡,禮義當其時而用,則西施也;過時而不棄,則醜人也。

  呂注:聖人之禮義法度,皆應世之迹。方其應世也,嚴之飾之,則芻狗未陳齋戒以將之,譬及其過也,委而去之,則芻狗已陳行者踐之之譬也。取已陳芻狗,寢外其下,則心有所係,不夢必咪。取先王應世之進,與弟子弦誦講習不息,則伐樹,削迸,窮於商、周之夢,圍於陳、蔡死生與鄰之咪,乃其報也。唯不能過而去之而心有所係,則舟、陸之非宜,周、魯之不行。未知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以治人則非。桔槔之俯仰而不得罪,以應變則非。租梨味反而皆可口,猶衣猿狙以周公之服,是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也。夫有教立道而無心,仲尼則雖取先王應世之迹而弦誦講習,豈有所係哉!視伐樹、削迹、商周之窮、陳蔡之厄,猶鸛雀、畫蚩相過乎前也!道之不行我知之矣!則奚舟、陸之又行,周、魯之必用,而不知無方之傳,以至俯仰得罪,而不知禮義法度應時而變與夫矉之所以美哉?盖學孔子而不知所以為孔子,則其弊常若此。莊子所以數言之。

  疑獨註:《六經》者,先王之陳迹,適則用之,過則棄之,猶芻狗未陳則盛以筐衍,已陳則踐之爨之而已。若復取之而寢外其下,不夢必咪,盖祭祀鬼神之餘物,或足以玫它妖。師金以此意告顏淵,今汝夫子迷古人之土梗陳迹,欲有為於時,使弟子遊居寢外於仁義禮樂之下,故不免世矉息,是推舟於陸,行車於水也。夫應物無窮者,隨時適變,無古無今,此無方之傳也。又喻以桔槔俯仰在人引之,非引於人也,今仲尼用力於仁義禮樂,要世人而從之,非若桔槔者也?故先王法度,猶眾果之味不同而皆可於口,當應時而變,然後皆適也。周公緩狙,喻古今之不相伴也。禮義法度則一,而所用之時不同,猶西施里婦之矉則一,而美醜異矣。

  詳道註:齊、楚、燕、魏之歌異轉而皆樂,九夷、八蠻之哭殊聲而皆悲。是以聖人之治天下,乘時以制宜,因民以立法,果可以利其國,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禮。故伏羲、神農教而不誅,皇帝、堯、舜誅而不怒,夏質而不文,周文而不質,古之法其可行於今?今之法其可膠於古乎?孔子推古以御今,非膠之也。欲緣迹以復於所以迹而已。師金恐天下之人溺於緣邇之弊,所以始況以芻狗、舟車,次況以桔槔、橘抽,終況以猿狙、好醜、猶古今周、魯之不可一也。診日:以書學御者不盡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達事之變。

  碧虛註:師金惜夫子之有才而不達,如芻狗已棄,復用必招不祥。盖治貴日新,履迹則弊,以周道可行於魯,則太行可以盪舟,不若舍陳迹而任自然,應天理而隨物化,故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治則為法矣。猶口之於味,欲甘與甘,欲辛與辛,應時而變者也。故順緩狙之性則易馴,效西施之矉者愈醜也。

  庸齋云:師金亦荷篠丈人、楚狂接輿之類,盖謂儒者所學皆古昔陳言,不足用於今世。川陸舟車之喻,言時不同。無方之傳,不執一之道,古傳隨時不執一之道,所以應世而無窮,俯仰隨人而無所容心,即無方應物之喻。租梨橘抽,味各不同,以譬三王不同禮,五帝不同樂之意。以古之禮樂強今人行之,是強緩狙而衣以周公之服;以今人而學古,猶里婦而學西施之矉也。此段凡六喻,節節皆奇。

  芻狗,所以致敬也,祭已而存之則妖興。法度,所以適時也,時過而執迹則弊至。此師金所以譏夫子而醒其窮於商、周之夢,解其圍於陳、蔡之眯也。而猶遑遑然覬復古於今,行周於魯,無異盪舟而求利涉之功,宜其應物輒窮而至於死生相與鄰也。倘能如桔槔之俯仰無心,橘抽之甘酸可口,則奚必強緩狙以周公之服,貴里婦以西施之美哉?無方之傳,言古傳此道無有定方,在任治道者相時施政,使民宜之而也。《易》曰窮則變,變則通。其師金之謂歟?取弟子,是聚弟子。眯音米,物入眼為病,於此說之不通,陸氏《音義》載司馬云厭也,音一琰切,成法師《疏》直作魘,夢中怪也,其論為當。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五竟

  #1『子『為『予』字之誤。

  #2『自』為『目』之誤。

  #3取、聚古通用。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運第三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聘。老聃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陰陽,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他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王之連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處,觀而多責。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以遊逍遙之墟,食於苟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逍遙,無為也;苟簡,易養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釆真之遊。以富為是者,不能讓祿;以顯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慄,舍之則悲,而一無所鑒,以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

  郭註:求之於度數陰陽而未得,此寄孔、老以明絕學之義。中心無受道之質,則雖聞道而過去。中無主,則外物亦無正己者,故未嘗通也。由中出者,聖人之道,外有能受者乃出耳。由外入者,假學以成性。雖性可學成,要當內有其質,若無主於中,則無以藏聖道也。名者,天下之所共用。矯飾過實,多取者也,多取而天下亂矣。仁義者,人之性也,人性有變,古今不同。故遊寄而過去則冥,若滯係於一方則見。見則偽生而多責。故至隨時而變,無常進也。從簡,故易養。不損己以為物,遊而任之,斯真釆也,采真則色不偽矣。天下有以所非自累者,而沒命於所是,非立乎不貸之圃也。舍之而悲者,操之不能不慄。知進而不知止,則性命喪矣,所以為戮。守故不變,則失正矣。

  呂註: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而道非一、二、三也。求之於度數,則不出乎數之中,故五年而未得。道分而為陰陽而道非陰陽也,求之於陰陽不出乎天宇之大,故十有二年而未得。道之所以不可獻之親,告之兄弟子孫者,以中無主,外無正也。中無主,則我欲授之而彼不止;外無正,則彼欲受而我不行。物之有主,固有之也;道之在己,有其固有而已。莫之有而有之,是中無主而不止。射之有正,所以受之也。道之於人,與其所受而已,莫之受而強之,是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以其無正也。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以其不止也。不隱則不能推而納之之謂也,然則道非可求之於度數、陰陽,求諸己而已。非可獻之於君、親自得而已。名者,不可多取,多取則德之蕩也。仁義,不可久處,久處則親而多責。逍遙,則無所不適;苟簡,則其求易贍;不貸,則不與物交。如是,則凡所采者,莫非真也。不能讓祿,知有富而已;不能讓名,知有顯而已;不能與人柄,知有勢而已。而親權者,操舍之累,害性尤甚,一無所鑒,觀濁水而迷清淵,不休則天刑之不可解。怨恩至生殺八者,正之器非正之道。唯循大變而無所湮,乃所以用其器之道也。以其道用其器,此正之所以為正也。天門者循大變而無所湮者,所由出入也,以為不然,則天門弗開可知矣。

  疑獨註:夫道,妙在陰陽之外,其粗在度數之間,於此求之而未得,必無思無求,然後得之於陰陽之外也。既不可進獻其上,又不可告與其下者,無它也,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思之所以尊德性,學之所以道問學。中無主,言其不能思。外無正,言其不能學。由外入者,學。中無主以思之,則外入者不止於心。由中出者思,外無學以正之,則中出者不行於人道。由中出不為外所受,則是不止。聖人不出,學由外入,無主於,中是不能思聖人不隱出顯隱藏也。

  《易》曰:輝光日新,其德由中出者也。君子多識前言往行,由外入者也。由中出者,所以致廣大;由外入者,所以盡精微。此道之所以全也。名者,天下公器。若有私,則是不實之名,不可多取。仁義之於道,猶傳舍之於路,只可一宿,不可久處,言不著於仁義之邇也。逍遙,無為。不貸,無出。采真之遊,即天遊也。嗜富好權之人,心靈愚昧,不能鑒見玄理,以闖其所不休息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至生殺八者,唯大人用之,然後為正之器。天門者,精神往來,一闔一闢,萬物出入於此,其變無窮者也。

  詳道註:莊子以孔子行年五十一而不聞道,萬#1言以明道之不易聞也。度數不過於五,陰陽不過於十二。仁以立人,故假道以行。義以立己,故託宿以處。然假道以行,非不宿也,孟子以七為安宅、為廣居,是也。託宿以處,非不行也,孟子以義為正路、為大道是也。貸,應彼之乏而終以見還。田者,興作利養之地。食於苟簡之田,然後甘其食;立於不貸之圃,而後善貸且成也。

  碧虛註:孔子明有用之用,而未得無為之道。道者,無絲忽可度量,無小閏可算數,無支干可推尋。故求之而未得也。老聘告以道之為物,君親、臣子、莫得傳授者,難其器也。中無原本,則吉祥不止;外無質正,則至德不行。妙意出乎聖人之懷,外無受道之質,妙意雖明,猶不出也。至言入乎學者之耳,內無容納之量,聽瑩自惑,至言何嘗隱耶?名者,實之賓,多取則招息。仁義,非一定之法,連廬,豈安居之處?古之至人假而行之,寄而居之,遊於自得之場,冷於莽蒼之野,連牆而不相往來,是謂釆真之遊。真,則不偽矣。夫矜富者怯祿,誇榮者惜名,恃權者多忌,俗態之常也。有鑒則知止,知止則不辱。怨恩等八者,名實之所係。名當其實,則器不濫矣。逆變則塞,塞則名實虧。名正則實正,或矯而為之,是靈府之不通也。

  庸齋云:度數,禮樂也。陰陽,物理也。五年、十二年,初無別義,但言精粗求之久而未得耳。自道而可默以下四句,發得極妙,學道者雖有所聞於外而其中無主,非所自得,留之不住也。外無正者,我無所得,則外無質正,何以自行?由中出者,此謂教人,我言自中出,而汝不能受,則聖人不告汝矣!由外入者,此言受教,至言自外而入汝之聽,汝未有見而中無主,雖聞亦無所得,非聖人有所隱也!由四句極精微,道不可傳,病在此四句而已。名不可多取,此譏儒者好名。仁義不可久處,為其有逵。觀,見也。纔有聲亦可見,禍之所由生。假道、託宿,過則化之意。苟簡,不貸,易養無出,皆不費於我,是謂采取真實之理也。富卜顯、權三者,操之而息失則慄,合之而迷戀則悲。略無所見,以視其所不休,迷而不知反者也。心無見而不能反視其迷,此天奪其魄也。怨恩等八者,有此人世,則有此八者之用。用所當用日正,鈴無心者方能用之。大變,造化也。能順而無汨,則在我者正,而可以正物。苟未能無心,而以是為不然,則胸中之天昏塞矣!《詩》曰:天之牖民,便是天門之意。

  度數之學,可以律歷考也。陰陽之學,可以氣侯推也。道之為體,不關律歷,不涉氣候,所以於此求之而未得;唯無心而任化者,不期合而與之合,非求索所可得也。使道而可獻至莫不與其子孫,言道不可以有心傳,不可以私意得也。中無主內無其質,故道不流行,若郢人之於世無師匠,故道不舍止。外無正匠,石則中有主,外有正,故能成其妙斷,況至道授受之微,神交心契於恍惚杳冥者乎?夫聖人以道覺民,猶天降甘露,未嘗擇地,然非瓊瑛之器,不能容受,此不受於外,無主於中之謂也。名,多取則毀至而害生。仁義,久處則進見而多責。至人所以假託之而無滯進,故世問憂息無由及也。以逍遙故無為,以苟簡故易養,以不貸故無出,則雖物逵乎前,吾亦何事之有?是謂采真之遊,言不容一毫私偽於其問,如天之運出乎自然而生生化化未嘗息。此人之所以貴,道之所以神也。而世俗皆以富、顯、權三者為是,而不能讓,操慄合悲,將無復逍遙之日矣!此之謂不休,而一無所見以燭之,是天刑之不可解也。怨恩等八者,正之器,唯正,人能用不失宜。如喜、怒、哀、樂,雖聖人不能盡無,在乎中節耳!循大變而無所湮,謂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者是已。己正而後器正,器正斯可以正物,其心以為不然,則是泰宇不虛,何足以論道?天門,喻心之虛,明心法如眼,豈容有物哉?

  孔子見老聘而語仁義。老聃曰:夫播糠咪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嗜膚,則通昔不寐矣。夫仁義僭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朴,吾子亦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皆#2耶?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為辨;名譽之觀,不足以為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吻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孔子見老聰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聰,亦將何規哉?孔子曰:吾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乎雲氣,而養乎陰陽。予口張而不能嘖#3,予又何規老聘哉?

  郭註:外物加之,雖小而傷性已大。使天下無失其朴,質全而仁義著矣!風自動而依之,德自立而秉之,斯易持易行之道。若揭仁義以趨道德之鄉,猶擊鼓而求逃者,無由得也。夫鵲白烏黑,自然各足,無所偏尚,故至足者忘名譽,忘名譽乃廣耳。言仁義之譽,皆生於不足,若魚之相忘於江湖,乃忘仁而仁也。孔子謂乃今於是乎見龍,言老聘能變化,因御無方,自然已足也。

  呂註:至人之心若鏡。而仁義僭然亂之,豈非播糠咪目、蚊虻、曆膚之比哉?天下莫不有無名之朴,而能使之無失,則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言其自動自立,又奚傑傑然若建鼓而求亡子耶?天下已失其朴而救以仁義,無異建鼓求亡,言以聲聞名譽求之也。且鵠白烏黑,朴之自然,何所加飾,則言譽之觀無所加廣於人之性亦若是而已。魚處陸而相徇以濕,不若相忘於江湖,則天下失其朴而相徇以仁義之濕沬,不若相忘於道衛之江湖也。龍之合而成體,散而成章,則未始累於其身也。老聘以仁義為播糠、蚊虻,則不累於其身可知矣。

  疑獨註:樸者,道之全。仁義,道之散。風者,道之化物。德者,道之在人。使天下無失其道之全,但當任其自在,依風而動,據德而立,奚必揭仁義以求道德,若建鼓以求亡子耶?鵠白烏黑,自然而然,故不足以為辨也。名譽者,所以物色而是非其朴,故不足以為廣也。魚處陸而濕沬相濡,雖頃刻相親而性命之理已失,不若相忘江湖,各自足也。薄俗相親以仁義,特一時之愛而性命之理已失,不若相忘道衛,各自足也。古者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益以此。孔子聞老聘之言,變化無窮,歎其猶龍而合散無常也。口且不能官,何規老聘哉!

  碧虛註:駢於仁義者,猶枇糠咪目。枝於聰明者,猶蚊虻嗜膚,欲不憤亂可得乎?不雕琢則朴全,倣淳風以化物,總至德以自完足矣,又何苦荷擔仁義,奔走陳跡哉?猶鵠白烏黑,物自群分,夫何足辮?涸魚之徇濡相濟,矜恤之情見矣,不若相忘江湖之為樂也。孔子見老聘而云見龍,夫龍,冥會元氣,合而成體也,飛港煥爛,散而成章也。出處無心,故乘乎雲氣;動靜以時,故養乎陰陽。老聘聖德莫測若是,余規諫何施哉!

  庸齋云:嗜膚、咪目,偏說逆心之譬。僭,毒,言其苦。憤,逆也。放風,順化。總,猶執也。若使天下不失其本然之朴,則皆順化而行,執德而立,何待教乎?猶負大鼓而求亡子,無由得也。夫鵲白烏黑,不待浴黔,自然之質,不足致辯。以名譽觀示天下,便有是非,此心不廣大矣!魚之徇濡能幾何,若處江湖,則相忘於水,喻至道之世,各循自然,無所是非,上下亦相忘矣!合而成體,渾然者也。散而成章,燦然者也。言龍在天地之問,可見而不可見也。乘乎雲氣,在造化之上。養乎陰陽,以天地之道自樂也。

  孔子見老聘而語仁義,無異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故聘以播糠、昧目、蚊虻嗜膚喻仁義之憤心,益借是以緘世人之膏肓,使天下各得其渾然之真。則化物也,動之以風;治身也,立不失德。奚叉傑然自標仁義之名,以為道之極致,若建鼓求亡子,無由得之也。夫鵲烏之不待浴黔則白黑之實知之審矣,故不叉辮。至道博大,不可名言,今乃求之於仁義之譽,何足以為廣哉?猶涸魚之相濡沬,非不親愛,視江湖相忘之樂為何如。然今世正以濡沬微愛為仁,而不知聖人不化為仁之至也。孔子見老聃,歸而不談,目擊道存,不容聲矣。龍之成體、成章、乘乎雲氣、養乎陰陽,則動靜不失其時,德澤足以及物而神化不測者也。故古之論聖人,神人者,皆以龍為喻,非夫子不能形容聘之德,非聘不足以當夫子之喻。然二聖人者,皆人倫之至,顯七藏用,更相發明,無容優劣於其問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六竟

  #1正字為『寓』。

  #2正字為『者』字。

  #3《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嘖』下有『舌舉而不能認』。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運第四

  子貢曰:然則#1人固有尸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默,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聃。老聃方將倨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係聲名一也。而先王#2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紂而不敢逆,武王逆紂而不肯順,故日不同。老聘曰:小子少迹!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則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僭於蜃蕾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子貢蹴蹴然立不安。

  郭註:親死不哭,民不非也,若非之,則強哭。殺其殺,言親服有隆殺也。子生五月而能言,謂教之速。未孩已擇人,謂其競教速成也。不能同彼我,而心競親疏,故不終天年。言兵有順,則天下已有不順故也。盜自應死,殺之,非殺。不能大齊萬物而人人自別,斯人自為種也。求百代之流而會乎當今之變,其弊至於斯者,非禹也,天下耳。言聖知之逵非亂天下,而天下叉有斯亂。儒墨皆起,此乃百代之弊。今之以女為婦,而上下悖逆者,非作始之無理,但至理之弊,遂至於此,復何言哉?雖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亦不免乎弊也。子貢本謂老子獨絕三王,故欲同三王於五帝,今又見老子通毀五帝,上及三皇,則失其所以為談,故立不安。

  呂註:老子以仁義憤心比播糠咪目,蚊虻嗜膚,則以五帝、三王為非聖宜矣。子貢又求之於讓爭順逆之問,則其述之尤粗者。自迸言之,則使民心變,固不若親,親不若一,然均不免於治天下而使民有心而已。名日治之而亂天下者,自此始,苟為用知,豈特五帝、三王而已。雖三皇之知,亦將上悖日月,下睽山川,其知僭於蚤蔓之尾矣!獸之伏於山林,夜行晝居,雖饑渴隱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則鮮規之甚也。子貢聞其非三皇、五帝而不得其所以非,故蹴蹴然不安也。

  林註:尸居龍見,雷聲淵默者,神人之事也。倨者,居,不為容應。微者,不得已而應。年運而往,言已老也。三王、五帝聖人之名;治天下者,聖人之進。名迸不同而有所係,故老恥非之,若聖人之心,則無不同矣!禹治水,故用力。湯伐桀,故用兵。文王事殷,武王伐紂,故日不同。黃帝之時,民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故有親死而不哭者,世不以為非,純任天道以治天下也。及乎法成於堯,則降天而入人,民心已相親矣!然禮法未詳備,故有殺其親喪而民不非之。至舜則純以人道治天下,民非獨有親而競心起,故澆淳散朴,大道廢,有仁義矣!民欲叢生,故孕婦十月而生子。教之太速,故子生五月而能言。未至於孩提,已能分別誰何,赤子之心易失如此,去神人不死之道,不亦遠乎?降及於禹,民心有競而淳朴變矣!然用兵征伐,未嘗不順人心,所殺者盜,將以止殺,《書》曰:刑期於無刑,是以不能大齊萬物,而人人自別各分其種以亂天下也。帝王,治迹既弊,則儒墨是非皆起。非作始無倫也,積久而成弊。故以女為婦,上下悖逆,莫甚於此時,何可言哉!鮮規微獸猶不安其性命之情,而況於民乎!

  碧虛註:不言而化行,尸居龍見也。名振而身晦,雷聲淵默也。昇降有常,發動如天地也。三皇、五帝德有優劣,其治不同而係聲名一也。黃帝之治天下,兼忘,故親死不哭而民不非。堯治天下,使民心親,為親喪殺其服而民不非。舜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早育,未孩而誰,人始夭矣!禹治天下,使民心變,孜孜為生,人有心也。被伐不怨,兵有順也。禹授啟而天下化,故日人自為種。非一人私,故曰天下耳。以至聖知生而天下駭,儒墨興而大道分,宜其處女早嫁而彝倫攸教也t是知立法成治,法變叉亂,日月薄蝕,山川崩竭,四時愆亢,不和之氣甚於蜂蔓,使萬物失其性命之情者,用知治國之過也。

  庸齋云:以孔子之聲見老聘,稱夫子門人而修謁也。倨堂,有傲意。應微,問答之聲甚微也。黃帝之治,順乎自然,此後一節下一節。制服以其親之重輕為降殺,昔無此,而今制禮也。古人十四月而生子,兩歲而後能言,今十月而生,五月而言,未提孩而早能問人為誰矣。心變,謂變於古。人有心,謂各存私心。兵有順,以用兵為順事也。為盜者可殺則殺,法禁詳矣。當此時也,人皆自分種類,各親各子,特共此天下而居耳。其作始之時,猶有人倫之道,其弊至於亂倫而以女為婦,又何可言哉!《禮記》大道、為公一段,亦有此意。前此多尊三皇,至此又併抑之,謂其知亦能拂天地造化之理,毒如蟹蔓。解,少。規,求也。小獸所求鮮少,亦不得安其性命之情矣。尸居龍見,則冥冥而見曉。雷聲淵默,則聞和於無聲。發動如天地,陰陽同運也。此子貢贊仰老聘之德,所以願見之。老聘方將倨坐於堂,凝然入寂,寂而常應,應夫微眇之問也。子貢謂三皇、五帝之治不同,皆係名聲於天下,自使民心一以至使民心競,心變則知世道愈降,人心日虧矣。親死不哭,殺其親服,此猶禮文之略,未甚害事也。十月生子,五月能言,則受化速而民始夭。有心有順,人自為種而天下駭矣。原其作始,未嘗無倫,而卒未嘗有倫,以其求治太-過,不度物情,強天下之從已,是乃亂之招也,復何言哉!.夫三皇之知離性未遠,然猶悖日月墮山川而僭於復蔓之尾。使蟲獸不安其性命之情,則斯民可知,況後世任情識而資知巧者乎?是豈足以語夫不以知治國國之福之義哉!

  孔子謂老聰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述,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耶?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邊也,豈其所以邊哉!今子之所言,猶邇也。夫邊,履之所出,而邊豈履哉,夫白鶂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嗚於上風,雌應於下風而風化;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於道,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復見曰:丘得之矣。烏鵲孺,魚傅沫,細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郭註:所以進者,真性。任物之真性,其進則《六經》也。況今之人事,則以自然為履,《六經》為述。鷓以眸子相視,蟲以嗚聲相應,俱不待合而生子,故日風化。夫同類之雌雄,各自有以相感。相感之異,不可勝極,苟得其類,其化不難,故乃有遙感而風化者,至人皆順而通之,雖化者無方而皆可。失焉者無目而可也,如烏孺、魚沬、細要者化,物之自然各有性,人之性則舍長親幼,故有弟而兄啼也。夫與化為人者,任其自化,若繙經以說則疏矣。

  呂註:《 六經》 者,先王之法,明在度數而見於書,非其所以化也;其所以化者,神明而已。逵者,履之所出,而述豈履哉?以是而化,天下宜其不用也。白鷓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相感者神而不以聲;蟲,雄嗚上風,雌應下風,相感以聲而不以形,類自為雌雄,故風化。若是者,凡以性殊而不可易,命定而不可變,時行而不可止,道通而不可壅故也。豈可以言議意測?則知所以化天下者,不在陳進之間,求其道而已矣。孔子不出三月而得之,於齋心服形之際,悟夫烏鵲魚蜂莫不皆生,而其所以生者未嘗同,則知之所不能知也,化而已矣!有弟而兄啼,情使之然。化,則均可以生;情,則雖兄弟不能均得。欲人之化也,難矣!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則為道而不至於與造物者為人也,又安能化人哉?世之學孔子而不得其所以迸者,其息常在此。

  疑獨註:用《 六經》 陳述以治天下,而不求其道德性命之意,猶人認迸而不知其出於履也。白鷓與蟲皆以風化,不待合而子自生,同類之雌雄各有以相感,得類則其化不難,此皆造物自然之理,性命之不可變,時道之不可壅者。但當任之,不可強以先王陳述亂其自然之性也。三月者,天時之一變,明其悟道之難。鵲魚蜂三者,皆不因淫慾而生化,故孔子得之以發明老子言道之意。有弟而兄啼,言人多憐幼而合長。久矣夫,言其來非一朝夕也。與化為人者,隨造物之生死而心無係累,故爻須舍《 六經》 之陳述而人自化矣!

  . 碧虛註:聖賢明識,即時所用。今之存者,簡冊而已!詛復應務耶?應用為履,應過為逵。白鷓之相視嗚和,豈有逵哉?賢愚之性不可易,貴賤之命不可變,窮通之時不可止,聖人之道不可壅也。悟則瓦礫為金,迷則璧玉皆石。孔子遂悟鵲孺魚沬皆自爾耳,不假於外也。兄弟先後,尚有憎愛,況於時代乎?言物各獨化,豈有與化為人而不能化人者哉?

  鬳齋云:夫有履則有逵,得其進而不得其履,亦猶糟粕之喻。自白鷓相視已下一段,文字極奇。几物皆風氣所生,故日風化。類自為雌雄,在萬物之中,自為一類,故能如此風化也。性、命、時、道,皆言自然之理不可違。孺,交尾也。沬,相濡化生也。兄弟同母,叉乳絕而後生,兄不得乳故啼。不與化為人,言知人而未知天,不與造化為一也。此章以造化生生之理,喻自然之道,益謂儒者所學皆有為之為;若無為之為,則與造化同功。經意益欲人知此身自無而有,與萬物一同,所以破世俗自私、自戀之心也!

  白鷓之相視,蟲嗚之相應,皆以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是所謂兩精相搏而神應之,陰陽相求自然之理。故性命不可易,時道不可壅也。烏鵲乳至有弟而兄啼四句,乍讀難通,熟究其義,化理甚博,益胎卯濕化備見其中而人弗察耳。夫天地盈虛之理,造化消長之機,雖默運於無形,悉由四生發見,四生之中人為之主,億兆之中聖人為主。聖人者,與化為人之化則知天矣。故是篇終於論化,自非官天地府萬物而獨運乎,亭毒之表,安能化人哉!太上云:我無為而民自化,觀夫鷓蟲之風化,烏鵲之孚乳,魚之傅沬,蜂之祝子,皆出乎自然之性,成以專定之功,此感彼應,不可政詁,故謂之化。人為最靈,其化又有妙於此者,亦不越乎自然之理,專定七功耳。故《 中庸》 云唯天下至誠為能化,以孔子之聖,猶齋心三月而後得,則大化之妙豈容輕議哉?本篇以天運地處啟論端,設問日月風雲流行之故,答以六極五常,上皇之治,體天運而行德教,故無為而化,民樂自然。次論至仁無親,至貴屏爵,行其無事,亦法天運之義也。至於論洞庭之張樂,明大道之淵微,奏以陰陽,行以禮義,天人相因,立極之本也。調理四時,泰和萬物,寒暑協序,生化之原也。動無方而居窈冥,天機停而五官備,則隨物潛藏,觸處發見,不可以形拘聲盡而天遊,所到無非至和,希聲所存,無非至樂也。若夫治道比已陳之芻狗,法度猶相反之租梨,緩狙裂周公之衣,醜婦效西施之美,此明夫政治貴乎適宜,烹鮮在於不撓。為人上者,信能體道法天,與化同運,節以鼓舞,時其需澤長養而熟成之,民惡有不化者哉?伸尼見老子,嘆其猶龍,則以人合天未至於俱化。洎聞淵雷之妙,遂棄《六經》陳逵而究其所以述,不出三月,與化為人則逵同乎人而體合乎天矣!《易》曰天行健,此其所以為運。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此其所以為化也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七竟

  #1《闕誤》 引江南古藏本『 人』

  #2 上有『 至』 字。正字為『 生』 。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刻意第一

  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高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所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脩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遊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強國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問曠、釣魚問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問暇者之所好也;吹拘、呼吸、吐故納新,熊經、烏申,為壽而已矣,此導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問,不導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故曰:夫恬澹、寂漠、虛無、無為,此天地之平,道德之質也。

  郭象註:此數子者,所好不同,恣其所好,各之其方,亦所以為逍遙也。然此皆各自得,安能靡所不樹哉!若夫使萬物各得其分而不自失者,故當引之無所執為也。忘故能有,若有之,則不能救其忘矣。故有者非有之而有,忘而有之也。若厲己以為之,則不能無極而眾惡生矣。不為萬物而萬物自生者,天地也。不為百行而百行自成者,聖人也。非夫寂漠無為,則危其平而喪其質矣。

  呂惠卿註:自刻意以為高至導引以為壽,皆有待於物,不能無不忘,無不有也,澹然無極,則不為刻意仁義功名等所役。眾美從之,則所謂高修治閒壽者不召而自來,凡天地之。道,聖人之德,如此而已。則知所謂恬澹、寂寞、虛無、無為,乃天地之平,道德之質也。益無不忘,無不有,則不累於有無,所以為無為也。

  林親獨註:凡為亢者未鈴知脩,為騰者未鈴知治,為治者未鈴無為,無為者未鈴能壽,為壽者未鈴能死而,州不亡,各有所蔽,未若聖人之備也。聖人者,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間,不導引而壽。無不忘,常無是也。無不有,常有是也。常無非實無,常有非實有,故澹然無極而眾美之所歸。天地之德亦若是而已。恬淡、虛無皆出於道德,別之,則恬淡寂寞者,天地之平;虛無無為者,道德之質也。

  陳碧虛註:高論,許由、善卷。非世,伯夷、叔齊也。牯槁,紅焦、〈子推。赴淵,申徒狄、卞隨也。進居學者,仲尼沬泗、子夏西河也。致功,伊尹、呂望并兼管仲、商鞅也。藪澤,巢父、嚴光。問曠,公閱休、牧馬童子。釣魚,任公子、漁父也。吹噓呼吸,胎息六氣之法。熊經烏申,澤神五會之衍也。忘有得有,忘得入極。天地中空而萬物生,聖人無心而眾美成。寂寞,為天地之平,虛無為道德之質也。

  林庸齋《口義》云:刻苦用意,以行為尚,高論怨誹,憤世疾邪也。枯槁,寂真。投赴淵靜,即入山恐不深之意。為脩,好脩潔,教誨為師於世也。致功并兼,莊子當時目擊之事。避世問隱,超出是非之外,與為亢非世者不同。熊經鳥申,即華佗五禽之戲。無不忘,無不有,即無為無不為。無極,無定止。眾美從之,備萬善也。聖人得天地自然之道,故如此。道之質,言其本然者也。

  褚氏管見云:此篇首論古昔聖賢趣尚不同,自枯槁赴淵至養形壽考,其義可見。若夫不刻意而高至不導引而壽,可忘可有,澹然莫量,此天地之全美,聖人之至德,非若前條各滯偏見,自以為得之比。譬夫夷清息和,而夫子獨稱聖之時,是為集大成者也。唯其無不忘,斯能無不有,若執而有之,何由造乎忘哉吁!一陶能作萬器,無有一器能作陶者,以其非形然後能形形,以其非物然後能物物。天地聖人之德,亦若是而已矣!

  故曰:聖人休休焉#1則平易矣,平易則恬淡矣。平易恬啖,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德全而神不虧。故曰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無天災,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慮,不豫謀,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魄不罷。虛無恬恢,乃合天德。故曰悲樂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過;好惡者,德之失。故心不憂樂,德之至也;一而不變,靜之至也;無所於作,虛之至也;不與物交,淡之至也;無所於逆,粹之至也。

  郭註:休乎恬快,寂寞,息乎虛無、無為,則雖歷乎險阻之變,常平夷而無難。息難生於有為,有為生於息難,故平易、恬啖交相成,而泯然與正理俱往。不平不快者,豈唯傷其形?神德並喪於內也。天行,則任自然而運動。物化者,脫然無係,動靜無心而付之陰陽,無所唱也。會至乃動,任理而起,天理自然,知故無為乎其問。故災生於違天,累生於逆物。與人同者,眾叉是之,同於自得,故無責。生浮死休,汎然無所惜也。付之天理,理至而應,用天下之自光,非吾耀也;用天下之自信,非吾期也。一無所欲,故魂不疲。乃與天地合其恬啖之德,至德常適,情無所檗。靜而一者,不可變也。其豁然確盡,乃無纖芥之違,夫物自來耳。至啖者無交物之情,若雜乎濁欲,則有所不順矣。

  呂註:聖人休休焉,不役心於取拾之問。平則不陂,易則不艱。恬然,無知。快,不交物。所謂寂寞無為者,亦若是而已。夫憂息,邪氣所以得入而襲之者,以知知物物交而隙生其問故也。生也天行,則未嘗生,故出不听。死也物化,則未嘗死,故入不拒。靜與陰同德,不知其為靜也。動與陽同波,不知其為動也。不為福先,則福亦不至。不為禍始,則禍亦不來。益為福先禍始,非感而應,非迫而動,非不得已而起,則是用知與故,人之所為也。循天理之自然,天不能災,物不能累,則無人非鬼責也,宜矣!故生浮死休,無感而寂,物至而應,發乎天光而非繳,其中有信而非約。不夢無憂,寤寐同也。純粹者,不雜。不疲,無所為。天德者,聖人所以君天下也。悲樂之情難去,故為德之邪。喜怒倏起滅,故為道之過。四者皆起於好惡,好惡則悲樂喜怒之未形於外者也。夫人之心,終日萬慮而未嘗止,則惡能頃刻而靜哉!德人不憂不樂,至於一而不變,是為靜之至也。無所於怖,若虛船之觸物而不怒,是為虛之至。不與物交,則無味是為啖之至。若然,則雖入水蹈火,無往而非我,庸有逆乎?是為粹之至也。

  疑獨註:天行者,時;聖人生則安其時。物化者,順;聖人死則處其順。陰陽雖異,利物則同。靜故以德言,動故以波言。福者,是之一報。禍者,非之召。是非不自我,禍楓何由萌?言是非皆化於道,然感外必應,迫則必動,不得已而後起也。夫為福先禍始者,知也;不感而應,不迫而動者,故也。去知與故,則循乎自然,無天災然後無物累,無人非然後無鬼責。生浮死休,則不知悅惡。不思慮者,以其無息。不豫謀者,無事可虞。不耀,非滑疑所生。不期,則大信不約。寢不夢,覺無憂,其神全也。純粹不疲,亦由於此。虛無足以見無為,恬恢,足以見寂寞。以是而合乎天德,則悲樂喜怒好惡者,所以為道德之邪失也。以天道觀,則無悲樂喜怒好惡;以人道觀,則六者有所不免。故以不憂樂為德之至,以明非樂之為邪。不變,為靜之至,以明喜怒之為過。無件,為虛之至,以明好惡之為失不與物交。又明無所於件之意,無所於逆又明不與物交之意,故為粹之至也。

  碧虛註:憂息入於不平易,寰氣襲於不恬恢。神德全完者,諸垢詛能染哉?生之暫來,天行也;死之暫去,物化也。無損益乎其真,得陰陽之體,不為天下先,本無應也,感而後應;本無動也,迫而後動;本不起也,不得已而起。循天理而不欺,忘物累而不驕。人非既無,鬼責何有?生浮死休,任理直性,含光藏輝,大信不約,覺夢自得,神魂不痕,虛無恬啖,乃合天德。修德者忘悲樂,履道者忘喜怒。喪己者,在好惡也。故至德者,希夷泊乎內;至靜者,生化莫能移;至虛者,無件;至啖者,遠俗;至粹者,莫逆也。

  膚齋云:平易恬啖,即是無為。神不虧,即是德全。天行,順天理而行。物化,視身猶蛻也。隨感而應,我無容心;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皆無心應物之意。去其私智,離其事迸,則循乎自然。若浮若休,汎然無著,何思謀之有;光而自晦,不必於物。神全故純粹,魂靜故不勞。凡有悲喜好惡則非自然,憂樂不係於心,方為至德。主一無適而順自然,雖與物接,不為物所累也。曰靜、虛,曰快、粹,即是自然之德,但如此發揮耳。

  休休,和樂貌。故平易恬啖,憂邪莫干,以其德全而神不虧故也。天行,言一氣之運;物化,言一氣之散。即同德同波之謂。福先猶不可為,況於禍始乎?感而應,迫而動,言不得已而應物,其應出於無心,雖為而一無為也。去知與故,則無知無事;循天之理,則順乎自然。天災既無,物累自免。人非不及,鬼責何來?故能生浮死休,思斷謀絕,若美玉之含德,天時之有經也。寢不夢,則覺無憂。神純粹,則魂何勞?是謂虛無恬快,乃合自然之德。心譬則鵠也,情譬則矢也,衆矢趨一鵠,鵠能無中乎?今人立乎殼中而不思為避鏑,計欲其德全而神不虧也,難矣!

  故曰,形勞而不休則弊,精用而不已,則勞,勞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啖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神之道也。夫有干、越之劍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寶之至也。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倫。野語有之曰:衆人重利,廉士重名,賢士尚志,聖人貴精。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

  郭註:物皆有當,而不可失。象天德者,無心而皆會,無非至當也,常在當上住,與會俱而已。若夫逐而動,是人行也。愛劍者猶柙藏,況敢輕用其神乎?夫體天地之極,應萬物之數以為精神者,固若是而有落天地之功者,任天行而非輕用也。所育無方,同天帝之不為,常以純素守乎至寂而不蕩於外,則冥矣。精者,物之真也。與神為一,非守神也;不遠其精,非貴精也;然其迹則貴守之述耳。苟以不虧為純,則雖百行同舉,萬變參備,乃至純也;苟以不雜為素,則雖龍章鳳姿,非常之觀,乃至素也。若不能保其自然而雜乎外飾,則雖犬羊之鄭,庸得謂之純素哉!

  呂註:觀聖人之心,虛無恬恢,如向所言,則雖終日從事而精神不勞。古之人所謂廢心而用形,視聽不以耳目者以此;今也屬耳目乎聲色,而役心乎取合,形勞而不休,精用而不已,以至於弊且竭宜矣。水性清平,固自然也直。不雜,莫動之而已。知其如此而以鬱閉不流為莫動,則不能清。所謂天德者,其象亦猶是也。故純粹不雜,水清之象;靜一不變,水平之象。動而以天行,水之不以鬱閉不流為莫動之象也。而天下之方衍有制於虛靜而不知觀復於並作之間,歸根於芸芸之際者,不知此養神之道故也。而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又不足以與此。劍之柙藏,以其用之利也。精神際天蟠地,其用之利豈止干、越之劍哉!其名為同帝,則其貴豈直劍之可寶哉!乃不知礪之以純粹,柙之以靜一,藏之以無為,將之以天行,是不明乎貴賤之分也。惟神是守,守之以純素而已。方其守也,則有所謂守之者,守而勿失,則守之與所守者合而為一矣。倫即理也。人而合乎天理,則亦天而已矣。此聖人所以貴精也。素者,無雜。純者,不虧。唯真人能之。

  疑獨註:形不可太勞,精不可太用。形役於精,精入於神。至於神,則變化在己,可以不死不生,豈形之勞、精之用哉!夫清可濯,平可法,其流不舍晝夜者,水之性也。體自然之德,而不流於使然之偽,故能不雜、不變,動而以天行也。純粹不維,所以窮理。靜一不變,所以盡性。惔而無為,所以立本。動而天行,所以趨時。養形之道盡矣,夫名劍出於干、越,莫不以為神,柙藏而不敢用,至於身則不知所以寶,豈愛身不若劍哉?亦弗思耳!劍者,器之寶;精神者,身之寶。器寶,用之不過敵一人;身寶,藏之可以流無極。化育萬物,《易》所謂曲成而不遺,不可為象,所謂神無方是已。其名為同帝,亦強名耳。守其神者,將以至於神;至於神,則與神為一,純素不足以名之。一之精通,則合乎自然之理矣。又舉野逸之言以證之。聖人貴精,精則入於神,所體者純素而其用則精神而已。是之謂真人。

  碧虛註:形勞精用,越分而傷性故也。水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身中真水亦如之,若純粹靜一,動合天理,雖不鍊形而神已王矣。利劍,外物,尚知珍貴精神。搖蕩而不收,得不謂之倒置乎?善攝御者可伴造化,善養素者守保神氣,故能混合冥一,通乎天理矣。野語四事,貴精為上,謂虛其靈府,塞其六鑿也。質不為塵染,則素;神不為事撓,則純。體備純素,非真而何?

  庸齋云:以水喻養生,鬱閉不能清,則非全然如枯木死灰矣。不雜莫動,此無為也,不流不能清,無為中有為也。天行一日一周,非無為中有為乎?養神即是養生,提起神字便親切。愛劍者猶柙藏,況精神乎?化育萬物亦此神,然無迹可見,故其功與天帝同。為純素之學者,始則唯神是守,久則與神為一,大而化之之謂也,未化則與道為二矣。一而至於精通,則與天理合,聖而不可知之謂也。貴精,即神也。純粹,即《乾》之純粹精。真人、至人、聖人,非有優劣也。《刻意》言養神,而有天行物化之論;《繕性》言存身,而有時命行謬之說。以養神、存身分作兩篇,此則學問工夫處,學者當細參之。

  養神之道,貴在無為,故喻水之清,平寂而常照,及其動也,法天之行健而蟠際乎兩問,實本於不維不變無為而已。此照而常寂也。精用則勞竭,所以貴乎靜,鬱閉不能清,所以□貴乎動。然於非靜非動,不即不離之間,而妙道存焉。其為貴也,豈但干、越之可寶而已哉!同帝,則與天為一。天即神也。故其精通合乎天理,至此又不可以天道人道分矣。卒引野語為證,歸於貴精而結以能

  體純素,體之則俱化矣。非真人孰能與於此?

  是篇以刻意命題,謂刻礪其意,違世矯俗,苦節獨任,為天下所不能為而覬人之從己,無異乎穿牛、絡馬失其自然,知長德消,民始難治矣!故南華歷叔古人立志各異,若夷、齊之為亢,孔、孟之為脩,伊、傅之為治,巢、許之為問,老、彭之為壽,以逵觀之似亦不能無偏,然而不失為聖為賢者,以其有為而不累於有,無為而不溺於無,因時之可否,為身之利用而已。是以貴夫虛無無為,平易恬啖,天行物化,同德同波,知故不留,動合天理,則災累非責何從而至,死生謀慮何由而滑哉?夫如是故靜虛惔粹,與物無件,卒歸於養神之功,而申以柙藏干、越之喻。劍之於身,輕重為何如,其去取灼然,可見,而世人猶昏迷若此,故其立論始於非刻意尚行之習而終於能體純素謂之真人,則知刻尚者之為假也明矣。盖養生以純素為本,純素以守神為先,至於與神為一,則道之大本既立,又何必區區於其末而以刻意尚行為哉!南華所以言此者,盖欲矯當時學者之偽習,俾安其性命之自然,復乎道德之純素而已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八竟

  #1《闕誤》引張君房本一休休焉』作『休焉休』。俞檔《莊子平議》謂『休焉』二字,傳寫誤倒。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繕性第一

  繕性於俗,俗學以求復其初;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蒙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恬。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無不容,仁也;道無不理,義也;義明而物親,忠也;中純實而反乎情,樂也;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禮樂褊行,則天下亂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則不冒,冒則物必失其性也。

  郭註:己治性於俗,而欲以俗學復性命之本,所求者愈非其道也。己亂心於欲,復役思以求明,思之愈精,失之愈遠。若夫發蒙者,必離俗去欲而後幾焉。恬靜而後知不蕩,知不蕩而性不失。無以知為而任其自知,雖知周萬物恬然自得也。知而非為,則無害於恬;恬而自為,則無傷於;知二者交相養,則和理之分,豈出它哉!必和,故無不得;道,故無不理。無不容者,非為仁而仁迹行;無不理者,非為義而義功著。若夫義明而不由中則物愈疏。仁義發中,而還任本懷,則志得,志得則樂。信行容體而順乎節文,其迹則禮也。以一體之所履,一志之所樂,行之天下,則一方得而萬方失矣。各正性命而自蒙己德,則不以此冒彼。若以此冒彼,安得不失其性哉!

  呂註:繕性於俗,其息常在盖生而失其初,而又俗學以求復之,則滋遠矣。滑欲於俗,其患常在趣合以雜其明,而又思以求致之,則滋昏矣。恬者,安之而不知其然,以是而養知,非思以求致其明也。知其生而無以知為而不用,則異乎安之而不知其然,以是而養恬,非俗學以求復其初也。《易》之神明,老氏恍惚,《莊子》之恬、知,其實一也。古之治道者,未有不以是交相養而能至者也。恬之失在昧,則無以發其照曠,知之失在繳,則無以復乎混冥。二者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非自外至也。通於天地者,德。德,則和也;行於萬物者,道。道則理也。德之體和而其用無不容,則為仁;道之體理而其用無不理,則為義。義明而物不得不親,中也;中純實而非偽,樂之所由生。信,則有諸中形諸外,而為文禮也。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夫萬物各正性命,則自蒙己德矣。所謂德者,奚以冒彼為哉?禮樂遍行,則道德滋遠,而不能無冒。冒則物鈴失其性,天下所以亂也。

  疑獨註:古之真人不治性於俗,而抱其素樸,所以能復本初;不滑欲於俗,而精思通道,所以能致其明。詛有蒙蔽者乎?夫唯繕性於俗,則所競者偽,而又俗學以求復其初;滑欲於俗,則所逐者情而又用思以求政其明,終不可得矣。復初者,盡其性。致明者,至於命。初則未有物,明則已見道也。恬則安,安則靜,靜則知,知則動,動靜交相濟。故知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和出乎使然故言德,理出乎自然故言道。德得乎己,故無不容,博愛之謂也;道散乎物,故無不理,事得其宜之謂也。有容以為仁,有理以為義,義明而後物親,乃表吾之不欺。忠者,不欺之謂也。仁足以容,義足以理,忠足以與物親,則至樂生於中,而節文著於外。若夫禮樂遍行,則天下亂矣。彼正而蒙己德者,聖人也。聖人之德,非有心於覆天下,而天下之物各正其性。如強欲以德覆冒之,則物叉失其性矣!

  詳道註: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性之所本者真,欲之所貴者正。今也繕性於俗,則真況於偽矣,而欲以俗學求復其初,則學愈博而性愈失;滑欲於俗,則正淪於邪矣,而役思以求致其明,則思愈煩而志愈迷。古之治道者不然,以恬養知,故能政其明而理無不窮;以知養恬,故能復其初而性無不盡。性者,知與恬之本。和理者,知與恬之用。知恬交相養,則仁義禮樂混而為道德;知恬交相失,則道德枝而為仁義禮樂。夫七出於德,義出於道,固已薄矣。又況樂出於仁,禮出於義哉?

  碧虛註:處塗而避汙,在垢而求照,非蔽蒙而何?躁競鈴昏,恬靜爻知。有知不役,善保靜也。知而不用,故能和。恬而自葆,故有理。雖假種習而本乎天然自得,故能和衆己,通故能治物。上仁與德同,以含容為本;上義與道同,以通理為原。處中和而不淫者,樂也;整容貌而中節者,禮也。禮以應物,樂以正性。自檢則真,率人則亂。彼自正者,以蒙養己德,德固則守恬而不冒,此乃各正性命,恬知相養者也。

  庸齋云:繕性以俗學,譏當時儒、墨之言性者。以俗學治性而求復理性之初,滑於利欲而思欲致虛明之地,此至愚無知者也。定能生慧,故曰以恬養知;知吾本來無物,何以知為,然後能定,故曰以知養恬。二者交相養,而後得其自然之性。和理,猶云和順,靜定而得其本然和順之性也。恬養知、知養恬六字最妙,道德即是和順。無不容,即無不愛。無不理,各得其宜也。義明而後與物親,便是盡己之謂忠。以中心真純見於外,以其發見者求之中心,即是樂則生,生則惡可已也。信其容體之所行而有自然之節文,即是周旋中禮也。外求禮樂而不知其本,故曰偏行,言只見得一半。蒙,猶晦也。德積露而彼自正。不冒者,我非以德加諸人也,冒則物必失其性矣。

  諸解並以俗學立說,陳碧虛照張君房校本,學上無俗字,其義簡明。言性本自然,不假修學。今之學者,貴乎曰盖以要世譽,是治性於俗也。而猶刻苦進學以求復性初,博而無要,真愈失矣!食著愛憎沉迷不反,是滑欲於俗也,而猶深思曲慮以求致其清明,知竭精勞,清明愈遠矣!凡人,非天縱之資,固不可以無學,學者所以涵養性;天發其慧,照以古人之成績,印我心之同然,期於還淳復本而已,非開人鑿竅以益其知見,增其雜毒之謂也。夫人性無有不善,亦不能無欲,率性以道則欲出於正,如饑食渴飲寒衣倦息之類;治性於俗,則欲出於邪,食鈴珍飲鈴醇,衣必華,息必縱是也。欲入乎邪,則性失乎善,溺於流俗,浸遠乎道矣!道以恬恢為貴,俗以華競為先,學非其學,思非其思,人心道心之所以分,上善大惡之所以立也。唯絕學無思,乃可復性初而致清明,奈何外學以雜之,妄思以陣之,是以學曰盖而真曰損,思曰煩而道曰疏,此真人之所哀也!若夫全自然之性而不為俗所治者,本初不期復而復;存正性之欲而不為俗所滑者,清明不期致而致。惟道集虛,故也。《語》云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是學與思者,聖賢資之以進脩,而南華不取何邪?盖賢者以內學為學,近思為思;聖人以絕學為學,無思為思,所以異乎世俗多聞博識之學也。由內學而至於絕學,由近思而至於無思,聖賢之能事畢矣!恬主靜,知主動,靜生潤,動生炎,炎潤得中而和理出焉。和者,德之粹。理者,事之宜。二者皆吾性中物,非由外鑠也。世人知恬不能交養,動靜所以或偏,利害相摩生火焚和,而真性虧矣!唯治道者,動靜不越乎道,應物而不藏;存恬以養知,知生而不用,又所以養恬;性極乎和,事盡其理,而天地之和應矣!此修身以及天下之明驗也。後叔仁、義、忠、禮、樂,忠字詳《郭註》、《成疏》,皆當是中。治道至於尚禮樂,則愈下矣,所以亂繼之;禮樂非能亂世,而繼之者不能無亂,勢使然也。若能由禮樂而躋乎仁義,由仁義以歸乎道德,斯為彌禍亂而致隆平之衛也歟!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與一世而得澹漠焉。當是時也,陰陽和靜,鬼神不擾,四時得節,萬物不傷,群生不夭;人雖有知,無所用之。此之謂至一。當是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逮德下衰,及燧人、伏戲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農、黃帝始為天下,是故安而不順。德又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化之流,灤醇、散朴,離道以善,險德以行,然後去性而從於心;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民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

  郭註:任其自然,故至一。夫德所以下衰者,由聖人不繼世,在上者不能無為而羨無為之述,故致弊也。世已失一;惑不可解,故釋而不推,安其所安而已。聖人能任世之自得,豈能使世得聖哉!故皇王之逵,與世俱遷,而聖人之道未始不全也。善者,過於適之稱,有善而道不全。行者,違性而行之,行立而德不夷。以心自役,則性去也。彼我之心競為先識,則無復任性。忘知任性,斯乃定也。文博者,心質之飾。初者,性命之本也。

  呂註:所謂處混芒而得澹漠者,即燧人、羲黃至一之妙處;而諸聖人者,混芒澹漠之粗述也。自其妙處觀之,以道往天下而使民無知無欲,謂之至一,亦其宜也;自其粗述觀之,均於為天下而其德不免於下衰,而不出於至一也。故為道者常絕聖棄知,復歸於無物。而是篇論至於此者,誠以夫至一之際,雖燧人、羲、黃不得容於其問也;而世之學聖人之言與其述者,不知吾身有所謂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之處,則聞此言而驚疑笑訝,不足怪也。自燧人至唐、虞,則治化之流,濂淳散朴,時有厚薄,其應不同,所謂大道廢,有仁義。知慧出,有大偽也。夫道無不善,有所謂善,則不合矣。德無所行,有所謂行,則不夷矣。仁,則善之長。義,所以行之也。道德,性而險德,是去性而從心矣。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今以心定天下之心,則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故附以文而滅質,益以博而溺心。文,則禮樂。博則學。質,則性也。禮樂行而天下亂,求所以復初致明,何可得哉?

  疑獨註:自人在混芒之中至此之謂至一,文意屢見於前,玆不復說。燧人改火,伏羲制文,始有為天下之心,雖能順人心而不能使之為一,若在混芒之世也。神農伐共工,黃帝戰蚩尤,雖志在安民,然不順於群生矣。堯平章百姓,舜流放四凶,興治行化,自此而始。故孔子斷《書》首於、唐、虞也。善者,道之散,人知可迹,人知可行之行,則以德為險,行為夷矣。然後去性從心而彼心亦起,彼我之心相識,強生分別。以知為知,故不足以定天下也。文勝則質滅,博記則心勞,民始惑亂而不能復其性情矣!

  詳道註:一則全於道而無所順,順則順於物而無所安,安則無亂矣。一之失,然後順,順之失,然後安;安之失,然後亂。自古之人三降而至於唐、虞,民始惑亂而不安。無以反其性情,不順也;無以復其初,不一也。夫道本繼善實離之也,行雖行德實險之也。性者心之國,心者性之君。性未嘗不靜,而心或使之。靜者,未嘗不淳,而使之者離之。善為道者存心以養性,不善為道去性

  而從心,則彼我之心競,為先識,攬是非,櫻利害,其去道也遠矣!彼間間之知,惡足以定天下哉?以知為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文以飾質而適以滅質,益之博以迪心而適以滅心,是揚保止塵,縱風止焰,天下幾何而不惑亂乎?

  碧虛註:至德之世,素朴無知,澹漠無欲,故淳一焉。燧人,鑽火。伏羲,畫卦。順物情,則不一矣。神農,未耜。黃帝,干戈。有所安,則不順矣!堯征丹水,舜伐有苗,則朴散矣!為善近名,離道也。獨行損生,險德也。去湛然之性,師自成之心,以心度心,競為前識,此道之華而愚之始也。是知知不足以定天下。恬,可養萬物;為道,則質存;絕學,則心靜;棄知,則反本;無為,則復初也。

  庸齋云:混芒,即晦藏不自露。澹漢,則上下不相求。舉世純全,於道無欠,日至一。知有理可順,則純一已離。人各以理為安,則有己而離於道矣!有善之名,則道益遠。有行可見,則德不平。去自然之性,從有為之心,我以有心為,彼以有心應,是心與心相識察也。用知不足,又益之以禮樂文華,用心於此,則猶陷溺也。

  鬼神守其幽,萬物遂其性,至於人有知而不用,非在混芒而得澹漠,能如是乎?此之謂至一,言上古君德真淳,民心無二也。逮德下衰,有逆之者,故以順天下為心,則離乎至一矣。有撓之者,故以安天下為心,則忤其真性矣。下至唐、虞,興治化以散淳朴,離道德而為善行,則去性愈遠。以心識心?用知不足,附以文博,是猶抱薪而止火也。己之性情猶不能自得,其如天下何?南華論唐、虞之世已離道若此,盖上古淳質,猶嬰兄之夫孩;次則能言笑而有喜怒;由玆已降,喜怒哀樂交乎中,姦詐機險形於形,覬其還淳復朴,不亦難乎?今欲澄源而清流,故以燧人、伏羲例在德衰之列,則其所期望者,躋民於太古之上,而有德無位,惜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四十九竟

  #1正字為『後』。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繕性第二

  由是觀之,世喪道矣,道喪世矣,世與道交相喪也。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隱矣。隱,故不自隱。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迹;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射探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郭註:道以不貴,故能存世。然世存則貴之,貴之,道斯喪矣。道不能使世不貴,世不能不貴於道,故交相喪。若不貴,乃交相興也。今所以不隱,由其有情以相興也。何由而興,由無貴也。莫知反一以息逵,而逐迹以求一,愈得述,愈失一,斯大謬矣!雖復起身以明之,開言以出之,顯知以發之,何由而交興哉?時命大行,此澹漠之時也,反任物性,而物性自一,故無邊;時命大窮,此不能澹漠之時也,雖有事之世,聖人未嘗不澹漠,深根寧極而待其自為,道之所以不喪,未有身存而世不興者也。

  呂註:世與道交相興,則聖人作而萬物睹;世與道交相喪,則聖人遊乎世俗而莫之知,固已隱矣,奚以自隱於山林問為哉?反一無迹,華胥之夢,姑射之遊是也。深根寧極,確乎其不可拔者是也。龍蛇之墊以存身,亦若此而已矣!觀莊子此言,似亦慨然於時命之不遭,盖世道交喪,宜在所哀也。夫聞道者,有遇於興廢之間,則所以存身者固不可不知,若莊子則所謂不與聖人同憂,亦何慨然於大謬之間哉?

  疑獨註:居古而行今之道,則道喪世也;居今而行古之道,則世喪道也。有斯世然後可以行斯道,不然,則世與道交相喪而已。道無由興乎世,命也;世無由興乎道,時也。時與命俱相戾,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隱矣,若列子居鄭圃,莊子居漆園是也。隱者,隱其德。自隱,隱其形。長沮、桀溺之徒,形隱者也。古之隱士,非避地,避言括囊其知也。時命大謬,安之而已。當其時命,而其道大行於天下,聖人未嘗自以為達,反歸于一而不以迹示人也。不當其時命,而其道大窮於天下,聖人未嘗自以為窮,深固其根而安其極也。孟子所謂大行不加窮居不損是矣。一者,精義,無述然後入神。根者,盡性,寧極然後至命。百姓日用而不知,反一無逵之謂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深根寧極而待之謂也。

  詳道註:古之人,知與恬相養,則道與世可知矣;今之人,世與道交相喪,則知與恬可知矣。世喪道,則俗日薄;道喪世,則德日衰。世無由興乎道,此天地閉,賢人隱之時也。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亦將隱矣,況其下者乎?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身、閉言、藏知之謂也,身出心隱而陸況者也,與夫友木石、群烏獸者固有間矣!經所謂天下有道,聖人成焉者,功成於無為,反一無迹也;天下無道,聖人生焉者,保性命於長存而深根寧極也。成焉而不以己忘物,生焉而不以物害己,則能視窮如通,視通如窮,神不馳於外,精不耗於內,豈非存身之道乎?

  碧虛註:人存則道興,人亡則道喪,世道交喪,歷運使然。人與世,末也,其要在乎本。若老聰守藏史,南華史漆園,其德隱矣。憑故不自隱,時使之然也。伯夷采薇,子陵垂釣,時命大謬也。反一無迹,功成不居也。傅說版築,呂望繙漢,深根寧極也。

  庸齋云:道與世交相喪,則有道之人何能作興世俗之聞見?世俗之人又何由而知道哉?世皆不知道,則聖人雖在目前,眾亦不識。非聖人故意自隱也,夫隱士欲伏身、閉言、藏知,知時不可,所謂邦無道則愚是也。反一無迹,功成不有也。道雖可行而付物於無心,在我者一而已矣。根極,即自本自根。極止也。深根,猶退藏於密。寧極,猶日安汝止,存身以待時而已。

  詳夫世道交喪之語,意甚可悲,真人超出世累,固未鈴以一己之遇不遇介懷,此特為世道而言,是亦悲人之悲耳。究其極致,又有足以解人之悲者,能於言下以至理燭破,則處窮如通,視毀如成,其得失果何如哉!古之隱士,知時命之謬而安之,故德隱身不隱,雖處亂世而和光同塵,害莫能及;今之隱士,竄身避地,令隨迹彰,不安所安,固有行怪而召釁者矣!反一無迹,則明道若昧。深根寧極,則良賈若虛。所謂隨時隱顯,能龍能蛇,則此身何往而不存,此道何存而不可哉!《文中子》天隱、人隱之說,盖原於此。

  古之存身者,不以辯飾知,不#1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德,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識,小識傷德,小行傷道。故曰,正己而已矣!樂全之謂得志。古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謂其無以益其樂而已矣,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嘗不荒也。故曰,喪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

  郭註:任其真知,守其自得,行於坦途,塊然大通,自得其志,獨夷其心而無哀樂之情,斯樂全也。所謂得志者,全其內而足,去來在外物,得失非我也。淡然自若,不覺寄之在身;曠然自得,不知窮之在己。故無听懼之喜也。寄去則不樂者,寄來則荒矣!營外而虧內,是為倒置也。

  呂註:存身,則靜而已,行身非徒靜,必應變而不害乎靜,可也。忘言而知無不知,去知而德無不備。危然處其所,則不待避世離物,而世物無足以累之,此行身之道也。道不小行,德不小識,則不少損以趨世;不少損以趨世,正己之謂也。樂全者,無以益其樂,志於道而求得之,此所謂得志也。道則性命,軒冕物之寄耳。今以其寄去而易其無以益之之樂,則喪己失性,是為倒置者也。

  疑獨註:存身有命,以在天而言;行身有道,以在人而言。不以辮飾知,真知無知也。不以知窮天下,兼忘天下也。不以知窮德,自德不德也。道行乎外,則大;德有所識,則廣。小行所以傷道,小識所以傷德,正己則天下之物皆取正乎我,豈小識小行所能與哉?夫憂樂出於性命,天下不能損益之者,憂樂之全也。舜以不得父母為憂,雖天下之富貴不能損;顏子以草食瓢飲為樂,雖天下之富貴不能益。過此,皆憂樂之外也。樂一苟不全,不足謂之得志,有物奪之志又失矣!夫人在天地間,寄也。軒冕在身,又寄於所寄。世人執吾身而有之,貴軒冕而寶之,以此為得志,及其寄去,則不樂,而不知其非吾性命所有也。故君子不榮通,不醜窮,此所以無憂也。若以所寄軒冕為樂,其去為憂,則向之得者,其樂未必不荒,喪己失性謂之倒置也,宜矣!

  詳道注:以知窮天下,小行也;以知窮德,小識也。道出於命,德出於性,人生莫不全性命道德之理,而心之所之者不外乎此,則所謂得志者無它,樂全而已。失性之人,忘其不貲之身而逐夫儻來之榮,以軒冕為性命之根,以形骸為哀樂之府,不知其所得者塵垢臭腐而所失者乃吾之所以為我也,何異乎峽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哉?

  碧虛註:善行者貴默,守愚者福全,燕處超然,歸根復命,又何為哉?小行則矯俗,小識則矜街,有益爻有損,豈為得志哉?物之儻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隨物損益,受役多矣!中無主者,失之則憂,故其得之未嘗不荒,是樂乎外而喪乎內矣!

  膚齋云:存身,言不用之時;行身,言用之時也。有知見而不飾以辭,知有餘而不敢盡用,故雖用知而不失其自然之性。危然處其所,謂所立者高。反其性,即反一無迹也。無為者,道之大;有為則小行;不識不知,德之大;有識,則小識。正己而物正,則所樂者全,其得志在此,不在外物也。無以益其樂,即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性命,天爵。軒冕,外物。知其去來不可必,故達不肆,窮不屈。其樂道,與它人樂軒冕同。樂在我,則無時而能憂;樂在物,則物去樂亦去矣!樂有去來,則非真樂,故未嘗不荒也。己與性,本也;物與俗,末也。重末而失本,故曰倒置之民。

  辯知者,戕身之具,故存身者不取焉。天下之德,歸於玄默,無知而已。巍然,言獨立不群。處其所,謂靜定於此,足以反其自然之性,何必它求哉?小行小識,形容所見者小,故為道德之累。大人者正己而物正,則至樂全而本志得,唯其性命足重於內,是以軒冕可輕於外。儻來,暫去,會之無心。若寄去而憂者,寄來則必樂,樂必荒矣!己因物而喪,性因俗而失,則冠屨倒施,欲化天下之民也,難矣!行身當是存身,上文可照。危當是巍。

  是篇主意謂人無超逸他塵之見,而苟徇世綠,漸失其本,皆繕性滑欲於俗者也。雖未為顯惡,而妨道為尤甚,況又益之以外學,亂之以妄思,而欲復初政明,是猶適郢而北其轅也!真人又慮學者憚其空無渺莽,無所政力,設為恬知交養之論,使之易入焉。夫人處世問,酬機應變,不能忘知。知用則害恬,要在審酌其宜,處之以道。事來則知見,事去則恬存。久久調熟,二者俱化,精神魂魄融為至和,符性命於希夷,歸道德之根本,由是而充之,與一世之人處,混芒而得澹漠,雖有知而無所用,則其為化也博矣,水不何政失淳和,俗趨浮薄,離道險德,滅質溺心,至於世道交喪而不可復也!然後有山林之聖人,深根寧極,以期旦暮之遇。存身,所以存道也。寄之去來,無容休戚於其間,尚何以知辯為而其樂全志得有超乎軒冕之榮者?人息不知求耳。此聖賢處晦以自全之道也。南華心事亦果見於此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竟

  #1『不』下缺『以』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秋水第一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埃渚涯之問,不辯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束行,至於北海,束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歎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北海若日: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今爾出於涯埃,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閶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在天地之間,不似晷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梯米之在太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於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

  郭象註:不辮牛馬,言其廣也。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知其小而不能自大,則理分有素,跂尚之情無為乎其間也。物之所生而安者,趣各有極,以其知分故可與言理也。窮百川之量,懸於河,河懸於海,海懸於天地,則各有量也。此發辭氣者,有似乎觀大可以明小,尋其意則不然!夫世之所息者,不夷也,故體大者怏然謂小者為無餘,質小者塊然謂大者為至足,是以上下誇跂,俯仰自失,此生民所惑也。欲正之者,莫若先極其差,而因其所謂。所謂大者至足,故秋毫無以累乎天地;所謂小者無餘,故天地無以過乎秋毫。然後各知其極,物安其分,逍遙者用其本步而遊乎自得之場矣。若觀大而不安其小,視小而會以為多,將奔馳於勝負之境而助天民之矜誇,豈達乎南華之旨哉?小大之辨,不可相跂,故五帝三王七人任士之所為不出乎一域。物有定域,雖至知不能出焉,故起小大之差,將以申明至理之無辮也。

  呂惠卿註: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則學自外至而未達乎大道之譬。涇流兩淚不辨牛馬,則為道而不出乎兩旁中央而未至乎無所不見也。順流至於北海,言循理而求,則必得其所歸。旋面望洋向若,回趨大道,從無窮之道也。拘於墟,則小大之所限。篤於時,則久近之所專。束於教,則方衛之所制。天下所以不得逍遙者以此。出涯淚而觀大海,則脫其拘限而與於無方之觀,故可以語大理

  也。萬川歸之不盈,則益之不加益;尾閭泄之不虛,則損之不加損,非久近所專,非小大所限,此水之幾於道也。計四海在天地問,中國在海內,人卒在萬物。若亡若存,如此其微,而五帝、三王、仁人任士之所憂勞不過於此,而或辭之以為名,語之以為博,自大道無方觀之,輕其義而少其聞,豈虛言哉!

  林疑獨註:拘虛者不能背境,篤時者不能趨變,束教者不能循道。道,歲也;聖人,時也。執一時而疑歲者,終不聞道矣!聖人之言,應時而變,所變者言,所同者道,道散而為教,教者各售其師之說,久而成弊,則泥束不通。今為儒者則非釋,為釋者則非道,不知三聖立教,其心則一;儻不明此,皆束於教者也。今河伯出涯淚而觀海,則不蔽於一曲,可以語大理矣。夫北海萬川歸之而不盈,尾閒泄之而不虛,遠過江、河之流豈可量數,而未嘗以此自多者,比形於天地,受氣於陰陽,則為其所制役,吾形在天地問,若小木小石之在泰山也。暑空蟻穴,梯米粹子,皆至小者而置於山澤之問,亦如北海之在天地也。夫物數以萬為號,取其盈數言之。人,是萬物中一物。中國,九州人衆所聚。何異一毫之在馬體耶?五帝之連續揖讓,三王之征伐爭國,仁人之憂民,任士之動職,雖事業不同,俱盡於毫末而已!伯夷辭國以為名,仲尼修經以為博而誇大於當世,亦猶河伯之自多於水也。

  陳詳道註:老子多以水喻道,道在乎有本,水貴乎有源。莊子所以以北海喻聖人之道,秋河喻百家之衍,當是時也大道裂於百家,天真沉於俗習,而一曲之士方且欣然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猶拘墟之蛙不可以語海,篤時之蟲不可以語冰,及其悟也然後仰天庭而卑天下之居,登泰嶽而知衆山之小,此《秋水》之篇所 以作也。益百家之學以長衆為能,故託之河伯;聖人之道以順物為功,故託之海若。百川歸之不盈,尾閒泄之不虛,歸墟無底故也。以小大相視,則有餘不足之累生;以小大相忘,則俯誇仰歎之情泯。莊子不期於相忘而期於相視,將以驅小道歸宿於大方而已矣。

  陳碧虛註:望洋,見水之盛大貌。未至海門則成鄙陋,所以為無隅者所嗤。是故通變適時,廣大之道也。君子小人,各有涯量,越分妄語,自遺其醜,知其醜者乃可語理,知愚惑者非愚惑也。夫水莫大於海,未嘗以自多者,益取善下後身之義。齊、魏之爭蝸角,兆民之處毫末,皆為責者舉喻。五帝之所連,謂連續仁義也。

  林氏《膚齋口義》云:涇,濁也,河水驟至而濁,拍滿兩岸,故曰涇流之大兩淚,非涇渭之涇也。洋,海中。若,海神名。拘墟萬時,媳蛄不知春秋之類。尾閒,沃焦也,見《山海經》。磐空,小穴也。人處萬物中之一,此合太虛之間可名者論之。其在九州之內,又只是一件,此合草木烏獸論之。二句發得極妙,言世界之小如此,五帝、三王所知所能,皆不出其內也。

  褚氏管見云: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故秋水至而河伯欣然,束至海則望洋而欺,無怪乎海若引井蛙、夏蟲之喻。繼又形容北海之大不可量數,然計四海之在天地,中國之在四海,奚啻馬體一毫末,則安知天地之外不有大於天地者乎?故是篇借河、海問答以明小大少多之分,與餛鵬蜩鳩之論相類,文體機軸變換愈奇。海若首答,大意在曲士束於教,欲有以松其自多之謬,使為大方之歸而已矣!辯論極致,詳見下文。

  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於遠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證局今故,故遙而不悶,攘而不歧,知時無止;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明乎坦塗,故生而不悅,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

  郭註:物各有量,死生時行,得失皆分,終始日新,各足而無餘,則知遠近、小大之物各有量。舜,明也。今故,猶古今。遙,長也。攘,短也。證盟#2古今,知變化之不止於生死,故不以長而憶悶,短故為趺。察其一盈一虛,則知分之不常於得也。能忘其憂喜死生者,日新之正道。明始終之日新,則知故之不可執而留矣!是以涉新而不愕,舍故而不驚,雖死生之化若一,而所知各有限,生時各有率#3,莫若安於所受之分,則大小俱足。若秋毫不求天地之功;則周身之餘,皆為棄物。天地不見大於秋毫,則顧其形象纔自足耳,將何以知細之定細,大之定大耶?

  呂註:道非小大,豈有定體?今夫天地,吾以為至大,極吾知之所知而莫得其盡,則吾所謂大者,豈真大?所謂小者,豈真小耶?小不為寡,大不為多,以知量之無窮也。我以舜為舞,今為今,未及言而今已為彝,則所謂舞與今者豈有止哉?證夫舞今之皆故,則遙而不問,攘而不趺,以知時之無止也。吾安能鬱鬱侍百年之王,則遙而問者也。彭祖以久特聞,衆人匹之,則攘而跋者也。日中則反,月滿則虧,察乎盈虛,則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有始必有終,有終必有始,原始要終而明乎坦途,故生而不悅,死而不禍,以知終始之不可故也。則物之所謂時分終始,豈真知也哉?知而非真知,則所知固不若其所不知也!生而有知,未生則無知,則其生之時固不若其未生之時也。知至小也,無窮至大也,以至小而求窮至大之域,是以迷亂而不自得也。

  疑獨註:以形觀,物有小大;以道觀,物無小大。量者,物之取平。時者,物之變化。分者,物之辨制。始終者,物之死生。以大知觀之,是皆不足以為物之遠近小大也。明證今古所行之道,雖甚遠而心無不通之悶。所取之物,拾之甚易,而無強行之趺,此知時無止者能之。察乎盈虛,故得失無心,知分之無常也。世人之憂,皆係乎得失,唯大知者知得失非己,任其自然而無憂喜於其問。明乎坦途,故死生不足以動其心,則日新而無故也。夫人有知則為知所役,勞形休心,逐物忘己,不若無知冥然自得矣!人生之後,為生所役,膠擾不息,不若未生之時寂然至虛而已。人之知至小,萬物之境至大,以至小求至大,非迷亂而何。

  詳道註:知物量無窮,則小大不足為多寡。知時無止,則今故不足為厭跂。知分無常,則得失不足以憂喜。知終始無故,則死生不足為禍悅。人之所以觀是者,以其所知也;所以有知者,以其有生也;能冥其所以知而復乎未生之時,則孰知大者不為至細,細者不為至大耶?

  碧虛註:物量無窮,則不可以言小大。時無止,則不可以言代謝。分無常,則不可以言得喪。終始無故,則不可以言變化。大人滌除玄覽,知物遠事小;其用乃衆已近理大所費甚微,故其量莫極也。舞,昔。遙而不可明,即今攘而不可證,物遷不可悶,日新不可跂,故時難留也。察富盈之何貴?故得之不喜。知貧虛之何賤,故失之不憂。知生死為去來,故不知悅惡也。迎不見首,隨不見後,理豈有故哉?是知分別之知有盡,挽然虛曠無窮,生則利害紛錯,死則寂寥一空,以蟻蛭之趣究崑崙之墟,則困矣!毫末具體,細倪有餘也,天地傾缺大域不足也。

  庸齋云:前言其大,於此又言無小無大,即所謂莫大於秋毫之末而泰山為小也。物量無窮,言不可量數。時無止,言寒暑晝夜。分無常,言有無得失。終始,新故。大知之人,然後有下面四知。明今古為一,故迎而未至者,遠而不憂;攘而可取者,易而不跋。由乎正道,而生死聽之,明乎此,則知終猶始,不可以終為故也。人之所知者,人;所不知者,天。既生之後,我則知之,未生之前,我何由知?以我之至小欲窮至大之天,宜乎迷亂而不自得也!人能知夫物量時分之無常,又何終始小大多寡之有?考明今故之不停,則此理可見。遙,謂歷時之久。攘,謂推移之速。不問,無厭其所生也。不趺,無求益其生也。脩短定分,安之而已,人固不能無生、不能無知,而經云不若無知、不若未生者,盖為世人不務真知而求妄知,不務全生而求益生,以有限而追無窮,忘素分而希券外,在己之利害不能自明,何以定物理細大之倪域哉?不若無知,王倪對齧缺之間是也。不若未生,髑髏不願人問之勞是也。

  然既生既知矣,將何以自免,日能以無生為生,不知為知,則於生何累,於知何有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一竟

  #1趙練議本『虛』作『墟』。

  #2『盟」為『明』之誤。

  #3『率』為『年』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秋水第二

  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坪,大之殷也,故異便#1。此勢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可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為利,不賤門隸;貨財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汙;行殊乎俗,不多辟異;為在從眾,不賤佞諂;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大之不可為倪。聞曰:道人不聞,至德不得,大人無己。約分之至也。

  郭註:目之所見有常極,故於大有所不盡,於細有所不明,直是目所不逮耳。精與大皆非無也,詛知無形而不可圍者哉!大小異,故所便不得同。若無形而不可圍,則無異便之勢。言意所不能及,何精粗之有?言意,有也;所以言意者,無也。求之言意之表,而入乎無言無意之域,而後至焉!大人者,無意而任天行,舉足而投吉地,豈出害人之塗哉?無害人而不自多其恩,應理而動,任物所能而位當於斯,非由賤之故措之斯職,各使分定,適中自任自足而已,理自無欲,故無可無不可,所以與俗殊,任理。而自然正直,榮辱不接於心,故玄同也。任物而物性自通,則功名歸物,故不聞。物各無失,則得名去,任物而已。約之以至其分,故冥也。

  呂註:自細視大者,目力所不及,直不盡耳,非不可圍也。自大視細者,蝶螟棲蚊睫,視之而不見,直不明耳,非無形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無形者數不能分,不可圍者數不能窮,可以言論者物之粗,可以意致者物之精。道,則超乎言意,不期精粗焉。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性自然也;不多仁恩,非有為也。門隸,則以利為事。辭讓,則不爭。食乎力,則不借人。責汙,則反是。辟異,則以殊俗為事。佞餡,則從君親而非從眾也。凡此皆出於自然,世之爵祿刑罰不足以為勸懲矣;夫豈知是非之為分,細大之為倪哉,人能約分之至,至於無所分,此道人所以不聞,至德所以不得,而大人所以無已也。

  疑獨註:經云天之蒼蒼其正色耶,其遠而無所至極耶,故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世之議者因其目力之所視,遂以為得,其愚甚矣!且天地者,空中之小物,自我觀之其大無極,非天地之大,特吾身之小耳!秋毫者,形中之細,自遠觀之則不可見,非秋毫無物,吾去之遠也;遺其目力,以神會之,則至大者亦可圍,至小者亦有形,此海若所以善議道而以理推之也。益至小為微,精則又小。坪者,糠也。自大觀之猶為細物,自精視之已為大之盛也。物之精粗可以意致,言論者極物而已,豈足以盡道?唯不言之言,耳所不能聞,意所不能察,有心者所不能得也,其可以精粗盡哉?大人者,自足於分內,雖不害人而仁恩及人,亦不多,因性之所有而不加益也。雖不為利動而不賤門隸。門隸,抱關而為食者也。貨財雖弗爭,亦不多辭讓以與人。事不假人,而食力不多。行雖殊俗,而辟異者少為在從衆故也。凡此所以為大人之行。高,不為夷、惠之清和;卑,不為盜踱之殘暴,又豈知爵祿之為勸,戮恥之為辱,與夫是非之分,細大之倪哉!故道無所聞,德無所得,由於大人之無己,盡其性分之內而至約也。

  詳道註:大人之於天下,忘物以心,忘心以道,不出乎害人,疑多仁恩也而不多仁恩,貨財不爭,疑當辭讓也而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疑多食乎力也而不多食乎力;行殊乎俗,疑多辟異也而不多辟異。不賤門隸以自貴,不賤責汙以自潔,不賤佞餡以自直。如是,則爵祿戮恥無所櫻其內,是非大細無足辨乎外,則几精粗之在夫言論意致者,亦奚容心哉!故聞非聞彼,得無所得,至於無己,則吾喪我矣!尚安有物哉?非約之以分而至其至者,不足以與此。

  碧虛註:蝶螟莫適海涯,大鵬不顧蓬艾,所視有極,過量則殆矣!精坪不出於形,而未免於言論意致也。知恩利召害,故貨財不爭。雖行殊乎俗,常和而不唱。爵祿不足勸,戮恥不為辱,外其身也。是非不可分,細大不可倪,虛其心也。道人不聞,聞則可道也。至德不得,得則次失也。大人無己,己亦物也。以上皆約分之至,非自然而然也。

  庸齋云:管中窺天者,不盡;鵬烏下視塵埃者,不明。無形之小,不可以數分,日毛日貧亦不可也;不可圍之大,不可以數盡,日秣日兆,亦不可也。精粗局於形,故可以言論意推;若小大皆無形,則非言意所極,不可以精粗論矣!雖不害物,亦不愛物,故曰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門隸,賤役,求利者,我不求利,亦不以求利者為非。我不爭貨,亦不以辭讓為能。事皆自為,無所資於人,然不盡用其力以自食,貴汙之人亦不鄙賤之,其行無異乎人而不自崖異,為在從衆,和光同塵也。不賤佞餡,由由然與之處焉,能澆我之意,若此等人無分是非,混同細大。不聞,則無名。不得,則無喪。大人者,會至理於至約,而盡己分之事。約分,則盡己也。

  自細視大,至於不盡而止,非大止於此也。自大視細,至於不明而止,非細而無形也。精者,細之極。坪者,大之盛。小大雖殊,皆有形有數,故有成壞。精至於無形,大至於不可圍,則非形可定,非數可分,故無成壞也。夫物之粗者可以言論,精者可以意政;超乎精粗,則言意所不能及也。言意不能及,形數不能分者,其唯道乎?故大人以利物為先而不以仁恩自多,不為利動而不賤趨利之人。此下皆迷大人之行異乎世俗,以至佞餡亦不賤之,則君子小人聽其兩行,是非小大不足為辮,又何爵位戮恥之足為勸懲哉?由是知大人虛己而道德台歸,非越分而求也。夫道德,至貴也,求之分內而足,則亦至易也。今世人乃棄內而求外,舍易而趨難,不亦惑乎!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內,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梯米也,知毫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睹矣l 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束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睹矣!昔者堯、舜讓而帝,之嗆讓而絕,湯、武爭而王,白公爭而滅,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麒驥驛驪,一曰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狂,言殊技也;鷓鵲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故曰,蓋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陰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綞也。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篡夫;當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之徒。默默乎河伯,汝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

  郭註:物無貴賤,各自足也。自貴相賤,此區區者乃道之所錯綜而齊之。貴賤不在己,斯所謂倒置也。所大者,足也;所小者,無餘。因其性足以名大,則毫朱丘山不得異其名;因其無餘以稱小,則天地梯米無以殊其稱。若夫觀差而不由斯道,則相加相傾,不可勝察也。天下莫不相為彼我,斯束西之相反也。然猶唇齒未嘗相為,而唇亡則齒寒,彼之所為,濟我之功弘矣!故因其自為而無其功,則天下之功莫不皆無;因其不可相無而有其功,則天下之功莫不皆有。若乃忘其自為之功而思夫相為之惠,惠之俞動而偽

  薄滋甚,天下二失業而情性爛漫矣,故其功分無時可定也。物皆自然。故無不然;物皆相非,故無不非。無然無非,者,堯也;有然有非者,桀也。然此二君,各受天素,不能相為,因堯、桀以觀天下之趣操,不能相為可見。夫應天順人而受天下者,其進則爭讓之進。尋其逃者,失其所以迸矣。若就其殊而任之,則物莫不當。天地之理,萬物之情,以適性為治,失性為亂,殊性異便,是非無主。能付之天均,恣其兩行,則殊方異類,同焉皆得也。

  呂註:以道觀物,安有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而道非物也。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而道非俗也。道非物與俗,則非貴賤也。因其所大而大之,因其所小而小之,知天地差於太虛而至於為梯米,毫末差於無形而至於為丘山,則所謂差者,其數睹矣!而道非差,則非小大也。因其所有而有,若束又有西;因其所無而無,無束則無西,知束西之相反而不可相無,則所謂功者其分定矣,而道非功,則非有無也。因其所然而然,所非而非,知堯、桀之出於自是而交相非,則所謂趣者其操睹矣!而道非趣,則非是非也。若然,則為道者兩忘而休乎天均,惡用而倪貴賤、小大哉?以堯、舜之讓為是,則之嗆以絕;以湯、武之爭為是,則白公以滅。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梁麗不可窒穴,麒驥不能捕鼠,鴟鵂不能晝視,三者不同而欲齊之,是未明乎天理物情也。篡夫,言其獨。義徒,言其衆

  疑獨註:若物內外,言性分之內外也。無貴無賤,自然之理;有貴有賤,強為之別。觀之以道,則無彼我、是非,熟為貴賤?觀之以物,則各貴我而賤彼。夫物之貴賤非出乎性,因習而成。故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物之小大理不可易,而形則有差,惟其小不求於為大,則小者足以謂之大;大不求於為小,則大者足以謂之小。因其所大而自足,則毫末可以等丘山;因其所小而無餘,則丘山可以等毫末。萬物差數無窮,所觀者如此而已。有者妙有,常有者也;無者真無,常無者也。舉天下動植之物,生育長養,莫不有功於其間,此可謂之有也;然而功之所之,屬乎造化,自然而已,此可謂之無也。涉有則不見無,冥無則不見有,其相反若束西而實不可相無,則功分自然而定矣! 萬物之理有是有非,彼我相非,堯、桀所以辨也。因其自然而相非,則趣操可睹。故或讓而帝,或讓而絕,或爭而王,或爭而滅。爭讓之禮,於堯、舜、湯、武之時,則貴;於之嗆、白公之時,則賤。若堯是桀非,亦各有時而已,未可以為常也。又譬之梁麗、麒驥、鴟鵂之殊用、殊技、殊性也。盖師是、師治、師天、師陰,皆其一偏,其不可行明矣!禪之與繼,不因時順俗,則謂之篡;當時順俗,則謂之義。本一而末不同,何足論其優劣乎?

  詳道註:以道觀之,物無貴賤,離道以之物之俗,故差則有小大,功則有有無,趣則有是。非然吾因其所大而大之,因其所小而小之,以至功之有無、趣之是非,吾一以是觀,則孰知大小、有無、是非之辨哉?然天下之理異而同、同而異,其變不一而不可以為常,以差與功趣觀之異而同也。或遜而帝,或遜而絕,或爭而王,或爭而滅,同而異也。異而同者,不在物而在道。同而異者,不在迹而在時。非特是也,用有殊器,能有殊技,生有殊性,貴此則彼賤,大彼則此小,貴賤、小大惡可以倪之哉?由是知是非、治亂、天地、陰陽常相為用,而不可以貴賤、小大論也。

  碧虛註:道無貴賤,物情好惡耳。世俗所尚,皆外物也。夫小天地、大毫末,非理也。若因其大而謂之大,則物皆可大;因其小而謂之小,則物皆可小。此差數也,以差奪理久矣。束西之相反,猶高下之不可相無,功自我有濟彼叉矣。我若無功,彼何賴焉?堯之所然而然之,則天下莫不然;桀之所是而是之,則天下孰敢是。聖凡趣操詛可同哉?堯、舜、湯、武順天時守功分者也,之嗆、白公逆人事執差數者也。故貴賤無常,在乎趣操之異,君子小人器識分矣!然而是非治亂,常相倚伏,不可不察也。師天無地,師陰無陽者,膠固不明,未可以語道。差時逆俗者,在貴即賤。當時順俗者’方小即大矣。

  膚齋云:自貴而相賤,雞壅豕苓時為帝也。貴賤不在己,即軒冕償來之意。以天地比梯米,毫末比泰山,則等差之數不足言矣。各任一職以為功,曰功分。農、商、工、賈,世間不可闕一,猶東西之相反而不可相無也。以堯為是,以桀為非,固趣操之當然,以不有廢者,君何以興觀之,則趣操之不可定見矣。因其小大、有無、然非,即《齊物論》因是之意。故以殊器、殊技、殊性有喻之天地陰陽,亦喻其不可相無。篡夫、義徒,即堯、桀之論。

  物無貴賤,己物兼忘也。自貴而相賤,彼是未志也。貴賤不在己,忘己任物也。因大而大,因小而小,即物所宜也。以至功趣之有無、然非,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物理人情於斯可見矣!故爭讓之述,善惡之行,貴賤有時而未可以為常,猶殊器之異用,殊技之異能,殊性之異便,不可以一槩論也。若師治而無亂,師陰而無陽,非明乎天地萬物之理者也。禪繼順逆,各因其時而已。汝不必多言也,縱使言之僅論其迹耳。又惡知貴賤小大之所從出哉,欲知貴賤小大之所從出者,當於未始有物求之。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二竟

  #1『故異便』三字,馬叔倫《莊子義證》曰當在上文『自大視

  細者不明』之下。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秋水第三

  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五u 辭受、趣舍,吾終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無拘而志,與道大賽。何少何多,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嚴乎若國之有君,其無私德;縣縣乎若祭之有社常其無私福;汎汎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吵域。兼懷萬物,其孰承翼?是謂無方。萬物一齊,孰短孰長?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年不可舉,時不可止;消息盈虛,終則有始。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

  郭註:貴賤之道,反覆相尋。自拘執,則不夷於道。隨其分,故所施無常。不能隨變,則不齊於道。無私德,公當而已。無私福,天下所同求。故汎汎然無所在,奄御群生,反之分內而平往者也,豈扶疏而承翼哉?唯其無方,故能以萬物為方,而莫不皆足。死生者,無窮之一變耳,非始終也。知成無常處,故不以形為位,而守之不變。欲舉之令去而不能,欲止之使停又不可。變化曰新,未嘗守故,但當就用,不可執也。若有為不為於其問,則敗其自化矣!

  呂註:學者平曰係於有物,一聞道無貴賤小大,則於為不為辭趣舍之際,莫知所從,固其宜也。所謂貴賤者,是物之反衍而已,非道也。反則有往,反為貴,往為賤;衍則有耗,衍為貴,耗為賤。則當放志而無拘,拘而志則與道大奏而不通矣!所謂少多者,物之謝施而已,非道也。謝則有榮,謝為少,榮為多;施則有斂,施為多,斂為少。當兩行而無一,一而行則與道參差而不當矣!無私德,則於所君之人無所獨賴,無拘而志之謂也。無私福,則於所祭之人無所獨與,無一而行之謂也。無所吵域,與道通而不大奏之謂也。其孰承翼,是謂無方,萬物一齊,與道當而不參差也。恃其成,則不知終始之不可。故位乎形,則不察乎盈虛而不知分之無常也。年不可舉,故遙而不悶。時不可止,故攘而不趺。消息盈虛,終則有始,則天行而已。是所以語大道之方,論萬物之理也,水不何係心於辭受趣舍之際哉!若驟若馳,言變化密移,則何係心於為不為之問。固將自化,安排而去化之謂也。

  疑獨註:萬物之理,冥於自然,非為也,非不為也,又何措意於辭受趣舍之間哉?衍者,有餘。施者,所分也。貴賤少多,出於強生分別,非道之真理;道之真理,則一而已。以道觀之,貴不為加,賤不為損,多非有餘,少非不足,又何有責賤少多之別哉?無私德,則於所君之人無所獨賴。無私福,則於所祭之人無所偏與。此下註文並同呂說。

  詳道註:衍者,廣平之地。反之,則平復為陂。平陂之分,未始有常,貴賤往反,豈異是哉?施者,仁之用。 謝之,賜予而不以為仁,多少之數豈足計哉?反衍,則忘貴賤而不累於名。謝施,則忘少多而不累於利。若是而不反其真者,未之有也。

  碧虛註:當受而不受,何為乎?彼舍而我取,何不為乎?貴賤小大,不出乎二端耳。貴賤無主而反覆流行,常也;大道甚夷而放心自得,通也;稟分有數而少謝多施;宜也;世道參差而行止適變,理也;德私,則不嚴毅;福私,則不久長;有吵域,則不溥汎;有方所,則有承接扶翼之,而兼懷之德喪矣。已上皆辭貴樂賤之義。忘我,則無短長;忘心,則無生死;忘位,則無盈虛;忘年,則任化;忘時,則任遷;忘消息盈虛,則孰為之終始?夫物無時不生,無時不化,其變如驟,其移如馳,陰陽爾,四時爾,固將自化,何容心於為不為之間哉?

  膚齊云:以道觀之而無貴賤,反而求之吾身,綽綽然寬,衍也。若以□ 貴賤是非自束,則與道相違。施則有多少,謝去其施,則無多無少。若執一而行,拘於多少之施,則與道參差矣。國之有君,祭之有社,諭此心以道為主,而無所用其私。此心廣大,無所窮極,則無呵畦。萬物皆備於我,是兼懷也,無所私愛,其孰承翼拱扶之耶?無方,即無心;無心,則無短長,無生死。不恃其成,即不雄成也。盈虛隨時,不可一定,故曰不位乎其形。無古今,則年不可舉。無去來,則時不可止。大義,即道也。變動轉移,無時不然,何者為?何者不為?皆聽造化,自然而已。故曰:夫固將自化。

  河伯未明天理物情,則猶有所疑,復以辭受趣舍為間。海若告以世間所謂貴賤少多是其一反一衍、一謝一施耳。若拘志而一行,與道差騫矣。若君之於民,德無不被。社之於人,福無所私。明道之無方,而兼懷萬物也。物之死生,乃形化之一變,非道之終始也,故成無常處,不以形為位而守之,其去不可止,其來不可禦,萬物盈虛之理,如斯而已,夫物生若馳,其機不息,任其自化,無容為不為於其間,況辭受趣合乎!此言應物貴乎無心,則死生不足為累也。

  河伯曰:然則何貴於道耶?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理者必明於權,明權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寧於禍福,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內,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鏑躅而屈伸,反要而語極。曰:何謂天?何謂人?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

  郭註:何貴於道,以其自化。知道者,知其無能。無能,則何能生我?我自生耳!四肢百體,己不為而成,何有意乎生成之後哉,達斯理者,必能遣過分之知,遺盖生之情,乘變應權,不以物害己而常全也。故心之所安,則危不能危。意無不適,則苦不能苦。雖心之所安,亦不使犯之,知其不可逃,安乎命之所遇。審去就之非已,故莫之能害也。天在內,而天然之所順者在外,內外之分皆非為也,知天然之知自行,故雖行於外而常本乎天,位乎得。與會相應,有斯變也。知落天地,事該萬物,而常不失其要極,故天人之道全。牛馬不辭穿絡者,天命固當也。苟當乎天命,則寄之人事而本在乎天。若乃走作過分,驅馳失節,天理滅矣!不因其自為而故為之者,命其安在?所得有常,殉名則過也。

  呂註:任物自化,即道也。河伯不悟,乃謂何貴於道,海若告以達理明權,不以物害己,皆知道者之事,而非體道極致。至於水火不害,寒暑不侵,則體道者固如此也。非謂其薄之,言察乎安危,謹乎去就。莫之能害,則知道、達理、明權而已。寧於禍福,知其不可奈而安之,則天在內矣,察於去就,則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人在外矣!以是而入德,雖未能天而不人而德在乎天矣!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則出天而之人。鏑矚而屈伸,反要而語極,則由人而之天也。自無以人滅天至是,謂反其真則其於道也豈特知之而已哉!

  疑獨註:大同呂說。

  詳道註:知道者必達理,達理者必明權。權者,以無心應物而不失其平,庸詛以外傷內,以物害己哉!為道而至此,則能以之應人。躪矚而屈伸,以人復天。反要而語極,此海若之論。始於齊小大,同貴賤;中於察安危,謹去就;而終於明天人,反要極。盖能齊物,則能全已;全已,則能復道;而至於要極,則反其真而已矣。

  碧虛註:知化化之道,達生生之理者,必能適物之權,故樂全而無傷,察安危、審禍福、饉去就故也。是以有德者內守天理,外修人事,然後位業可得,而進退出處在我,可以反要妙而語極致也。牛馬,天理也。穿絡之者,以人滅天。饑渴馳驟,以故滅命。黃馬驪牛,則以得徇名也。守天而不失,還朴而不偽矣。

  庸齋云:此問尤妙。言既聽造化之所為,則人亦不必學道矣。朱文公問答書中,廖德明亦有此問。文公不曾答,想難言也。故莊子於此說箇權字,又以不以物害己一句明之。道,總言也。理,事物各有之理。權,用之在我者。有道之全體,然後有此大用,明於權則知輕重也。薄,謂迫近之。至德之人,固知事事有數,豈物所能害?然亦不恃此以薄之,猶知命者不立乎巖牆之下,察安危、饉去就,便是道心中有人心,何嘗皆說,聽之自然。天內人外,即前篇主者天道,臣者人道也。德在乎天,言自然之德。知天人之行,此知字從人心上起,本乎自然而安於所得,此句又屬道心,位居之安也,跡踢而屈伸,謂進退各循其理,此句又屬人心。發明至此,道之至要,理之至極也。牛馬四足,得於自然,不絡不穿,將無所用,此便是人心一段事,至滅天滅命徇名,則人心流於危矣!三言無以,乃禁止之辭,即知天知人,能謹守而勿失,則天理全矣!是謂反其真,故人事命天理也。

  自篇首至此,凡六問,答如風驅遠浪,漸近漸激,至是而雪濤噴薄,使人應接不暇。須臾澄靜,則波光萬頃,一碧涵天,人之息偽還真,中肩虛湛者,有類於此。夫至德之士,由人以明天,因權以達理,察安危、謹去就,物孰能害之。然亦未嘗恃此而傲物也。天在內,所以立體;人在外,所以應用。德在乎天,則合乎神而無方不測者也。體天居德,則屈伸從世。反要語極,則勿失其真。若然,則處己處人之道盡矣!故河伯心冥體會而無所復問焉。今學者自信不及,群疑窒心,與河伯同病者不少,儻能於海若言下豁然有省,如雲開月見,則昭昭靈靈求諸己而足,何暇它問哉!知天人之行,天當是夫,音符。位乎得,當是德,詳文義可見。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三竟

  #1《闕誤》引江南古藏本『天』作『乎』逮迢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秋水第四

  夔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夔謂蚿曰:吾以一足路綽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奈何?炫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炫謂蛇曰:吾以眾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蛇曰:夫天機之所動,何可易耶□吾安用足哉!蛇謂風曰:予動吾脊脅而行,则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無有,何也?風曰:然。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指我則勝我,我亦勝我。虽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衆小大勝為大勝也。為大勝者,唯聖人能之。

  郭註:物之生也,非知生而生,生之行也,豈知行而行哉!故足不知所以行,目不知所以見,心不知所以知,愧然而得矣!遲速之節,聰明之鑒,或能或否,皆非我也。而或者欲有其身矜其能,所以逆天機而傷神器。至人知天機之不可易也,故捐聰明,棄知慮,魄然無為而任其自動,故無動而不逍遙。恣其天機,無所與爭,斯小不勝也。乘萬物,御韋才,使才各自得,物各自為,而天下莫不逍遙,此乃聖人所以為大勝也。呂註:夔以一足憐蚿之多足,蚿以多足憐蛇之無足,蛇以動其脊脅而憐風之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則目之繫此見彼,而憐心之無所見而無往不至可知也。夔以一足為易憐蚿多足之難,蚿以多足為易憐蛇無足之難,天機所動,莫知其然,則其難易豈在於多少有無之間哉!由是知風、目、與心莫不出於自然,若河伯之區區計夫貴賤少多,何足以與此?夫風以小不勝為大勝,而人之目與心之用其神於風也遠矣,乃不能得,所謂無見無知而能見見知知者,以制萬物之大勝,豈真知也哉! 疑獨註:夔一足而危,蚿萬足而安,蛇無足而疾,風無形而動化,目著色相,心入觸法者也。以一足憐萬足,少憐多也;以行遲憐行疾,多憐無也;蛇以有形為累,而憐風能動化;風以無見而憐目之有見;目以為物所役,憐心之處中而無為也。趻綽行危,貌如唾之噴,豈期於如珠如霧?皆出於天機自然,則眾足之行遲,無足之行疾,與夫行安用足者,亦天機而已。風之起於北海,入於南海,出於陰而歸於陽也。為人所指,猶皆不能勝,及其折木輩屋則能勝矣,喻聖人之學至於如風則無以復加。自夔之一足相憐至風則已矣! 盖有心有目,然後有所憐,目睹於外,心動於內,所以以此慕彼而無窮,至於無心無目,如風之於物,則無所憐矣。非聖人孰能與於此。

  詳道注:以足為用,則一足不如萬足之多,故夔憐蚿。以足為累,則萬足不如無足之愈,故絃憐蛇。蛇有有矣,睹無有為不足,故憐風。風蓬蓬矣,以有方為不適,故憐目。目之為用,司視而已。心則無所不司,故憐心也。

  碧虛註:物有以少勝多,以無勝有者,皆天機時命使然。強勢不能奪,至理莫能究,其夔、蚿、蛇、風相憐之謂歟?見莫如目,知莫如心。目見而弗辨者,蘊其明也。心知而弗言者,韜其智也。此以小不勝而為大勝者也。

  庸齋云:自一足說到無足,皆天機自然之動,可謂奇文。中間又以人唾喻蚿之多足,其末歸之於風,而心與目卻不說,此文字變換奇之又奇者也。就風上又說箇小不勝為大勝,則萬物孰能出於造化之外哉!河伯、海若問答既畢,南華又自立說以衍前意,云夔、蚿、蛇以足之少多有無相憐,是著於體也。心與目之以內外勞逸相憐,是著於用也。皆物之妄情耳!唯風則有體而不礙指猶,無體而能成大勝,有用則動化萬物,無用則蓬蓬入海。盖造化噓吸,復歸於造化而已,喻聖人屈伸從世,體用兼資,出處兩全,終不失道。人見其小不勝而輕易之,及積而為大勝,則不止乎拔木輩屋而已,豈有心於勝物哉?天機所動,自然而然,視彼河伯、海若貴賤少多大小精粗之論,亦如異類之以妄情相憐,而不悟物物皆具自然之理,無容憎愛於其間也。夫形數之少多,行止之遲速,各安其自然,則莫不足乎道。此聖人處世所以無往而不適也。或疑後文細迷相憐之義,至風而止,憐目憐心之旨遺而不論。疑獨結以有心有目,然後有所憐,其說得之。

  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雨,而弦歌不輟。子路入見,日:何夫子之娛也?孔子曰:來吾語汝。我諱窮久矣,而不兔,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也。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適然。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於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無幾何,將甲者進,辭日:以為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辭而退。

  郭註:將明時命之固當,故寄之求諱。時勢適然,無為勞心於窮通之間。夫漁父、獵夫、烈士之勇,各有所安,聖人則無不安也。知命非己制,故無所用其心,安於命者,無往而非逍遙也。

  呂註:孔子之畏匡,安於死生之際而不懼,卒之以匡人請退者,明夫不能去知與故而以死生為憂者,非徒無益,適足以累其心而已。

  疑獨註:窮通在己,時命在天。求通不得,則易處;諱窮不免,則難處。猶《語》云富而無驕、貧而無怨也。古人未嘗以窮通為累,各安其時而已,夫不避蛟龍、兕虎、白刃者,一偏之小勇;若臨大難而不懼,此聖人之大勇。兼三者而有之,孟子之勇於義可以與此。孔子謂汝宜安處,我命受制於造物,匡人其如予何?未幾將甲者辭而退,以是知至於命者不生不死,孔子盡之。

  碧虛註:孔子遊匡,宋人圍之,所謂指猶皆勝我也。及其知非,請辭而退,所謂大勝者也。

  庸齋云:此段言時命自然,非人力所與,知道者又何懼焉?中間以漁父、獵夫、烈士比聖人,亦自有理,由處矣,今其止息不必言也。

  此章明死生有命,窮通有時,故君子不立巖牆之下,亦不求生以害仁,臨大難而不懼,知命有所制,則盡人事於平日,安天命於此時而已。盖內得其至貴至富者,則外之窮通利害不足以動其心卒使將甲者知非,請辭而退,有以見人不勝天而以弱制強之驗也。非聖人燭理之徹,自知之明,何以與此?陸氏《音義》載司馬舊注云:宋,當作衛。匡,衛邑也。今本多誤作宋。

  公孫龍問於魏牟曰:龍少學先王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衆口之辯,吾自以為至達已。今吾聞莊子之言,沱焉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啄,敢問其方。公子牟隱機太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堵井之壺乎?謂束海之鼇曰:吾樂與!吾跳梁乎井幹之上,入休乎缺梵之崖;赴水則接腋持頤,蹶泥則沒足滅,駙;還軒蟹與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詩堵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束海之鼇左足未入,而右膝已摯矣,於是邊巡而卻,告之海曰:夫千里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夫不為頃久推移,不以多少進退者,此亦束海之大樂也。於是堵井之蛙聞之,適適然驚,規規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境,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是猶使蚊負山,商蛆馳河也,必不勝任矣。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是非焰井之蛙與?且彼方跳黃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於不測;無束無西,始於玄冥。,反於大通。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真用管閥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那鄂?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公孫龍口階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

  郭註: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樂,猶小鳥之自足於蓬蒿。左足未入,右膝已摯,明大之不遊於小,非樂然也,以小羨大故自失,物各有分,不可強相希效。始於玄冥,反於大通,言其無所不至。夫遊無窮者,非辯、察所得,非其任者去之可也。以此效彼,兩失之矣!

  呂註:是非之境,言其所自起得於是非之所自起,是以視堯、桀為一而知不知,此觀之忙然無所容其喙也。黃泉,六極之下。太皇,太極之上。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於不測,忘乎幽明,無方而入於神也。無束無西,始於玄冥,反乎大通,則會乎沖和,出神而遂於明也。要而言之,所謂六通四闢,形充空虛是已。此意之所不能盡,言之所不能論也,而規規然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用管閥天,錐畫地之類也。

  疑獨注:公孫龍困百家之知,窮衆口之辯,今聞莊子之言,元然若失而心異之。公子牟引井蛙海鼇之喻,故驚而自失也。夫其知不能知是非之境,論極妙之言,無異於井蛙耳,而莊子之方上過乎天之高,下極乎地之深。奭然四解,顯諸仁也;淪於不測,藏諸用也。始於玄冥,則寂然不動。反於大通,則感而遂通。其妙若此,豈察辯所能得哉?壽陵,燕邑。邵鄴,趙郡。餘子,弱齡之子。聞趙郡其俗善行,遂不遠千里,舍己能而強學之,不得趙國之能而反失故步。此鄙公孫龍不自量而學莊子,非唯不得莊子之道,終爻失其舊業矣!

  碧虛註:野人以負曰之煖,而欲獻之至尊,猶井蛙之將命海鼇也。海大故水旱不能損益,人之達道者寵辱豈能听戚哉?寓言以是非為主,舍是非而明寓言,詛知輕重者耶?時利宗乎極政,夸時利者未聞久長之茉也。且莊子者,方躡沈溺,已超象外,憑淪神化,東西俱忘,爰自寥天,復乎原本,若乃以規法之言而求之以察,是用管窺天之類。是故學行失步,匍匐而歸;學智忘真,汴然喪道矣!

  鬳齊云:九年之水、七年之旱,信然,人類盡矣!莊子添作十年九潦,八年七旱,便自別下蹈黃泉,上登于天,言其見趣高遠。奭,同釋。解,達也。淪於不測,所入者深。始於玄冥,在無極之先。反於大通,歸於至道也。以察察之明,窮之以言辯,不亦小乎?邯鄲失行之喻尤佳!

  公孫龍,趙之辯士,能合同異,離堅白,困百家,窮衆江,及聞莊子之言而沈然失措,盖逐外學而忘本真者,其息常若此。故魏牟告井電海鼇所見不同,使知是非之所起,妙論之所存,斯可以登天徹泉。奭然四達,始於玄冥,契虛合無也。反於大通,與道為一也。今徒以區區。辮,而欲窮莊子之道,無異壽陵餘子學行於邯鄲,直匍匐而歸耳!餘子,猶云孺子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四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秋水第五

  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境內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筍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一一大夫曰:寧生而曳尾於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

  郭註:寧生而曳尾塗中,性各有所安也。

  呂註:莊子不知有死者也,而云此者,以救時之趨利而忘生。唯二大夫之知足以與此。

  疑獨註:莊子引神龜之事以辭楚王之聘,盖不願以身取富貴而殘其生也。

  碧虛註:是知軒冕外物,非性命之有也。

  庸齋云:死留骨、生曳尾之喻,真是奇特。

  莊子辭召以神龜為喻,義甚真切,盖賢才之士為國排難圖洽,實有賴焉,而功成息集,身或不免,猶龜能靈於人也。昔陶隱居畫二腱牛以答詔,一拘窘於鞭繩,一優游於水草,亦此意。

  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搜於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烏,其名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於是鴉得腐鼠,鵷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

  郭註:搜於國中,揚兵整旅。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言物嗜好不同,願各有極也。

  呂注:莊子之所踐,如魏牟之言,則無所件者也。其自比於神龜、鵷鶵,而以惠子為鴉,梁國為腐鼠,不亦可乎?

  疑獨註:鵷鶵,鳳屬,其趨向大,棲必擇木,食必擇果,飲必擇水,盖貴禽也。鴉者,穢惡之烏。嚇者,拒物之聲。

  碧虛註:惠子恐而搜於國中,是謂親權者不能與人柄,以富顯自驕,何異鷗據腐鼠而嚇邪?

  庸齋云:莊子、惠子最相厚善,此事未必有之,戲以相譏耳!練實,竹實也。

  搜,應作搜,《郭註》可證,《成疏》謂搜索國中,尋訪莊子,疑獨因之,義頗淺近,益本於偏旁之誤。鴉得腐鼠而嚇鑄鷂,又何足與語練實醴泉之味,碧梧高潔之棲哉?

  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遊從容,是魚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郭註:莊子謂子非我,尚可以知我之非魚,則我非魚,亦可以知魚之樂。惠子含其本言而給辯以難。尋惠子本言,非魚則無緣相知耳。今子非我而云汝安知魚樂者,是知我之非魚。則凡相知者果可以此知不待是魚然後知魚也。循汝安知之云,已知吾所知矣。而方復問我,我正知之於濠上耳,豈待入水哉!夫物之所生而安者,天地不能易其處,陰陽不,能回其業;故以陸生之所安,知水生之所樂,未足稱妙耳。

  呂註:循其本,則惠子謂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是子非我而固已知我不知魚之樂,則我非魚而能知魚之樂矣。是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也。我則知之濠上而已,不待為魚而後知也。

  疑獨註:魚藏於深眇而自得,經曰於魚得計,盖深知於魚而取之也。人生於陸而安於陸,魚生於水而安於水,盡己之性而後能盡物之性,此所以知魚之樂。惠子昧此而強辯,是非所以分也。莊子請循其本,欲其由恕以觀之,終日我知之濠上也。以我在濠上之樂推之,則知魚之樂矣。

  詳道註:以迸觀之,萬物與我無同形;以理觀之,萬物與我無異性。惠子以形觀形,故云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以性觀性,故己非魚而知魚之情。盖齊小大,遺貴賤,則天地為久矣。而與我並生,萬物為眾矣!而與我為一,是以處此足以知在彼之趣,居顯足以知潛者之樂也。

  碧虛註:在我逍遙,則見魚之容與。惠子以人魚為異,故興難辭,是失齊物之旨。惠不知莊,事固然矣;莊不知魚,理豈然哉?尋惠子本問安知魚樂之句,是惠不知魚而問莊也。是以絛魚遊泳從容者,唯莊知其樂乎濠上耳!盖謂魚樂與人樂雖異,其於逍遙一也。

  庸齊云:循本者,反其初,言汝初問我非魚安知魚之樂,是汝知我,方有此問。汝既如此知我,我於濠上亦如此知魚也。此篇河伯、海若問,好與《傳燈錄》忠國師無情說法,無心成佛問答同。看大慧云:這老子軟頑,撞著這僧又軟頑,黏住了問。謂其:家活大,門戶大,波瀾闊,命根斷,這數語,莊子即當得。

  李士表論云:物莫不具乎道,則於我也何擇?性莫不足乎天,則於我也何有?雖契物我之如此,盖有不期知而知,妙理嘿會神者,受之有不能逃於其先者,此莊子所以知魚樂於濠上也。夫出而揚,游而泳,無網罟之息,無濡沬之思,從容乎一水之□間者,將以是為魚樂乎?以是為魚樂,又奚待南華而後知?盖魚之所樂在道而不在水,南華所知在樂而不在魚。魚忘於水,故其樂全。人忘於魚,故其知一。莊子於此盖將無言,惠子亦將無問,而復有是論者,非問則至言無所託,非言則道妙無以見,直將松天下後世離物與我為兩者之蔽耳!物將有自其物,則莊固非魚安知魚樂。我將自有其我,則子固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知與不知,皆道之末,此所以請循其本。本末皆不知者,昔人嘗言之矣。眼如耳,耳如鼻,鼻如江,在我者盖如是也。視生如死,視己如魚,視豕如人,視人如豕,在物者盖如是也。若然則在在皆至遊而無非妙處,物物皆真樂而無非天和,奚獨濠梁之上,絛魚之樂哉?吾知莊之與魚,未始有分也,唯明至樂無樂,真知無知者可以語此。明己性者可以通物,故天下無遁情;昧己性者無以知人,故在物多滯進。莊子之知魚以性會之也;惠子不知莊,以形問之也。驟讀此章,莫不喜惠子之雄辮,視南華之壘若不足攻,暨聞循本一言而五車之學無所容喙,則惠子之本可知矣!經中往往力救惠子之失,未有若此二字之切至者,盖使之友求而得其性本通乎物理之同然,則彼我無間於大情,動寂皆歸於至理,奚待入水而後知魚哉?再詳經文,謂惠子不知魚之樂全矣,全,猶必也,又全然不知魚樂之意。碧虛以樂全名章,似失本旨。今擬名循本章,庶協經意。

  是篇以秋水命題,設河伯、海若問答,喻細大精粗之理,明道物功趣之觀,各本自然,無貴無賤,成敗得失,時適然耳。翻覆辯難,卒歸於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則求之性分之內而足,是謂反其真。有非言論意察所可及也。次論夔、玆、蛇、風之相憐,喻人以才知短長為愧街而弗悟天機之不可易,小不勝之為大勝也,信明此理,則物各足其分,何所憐哉?無所憐,則無所慕,故企羨之情息,分別之意消,斯為要極也歟!孔子遊匡而臨難不懼,知命由造物非匡人所得制也。若為橫逆沮屈,何以見聖人之勇?井電、海鼇,即前河伯、海若之義,而歸於達理明權,物莫能害,謂世俗沉濁,所見隘陋,雖知有聖賢在前,強欲企羨,猶餘子學行反失故步,盖以所短而希所長,越分而求,非徒無盖也,至論神龜寧曳尾於塗中,鎢鎢豈留情於腐鼠,皆欺時之濂薄,傷道之不行也。終以莊、惠濠梁之論,言物我之性本同,以形間而不相知耳。會之以性,則其樂彼與此同,即人之所安而知魚之樂固無足怪,而競言辮之末,忘性命之本者,斯為可怪矣!此語非獨緘惠子之膏肓,亦所以警世之學一先生之言而煖妹自悅者,無異河伯之自多於水也。故以結當篇之旨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五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至樂第一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月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僭僭,久憂不死,何之苦也!其為形也亦遠矣。烈士為天下見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若以為善矣,不足活身;以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諫不聽,蹲循勿爭。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不爭,名亦不成。誠有善無有哉?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旱趣者,誣誣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日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日至樂無樂,至譽無譽。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雖然,無為可以定是非。至樂活身,唯無為幾存。請嘗試言之。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芒乎茲乎,而無從出乎!苗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故曰,天地無為也,而無不為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

  郭象註:忘歡而後樂足,樂足而後身存。以為有樂邪,而至樂無歡;以為無樂邪,身已存而無憂。擇此為據避處等八者,莫足以活身,唯無擇而任其所遇,乃全耳。凡厚味聲色,失之無傷於形,得之有損於性,今反以不得為憂,故愚也。內其形者,知足而已。親其形者,自得於身中而已。夫遺生然後能忘憂,忘憂而後生可樂,生可樂而後形是我有,富是我物,貴是我榮也。列士見善矣,未足以活身,善則過當,故不周濟。蹲循勿爭,唯中庸之德為然。有善無善,當綠督以為經,舉韋趣其所樂,乃不避死。吾未知樂不樂,無懷而恣物耳。夫無為之樂,無憂而已,俗以鏗鎗為樂,美善為譽,天下是非果未定也,無為而任之,是非自定矣。百姓定則吾身近乎存,譬夫天地自清寧,非為之所得,故物皆化,有意乎為之,則有時乎滯也。無從出之者,皆自出耳。無有為之象,皆自殖耳。人得無為,則無樂而樂至矣!

  呂惠卿註略而不論。

  林疑獨註:無樂則不憂,無身則不死,求其至樂而不憂,活身而不死者,無有也,然則何為何據,何避何處,何就何去,何樂何惡?雖然,亦奚為奚不為,奚據奚不據?但因時順理,無心於其間者至矣。夫天下所尊者,富貴壽善,所下者貧賤夭惡,又以身安厚味美服聲色為樂,求而不得,則為苦而憂懼,以此養形亦愚矣。富者累於財,貴者累於位,身愈壽而憂愈長,益遠於性命之理矣。列士忘身而徇名,若以為不善,又足以活人,鈴活人而不失身,斯為盡善。故古之人忠諫而不聽,蹲循而勿爭,若子胥好爭反害其身,然不爭名亦不成,是誠有善邪,無有邪?今世俗之所為非正為,所樂非真樂。正為無為,所以能有為;真樂無樂,所以能盡樂。吾未知世俗之所樂果樂邪,果不樂邪?世俗樂於有為,聖人樂於無為,無為誠樂矣,而世俗以為大苦而不能行也。故至樂者無樂,至譽者無譽,夫是非起於有為,唯無為則是非自定,無是無非,心何適而非樂?身何往而不存哉?清寧者,天地之德,而天地非恃於清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道出而為物,物入而為象,無從出不知從何出,無有象不可得而見也。職職各有所主,皆出入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者,天地之道,人位天地之中,豈得無為哉!

  . 陳碧虛註:若係為據等八目,則其樂未必至其身,未鈴生天下之所尊,所樂者皆外物來寄,不可叉也。今以不得而憂懼,非愚而何?金玉軒冕比形疏矣,菁然痕役久生奚榮,列士敢為而身不免者,以為天下見善故也,是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善名不可叉,爻在全王而已,俗之所為所樂奔競,經經然如將不得已,是以塵妄為樂而以無樂無譽為苦,是非果未定也。若乃自守分內,性真不移,可以定是非矣。兩無為相合,澹然而眾美從之。上下有為而不交,則和氣否當矣。朕兆之初,本無出入形象之迸,然萬物皆自一氣芒貧而來,所謂造物者無物而有物之自造也。人多前識,不能無心,安得無為哉!

  林氏《鬳齋口義》云:奚為奚據以下四句,與屈原《卜居》文勢一同。次叙富貴壽善,四段本同意,皆以物害己者。說前三段了,後以列士一段如此發明,變換語勢,此文法也。蹲循,即遠巡。爭則殘其形,不爭名不成,此兩句說破世故。為名而至於殘形,不得謂之善矣。舉世拿趣,經經然必取之意。我以無為為樂,而俗反以為大苦,則樂譽是非果未定也,唯無為可以定之耳。

  褚氏管見云:人處幻境之中,難遂者,樂;難保者,生。故是篇首欺至樂、活身之不可叉得而兼有,使人安其素分,無所為據。去就於其間,則亦奚樂奚惡哉!天下所樂者富貴壽善、厚味聲色也,而倚伏之機莫測美善,不可常有,所下所苦者貧賤夭惡,所求不得也,而能遊乎物初,則己猶可忘,何外累之能及?今觀夫富者之苦身疾作,貴者之思慮善否,壽者之久憂不死,皆疏外其形,去道遠矣!列士之不足活身,亦猶是也。故忠練勿爭,徐有以啟悟之,則君無過舉,臣得盡職,君臣之盛也。若夫子胥因爭以殘形,亦因以成名,誠有善邪?無有邪。觀俗之所樂,果樂邪?不樂邪。吾以無為誠樂矣,而世俗以為大苦,則其向背可知,故必知至樂之無樂,至譽之無譽者,然後安於無為,始可以定天下是非矣,夫欲求至樂活身者,唯無為近之。天地無為而清寧,故萬物皆化。人而能無為,物惡得不化哉!

  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槃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茲之問,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繳嗷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郭註:未明而果,既達而止,斯所以誨有情者,推至理以遣累也。

  呂註:莊子之所貴,則孔子、孟孫才、顏氏,而其制行則若子桑、子反、子琴張之徒,何也?益人道之弊,天下況於哀樂之邪,而滅其天理,故救之之道為若此。

  疑獨註:莊子襲諸人間,不能忘人道,故妻死則鼓盆而歌,見其情,發乎聲也。惠子謂子已長,身已老,不為不久,死而不哭亦見其無情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答以其妻始死也,豈得不藥然,及察其本無生無形無氣,則果何自而有哉?冥於真空而莫得其朕也。精鞠而為物,斯有氣,有氣斯有形,有形斯有生。芒未有象,陽之始也,翁未有數,陰之始也,陰陽之中,各有沖氣,氣變而有形,有以設飾之,形變而有生,有生則有死,死生相隨,如環無端。益自無氣無形無生以觀之,則萬物者真空而已;自有形有氣有生以觀之,則無變而有,有變而無,猶四時之運,相為無窮。人且偃然寢於巨室,巨室,指天地。萬物,譬室中之人,人何嘗不出入於室?萬物何嘗不出入於天地哉!

  碧虛註:聞死感栗,人之常情,鼓盆而歌,假物遣累也。人本無生,孰為形氣,混乎冥漠之際,相因而有此生,今又化而歸無,何異四時代謝而往來無進?推求原本,故止世慮也。

  鬳齋云:形變而有生,言先有形而後有此動轉者。釋氏云:動轉歸風,便是此生字。四時行者,有生叉有死之喻。鼓盆之事,亦寓言,如原壤登木而歌,豈親死之際全無人心乎? 聖門之學,所以盡其孝慕者,豈不知生死之理?原壤、莊子之徒,欲指破人心之迷,故為此過當之舉,便是道心惟微,不可以獨行於世,所以有執中之訓。李漢老因哭子而問大惠,以為不能忘情,恐不近道。大惠答云:子死不哭,是豺狼也。此語極有見識,若其它學佛者答此問,必墮偏見。

  莊子妻死章,以世情觀之,人所難忘者,而處之泰然,何也?益究其形氣之始,悉本於無,雜乎芒苜,有氣有形,形生而情識,愛樂無所不有,至若親姻情好,假合須臾耳。惑者認以為實,綠情生愛,因愛生責,滋長業綠,生死纏縛,害形損性,一何愚哉!真人痛憫凡迷,方便開喻,謂天下之物生於有,有歸於無,此自然之理,金石有壞,況於人乎?須以毒眼觀破世間,使無一毫障礙,青天白日,萬古靈靈,固已無容憂喜於其間,而又鼓盆而歌者,寄聲於無情之物,所以矯流俗哀號痛泣過用其情之弊。若云易悲為喜,則亦不免於偏見耳!《列子》載:魏有束門吳者,其子死而不哭,人問其故,日吾嘗無子,無子之時不憂,今子死與向無子同,吾何憂焉?此達人大觀,所以異於俗也。然則外物之儻來,不足介懷也,宜矣!

  槩字說之不通,當是嘰然歎也。芒芴,宜讀同恍惚。

  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虛,黃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惡之。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為晝夜。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焉!

  郭註:斯皆先示有情,然後尋至理以遣之,若云我無情故能無憂,則夫有情者,遂自絕於遠曠之域而迷困於憂樂之境矣。

  呂註:黃帝之所休,則心死形廢,如土壤而不覺柳之生其肘也。柳者,易生之物。以滑介為事,則其初不免驚而惡之,終知其生之為假借塵垢,又何惡焉?古之所謂觀化者,其道盖如此。

  疑獨註:黃帝之所休,大道也。柳,陰木。左,陽肘。柳生左肘,陰陽之變也。夫生者,造物之假借,皆塵垢枇糠,何足愛惡?《易》:曰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明此理也,今觀於陰陽之變化而化及我,又何惡邪?

  碧虛註:二人或以支榦離散為善,或以滑稽介獨為善,觀化空於冥寞之丘,峻極之墟,而柳發其肘,左取生義,夫生者化空之假借,於空論之,生為塵垢,長景況之,死為昏夜也,是故生生者不生,化化者不化,今有生乃常生,忽化乃常化,以常生觀常化,則知常生不真,常化不空,空化相通,於理何息哉!

  鬳齋云:黃帝之所休,謂嘗休息於此。柳,瘍也,今人謂生痴也,想古時有此名字。假借,喻外物塵垢,言至微。釋氏所謂四綠假合,是也。觀物之變化而化及我,言我隨造物而變也。前言蹶蹶然惡之,亦人情也,思死生之理而知其本原,便是道心為主,又何惡焉!

  按柳生左肘,其語頗怪,諸解略而不論,獨呂註及之,偶得管見,廣而為說云:柳者,易生之木。左肘,罕用之臂。臂罕用而木易生,喻無心無為者也速化也。夫肘,動物也。柳,植物也。動植異性,形質亦殊,動者俄化為植,在常情不能無怪,然物受化而不自知,故處乎大冶之中者,例莫遁焉。儻悟吾生之為假借塵垢,則肘也,柳也,均為物耳,何所容其親疏愛惡哉!由是知萬物與我,同一化機,然非靜極無以見,所以滑介叔觀於黃帝之所休而化及之。黃帝土德,主靜休,亦息靜之義。靜者,化之體。動者,化之用。觀化而化及,與化俱者也。身與化俱,何往而非我?此言有情化為無情,則無情者亦或化為有情,《至樂篇》種有幾已下可見,皆造物所化耳。行小變而不失大常,當無適而非樂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六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至樂第二

  莊子之楚,見空髑髏,饒然有形,檄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鐵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語卒,援髑髏,枕而外。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者似辯士。諸#1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髑髏曰: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莊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聞里知識,子欲之乎?髑髏探臏蹙類,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間之勞乎!

  郭註:舊說云莊子樂死惡生,若然,何謂齊乎?所謂齊者,生時安生,死時安死,生死之情既齊,無當生而憂死,此莊子之旨也。

  呂註:原始要終,故知死生之說,以其一體而已,則世之責生惡死者,固非是樂死而惡生者,亦豈所以為一體邪?而莊子言此者,以世人所病尤在於責生惡死,則南面王樂之說,豈無為而言之乎?

  疑獨註:莊子寓言於髑髏相答問,以齊死生,使人生時安生,死時安死,則陰陽變化所不能役,無為當生而憂死,當死而戀生也。

  碧虛註:好生者以世事為樂,趣死者以人間為勞,唯超死生者可以論其大果矣。

  庸齋云:饒然,虛而堅固。從然,從容自得。諸子,凡子所言也。此段說生死之理撰出髑髏一段說也,是奇特,讀者當求其意,莫作實話看。南華致髑髏五問,可謂灼見世情憂息之端,據髑髏所答,則雖有世患,何由及哉!觀者往往於此反疑其樂死惡生,誤矣!益見世人貴生惡死,營營不息,喪失本來之我,則此形雖存,與死何異?故立是論以矯之,庶警悟其萬一,猶良整之因病施劑,損彼所以益此,其勢不得不然。知生之有涯,取溫飽而止,不多積以資業也。知死之為息,則委而順之,不怖化而增戚也。如是,則生而無勞,死而無苦,從然以天地為春秋,何往而非南面王樂邪?陳碧虛名此章為兩謬所以破二見之惑,其論得之。

  顏淵束之齊、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回束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粳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彼將內求於己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且汝獨不聞邪?昔者海烏止於魯郊,魯侯御而觴之于廟,奏《九韶》以為樂,具太牢以為膳。烏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蠻,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烏也,非以烏養養烏也。夫以烏養養烏者,宜柄之深林,遊之壇陸,浮之江湖,食之鰭徽,隨行列而止,委蛇而處。彼唯人言之惡聞,奚以夫饒饒為乎!《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烏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彼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故先聖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實,義設於適,是之謂條達而福持。

  郭註:內求不得,將求於外,合內求外,非惑如何?實而適,故條達。性常得,故福持。

  呂注:知不知是非之境,而聞莊子之言,則眩視憂悲固所不免,是以屢及海鳥之說,欲學者深思而慎出也。衝城窒穴之殊器,千里捕鼠之殊技,夜明晝暗之殊性,此先聖之所以不一其能,不同其事也。名止於實,則無過實之名。義設於適,則無過施之義。條達,則隨其條之短長而不求通,求通則不達矣。福持,則因其分之小大而不過與,過與則不持矣。

  疑獨註:顏回適齊,欲以三皇、五帝之道教齊侯,不知齊侯稟性有定,欲強教之則爻有辱,此夫子所以憂,子貢所以有問也。褚,盛金囊。粳,井索也。小不可懷大,短不可汲深,以其察於天命,不可得而損益,任其自然而已。彼將內求不得,鈴求諸外,而惑生於心,雖欲全生,豈可得乎?古之人有以直諫殺身者以此。猶以九韶、太牢觴海鳥于廟,而不知好惡之有異也。是以聖人任萬物之性,故不一其能,萬物各盡其能。故不同其事,聖人無名,因實而後有名。聖人無義,因適變而有義。則名止於實者,不為浮名,義設於適者,不為非義。條達,則無往而不通。福持,則無入而不自得也。

  碧虛註:受命自然,不可勸成,其猶小囊詛能容大?稟質定分,不可遷適,其猶短梗詛能引深?海烏之驚《九韶》,猶齊侯之惑皇道也。人有賢愚,故莫能一。事有古今,故莫能同。名實不越,則有條而不塞。義理適用,則禍去而不危矣。

  庸齋云:命與形,得於天,各有一定之分,不可損益。以古人之道與齊侯言,未能感動以化之,則將有罪我之意,此借顏子以譏當世遊說之士,猶以人食養烏失其性矣!此意只是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莊子衍出一段說話。壇,讀同澶,水中沙澶地也。人才不同,人事各異,隨其實之所有而得其名,隨其意之所適而得其理也。條達者,直截不費力。福持者,福常保持也。

  褚小不可懷大,喻命有所成而莫易。經短不可汲深,喻形有所適而莫強是。皆得之造物,無容益損於其問。今回與齊侯言先王之道,將不契其素心,則惑而無主,反傷其形矣,故繼以海烏之喻對太牢而不敢享,聞韶樂而增憂悲,此以己養養烏,失其合也。鬱棲糞壤也,烏足草生水邊,俗呼墨草烏髭,方用之一草而根葉異類,由氣有陰陽也。盖物有相胥生者,不可一巢論。胡蝶就熱化為鴝攘,初出形潔若脫,千日能飛,其沬為斯彌之蟲,此言小大之化,相因無窮。斯彌為食醱已下,明有情之物觸類而變。瞽苒,斕草。腐蠸,螢也,此乃無情化有情,猶朽麥之為胡蝶也。腐蠸生羊奚,即羊蹄菜,有情復歸無情也。羊奚與不生擎之老竹比合,兩無情相交而生青寧,形似刺蝟,俗云敗竹,園多刺蝟是也。《尸子》云:越人呼豹日程,或謂程為模。

  《搜神記》:秦孝公時有馬生人,盖五運六氣觸物感變,難以政詁也。

  庸齋云:生而飲食日養,死而寂滅曰歡。卻如此倒說,此是弄奇處。種有幾者,言世間之物,生種不同,姑以至微者論之,大者亦無異於此,而文字之妙不齊中整齊,如看飛雲斷馬,愈看愈好。當者,水上初生苔而未成。鼃蠙之衣,則已成苔,附土著岸者。陵屯,田野高處。陵烏,車前草。鬱棲,糞壤。烏足之根,為蠐螬,其葉為胡蝶之別名。此下說化生之蟲,自鴝攘、乾餘骨至香茵、腐蠸,皆蟲名,謂萬物變化,生生不窮也。末後卻把至怪底結殺,此是其驚世駭俗處。羊奚,草名。草似竹而不生苟者,曰不苟久竹。青寧,蟲名。程,亦蟲也。馬,亦草名,如馬齒、馬蘭之類。人,亦草名,如人參、人面子。分明用許多草名,卻把馬與人故為此詭怪名字,前後解者皆以為未詳,是千萬世人為其愚弄,看它不破。萬物之變,如雀化為蛤,鷹化為鳩,腐草化螢,鼠化蝙蝠,何所不有!出機入機,即是出生入死,便是火傳不知其盡也。

  此章自種有幾至馬生人,詳見《列子》南華舉似差略其文。夫動植生化之理,耳目不可遍及,非格物君子不能盡知,盖極論物類變化之不常,以明人世生死去來之不足怪,但知有不化者存足矣。按經文所載,雖未悉通,姑以文義考之,當從二醱字為句,次九猷腐權,次羊奚至青寧為一句,參諸《音義》亦然。《成法師疏》乃從蹟轄黃軏香苒久竹為句,恐非經意。陳碧虛照張君房校本作斯彌為食醱,食釀生乎頤轄,頤轄生乎黃軏,黃軏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瞽苒,香苒生乎腐蠸,腐權生乎羊奚,羊奚比乎不草,久竹生青寧云云,此則排句整齊第加衍太繁,文無變體,非南華文法也。續考《列子註》引《爾雅》:熊虎配,其子豹,《山海經》:南山多模豹,郭璞註:豹之白者曰模,程是模之別名,模又豹之別名也。

  是篇名以至樂,而首論有生為累,憂苦多端,以至避處去就,罔知所擇,而莫得其所以活身之計,何邪?意謂人能於憂苦中心生厭離勇猛思復,則其樂將至矣。故凡俗之所謂樂者,未知其誠樂否邪,盖天下之事盛則有衰,極則必變。孤臣孽子操心也危,慮息也,獨,故達。由是知貧賤憂戚,玉女于成,則禍福之機,常相倚伏,所以舉世陷於哀樂之域而不能自出,其能安於性命之情乎?故卒之於無樂、無譽,是為至譽、至樂也已。次載鼓盆而歌,髑髏之答,皆以人所不樂為己之樂,則其樂也豈世俗所可共語哉!中叔觀化而化及者,肘變而無惡,求己而不得者,聞樂而驚憂,此言順化則其樂皆同,拂情則雖養非樂也。終論人卉蟲獸,生化之不常,而斷之日皆出於機,皆入於機,大哉機乎!孰弛張是!凡涉形器罔不由斯,生死變化循環無極,若悅生而惡死,或樂死而厭生,皆滯于一偏而非樂之至。必也無樂無不樂,無生無不生,然後不為化所役,不為機所運,造夫大衍虛一不用之妙,泯然無際,湛兮若存,斯為至樂也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七竟

  #1正字為『視』。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達生第一

  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養形必先之以物,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為哉!雖不足為而不可不為者,其為不免矣。夫欲免為形者,莫如棄世。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更生則幾矣。事奚足?棄生奚足遺?棄事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夫形全精復,與天為一。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合則成體,散則成始,形精不虧,是謂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郭象註:生之所無以為者,分外物也。知之所無奈何者,命表事也。知止其分,物稱其生,足矣,有餘則傷也。守形太甚,故生亡。知非我所制,無為有懷於其問,故養之彌厚,死地彌至。若放而任之,性分各自為者,皆在至理中來,不可免也。更生,日新之謂,付之日新,則性命盡矣。所以遺棄之,無所偏為,故能子萬物,所在皆成而與化俱,還輔其自然也。

  呂惠卿註:生之所無以為,非所待而生也。知之所無奈何,知所不能知也。凡形不養者,以其生生之厚,不皆在物之不足。凡生亡者,以其動之死地,不皆在形之離生。由是知養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為?然不可不為者,人安能免於為形邪?欲免為形者,有世而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不以為形為事而與彼更生,得所謂更生者,則幾存矣。事本不足棄,不棄則累於事而形勞。生本不足遺,不遺則役於生而精虧。形全精復,則德同於初矣。萬物者,稟精於天,成形於地,其合則吾之所以成體。天地氤氳,萬物化醇是也。其散則物之所以成始,男女媾精,萬物化生是也。合則不虧,散則能移,不虧固精矣,能移則又精,以其所稟於天者反以相天,則所謂存生者豈不妙哉!

  林疑獨註:生之所無以為,益生曰祥是也。知之所無奈何,貧富壽夭是也。養形在乎物,逐物無已必為形累。為生在乎形,守形不離,生亡者有之,謂形雖存而生理已亡也。來不可卻,去不可止,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而果不足以存生,然則世奚足為哉!雖不足為而其為不免,欲免為形,莫若棄世。世者,人與我同生而不可去也。大覺者以此為大夢。大者既亡,何物足累?無累則用心正平,故能與彼更生,生生不窮則至於命矣。夫事奚足棄,生奚足遺哉?然其始亦莫不在乎棄與遺也,故形不勞而精不虧。若然者,與天為一,與化為友,天地交而萬物生,體則有形,始則有氣,合則為有,散則為無,形全則明,精全則神,精而又精,乃天下之至神。故能以己之天相萬物之天也。

  陳碧虛註:達生之情者,任其富貴貧賤,知富非強趨,貴非妄慕也。達命之情者,任其賢愚通塞,知賢非碎學,通非力致也。金玉潤屋而儉音不用,神氣壯盛逐物而亡者,莫不皆然。悲夫!世人之倒見,唯外身者可無死地矣。理皆自爾,雖不足為,然有生之所未免也。夫為形之息,莫大於世綠,忘綠則無累,無累則不危而德業日新,同彼再生,庶幾乎道矣!在世非事不立,有身非生莫存,則事奚足棄,生奚足遺哉?至於形全精復,與造化為一,合則成韋物之體、散則歸太無之先也,善達生者忘形故形全,忘生故精復。形精既壯,與化推移,研妙不已,歸輔其自然而已o

  劉栗註:生者我之有,命者天所制。達生之至者,足以知天;達命之至者,未嘗忘人。生之所無以為而已之,則凡可已者,皆不為也;知之所無奈何而安之,則凡可安者,無求於外也。不求不為,與道合矣。然人之形於世,世之有夫累,常相纏而不相離也;且形非道也,世非我也,而累在乎物耳。以理觀之,於斯三者,累易遣也,累可去則世於我也何有,世可棄則我於形也何羨,不有於世,不羨於形,是達生達命也至矣!林氏《庸齋。義》云:生之所無以為者,言身外之物。知之所無奈何者,人力所不及也。養形必以物,有生必全形,然物常有餘而形豈長存,形雖能全而生者有盡,雖不足為而不可不為,即前云物莫足為而不可不為也。為與不為,皆不免於自累。欲免於累,非棄世不可。棄世,非避世也。處世無心,感而後應,迫而後動,則我自我,世自世矣!正平者,心無高下,次擇。更生,則與之無窮。與造物俱化,日新又新,則身外之事與其生者不待遺而自遺矣!四大假合成體,散則復初歸無。形精全則能變化,是謂能移也。體道至此,則精而又精,可以贊造化矣!

  褚氏管見云:許由高隱而辭禪,知生之所無以為也。夫子厄陳而弦歌,知知之所無奈何也。儻不安其生而益之,物有餘而形不養矣。不安其知而役之,形不離而生亡矣。生之來不能卻,善養以致之也;其去不可止,過養以傷之也。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是知養之為養;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益不明其所以養,而養非其養也。生不足為,以其因養而亡;然有不可不為者,若饑食渴飲之類,其為也不免,以有世存焉耳。故欲免為形,莫如棄世,有世而遺之,何累之有?正平,謂視物如一而與世俗之生道不同,故曰更生,更生則近於道矣。事固不足棄,我能轉物也。生固不足遺,我亦忘之也。然而形全精復,則本於棄事遺生,由粗以至精也。與天為一,斯其極政歟!夫世閒萬物皆察天地之氣,合則為萬物之體,出而有也;散則復還天地之始,歸於無也。形全精復,則能通化,故潛天而天,之地而地,在人為人,遇物為物也。精而又精,謂純亦不已。反以相天,則歸乎受氣之初,萬化所不能役,此由達生以造乎忘生之妙也。為世為形,義亦相類互其文耳。

  子列子問關尹子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語汝。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卻,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是故運物而不摺。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莫之能傷也。復偉者不折鎖干,雖有技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平均。故無攻戰之亂,無殺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開人之天,而開天之天,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不厭其天,不忽於人,民幾乎以其真。

  郭註:其心虛,故能御韋實。至適,故無不可,非物往可之。物與物何以相遠,唯無心者獨遠耳。同是形色之物,未足以相先,常遊於極,非物所制也。止於所受之分,冥然與造化曰新,終始者物之極,飾則二矣。不以心使氣,不以物離性,萬物皆造於自爾。若醉者之墜車,失其所知耳,非自然無心也。干將鎮郵與偉為用,然報偉者不事折之。飄落之瓦,雖復中人,人莫之怨,皆以其無心故也。不虞而知,開天也;知而後感,開人也。開天者,性之動;開人者,知之用。性動者,遇物而當足則忘餘;斯德生也;知用者,從感而求倦而不已,斯賊生也。任天性而動,則人理自全。民之所患,偽之所生,常在於知用,不在於性動也。

  呂註:天地之運,萬物之變,孰非氣邪?誠能守乎純氣,則不窒不熱不危,無足異也,凡以至虛而已,豈知巧果敢可得與哉?譬龍之為物,合而成體,則上極下蟠而無不至;散而成章,則入於無有而不可見,亦以氣而已。凡有貌象聲色,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則奚足至乎先?均是色而已,先則未有物之初,色則物之已有,奚足以至純氣之守,至虛之遊乎?物之造乎不形,則非貌象聲色,故止乎無所化而不去矣。夫得是而窮之者,將處乎不淫之度,則不繳不昧,適與之當而不過也。藏乎無端之紀,則始終相反乎此,不可得而窮也。遊乎萬物之所終始,則所謂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也。壹性,則不二。養氣,則不耗。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則性修反德,而與造物者同之乎不形。若是者,守全而無卻,物奚事入焉。夫全於酒者,死生驚懼不入其胸中;則藏於天而全之者;宜其物莫能傷也。常有司殺者殺,則人之遇之猶干將飄瓦而已。此天下所以均平,雖伐國而無攻戰之亂也。開天者德生,以其併忘其無知無為也;開人者賊生,以其德有心而心有眼也。不厭其天,則開之而已;不忽於人,畏人之所畏也。民而知此,幾乎以其真矣。

  疑獨註:純者不雜,守者致一。不雜則靜,致一則專。氣靜而有守,所謂專氣致柔是也,豈在知巧果敢之列。夫貌象聲色,物豈相遠,而世之所先者不知踐神明之容,特先之以喜怒之色,奚足以先乎物哉?凡物之所造,有形乃自於無形,有化乃自於無化,言神明之德,動靜皆存,得是而窮其妙理,以極於無形無化,物焉得而止焉。禮度有法,故不淫;道紀有本,故無端。唯無終始,然後能終始萬物,故一其性而不二,養其氣而不害,合其德而不散也。若然,則通物所造而不爭,守其自然而不虧,物之自外來者安能入於我哉?此下又設三譬,醉者墜車得全於酒,而不能傷也;鎮干、飄瓦,以其無心而人不怨也。人之天,有為中之自然;天之天,無為中之自然。老子云:地法天,人之天也;道法自然,天之天也。德生者,不以知治國;賊生者,以知治國。不厭其人,不以人滅天也;不忽於人,不以天廢人也。民幾乎以其真,言其化下也,以此而已。

  碧虛註:以其密行,故能冥通。不遇虎兕,不避甲兵者,持守不雜,心無機巧也。物皆形色,孰為先後?有形則有所化,得是不形不化之道,故無有窮盡,物各自正矣! 彼謂潛行而不窒者,不越法度,含章藏耀,遊乎萬物之終始,歸乎太空而已矣!壹性、養氣、合德三者混一,與化同矣!其天守全,其神無卻,窒、熱、惴慄何事入焉?醉者之物莫能傷,亦猶是也。聖人蘊乎天理,鬼神莫睹其迹,有心有情則招折招怨矣。故以之治身,則和暢;治國,則太平。不以知役知,而以忘去忘;忘機者德,役知者賊。不以有德自足,不以無知為失,則近乎真道矣。

  庸齋云:純氣之守,守元氣而不雜也。貌象聲色,謂有形述。物皆拘於形,我若有迹,與物同耳,何以至乎未有物之先。人之不能見乎萬物之終始者,皆以迹自累,是色而已。前叔四字,後只舉色字,文法也。造物無形而止於無所化,言其無變易也。得此造化之理而盡其妙,則去乎有物之物遠矣!故焉得而止焉,不淫之度,一定之法,無端之紀,無窮之理,萬物之所終始,造化是也。壹性合德,與造物為一,故曰通乎物之所造。曰天曰神,即此理之在我者,內既全而無卻,外物奚事入焉?醉者墜車、鎮干、飄瓦之喻極精密有理。人之天,猶有心;天之天,無心也。開天之天,自然之德也;開人之天,則心猶未化,六根皆為賊,況外物乎!

  列子得風傳之道,故其問若此。答以純氣之守,一語盡之。盖人獸草木虛空金石,有情無情,不離乎氣。人則得氣之純,傳則能守此純氣而抱神以靜,故其動也物莫能窒,火莫能熱,危莫能慄也。夫貌象聲色,物無相遠,又奚足以相先?舉不離乎形色而已,然則所謂先者,物之不形,乃物之所自形;物之無化,乃物之所自化。則萬物之終始可見矣!得是理而窮之,物焉得而制焉?故將處乎所受之分,藏乎曰新之紀,而遊乎物之至極,壹性養氣,與天合德,通乎物之所造,則超乎形色之表矣! 其形可忘,其神無問,物奚事入其舍哉?次論醉者全於酒,聖人藏乎天,故莫之能傷也。鎮干、飄瓦喻無心無情,雖觸人而人不怨,況不觸人?人能若是,天下均平,戰爭殺戮,何自而有?故天性人知,在乎所開而德賊分焉。學者慎諸。物焉得而止焉,止字說之不通,郭註云至極者非所制也,當是制字,聲近而訛耳。

  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痴樓者承蜩,猶攘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攘之也。吾處身也,若極株枸;吾執臂也,若槁木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1於神。其拘樓丈人之謂乎?

  郭註:累二丸於竿頭,用手之停審也,故其承蜩所失者錙銖之間。累三而不墜,所失者愈少;累五而不墜,停審之至,乃無所復失,遺彼故得此也。

  呂註:知承蜩之道,則所謂純氣之守者,其用志不分亦若是而已。

  疑獨注:筠償,曲腰。承蜩如拾,仲尼見其巧妙,疑其有道而問之,答以五六月蜩嗚之時累丸至危,習之精者猶能使之不墜,此習承蜩之法也。錙銖,數之微一者,數之始。猶攘之者,離一而入無矣。極株,槁木,形容其不動。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此豈天性所有哉!用志不分,乃凝於神耳!

  碧虛註:蜩可以作醞,故承取之。初習承蜩,累彈丸於竿頭,以驗其手不搖動。累二九而不落,失蜩猶錙銖。至累五而不落,則身如斷木,臂如槁枝,蜩集而不疑,故取之如攘也。由是知一志凝神,則道無不得,豈特來蜩之翼而已哉!

  庸齊云:不反不側,只是凝定其心,一主於蟬而不知有它,此借以論純氣之守,而世問實有是事,但以為技而不知有道寓焉。乃凝於神,凝當是疑,後削鍊章可照。

  顏淵問仲尼曰:吾嘗濟乎觴深之淵,津人操舟若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曰:可。善游者數能。若乃夫沒人,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吾問焉而不吾告,敢問何謂也。仲尼曰:善游者數能,忘水也。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車卻也。覆卻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鉤註者憚,以黃金注者婚。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拙。

  郭註:物雖有性,亦須數習而後能,習以成性,遂若自然。視淵若陵,故視舟之覆於淵,猶車之卻退於圾。覆卻雖多而不以經懷,以其性便,故所遇皆閑暇也。若所要愈重,則其心愈必,欲養生全內者,其唯無所矜重乎!

  呂注:觀操舟、金注之說,則形全精復者,非棄世遺生至於其神無卻,不足以與此。

  疑獨註:此寓言達生者,率性任真,心無係累,無往而不有自得。善游者,率性操舟,猶有未至;若乃善沒水之人,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覆卻陳乎前,而不入其胸中,惡往而不暇哉?注者,以物賭戲射也。鉤貴於瓦,金貴於鉤。心無所貴故巧,心有所貴則潰亂矣。

  碧虛註:操舟若神,善游者不懼溺也。騖沒於水者,則不待舟即便操之,言忘水者猶存舟;未嘗見舟,兼忘之也。憂息不入於胸次,內有餘裕故也,喻瓦缶賤器,投物叉審;鉤金重寶,射物戰殆;是知輕水則舟可操,重貨則心計拙。此自然之理也。

  庸齋云:善沒之人,視水如平地,則不學而能操舟矣。射而賭物曰注,射者之巧本一有所顧惜,則所重在外而內惑;惑則雖巧者,有時而拙矣!

  田開之見周威公。威公曰:吾聞祝腎學生,吾子與祝腎遊,亦何聞焉?田開之曰:開之操拔簪以侍門庭,亦何聞於夫子!威公曰:田子無讓,寡人願聞之。開之曰:聞之夫子曰: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後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謂也?田開之曰:魯有單豹者,巖居而水飲,不與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猶有嬰兒之色;不幸遇餓虎,餓虎殺而食之。有張毅者,高門縣薄,無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內熱之病以死。豹養其內而虎食其外,毅養其外而病攻其內,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後者也。仲尼曰:無入而藏,無出而陽,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極。夫畏塗者,十殺一人,則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後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衹席之上,飲食之問;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

  郭註:學生者務中適。守一方之事,至於過理者,皆不及於會通之適。鞭後,去其不及也。藏既內矣,而又入之,過於入也;陽既外矣,而又出之,過於出也。若槁木之無心而中適,是立名極而實當者也。夫塗中十殺一人便大畏之,至於色欲之害,動之死地,而莫不冒之,斯過之甚也!

  呂註:單豹,則所謂形不離而生亡者也;張毅,則所謂物有餘而形不養者也。約則入而藏,毅則出而陽。皆有心而為之,柴立則無心,中央則非其後者也。

  疑獨註:善牧羊者,視其後者而鞭之,欲其循理而勿失。單豹、張毅皆不鞭其後者也。入而藏者,入而又入;出而陽者,出而又出;柴立其中央,無心乎出入者也。得其實,則名必極矣。畏塗十殺一人,人道之患也;椎席飲食之間,陰陽之患也。人道之患易見,而人知避;陰陽之患難明,而不知戒。《老子》云:動之死地,是也。

  碧虛註:養生若牧羊,好逕故後,不得不鞭也。單豹養內而不饉外,張毅修外而不治內,皆失鞭者也。入而藏,謂幽棲離韋,昧於應物;出而陽者,奔馳溜俗,忘於自治;柴立中央者,朱愚不通,少適變也。三者無係,是得常名而臻極致者也。夫畏塗麓顯易戒,椎席微暗難持,故美善之為害也久矣,而天下不覺也。

  庸齋云:技簪,掃帚,供灑掃之役也。牧羊,本聽其自然,有在後者而鞭之,謂循天理而行,亦叉盡人事。

  單豹、張毅,皆在人事有未盡者,不可全委之於天也。此段於學者己分上最為親切,推此則知前後,說天道人道之意。無入而藏,不專於靜;無出而陽,不一於動也;柴立中央,無心動靜,若槁木也。盡此三句,可名為至人矣!以畏塗喻椎席,即蛾眉伐性之斧,示人窒慾之戒也。

  祝宗人玄端以臨牢笑,說負曰:汝奚惡死?吾將三月犧汝,十曰戒,三曰齊,藉白茅,加汝肩屍乎彫俎之上,則汝為之乎?為負謀,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錯之牢笑之中,自為謀,則苟生有軒冕之尊,死得於豚楣之上、聚樓之中則為之。為負謀則去之,自為謀則取之,所異負者何也?

  郭註:欲贍則身亡,理常俱耳,不問#2人獸也。

  呂註:為彘謀則去之,自為謀則取之,豈愛身不若彘哉!以世為之累也。故唯棄世遺生可以無累。

  疑獨註:為巍謀則願曳尾於塗中,不願留骨而為貴,為彘謀則願食糟糠而措牢莢,不願加肩尻乎彫俎之上,意謂逆性命之理以居富貴,不若順性命之理而樂貧賤。莊子自喻以龜,而喻世人以彘,其微意可知。

  碧虛註:解牛皮為鼓,正三軍之衆,為牛計者不若服軛。狐白之裘,天子被之,而坐廟堂,為狐計者不若走澤。此牢彘所以不願加肩尻乎彫俎之上,達生達命之旨者也。

  庸齋云:玄端,冠也。滕,芻養之也。豚,同篆。循,桃也。曲而可以聚物曰聚樓,畚笞之類也。《左□宣公二年》:宰夫緬熊繙不熟殺之寘畚。即此義。生有軒冕之貴,或以形死,置身趺躓之上,畚薄之中,亦甘心焉?為彘謀如彼,’而自為謀如此,何邪?

  已上四章,大意相類。筠償承蜩,用志不分,似亦發明前章純氣之守。淵人操舟若神,即精義入神之謂也。牧羊鞭後,則示養生之規。祝宗說彘,則警軒冕之惑。是皆所以破世人之昏迷,歸達生之妙旨。經旨坦明,不復贅釋。拔簪,上蒲末切,李氏舊註云把也,《庸齋口義》同根技之技,拔簪,掃帚也。諸解略而不論,無隱范先生云:拔讀同拂,拂警皆服役者所執,解義通而音訓未明。詳玩字形,參之以理而得其說,技當是帗,傳寫小差,《監韻》:忱音拂,與愛同,全羽也,亦侍者所執。豚循,陸氏《音義》云:字當作篆輯,畫輸車所以載柩。聚當作茉,才官切。償當作簍,力九切,謂殯於茉塗嬰簍之中也。而舊傳經文用字若此,續考《禮記□檀弓篇》:天子之殯茉塗龍輯以檸,又云:設簍嬰。簍,同柳菆,聚也,聚木益棺而塗之。龍輯,則篆畫龍文也。經意益謂取富貴者之死以易彘之生,彘猶不為之,豈有人而不如彘乎!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八竟

  #1俞槌《莊子平議》:『凝』當作『疑』。

  #2趙諫議本『間』字作『問』。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達生第二

  桓公田於澤,管仲御,見鬼焉。公撫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見?對曰:臣無所見。公反,誤請為病,數曰不出。齊士有皇子告放者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夫忿痛之氣,散而不反,則為不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為病。桓公曰:然則有鬼乎?曰:有沈有履,鼇有髻。戶內之煩壤,雷霆處之;束北方之下者,倍阿鮭聾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佚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幸,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公曰:請問委蛇之狀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始乎霸。桓公賑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見者也。於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曰而不知病之去也。

  郭註:此章言憂來而累生者,不明;息去而性得者,達理也。

  呂註:此言憂疑則鬼雖無能傷而自傷,疑釋則病雖在己而自去,然則全於天而物無自入者,宜其莫之傷也。夫皇子告敖何從知鬼之名與其形若此?盖古之民之精爽不擔貳者,在男曰巫,在女曰現,能猶鬼神衹之居則知其名與形如此,豈無傳乎?

  疑獨註:此數鬼名,古人所傳,莊子引之,理寓其中,凡學未至天道者,皆不可以議其有無。孔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盖亦存而不論也。桓公澤中所見,皇子告敖因其疑而解之,故告以委蛇之狀,見之者殆乎霸,其言中桓公之心,其疑遂釋而不知病之去也。今人病而問卜,求堅用巫而獲愈者亦此理,昧者不知耳。

  碧虛註:管仲無心,故不見鬼;桓公有心,故見鬼成疾。陽氣上發而陰凝則善怒,陽氣下發而陽伏則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為病矣。及問鬼之有無,答以有鬼之狀洎陳委蛇,則正中公之所見,是知欲無小大得之則喜,疑無巨細釋之則散。臨機貴於啟悟,此至人所以未能忘言也。

  庸齋云:談飴,氣逆之病。沈,溝泥之中也。桓公所見者在澤中,故獨問委蛇之狀,始疑為妖,故懼而為病,及云見之者霸,故喜而病去矣,此事又與見豕負塗,載鬼一車者不同,然聖人既以此語入之爻辭,則世閒亦有此事不足怪也。

  桓公因疑而致疾,則非藥所可痊。告敖以妄而止妄,遂不藥而成效,則知鬼之有無,由心之起滅,而心有好惡,又人之妄情也明矣。妄情去則好惡得其真,本心明則起滅不由彼,今人之逐妄喪真,皆見鬼而成疾者也。然則孰知治之善哉?告敖之言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斯為治病之良劑歟!盖戲瓦出而心痛除,弓影去而疑病愈之類也。信能澄心滌覽,虛白內融,一塵不留,萬境莫撓,則鬼何由而見?病何由而入哉?據所載鬼名,似涉怪誕,然《孔子家語》亦有夔罔象之說,《左傳》:新鬼大故鬼小,《史記》:滴池君獻璧之事,則鬼不為無有也,但陰陽各得其所,兩不相傷足矣。經云:天下有道,其鬼不神。

  紀浴子為王養鬥雞。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僑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響景。十日又問,日: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日:幾矣。雞雖有嗚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未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

  郭註:此章言養之以至於全,猶無敵於外,況自全乎?

  呂註:人之所養能如木雞,不為物感而變,則亦莫之敵矣。

  疑獨註:此以養雞喻養生,而所養有漸次。虛僑恃氣,無實而自矜。猶應響景,接悟之速也。疾視而盛氣,求敵而又己之勝也。雞雖嗚而已無變,則彼命敵而我不應,忘勝負矣。至於望之似木雞,異雞無敢應,則知德全者,非但己無心,乃能使物不生心,此養之至也。

  碧虛註:虛僑恃氣,軒昂夸大也。猶應響景,矜街瞻顧也。疾視盛氣,便僻光儀也。雖嗚無變,則塵不耀也。至於望之似木雞,異雞無敢應,則心灰形槁,物莫與爭矣。

  庸齋云:聞響而應,見影而動,則心猶為物所移。疾視而盛氣,言神氣王而形不動。首云虛僑而恃,則氣在外;此言疾視而盛,則氣在內;至於望之似木雞,則神氣俱全矣。此言守氣之學借雞為喻。

  虛僑而恃氣,暴其氣以求敵也。猶應響景,有所逐而忘內也。疾視而盛氣,內充而發見,有意於勝物也。望之似木雞,則內融而外化,遺物而獨立。異雞無敢應,見者反走矣,此明養氣以全神,神全而威著之效也。人而學道至於形如槁木,則氣與神不待養而自全,鬼神猶為之欽服,況同類乎?古之人所以不爭而善勝者,以此。雞已乎,說不通,按《列子》本文作雞可鬥已乎,莊文脫略耳。

  孔子觀於呂梁,縣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電龍魚鼇之所不能游也。見一丈夫游之,以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並流而拯之。數百步而出,被髮行歌而游於塘下。孔子從而問焉,曰:吾以子為鬼,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無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汨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郭註:磨翁而旋入者,齊也。回伏而涌出者,汨也。人有偏能,得其所能而任之,則天下無難矣。用無難以涉乎生生之道,何往而不通哉!

  呂註:由乎性命之理,與齊俱入,與汨皆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猶可蹈也,至於電毫之所不能游,則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宜其無所蹈而不適也。生於陵而安於陵為故,故則非出於性而人之所為也。長於水而安於水為性,性則其所偏能也。苟無其性而習之,則雖能之不至乎人所不能及也。

  疑獨註:呂梁丈夫之蹈水有道而不為私,任理者也,故與齊俱入,與汨偕出而不為所溺。始乎故則有所因,長乎性則有自然者,成乎命則不知其所因所綠而亦非自然矣,是故安於陵安於水而不知其所以然也。碧虛註:齊,如磨臍之旋入。汨者,洞淮而涌出。私己逆水,則不能成性命矣。生於陵而安於陵,不失其故也。長於水而入不危,因同本性也。游於湍流而不知所以然者,遂成天命也。明達生之旨,有如呂梁之游,因習而成者也。

  膚齋云:此段與前操舟意同。故,本然也。《孟子》曰:言性者故而已,謂性命自然之理。從水之道而不為私,順而不逆之意。安陵、安水,皆隨其自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故性命二字,初無分別,但如此作文耳。

  呂梁丈人之蹈水行歌,其妙在乎從水之道而不為私,所以水不能害也。人之處世,能從人之道而不為私,人亦無害之者矣。推是理以交物,安往而不全哉?始乎故,則因習而成;長乎性,習久成自然也;成乎命,則與水相忘,不知所以然而然。是謂得全於天者也。按此章即與物無逢者,處物而不傷之意,斯言也其為涉世之標準歟!並字舊無它音,宜讀同傍,去聲。

  梓慶削木為鑪,據成,見者驚猶鬼神。魯侯見而問焉,曰:子何衛以為焉?對曰:臣工人,何衛之有!雖然,有一焉。臣將為鍊,未嘗敢以耗氣也,必齊以靜心。齊三日,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肢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專而外滑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成見據,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已。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

  郭註:視公朝若無,趺慕之心絕矣。必取其村中者,不離其自然也。盡因物之妙,故疑是鬼神所作耳。

  呂註:器之所以疑神者,猶如此,則外滑未消而欲遊乎物之所造者,不可得至矣。

  疑獨註:梓人,名慶。鍊,止樂之器,一名敔象,伏虎形,背有二十七齟齬。未嘗耗氣,虛一而靜也。不懷慶賞爵祿,忘利也。不懷非譽巧拙,忘名也。忘吾有四肢形體,則神全而與天為一,故能視公朝若無,而外事之滑心者消然,後入山林,觀木形與鑪合者,然後加手,而不強求之,推己之天以合物之天,此器之所以疑於神也。

  碧虛註:役慮則耗氣,無欲則靜。心不懷慶賞爵祿,屏外事也。不懷非譽巧拙,息內念也。忘吾形體,忘內外也。然後入山林,采自然之村,合自然之巧,所以妙若鬼神,而魯侯疑其有衛也。

  庸齋云:據,鍾鼓之搶,乃苟簾之類,所以懸鍾鼓,刻木為獸形者也。不懷爵祿非譽,忘其肢體,謂純氣自守,外物不入也。觀之天性形軀,若見成者,然後取而用之,以我之自然合物之自然而已。

  未嘗耗氣,則神全矣。又齋又靜心,是為養神氣之道,故見於用也。其巧專而外滑消,觀夫木材天性合據形者,然後加手,則用力少而見功多,此器之所以凝神也。然而以天合天之妙,不可以言盡,唯窮神知化,斯足以與焉,人而能不為慶賞爵祿非譽之所移,則几所舉措何往而非凝於神耶?

  東野稷以御見莊公,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莊公以為文弗過也,使之鈞百而反。顏闈遇之,入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而不應。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日敗。工捶旋而蓋規矩,指與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靈臺一而不栓。忘足,屨之適也;忘要,帶之適也;知忘是非,心之適也;不內變,不外從,事會之適也。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忘適之適也。

  郭註:馬力竭而猶求焉故敗,明至當之不可過也。雖工任之巧,猶任規矩,此言因物之易也。百體皆適,則都忘其身。是非生於不適,所遇而安,故無所變從,是知識適者,猶未適也。

  呂註:稷之御至善矣而不能無敗,於馬力既竭之後,則為道而務乎生之所無以為,知之所無奈何者,亦無自而成知。工任旋而益規矩,言任指之旋而益乎規矩,益則其畫與之合而不露也,指物之相得若化之自然,不待心之稽考而後合乎方圓也。夫唯如此,則其靈臺一而不極,至於忘足、忘腰心、忘是非,未嘗不適者,此其不以心稽之證歟?

  疑獨註:稷之御,中規繩,莊公以為有文者不能過也,使之回旋如鉤,百度而反,馬力已竭而猶求焉,故知其必敗。此明性命之理,順其至當而已,不可過求也。工任能旋疾以用規矩,得於手而心應之,未嘗有所稽留,故其靈臺虛一而不為利慾所桂梏也。忘足則屨無不適,忘腰則帶無不適,忘是非則心無不適,內不好變,外不好從,遇其事,觀其會,以行其典禮,則事會無不適,是為忘適之適也。

  碧虛註:御中規繩,如組織文繡使之回還如鉤,百往百反皆復故迸也,韓嬰日舜工於使人,造父工於使馬,不窮其民,故無逸民,不窮其馬,故無逸馬。馬之蹶敗,由策御之過分;民之知竭,由政教之苛察。故達命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也。工唾之應物無滯而性不雜者,指與物化也。心無稽留,故其靈臺一而不極也。忘足忘腰,末也。心忘是非,則本亦忘矣,況於末乎?內外在我,所遇皆然,自適而常適,乃無適之適,工捶之妙亦猶是也。

  庸齊云:御之巧如識組然,故日文弗過。鉤百,打圍百轉也。馬力竭而馳之不已,御雖巧而爻敗,人之自用豈可過勞其神乎?工捶以手旋轉其圓,便如盖然,自中規矩,如吳道子畫神像圓光,一筆而就。指與物化,猶山谷論書法云:手不知筆,筆不知手,手筆兩忘,而略不留心,即所謂官知止而神欲行也,故其靈臺純一而不拘礙。適,安也。會,猶造,造道而至於適,則內境純一而無

  所變,雖與物接,亦不知其所從事者矣。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久則併與適亦忘之也。

   《詩》云執轡如組,兩驗如舞。可以證文弗過之義,織組者總紕於此而成文於彼,喻善御者執轡於上而馬調於下也。鉤百,謂圓。驅而不止,故知其又敗,力竭而猶求,則非唯馬敗,而人亦勞,只公密而不言,惡其沮志也,少頃而驗,斯表先見之明,然於危已無濟矣。世之聽忠言而不能用者,其失亦若此。工任旋而盖規矩,諸解中呂說明當,所論盖字尤有理。

  庸齋於盖字頗費辭而後論精到,合二家之長斯為盡善也。經意不過謂達生之人,心通物理而物與之合,非區區求合於物,故其巧妙,其功深,徜徉於世而未嘗不適,是為忘適之適,盖人處世問能與物無件,則無往而非適矣。

  有孫休者,踵門而詫子扁慶子曰:休居鄉不見謂不脩,臨難不見謂不勇;然而田原不遇歲,事君不遇世,賓於鄉里,逐於州部,則胡罪乎天哉?休惡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今汝飾知以驚愚,脩身以明汙,昭昭乎若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軀,具而九竅,無中道夭於聾盲跛賽而比於人數,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孫子出。扁子入,坐有問,仰天而歎。弟子問曰:先生何為歎乎?扁子曰:向者休來,吾告以至人之德,吾恐其驚而遂至於惑也。弟子曰:不然。孫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孫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來矣,又奚罪焉?扁子曰:

  不然。昔者有烏,止於魯郊,魯君說之,為具太牢以饗之,奏《九韶》以樂之,烏乃始憂悲,眩視不敢飲食,此之謂以己養養烏也。若夫以烏養養烏者,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則平陸而已矣。今休款啟寡聞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若載鼴以車馬,樂鎢以鍾鼓也。彼又惡能無驚乎哉!

  郭註:凡非真性,皆塵垢也。凡自事者,皆無事之業,率意自為,非恃而為之,任其自長,非宰而長之也。己養烏養,各有所便,均任性命之適而至矣。

  呂註:此篇之旨在乎存生,以至神全精復,與天為一,若孫休之所為,則反之者也,其聞斯言也,不能無憂驚,眩視而不敢飲食,故終之以海烏之說云。

  疑獨註:子扁慶子,孫休之師,休自謂居鄉無人謂我不脩,臨難無人謂我不勇,然而耕田不遇豐歲,事君不遇治世,居鄉里為人所擯,居州部為人所逐,何罪於天而受命如此。其師告以子獨不聞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則五藏皆虛;遺其耳目,則六塵不入;故彷徨塵外,逍遙無為。真君之為出於無為,故為而不恃;真宰之長,出於非長;故長而不宰。今汝修身飾知,自顯於世,宜其罹害也,得全形而無夭,自比於人數已幸矣,何暇乎怨天尤人哉!又恐孫休不知而驚其言,遂舉海烏之喻,言善養生者各任其性分之適而至矣。

  碧虛註:休自謂身脩志勇,所造不遇,乃不知天命,妄興憂歎也。夫至人之行,不願人知,忘其肝膽,況喜怒乎?遺其耳目,況見聞乎?脩勇賓逐,皆塵垢也;自行遺忘,皆無事也。今休將為而恃,欲長而宰,要人知用矜伐,苟免幸,類完人耳。盖孫休欲務生之所無以為,故扁子答以知之所無奈何,是知大聲至音里巷俗夫之所必惑也。惡得無驚乎哉!

  庸齋云:賓,讀同擯,棄也。明汙、驚愚,言其自異。款啟,小孔竅,喻其所見者小,語之太高,彼安得不驚邪?此譏當時學者淺見而未知大道也。食以委蛇,使之自得而食也。烏養之喻,已見前篇。

  樂天知命故不憂,窮理盡性夫何疑。若孫休之所云,其於天命理性之說大有逕庭矣,故扁子告以至人之行忘肝膽則內虛,遺耳目則外靜,然後彷徨乎塵垢之外。凡人世有為事迹,皆塵垢也,能離乎此,則行住坐臥莫非無事之業,所謂世出世間矣,何為可恃,何長可宰邪?今汝飾知脩身,昭若日月,以攬世間之禍患,得全形無夭亦幸矣,何暇乎天之怨哉!此所以深警其迷,而使之知復也。海鳥之喻,文意顯明。

  是篇首論生者人之所重,或過養而傷生;命在天而莫違,或以故而滅命;儻達於斯二者,則能保其生而安乎命,是為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也。故凡生之所無以為者,己之命之所無奈何者,遠之知其非所當務,而吾有純全之天不可須臾離也。請觀醉者之視車,偉者之於鎮干,則亦何所容心哉! 承蜩、操舟,以明積習而造妙;牧羊、畏途,在乎鞭後而戒危;說競,喻責爵者不如見鬼顯不能冥妄者多惑,此後設喻不一,皆所以申達生之旨,可謂諄且切矣!夫人生所養,自有定分,不為求之而得,弗求而失也。人之息難有出非虞,不為幸而可逃、智而可免也。在乎修人事以順天理,求其無愧而已。壽夭禍福,非所汲汲也。至若岩谷清修,廟堂事業,內而養生,外而治人,亦不過美人倫、興教化,同歸乎道德之理而已,然的知生為可重,而能警乎椎席飲食之間者,幾何人哉!必也望之而似木雞,御而不竭其力,斯達乎生理而庶幾乎至人之行矣!結以魯郊之烏聞鍾鼓而憂悲,盖外失其養,則內傷其性,苟知所以養之,則知所以全之,要在達己之生,推以利物之生,與物同適,忘適而無不適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五十九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山木第一

  莊子行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夫子出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堅子殺瘍而烹之。堅子請曰:其一能嗚,其一不能嗚,奚殺?主人曰:殺不能嗚者。明日,弟子問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鴉,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遊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乎!

  郭註:設將處此耳,以未免乎累,竟不處。若夫乘道德而浮遊者,莊子亦處焉,不可必,故待之不一方,唯與時俱化者,能涉變而常通耳。

  呂註:聖賢之不容於世,其累常在材,故莊子數數言之,深戒乎材之為累也。若夫愚不肖以不能嗚見殺亦多矣,豈以不材叉可免邪?則山中之木,主人之馬其失均耳。故將擇夫材與不材之問而處之,然猶似道而非道也,以道之為體,不涉兩端,亦非中央,則材不材之間猶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遊,則無譽無訾,不可得而貴賤,一龍一蛇,不可得而聖,凡消息盈虛,與時俱化,或升或潛,和而不乖,豈係乎材不材之間!凡以浮遊乎萬物之祖而已。萬物之祖,猶云眾父父也,若是,則物物而不物於物,胡可得而累邪?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有合必離,有成必毀,康則見挫,尊則見議,然則材不材之問欲免乎累何可必得?欲無累者,其唯道德之鄉乎!

  疑獨註:天下之理,其發如機,可乘而不可制;天下之時,其過如矢,可因而不可執;故昨日之木,以不材生,今日之碼,以不材死,是以聖人因時乘理,與物俱流而不凝滯於物,與世俱化而不拘係於世,一龍一蛇其變無常,不得而譽,不得而訾,與時俱化,以和為量,浮遊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以應無窮之變,此'先王所貴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免乎離合成毀,胡可必哉!欲免此者,其唯道德之鄉乎。

  碧虛註:碼之不存者,無其文也;木之大本者,有其質也。至人藏其質而混其文,所以遊於世而不僻。道德,日新也,浮遊無迹也。無譽訾,則能括囊。同龍蛇,則能顯晦。與時化,則隨世宜。無專為,則可上下以和為量,動則循理,遊乎物祖,為不逐末,如此則世累莫干,太古之道也。若夫物情,賢則謀,猶材木也;不肖則欺,猶默厲也。道德之鄉,在乎不必而無迹也。

  庸齋云:材與不材,猶有形迹,不免乎累,必至於善惡俱泯,無得而名,斯為全其天也。乘道德,即順自然。一龍一蛇,喻用合隨時。無心,故無譽無訾。專為,則有心。上下,迹退也。以順自然為度,或上或下,皆可。祖,即始也。萬物之情,私情也。人倫之傳,傳,習也。此下數句,曲盡人情處世不由人,胡可自必歎人事之無常,危機之可畏也,故囑其弟子識之,唯順乎自然則可以自免也。

  為聖賢者,無不因學而成;學聖賢者,往往徇逵成弊。唯得心遺逵,斯無弊矣。木以不材而是生,厲以不材而死,此可見之逵也,然其所以生所以死,豈專在乎材與不材?亦有係乎所遇焉!故真人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猶以為未免乎累,而欲脫去之,特未知所遇者如何耳。能否係乎材,所遇係乎命,或謂材屬人而命屬天,則截然二途矣!盖材亦出於天而成之在人,命全之在人而有係乎天,所遇則天人相因之迹,而美惡之所以著也,故材不材之問,賢者之事。超三者而無累,則入乎聖矣。是以必至於遊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然後材之所不能役,命之所不能拘也,故聖人不貴材,罕言命。鄉字舊無它音,今擬從去聲,與向同。

  市南宜僚見魯侯,魯侯有憂色。市南子曰:君有憂色,何也?魯侯日:吾學先王之道,脩先君之業;吾敬鬼尊賢,親而行之,無須臾離居;然不兔於患,吾是以憂。市南子曰:君除患之術淺矣!夫豐狐文豹,棲於山林,伏於岩穴,靜也;夜行晝居,戒也;雖饑渴隱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於網羅機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災也。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吾願君剖形去皮,灑心去欲,而遊於無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為建德之國。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與而不求其報,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樂,其死可葬。吾願君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君曰:彼其道遠而險,又有江山,我無舟車,奈何?市南子曰:君無形倨,無留居,以為君車。君曰:彼其道幽遠而無人,吾誰與為鄰?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費,寡君之欲,雖無糧而乃足。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遠矣! 故有人者累,見有於人者憂。故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也。吾願去君之累,除君之憂,而獨與道遊於大莫之國。方舟而濟於河,有虛船來觸舟,雖有偏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於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虛而今也實。人能虛己以遊世,其孰能害之!

  郭註:有其身而矜其國,雖憂懷萬端,尊賢尚行,而患慮愈深,故令其無身忘國而任其自化,寄之南越,取其去魯之遠也。若各恣本步,人人自蹈其方,則萬方得矣,不亦大乎!去國捐俗,謂蕩除其胸中,君乃謂真欲使之南越也。形倨,謂躓礙。留居,謂滯守。形與物夷,心與物化,斯寄物以自載也。君能少費寡欲,則無所不足。涉江浮海,不見其崖,喻絕情欲之遠。君無欲,則各反守其分。自此遠矣,謂超然獨立於萬物之上也。有人者,有之以為己私。見有於人,為人所役用也。有天下而寄之百官,非有人也,因民任物而不役己,非見有於人也。欲令蕩然無有國之懷,則世雖變,其於虛己以免害一也。

  呂註:以魯國為皮者,息之所生由乎不能忘其國也。益形不遺,則國得為之累,制形所以去皮;心不白,則欲得為之染;洗心所以去欲;離人入天,此為遊於無人之野,建德之國,所以立道也。其民愚朴寡欲,則非屬於文之不足。作不知藏,物至而供其求,與不求報,仁而不以為恩也。不知義之所適,則不尚往來。不知禮之所將。妄行而蹈大方,可樂可葬,則終始所不去也。建國之為國,如此而所以不能遊者,以國與俗糜之而已。棄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則不勞而至矣。夫道邇甚夷,而人視之若遠,且險者以形倨而不遜,留居而不進耳。以無形倨無留居而為車,以少費寡欲而為糧,其患不能達哉!不見其崖,與乎無窮之遊,送君者自崖而反,則拘於虛而畏其深遠者,莫之敢前。君自此獨立無匹;而人莫之能從也。儻遊乎此非有於人,非見有於人也。堯之為堯,如是而已。大莫、建德,即前章所謂萬物之祖,道德之鄉是也。次論虛船觸舟而不怒,向之乘道德而浮遊者,其於世也亦若此而已矣。

  疑獨註:南越,明地。建德,聖人之國。愚朴寡欲,善養心也。作而不藏,與不求報,大化也。不知義之所適,真義也。不知禮之所將,至禮也。三者自得於內,故猖狂妄行,蹈乎大方,在生安生,在死安死也。刳形去心,遊於無人之野,使之神德行入而同乎天也。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之於建德之國,使之顯道出而同乎人也。魯侯真謂使之南越,憂其道遠而險,豈知建德之國,只在乎心存神忘形不行而至矣。魯侯又慮道遠無糧,此皆不能忘物,認言著境。市南子欲其求之於性分之內,使之少費以嗇神,寡欲以養心,雖無糧而自足矣。江喻德,道喻海。不見其崖,背境也。不知所窮,適變也。如是,則送君者皆自境而反,言其至於道者中人之所不及也。貴者有人,寵者見有於人。堯非有人,則能以貴為寄;非見有於人,則能以寵為下;故無累無憂,盖俗魯侯去累忘憂而與道遊於大莫之國也。虛舟以喻無心,故觸物而不怒;有人在其上,則有心於物而物櫻之矣。人能無心以處物,孰能害之。碧虛註:劇形則文皮去,酒心則嗜欲除。既能自治,則是遊於無人之野,去此尚賢,取彼立德,是為建德之國。愚故少私,朴故寡欲。知義所適故藏,知禮所將故報。不猖狂何綠遊方外,不妄行何綠蹈大方。生可樂,死可葬,終始居而不離也。願君去其緒餘,與精妙相輔而行。憂無舟車,未能懸解;又憂道遠無糧,攀綠未絕也。少費寡欲,無糧自足,鶉居而轂食也。涉江浮海,望不見崖,皰塵無著也。自崖而反,言力小者不前。君自此遠矣,視聽不及也。堯非有人,忘汾水也。非見有於人,日用不知也。我忘人則無累,人忘我則無憂,故獨與道遊於大莫之國。大莫之國,謂造化也。虛船觸舟,喻無心而遇物。向也不怒,非有人也。而今也怒,見有於人也。人不怒虛舟,則物不害虛己可知矣。庸齋云:以皮自累,言有名於世皆能召禍也。前言無人之野,即無物之始,此又云建德之國,看此一段,今人禮淨土,其源出於此。戰國時南越未通,中土借以立言,初無它義,耕作自食而無私畜,未有禮義之名,故無所適,無所將,猖狂從心而行,皆合乎大道也。以慕道之心自相勉勵而欲至於此國。無形倨不有其身,無留居不有其國,如是則可以往矣。涉江浮海,至不知所窮,只是遊無窮三字。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遠矣,言學道之人既悟之後,向之所資以自悟者,如人餞送,登舟至於海,崖皆已反歸矣。譬見舞劍而善草書,始因劍而悟,既悟則劍為送者矣。讀書亦資送者也。大莫之國,即無人之野,建德之國也。虛船觸舟而不怒,此喻最佳。狐豹柄伏隱約,猶不免於患,皮為之災也。今魯國君位無異文皮之賈禍,信能制形,則外皮自去;酒心,則內欲自除;超然遠俗,是遊無人之野也。到此恐魯侯渺茫無據,又設建德之國以誘之。作不知藏,見在而足。與不求報,施不為恩。又安知義禮之所適將哉?所以恣行而不離乎大道也。可樂可葬,言安生安死。去國捐俗,則舍其係累。與道相輔,則歸於無為。若是者,可以至於建德之國矣。魯侯未悟,又慮道遠而無舟車,告以但能無以君侯自尊,仍無戀此國位,以是為車則可往矣。又慮幽遠無鄰,無糧曷至。故凡著物滯有者,畏墮於虛,其息常若此。又告以少費寡欲,無糧乃足,君其泛乎道德之海而無崖無窮。送君者,喻爵位嗜欲,平日相從請熟者,一旦棄去而遊乎無窮,則向之相從者望崖而不可進,遂與之日遠矣。夫有人、見有,皆不免憂累,唯能若堯之蕩蕩無名,斯可免息。願君去累除憂,而獨與道遊於大莫之國。莫,即無也,益由無人之野,斯造建德之國。大莫,則德亦忘矣,即《逍遙遊》所謂無何有之鄉是也。虛船觸舟,備見前解。無須突離居然不免於息,舊從居為句,諸解多因之。今定從離為句,居屬下文。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山木第二

  北宮奢為衛靈公賦斂以為鍾,為壇乎郭門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縣。王子慶忌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之設?奢曰:一之間,無敢設也。奢聞之,既彫既琢,復歸於朴。恫乎其無識,倘乎其息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來;來者勿禁,往者勿止;從其強梁,隨其曲傅,因其自窮,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而況有大塗者乎!郭註:怕#1然守一,非敢假設以益事。還用其本性,任其純朴而已。無所趣,無所悅,而任彼往來;順乎衆,無所係,而用其不得不爾。當故無損,泰然無執,用天下之自為,斯大通之塗也,故經之營之,不日成之。

  呂註:有衍設其間,則非所謂一也。彫琢復朴,去華務實也。侗乎無識,不知誰何。倘乎怠疑,不敢欲速也。送往迎來,勿禁勿止,彊梁無所抑,曲傅無所遏,而出於彼之不得已,故朝夕朝賦欽而毫毛不挫,以其無所設於一之間而已。況天下之理有大塗者乎?庖丁所以遊刃於其間而有餘地也。疑獨註:鍾者虛中而善應,以喻人心。賦斂以為鍾,喻音養精神,以治心也。為壇祭鍾而後用,喻成心之體,然後成心之用也。三月,天道小成。上下之懸,體用備也。王子慶忌間何衍之設,答以抱一以為用,無敢設也。復朴,喻復性。無識怠疑,何思何慮也。往來勿禁,各任所適。從其彊梁,柔剛也。隨其曲傅,不彊柔也。因其自窮,所以不窮,故賦斂而毫毛不挫,此皆不出乎性分之內,是以無損而自足也。碧虛註:用心專一於其間,豈敢妄設邪?彫琢復朴,制度淳古也。倘乎怠疑,惆儻無退也。勤誠將迎而無仰奪,順其拒扞,任其附己,因其自窮,非勢取也。賦斂而毫毛不挫,民悅故無損也,而況有大道者乎?庸齋云:循自然之理,純一而無雜,故曰一之間無敢設也。彫琢復朴,去圭角而歸自然,無識而若怠若疑,無容心之狀。勿禁勿止,無將迎也。強梁,不順。曲傅,順也。皆隨而聽之,自窮自至,言或順或逆,終皆不求而自至,故無毫毛之傷。大塗,謂可坦然而行。無容心以處之也。金石,奉天之器,應律呂而調陰陽,國所當備者;而賦斂於民以為之,則宜難成也。今乃三月而成,上下之懸,設架懸鍾,上下各六,所謂編鍾是也。怪其成之速,故間何衛之設而致是,答以唯知純一是守,無敢有所設也。既彫既琢,始於有為;復歸於朴,終乎無為。所以至於無識而若怠若疑也。萃乎芒乎?送往迎來,若蚊曇之過前也。來者勿禁,隨其曲附也。往者勿止,從其彊梁也。因其自窮,使各盡其情而已。吾能止此而上下二懸猶足以不擾而辨,況懷大道於身者乎?益其謙辭也。此言以道處物者,無往而不從容;執物而障道,無往而不係累。夫賦斂以成事,後世為國者所不免。有道存乎其間,則事成而民不害也。所謂有道者何?守一復朴而已矣。

  孔子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吊之曰:子幾死乎?曰:然。子惡死乎?曰:然。任曰:予嘗言不死之道。束海有烏焉,其名曰意息。其為烏也,紛紛秩軼,而似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進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後;食不敢先嘗,必取其緒。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於患真#2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脩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填,名成者虧。孰能去功與名而還與衆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處;純純常常,乃比於狂;削邊捐勢,不為功名;是故無責於人,人亦無責焉。至人不聞,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辭其交遊,去其弟子,逃於大澤;衣裘褐,食杼栗,入獸不亂旱,入烏不亂行。烏獸不惡,而況人乎!

  郭註:息害生於役知以奔競。木伐井,竭才之害也。夫察焉小異,與衆為逢;混然大同,無獨異於世矣。故昭昭者乃冥冥之述也。將寄言以遺迹,因陳、蔡以託意,恃功名以為己成者,未之嘗全,功自衆成,故還之。道昧然而自行,彼皆居然自得此行,非由名而後處之。無心而動,功自彼成,故勢不在我,而名述皆去。恣情任彼,彼各自當,其責寂泊無懷,乃至人也。辭交遊,去弟子,取其棄人間之好,若草木之無心,故烏獸無所畏,益寄言以極推至誠之信任乎物而無受害之地也。呂註:紛紛軼跌,則雖紛而不亂,似無能而非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則躊躇不得已於動止之間也。迹不敢先,退不敢後,無出而陽,無入而藏也。食不先嘗,又取其緒,處乎不爭之地也。行列不斥,人不得害,則韋於人之道也。知功名之成必有虧,而去之以還與衆人,此大成之人所為也。道流而不明,居則人莫見其功,得行而不名處,則人莫聞其名。得,則德也。純常比狂,猖狂妄行也。不為功名,還與衆人也,此所謂有道者能以有餘奉天下也。陳、蔡之厄所以處之,非不足於此,亦知之所無奈何耳!學仲尼者苟不知有所謂行列不斥,與烏獸之可入,則不至於揭日月而行,而為功名之所累者幾希。疑獨註:大成之人,指老子去功為,名還與衆人,此所以不寨不虧也。道流於天下而不見其述,德行於天下而不聞其名,不雜不變,無心若狂,故不責於人而人亦無責,此至人之道也。至人不欲名聞於人,子何喜於名也!夫子於是辭交遊,去弟子,逃於大澤,衣褐食杼,盡棄人間之好而求物外之理,烏獸為之柔馴,況於人乎!碧虛註:烏名意怠,取其無騫書之心。引援而飛,食取其緒,言避害之深也。今孔子飾知以刪《詩》、《書》,脩身以定《禮》、《樂》,昭如日月,衆人師仰。有如直木甘井,先遭伐竭。伐功矜名,必無全者,故神人無功,其功歸民;聖人無名,其名歸臣。道氣流布,何嘗彰顯,至人所居得行其道而民不見其迹也。純常比狂,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削除聖逵,則無功矣。捐棄權勢,則無名矣,緣飾知以驚愚,故有陳、蔡之厄也。於是孔子辭交去徒,逃於大澤,亦猶意怠之迫脅而棲,行列不斥,烏獸不惡,而況人乎!膚齋云:意怠,燕也。迫脅而棲,言近人為巢。不斥,不多。各依人家,故外人不得害之。順道而行,黯然自晦,故日道流而不明。所居得行其志,不以聲名自高,故日居得行而不名處。純常,一也。狂若無心,不為功名,人我無責,無逵而化也。至人欲無聞於世,子何以名為喜乎?末後數語,與列子食豕如食人意同。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處二句,停勻分讀,義自顯然。郭氏乃於明字下著注,故後來解者不越此論,唯呂氏、疑獨二家從居從處為句,盖得當是德,名應是明,庶與上文義協,言道德流行無往不在,但不欲自顯其道德以取伐竭耳。純常比狂,彼此無責,故能入獸不亂韋,入烏不亂行,此孔子服膺大成之言而洗心藏密之效也。故標示後世以為規戒焉。孔子問子桑雩曰:吾再逐於魯,伐樹於宋,削邊於衛,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之間。吾犯此數患,親交益疏,徒友益散,何與?子桑雩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無故以合者,則無故以離。孔曰:敬聞命矣。徐行翔佯而歸,絕學捐書,弟子無抱於前,其愛益加進。異日桑雩又曰:舜之將死,真玲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綠,情莫若率。綠則不離,率則不勞。不離不勞,則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郭註:君子之交,無利故淡,道合故親。小人之交,飾利故甘,利不可常,故絕。無故而自合者,天屬也;合不由故,則故不足以離之。有故而合,叉有故而離矣。其愛益加進,去飾任素也。因形率情,故不矯之以利。形不假故常全,情不矯故常逸。任朴直前,故常足也。呂註:學孔子而不知有所謂天屬,唯學與書之為務,則所以交於天下者皆人合而已。形莫若綠,綠則不離而合矣。情莫若率,率則不勞而逸矣。不離不勞,則任其質之自然而性分已足,奚用求文以待形哉!不求文以待形,則不待物宜矣!此絕學捐書之尤至者也。疑獨註:以勢交者,勢窮則離;以利合者,利窮則散。唯父子兄弟,天屬也;其相親之道,尤見於窮禍息害之時,故太史公日疾痛未嘗不呼父母,《詩》曰:死喪之戚,兄弟孔懷。故假人之亡國,林回不以千金之璧為利而以赤子為愛,出乎天性之自然,盖其始無所因而合,今亦無所因而離也。君子以道交,故淡;小人以利交,故甘。道交之與天屬,其致一也。孔子犯息之後,交徒益散者,其始有故而合,亦有故而離也。舜之將死,以其真道命令禹曰:形莫若綠,不以心使形也;情莫若率,不以物怖情也。形綠則不離,情率則不勞。故無文而反質,無物而自足矣。碧虛註:天屬淡以親,利合甘以絕。無故以合,所以親;有故以合,所以絕。孔子絕學捐書,弟子加進;去其利合,留其天屬也。舜之將死,以真道清冷曉悟禹日形屬外,因物而順之;情屬內,自率而領之。物順則合,自領則逸。既合且逸,豈假文采以待形用?固不須外物之附已

  也。外物,謂親交徒友輩。庸齋云:冷,音零,曉也,以真道告之。綠,謂因其自然。率,謂循其自然。不離,與道為一也。形,指我。文,指身外之物。不以身外之物待

  我。待,猶宴客曰待。不以身外為文華,則不待於物,此不待不資之也。天屬相收,出乎自然,無故而合也;利合相親,出乎使然,有故而合也。以夫子之交徒比林回之赤子,則有故無故可見。淡親甘絕,又為世道,汎言之,此相收相棄之所以分也。夫子既悟,歸而絕學,以至於無為,捐書而究其所以跡。弟子無揖遜之禮而相忘於前,其愛益加進,則去飾任真皆天屬也,奚獨父子而後為至親耶?形綠而不離,則己常存。情率而不勞,則性常逸。所謂我者得矣,又何待乎禮文?何資乎外物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一竟

  #1正字為『泊』

  #2正字為『直』。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山木第三

  莊子衣大布而補之,正糜係履而過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莊子曰:貧也,非憊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此所謂非遭時也。王獨不見失騰猿乎?其得格梓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王長其間,雖羿、蓬蒙不能睥睨也。及其得拓棘枳枸之間也,危行側視,振動悼慄;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處昏上亂相之間,而欲無憊,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見剖心,徵也夫!

  郭註:遭時得地,則申其長枝,雖古之善射,莫之能害。勢不便而強為之,則受戮矣。呂註:明雖放言若此而不見害者,虛己以遊世之證也。

  疑獨註:大,粗也。席,履帶。履壞,故以帶係之。魏王歎先生之憊,莊子答以是貧非憊,乃引騰猿自喻,得樁梓豫章猶君子之得時;今處拓棘松枸之問,謂遭昏主亂相,雖欲不憊不可得也。如欲強以直言行道,比干之見剖心,徵驗昭然也。

  碧虛註:無行干人謂之憊,不遇固窮謂之貧。夫騰猿之處木也,得勢則王長,處難則危行。人處昏亂之世,而欲逞英林,召息必矣。庸齋云:攬,把也。蔓,纏繞。不柔上著加急字,其狀猿尤精。結以徵也夫三字,亦奇。外利祿而守志者貧,無所守而氣餒日憊。貧者士之常,憊者士之喪。故南華於一字之問,必正其名,所以欲奔其實也。騰猿之喻,夫豈得已意?在樁梓拓棘之分,以形容其不遭時耳。觀南華所對,可謂確乎其尚志者矣!吁士抱道而不遇賞音何代而非魏王耶?然心廣體胖,足以勝之,則亦何貧憊之有!

  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左據槁木,右擊槁枝,而歌森氏之風,有其具而無其數,有其聲而無宮角,木聲與人聲犁然有當於人之心。顏回端拱還目而窺之。仲尼恐其廣己而造大也,愛己而造哀也,曰:回,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無始而非卒也,人與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誰乎?回曰:敢問無受天損易?仲尼曰:饑渴寒暑,窮栓不行,天地之行也,運物#1之泄也,言與之偕逝之謂也。為人臣者,不敢去之。執臣之道猶若是,而況所以待天乎! 何謂無受人益難?仲尼曰:始用四達,爵祿並至而不窮,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為盜,賢人不為竊。吾若取之,何哉!故曰,烏莫知於鸛醇,目之所不宜處,不給視,雖落其實,棄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襲諸人間,社稷存焉爾。何謂無始而非卒?仲尼曰:化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以待之而已耳。何謂人與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聖人晏然體逝而終矣!

  郭註:天損之來,唯安之故易。而物之儻來,不可禁禦。於今為始者,於昨為卒,則所謂始者即卒矣。言變化無窮,皆自然也。任其自然,則歌者非我也。天地之行,不可逃,偕逝則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所在皆安,不以損為損,斯待天而不受其損也。感應旁通為四達,故可以御高大。物之利己,非求而取之;夫人之生又外有接物之命,非如瓦石止於形質而已。盜竊者,私取之;君子之致爵祿,非私取也,受之而已。若鶴鵡之畏人而入於人舍,此所以稱知,況之至人玄同天下,故相與社而稷之,此無受人益所以為難也。日夜相代,未始有極,正以待之,無所為懷也。凡言天者,皆明其不為而自然,人亦安能有此自然哉!故曰性。是以聖人晏然無矜,而體與變俱也。

  呂註:猋氏之風,猶崁氏之頌。木聲、人聲犁然有當於人心,則其心亦槁木槁枝而已。己自無己而廣之,則是造大;愛之則是造哀也。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今則天損而已,安用廣己以造大邪?無始非卒,正以待之,人與天一,晏然體逝而已,安用愛己以造哀邪?知今之歌者,則知所以為始,卒為天人者莫不在此矣。天地之行,非人所得止;運物之泄,非人所能閉。無受天損,則與之偕逝,不敢以為損而去之也。執臣之道,猶不敢去,而況所以待天乎?此無受天損,所以易也。爵祿並至,命之在外者,苟受物所利以為益,與盜竊何異哉?君子於四達並至之際,以為物之所利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以是不敢受而取之,如鵲鶴之畏人而襲人問,則天下相與社稷之,不可去此,無受人益所以難也。化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禪之者,即不化者也。又惡知其終始哉,有人有天皆天而已,人之不能有天,性也。此有人之所以為天,知其為天,則晏然體逝而終矣。

  疑獨註:七日不火食,則幾死矣。至於命者,安之而無死地。歌疢氏之風,心樂乎道也。有具無數,則不役於陰陽。有聲無官角,不役於五行也。孔子恐回聞歌而遂廣己之事以造大意,見厄而遂愛己之生以造哀情,故告以無始非卒,言變易無窮也。合天人以言之。今之歌者誰乎?不知所以然而然也。饑渴寒暑陰陽之患,窮極不行,亦天時也。天地之行,運物之泄,皆本於陰陽。陰陽於人,不啻父母,是以與之偕逝也。夫臣受命於君,猶不敢去,況受命於天乎?始用四達,言其襲諸人間,無所不通。爵祿並至,修天爵而人爵從之,君子得爵將以利物,豈係於己?吾之命有在外者,謂人益自外至,以至公而受人益,非竊盜以取之,凡不能充其類者,皆竊盜也。吾若取之何哉,言受人益而非私也。鷾鴯,襲人間,人愛而狎之,故得免害,喻聖人和光同塵,天下樂推而不厭也。化萬物者,化也。禪之者,變也。變化代興,莫知終始,正以待之而已。有人中之天,有天中之天;人而不能有天,性而無命也;天而不能有人,命而無性也。性命之理,猶陰陽之不可相無。體逝而終,順性命之理而合天人之變也。

  碧虛註:據几擊琴,詠歌古風,孔子恐顏回廣己而造大,愛己而造哀,因告之以人遇饑渴窮極不憂則易,爵祿勢利不動則難。無始而非卒,言有此命,則有此報,人之所造不異天賜。今歌聲變常,不知所以然也。夫荒旱寒燠,窮塞不通者,天損之也,同彼升降則易,逆之則難;且君命所至猶不可逃,況所以待天乎?爵祿之來,期於利物,非為己也。命屬乎內,爵祿榮外,亦命也。天下公器,豈私受哉?燕之稱知,能遠害也,擇居之便宜落實而不顧避人深也。然而須襲人舍者,以窠巢在焉。孔子自謂窮塞天命故易安,爵祿人事故難卻。然歷險難而不忍去者,廬墓在魯故也;且物莫不有始卒,唯盡性命之情者始卒莫與焉。具形兩間,人也;窮桎爵祿,天也。既與天合,則窮達非人矣。人之不能順天理而妄作,亦性然也。故聖人泊然無情,隨化所往,此達命之至也。庸齋云:廣己,尊我也。以尊我之意而求之,則所造無畔岸;以愛我之意而思之,則必至於哀傷。人與天一,言在我者皆天理。今之歌者,亦非我也。無受天損,貧而樂也。無受人益,富不淫也。謂天損之時,不容不安,故易;人益之來,欲辭不能,故難。窮桂不行,推之不去;運物之泄,氣數往來,皆天也。君命且不得違,天命其可違乎?此無受天損易也。始用,謂此意纔萌,四達所向,無礙事隨而集。爵祿外至,亦命使然,故曰吾命有在外者。無功而祿,君子恥之,視如盜竊,然有推不去者,此無受人益難也。鷾鴯,即意怠。畏人而與人相近,居社稷祭祀之地,人自敬而存留之,如燕在人家,人自愛而容之。言處富貴之人,能如鷾鴯之無益無害於人,則亦無譏惡之者。既富貴矣,安得無益無害?此所以為難。無始,而非卒,言不知其始終,但居造化之中,待之而已。人者天所生,故有人,天也。天亦造化為之,故有天,亦天也。性者,天命之性,此性與生字同。人性生而有,皆得之於天,非人所與也,故聖人處之,安然盡吾身而已。槁木、槁枝,皆無情之物。歌衆氏風,傷今思古也。廣己而造大,猶云張皇其事。愛己而造哀,鍾情憂戚也。夫天損之來,安之則易;人益之至,辭去則難。孔子嘗謂貧而無怨難,富而無驕易。南華反立說,語意尤奇而於理無悖,此所以度越諸子也。益貧而無怨難,指俗而言;無受天損易,為學道者而言。若顏子草瓢自樂,無受天損易也;王子搜登車仰呼,無受人益難也。益天損之來,安之在我,不以損為損,此所以為易;人益之至,制之有尊,不可辭卻,此所以為難。然而禍福倚伏,勢若循環,又安知天損之非益?人益之非損乎?是以達人視損如益,處窮如通,故不淫不移,死生莫奪也。信知無始而非卒,則何損之能損哉?天人之理,互相因成,今之歌者亦非我也,造物使之耳。夫物受天地運化,不啻人臣之從君命,唯抱道在躬者不受其損也。四達並至,命在外者,得之有道,非竊取也,則人益之來,君子亦有時乎受之矣。鷾鴯,畏人而襲人間,喻處世全身之知。其顧窠巢而不去,猶人守社稷而不可離也。天地之化物,不覺其變,人當以天合天,安時任化,爵祿窮極非所介懷。人而不能有天,曾鴯鵪之不若也。運物,碧虛照《江南古藏本》作運化,於義為優。極,當是窒,本經多通用。莊周遊乎雕陵之樊,睹一異鷾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感周之顆而集於栗林。莊周日:此何烏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褰裳躩步,執彈而留之。睹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螂執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莊周休然曰:噫!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而誶之。莊周反入,三月不庭。蘭且從而問之;夫子何為頃間甚不庭乎?莊周曰:吾守形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俗,今吾遊於雕陵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顆,遊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為戮,吾所以不庭也。

  郭註:執木葉以自翳於蟬,而忘其形之見乎異鵲也。目能睹,翼能逝,此烏之真性也,今見利,故忘之。夫相為利者,常相為累,故有欲於物,物亦欲之。評,問之也。身在人問,世有夷險,若推夷易之形於此世而不度所宜,斯守形而身者也。見彼而不明,即因彼以自見,幾志反鑒之道。入俗從俗,不違其禁令也。以見問為戮,夫莊子推平於天下,故每寄言以出意,乃毀仲尼,賤老聃,上拾擊乎三皇,下痛病其一身也。呂註:觀異鵲之利,而從耳目之好,是守形也。不知有虞人之評,足以為辱,是忘是也。動與物交即濁水,靜而玄覽即清淵。夫至人之於清淵,未嘗頃刻迷也。而莊子言此者明虛以遊世,如與魏王言者,雖足以無害,而畏人之所畏,又不可不然也。疑獨註:樊,籬也。感,觸也。蟬得美蔭,所利者小,只忘其身。螳螂捕蟬,有意於得,所惑漸大,故非徒忘身,又忘其形。異鵲又從而利之,志在必得,其惑愈大,性命之理皆忘之矣!世人為利欲所惑者愈大愈忘,可不饉歟!莊子於此悟而歎曰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舍彈而回栗林,虞人疑其盜栗,逐而評之。莊子知物情若此,居家三月不出戶庭。蘭且,莊門弟子,疑而問之。答以吾守形而忘身,觀蟬鵲所利而己亦忘其身,觀濁水而迷清淵,以其見彼而反照以此也。夫子,指老子。入俗從俗,和光同塵之義。碧虛註:夫物相為累而忘其所不忘者,由彼此之感召,故莊子捐彈反走而虞人疑其盜栗也。三月不庭,因虞人辱問,故守形追悔今乃忘身,悟夫向者覽外境之塵而失內照之明也。夫子,指長桑公,莊子之師。入俗知禁,則遠禍;踐境違令,則招咎。喻孔子涉人世而不免戮辱,皆幸脫烹伐者也。庸齋云:翼大不逝,目大不睹,逐物而自迷之狀。螳螂與鵲,異類而相召,皆忘形忘真,相累者也。守形養生,言我為養生之學,忽因逐鵲而忘其身,是以欲而汨其理也。濁水喻人欲,清淵天理也。入國問俗,誤入它人栗園,是違禁也。此言物無小大,有所逐者,皆有所迷,而不自知也。樊,舊說同藩籬之藩,音訓俱遠兼氣象隘陋,非所宜遊,今依字以山樊釋之,《則陽篇》夏則休乎山樊,謂山林茂密之地。三月不庭,音義註:一本作三日,詳下文頃問之語,則三日為當,傳寫小差耳。從其俗,碧虛本作從其令,元本應是令字,故郭註及之,與《禮記》入竟而問禁,入國而問俗義同。

  陽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陽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陽子曰:弟子記之,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

  郭註:言自賢之道,無時而可也。呂註:行賢而去自賢之行,所以無往而不愛也。疑獨註:夫驕盈矜伐,人神之所不與。虛己修理,天下之所樂推。以此而往,孰能距之?碧虛註:妍美者自驕,故為人所賤;醜惡者自卑,故為人所貴。陽子使弟子記其事,欲後世行賢之人去自賢之行也。且美惡二妾,有以見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矣。庸齋云:有賢者之德而無自矜之行,則隨所往而人皆愛樂之。此段與前蟬鵲章皆是學者受用親切處。存自賢之行,則美者人猶惡之,況於惡乎?去自賢之行則,惡者人猶愛之,況於美乎?美惡由乎形,愛惡由乎心,貴賤由乎命。形一定而不易,命有時而窮通,心則隨物而變。故其愛惡也無常,至於彼自美惡而吾不知其美惡,則心與物忘,同乎淇津然,後可以化物矣!彼能去賢,此能忘賢,是為不尚賢,所以使民不爭,歸於自化。無為而治,莫大於斯,故用以結《山木》之論。是篇以山木命題,即大檸、礫社之義,皆以不材得終天年;又以厲不能嗚而見殺相對立論、則南華之於世諦觀之亦熟矣。夫木以擁腫全生,理固然也;而物之壽夭窮通,各係乎命分,所遇不可謂例,以不材而幸免也。材與不材,俱為著述,中間一路猶涉殽訛,以其似之而非,故未免乎累。必欲離三者而獨立,乘道德以浮遊,與物同波,與時俱化,超物祖而無累,去文皮而無災,則建德、大莫之國不在遠求而自至矣!若虛船之觸舟不怒,賦斂而毫毛不挫,皆以無心待物,物亦以無心應之。至論陳、蔡之厄,不若鵲鵡之知;螳螂蟬鵲,不知挾彈乘之;此皆處材而未盡善,故不免乎累也。林回棄璧甘負赤子而趨,帝舜命禹貴形緣而情率,則知尊天屬而不待外物矣!衣大布而過魏王,擊槁枝而歌崁氏,明處貧而非憊,知天損之易安,則人益之來,處之必有道矣!結以行賢而去自賢之行,是超乎材與不材之間而真似者也,故真人不憚諄複,期學者更進竿頭一步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二竟

  #1《闕誤》引江南古藏本『物』字作『化』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田子方第一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數稱谿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文侯曰:然則子無師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束郭順子。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綠而葆真,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無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曰不言,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真土梗耳,夫魏真為我累耳!

  郭註:言東郭順子貌與人同而獨任自然,虛而順物,故真不失。夫清者息於太潔,今清而容物,則與天同。清虛正己,物邪自消。故不歌動,不故言,自覺其近也。土梗非真物,知至責者以人爵為累也。呂註:其為人也真,則固人貌而天矣。凡人之心未始須突不綠物,真人則虛,綠而葆真。凡人之清,則息於太察;真人則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以悟之,則所告者不在諄諄之間,使人意消,則所改者不在事為之際。聖知仁義,則言與行而已。如子方之師,則所謂道德也。求諸形而不得,故形解而不欲動。求諸官而不得,故口鉗而不欲言。則非學之所及,故知其所學為土梗耳。夫魏豈不為我累哉!疑獨註:凡虛而順物者,多失於無所守;清而拒物者,多失於無所容。世有無道之物,正容以悟之,使人取正於我而邪意自消,《孟子》云:正□己而物正是也。文侯始未悟道,則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及聞子方之師道德若此,遂悟理而忘形、忘言,然後知吾向所學者真土梗耳。土梗,猶土直。知道者一身尚以為累,況魏國乎?碧虛註:赤宅七竅,人也;不形好惡,天也。虛綠葆真,混俗也;清而容物,天合也。正容悟物,以身率導也。使人意消,方寸之地虛矣。聖知仁義,名教也;子方之師,道德也。悟所學為土便,因真而別妄也。知魏國為我累,有大物者難忘也。庸齋云:雖人貌而具自然天德,虛心而順物,未嘗動其心曰葆真。清則易離物,而能容之,言其大也。人有非道,動容貌而使之自悟,消其不肖之心。形解。鉗,言其自失,以有國為累,故未得深究無為自然之道也。褚氏管見云:名所以彰德,外學也;內學則以為累德;故凡學道之人為世所稱者,皆未能無透。非德之全。若束郭順子,其徒猶未嘗稱之,世人又安能窺其萬一?特因文曰:夫子得志於朝廷,有不言之教,不殺之嚴矣!是亦庶乎目擊道存之義云。

  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古。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治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束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盡,效物而動,日夜無卻,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汝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汝求之以為有,是求馬於唐肆也。吾服汝也甚忘,汝服吾也亦甚忘,雖然,汝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郭註:心以死為死,乃更速其死;其死之速由哀以自喪,無哀則已,有哀則心死者,乃哀之大也。萬物莫不比方,皆可見也。目成見功,足成行功。直以不見為亡耳。待隱謂之死,待顯謂之生,竟無死生也。夫有不得變而為無,一受成形,則化盡無期。動自無心,其化常新,不以死為死也。薰然成形,又奚為哉!知命不係於前,而與變俱往,不可留也,雖執臂相守,不能令停,若哀死者則此亦可哀,而人未嘗以此為哀何邪?唐肆,非停馬處,言求向者之有不可復得。人生若馬之過肆,無駐須突,新故相續,不合晝夜,汝殆見吾所以見者日新也,故已盡矣。汝安得有之?服者,思存之謂。甚忘,謂過去之速,言汝去忽然,思之常若不及。俱爾耳,不問賢聖,未有得停者。不忘者存,謂繼以日新,雖志故吾,新吾已至,未始非吾,吾何息焉,故能離俗絕塵,與物無不冥也。

  呂註:步也,趨也,馳也,可追而及也。至於不官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洎乎前,則不知所以然而已。故以譬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心未嘗死者,不知有死也,則心死而後人死次之,此哀莫大者也。日之出束入西,物莫不比方,而獨有目有趾者待是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而日未嘗有存亡也。物有待而死生,而所待者未嘗有死生也,財吾之所以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治乎前者,終以是而已。使吾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盡,效物而動,日夜無隙,則與萬物皆有待而生,其能體所待以至於不知其然邪,以是日徂,則非不化以待盡,可不哀與,則哀莫大也。汝求吾所以奔逸絕塵之處而莫得是,殆著乎吾所以著而不見乎吾所以不著也。人心操存舍亡,孰有所以著而可著乎,是彼已盡矣,而汝求之以為有,與求馬於唐肆何異?唐與肆,馬之所閱而非馬所居也。吾服汝也甚忘,則所謂吾者無有;汝服吾至於命者,知乎晝夜之道,達乎死生之理,故有形死而心不死者。哀莫大於心死,非不亡之死,人死者形化而心不化也。日之出束入西,萬物莫不附麗,凡具形體者皆待陰陽而後成功。出為陽,故存;入為陰,故亡;萬物皆有待而死生,舉不逃乎此也。唯無死生,則無所待矣。一受其成形,不化以待盡,待盡無所待也,此孔子無生無死也。日夜無卻,合陰陽為一體;效物而動,無心以順物。不知其所終,不以死為死。薰然而成形,不以生為生也。日祖,言與化俱往,交一臂而失,言造物之驅人,百年一瞬耳。人知以死為哀,而不知此理尤可哀也。著,明也。唐肆,常馬非停馬處,言欲求向者之有不可復得,猶藏舟藏山而夜半有負之而走者。所以見者日新也,若夫故者已盡矣,安得有之?吾服汝也甚忘,使汝忘吾汝服吾也亦甚忘,使吾忘汝。服,猶思也。吾有不忘者存,繼之以日新也。

  碧虛註:超逸絕塵,喻妙理卓絕,應變無窮,夫迹之滯礙,形之變化,猶可遷復;若乃靈府不虛,趨死不反,哀莫大焉。心死者,執著自喪之謂。連伯玉行年六十而知五十九非者,其心活耳。日之出沒不已,比物之生化不停,觀者非日莫見,履者非日莫行。目得日新之妙,則視不吒;趾得日新之妙,則履不蹶;是曰成功也。日出則萬類皆見,日入則萬類皆晦,萬類有休王之數,死生各有日,唯逃乎數者無所係待也。仲尼知死生有命,故上不逆造化,下不期所盡,效物而動,物櫻亦纓,日夜無卻,心無間斷而不知所終。有終,則問斷也。陰陽之氣,薰然成形。若規度前事,則悖於天理。是以聖人常保日新,期至則往,且吾汝相與交臂之頃已成陳進,有志之士寧不慨然,吾所以顯著外化也,汝殆庶幾於此而彼已盡矣,奚足論哉!吾之一不化者,則非汝所及,故瞠若乎後矣。日新之妙,百姓日用而不知,以其無迹也,而汝求之以為有,是求馬於唐肆,唐肆豈停馬之所哉!吾汝相服甚志,即不貴其師,不愛其資之義。師資兩忘,吾汝何息!忘乎故吾,身非我有也。有不忘者存,道無不在也。

  庸齋云:心死,喻無所見,生而無所見,尤甚於死,故哀莫大焉。比方,可數也。日出日入,言自朝至暮。有目有趾,韋動之物,必待日而後事可為。人事之存亡,係日之出入。萬物有待於道,猶人事之待乎日也。人受形,則此道在身,無所遷變。效物而動,無所容心。無卻無間斷,言此身無非和順之理。雖知事物無非命,而不以命為規度也。日祖者,與之俱往。交一臂,並立也。吾終身與汝周旋,而汝未得此道,汝但見吾所可見,而不知有不可見者,道必至於無而後盡;汝以有求之,所以見不到盡處。唐,無壁屋。《詩》云:中唐有號。唐肆,今之過路亭,求馬於唐肆,刻舟求劍之意。極其不可知,曰甚忘。服,行也。吾與汝之所行,又極其不可知;汝與吾之所行,亦必極其不可知;謂此事我與汝說不得,必至於忘言而後盡,汝雖未至於此亦可息焉。汝既知有奔逸絕塵,一解未盡,到汝能忘其故吾之時,雖與今所見不同,而己之不忘者仍在,謂見到無處方盡,依舊只是有時道理也。孔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即揚子所謂顏苦孔之卓也。聖人之心,湛如止水,物來斯燭,潛應所感,是謂與物為春,日夜無卻者也。若其心死,則枯槁絕物,滯於頑空,沉淪幽寂,莫使復陽,故哀莫大焉。既心死而不復陽,則人死亦隨之矣。日有出入,以喻物有死生。有目,當是有首,《天地篇》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衆有首有趾謂几戴天履地之人,是指造化,物之存亡係於造化之出入,所謂有待者也。日祖,則與化俱往,吾與汝共處一生之中,若交臂而過,頃刻失之,可不哀與!汝殆見乎吾所以見,特窺其述,陳逵已化而汝求之以為有,是求馬於唐肆也。唐肆,庸齋說為近。又疑當時闔閱有此名,如京師馬行樊樓之類,要亦不必深究。吾服汝也甚忘,謂吾思汝之前事已俱化矣。汝之思吾亦然,此古今聖賢愚知所共,非可以計力免,但當委而順之,知有不忘者存足矣。竊觀此章問答,極於出生入死造化推遷之理。先儒所未發明,韋弟子所不可得聞者也。唯顏子優入聖域,故夫子以此告之。再詳交臂而失一語,有以見拳拳於道義之問,情均天屬,德意薰然,惜夫化機之不可停,韋居之不可常也。然而知有不忘,則大常者存,非化所役去來見在無得而問之。前所云者,特其涉世之進耳,豈足以窺聖賢之蘊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三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田子方第二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方將被髮而乾,恕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聃曰:吾遊心於物之初。孔子曰:何謂邪?日: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嘗為汝議乎其將。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其所窮。非是也,且孰為之宗!孔子曰:請問遊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夫天下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肢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棄隸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隸也,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脩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於洵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脩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醞雞與!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郭註:執啞然似非人,寂泊之至,無其身心,而後外物去。初者未有而倏有,遊於物初,然後明物之不為而自有也。心困口辟,欲令仲尼求之於言意之表。試議陰陽,以擬之出天發地,言其交也。莫見為紀之形,而未嘗守故,明其自爾,故無功也。生,萌於未聚;死,歸於散。所謂迎不見首,隨不見後,至美無美,至樂無樂也。死生亦小變,知小變而不失大常,故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知身貴於隸,故棄若遺土。苟知死生皆我,則所貴者我而我與變俱,故無失也。已為道者解乎此,所謂懸解也。老聃謂天地日月皆不脩為而自得。孔子謂比吾全於老恥,猶甕中之與天地也。

  呂註:未始有物,則起居語默,孰非遊於物之初。心困焉,則非知所能知。口辟焉,則非言所能言。議乎其將,非其至也。夫陰陽交通成和而物生焉,遠之為歲,近之為日,外而萬物,內而一身,莫不有是也。或為之紀,莫見其形,消息改化以是而已。生萌死歸,始終無端,亦以是而已,則向所謂物之初者殆是也。天下之所美所樂,非美樂之至,得此而後為至美至樂也。獸之易藪,魚之易水,此其小變而不失藪水之大常,得是而遊之者,天下莫不一而同焉。則死生莫之能滑,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知身貴於隸,則貴在我,雖有小變,豈以所賤而失吾所貴哉!萬化無極,亦奚足以累吾心?已為道者,解乎此故也。

  疑獨註:物之初,謂未有氣質之前,試議其將,難以盡言也。肅肅,北方之氣;赫赫,南方之氣。大呂,陰聲,生於巳,是出乎陽也。黃鍾,陽聲,生於亥,是出乎陰也。陰陽之中,各有沖氣,以為和而物生焉。物得以生,不知其紀,而莫見陰陽之形,消息盈虛,至日有所為,總言陰陽變化之理。生出於不生,此其所萌也。死入於不死,此其所歸也。非是陰陽也,孰為之主哉!天下之至美無美,至樂無樂,故所得日新,所玩無故,得在己之至美,而遊乎物之至樂,可謂至人矣。死生,小變。道,大常也。獸易藪,魚易水,猶人處大道之中,隨變任化,未始非我也。以死生為小變,則喜怒哀樂何足介懷!天下萬物所同,得其所同,則死生莫能滑,況得喪禍福乎?聖人以道為貴,其次貴身,則有息矣;人皆知身貴於隸,而不知身為大息;知道貴於身,則貴常在我,而死生不得與之變,天地之間,萬化無極,何足以累乎心!唯有道者能解乎此。孔子既聞至言,復問老子德配天地,猶未能忘言何也,老子告以水之於汐,至人之於德,天高地厚,日月之明,皆本於自然,又何脩焉。謂吾雖有言,猶無言也。

  碧虛註:槁木遺物,謂其藏精蘊神。離人立獨,謂其喪耦入寥。遊於物初,未始出其宗也。擬知而心已困,欲言而口又辟,離心忘言,斯近之矣。夫肅陰之氣,降乎下;赫陽之氣,昇乎上,二儀通和,萬物妙化,謂其有綱紀也,而不睹其形兆。消息有數,晦明有常,謂其有造為也,而不睹其功用。生則萌於恍惚,死則歸於音冥。無端則莫知其始,無窮則莫知其終。若非此道,何物為之宗主邪?孔子又間遊學於忘言之道,夫學道詛有所得,得其性之至美至樂而已。其於死生也,猶獸之易藪,魚之易水,暫爾小變,又何息焉!夫天下者旁磚萬物而為一,自其同者視之,則己之百體,猶臭腐也,此之死生猶寤寐也,況其它乎?故視執御與軒冕,猶易水易藪耳,所謂外化而內不化者也。貴在於我,未始非吾,其樂無涯,詛復有息?譬水之妁,抱而善利,豈有所造為?至人之德業廣被,豈有所脩治?猶天高地厚,日月之明,何假脩焉!是以夫子自喻以佩蠔去覆,而識天地之大全也。

  庸齋云:立於獨,言超乎世表。物之初,無物也。陰陽發乎天地,四句只是一陰一陽之謂道。交通成和,即獨陰不生,獨陽不成。似有物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晦明,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始終無端,皆言造物也。至美至樂,贊道之妙。魚獸雖易水易藪而水草不失,猶人同此天下,豈能自異?知其一出於天而莫不同,則死生且不能滑,況禍福乎?僕隸去來,棄如泥塗,以我貴而彼賤也。若知道之可貴,實在於我,則外物之變,豈能失我之至美至樂哉!世間萬化無極,又何足為心累!但愚俗不解,唯已與道合者方曉此耳。至言,指前文,謂老子猶不能離言語以脩心,孰能免此?答以江河之水,妁之而不竭者,以其本質無為而自然也。至人之德與天地日月,亦自然而已。又何容力乎?物初者,無名,天地之始,即太極也。肅肅出天,赫赫出地,即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循環無端。似有物為之紀而莫見其形,即所謂上知造物無物,下知有物之自造也。明夫物初,則知己之初,以至天地之初,亦若是而已。得是至美而遊乎至樂,斯為人道之至也。夫物之生死,有萌有歸;人之生死,可不深究。小變謂生死,大常不壞也。不壞者,一靈之本,靜而日性,含虛空為有餘;動而日心,入塵垢為不足。達斯理者,涉變而通,知常日明。其存也如月在水,其化也如風行空,何易水易藪之足慮哉!天下者萬物之所同,則四肢百體,豈吾獨有?知隸賤可棄,而身貴常存,則何得喪禍福之能滑?夫水之於清,性自然也,喻至人之德無假脩為,而物自歸之。天職生覆,地職形載,主教化者聖人之職,斯其所以為大全也歟!此章要旨在生萌死歸,而先聖於此多不明言,欲人反而求之,充其真,見之實,然後不為死生轉移。且人處生死之間,上知下愚無得免者;生圖厚養,死圖後葬,比比皆然,而罔知萌所歸之何如也;夫欲知其所歸,又當究其所萌,乍聞此言若茫然無致力處,研窮經意互有發明o 南華亦嘗有云察其始也本無生,非徒無生而又無形無氣,雜乎芒翁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有生生,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四時也。又云善吾生者,所以善吾死。則先聖不言之祕,真人已詳言之,人息不求耳!是道也,可以心會,而不可以言盡,即禪家究竟父母未生已前,風火既散已後,雖因師指而入,終焉直須自悟,所謂說破即不中是也,學者勉之。

  莊子見魯哀公。一及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莊子曰:魯少儒。一及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園冠者,知天時,履方屨者,知地形;緩佩決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日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

  郭註:德充於內者,不修飾於外。呂註:莊子數假孔子問學於老聃之徒,以明所謂聖知者非至道之盡也。此言不發,則學者無以知尊孔子之實。

  疑獨註:楊子曰:通天地人曰儒,斯真儒也。內有其道,質也;外有其服,文也。有一不具,皆非儒也。唯聖人踐形然後能稱其服,學不至,於聖人而服儒衣冠,此俗儒也。舉魯國儒服而真儒一人,則尊孔子之至也。

  碧虛註:為王佐者一夔而足,興儒教者何假三千,故羊質虎皮,必有惑者。盛德若愚,豈無知者哉!

  庸齋云:此段益言儒服者多,而皆不知道也。南華以間世卓犖之才而居泗濁之世,時人無足與語,無以發胸中之奇,遂上論皇王,中談孔、老,下至楊、墨、桀、坏,悉評議而無遺,其於察言行之實,判心述之微,不啻明鎰之燭秋毫也。或謂所談多譏孔子,徒觀其言而不究其意耳!是章結以舉魯國儒服而儒者一人,余謂尊孔子者莫南華若也。請觀束坡《莊子祠堂記》,庶表余言之不妄云。

  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動人。宋元君將畫圖,衆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值值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槃磚贏。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

  郭註:內自得者,外事全,故神間而意定也。

  呂註:小則百里奚之得政,大則有虞氏之動人,以外物入其心而能至是者,未之有也。解衣槃磚,所以為真善畫者也。

  疑獨註:爵祿小物,死生大事;能外爵祿,未能外死生;能外死生,則無所不能矣。夫內矜則外莊,內足則外間。內矜則神散,欲進而有不受之嫌;外問則神定,雖為而有無為之意。元君擇畫史而得其真,由此道也。

  碧虛註:待時命而飯牛,人必觀其行;事父母而忘生,衆必察其孝。急於人用者,學未至;迪然自得者,藝必精。粗進尚爾,況妙理乎?

  庸齋云:方其飯牛,豈有求爵祿之心?唯其不求,所以見用。動人者,感動而化之。畫史之無心於求知而解衣槃磚,元君所以知其為真畫也。爵祿無心而飯牛,故穆公與之政而治;工拙不矜而槃磚,故元君知其畫之真。心虛則物附,內足者外間故也。今世從事才技者,汲汲然恐人之不知;而用才者,則惟外飾是取;宜其得之不精也。再考飯牛而牛肥,只應作飯牛而肥,謂百里奚雖處賤,躬耕而樂道忘貧,四體充悅,非謂牛肥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四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田子方第三

  文王觀於臧,見一丈人釣,而其釣莫釣,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文王欲舉而授之政,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不忍百姓之無天也。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額,乘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民有廖乎!諸大夫蹙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他,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無更,偏令無出。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散旱,長官者不成德,鎖斛不敢入於四境。列士壞植散掌,則尚同也;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鎖斛不敢入於四境,則諸侯無二心也。文王於是焉以為太師,北面而問曰:故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顏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仲尼曰:默,汝無言!文王盡之也,而又何論刺焉!彼直以循斯須也。

  郭註:聊以卒歲,竟無所求,不以得失經意,其於假釣而已。尚同,則和其光塵。潔然自成,則與衆務異。天下相信,故能同律度量衡也。為功者非己,故功成而身不得不退,事遂而名不得不去。名去身退,乃可以及天下也。文王任諸大夫而不自任,斯盡之矣。斯須者,百性之情,當悟未悟之頃,循而發之,以合其大情也。

  呂註:知臧丈人之足與為政,得之於其釣莫釣之間,屬之以夢,期之以卜而不卜者,上恐大臣父兄之不安,下恐百姓之無天也。用之三年,觀於國,其效至於如所言,則言而能夢,不為不信;欲卜不卜,不為不敬,直以循斯須而已。典法無更,六典八法受於天子者,此其為一國之道也。偏令無出,則可以公之諸侯而後出,此所以可及於天下也。壤植則壞其所樹之黨,欽斛則非先王之嘉量也。

  疑獨註:此一節寓言文王用太公之事。文王未得太公之時,其心不忍百姓之無天;託夢以求之,亦聖人順人情之道。及受之政,大常之法不改,不正之令不出,三年之後,天下尚同,故列士壞值散群,植者,木之直。列士之操也,方其尚同之時,列士之操無用故壞,列士之韋無施故散。尚同則天下無異務,故長官者不成德,欽斛不入於四境。功成如此,故文王北面事之,而大公昧然不答,汎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文王之舉太公非不能獨行以應天意,盖不欲有異於衆,故託夢以循衆人之情於斯須之問耳。碧虛註:其釣莫釣,謂直鈞也,託釣待時,隱於釣以為常耳。文王假夢,質諸大夫,大夫謂先君之命何疑何卜,遂迎而授之政。列士壞植散羣,謂國治則忠臣隱,練垣廢也。長官不成德,謂民淳政簡。欽斛不入境,時和歲豐也。尚同則君臣一心,同務則四民著業。顏子猶疑託夢之非實,答以權之予奪,在乎斯須之間,文王盡之矣,又何論刺焉。劉巢註:三代直道而行,知臧丈人之有道,則授之政可也,奚必託夢以信諸大夫哉!盖知道者必達於理,明於權。道,天也,自信可也。權,人也,豈可廢哉?仲尼與文王盡之,而顏子有所未及也。然則高宗之夢有類是矣,高宗則所謂直道而行者也。精神四達與天地同流,至誠之

  驗,天人之際,猶影響也。其夢賽良弼者,不足疑矣。莊子之寓言以為文王,欲明權必考古以驗今,故假夢以信於人,學者或因臧丈人之論以推傳說,則失之。庸齋云:常釣者,釣常在手而無意於釣,故日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壞植散羣,言不立韋黨。不成德,不有其功。同務,與衆同事不自異也。外國欽斛,小大不同,皆不敢入其境內,諸侯無二心莫不知歸也。朝令者,聞文王有及天下之問,故逃去。終身無聞。古本屬之夫夫,上夫字讀同大,太山刻石始皇文曰:御史夫夫,義同。壞植,說者不一,《司馬註》云:行列也。散羣,言不養徒衆。一說植者,疆界頭造屋以待諫士,故《成疏》云:諫士之館也。無隱范先生云植者,邊疆植木以為界,如檢關柳塞之類。壞植散羣,則撇戍罷兵,鄰封混一,此尚同之俗也。續考司馬子長《樂毅上燕王書》云:薊丘之植,植於汶篁,徐廣注謂燕之疆界移於齊之汶水竹田日篁,植以為界之物也。按此則范講為可據,餘義備見諸解。

  列御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杳,方矢復寓。當是時,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邊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冠而進之。御冠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日:夫至人者,上闖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休然有徇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

  郭註:盈貫,謂溢鏑。左手如拒石,右手如附枝,右手放發而左手不知,故可措之杯水也。前矢去未至的,已復寄杯水於肘上,言其敏捷之妙。象人,謂不動之至。夫德充於內則神滿於外,無遠近幽深,所在皆明,故審安危之機而泊然自得,不能明至分故有懼,有懼而所喪多矣,豈唯射乎?

  呂註:引之盈貫,持滿之至。肘措杯水,平直之至。前矢適發而復杳,方矢復寓而在弦,復杳則矢往而杳還,方矢則與前矢並言,其前後相續而不絕。象人,謂其用知不分。此射之射也,不射之射,則所謂純氣之守,非知巧果敢之列,故登山臨淵而不動其心,發無不中。推是以往,則揮斥八極,神氣不變,固其宜也。

  疑獨註:御冠之射用知之審者,故能適矢復杳,方矢復寓;此射之中,非道之中也。及觀伯昏無人之登山臨淵,背行適巡,御冠汗流至踵,則猶是聖知之粗可見矣。若夫揮斥八極,神氣不變,則非聖人莫能,故曰爾於中也,殆矣夫射之射,謂不出於力分之外;不射之射,力分又不足以言之。

  碧虛註:考之射法,左手如拒石,右手如附枝,故可措杯水其肘上。弦發矢往,復杳前箭,所謂擘栝而入也。箭方去未至的,復寄杯水於肘上,言其敏捷之妙。象人,不動也。是射之射,謂猶存射法。若登山臨淵而能射,非唯忘法,兼亦忘形,故能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也。

  庸齋云:發之矢方去,而矢又在弦上。杳於弦上者纔去,方來之矢已寓於弦。言一箭接一箭,如此之神速,是射之射也。若登山臨淵,背行遠巡,而伯昏無人能之者,不射之射也,所謂純氣之守,揮斥八極而不變者也。此章明精藝而神耗者易窮,以道而通藝者不慄。當發矢杳寓而如象人,可謂盡射之藝矣。及登山臨淵,則悚汗而不能立,況欲射乎?此伯昏所以示不射之射,特寓道於藝,非以是為極政也。然亦揮斥八極之漸歟!習養神之道者,請觀諸此。或疑御寇著書而自貶若是,何邪?益抑己所以尊師,尊師所以尊道也。與彎射羿之弓者不俟矣。無隱范先生講宗呂註,兼證郭氏小失,云方矢猶方舟之義。並也,謂並執之矢已寓於弦,非寓杯水於肘上也,其論為當。

  肩吾問於孫叔敖日: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問栩栩然,子之用心獨奈何?孫叔敖日: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卻,其去不可止,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檻,盜人不得劫,伏戲、黃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況爵祿乎!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

  郭註:曠然無係,玄同彼我,則在彼非獨亡,在我非獨存。躊躇四顧,謂無可無不可。伏戲、黃帝者,功號耳,非所以功也,故其名不足以友其人也。夫割肌膚以為天下者,彼我俱失也。使人人自得而已,使人自得者,與人而不損於已。其神明充滿天地,故所在皆可;所在皆可,故不損己為物,而放於自得之地也。

  呂註:鼻間栩栩然,則其息以踵而深深之意。以其得失之非我,知命而安之也。不知其在彼在我,以道而忘之也。躊躇四顧,則自省之不給,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古之真人,所以不得說,不得濫,不得劃,不得友者,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故也。若然者,其神可以經山入淵,充滿天地。與人愈有,言道之無窮也。

  疑獨註:此即《論語》所載令尹子文之事,又託肩吾以明之。栩栩然,氣微動貌。軒冕之來不可卻,則順受之;其去不可止,則任之而已。得失非在我,又何憂喜乎?忘乎彼我,歸於大同,得喪所以自泯。天且不能貴賤之,況於人乎?真人與化為友,故知者不可得而說,美人不可得而溢,盜人不可得而釗,羲、黃不可得而友;唯其如此,故經山不介,入淵不濡,居困而不失其亨,充滿天地,與人而愈有也。

  碧虛註:鼻問栩栩然,色澤欣暢貌。吾無以過人,不矜故無憂耳。且有生是妄,逆旅誠虛,軒冕去來何異蚊聶之過目也。故躊躇弗進,存神道德之鄉;顧陌四方,御氣寶冥之域。彼之貴賤何暇及哉!古之真人,朴素故難說,質真故莫渝,寡欲故遠盜,無求故不屈。是知心地礙者,生死不能變;形無累者,爵祿弗能縈。若然者,其神無方,故貫至堅而無畫;其氣無體,故沒至柔而不濡。潛蘊於無內,充盈於無外,推功與物,物足而己有餘也。

  庸齋云:鼻問栩栩然,息在內而有自養之意。令尹之貴若在於令尹,則與我無預;我之可貴若在於我,則與令尹無預;故曰其在彼邪亡乎我,其在我邪亡乎彼。躊躇四顧,謂高視遐想於天地之閒,安知人之所謂貴者賤者。知者不得說,非言可窮。美人不得濫,非色可淫。盜人不得釗,非威可屈。羲黃不得友,遁世而輕天下也。介,問。卑細,貧賤也。道在己而充塞天地,推以化人,用之無盡也。中心閑豫,故鼻問栩栩然,息深而動微。知爵祿之來不可卻,去不可止,以為得失之非我而無憂色,此其所以過人者也。不知其在造物乎?其在我乎?以為在我則無造物,以為造物則無我,彼我兼忘,夫何憂哉!躊躇四顧,言其自得,何暇至於人貴人賤,則所樂也內,其視三仕三已若遊塵之過前。此言安命者忘貴賤,輕利者忘爵祿也。故仲尼以比古之真人。真人者,死生無變於己,以其浩然之氣充塞天地,故推以利人,其用無極。南華寓言於肩吾、叔敖,所以為可仕可止之鎰,而於內樂無益損焉。斯可與之論道矣。

  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郭註:言凡有三亡徵。不足以喪吾存,遺凡故也,遺之者不以亡為亡,則存亦不足以為存矣。曠然無矜乃常存,夫存亡在於心之所措耳!天下竟無存亡也。

  呂註:天下有常存,不死不生者是也。得其常存而存之,則存其存矣。凡、楚曷足以當存亡哉!

  疑獨註:國之存者,物存也;吾之存者,命存也。至於命者,國雖亡而己有不亡者存;係於物者,國雖不亡而己之所存者已喪矣。楚王利人之國,左右曰凡有三亡徵,欲有其國也。凡君不係於國,故日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凡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譏楚王之存存者已亡,國之存無益也。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楚未始存。此以道觀之,故無存亡也。

  碧虛註:楚王有吞夷之志,故使左右以言感之。凡有三亡徵,謂不敬老、不尊賢、不養民。凡之亡也不足喪吾存,不以皮為災也。楚之存不足以存存,國雖存而生已喪矣。由是知存亡在道,不在國邑也。

  庸齋云:此即刖者有尊足存之意,謂道之在己,不問有國與無國也。凡不為亡,楚不為存,則世之得喪皆外物耳。然其意尤在楚不足以存存一句,失者既不足以自歉,則得者亦不足以自矜,此語誠有味。凡君不以國亡係念,而能存己之存,知身之重於國也。楚王以國存自矜,而己之所存者已亡,以國為重於己也。己重於國,則國雖亡而無傷;國重於己,則國雖存而己無濟矣。是知君子所當存者在乎道德,而不在國位,而況區區得喪下於國位者乎?是篇立論始於子方之師人貌而天,隱德港耀有不容稱者,遂足以使文侯悟所學之非真知。魏國之為累,可謂善揚師德,一言悟主者矣!何息乎己之不立,道之不行邪?仲尼見溫伯雪子目擊道存,則啟迪之機,不在乎諄諄訓古之間。顏子欺超逸絕塵,瞠若乎後,則大化密移,盍求諸交臂易失之際f 老聘遊乎物初,而孔子識其離人,立獨具眼,相逢造妙,若此而猶有問,不幾於贅乎?然非因機闡理,則無以惠後學,故詳及於陰陽成和生物之奧,由其萌以究其歸,使人人知天地之大全而忘形骸之小變,是亦聖人弘道濟物之盛心也。哀公謂魯多儒士,則以衣冠取人,莊子稽其行實,故得以少之。及其號於國而獨存仲尼,有以見真道之不磨,偽學之易泯,衡鑑昭昭,其可欺耶?文王舉臧丈人,政成而夜遁,則知有心為治者,任賢惟急;應物無心者,功成弗居。君臣之道,至是極矣!所以示萬世之標準也。至若伯昏以射觀列御冠,叔敖三已無憂色,此又論至命之士,離人入天,與化為一,揮斥八極,死生無變者也。學道叉至此地,方為極則。不然,皆外殉而中殆者耳!終以楚王、凡君身國存亡之喻,明物我內外之分,可謂知輕重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五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知北遊第一

  知北遊於玄水之上,登隱井之丘,而適遭元為謂焉。知謂元為謂曰:予欲有問乎若: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三問而元為謂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問,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閱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問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將語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問,反於帝宮,見黃帝而問焉。黃帝曰:元思元慮始知道,元處元服始安道,元從元道始得道。知問黃帝日: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黃帝曰:彼元為謂真是也,狂屈似之;我與汝終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聖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為也,義可虧也,禮相偽也。故曰一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故曰:為道者日損,損之又, 損之以至於元為,元為而元不為也。今已為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於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聖人故貴一。知謂黃帝曰:吾問元為謂,元為謂不應我,非不我應,不知應我也。吾問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問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黃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聞之,以黃帝為知言。

  郭註:任其自行,斯不言之教也。道在自然,非可言政。不失德故稱德,稱德而不至矣。禮有常則,矯效之所由生。故為道者甘損華偽。華去朴全,雖為而非為也。物失其所,故有為物。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唯大人體合變化,化物元難也。知變化之道者,不以生死為異。更相為始,未知孰死孰生。俱聚俱散,吾何息焉。各以所美為神奇,所惡為臭腐;然彼之所美,我以為惡;我之所美,彼或惡之;故通共神奇,通共臭腐,死生彼我豈殊哉!以不知為真是,知之為不近,明夫自然者非言知所得,是以先舉不言之標,後寄明於黃帝,則自然之冥物,藥可見也。

  呂註:知北進,則反本以求其所同而玄之極,隱則不繳,井則不昧,元為則元事,元謂則元言。有言不答,所以元為謂也。反於白水之南,又趨明以求之狐闋之丘或不盈之地。狂則不知所往,屈則不伸。黃帝之官,意之所在也。夫道不可以知知,元為謂則不知,是真知也。狂屈欲言而忘,非不知也,是以似之。我與汝知之,是以終不近也。道元方,故不可致,致則招之使來。德在我,故不可至,至則自此至彼。德則元為,而仁可為也;仁則所厚,而義可虧也;禮則為而莫之應,攘臂而仍之,是相偽而已,所以為亂之首也。故為道者日損,以至於元為,則仁義禮樂不得不絕滅之。及元為而元不為,則仁義禮樂孰非道耶?今已為物,則已有知,欲歸其根而不知,不亦難乎?大人則光輝而物不能蔽,歸根於芸芸之際,亦易事耳!生死始終元端元紀,氣聚則生,氣散則死。知其氣之聚散為徒,又何息乎?故萬物一也。特其所美者為神奇,所惡者為臭腐,二者交相化而已。以是知通天下一氣,聖人所以貴一。

  疑獨註:北與水,皆知之所屬。隱幽而弈顯,喻陰陽之中。元為元謂者,道也。三問而不答,欲其得之於元言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盖不可得而言也。反於帝官而問焉,黃帝以喻中道,故答以元思慮、元處服、元從道,所以為知道、安道、得道也。知則未能忘言,遂日我與若知之,彼元為謂與狂屈不知也,其孰是邪?黃帝能體元為之道以行有為之事,故以元答為真是,欲答而忘為似之,言者終不近道也。又引老子之言而語以知者不言之意。元為元謂,則真知也。深遠之道不可致,日新之德不可至。仁可為也,上仁為之而元以為是已。義可虧也,上義為之而有以為是已。禮相偽也,故見於道德仁義之後,是為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日損見知則可至道,日損猶有為,損之又損則至於元為,元為則萬法皆空,唯變所適也。今已為物,欲復歸根反本,不亦難乎?唯大人則易耳!死者生之始,則知生為死之終,《易》曰:精氣為物,氣之聚也;進魂為變,氣之散也。若死生為一,吾又何息?神奇,人之所好;臭腐,人之所惡。本乎一氣,運轉元窮,聖人貴一,所以明夫自然之道,非言知之所得,當冥乎元言之理而至矣。

  碧虛註:知北遊於玄水之上,欲藏知於淵默也。然知不終默,有隱伏則有井起,知元所息,故扣杳冥以求安。元為謂以元答為答,其旨深哉!白水,則向明而趨,帝官,靈府也。黃帝,即真君。收視反聽,諸有皆空,以知為是,不知為非者,重增過耳。不言之教,即妙有也。且真是與真知皆為道障,尤難除者也。大道元形可致,上德元德可至。仁者兼愛,弊則偏私而有可為。義主裁斷,弊則傾奪而事可虧。禮尚威儀,弊則矯飾而浮偽生矣。皆自知之失,以至乎亂,當先損其知,後損不知以至於元知,元損而後元為,元為而元不為也。元為則元我,其唯大人乎?唯忘生故死莫能係,唯忘死故復生之原。知其紀者,識其先。有其聚者,歸於散。以死生為一條,惡往而不暇哉!神奇者,性;臭腐者,形。萬類皆以性存為美,性壞為惡,性之化為形,形之復乎性,不出一氣耳,得一萬事畢,孰不貴之哉!夫有元之利用,粗妙之相須也。故先舉元為謂之不答,示至理幽微。次以狂屈欲告而忘,明語默冥會。終以黃帝之知,所以假言詮道惑於知則為粗,超於言則為妙也。

  庸齋云:篇首一段,分真是、似之、不近三節,主意歸於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繼以道不可以言致,德不可以迹求。仁、義、禮,皆有迹,則道環矣,而禮為尤甚!墮體黜聰,此為道日損也。損之又損,則忘其故吾之時,至於元為,則循天理之自然,元所不可為矣。求道而有迸,則己猶與物同,欲見本根之地難矣!歸根言返於元物之初,唯大人元為則易也。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如花木之發,終元不盡之理,則其生者猶死矣。

  伊川云:復入之息,非已出之息,即此意。死生往來,孰知其所以紀綱者氣?若知死生只是一理,吾又何息為徒、為一也。萬物生死一理,而人自分好惡美惡。如花卉方盛,則為神奇,凋落則為臭腐,不知葉落糞根,生者又自是而始,是臭腐復化為神奇。古今往來,只此一氣而已。聖人知此,故不以死生禍福為分別。」一者,元分別也。

  褚氏管見云:知北遊於玄水,喻多識之士欲求歸本源。隱井之丘,謂未能全隱,其知猶有以示人也。元為謂則不復以知言,故問而不知答。反乎白水之南,又向明以求之。狐闋,則疑心已空。狂屈,人以為狂而曲全者也。欲言而忘明,其不可得而言。反於帝官,則求諸內。黃居中之主,有扣不得不應,遂告以知道、安道、得道之要在乎元思、元處、元從而已。真是,謂得其實。似之,次焉。不近,則遠於道矣!知言之相反若此,宜其夫子之於人,聽言而觀行。不言之教,以身率之,元待於言也。夫道降而為德仁義禮,猶人生而知,知而能,能而役,役則為物所物,欲復歸根也難矣!唯大人則能物物,所以易也。死生者,一氣之聚散。神奇臭腐交相化,亦以人之所美所惡言之耳。聖人貴一,一則混然元間,何分乎神奇臭腐哉!唯知死生為徒者可以語此。知謂黃帝曰已下,重衍前文,義不待釋。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者,原天地之美,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元為,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謂也。今彼神明至精,與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圓,莫知其根也,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六合為巨,未離其內;秋毫為小,待之成體。天下莫不沉浮,終身不故;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婚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可以觀於天矣。

  郭註:至人元為,唯因任也。觀其形容,象其物宜,與天地不異。故百化自化,而神明不奪;死者自死,生者自生;圓者自圓,方者自方。未有為其根者,故莫知。自古以固存,豈待為之哉!計六合在元極之中則陋。秋毫雖小,非元亦元以容其質。四時運行,不待為之?昭然若存則亡矣,挈然有形則不神。畜之而不得其本性之根,不知其所以畜也。

  呂註:天地元為而元不備,有大美也。四時變通,始終不惑,有明法也。萬物雖多,而道元不在,有成理也。美則充乎其中,法則可效理者,元所往而不通皆歸乎道而已。聖人原美、達理,知其不為而自然者,觀於天地而已矣。今神明至精,與彼百化,則以物觀之物已死生方圓矣,何自而知其根哉!雖然,扁然而萬物,物莫非彼也,自古以固存,彼未常去也。陰陽四時,各得其序,非彼而誰為哉!若亡而存,不形而神,則不可求之於有元之問也。萬物以是相蘊,而不知其然,此之謂本根。

  疑獨註:大美,陰陽也。明法,生化也。成理,性命也。聖人本天地陰陽之美,達萬物性命之理,入而為至人則元為,出而為聖人雖有為而亦出於不作也。觀天地之會通,以行其典禮而已。神明者,天地之至精,百化自化,神明則與之不奪。故物之死生方圓,莫知其根。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長上古而不老,是已六合不離此道之內,秋毫亦待此道而成,天下莫不由此以浮沉。道常日新而元故,是以陰陽四時因之以得其序。若亡而存,不形而神,物由之以養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妙萬物者是也。推此可以觀天道矣。

  碧虛註:大美覆載,明法生殺,成理羣分也。言則美乖,議則法弊,說則理亂;唯元為者,默順四時,大同天地,萬化而未始有極,可謂精明矣!夫物皆自然,故莫知其根。獨立不改,乾坤非神明莫能容,秋毫非至精莫能成。聖人法天地之行,物受其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

  庸齋云:大美,即《易》云:以美利利天下。明法,謂寒暑往來,一定之法。成理,謂小大長短之所以,如何說得!元為不作,皆自然。聖人所以順自然者,得諸天地而已。神明至精,言妙理。物之死生方圓,皆神明至精為之,孰能究其根極。扁,即翩然,言物化元停,而造化常存,束坡云: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非真見不能道此。浮沉,往來。不故,常新也。僭然,不可見。油然,生意也。若亡而存,死者,生之徒也。不形而神,不恃形而立也。此段南華自立說,亦接前章元為元言之意。首三句即是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聖人體天地而育萬物,豈直塊然元為,不作如木偶哉!盖為出於元為,作本於不作,若天時之運行,地利之發育,不越乎自然而已。合天地之神明至精,與物百化,榮枯形狀昭昭可睹,而莫知其為之者,此所謂根也。扁然而萬物,即萬物芸芸之義。自古固存,道不渝也。故大彌六合,細入秋毫,與物同波而日新,陰陽俱運而有序。若亡而存,恍惚有物也。不形而神,冥冥見曉也。萬物莫不生育於斯,而不知此為本根,所謂本根者,亦豈他求哉,反求諸吾身,得其所以生我者是已。知其根而守之不離,是謂歸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學道至此始可進。又玄一步,故曰可以觀於天矣。今彼陳碧虛照散人劉得一本合彼,參之上文,於義為優。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六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知北遊第二

  齧缺問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一汝度,神將來舍。德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元求其故。言未卒,齧缺睡寐。被衣大悅,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元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

  郭註:不以故自持,與變俱也。元心不可與謀,獨化者也。

  呂註:正形,則坐而鎰。一視,則元妄窺。故邪氣卻,而沖和歸也。攝知則歸根,一度則不淫。神來舍,則守形而不離也。德美,則充而同於初。道歸,則止而集乎虛。新生之犢,則不知其所之。言未卒,齧缺假寐,則聞其言而車也。被衣行歌而去之,悅其安之易也。形槁心灰,則寂之至。真其實知,以其元知也。不以故自持,則其生之遺也。後三句謂其所會出,吾不知其誰也。

  疑獨註:形正則不佚,視一則不淫,故和理出焉。攝知將以去知,一度將以忘度,故心虛而神來合也。唯其至和,故德將為汝美;唯其至虛,故道將為汝居。瞳然如新生之犢,言其神全。元求其故,日新也。言未卒,齧缺假寐,被衣喜其得道,行歌而去之。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與化俱往也。媒晦元心,不可與謀,與化為人也。

  碧虛註:體不邪,目不蕩,則沖和集。收知覺,簡法度,則吉祥止,然後衆美從而純白留,瞳光及照,視不浮外,其道幾乎,故耳聞可道神入妙門,言下懸解,凝寂若寐也。形若槁骸,心若死灰,正形一視也。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攝知一度也。媒媒晦晦,則德美元心而不可與謀,則道居。此皆歌頌齧缺之德容,而假寐妙旨,難以言盡也。

  庸齋云:正形一視,忘其形體耳目也。攝知一度,去其思慮意識也。如是,則元氣全而神來舍矣。德美,謂其足以潤身。道居,居天下之廣居也。瞳然,元知而直視貌。初生之犢,視而元心,赤子亦然。元求其故,言不知其所以視者何也。言未卒而寐,語意相契,不容言也。實見此理之真,事物不入於心矣。媒晦,芒忽貌。彼既元心,我有不容言者,彼何人哉,深美之也。善誨者立條必簡,善學者受化必速。正形一視,所以檢外也;攝知一度,所以肅內也;可謂條簡矣。言未卒而睡寐,則尤可謂速化者也。瞳然如新生之犢一句,形容德美道居,元心元為,粹然與物相忘之狀最佳,觀此可以知入道之方矣。被衣形歌之辭,與子貢讚漢陰丈人義同。人息在為謀府知主,今也元心而不可與謀,故歎美其淳德,謂世間元復有此人也。

  舜問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彊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郭註:身非汝有,而況元哉!若身是汝有,則美惡死生當制之由汝。今氣聚而生,汝不能禁也;氣散而死,汝不能止也。明其委結而自成,非汝有也。至於子孫,亦氣自委結而蟬蛻耳。故其行處飲食,皆在自然中來。彊陽,猶運動。明斯道者,庶可以遺身而忘生也。

  呂註:觀天下之物,得擅者莫若汝身,而天地之委形,汝不得有;而親汝身之所存者,莫若乎生,而天地之委和,汝不得持其成;汝生之所本,莫若乎性命,而天地之委順,汝不能違其正。觀汝之身,知本元知,則行安知所往?處安知所持?食安知所味?是皆天地彊陽之氣所為,則所謂道者,汝安得而有之哉!

  疑獨註:丞者,古之得道人。身者,載道之器,而身屬乎造物之與奪,則非我有,是天地之委形也;身猶不能自有,況於道乎?非特身也,生與性命皆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委順;至於子孫,亦其委蛻耳。知其皆非汝有,則當任之自然,故其行其處其食,皆從自然中來,而不知所以然也。天地彊陽之氣,人稟之而生,亦因之而死,胡可得而有邪?

  碧虛註:夫道,視聽搏之不得,果可得而有乎?身者,塊然而自有,豈汝之有哉?答以既云獨化,即屬我有委隨也。身且非汝有,隨天地之形而有;生非汝有,隨天地之和而有;性命非汝有,隨天地之順而

  有;子孫非汝有,隨天地之蛻而有。故其行處食也,皆元氣鼓吹而動,於汝何有哉!

  庸齋云:委,聚也。四大假合,曰委形。陰陽成和而物生,曰委和。性命在我,即造物之理曰委順。人世相代,如蟬蛻然,曰委蛻。彊陽,即生氣。人之行處飲食,皆此氣之動為之,而非我有也。《圓覺經》云:今者妄身,當在何處,便是此意。不知所持,元執著也。丞,或云舜師,諸解罕詳。及續考碧虛子音義註云:古者帝王有四輔,左輔右弼,前疑後丞,盖官名也,此說明當。夫道本元形,因物而見。身非我有,以神而靈。天地委形,有成必毀,所謂吾者暫寄焉耳。曰生曰性亦然,則子孫之為委蛻,又可知矣。故其行處飲食,一當任之自然。天地之和氣流行,生育萬物,此榮彼謝,彼死此生,皆道之運化元極,而物之受命元窮者也。汝惡得而獨有之?盖明天地造化元私,以破世人執有其身而憐子愛孫之惑,始可以入道矣!此南華真切為人脫韁解鑠之要訣也。

  孔子問於老聃曰:今曰晏閑,敢問至道。老聰曰:汝齋戒,疏淪而心,澡雪而精神,拾擊而知。夫道,官然難言哉!將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於冥冥,有倫生於元形,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其來元邇,其往元崖,元門元房,四達之皇皇也。邀於此者,四枝彊,思慮徇達,耳目聰明,其用心不勞,其應物元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曰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且夫博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聖人以斷之矣!若夫盖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聖人之所保也。淵淵乎其若海,巍巍乎其終則復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中國有人焉,非陰非陽,處於天地之問,直且為人,將反於宗。自本觀之,生者,暗醣物也。雖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果蕨有理,人倫雖難,所以相齒。聖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不守。調而應之,德也;偶而應之,道也;帝之所興,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問,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僇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解其天強,墮其天發,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也,此眾人之所同論也。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明見元值,辯不若默。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

  郭註曰:冥冥,曰元形,曰道,皆明其獨生而元所資借。形則猶精以至粗也。萬物雖以形相生,亦皆自然,故胎卵不能易種而生,明神氣之不可為也。夫率自然之性,遊元逵之塗者,放形骸於天地,寄精神於物表,是以元門元房,四達皇皇,逍遙六合,與化偕行也。人生而遇此道,則天性全而精神定。天地萬物皆不得不然,是以聖人斷棄智慧,付之自然,使各保止分,容恣元量也。與化俱者,用物而不役己,明道之贍物在於不贍而物自得,言元功乃足稱道也。元所偏名,敖然自放,所通而安,了元功名,反於宗者不逐末。噫醜,物直聚氣耳。死生猶未足殊,況壽夭哉!物元不理,但當順之;人倫有知慧之變,故難。然其知慧自相齒,當順所遇,宜過而過。調偶,和合之謂。帝王所興,如此而已。隙駒忽然,乃不足惜。已生又死,俱是化也。死物不哀,死類不悲,解技墮秩,言其獨脫,變化氤氳,元為用心於其間也。不形,形乃成;務則不至。默而塞之,故得也。

  呂註:精神於道,猶為昭昭;至道之極,則冥冥。物成生理,則有倫;其精甚真,則元形也。而萬物以形相生,來往元逃,四達皇皇也。人而邀於此,則休乎萬物之奧,體強思達,其用元方。天地萬物之成,莫非是也。夫博非知而辯非慧,聖人已斷之;益非益而損非損,聖人之所保也。淵乎巍巍,莫知其紀。有運有量,非道之內;萬物之所資,非資於外也。由是而求道,得其所在矣。非陰非陽,唯道是從。直且為人,與人同耳;反宗,與天同也。啼醜,謂非所美,壽夭等觀,堯、桀奚足分哉!果蘿有理,萬物所同;人倫相齒,大道之序,不違不守,不去不取之謂。調而應之,德之所以曲成;偶而應之,道亦不考不嗚也。帝王之所興起,不過由此道耳。人生如駒過隙,莫可留止,物哀人悲,不明其未嘗生未嘗死故也。解技-則馳張莫拘,墮秩則卷舒元礙。魂魄往而身從之,言不出乎大冶不形之形,形之不形,衆人之所同知非務其所將至也,至則體之,不至則論之而已。明見於道則元值,故辯不若默;真聞於道則元聞,故聞不若塞。言者元言,聽者元聞,此之謂大得也。

  疑獨註:有冥冥之志,然後有昭昭之功;有元形之道,然後立有倫之事。致一之謂精,不測之謂神。萬物相生以形,而所以相生者,此所謂精也。故胎生卯生,各正性命,而至精之妙出乎自然,以不來為來,不往為往。元門元房,四達皇皇也。知此道者,四肢耳目會於真理,所以用心不勞,應物元方;天地萬物之運行生化,亦莫不由乎此。若夫以博辯為知慧者,聖人已斷棄之,而非損益之所增喊者,則聖人之所保也,與化俱往而元窮,供物之求而不乏,物往資焉而不匱,此皆道之功用也。中國有人,謂聖人。非陰非陽,言莫測。直且為人者,適遇此形非有意也,故反於宗,以觀物之變化。生者,哈醜,氣之暫聚耳。世間果蘿,皆有性命之理;人倫之尊卑長幼亦然。調而應之者,天德;偶而應之者,人道。帝王興起於此,然皆應世粗迹,非聖人之妙用也。夫人處世間,忽然而已;出生入死,如晝有夜,而逐境昧理從而悲哀之,此皆束縛於親愛,如弓之在技,書之在扶,唯獨脫者則能墮解之。紛乎宛乎,魂氣元不之,死則人之歸也。不形之形,生而來也。形之不形,死而去也。此固人所共和,非將至之務也,謂生死之理,眾人亦能官之;彼至命者,則不論,論則不至也。故辦不若默,聞□不若塞,是得元所得,得之大也。

  碧虛註:陽出於陰,有生於元,其理煥然。精神者,沖妙之緒餘;形質者,和氣之土直。故錯雜類分,胎卯莫伴也。其來莫知,孰謂之述?其往莫測,孰謂之崖?出則遍滿,於何為門;入則充盈,於何為房。元闕元剩,彌羅皇皇也。遇此沖妙之道者,與天為一,應物元窮,天不得不高,四句皆指道,《混元》云得一是也。夫以知詢道,則所聞寡;以蔥答道,則其辭訥。絕去知慧,古人所取。損益之所不能加,而淵乎巍巍也。運量萬物而不遺者,先務其本,非由外也,故物往資焉而元匱乏,此明沖妙之不益不損也。直且為人,道貌天形也。將反其宗,入於寥天一。哈醜,結聚而為有生之物,頃久復散為元。校壽夭,爭是非,皆妄情耳。植物元情,猶具陰陽之理;人品不易,莫越先後之序。聖人事至則應,既往則忘,而欲興事務者未嘗不以調和為德,應偶為道也。人生世間,交臂易失,唯湛寂者元出入,不化者元死生。解技.墮秩,即次疣漬癱之義。紛給宛轉,欲化未化之間。魂魄不守,則百骸漬散,神歸真宅也。不形之形,不化者能化化;形之不形,化物者不化也。在形屬粗,人皆知之;得道者,粗妙皆忘矣。言論,則徒語其糟粕,而元所值,故聽止於耳,而以不得為得也。

  庸齋云:有倫,可別萬物也。元形,造化也。精神,在人者也。萬物以形相生,人禽皆在其中。人雖貴於物,其生則同。元門元房,不可尋求,豈知所出入邪?邀索而見此道,則體安思達,應物元方。自天地至萬物四句,形容徹上徹下,元非此道。人以博辮為己能,而不知所以知慧者,造物也。故聖人以造物斷之,不以益為益,不以損為損,所保者在我,外物不得而加焉。終則復始應物元窮,未免乎有心有述;物往資焉而不匱,則元心元迸矣。非陰非陽,不可以物名也。有人之形,而心進物初,直寓形天地間耳。宗,即物之初。喳醜,氣不順也。自其本初而觀有形,適足為累。百年之間,以天地比之,須突而已。果蕨微物,生有時,萌有種,自然之理也。人倫有上下之相制,強弱之相凌,然同處世間,相為齒列。不違則順之,不守則化也。調和偶合,道德之自然。帝王興起,不越此理而已。出生入死,即往者伸,來者屈,《易》所謂窮神知化是也。物自元而生,死又歸於元,本同一理,而人物自為悲哀,此有所包裹而不明,如在技.裹之中;能自知覺,則解技.墮裹矣。紛宛,言其變化。大歸,返其真宅。不形之形,不可見者;形之不形,體中有不可見之形。釋氏所謂唯有法身常住不滅,此事人皆知之,未能離形以來,故不得至。學者將極乎至,則所從事不止如斯。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此又說高一層話。見而有所遇,曰值,此有迹之見,道不可以形逵求,則元值矣。故辯不若默,聞不若塞也。昭昭生於冥冥至形本生於精,明天下之有生於元也。萬物以形相生,一生二,二生三之義。來往元門,而四達皇皇,元非門也;思慮徇達,而耳目聰明,元非用也。天地萬物,莫不由斯,則道之為用大矣!世人徒以區區博辯為知慧,而欲求合乎大道,聖人已斷棄之矣!此章首所以先令拾擊知慮,而後告之必至於世間益損所不能加,則淵乎巍巍,終始萬物,運量萬物而不遺,雕琢衆形而非巧也。物往資焉而不匱,至元而供其求也。此其所以為道歟!中國有人,非陰非陽,言有元死生不得以係之。直且為人,有人之形而元人之情。將反於宗,遊乎物初之謂也。人生乃一氣之結聚,雖壽夭不同等,須臾耳,奚足以分堯、桀之是非!觀夫果蕨雖微,種類滋榮,各有條理;人倫之貴賤高下相齒亦然。是以聖人遇則順之,不逢物性;過則忘之,不介己懷。曰調曰偶,皆應物之妙用,而不離乎道德之間,此帝王之所興起,人民之所依賴者也。夫物之出機入機,亦其常理,而世人不免乎悲哀。未離乎自然之技裹也,若以理燭破,則技裹自解。魄往身從,乃大歸耳,何足哀耶?不形之形,出而生也;形之不形,入而死也。是人之所知非將至而難明之事衆所同論也。然理至則忘言,可言則未至,故辯不若默,聞不若塞。若塞若默,此謂大得,則辯之與聞,失可知矣。運量萬物而不匱,碧虛照散人劉得一本,作不遺,義長。

  南華真經義海慕徹春之六十七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知北遊第三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元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梯稈。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臂。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正獲之問於監市履稀也,每下愈況。汝唯莫必,元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褊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嘗相與遊乎元何有之宮,同合而論,元所終窮乎!嘗相與元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調而問乎!寥已吾志,元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馮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物物者與物元際,而物有際者,所謂物際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謂盈虛衰殺,彼為盈虛非盈虛,彼為衰殺非衰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也。

  郭註:舉其標質,言元所不在,而復問此,斯不及質也。夫監市之履豕而知肥瘦者,愈履其難肥之處,愈知豕肥之要。今問道之所在,而每況之下賤,明道之不逃於物也。必謂元之逃物,則道不周,若遊乎有,則不能周徧成也。同合而論,然復知道元不在,斯能曠然元懷而遊元窮,此皆元為。寥然空虛,志寥然,則元所往;故不知其所至;有往,則理未動而志已驚矣。但往來不由於知耳,不為不往來也。往來者,自然常理,其有終乎!馮閎,虛廓之謂。大知遊乎寥廓,恣變化之所如,故不知也。物物者元物,而物自物,故冥!也。物有際,故相與不冥,真所謂際也。不際者,雖有物物之名,直明物之自物。而物物者,竟元物,際其安在?既明物物者元物,又明物之不能自物,則為之者誰乎?皆忽然而自爾。

  呂註:螻蟻有知而至微,梯裨元知而有生,瓦號元生而有形,屎溺有形而臭腐者也。若是而為道,則道元不在可知。期道在乎四者,乃其質也;以為愈下而復問,是不及質矣。履稀者,每下愈況,則期道愈下,豈不愈非其質邪?而乃必欲逃物以為元,非所以為元不在也。前四者雖不同,而元不具道之體,猶言之有周徧咸其指一也。遊乎元何有之官,而得其同合者,則焉有四者而非道邪?萬物雖並作,而嘗相與於元為,則澹漠調間者,莫不復歸其根,寥然而已。吾志不逐物,則元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亦不知其所止,往來而又不知其所終,此則道之未嘗有物,而物之元非道也!故彷徨馮閔,大知入焉,而不知所窮。由是知物物者,與物元際,小大不得而倪之。物有際者,所謂物際,則非物物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猶不形之形,形之不形。盈虛,物也;為盈虛者,道也。彼為衰殺本末積散,亦猶是也。然則為梯牌螻蟻為瓦號屎溺者,誰歟?

  疑獨註:貴而上者,去道愈遠;賤而下者,取道愈近。世人常忽其下賤者,而不知求道為最近。禪家所謂佛在糞堆頭,與此意合。市正名獲問監市履豕之法,愈履難肥之處,愈知履豕之要。今問道所在,而況之下賤,明道之不逃乎物也。若謂道必逃乎下賤之物,則道不周矣。至道散而在物,則為理;大言散而在人,則為教。周則不缺,徧則不偏,咸則元私,以喻道元不在,三名雖異,其實則一。澹而靜,言其體合於心;漠而清,言其心合於氣;調而間,言其氣合於神;寥已吾志,神合於虛也。若是則元往而不知,其所至自至也;去來不知其所止,自止也;吾已往來而不知其所終,此自然之理也。是以彷徨馮閡乎虛曠之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此能物物者也。能物物者,與物一體而元際矣。際者,岸畔。物有際者,所謂物之際也。

  釋氏云:前際後際,是已不際之際,物物者能之,故雖有際,與不際同,際者同物,不際者處己,既明物物者元際,又明物不能自物,則為之者誰乎?皆忽然而自爾。盈虛衰殺,本末積散,皆在彼者,我何與焉!虛心以觀陰陽之變而已。

  碧虛註:固不及質,言所問失其宗本,故引監市履稀以喻之,腕下有肉則知上肥矣。道體虛元,何處元之,元既不逃乎物,物亦不逃乎元,道則淨穢元間,言亦粗妙俱通,是以周匝太清,褊及萬物,咸被其化育,猶希、夷、微之不可致詁,混而為一也。遊乎元何有之官,有則不周矣。同合而論,元所終窮,窮則不褊矣。嘗相與元為乎,為則不咸矣。澹漠調問,皆為道者日用,寥空其志而已,不知其所至周也,不知其所止褊也,不知其所終咸也,以至於彷徨馮閎而不知其所窮,則非知識思議可及也。道體元際,化物亦元際,有際在物,不在道也。不際者元際,故能容一切之際;若其有際,不能容元際之物矣。道有盈虛之名,而元盈虛之實;物有衰殺之進,而元衰殺之理。道化有本末,而體元本末;物形有積散,而性元積散。由是知道物未嘗相逃,妙用元乎不在也。

  膚齋云:質,本也,汝問不及其本,故吾所言愈下也。汝元固必之心,則物之至理皆元所逃。周、褊、咸三字,以喻物元精粗,其理一也。元何有之官,志已見而元固必之意。同合而論,元有精粗,安有終窮哉!澹靜、漠清、調問,皆形容元為之妙,能講究至此虛一之旨,則吾之志願足矣,故曰寥已吾志,已讀同矣。既元往矣,安有所至!雖有去來,而元所止。我既往來而又不知其所終,但見其彷徨入於大知之中,而不知其窮極。大知,即道與物元際,則與俱化,所謂不物者乃能物物也。與物未化,則有際有窮,所謂物際者也。窮而至於元窮,則為不際於物之際,得其不際者,則際之不際也。物之盈虛、盛衰、本末、聚散,皆若有進而不可窮,此即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道之在天下,猶水之在地中,而其體性周褊法界。此云道在瓦號梯榫,指其至下者言之,觸類而通,則知褊一切處,何物不具此道,但人品不同,見有差別,聖人見道不見物,凡人見物不見道,蓋因物以障之,非道有存亡也。今所問固陋,不及道之真質,反不若履豕者得其豕肥之要也。汝若謂道之逃乎卑下之物,則不能周褊咸矣。混三者而遊於元何有之鄉,安有所窮極邪?所謂澹靜、漠清、調間者,終歸於寂寥而已。吾志元往焉,而不知其所至,謂神遊八極,舉意即到,以至不知所止,不知終窮,皆形容此道用之元盡。物物者,道也。與物元際,通生萬物之謂也。而物有際者,謂物各有限量,是所謂際也,道何有際哉?不際之際,道散而為物也。際之不際,物全而歸道也。道散為物,則易從,源趨流出乎自然也。物全歸道,則難反,流還源出於使然也。若悟夫為盈虛者非盈虛,為積散者非積散,則安知使然之極,不歸於自然者乎!

  蚵荷甘與神農同學於老龍吉。神農隱凡闔戶晝暝,坷荷甘日中套戶而入曰:老龍死矣!神農隱凡擁杖而起,曝然放仗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訑,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子!元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禽綱弔聞之曰: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繫焉。今於道,秋毫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夫體道者乎!視之元形,聽之元聲,於人之論者,謂之冥冥,所以論道而非道也。於是泰清問乎元窮曰:子知道乎?元窮曰:吾不知。又問乎元為。元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乎?曰:有。曰:其數若何?元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泰清以之言也問乎元始日:若是,則元窮之弗知與元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元始日: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知之外矣。於是泰清中而歎日: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元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名。元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元問,問元應。元問問之,是問窮也;元應應之,是元內也。以元內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不知太初,是以不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

  郭註:起而悟夫死之不足驚,故還放杖而笑。自肩吾以下,皆以至言為狂而不信也。夫體道者,人之宗主,而道非言所得,在乎自得耳。冥冥而猶復非道,明道之元名。凡得之不由於知,乃冥也,故默成乎不聞不見之域而後至焉。形自形耳,形形者竟元物。有道名而元物,名之不能當也。不知故問,不應則非問所得,故終不聞。元問元應,是絕學去教,歸於自然之意;而強問之,所謂責空,實元而假有以應者外矣。若夫婪落天地,遊虛涉遠,以入乎冥冥者,不應而已矣。

  呂註:夫體道者,天下君子之所繫,則聖生王成,莫不繫於此。今於道,秋毫萬分未得一,則其精至於不可分,所謂致一也。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體道而萬化未始有極者乎?夫老龍吉之藏其狂言而死,凡以道之為物,非視聽所及人之論者,謂之冥冥,而非言可論,所以論道而非道也。泰清聞論道而非道,以為足以求之於元窮,而元窮不知也。元為非本元為,知其元足為而元為,是以知之也,不然,則玄同矣。知道之可貴可賤,可約可散,則不免乎數也。元始則極乎始之所自,是以知不知為深,知之為淺;不知為內,知之為外也。泰清中而嘆曰弗知乃知,元窮是也。知乃不知,無為是也。孰知不知之知則元始而已。夫道不可聞見言,則聞聞見見言言者;誰邪? 有形而後有名,知形形者不形,此道所以不當名也。則聞聞者不聞,見見者不見,言言者不言可知。有問而應,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元問,以問者不可得也。問元應,以應者不可得也。凡以其未始有物而已,元問問之是問窮,則不知其元窮而元以問為也。元應應之是元內,則未得其未始有物於內也。以元內待問窮,若是不觀乎宇宙,不知乎泰初,則非時與方之所攝也。不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則不知形之高,而天地萬物畜乎其中矣。

  疑獨註:體道則與道為一,非學道知道者比。元形元聲,曰夷曰希是也。人之論者謂之冥冥,以是論道,猶非道也。夫可以貴賤約散者,道之數;不可以貴賤約散者,道之體。不言不知,則見其本矣,故曰孰知不知之知。夫道元聲元色元名,故不可見聞言;而有聲聲色色名名者存,知形形不形,則道不當名。是以問者固非,而應者亦未是;問道者猶未知道,況應之者乎?問窮元內,不若不問不應之為愈也。以不應之應,答元問之問,其神矣乎1 故外不觀乎宇宙之廣,內不知乎泰初之妙,不過乎崑崙,則脫乎地,不遊乎太虛,則離乎天,非至神孰能與於此?

  碧虛註:天下君子所繫,言道為百王師。今於道得之秋毫尚知隱祕,況其全備者哉!窈冥者,耳目所不及。論道則窈冥亦非,故泰清問元窮,元窮答以不知。知則有窮矣。又問元為,元為知其得道則貴,失道則賤;守之則約,舒之則散;此道之數也。不知深矣內矣,是元名常道,理之妙也;知之淺矣外矣,是有名可道,事之繳也。有問則涉述,豈能知妙?故問道者未聞道,聞則不問矣。元問元應,猶淄澠之水易論,而甘苦之味難言。不知而問,謂之元問。元問問之,是為理屈。不知而應,謂之元應。元應應之,是元內。照以元內,照之應待理屈之問,猶與瞽者議齡散,聾者論官商也,又奚識宇宙之廣,泰初之寥,崑崙之崇,太虛之邈哉?

  庸齋云:有體道之人,則天下君子皆歸宗之。今神農於道未有所見,亦知老龍之死為藏其狂言,況體道而與老龍同者乎?狂,猶大也,盖謂道在不言,藏其言者所以為道。夫道元形聲,不可視聽,若論說於人,以冥冥名道,亦非道也,即言者不知之意。形聲有也,冥冥元也,知有之為元,不若併與元而元之。盖謂神農此言亦未為道也。貴賤合散,皆道之可以歷數者。不知之知,乃不可名言之妙。形形之不形,即不物乃能物物。道不當名,不當對也。有道之名,則名與道對立,離其本然之真矣!道本元問,問而答之,我已離道,彼之問者亦非道矣。問窮者,所見至於問而窮,謂泥言語求知見也。元內者,中心未得此道,得此道,則不應之矣。

  此章明道至大,不可以問答盡。聖賢於此,沒身而已。人處萬物之中,不啻豪末之在焉。體其於道也,亦然。故老龍死而神農興欺,套綱弔所謂體道者正指老龍,隱而顯之耳。世人以視聽莫及為合道之冥冥,非知道也。特見道之无,而未能无无也。秦清問无窮,无窮不知也。又問无為,无為知道之數而已。乃問无始,无始定知與不知之淺深內外,即篇首黃帝云不知真是,忘之次之,知之終不近也,於是泰清中而欺日知不知之知,謂不必求知而有自然合道處。无始乃悟道之不可以聞見言也。形形之不形,猶云生生者生,則道不可得而名也。故問者應者,皆未聞道,聞則不問,亦不應矣。道无問而強問,是因問而窮道。无應而強應,是无主於內,又安足以知至大至先至高至廣者哉!中而欺,說之不通,義當是印,《詩》:瞻印昊天,與仰同,傳寫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八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知北遊第四

  光曜問乎无有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問,而孰視其狀貌,官然空然,終日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為无有矣,何從至此哉!郭註:此皆絕學之意。於道絕之,則夫學者乃在根本中來。故學之善者,其唯不學乎!呂註:光曜者,泰宇發光而能照,无有則无照矣。此光曜所以不知其為有為无,問之而不得問也。窈然空然,視聽搏之所不及,此所以為无有也。唯其有无,所以為光曜,不能无无,是以未能无有也。及其无有,則无所至,何從至此哉!疑獨註:光曜,明知之稱。无有,體道者也。體道,故不可以聲色名相求。然此三者,混而為一,其體无乎不在,亦无乎不同,是以光曜欺其孰能至此乎。言其不可以有加矣!碧虛註:光曜,喻內照。无有,喻妙本。內照體乎妙本者也,謂其有邪,則寶然空然;謂其无邪,則有无焉,而未能无无也。且論无議有,雙衍无窮;絕有斷无,妙從何悟。微乎哉!光曜之問,《知北遊》之大旨也。庸齋云:子能有无,未能无无,此語至妙。未能无无,言我猶在无字中,為无字所有,何從至於寶然空然乎?《圓覺》云:說无覺者,亦復如是。无覺可謂妙矣,而猶以為未盡,與此義同。大馬之捶鉤者,年八十矣,而不失毫芒。大馬曰:子巧與?有道與?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於物无視也,非鉤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長得其用,而況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資焉!

  郭註:拈捶鉤之輕重,而元豪芒之差。都元懷,則物來皆應也。

  呂註:元用元不用,唯道為然。

  疑獨註:大馬,楚之大司馬,有工人,善捶銀帶鉤,老而藝精,故司馬疑其巧而有道。答以非有道也,內守固則外物不能亂,自少而好此藝,於外物元視,非帶鉤元察,此其所以精也。蓋用心於此,則不用於彼,故此愈精,是用之者假不用,所以長得其用也。元不用者,道也。物孰不資焉?巧者知之精,知之精猶若此,況道之精乎?

  碧虛註:道在有守而已,若元察元守,是都元所用也。凡有用於此,必元用於彼,是用之者假夫不用者也。假不用為用,故長得其用。善治萬物者,元有不用,故用得資焉。

  庸齋云:非鉤元察,即前所謂唯蜩翼之知。用者,巧也;不用者,道之自然。元不用者,道之為而元不為者也。言我以不用之妙而用之於巧,且長得其甩,況道之元為元不為者,天下孰不賴焉!光曜喻學道而有所見心華發明之初,元有則損而至於元為。宜其不得問,而音然空然,視聽搏之不可得也。光曜始悟而欺其道之至,何所修為而至於此乎?猶河伯見海若,望洋而欺也。子能有元,謂知萬法皆空,故獨明此道。然猶坐於元,未造重玄之域,今汝得為元有,何從而至此哉!重欺羨其不可及也。捶鉤之於物,元視不用,世問之用能元有之謂也。非鉤元察,精其在我之用,能有元之謂也。至於元不用,則元元之謂歟!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元;有元互顯,故物孰不資焉!元之為物,寶然空然,最難形狀,而道妙所立,至神之運,實資於此。世人執著於有,不知從元而生,還歸於元耳。故真人多以立論,破世人之執,見明萬物之始終。信能靜而求之,忘而契之,萬有俱空,一真獨露,始知用假不用而長得其用非虛言也。及為元有矣,諸本皆然,審詳經意,當是元元,上文可照。

  冉求問於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猶今也。冉求失問而退,明日復見,曰: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猶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問何謂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為不神者求邪?元古元今,元始元終。未有子孫而有孫子可乎?冉求未對。仲尼曰:已矣!未應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體。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猶其有物也,元已。聖人之愛人也終元已者,亦乃取於是者也。

  郭註:仲尼言天地常存,乃元未有之時。虛心待命,斯神受也。思求,則更致不了。非唯元不得化而為有,有亦不得化而為元,是以有之為物,雖千變萬化,而不得一為元,故自古元未有之時而常存也。子孫孫子,言世世元極。夫死者獨化而死耳,非生者生此死也;生者亦獨化而生。死生元待,獨化而足,各自成體,誰得先物者乎?吾以陰陽為先物,而陰陽即所謂物。誰又先陰陽者乎?吾以自然為先物,自然即物之自爾。吾以至道為先物,道乃至元,既元矣,又奚為先?然則先物者誰乎?而猶有物,元已,明物之自然,非有使然也。聖人愛人元已者,亦取於自爾,故恩流百代而不廢也。

  呂註:天地孰名之,知所以名天地者,則知所以生天地者;知所以生天地者,則未有天地,猶今而已。神者先受之,不思而得也。又且為不神者求;所以為不神也。古今終始,相待而有,元待則皆元矣;儻明此,則知所謂未有天地矣。未有天地而可知,則未有子孫而有孫子也。使之勿應,欲其不以有心求之,蓋心有所謂生而後能生其死,心有所謂死而後能死其生,此以有心求之之過也。死生有待邪,體本元待也,有待元待,皆有所一體;知死生為一體,則安有先天地生者物邪?先天地生,則物物者也。物物者非物,則物出不得先物也。所謂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者,猶其有物而已;猶其有物,元而已矣。言其未始有物也。聖人之愛人,終元已者,亦乃取於是也。此乾元所以統天,君子體之以長人者也。

  疑獨註:未有天地之前果可知乎,以有天地之後推之則可知矣。《苟子》云:百王之道,後王是也;千載之前,今日是也。故孔子對冉求曰:古猶今也。冉求始則虛心以問,虛則神生,故昭然;終則聞言未悟,中心有物以礙之,而不神者來舍,故昧然。孔子復告之以元古元今,元始元終,以神言也,未有子孫當待其化而遽欲有之不可也。本元死也,因生生死;本元生也,因死生生;死生各有一體,皆不相待也。太易者,未見氣也。非形非氣,所以能物物;能物物,則非物。以其為物,雖出物先而不能先物,猶其有物所以不能先也。猶其有物則元窮已,聖人之於物也,以不任愛之而其愛終元已者,蓋取諸此。

  碧虛註:問未有天地,欲明先物也,答以古猶今,以身觀身也。昭然,謂幼稚聰慧。昧然,謂中年昏晦。神者先受之,專氣和柔,受道之樸全也。又為不神者求,嗜好元厭,欲美頑質也。老同幼則元古今,生如死則元終始。有子故有孫,是相因之道,明古今之有自而散,有為元積元成有不離乎造化也。不以有此生而生其死,不以因此死而死其生,明生者自生,死者自死,非因生而死,非因死而生,言其本元待也。皆有所一體,有元異道也。天地獨化之大者,儻有先者,物自先耳;不得謂先天地生者物也。然物與天地皆有所一體,雖同是物而物物自生,前物非後物,亦猶子子孫孫各不同也。故物物各有太極,若言物後,而後物復先,猶其有物而物物元窮已也。聖人芻狗百姓而百姓愛之元己者,亦取其不先物故也。

  庸齊云:神者,在我之知覺;不神者,知覺之靈為氣所昏也。昔之昭然,虛靈知覺者在,故能受之;今之昧然,虛靈知覺者不在,故又有所求也。元古今終始,言造化之理,生生不窮,如人之有子孫,不待其有而後知之也。末應,謂不鈴更言。纔有生字,則有死字,是因生而後生一死字;纔有死字,則有生字,其義亦然。死生所待,一體而已。體猶理也。物物者非物,非物者爻生於天地之先,不可以物名之;既名為物,不得為在天地之先矣。如此便是有物,故日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此是一句。既有物,則相物元窮已。聖人愛人,有逵可見;形進相求元時而已者,蓋其所取在於有物,而不知物物者之非物也。冉求此問有疾雷破山之勢,夫子等閑一答,使之失問而退。聖賢之分量可知。蓋求也雖升夫子之堂,所習元過世學,則其聞見不越乎耳目之問;未有天地之先,豈能逆知哉!宜其怪而有問也。夫人之一身,法天象地,未有天地之先,吾身之本來是也。知吾身之本來,則知天地之之先;知天地之先,亦以有天地之後推之耳。聖人者執古以御今,則必能推今以明古,豈止百世可知哉!夫天地乃空中之細物,物中之至大者,有形生於元形,終亦鈴歸於壞,但人居短景目不及見,猶夏蟲之不知冰耳。神者先受之,知其神而神也;又且為不神者求,不知不神之所以神也。昔昭然者,汝用知識而求其所謂神,是神者先受之;今昧然者,聞道而忘其知識,是不神之中有神存焉。汝又何必更求邪?蓋使之反照心源,得元所得,不昭不昧。元古元今,則死生不得以係之矣。不峽生生死,不以死死生,謂其獨化,非有所待也,猶向息非今息,前焰非後焰之義。復提起問端,云有先天地生者物邪?言獨有道居天地之先,物元先天地生者;物物者非物,道生天地萬物,不可以物名之。一有物出,涉乎形器,便不得為先物,由其有物,故也。由其有物,則從一生萬,林林總總,日接乎前。能卓然獨立不為所惑者,鮮矣,是知人物元窮,由於造化之元窮,故聖人七愛之心及物亦元窮,然均不免散淳朴為澆漓。太古元為之治不可得而復也,夫欲還太古元為之治,其唯善求已之先天者歟?經文猶字,疑當是由。

  顏淵問乎仲尼曰:回嘗聞諸夫子曰:元有所將,元有所迎。回敢問其遊。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稀韋氏之囿,黃帝之圃,有虞氏之官,湯、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整也,而況今之人乎!聖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元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樂未畢也,一及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禦,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元知元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務免乎人之所不免者,豈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為去為,齊知之所知,則淺矣。

  郭註:以心順形,而形自化。以心使形,故外不化。常元心,故一不化;一不化,乃能與物化。化與不化,皆任之,元心而恣其自化,非將迎靡順,則足而止也。夫元心而任化,乃韋聖之所遊處。聖,和也。儒墨之師,天下難和者,元心者猶能和之,況其几乎1 處物不傷,至順,在我而已。元心故至順,至順故能元將迎而義冠於將迎也。山林、皋壤未善於我而我便樂之,此為元故而樂;元故而樂,亦元故而哀;則所一樂不足樂,所哀不足哀也。世人不能坐忘自得,而為哀樂所寄,如逆旅耳。知之所遇者,知之;所不遇者;不知也。所不能者,不能強能亦然;由此觀之,制不由我,皆自得也。由知而後得,假學,故淺矣。

  呂註:古之人,外化,則與之偕逝;內不化,則有不忘者存。今之人,內化,則其心與之然;外不化,則規乎前而不曰祖也。與物化者,一不化,則安有化不化;有化有不化,則非所以為不化,安可與物相靡,其行如馳而莫之能止哉!與之莫多,則不將不迎,應而不藏而已。曰囿,曰圃,曰官,曰室,言世益衰而遊之者益少,其居益狹矣。君子若儒、墨者師,猶以是非相蠻,蠻則傷之甚,況今之人不與之相靡也難矣。聖人處物不傷物,則是非兩行,而休乎天均,物其能傷乎?故雖與人相將迎,而獨遊於元所將迎也。世人為外物所役,哀樂得以入。其舍山林、皋壤,使我欣欣樂未畢也,哀又繼之,二者相為往來而未嘗息也。其來莫禦,其去莫止則其身直為物所寄如逆旅耳。蓋知遇而不知所不遇,遇則偶物,不遇則離物也。能能而不知所不能,能則為物役不能則役物也。元知元能,人所不免,言其固一有,皆可求之而反務免乎人之所不免,則失性甚矣!豈不悲哉?至言去言,至為去為,而齊其知之所知,以務免乎人之所不免者,雖知之亦淺矣。

  疑獨註:外化而不化者,形隨物遷而中有主;內化而外不化者,心隨物化,而形未忘。與物化者,形化而心不化,故曰一不化。夫物之化與不化,聽而任之,安然與之相靡順。又使之各足於性分元欠剩也。囿者,田狩之地。圃者,場圃圃狹於囿。官,狹於圃。室,狹於官。言人之性命,自廣大世變下衰,不能使之復朴,乃蹙其廣居而使之狹,遭時使然也。彼聖人者,豈有優劣乎?儒、墨之說,是此非彼,最難和之歸一。蠻者,和而一之也。益聖人處物不傷物,故物亦不能傷,兕元所投其角,虎元所措其爪是也。此全德之人,唯能與人相將迎,所謂將迎者,同人而已。凡人之情,樂新厭故;天下之物,未有新而不故者,以又故之物待易厭之情,天下之元樂也宜矣。富貴者之樂勢利,幽問者之樂山林,不過待外物以為樂,安有新而不故,故而不厭者哉;及故而厭,則哀繼之矣,哀樂之寄於吾身,猶逆旅耳。唯學而至於道者,不居富貴而有宰制役使之資;不隱山林而足以閱萬物之變。資之存不匱,變之出元窮,則所樂曰新而元故,何有厭而哀者邪?

  碧虛註:殉物曰外化,全真曰內不化。蕩性曰內化,持勝曰外不化。與物化者,述同物化;一不化者,本未嘗化。化與不化,任之而已,非獨委順而又簡易也。夫純白涉世者,如聖人之遊行居寢於囿、圃、官、室,又何將迎哉!儒、墨君子尚不能元心而分別是非,況其下者乎,處物不傷物,光塵一體也。物亦不能傷;彼我元心也。唯元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然元心而不將迎者易,將迎而不迎物者為難也。山林元情於人,而人多樂之者,靜與性合也,遇變即哀情使然也。世之人皆為哀樂所將迎,故遇則禍多,不遇則福全。能者受役,不能者役人也。是以聖人貴乎元知元能,而世人乃強知強能,與物相傷,是為大病,儻能去其妄言妄知而入其不知所以知者,則深矣遠矣。

  庸齊云:應物而不累於物,為外化;應物而不動其心,為內不化。與接為構,為內化;與物靡刃,為外不化。以我之內不化而外應乎物,所過者化而元將迎,則化亦不知,不化亦不知。一不化者,元心之心,安猶豈也。靡,磨也。豈與之相磨,而必欲與之相勝哉。稀韋、黃帝、有虞、湯、武、儒墨之師,皆未盡內不化之道,故至於以是非相蠻、蠻,謂五味相奪也。囿、圃、官、室,謂其以此為窠臼。不傷物,即與物化;與物化,故能與人相將迎也。凡人遊於山林,其心必樂;樂則有感,感又哀矣,《 蘭亭記》 中正用此意。因物而樂,因物而哀,去來於我,皆不自由,則我之此心是哀樂之旅舍耳!遇謂可見,不遇不可見。可見者人,不可見者天。能其所能,人也;其所不能,天也。舉世之人皆有不自知不自能者,唯其知人不知天,故欲免其所不可免者,豈不悲哉?故至言元言,至為元為,不知其所不可知,而皆以所可知者為知,其所見淺矣。外化者,柔以和光;內不化者,介以立德。內化者,心隨物遷;外不化者,矜持矯俗。世之人,不化其所當化,而化其所不當化,此古今澆淳之所以別,君子小人之所以分也。聖人土直以治天下,與物化也;真以治身,一不化也。誠能真以治身,則推之天下,特餘事耳。將元內外之可辨,化與不化同歸於化矣,故安然與之相順,而必元過舉也。囿、圃、官、室,言聖人之所安,後世遊之者益少,而曰狹其居。所尚者儒、墨之師猶不免是非紛競,以相蠻傷,況今之人,其能處物元傷而與人相將迎馱乎?元怪其棄囿、圃、官、室羣居之樂,而為山林、率壤獨善之舉也。凡物之理,動極必靜;在人之情,樂極必哀。滑酈市者,慕山林之清;樂山林者,元不厭之理。益性情密移,與化同運,不自覺此身為哀樂之旅舍也。《外物篇》云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勝,與此同。遇謂物接於前者,不遇則遺物離人。見,猶不見也。能,謂施為處當者。不能,則如愚守朴,絕學元為也。人莫不以物之去來為哀樂,不悟吾身亦暫寄耳!況所遇所能,必吾身之暫寄者哉!唯元知乃真知,元能乃真能,是人所固有而不免者。今棄其固有,而反務乎多知多能,苦心勞形,役役以至於斃,此真人之所哀也。凡人固不能元言元為,但元心於言為之間,則言為之累自去,斯為至言至為也。若齊限以為知之所知,則淺陋不近道矣。君子之人,當是古之人三字,詳下文可照。是篇以知立題,知者有為有言之所自也。北遊,則趨其本方,有還源之意。玄水,至妙而存澤物之功,有心於為道之譬。元為、元謂,則冥於道矣。故三問而不知答,不知乃真知也。黃帝答之愈明,其如道愈不近何?是故聖人離形去知,墮體黜聰,元為而萬物成,不言而天下化,知道不可得而有,身不可得而私,物之有生於元,通天下一氣耳。神奇臭腐之交化,陰陽哈醜而自生,勃然出,滲然入,眾人所同也。與物化,一不化,聖人之所獨也。死生任化,茨裹自墮,則居化而任化,元化元不化,忘化而化化,安化安不化哉!每下愈況,故道在瓦號。用假不用,故工乎捶鉤。以今日而知天地之先,不居則不去也。元將迎,而通內外之化,處物而不傷也。由是知不因境而靜者,元所不靜;不因物而樂者,元所不樂。非化所能運,非累所能侵,可以一日為百年,可以百年為一日,則安知今日之所寓,非壺中之天地哉!靖觀世人之為物逆旅,往往以所遇所能而殘生傷性,元異沉檀就爐,騰馥須突而形已燼矣。莫若不遇不能之全其真也。

  太上云:不言之教,元為之益,天下稀及之。故南華以至言去言,至為去為,終外篇之旨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六十九竟

  #1唐寫本『者』下無r物」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雜篇庚桑楚第一

  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聰之道,以北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遠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為使。居三年,畏壘大壤。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始來,吾灑然異之。今吾曰計之而不足,歲計之而有餘,庶幾其聖人乎?子胡不相與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弟子異之。庚桑子曰:弟子何異於予?夫春氣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寶成。夫春與秋,豈元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吾聞至人,尸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焉欲俎豆予于賢人之問,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釋於老聰之言。

  郭象註:畫然,飾知。挈然,矜仁。擁腫,朴也。鞅掌,自得。始異其棄知而任愚,終悟夫與四時俱者元近功也。春秋生成,皆得自然之道,故不為也。至人尸居而百姓自往,非由知也,故不欲為人標杓。《老子》云: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今畏壘反此,故不釋然。呂惠卿註:老恥之道,絕仁棄知而不尚賢,非以明民而愚之。故其臣妾之仁知者,皆去而遠之;唯擁腫鞅掌是與。畫然,挈然,仁知之小者。擁腫,遲鈍。鞅掌,拘執。則非任知與也者也。畏壘之民化楚之道,元所事知而政力於衣食之間,所以大禳。楚之所為,足以新人耳目,故灑然異之,其道元為而成,故曰計不足,歲計有餘也。尸祝社稷,皆為君宗者所從事,言民欲推尊之意。夫春秋皆天之所為,萬物莫知也。聖人所以尸居而百姓不知所如往,今畏壘細民欲俎豆予於賢人之問,所謂不能使人元保也。我其可以不辭而為人之標杓乎?

  林疑獨註:物受命於天,則役於天;民受命於君,則役於君;弟子受命於師,則役於師。天役物以生,而息物以死;君役民以事,而息民以財;師役弟子以學,而息之以道。凡有所受命者,皆不免乎役,故楚學於老聃而稱役也。職非有私於楚,而楚獨得恥之道者,能充其性分之實故也。畏壘,《禹貢》之羽山,見《洞靈經》。其臣妾皆取淳朴之人,而去其畫然知、挈然化者,元用之材與之居,不職之臣為之使,三年大壤,民皆異之。元近功,故曰計不足;有遠效,故歲計有餘。民化其德,欲立之,南面社稷而尸祝之,與《老子》可以寄託天下意同。春至而物生,秋至而物成,自然之道行而人弗知也。居則如尸,言其靜。環堵之室,言其陋。而百姓猖狂,欣慕自往依歸,非由於知也。今畏壘細民欲以禮器待我於賢人之問,是以我為人之杓也。杓,小器,便於眾用而已,則是有違老恥之訓,是以不釋然也。

  碧虛陳景元註:偏得老聃之道,言其悟理最深,故智、略、仁義,皆所不取,而擁腫不村、鞅掌自得者,與之從事。是以初驚情泊,後欣俗阜,道脩德長,民欲尸祝之。不釋然者,尚嫌有跡。春秋皆自然之道,不言而自行,於我何功哉!故尸居潛隱,民莫得知,豈肯為人之標杓耶?若當俎豆,是吾不解師言,而故違之也。

  劉藥註:《老子》曰: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而畏壘之民乃欲尸祝庚桑,則楚之於道其猶未耶。又聞苟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反受其殃,今聞之南面而不釋然,則楚之於順物其猶未耶。又聞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存乎千世之後,特其跡耳,然則庚桑之道造乎元為,而未能元不為也。

  林氏《鬳齋口義》:擁腫、鞅掌,猶支離也。灑然,瀟灑有異於人。歲計有餘,久而有益也。尸祝社稷,敬祀之意。鼓舞筆端,如此下語。不釋然,不樂貌。豈元得而然,言天實為之,天道已行,自然元心之喻。不知所如往,言與世相忘。杓,小器,又我小淺易見,故人得而知之,釋氏云我修行元力,被鬼神觀破。不釋於老聃之言者,恐負師訓,故不樂也。

  褚氏管見:庚桑,太史公作亢桑,一作亢倉,諸子中之一家也。唐朝冊號《洞靈真經》,其經云:庚桑子居羽山之顛。何藥註:羽山在徐州。莊子言畏壘,指其形之拙朴。畫然、挈然,皆顯示貌。為仁知而不晦藏,則不仁不知者疾之而患至攘也。寧與椎鈍者居,彼此元心,風淳俗阜,久而民樂其化,願推尊之。曰計不足,歲計有餘,積絲成帛之義。庚桑以為不知己,恐民歸附而為己累也。夫春生秋成,天道自運,聖世之民,何知帝力?今乃陳列予於賢人之間,我雖不自賢而猶為彼所尚,是立杓於此,以召矢石也。吾肯為此乎?然則庚桑之居畏壘,韜光未密,不能使人兼忘,莫若列子居鄭圃之混融元迹也。

  弟子曰:不然。夫尋常之溝,巨魚元所還其體,而統鰭為之制;步仞之丘陵,巨獸元所隱其軀,而套狐為之祥。且夫尊賢授能,先善與利,自古堯、舜以然,而況畏壘之民乎!夫子亦聽矣!庚桑子曰:小子來!夫函車之獸,介而離山,則不免于網罟之患;吞舟之魚,碼而失水,則蟻能苦之。故烏獸不厭高,魚鼇不厭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厭深眇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稱揚哉!是其於辯也,將妄鑿垣牆而殖蓬蒿也。簡髮而櫛,數米而炊,竊竊乎又何足以濟世哉!舉賢則民相軋,任知則民相盜。之數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於利甚勤,子有弒父,臣有弒君,正晝為盜,曰中穴阡。吾語汝,大亂之本,必生于堯、舜之問,其末存乎千世之後。千世之後,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

  郭註:弟子謂大人叉有豐祿,而勉夫子聽之,答以去利遠害乃全。若櫻身利祿,則粗而淺,曾魚鼇藏身之不若也。二子謂堯、舜,何足稱揚哉!將令後世妄行穿鑿,而植穢亂。簡髮、數米,理錐刀之末也。混然一之,元所作為,乃克濟耳。若拂戾其性,以待其所尚,真不足,以知繼之,則偽矣。偽以求生,非盜而何?民於利甚勤,則元所復顧。由於堯、舜遺其迹,飾偽播其後而致斯弊也。

  呂註:老聃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淡然獨與神明居。楚得聃之道,故藏身不厭深眇,德遺堯、舜而不為也。夫以未始有物之閒而分辯,堯、舜何異鑿垣植蒿!既非宜,而又元用,唯能輔物自然而不敢為,則簡易而有功。不然,則猶簡髮、數米,曷足以濟世哉!聖人之治,使民元知元欲,以堯、舜之迹觀之,不免舉賢任知,卒互相軋相盜,則有知為欲之大,民性為其所遷,亂之所由生也。

  疑獨註:弟子謂賢有德者,則尊之以位;能有才者,則授之以職。堯、舜之治尚然,況畏壘細民感庚桑之德化者乎?答以魚烏不厭高深,所以期免息也。人欲全生,藏身不厭深眇而已。堯、舜者,真人出而應世之逵,是其塵垢粃糠耳。何足以稱揚哉!二子之言辯,不能順性命之理,猶鑿垣而植蒿也。簡髮、數米,言其小計。堯、舜雖德之盛漸,離天而入人。莊子所以非其迸而防其流也。慮民相軋,故不尚賢而元爭心;慮民相盜,故絕聖知而利百倍。夫賢知數物,不足以厚民,徒使上下交征,以至日中穴阡而不顧者,皆因堯、舜遺述致弊而然。獸相食且人惡之,況人相食乎?

  碧虛註:汙瀆,凡鱗所專,而蛟鯨不遊;丘阜,狐狸所善,而虎兕不處。是以道德光大,俗難隱藏;先善與利,聖人常事。唯高遠深眇者,利害莫能侵,而彼全其形生者不足稱楊也。辯析賢愚,將毀淳朴;簡髮數米,喪失混同。聖人不尚賢,絕聖知,所以厚民,使不為篡竊也。而任知之士目前圖成而已,豈料他日之敗哉?

  《鬳齋口義》:鱔、狐雖小,可以主溝、丘,言地元小大,皆有所尊。先善與利,名出則利入也。言人有賢能,人鈴尊敬之,今畏壘細民樂於尊能敬賢,夫子當聽之而已。獸離山,魚失水,喻名見於世,則能害身。介獨也。盪,同蕩。以堯、舜二子為辯,猶鑿垣而植草,元此理也。於利甚勤,言為生甚苦。穴阡,即穿崙之盜。弟子謂尊賢先善,堯、舜遺法,畏壘舉而行之,未為失當。答以至人藏身不厭深眇,猶九淵之龍,墊而後能神也。夫堯、舜繼統作君,功成治備,莫非由七義而行,若元可疵者。南華主於老氏絕仁棄義之說,凡欲揚道德而抑仁義,鈴指堯、舜為首,意在拔本塞源,不得不爾。觀者當求其主意,元惑於緒言可也。故謂子雖引以為辯,猶植蒿取蕪穢,簡髮徒自勞,何足以濟世。且仁知數物,世之所尊,以為可以致治,儻元道以統之,但徇其逵,將見姦弊橫生,豈止乎相軋相盜而已!俗既臬薄,切為利謀,則臣子之分有所不安,君父之尊有所不畏,叛倫悖理將元不為矣!庚桑不受畏壘之祝,是察病於!未形,而先固其本也。世息何由而及哉!

  南榮趣蹴然正坐曰:若趣之年者已長矣,將惡乎託業以及此言邪?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元使汝思慮營營。若此,三年則可以及此言也。南榮趣曰:目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盲者不能自見;耳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聾者不能自聞;心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與形亦辟矣,而物或間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謂趣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慮營營。趣勉聞道達耳矣!庚桑子曰:辭盡矣。曰奔蜂不能化蕾燭,越雞不能伏鵠卵,魯雞固能矣。雞之與雞,其德非不同也,有能與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見老子?

  郭註:全形,謂守其分而元攬乎生之外也。目與目,耳與耳,心與心,其形相似而所能不同,不強相效。兩形開,而不能相得,將有間之者達耳,謂早聞形隔,故難化也。

  呂註:德遺堯、舜而不為,其元積也至矣。然則惡乎託業而可以及此言耶?答以人之形常保,神得以生者,一也。豈以有物為息哉!及其耳目屬乎聲色,鼻口屬乎臭味,心為物之所役,則形虧而不全,生離而不抱,思慮營營而不止,是以不能元物也。唯其全形抱生而元思慮,則常心得矣!安有所謂聖知仁義,得存其間哉?夫耳目不別聲色,心知不辨是非,世所謂聾瞽與狂也。為道者則以不自見為盲,不自聞為聾,不自得為狂;狂與聖,在念與不念之間耳。我形之與彼形,固皆保神,神則元方也,安有閉而不闢者?其所以相求而不能相得,有物間之而已。趣雖云未聞道,其所知已異乎常人,但未能以楚之言契之於心也。

  疑獨註:趙懼庚桑之道難至,遂發惡乎託業之間,答以全形抱生,即《老子》云:營魄抱一也。營魄,則形全;抱一,則生全。專氣致柔,元思元慮,可以及此言也。趙未明庚桑之意,謂形雖一而耳目與心不能相為用,以聾瞽狂者觀之,則耳目心三者各異於形矣。夫豈知聾瞽狂者之所以為形全哉!我形彼形,俱開而外見諸理。物或間之,與接為構。欲相求而不能相得者,六賊為之孽也。趣自知未化,庚朵之道勉聞達耳而已。奔蜂、越雞,喻己才小,不能化大,使之見老子,所謂大而化之也。

  碧虛註:趙間若合賢知何業可託,答以去賢則全形,忘知則抱生。疏淪千日,斯言應矣。有主不執,故狂弗自得。六鑿相攘,故物或間之。膚受者達耳,神悟則徹心。牛涔安有餛鵬之化?蜂房安有鵬鵲之雛?理固然也。庚桑所以謝趙之間者,欲藏其狂言以自全,而推至理於老聃耳。

  《鬳齋口義》:人之心與耳目皆開也,而狂者不能自得,猶聾盲者之元所見聞。我形與人形本開闢而元蔽,今乃為物欲所間,以心求心不能相得,夫子教我勿使思慮營營,勉以聞道,庶幾其能達矣!奔蜂、越雞之喻,義同前解。趙聞至人藏身不厭深眇,遂問於何託業而可踐及此言,庚桑誨以全形而勿損,抱生而勿離,亡心思絕慮,功周千日,庶幾可矣。若前所云尊賢先善,皆勞思而為之,損形離生之本也。越猶未悟,乃迷中心之疑,謂目與形本同而盲者不能自見,耳與心之於形亦然。聾者不自聞,狂者不自得,即連叔曰:豈唯形骸有聾盲哉?知亦有之。今趙非形有聾盲,正坐知之聾盲,所以費庚桑點化。形闢,即覺也。我形彼形,俱開而應物,本元所蔽;及物入而為主,所謂我者反為客矣。相求而不能相得,猶孔門云: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相求而相得,則子知我,而我知魚矣。今雖承師訓,勉聞達耳,未能心悟也。庚桑至此,無所施其巧,遂使就有道而求速化,將無不解之惑矣。於此有以見庚桑之德,不責人之難化,及揆己之不足,所以廣師門之樂育,躋弟子於成村者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雜篇庚桑楚第二

  南榮趣贏糧,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來乎!南榮趣曰:唯。老子曰:子何與人偕來之眾也?南榮趣懼然顧其後。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謂乎?南榮趣俯而暫,仰而歎,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問。老子曰:何謂也?南榮趣日:不知乎?人謂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軀。不仁則害人,仁則反愁我身;不義則傷彼,義則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趣之所患也,願因楚而問之。老子曰:向吾見若眉睫之問,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規規然若喪父母,揭竿而求諸海也。汝亡人哉,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元由入,可憐哉!

  郭註:老子間越何與人偕來之衆,挾三言而來故。呂註:趙欲為道,其心不能致一而挾三言,則謂與人偕來之衆亦宜矣。以道與世亢,其心莫得而藏,此老子所以得之於眉睫之間也。道者,物之所生,唯致一能得之。今趙規規然以趣舍不一之心,索之於元窮之間,若喪父母而揭竿求之於海,罔罔然哉!欲反其性情而元由入,此至人之所憐也。

  疑獨註:贏,同箴裹,糧器。七日七夜,言慕道之切,晝夜不息也。老子知其自楚之所來,挾三言而至,故間與人偕來之衆。趕遂懼然莫辨,主賓繼陳三條以求次,益為夫明仁義知之本,故有此疑。老子告以向吾見眉睫而得汝,今又言而信之,世之衍士以言貌觀人亦此理,但學不至者不免於妄耳。趙失道之真,猶童桿失所親而欲揭竿測海以求,斷不可得。汝亡人哉,言失為人之道也。

  碧虛註:間何與人偕來之衆,謂釆色不定,意不一也。懼然顧後,懷疑失容,吾所謂者非言非貌,驚故忘答,慚故失間。朱愚,丹心愚蠢也。夫仁、知、義三者,彼我皆為患,既目擊道存矣,又況有言乎?海非藏親之地?竿非探淵之策,喪本元歸,罔然失措,欲反性情而元由入,此所以可憐也。

  《鬳齋口義》:越方獨見,而老子以為與衆偕來,釋氏所謂汝心中正鬧也。朱愚,猶顓蒙。仁、知、義三語,謂元心又不可,有心又不可,疑而未次也。規規,賽淺貌。揭竿求海,言求元於有。亡人亡失其本心之人,欲見自然之道,不可得也。何與人偕來之衆一語,勘辨甚力,此楚、老為人真切處。若內元真見,聞此鮮不懷疑。宗門諸老慣用此機,越於言下忘答失間,遂以第二機接之。及其懼消慚釋,陳述三條,覬免世累,老子告以汝如孩童失親而揭竿求海?言真性汝之至親,不能保全而致喪失,乃欲為仁義以索之於元涯世事之中,愈求愈遠,身雖存與亡元異矣!惘惘,元歸貌。欲反性情而元由入,則是迷能思復。聖人不棄,所以憐而進之。信能超三言而元累,斯為反性情之道也歟。朱愚難通,碧虛云江南古藏本作株愚,取形若極株之義。

  南榮趣請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惡;十日自愁,復見老子。老子曰:汝自灑濯,孰哉鬱鬱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猶有惡也。夫外獲者不可繁而捉,將內撻;內護者不可繆而捉,將外撻內外護者,道德不能持,而況放道而行者乎?南榮趣曰:里人有病,里人間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猶未病也。若趣之聞大道,譬猶飲藥以加病也,趣願聞衛生之經而已矣。老子曰:衛生之經,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元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全諸人而求諸己乎?能脩然乎?能恫然乎?能兄子乎?兒子終日嗥而嗑不嘎,和之至也;終日握而手不挽,共其德也;終日視而目不喧,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而同其波。是衛生之經已。

  郭註:全形抱生,莫若忘其心衍,遺其耳目。若乃聲色技於外,則心衛塞於內;欲惡鞭於內,則耳目塞於外,故鈴元得元失而後為通,偏韃尚不可,況內外獲乎?耳目眩惑於外,心衍流蕩於內,雖繁乎以執之,綢繆以持之,弗能止也。抱一不離,性還自得,當則吉,過則凶,元所卜也。止,謂止於分。已,謂元追故進。舍人求已,全我而不效彼也。元停邊,元節孩,任聲之自出而不由喜怒,任手之自握而非獨得,任目之自見非係於色也。信足自行,縱體自任,至於物波亦波,斯順之也。

  呂註:知趣舍滑心而惡之,欲洗濯而復於虛靜,是為召好去惡,然猶未之能行,所以自愁。鬱鬱之氣充,津津有所漏。韃,則物之牯著而難去者,今惡耳目之鞍於聲色而欲物物以持之,是繁而捉也,則莫若內鍵,內鍵則心不出而外不獲矣,《老子》云:塞其兌,閉其門,是也。心衛獲於事為而欲事事以止之,是繆而捉也,則莫若外鍵,外鍵則物不入而內不獲矣,《老子》云:開其門,解其紛,是也。故寂然不動,萬物不足以撓其心,不然則雖有道德者猶不能持,況倣效而行者乎?所謂聞道者,知其未始有物,而元所事為也。越自知其病,未足以勝大道之藥,但願聞衛生之經而已。衛生以元為為經,一者道之所自生,吉祥所止,何事卜筮哉!此皆能止其思為而求諸己故也。絛然元係,恫然元確,則如兒子矣。使其嗥出於哀怒而不和,其能不嘎乎?以至握而不知其為握,視而不知其為視,其行止一出於元心,與物宛轉,同其波流,此衛生之經也。

  疑獨註:心存好惡,所以自愁,洗去其惡,亦孰矣。然而鬱鬱津津,猶有發見於外者。較猶羈縛,撻謂關閉。耳目之於聲色,外韃也,不可使至於繁捉,而納諸內以撻閉之;身意之於觸法,內獲也,不可使至於繆捉,而置諸外以撻閉之。與由外入者,中有主,則不入;自內出者,有正於外,則不距意同。譬人家有不肖子為姦於外者,捉而閉諸內;為完於內者,捉而閑諸外。嗜慾之害身,猶不肖子之害家,防閑不可不饉也。趙引里人之病以自喻,病病者,猶未病,猶列子云生生者不生,趙欲聞大道而未得其方,猶飲藥以加病也。願聞衛生之常道而已,答以抱一勿失,則不待卜筮而知吉凶,見險而能止。已,則終止矣。足於己而元待於外,故脩然恫然,不失其赤子之心,專氣致柔而常德不離,是以入烏獸而不亂,逢虎兕而不傷,其嗥、握、視也一出於元心,以至任足之自行,任體之自為,與物同波,而不離乎道也。

  碧虛註:能病己病者猶未病,聞道愈惑者為難悟,故知大方之難窺,願聞小乘而已。抱一勿失,專而藏照也。知吉凶者,誠明能止。已則不役,求諸己則自信。脩然恫然,元所係累。能兄子乎,全其朴也。兄子淳德未虧,故聲完而握專,元著而神定,縱任而元怖,同流而莫汨,此皆衛生之經也。

  《膚齊口義》:召好,求其是。去惡,離其非。未忘好惡,所以自愁。孰,同孰,謂用功之久。鬱鬱,意未寧一,故津津可見。獲,以皮束物。撻,閉門之牡。皆檢束之喻。應物於外,欲自檢扼則繁多而不可執捉,將反而求之於內,曰內撻;中心擾擾,欲自檢扼則綢繆而不可執捉,又將求之於外,曰外撻。言學道不得其要,內外皆元下手處。若此者,其在身之道德且不能持,況欲循自然之理而行者乎?越陳愚惑之甚,欲聞大道而自不知其受病之處,雖承教而愈惑,猶飲藥以加病,今不敢求聞大道,願聞衛生之經而已。抱一,謂全真。勿失,得於天者元所喪。元卜筮知吉凶,至誠可以前知也。止,即定。已,即大休歇。合人求諸己,不務外也。兄子,啼而聲不乾,元容心而不傷其和也。倪者,屈而不可伸,小兄久握而元窒孩。共其德,猶云同其性,言人皆如此。目不瞬者,視而元心。不知所居所為而與物同波,此可為衛生之常道也。請入就舍,願留而受業於門。召好去惡,則不能忘情於善惡之間,又不知所好之果善,所惡之果不善耶?自愁,一本作息愁,又作愁息,說俱未通,審詳經意,猶《書》云自怨自艾之義。退處旬曰,怨艾曰前,為學不力,見道不明,今雖遇聖師卒難陶鑄,至於洗心復見可謂有志而能自新矣。老子謂汝洗濯,孰哉,古同孰,鬱鬱乎,勇進於子,充乎顏貌。然其中津津,形見於外,猶有未除之惡,此又勉進向上一步而成其自新之志也。內獲,即六根之盤固;外韃,即六塵之染著。撻,則關閉防閑以嚴其界限之意,諸解多從捉為讀,疑獨從繁從繆絕句,亦有理。內外二獲,人之通患。在中有主者,善持之則情不流而性可復,心不撓而道可進矣。越猶未悟,引里人有病,猶能言己有病而不能醫,恐不可以進大道。願聞衛生之經而已,能抱一則心不二,不務得則必元失,元卜筮知吉凶,垢去而心鎰明也。知至則能止,造忘則能已。舍人求己,內足而不假乎物也。能兒子乎,此誠切喻,使人皆可以求諸己而復乎本來之天。其嗥、握、視之所以異於成人者,內報沖和而元心於外故也,衛生之經何以加此。

  南榮趣曰:然則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謂冰解凍釋者,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交樂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櫻,不相與為怪,不相與為謀,不相與為事,脩然而往,恫然而來。是謂衛生之經已。曰:然則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兒子乎?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元有,惡有人災也!

  郭註:若能自改而用此言,便欲自謂至人之德。冰解凍釋,明非自爾。至人元心,皆與物共,不以利害相櫻也。趎謂己便可得此言而至耶,答云非謂此言為不至,但能聞而學者非自至耳。苟不自至,則雖聞至言,適可以為經,胡可以為至哉!故學者不至,至者不學也。禍福生於得失,人災由於愛惡。今槁木死灰,元情之至,憂息得失何自而來!

  呂註:人心湛然如水,知識結孩而不能虛,猶水凍而為冰;知衛生之經,冰解而凍釋矣。至人心常如水,故德不脩而物不能離,交食交樂而不以利害相櫻也。不與為怪,故世俗所不能異。不與為謀,故世俗所不能同。元係元確,又何能抱一,能勿失,脩然恫然之足問乎?此至人所以為衛生之常,而非其至。所謂至者,亦止於所不知耳,兒子之不知所之所為,而若槁木死灰者是也。禍福生於有身有心,天地鬼神之所司也,人能身槁心灰,安得而累之哉!

  疑獨註:趎聞衛生之經,便以為至人之德止於此矣。冰解凍釋,喻人為物欲所蔽,聞則釋然也。至人者,仁足以安土,故受於地者不擇而食之;知足以事天,故受於天者不辭而樂之。不以我敵人,不以己徇物,則利害不足以櫻其心矣。不為怪以尚奇,則能常其德;不為謀以任知,則能守以七;不為事以好動,則能鎮以靜。脩然恫然,去來元累,此至人之德也。越又問,然則是至乎?老子復舉前話,人能如兒子之槁形灰心,何禍福之能及哉!

  碧虛註:越以此為至人之德,是見彈而求炙也。故緘藥去病,言教解惑,皆非至至者。至人脩德,以調陰陽;庶人竭力,以事稼穡。交食所以養形,交樂所以和性。人和物阜;誠心元櫻,利害兩忘,任常不怪,空有元係,恣其遊適,是衛生之經已。理至則忘言也。夫欲至極者,必先反淳朴,淳朴如嬰兒,為道之捷徑。若以官為至,猶咀糟粕而求醇液之美也。

  《鬳齋口義》:趎問衛生之經,求其次者。聞老子所言高妙,又有至人之德之問。老子曰非也恐其住著於此,故示以冰解凍釋,脫灑自悟之意。交食乎地,與人同也。交樂乎天,與天同也。不與物相櫻為怪而元謀度事事之邊,是衛生之經已。上言夫至人者,此日衛生之經。衛生之經,即至人事。以此見得非也二字,不是實語。趎又問,然則是至乎?老子曰未也,則當別有話頭,卻又再舉前文,盖不欲與之盡言,使之自悟耳。

  《列子》載:陳大夫聃魯,稱吾國有亢倉子者,得老聃之道。魯侯使上卿厚禮而致之,則知庚桑之道與老子元異,故其推仁愛物,善誘樂育之心,唯恐其不至也。是篇首庚桑子曰凡四,南榮趎問者三。洎趎往見老子,老子曰者八,其諄諄誨導,不忍棄人於失道之域盖可見矣。夫真性如水,虛明澄湛,非有非元;及為物欲蔽結,如水凍而成冰;水至清而結冰不清,神至靈而結形不靈。聞道悟理,則冰解冰釋,清靈何損焉,人息弗反求耳。交食乎地,耕鑿共給也。交食乎天,均陶太和也。若然,則人物利害何由及,怪行謀為何所用,往來安得而不適,生經安得而不衛。學道造此,因已至矣,而猶曰未也,違詁其至,又復引兒子之辭以告,此師家作略轉換人耳目處分明兩手分付,要人力量承當,盖人之性質本柔,日與物接,客氣乘之,相刃相靡,皆吾敵矣。信能專氣政柔而至於還淳復朴,粹如嬰兒,又何禍福之能及。訊覆答問,至此辭窮理盡,亦元所施力矣。奈何越之載道力微,卒元領會一語,惜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一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雜篇庚桑楚第三

  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1;人有脩者,乃今有恆;有一恆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謂之天民;天之所助,謂之天子。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

  郭註:德宇泰然而定,則所發者天光,非人耀也。故人見其人,物見其物。各自見而不見彼,所以泰然而定。人而脩人,則自得,所以常泰。常泰,故反居我宅,自然獲助。出則天子,處則天民,二者俱以泰然而得之,非為也。故凡所能者,雖行非為,雖習非學,雖言非辯。所不能知,不可強知,故止斯至也。意雖欲為,為者爻敗,理終不能也。

  呂註:身者,人之宇,不否不亂,則發天光。天光者,不識不知,明白洞達。人見其人,而莫知其天,是人貌而天者也。人有脩者,乃今有怛,為道必至於天而後可久也。人合,謂羣於人。天助,獨成其天也。天民,非人所得而民。天子,以其繼天而生也。天下之物可以知知,則學之所能學,行之所能行,辮之所能辯。唯道不可以知知,故學所不能學。經云學不學是也。行所不能行,不道之道是也。辯所不能辯,不言之辯是也。或反此而不免有為,則敗之而已矣。

  疑獨註:宇者,氣之宅。陰陽交為泰。宇泰定則沖氣生于中,自然之光發于外。人見之者,人道;人不見者,天道。世人莫見至人合天之道,但見其同人之迹,能襲而脩,為有恒者矣。有恒則可久,是為成性之人。方盡人道,人雖舍之,天則助之。人之所舍,非人之民,是天民天也,天之所助,非人之子,是天子士有窮居陋巷,不為人所知而去就聽天者,天民也。有達處廊廟,為天之所助,而夤畏奉天者,天子也。今之學者強學其所不能學,故損性;強行其所不能行,故損德;強辯其所不能辯,故悖理;此皆不止於性分之內,故不能有所至,而敗其自然之分也。

  碧虛註:靈宇大寧者,慧光內發,天廷外瑩,我牛人謂之牛,我馬人謂之馬,物物自名而天光不妄也。脩大寧者,和光不性,未始異常,與物和同,人所蔽舍,奉天子物,天所佑助,此有怛德者也。世學,學所不能學;至學,學其所能學;天下難事必作於易,是也。世行,行所不能行;至行,其所能行;聖人言易行天下莫能行,是也。世辯,辯所不能辯;至辯,辯其所能辯;善者不辯,辯者不善,是也。知止乎其所不知而至,猶操舟者止於游,欲其騖沒則殆矣反其自然;非敗而何?

  《鬳齋口義》:至此莊子泛論至理。宇,譬胸中。泰然而定,則天光發見,即是誠而明也。天光既發,則人見其為人而已,自同於天矣。脩真至此,有怛者也,即是至誠悠久。如此則天助之,人歸之。天民,言非常民。天子,天愛之如子也。人之學、行、辯三者,皆有逃;所不能學、不能行、不能辯,自然者也。人之知至於所不能知而止,則為造極,反此道者造物敗之。身者神之宇,神安,宇泰定,猶主鎮靜而家和平,君元為而國寧謐也。泰然而定,則行、住、坐、外元非定,不在乎堅制強執,似繫馬而止也。天光,即已之靈明內發,外見如鎰元隱,人見其同乎人而實與天為徒矣。若能脩此,乃合有常之德;德有常,則功齊天運。外貌若愚,世人忽而舍之,天則愛而助之,以其心合天德故也。天民,則德超乎人,光而不耀。天子,則體天立極,推德及人,即所謂以此處上,天子帝王之德;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凡此皆君子所當學、當行之事,世人多務學人之所能而失己之良能。唯至於道者學人所不能學,學不學是也;行人所不能行,元徹述是也;辯人所不能辯,不言之辯是也。信能造此,則是知人之所不知,是為知之至,若舍此而求進乎道,則敗其自然之鈞,元以陶成己德,何望乎發天光而得天助哉?乃今難釋,疑當是乃合天均,古本作鈞,通用。

  備物以將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達彼,若是而萬惡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內於靈臺,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見其誠己而發,每發而不當,業入而不舍,每更為失。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間之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後能獨行。券內者,行乎元名;券外者,志乎期費。行乎元名,唯庸有光;志乎期費者,唯賈人也,人見其跂,猶之魁然。與物窮者,物入焉;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元親,元親者盡人。兵莫僭于志,糢鄒為下;寇莫大於陰陽,元所逃於天地之間。非陰陽賊之,心則使之也。

  郭註:因其自備,順其成形。心自生耳,非虞度而出之。理自達彼,非慢中而敬外。天理自有窮通,有為而致患乃人也。安之若命,其成不滑。靈臺清暢,憂息不能入也。有持,謂不動於外,其實非持。若知其所持而持之,則失也。發不由己誠,何由而當。事不居分內,所以為失。幽顯元愧於心,則獨行而不懼。遊分內者,行不由名。期損己以為物。行元名者,本有斯光,因而用之。志期費者,雖己所元,猶借彼而販賣。人見其趺,而自以為安也。窮,謂終始。且,謂券外而趺者。其身不能自容,則雖己非己,況能有親乎?故盡是他人。而其志之所櫻,焦火凝冰,故其為兵甚於劍戟,盖心使氣則陰陽徵結於五臟可逃也。所在皆陰陽,故不可逃也。

  呂註:萬物與我為一形,謂元往而物不從,備物也。將形,謂无往而物不從,物來而心出非生於虞也。於是而敬生,因之以達彼,非有持於外,敬以直內也。若是而萬惡至者,天也。以其非為而败之,故不足以滑成。靈臺不動,則有持而持之者。莫知其鄉,盖以不持持之耳。知此,則所謂誠己發而必中節矣。否則妄作,凶又惡能當哉!業自外入而元主於中,亦將不舍,不舍謂去之之速,每更為失者,俗學以求復其初,不免為蒙蔽之民。券所以主物而有之。有諸己而行之為券內,誠己而獨行也;元諸己而行之,為券外,不見其誠己而幽顯不能一也。元名者道,故信矣,而不期與焉,而不費券外者,期而後能信,費而後能與,唯庸有光,不用則復歸其明,唯賈人也可以市而已,人見其不足而趺慕猶魁然自大也。人能見其未始有物,則與物窮而元我,元我則物入而不孩,是謂知常容。否則與物且而已。其身不能容,所謂汝之片體將為氣所不受,汝之一節將為地所不載,又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元親,元親則盡人可知矣。志之為兵,傷人之心,鎮郵則傷人之形而已。盜之為寇,可逃而免,陰陽之寇,莫逃於天地之間。唯至人弱其志而不必,故元兵;藏於非陰陽而无心,故萬物不得而盜已。

  疑獨註:萬物備於我,性命之理具矣。退藏於密而不虞度,物來則應之而已。敬義立而德不孤,若是而萬惡至者,天命存焉,非人為也。至人之學已至於命,雖事之可惡者,不足以滑亂其成心。靈臺有持,欲其存也。苟不知其持之之道,而有志乎執守,又不可持矣。仁能成己,推而及物,則元不當。若不誠而妄發,業入於中而不舍,則向所謂得者更為失矣。故為惡於顯,則欺人;為惡於幽,則欺鬼,於心有愧,其敢獨行乎?止乎券內,不越分也。元待於外,所以行乎元名。出於券外,好為人也。逐物元窮,所以志乎期費。行乎元名,則充實而光輝發外。期費者,以名述求,受於人,唯恐其不受人,見其好趺,其足危矣。猶魁然自大,而不知變,知變則物入焉。與物且者,不必於物。身猶不敢自容,況容人乎?至人元親,元親者盡人道,天道其有不盡乎?人知兵之僭毒,不知心之為害尤甚,兵害猶可避,心害元往而不值也。過喜則寒凝冰,過怒則熱焦火,皆心使之,唯元心者陰陽不能寇,五行不能賊也。

  碧虛註:賢愚之性莫移,為備物。進退之儀有漸,為將形。括囊不安之意,以生應物之心,內自恭肅,外弗見侮。元為而禍臨者,天命也;有繫而獲罪者,人事也。處息而不憂者,靈臺不桂,成性不虧也。有持則真性存,不知其所持元主也;不可持者,隨其成心而師之。不誠己,則所發皆妄,道業難入,更致重失也。券內者,行乎元右,故自明。券外者,志乎期費,則賈衍,人見其危趺,自謂安固也。與物窮者,謂券內之人,與人愈有。券外之人,苟且容身而已。元親者,人不保附而孤絕。期費之志,毒過鋒刃;妄發之心,寇甚陰陽。故僭毒之氣,元所逃也。

  《鬳齋口義》:萬物皆備於我,將順其生之自然,退藏於不思慮之地。心之應物隨時而生,釋氏所謂元所往而生其心也。敬存於中,自達於彼,至此而有不如意事,是天實為之,何足以滑我胸中混成之德?持,謂有所主,雖主而不知其所主。而不可持者,專於持守,則為未化。一句三持字,語甚精微,人未能誠己而有所妄發,發而不中,業已入於其間,雖知之而不能舍,此恥過作非也。每有所改更,轉見差失,業不訓事,如今人言業已成行之業,如此者人誅鬼責,爻不可逃。知幽明之可畏,則當饉獨,故能獨行。券內,不越己分,人元得而名。券外,求在人者也。志之所期,不過費用之資,圖自利耳。惟庸有光,充實而光輝常在。舍己外求,志在得利,商賈之用心,人見其趺高自立魁然可尊,而不知沒入於利欲,窮盡而後已。且,謂逐物,苟得,趨禍不悔者,身不自容於人,何有親戚?疏棄,人道絕矣。心有所著皆能自傷,僭於兵器;陰陽之傷,亦猶寇也。心和平,則不能為害矣。人而知萬化生乎身,備物之大者,則能順乎生理矣。藏,猶深造。生心,謂應物。深造元思之地,而物來斯應,應以元心,敬在中而自達彼,身脩而物化之謂。至此猶有元妄之災,安之而已,不足以滑吾成全之性。靈臺,喻心之虛敞高明,外物之至,鎰而不留,納於其中,則極而不靈矣,持,謂主宰之者。知其不可持,故以不持持之。不誠己則非敬中,發不當則元以達彼,皆為之失也。業,謂世問有為之事。不趨乎善必趨乎惡,為善者常少,為惡者常多,是以莫逃人鬼之誅,因果相綠而无已。以道觀照,善惡二業,善猶為幻,況於惡乎?然而為惡者,心常有歉,夢寐猶不自安,生死之際焉能弗怖?非鬼神仇之,心實使之也。為善有心,希求福報,妄念一萌,真性已失,物得以誘之。故善惡二業,有一於胸中而不合離,愈為而愈失,又安知所以持靈臺之道哉!惟通乎幽顯之情者,乃可獨行天地間,俯仰而无愧也。人務內者,貴實,故行乎无名而建德若偷;務外者,貴華,故志乎求用而矜能自街。唯能用光歸明,斯可常也。賈人求售,則非深藏若虛者,此言无常之人,重外輕內,人見其跋立不安,而自謂魁然頓大也。與物窮者,言盡物之性。入,猶歸也。與物齟齬,則彼我角立,身不能容,安能容人?與我之大賢,何所不容?我之不賢,人將拒我義同。不能容人,則孤立而无與,身外皆他人耳。志異而矛戟生,不啻陰陽之寇,原其所由,心為之賊。大哉心乎!善惡所出,禍福之機也。苟不得其持之之要,則物欲撼之,流於不誠不當,人非鬼責之莫逃,雖天地之大,而片體一節將无所寄矣!是以君子謹所出。幽間,舊音閑,詳上文顯明之義,則此當是幽閤,傳寫欠筆。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二竟

  #1依《闕誤》張君房本『人見其人』下有『物見其物」四字。依郭註亦然。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雜篇庚桑楚第四

  道通,其分也#1,其成也,毀也。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惡乎備者,其有以備。故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出无本,入竅。有實而无乎處,有長而无本剽,有所出而无竅者有實。有實而无乎處者,宇也。有長而无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見形,是謂天門。天門者,无有也,萬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聖人藏乎是。

  郭註:成毀无常分,而道皆通。不守其分而求備,所以惡分也;本分不備而求備,所以惡備也。不反守分內,其死不久。不出而元得,乃得生也。滅其性矣,雖有生,何異於鬼!有形而能曠然元懷,則生全而形定。效然自生,非有本;效然自死,非有根。言出者自有實耳,其所出者元根竅以出之。宇有四方上下,而四方上下元窮;宙有古今之長,而古今之長元極。死生出入,皆欻然自爾,而元所由,故元見其形。天門者,萬物之都名,猶云衆妙之門。物有聚散隱顯,故有出入之名,而竟元出入,門其安在?以元為門,則元門也。夫有之未生,以何為生,必自有耳,豈有之所能有乎?明有不能為有,而自有;非謂元能為有,若元能為有?何謂元乎?一元有,則遂元矣。元者遂元,則有效生明矣!是以聖人任其自生而不生生也。

  呂註:物皆具道,故元成毀,則其分也乃所以為通,其成也乃所以為毀。而惡乎分者,以其有備而分之也;惡乎備者,以其分也以備。其分也以備,則對備而有分,分有異乎通矣!其有以備,非元為而自備,則成有異乎毀矣!此道之所以散也。夫唯分而不知有備,備而不知有以備,則何適而不通哉!道元死生,出而有生,必反乎所未嘗生,則生全矣。出而不知反,雖生而見其鬼;出而有得生,有為故也,其得死宜矣!滅而有實,不能反乎元物也。出而不反,與出而得奚以異乎?故其為鬼一也。唯能以有形象元形者而定矣。定則不為死生所亂也。夫物之出必有本,出於道者則未始有本也。物之入必有竅,入於道者則未始有竅也。物之有實者必有處,而出元本者有實而元處。物之有長者必有本剽,而入元竅者有長而元本剽。然則經文宜日有所出而元本者有長,有所入而元竅者有實,文義方全。宇有四方上下,則有實矣。我以上為上,居我上之上者,則以我上為下,以至下與四方亦然,是豈有乎處哉?宙者,古往今來,固有長矣,今以古為古,後以今為古,亦豈有本剽哉?悟此則宇宙所不能制,六通四辟元乎不在也。雖有死生出入,而莫見其形,是之謂天門。天門者,元有也,有不能為有,必出於元有。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元,是也。有所謂元有則非元有,而元有一皆元之,乃所謂元有也。聖人藏乎是,遊於物之所不得逐而皆存者也。

  疑獨註:道出乎天,分本乎性,分有成有毀,道則通貫之,人不守分而求備,所以惡分也。分不備而有以求備,所以惡備也。若大備而元求,又何惡哉?物出道而不反,則見其鬼;能反則不離乎神。出而有得,謂之死,神則元死矣。滅而有實,與鬼同也。唯有形而元累,常象於元形則定矣。夫物欻然自出而不見其本,效然自入而不見其竅。出言生,入言死。有實,性也。元乎處,不著境。有長者,道。本剽,終始也。有出,則有實性,實性本空,故曰元竅。 凡有形器者;莫離乎宇宙之中,而其死生出入不可見,此之謂天門。天門者,精神往來,一闔一闢,萬物出入於此,然而本无有也。有必出於无有,而无有一无有,斯為至矣!聖人藏乎是,故物莫能傷也。

  碧虛註:大道通徹,有无咸備,然而物各有分,不可一藥論也。如魚得水則生,蟻得水則死,本分已定,物之素備也。所以惡備者,雖惡而宿業莫逃,故曰其有以備。真蕩而不反,則陰氣來舍,故見其鬼。開兌濟事曰出而得。若乃失者同於失,是謂得死也。天光已滅,雖有實性而與冥冥之物不二矣。學道者以虛為身,以无為心,非定而何?造化无本,太虛无竅;雖无本竅,而理則有實,而未識何處。妙本无夭,是謂有長,而不見始末,觀其卓然獨化,是无竅而有實也。四方上下莫窮,有實亦莫窮;往古來今无際,有實亦无際。有生死出入之名,无生死出入之逵,故曰天門。造物者无物,有形皆自造,而天門亦无有也。蓋有不能生物,所生在於无;動不能化形,所化在乎靜。有无皆不免涉迸,故寄至无妙有之理而混為一无有。聖人藏乎是,與造化俱也。

  庸齋云:世人分成毀為二,以道觀之,一而已。是通其分也。心分彼我,則於私必求備。凡有皆歸於无而私求備者,但求其有,故有道者惡之。應物而能反,則為得而能神;逐物而不反,則淪於鬼趣矣。與物无是无非,則此心常生。執是非而不化,則此心為死。出而得是,言役於外而得自是之見,即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有无者,天地問實理,若以私心滅之而責著諸有以為實,則其人與鬼无二。唯能以有形象无形,則見理定矣。釋氏云但空所有,勿實所无是也。物必有所始而不可知,物必有終而不見所入之處,實理雖有而无方所可求,古今如是而不見其終始。宇宙,以喻道之廣大而常存。物之生死出入皆有所自而无形可見,此造化之妙。天門,即造化自然,因物出入於斯,故曰門。凡有出於无有,而此无有者又一无有也。聖人之心藏於无有,亦藏於密之意。道本乎一,真體混成,通生萬物,其體分矣。然則萬物之成,乃大道之毀也。所以惡乎分者,以萬物分察道氣无不備足,聖人慮物繁而道愈分,樸散而難復也;所以惡乎備者,為人不能忘物以契道,資生之物愈備而衛生之道愈疏。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夫道之通乎萬物,猶水之通乎百川;道无心於通物,物不得不稟乎道;水无心於通川,川不得不納乎水。道通物而後生成之德著,川通水然後運載之功成。然則其分也,亦豈惡乎分;其備也,豈惡乎備哉!此與《齊物論》: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萬物无成與毀,復通為一義同。出而不反,謂忘道逐物,見其動之死地,是者指此道,謂出生而得此道,則入死也亦以道矣。得死,謂得其死所,與善吾生者,所以善吾死相類。世人毀滅其真性,認物以為實,形雖存而與死无二所謂行尸是也。唯能以有形象无形,則身心俱空,物何能動?出非无本也,而人莫知其所萌;入非无竅也,而人莫知其所歸。信能身心俱空,則虛而靈,寂而照,物來必鑑,一毫莫欺,況已之所萌所歸乎? 實,謂真性。長,謂性所自來。真性隨處發見,而无定所,在眼曰見,在耳曰聞,是也。性所自來,宰形分化,莫知終始,長於上古而不老,是也。 有所出而无本者有長,言出生亦莫究其根,但與化流行而已。有人而无竅者有實,言入死亦莫見其門,但一真不昧而已。呂氏補句義甚明當,當,以无乎處者為宙,則所居而安;以无本剽者為宙,則所適而得。宇宙何能不容人物?人物亦何能雞宇宙哉?萬物生死出入,必有主張綱維之者,而莫見其形,是之謂天門。以物所出入,強名曰門,而實无有也。若執於无有,猶不免乎有,併无有一无之,乃造真空之妙,而萬物萬理具焉。聖人藏乎无有,故能无所不有也。剽同標,末也。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將以生為喪也,以死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屍;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是三者雖異,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有生,飄也,披然曰移是。嘗言移是,非所言也。雖然,不可知者也。臘者之有勝勝,可散而不可散也;觀室者周於寢廟,又適其偃焉,為是舉移是。請嘗言移是。是以生為本,以知為師,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實,因以己為質;使人以為己節,因以死償節。若然者,以用為知,以不用為愚,以徹為名,以窮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與覺鳩同於同也。

  郭註:生者喪其散而歸乎聚,死則還融液也。雖欲均之,然已分矣,故或有而无之,或有而一之,或分而齊之。三者雖有盡與不盡,俱能无是非於胸中,故譬之公族。昭、景著戴,甲氏著封,四者雖公族,然已非一,則向之是者已復差之。贓,謂聚氣。既披然有分,各是所是,是无常在,故曰移。所是之移,已著言前,不言其移則其移不可知,故試言也。臘者之媲賅,喻各有用。偃,謂屏廁。寢廟,則以燕享。屏廁,則以偃波。偃波,則寢廟之是,移於屏廁矣。是非彼此,因而乘之,則均耳。物之變化,无時非生,則所在皆本。所知雖異,而各師其知。乘是非者,无是非也。物之名實,果各自有。各以己是為足以為是非之主,故莫通。當其所守,非直脫也。不能隨所遇而安之,若玄古之人无是无非,何移之有!同,共是其所同,亦與蜩鳩无異也。呂註:三者雖異,皆歸於道,猶同為公族,而昭景著戴,甲氏著封,其親疏非一也。夫於未始有物之間而有生焉,猶膚之有贓,非其體也。而二家之談披然分辯,一以為有物矣,而以生為喪;一以為始元有,俄而有生,是以未始有物之全體,移而為有生之默,亦不可知者也。譬臘祭具百物而有媲賅,非不可謂之百物,而不可散二不可散者以其體之下而已。觀室周寢廟,又適其偃焉,偃非不可謂之室而不可觀,不可觀者以其處之賤而已。道元不在,則不可以言移是非,所言者亦若是而已。二家之說為是之故,而曰舉移是,所以為未至未盡也。夫移是之說始於有生,是以生為本;生出於有知,是以知為師;因以相乘而是非滋多。是非移則果有名實,而因以己為正;至其弊也,以己所是為己節而守之,至於以死償節,不知所謂已者亦未始有物;用舍窮通,皆非我也,而妄有知愚名辱之分,此今人移是之弊,猶鶯鳩之同於同,又安知有天池之大耶?

  疑獨註:未始有物,太初之前;有物,則太初之後。太初者,氣之始;氣有陰陽,故物有生死。物生於有,有生於元,知生為喪其元,則知死為反本。然而死生已分矣。自有物之後,生始於元有,既有生俄而有死。元有譬首,生譬體,死譬屍,三者雖有前後,而皆一身,猶昭、景等四族本一姓,散而至於不一也。贓者,黑魘。以贓為有生之贅,而披散之,曰移是。非所言者,以其不可知也。知而言之,則是愈移也。臘者,大祭。媲賅,牛藏。方祭則不可散祭,已則可散;不可散則以散為非,可散則以散為是;此是之可移也,猶在寢廟則以燕享為是,適屏廁則以偃波為是也。人係於生,故執己是;若能遺生,是將安寄?有生則有知,因以乘是;非是非皆妄而執,以為名實,因以己為質,質則定而不可移已。則是是非之主,欲人重己節,因以死償之,若然者以用舍為知愚,以窮通為名辱。此舉世之移是也,與鶯鳩之同以蓬蒿為是何以異哉!

  碧虛註:未始有物,寶然難言,唯動行密脩者默而悟之。其次有物,謂胚胛也。至人以生為喪,以死為反,是以有生死;雖有生死之別,皆出沖氣一宗,猶昭、景、屈異姓,系楚公之一族。著戴,謂衣冠偉盛。甲氏,謂第族崇高。著封,謂郡縣豐阜。事雖非一,而不離乎楚都,猶氣方贓聚而生,俄披散而死。不知天地密移,而妄執是非,以有生為是,則以披散為非;以沖氣為是,則以默聚為非;是非元主,故非所定言,在學者辨而析之。喻膍胲麤穢可散也,而大祭備物不可散,生死贓披其義亦然。寢廟偃厠,又重喻是之可移。生為是非之本,知為是非之師,故乘之而元窮。以為果有名實,因持以為己節,至於死而不顧,亦各是其是而已,何異蜩鳩之同於偏見哉!

  《庸齋口義》:元物之始,生死始終不分也。次則有生死之名。以生為喪,寓形宇內。以死為反,歸其真宅。纔有生死,便是有物,是以分已。上焉无物,太極之初也。次焉有物,陰陽既分也。其次有生,則有我,雖有我,猶以死生為一。三者雖有次第,皆未離於道,譬公族分三,其姓則一,昭氏、景氏以職任著,甲氏以封邑而著。著戴,即任職也。昭、景、甲雖非一氏,皆楚公族。上言三者雖異,同一公族,卻於四也字下,著一非也結之,就上生下,絕而不絕,此作文妙處。贓,釜底墨,亦疵病。言无氣凝聚成人,亦无氣之病。與生者醜噫物也義同。人生同此氣,而強自分別,各私其是。非所言者,謂人各有一是,所是者未定,故不可知也。臘祭之備朧賅,牲之一體也,祭時牲體分列諸俎謂之散,所祭之牲本是一物為不可散,喻人之所是移而不定也。五藏只舉百葉,百體只舉足趾,文法也,猶一室之中有寢、有廟,有偃息之所,在在不同,而同乎一室,猶移是之不可定。以臘祭與室而觀,則所謂是者皆可移而不定之是也,故日舉移是。察質為人,既形而下,欲復乎未始有物,不亦難乎?夫有物皆幻也,心存則存,心亡則亡。我心不萌,寂寥獨立,謂之未始有物可也。儻造乎此,則雖有生死亦寄焉耳,古之得道者能之。次則有物而有死生之分,然能以生為喪,以死為反,則與常人處生死流者異矣。又次日无有生死之分,首、體、屍焉三者雖異而同出乎道,猶楚之公族則一而有昭、屈、景三姓之別,盖謂貴戚滋衍而封建制度之不一,喻人知識日增而嗜欲滋廣也。飄者,釜底結墨,似形非形而生於形者也。人寄形而有生,亦猶贓耳。俄而披散,則所謂我者又移而之他,不可定言其有无,故試言之,喻夫臘祭之有媲賅,備牲體以薦神,則不可散,祭畢分砟則為可散;觀廉廟則肅然起敬,適偃廁則不无褻慢焉;此皆可移之是也。經文請嘗言移是五字,詳文義合在上五句前,不可知者也之下,觀郭註可證。人之自是以其有生,生則有知,知為之師,二者相乘而不已,果執以為名實,因以為已質,則不可變矣,謂不能照破幻塵而認虛為實,至於以名實為己節而以死償之,皆由自是其是以致此弊,舉世循習莫悟其非,无異蜩鳩之同於榆枋之適而不知有鵬程九萬里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三竟

  #1高山寺本『其分也』下有『成也』二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雜篇庚桑楚第五

  蹍市人之足,則辭以放驚,兄則以嫗,大親則已矣。故曰至禮有不人,至義不物,至知不謀,至仁無親,至信辟金。徹志之勃,解心之謬,去德之累,達道之塞。貴富顯嚴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動色理氣意六者,謬心也。惡慾喜怒哀樂六者,累德也。去就取與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盪胸中則正,正則靜,靜則明,明則虛,虛則無為而無不為也。道者,德之欽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質也。性者動,謂之為;為之偽,謂之失。知者,接也;知者,謨也;知者之所不知,猶睨也。動以不得已之謂德,動無非我之謂治,名相反而實相順也。

  郭註:跟市人,則稱已脫誤以謝。兄則偃翎之。大親,則已矣,明恕素足也。不人者,視人若己。不相辭,乃禮之至。義者,各得其宜,則物皆我。謀而後知,非自然也,譬之五常,未嘗相親,而七已至。金玉小信之質,大信則除此矣。以性動故稱為,此乃真為非有為也。目非知視而能視,心非知知而能知,所以為自然,若得已而動,則為強動,故失也。動而效彼,則亂。有彼我之名,故反。各得其實,則順也。

  呂註:他人關弓而射我,則談笑而道之,以其無恩於我,不以恩望之,則碾足不得不辭以放驚。兄弟關弓而射我,則涕泣而道之,以其恩於我,則以恩望之,故雖跟足不嫌於不愛,以偃而已。無所事辭大親,則恩之至,勿偃可也。由是言之,禮義弁知之至者,皆無所待於外。知禮意而不為俗禮,以親衆人不人之禮也。行之而宜,不求宜物,不物之義也。事至而應,無所預謀,不謀之知也。以百姓為芻狗,而使天下兼忘,無親之仁也。信矣,而不期辟金之信也。苟至於道,則五者無不至矣。志者,心所之。心者,德之和。德則道之在我者,是以徹志而後解心,去累而後達塞。養志貴弱,以富貴等為志,非弱也,悖而已矣,故不可不徹養。心貴虛,以容動等為心,非虛也,繆而已矣,故不可不解。德以同於初為至,則欲惡等為德之累,不可不去也。道以通于一為達,則去與等為道之塞,不可不達也。凡此諸累,不蕩於胸中,則道集矣。不尊無以為道,故道者德之欽。不生無以見德,故生者德之光。性者,生之質,性動而有為,為偽而失矣。生而無以知為,則知者接也,非與生俱生者也。謀而後用知,則知者謨也。知者之所不知,則知之所自知,猶睨者之所不睨,乃其所以睨也。故動以不得已,則性之為非為之偽,是以謂之道也。動無非我,則物與我一,何得以動亂之?誠能如是,則天下彼我是非雖名或相反,而實未嘗不相順者,以道無非我故也。

  疑獨註:以天屬之親,不嫌於不敬,在他人則有嫌矣。故跟市人則稱誤以謝,兄則偃斕之,父則無復有言。由是知,言辭之非實可見矣。至禮猶天,故不人。至義忘己,故不物。至知同物,故不謀。至仁博愛,故無親。至信不渝,故辟金也。悖則不通,故徹之。謬則不脫,故解之。累則不明,故去之。塞則不虛,故達之。此四六者不蕩於中,則正于一,一則靜而明,虛而通也,鈴矣。可道之道為德之欽。能生之生為德之光。命之在我為性,白生之質,性動而為莫非自然,人為則偽,所以為失。以知而接物謀事,皆不免於用知,知者之有所不知,猶睨者之有所不見。若神則無不知,無不見也。性出乎靜,不得已而應物,是其動,動不失正,使物皆自得,安有不治者哉!不得已而動,若相反然,使物皆自得,則實相順也。

  碧虛註:凡有脫誤於人者,情疏則不免辭謝,情親則恕之而已。至禮者,忘己則治,有人則亂矣。至義者,守節自全,在物則虧矣。至知者,不思而明,多謀則惑矣。至仁者,芻狗萬物,親疏大同矣。至信者,未嘗失約,豈俟金璧以為質哉。貴富諸事,不能悖亂者,志通也。容動諸事,不能繆網者,心空也。慾惡等事,不能緣累者,德厚也。去就諸事,不能闆塞者,道明也。諸事不恩於靈府,則洞然明靈,遐覽太漠世,事有為之息豈足以魷溺耶?夫有述者,難伴於無形。枯槁者,詛比於華耀。無性有,有生於何由,質正哉。視聽食息,皆性所為,所為非真為,道之失,故不接不談,安用知為。知者於所常知,則知之其所不知,則菁然矣,猶睨者斜視而不能直見也。迫而後動,動則斯得。真以治身,何所不治?內外物我,猶束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也。

  《庸齋。義》:禮、義、知、仁之至者,皆不待於外物。跟足之喻義歸下文四六不盪於胸中,此教人下手處。欽者,守持之恭。生者,德之發見。性在我者,質本然也。性而有為,為而流偽,則為失矣。應接謀慮,皆性中之知。知者以其所不知而為知,猶嬰兄之睨而無所視。凡所動用以不得已而為之謂之德,即忘我也,於忘我之中,又無非我,此即形中之不形,不形中之形也。物不得以亂之,曰治,曰不得已,曰無非我,名若相反而實未嘗不相順也,此又是一般說話。跟足以親疏而分敬驚,則世俗之所謂禮者,相偽而已矣。庸敬在兄,斯須之敬在鄉人。大親則不喻而愛敬常存,脫誤跟足,無所復問,故禮、義、知、仁之至者,皆不資於有物有為而自造其極。此出乎天理自然,故不容擬議,而行者合轍也。至於徹志解心,去累達塞,則由乎人為,又下一等。繼以四六者不盪於中,以示入道之要。由正而靜,所以應天下之動。自明而虛,所以容天下之實。則與前所謂至禮至義者,無間而同歸乎道矣。德者,物之欽,道又德之欽,則其尊可知。生者,德之光,義當是德者生之光,人而無德,奚以生為?物得以生之謂德,是也。性者,生之質,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是也。性之動謂之為,則知無為者其性未嘗動,為之偽謂之失,則知有為者其為未嘗真。世之任知者與接為構,相與為謀,唯恐接之不褊,知之不博,以自苦其形神而弗悟知之所不知者,乃其所以知猶睨者之所不睨,乃其所以睨即本經云踐者恃其所不踐而後善博也。故凡應物處事,必不得已而動,則出於性之自為而無失矣。此皆與世之名相反而實相順。

  《老子》云:正言若反。此有道者所以異於俗,而能處物不傷也。

  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無己譽。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很乎人者,唯全人能之。唯蟲能蟲,唯蟲能天。全人惡天?惡人之天?而況吾天乎人乎!一雀適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為之籠,則雀無所逃。是故湯以庖人籠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無有也。介者侈畫,外非譽也;胥靡登高而不懼,遺死生也。夫復謂不餽而忘人,忘人,因以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唯同乎天和者為然。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為無為,則為出於無為矣。欲靜則平氣,欲神則順心,有為也。欲當則綠於不得已,不得已之類,聖人之道。

  郭註:善中則善取譽,理常俱也。任其自然,天也,有心為之,人也。工於天,即偎於人矣。全人,即聖人也。蟲能守蟲,即是能天,都不知而任之,斯謂工乎天。威以取物,物必逐之,天下之物各有所好,所好各得,逃將安在?畫所以飾貌,刖者貌已虧殘,不復以好醜存懷,故栘而棄之。胥靡無賴於生,故不畏死。復謂不餽而忘人,不識人之所惜,無人之情,自然為天人矣。彼胥役形殘而猶同乎天和,況天和之自然乎?出怒不怒,出為無為,此是無能生有,有不能為無之意。平氣則靜,理足順心則神,功至綠於不得已則所為皆當,聖人以斯為道,豈求無為於恍惚之外哉!

  呂註:經中有天人、神人、至人、聖人,此又有全人焉。聖人者,逃變化,雖工乎天而拙乎人。全人則又出其上,故工乎天又很乎人也。趺行喙息,群分類聚者,蟲能蟲也。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蟲能天也。全人之所惡,惡人之天也。人之天,則知其不知所以然。天之天,則忘其不知所以然。夫不知其所以然,猶且惡之,況天乎人乎而擬議之耶?雀適羿鈴得之,威也,彼不適者則非威所得。以天下為籠,則萬物畢羅而無所逃,況於雀乎?唯深之又深而能通天下之志者,斯能以天下為籠,是故有若伊尹、百里奚者,皆莫逃焉,以其所好籠之也。介者,以外非譽,猶能栘畫而弗循。胥靡以遺死生,猶能登高而不懼,況夫能忘人?宜其復謂而不餽也。玩習至於再三,而不能忘人之所不能不愧,忘人因以為天人,明所謂天人者不止於忘人,忘人為之因而已,此則同乎天知者,宜其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也。夫怒常出於不怒,為常出於無為。不怒無為,則未始有物,而物所自出也。氣者,虛而待物,人不能平而暴之,故不靜。誠能平其氣,未有不靜者。心於人則神也,人不能順而滑之,故不神。誠能順其心,未有不神者。有為欲當誠己者也,躊躇以興事,豫若冬涉川,皆不得已之義。

  疑獨註:以威得人,所獲者少;以心得人,所獲者衆。以射取之者,威也。以好籠之者,德也。伊尹好調鼎,負鼎以干湯,湯以庖人籠之。百里奚好服五色羊皮,秦穆公以五色羊皮籠之,故各得其心而為之用也。介者,小人,畫以飾外,小人已忘形骸,外非譽而不倦服。習至於有成而不餽其師,是忘人道也,由忘人道因而自以為入於天。人不免一曲之蔽也,未能忘己則有所擊累,敬之則喜,侮之則怒,唯同乎天和者,喜怒不由敬侮而發,而繫天下之治亂,若武王一怒而安天下,此怒出於不怒也。出怒既不怒,則出為亦無為,故不暴其氣而性靜,不逆其心而神全。欲事無不當,則綠於不得已,此聖人應物之道也。

  碧虛註:工取中者拙乎藏譽,妙自然者疏於人為。天人之迹俱泯,斯為全人也已。禽蟲多自名曰能蟲,飛走不相代日能天,全人惡天,不以心緣道;惡人之天,不以人助天;又豈顧人之譽工而毀拙者!禽誤入羿之般,士固入國之籠。羿得禽則威,羿威而禽斃;國得士則昌,國昌而士勞。一得一失,自然之理,如伊尹、百里奚皆未能無心忘好,故為成湯、穆公所籠;若心無所好,豈可得而籠耶?夫飾容者喜譽,責生者懼亡,復習玩好而不餽遺者,忘棄人事也,綠習成性,因以為天然者,亦猶介者外非譽,役者遺死生矣。方其戮辱之時,何情及於喜怒哉!性同乎天和者亦然,有怒而不出,則蓄而愈怒,出之則廓然不怒矣。有為而不為,則沮其欲為,為之則曠然無為矣。由於本性無怒無為故也。平氣靜照則何所怒,順心安神則何所為,其動也緣於不得已,則當於事情,此聖人之道也。

  《鬳齋口義》:羿不能使人無己譽,猶聖人不能逃天下之名。能盡天道,又能晦迹人中,此全德之人也。禽蟲之飛走嗚躍,各遂其性,能蟲能天也。全人則不以天自名,惡天謂不樂有其名也,人而有天人之分,猶且惡之,況我自分別天人乎?羿善射故省畏之,以天下為籠,則雀不待射。伊尹、百里奚亦因所好為人所籠,若無所好,則超然物外,誰得而籠之?介兀者之移去華飾,盖其心於毀譽棄外之矣。胥靡城旦舂之人,不愛其身,故登高不懼,即心無愛則無所著之喻。復如《易》之反復道。謂,同習。餽,予人也。言此道在己不是賣貨,但知為己則是忘人,忘人則入乎天矣。《徐無鬼》篇我必賣之,彼故常之,詳此可知不餽之意。同乎天和,與造物為一也。怒自不怒而出,有為於世亦無所容心,即是無為而無不為,變換下語綠於不得已而後起,言應物而無心。羿不工乎射,人安得而譽之?聖人不工乎治,百姓安得而歸之?然而物歸則己累,彼工則此拙,此必至之理。工天拙人,猶之可也;若工人而拙天,則純乎人欲累,將若之何?此工天很人所以為全而免乎幽顯之息。夫卯生濕化,期飛趺行,蟲能蟲也。烏慈鵠友,蛛網蛛丸,蟲能天也。人之能人能天,亦可類推矣。全人惡天,惡人之分別以為天,非惡自然之天也。況肯自分天乎人乎?必也藏人於天,混而一之,所以為全德而免世問之累也。一雀適羿,羿以威得之,威之得物,未若無心得物之衆;若以天下為籠,所得豈止乎雀?唯有所好,然後可籠;淡然無欲,彼惡得而籠哉?介兀之不願飾,胥徒之不懼死,皆以刑戮之餘,人所不齒而已,亦無意乎生全,無可奈何,姑安之耳。至於復謂之久,中心無所愧懼,能忘人所不忘,因而入於自然,此言處息之久,安而化也況本乎自然而能天能人者,其脫塵獨悟,詛可量哉?區區外貌之敬侮,何足以介浩然之懷?同乎天和,即人之能天者。出怒不怒,則所過者化。出為無為,則事成無述。聖人非絕無喜怒,絕無作為也,物不因細,故以發不為己私而動,一志養氣以乘事物之機,怒所當怒,為所當為,一以百姓之心為心,有以勸善懲惡,亦猶不怒不為也。氣平而靜,心順而神,感而後應,迫而後動,其有不當者乎?經文不餽難釋,一本作不愧,今從之。庚桑之於老子,具體而微,然其未至者猶有所立卓爾,居畏壘而民稱其德,乃聖賢利物之常;至於衆心欣感欲推而尊之,則愛利之進著,物交而情生,是以南榮所見亦猶畏壘也。庚桑恐己德不足以化,遂使往見其師,將有以轉移其心而警發之,是為換手接人使之的信無疑,然後至言可入。故其入門,一勘棒喝,不施問答,俱喪是為,撒手懸崖,命根斷處,幾何而一遇耶!惜乎南榮不能直下承當,而曼衍支離,鋪陳長語,老子揣其病源而痛緘之,乃退合自愁,灑濯復見,亦可謂善受教而能自新矣。故其再接也乘機直指,盡去其津津之惡,徐有以發藥之。趙自揆受道器淺,但願聞衛生之經,即道之方充廣在人耳。老子誨以抱一,求己還嬰順物,衛生之經築見乎此,問詁至極,又復歸結於能兒子乎,言有宗,事有君也。次論泰宇發乎天光,靈臺不知所持,謂室虛而白生,不又以有心有為汲汲求也。券外券內之說,志僭鎮鄒之喻,又使學者知輕重而加次擇焉。無有生死,序先後而同一體。寢廟偃廁,勢貴賤而各有宜。盖欲悟有生之本無,破移是之妄見。至叔貴富欲惡之勃志繆心,則知志欲一而心欲虛。凡涉物累而障虛明者,不可不棄而遠之,所以全吾天而復乎道也。臘具媲賅而可散不常,羿工中微而拙乎藏譽,此皆解執滯之凡見,廓虛玄之化權,混天人工拙而超乎物我是非,忘毀譽敬侮而造乎不為不怒。靜則平氣養浩在不擾也,神則順心好和而惡姦也。如是,則澹然獨與神明居,定于一而應無方矣。此庚桑所得老聘心傳之奧,若顏子之於尼父有不可容聲者,南華繼絕學於百年之後,猶孟氏聞而知之,操踐至極,成功一也。故舉以為天下式。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四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徐無鬼第一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武侯勞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勞,故乃肯見於寡人?徐無鬼曰:我則勞於君,君有何勞於我?君將盈嗜欲,長好惡,則性命之情病矣;君將黜嗜欲,學好惡,則耳目病矣。我將勞君,君有何勞於我!武侯超然不對。少焉,徐無鬼曰:嘗語君,吾相狗也。下之質執飽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質若視曰,上之質若亡其一。吾相狗,又不若相馬也。吾相馬,直者中繩,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是國馬也,而未若天下馬也。天下馬有成材,若卹若失,若喪其一,若是者,超軼絕塵,不知其所。武侯大說而笑。徐無鬼出,女商曰:先生獨何以說吾君乎?吾所以說吾君者,橫說之則以《詩》、《書》、《禮》、《樂》,從說之則以《金板》、《六強》,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為數,而吾君未嘗啟齒。今先生何以說吾君,使吾君說若此乎?徐無鬼曰:吾直告之相狗馬耳。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去國數日,見其所知而喜;去國旬月,見所嘗見於國中者喜;及期年也,見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虛空者,華蕃柱乎駐鼬之逕,跟位其空,聞人足音堂然而喜矣,又況乎昆弟親戚之警飲其側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警飲吾君之側乎。

  郭註:耳目好惡,內外無可,故云病矣。超然不對,不悅其言。夫真人之言,何遜哉!唯物有好之可也。從橫說之,而君未嘗啟齒,是樂鶴以鍾鼓,故愁。聞相狗馬而喜,猶人去國而見其所知,各思其本性所好也。得其所好,則無思;無思,則忘其所以喜。真人之言,所以得吾君性也,始得之而喜,久得之則忘矣。

  呂註:無鬼忘武侯之勢而箴其病,武侯以其不下己故超然不對。无鬼託相狗馬以喻己无求之意。狗之下質執飽而止,猶人饑則為用而有求者。中質若視日,猶人所視高遠,未能忘己者;一猶忘之,則忘己可知。馬之中規矩鉤繩,是國馬也,以況國士之遊乎方內者。天下馬有成村,不習而自然,若卹則无與樂,若失則无與匹。若喪其一,則喪我之至,非特亡之而已,超軼絕塵,不知其所以,況天下之士遊乎方外而不可知者也。意謂狗之上質與天下之馬猶若此,則吾安知君之勢而下之,君安得不相之乎?武侯悟其意,所以大悅。夫言,以道接者也。言不當道,雖《詩》、《書》、《禮》、《樂》不足以動;言而當道,雖相狗馬,猶足以悅。夫人失其性命之情而耽於人偽,猶去其鄉黨親戚而流於遠方,與逃虛空以常鼬鼬之間者也。所謂真則其性之固有,猶其鄉黨親戚之舊也,非至狂惑其有聞真人之聲紋而不悅者乎。

  疑獨註:無鬼,魏之隱士。女商,魏之宰臣。武侯,文侯之子也。武侯以無鬼苦山林之勞,故於見而勞之。無鬼謂雖居山林,未嘗有勞,今君盈嗜欲則性命之情病,黜嗜欲則耳目之情病,二病不可逃,我所以勞君,君何勞我!武侯不對,件其心也。無鬼知其不可以語大,遂以相狗馬之技因其好以中之。下質,飽食而无所能。中質,意趣高遠。上質,若亡其一。一者,數之精,而猶亡之,粗者可知,次論相馬,中繩、鉤、規、矩,皆教習之法。天下馬有成材,故不言方、圓、曲、直,其顧視若有憂,卹若有所失,此猶可以形相求,至於喪一,則超軼絕塵,不知其所矣。橫說者逆,從說者順。武侯好武惡文,故女商稱《六經》為橫,兵法為從,以求合其意。又引越國流放之人,以喻初去國數日,見所知識者而喜;及乎旬月,見所嘗見而喜;及乎期年,去國人既久,思國人滋深,但見其似鄉人者亦喜矣。若夫逃難而入虛空之境,野草柱塞鼬鼯之徑,人跡人位率皆空虛,當此之時,非叉見人但聞人足音,竟然亦喜矣,又況昆弟親戚言笑於其側?喜可知也!今武侯心好犬馬,思之久矣,故聞善相者而悅,不爻見其實也。遂欺久无善言聲欽吾君之側,故聞此淺技而悅也。

  碧虛註:盈嗜欲則性命之情病,黜嗜欲則耳目之情病,即前所謂內外獲也。若亡若喪,皆不自得之意。亡一不自得,未若喪一之甚也。盖借狗馬而言,豈以是為至哉!欲反武侯之意,使之粗而入,然後導之而造夫精微也。

  吳儔註:無鬼盖神人也,因時乘勢而不容心於其間,所以言者亦默寓其意,是以循道之歸而不逆其理,順彼之好而不件其情。故雖武侯之剛暴,亦悅而笑,喻之有道故也。《庸齋口義》:狸德,資質如狸,狗之下者。視日,凝然上視而目不瞬。一者,生之性,雖生若死,猶望之似木雞,此馬之上品也。中規、矩、鉤、繩,言其件件合法度,不必泥而求合。成村,謂自然天成。若卹若失,閥然之意。喪一即亡一。故超軼絕塵,不知其所至,此皆借喻之言。《六弢》,太公兵法。《金版》,猶云藏於金匱。奉事有功,言見之行事,皆有效驗。流入去國之喻,不待釋。聲欽喉中之聲。褚氏管見:狗馬,常畜也,所能不過警盜代步,雖善相而得其真亦來為絕技。武侯聞之大悅,何耶?益善說者必因其所好而籠之,則其言易入,猶王好戰而以戰喻也。請玩天下馬有成村一語,超軼絕塵之姿,可想象而得伯樂、九方皋之技,至是亦无遺鑑矣。視曰,亡一,猶可形容。至於郎失喪一,又善迷其難寫之狀,非若國馬之可以規矩鉤繩喻也。一者,物始萌兆。若亡,若喪,猶云恍惚有无之問,不可指定其形質,唯其啟之有道,所以得武侯之心,其效速於《詩》、《書》、《弢》略也。後引去國者不免懷思以喻失性者亦必求復,有人乘機以發之,何異逃跡空曠之地而聞人足音哉!久矣夫已下,乃欺惜无人以至言妙理感悟武侯之心,故使之聞相狗馬而悅,儻有賢臣近輔以道德微言漸化而密融之,吾知其良心善性如水之回淵,浩乎其莫禦也,是以凡有洗心向善者,君子不拒焉。或疑无鬼賢士也,見武侯而突然語狗馬,似无意義,盖武侯素驕慢,故忠良之臣莫進,真人之言莫聞,無鬼求見欲有以救正之,而侯以常士待,遂申言吾見狗馬尚能相其優劣而為之去取,君之見士豈不能鑑其賢而加禮敬耶!此又言外之意云。

  徐無鬼見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芋栗,厭蔥韭,以賓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于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無鬼曰:無鬼生於貧賤,未嘗敢飲食君之酒肉,將來勞君也。君曰:何哉!奚勞寡人?曰:勞君之神與形。武侯曰:何謂邪?無鬼曰:天地之養也一,登高不可以為長,居下不可以為短。君獨為萬乘之主,以苦一國之民,以養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許也。神者,好和而惡姦;夫姦,病也,故勞之。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見先生久矣,吾欲愛民而為義偃兵,其可乎?無鬼曰:不可。愛民,害民之始也。為義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為之,則殆不成。凡成美,惡器也;君雖為仁義,幾且偽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變固外戰。君亦必无盛鶴列於麗譙之問,无徒驥於錙壇之宮,无藏逆於得,无以巧勝人,无以謀勝人,无以戰勝人。夫殺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養吾私與吾神者,其戰不知孰善?勝之惡乎在?君若勿已矣,脩胸中之誠以應天地之情,而勿櫻。夫民死已脫矣,君將惡乎用夫偃兵哉!

  郭註:天地均養,不以為君,而恣之无極。若苦民以養其耳目鼻口,是違天地之平也。神者不自許,物與之耳。與物共者,和也。私自許者,姦也。愛民之逵,為民所尚,愛己偽矣,偽則名張而競興,父子君臣懷疑相欺,歌偃兵可得乎?從无為為之乃成耳。美成於前,偽生於後,民將以偽繼之也。仁義有形,故偽;形必作成,則顯也。變,謂失其常然。鶴列,陳兵。麗譙,高樓也。步兵曰徒。但不當為義偃兵,亦无為盛兵

  走馬。得中有逆則失矣。守其朴而朴有所能則平。率真知而知,各有所長則均。以道應物,物服而无勝名。不知以何為善,則雖剋非己勝。若未能已,則莫若脩己之誠。使甲兵无所陳,而非偃也。

  呂註:以知治國,國之賊;不以知治國,國之福。則愛民固害民之始,偃兵固造兵之本,以知而不以道,故也。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則成美,固惡器也。器則已遠乎道,雖有愛民之仁,偃兵之義,亦偽而已。愛民之形成固有伐,則害民之始;偃兵之形變固外戰,則造兵之本。

  惟无形則无所造矣。鶴列於麗譙,則佳而觀之。徒驥於錙壇,則玩而觀之。非不得已而用之也。几得而不順天理,則是藏逆於其問。以巧謀勝人,則恃知而不以道。以戰勝人,則以兵強而不以德。殺人兼地,以養吾私與吾神,私則自許,神者則惡而病之,謂之善戰而勝人,不知孰善而勝惡乎在?君若不得已而欲為之,脩誠以應天地之情而物无不應,奚息民死不脫哉!

  疑獨註:天地有形之至大,而所養者一。一者,元也,《易》稱乾元、坤元,天地猶宗之,況人乎?天地之道,以平為正,登高居下,何分短長?今君處上以自高,苦民以自養,姦賊攻於外,心神喪於內,神者不許,此所以病,不得不勞之。武侯又以愛民偃兵為問。愛民之逵著,則民爭以愛為仁,害之始也。為義則名彰,名彰則競興,故曰造兵之本。是皆有為之為,故殆不成也。樸散則為器,器成有美惡,今雖欲為仁義,皆不免於偽耳。形者,物此者也。是為造形,形成則有功,功著鈴有伐。變則失其常守,利欲戰於外矣。鶴列,陳兵之象。麗譙,觀兵之地。錙壇,習兵之所。得於己則逆於人,此藏逆於得也。巧者,機心內萌,雖勝人而不利己。謀者,疑懼而未次。戰者,殺人以求勝。是皆害其所養,不可為也。以此養其私,不能成其私;以此養其神,不能全其神。其戰雖勝,非善勝之道,唯能脩誠以應天地而勿櫻,則民元夭傷,何必為義偃兵哉!.

  碧虛註:武侯久湛欲而忘本,故无鬼直言勞君之形與神。夫天地之養人,君民元二,今則損不足以奉有餘,逆理也。人神與天神同其至公,自許謂自與之私,是所謂姦也。民從君化,君病則民傷,故勞之。武侯遂問為義偃兵之要,魚處涸則思濡沬,民困匱則思仁義也。答以愛尚則不均而害多,義立則叉虧而爭興,皆由為者敗之,故危殆及而成功寡也。道失而後有仁,德失而後有義。仁義崇而民性遷,則偽生矣。至若鶴列麗譙,徒驥錙壇,皆非久安之茉,不足尚也。順天理則元喪失,好武事則懷併吞,巧謀多則先窮,戰爭極則易國,應天則公,自聖則私,神豈容私哉!天道祐善,勝果在此矣。

  《鬳齋口義》:天地生物本同,元高下貴賤之別。以外物養形而心中不自得曰神者不自許。和,謂同物。姦,自私也。我神本與萬物為一,情欲自私以昏之,是其所惡也,則病矣,君病此而不自知,我故勞君也。有意愛民乃害之,有意偃兵乃造之。美惡之成皆有逵,故日器。以有為之心為有述之事日形造形。成,定也。心執定而不化,則克伐怨慾行而傷其內。為外物所變亂日外戰。鶴列,兵陣名。麗譙,官樓名。錙壇,祭祀之地。益謂人心若與物闕,則一室之內皆若步兵騎卒陳列於前,元非爭奪之境也。人情以得為順,失為逆,元得則元失,故曰元藏逆於得,此句下得好。巧,謂機心。知謀,自機巧出。戰爭,又自知謀出。以此求勝以快耳目之私,是若勝矣,然而胸中為物所戰撓,雖勝而神者勞矣,故日勝之惡乎在。勿已,猶云莫如。此但脩吾本然之誠以應天地自然之實,與物元所逢,不爭而善勝,則民死已脫矣,何偃兵求哉!无鬼再見武侯,豈為身謀而希進用哉;欲有以匡救其失,而免民於難也。武侯乃云厭蔥韭而干酒肉,其尊己薄人甚矣!无鬼不為勢屈,直云勞君之神與形,則非特藐之,亦且哀之!武侯猶未之省,益平日湛於聲利嗜欲,不瑕形神之顧,所以聞告茫然。无鬼又陳天地之養也一,以栗其自尊之心,其要在神者好和而惡姦一語,神則己之真。而武侯以為義偃兵為問,因失義而`後思為義,困窮兵而後思偃兵,遽反其常,豈真情哉!夫恩害相生理之叉,至元為任真,庶可全也。凡事成而美者,皆為惡器。謂述之著見。愛民偃兵,逵之尤著者也。我以此心感,彼以此心應,謂之形造形。形成鈴召伐,動與物逢,斯外戰矣,況列兵陣盛騎卒夸耀於世。覬天下之歸已,得之不順於理,皆藏逆也。天所助者順,逆其能久乎?巧勝則事物之問無非機,知謀勝則圖度浸大而害物漸深,至於戰勝則殺人兼地焚都墟國,害莫甚焉!.皆由於積暴所致,然恢恢之網莫逃,而身亦與之俱盡矣。故當自微而謹遏之。今乃藉君臨之勢,恣無窮之欲,以養吾私,與吾神者較之,其戰不知孰善,勝之惡乎在?請武侯自度之。君若未明養神之道,但脩己誠以應天地而勿摟,即是順天地之養,而見其與己為一,則君民熙熙,至和潛暢,物元疵癘,人元夭傷,何在夫區區求偃兵哉。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五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徐無鬼第二

  黃帝將見大陳乎具茨之山,方明為御,昌寓驂乘,張若、謂朋前馬,昆閽、滑稽後車;至於襄城之野,七聖皆迷,无所問塗。適遇牧馬童子,問塗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陳之所存乎?曰:然。黃帝曰:異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院之所存。請問為天下。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遊於六合之內,予適有瞀病,有長者教子曰:若乘曰之車而遊於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夫為天下亦若此而已。又奚事焉!黃帝曰:夫為天下者,則誠非吾子之事。雖然,請問為天下。小童辭。黃帝又問。小童曰:夫為天下,亦奚異乎牧馬者哉?去其害馬者而已矣。黃帝再拜稽首,稱天師而退。

  郭註:聖者,名也,名生而物迷,雖欲之乎大隗可得乎?各自若則無事,無事乃可以為天下。乘曰之車。出作入息也。為天下莫過自放任物,亦奚攖焉!故我無為而民自化,夫事由民作,今民自得。必有道也,馬以過分為害。師天,然而去過分,則大隗至矣。

  呂註:隗,高也。大而高者,無如道。覆被萬物,即具茨之義。欲見大隗而七聖與偕,所以至襄城之野皆迷而無所問塗,亦猶七竅鑿而渾沌死,夫欲見大道而聖知不絕,宜其至於上達迷而不悟也。馬之辰午南方心火也。童子則無知者,以童子牧馬,則宜知具茨之山,大隗所存也。人心具神,神則無方。而遊不出乎六合之內,非有瞀病不若是,欲已之,則莫若以明而上達,乘曰車而遊襄城是也,雖然少痊而已,以其猶乘曰之車也。弗乘而遊乎六合之外,其猶有息耶。為天下者亦猶養心,豈有他哉!去其為害者而已,夫隨成心而師,誰獨無師,既知其在我,所以稱天師而退。

  疑獨註:大隗,道之強名。具茨,喻艱棘難至。方明至滑稽,皆製名喻各執一偏,道之散也。襄城縣屬汝州,在具茨山之南。牧馬,言順物性而擾之。童子,未有知,未有與也。此寓言於黃帝六臣者,學道所賴以求至其所。襄城,喻中道。野,言其無適莫。牧馬童子能指七聖之迷故黃帝異之。山則未離乎所,存則不離乎在,此道之粗,可告可學者;若道之妙,非絕學忘言,不能致也。聖人之治天下,事出於無事,為出於無為,又奚事焉!少遊六合之內,言昔曾為人問世之事,經世不能無息,故有頭目昏眩之病。乘曰之車,隨曰新以變化。襄城之野,近具茨而去塵遠,故病少愈。又復遊乎六合之外,超出物表之意。莊子盖謂學道者,又先至於道之所在,故曰大隗所存。不免出而應世涉息,故曰少遊六合之內,適有瞀病。又復遊乎六合之外,則入天道而無為,又奚事焉!黃帝又扣之不已,遂以牧馬之事告之,去其害馬者,聖人用刑以安天下之意。碧虛註:黃帝功成不居,故訪道於幽深,而遇牧馬童子,童子以牧馬俞治國有旨哉!馬之真性,齕草飲水自足;民之真性,耕食織衣自足;更無他事。乘日之車,謂乘日新之道,隨化而不滯。再問不答,示以不言之教也。今之牧馬者不知鞭策之為害,字民者昧乎法令之生姦,乃謂馬難調而民難治,兩失之矣。劉栗註:無思無為之妙,唯至神獨與之感通,而所以應天下者,不得已而同民患耳。故曰予自遊六合之內,適有瞀病,同民息之道無他,順陰陽之明法,與物出作入息,無違其理而已。故曰乘日之車而遊乎襄城之野,如是,則民患去矣,此功成身退之時也。其歸於道,不以物為累,故曰今予病少痊。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也。為天下之道,未達其上者,莫若去害性者,為養性之本,去害馬者,為牧馬之要,此粗而可以言傳者,故童子不得而辭焉。

  吳儔註:具茨,謂充足而有所覆藏,以喻道之全體。居是山者,大而無敵,高而無上,故云大隗也。襄城,無人之境,喻道之路。以黃帝之迹觀,似猶未冥於道,而欲見之七聖者,所以見道之具。至襄城而無所問塗者,盖以道之全體本實在我,則所謂具茨之山何暇訪之於彼,而大隗所存豈七聖之可見哉!唯牧馬童子乃能知之,牧而是去其害馬者,喻其能全性命之情而不益生,此即具茨之山,大隗所存也。

  《鬳齋口義》:六臣名,皆寓言。乘日之車,言與日俱往,猶云日新也。言六合之內,未離於物,則有目昏之病;能離此病,遊於自然,則為六合之外。為天下者亦然,無累於有物之內而已。牧馬者能顺其性而無所害,則牧馬之道盡矣。天師者,稱其天人,可為我師也。黃帝見大隗於具茨,猶堯見四子於姑射,盖神交氣合,不可以形相求。黃帝輔以六臣者,喻六識未泯,則猶以知見能解為聖,雖欲之乎大隗而中道不免於迷。大隗混成,諭道之體。具茨全覆,諭道之用。襄城之野,則邪郭猶存,非洞庭廣莫之比,盖未能虛廓洞達,暢乎無垠。非唯賴之以求道者,莫之適從,而一精明之主,亦昧然無所向矣。然猶知問塗於牧馬童子,亦庶幾焉。牧馬童子,喻守心之神,猶禪家牧牛之譬,然而牧者何物?牧之者誰耶?知慧能反六情,無異善牧之去其害馬者。為天下亦若是,言其本無難,與治民如牧羊意同。瞀病,目青。目力所及,不過六合之內,拘於形器而不能徧燭無外,斯為病也。有教之去其病者,謂能乘天光而上達,則遊襄城之野何迷之有?今病少痊而遊於六合之外,則無形器之拘而猶知有六合內外之分,所以未為全愈而云少痊也。童子不過以自然為師,而能若是,故黃帝稱天師而退。此章寓言以明學道之難,多中道而畫,當卜諸心君而力主之,乘天光而上達,形器而逍遙,具茨之山不待問塗而可至矣。

  知士無思慮之變則不樂,辯士無談說之序則不樂,察士無浚誶之事則不樂,皆囿於物者也。招世之士興朝,中民之士榮官,筋力之士矜難,勇敢之士奮患,兵革之士樂戰,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廣治,禮教之士敬容,仁義之士貴際。農夫無草萊之事則不比,商賈無市井之事則不比。庶人有旦暮之業則勸,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尤則夸者悲。勢物之徒樂變,遭時有所用,不能無為也。此皆順比於歲,不物於易者也,馳其形性,港之萬物,終身不反,悲夫!

  郭註:不能自得於內而樂物於外,故可囿也。各以所樂囿之,則萬物不召而自來,非強之也。士之不同若此,故當之者不可易其方。能同則事同,所以相比。業得其志,故勸。事非其巧,則惰。物得所嗜而樂。權勢生於事變。凡此諸士,用各有時,時用則不能自己也。苟不遭時,雖欲自用,可得乎!故貴賤無常能,各有極,若四時之不可易也。當其時物,順其倫次,則各有用矣。是以順歲則時序,易性則不物,物而不物,非毀如何!不守一家之能,而之夫萬方以要時利,故有匍匐而歸者,所以悲也。

  呂註:人莫不有至樂之處,得是而遊之,其為囿也大矣。而諸士者,獨樂其性之所偏,則囿於物而不能囿物者也。自招世之士至勢物之徒,雖趨向不同,而遭時有用,不能無為,則一以不知真君所在也。夫時有所用而為之,非性命也。時有今昔,猶歲有寒暑,今一遭之遂守而不舍,不能無為,此皆順比於歲,寒而不知有暑,暑而不知有寒,以所遭為常而不物於易者也。人莫不有真君存焉,而乃馳其形性,逐物而不知反,此至人之所悲也。

  疑獨註:知者樂運其才,辯士好騁其言,察士務窮詁人,三者皆役於物,故日囿。道能招世人使之慕,事能中民使之樂,筋力、兵革、勇敢皆言其能為國禦難,枯槁、幽隱、山林、法律執法議罰,禮教謂化民,仁義謂利物,農以草萊為業,商以市井為業,庶人無暇日,旦暮皆有業,百工有器械之巧,則業長而壯矣。責者務多積,不積則憂;夸者務權勢,不尤則悲;勢物之徒,好有為,有為主於變,以變為樂,則所遭之時不同,不能無為也。凡此眾事,皆為物所係,各蔽一曲,非同於大通者也。夫歲所以統四時,易所以統萬物。聖人與天同,故能統於歲而不為歲所統,物於易而不為易所物。一曲之士反此,為歲所統者,若四時之殊氣;為易所物者,若萬物之異形也。

  碧虛註:黜計慮則知士窮,廢合縱則辯士困,崇簡易則察士閑,能內養而不樂外馳則物不可得而役也。招世之士尚賢,所以興朝。中民之士循理,所以榮官。時有息難,則勇士矜夸。佳美干戈,則不親未耜。枯槁之士不事王侯,宿於名而已。法令興則冗惰勸。禮儀盛則矯飾。脩行仁義者,以際會為得志。若其士不學,農不積,工不巧,商不貨,韋庶失業,由於自惰也。責者貴財過於身,夸者重勢甚於命,以勢役物樂於變動,如耳目鼻江當有用之時,莫能自遏也。才知各任則事業成,四時失序則歲功廢,不順比於歲皆為物所遷,其心化其形與之然,是之謂不反,誠可哀也。

  《鬳齋口義》:思慮百變,談說有條,凌棵問訊,爭分爭毫。三者各以所能為喜,一日無之則不樂,皆囿於物者也。招世者,耀名。欲興起而立,朝廷之上。中民,則庸人,故以爵祿為榮。筋力者,以濟難自矜。勇敢者,見息難而喜。枯槁,隱士,留意名聲。法家者流,多求治事。敬容,矜持容貌。貴際,以交際為重。草萊,謂耕種。市井,商販之事。比,和樂也。旦暮之業,謂日積其贏。工藝之人,以其能自壯。有所恃曰勢。有所積曰物。小人依附豪貴,多從臾,有所作為而後可以得志。遭時有用,欲無為不可得也。譬一歲之間,百物生成,皆順比其序,其所變易者非物所自由。不物於易,猶云非物自為變易也。馳役其身心,溺物而不反,可哀也已。此章起論突兀,疑前有缺文,不可復考,其評知辯察士之所樂,乃學道者之所悲,何背馳若此,是各為其能所囿而不得自由者也。招世,謂舉善旌賢,以來天下之士,故可以興起朝廷。中民,猶云宜民,故當榮以官爵。後叔諸士農庶百工,趨向之不同,各執一偏,但以得用為樂而忘其勞苦,失性之為患,然而不能變通,用各有極,極則姦偽生而患害作矣。當其處無用也,常以有用為心,思所以設施註措,妄念未嘗暫息;遭時有用,則志滿意得,作法逞能之不暇,又安望其無為哉!貪者不積則憂,夸者不尤則悲,亦不越前意。是皆安其所不安者也。亦猶春秋冬夏之統溫凍寒暑,雖順比於歲而各得其偏,不能與物易,寒令不可施之於夏,暑令不可施之於冬。不物於易,猶云不易於物,錯綜其文,唯至人心同太虛而身備四時之氣,所以能易物而不易於物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六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徐無鬼第三

  莊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謂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堯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然則儒、墨、楊、秉四,與夫子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魯遽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魯遽:是直以陽召陽,以陰召陰,非吾所謂道也。吾示子乎吾道。於是為之調瑟,廢一於堂,廢一於室,鼓宮宮動,鼓角角動,音律同矣。夫或改調一弦,於五音無當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動,未始異於聲,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夫儒、墨、楊、秉,且方與我以辯,相拂以辭,相鎮以聲,而未始吾非也,則奚若矣?莊子曰:齊人跡子於宋者,其命閤也不以完,其求妍鐘也以束縛,其求唐予也而未始出域,有遺類矣!夫楚人寄而鏑閤者,夜半於無人之時而與舟人國,未始離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

  郭註:不期而誤中,非善射也。若以謬中為善射,則天下皆謂之羿可乎?言不可也,若謂謬中皆羿,則私自是者,亦可謂堯矣。若皆堯也,則五子何為復相非乎?猶魯遽之與弟子俱,亦以陽召陽,而橫自以為是;或改調一弦五音隨改,無聲則無以相動,有聲則非同不應,今改此一弦而二十五弦皆改,其以急緩為調也,遽以此夸其弟子,然亦以同應同,未為獨能其事。五子各私所見而是其所是,無異於彼,而未能相出也。未始吾非,言各自是。惠子便欲以此為至。莊子遂舉齊人鏑子於異國,使門者守之,出便與手不保其全。此齊人之不慈也,然亦自以為是,故為之。而反以愛鐘器為是,束縛,恐其破傷。失亡其子而不能遠索,遺其氣類,而亦未始自非也。又引楚人寄而鏑閣者,言俱寄止而不能自投於高地,夜半獨上人船,未離岸已共人國。齊、楚二人所行若此,未嘗自以為非,今五子自是,豈異斯哉。

  呂註:天下皆羿,固不、可。惠子知莊子言為己發,故以為可。言中則為羿,不鈴前期,是則為堯不必公是,此所謂以反人為實,以勝人為名者也。雖然,五子不皆是,則皆堯之說不立矣。不然,則若魯遽之調瑟,不免以聲律相召而已。施自謂賢於四子,而實無以異。施以為我固無異於四子,然與我以辯。未始吾非,則奚若,言此者欲以成皆堯之說。莊子以微言感動之。父子之道,天性也,而齊人躪子於宋,其命閣也,不以完,以喻施輕其性命之情而不知愛。其求鈇鐘以束縛,其求唐子未始出域,譬施於辭辯名聲之外物,則愛之而恐其傷,至於受之于天者,失之而不知求為可惜也。楚人而躪閣者,譬施亡其真宅之歸,而於是非芒昧之際與人爭勝不足以有濟,徒與物不適而已,非所謂知也。

  疑獨註:以偶中為善射,則天下皆羿。以私是為公,則天下皆堯。莊子以為不可,而惠子以為可。莊子謂果如所言,則儒、墨、楊、秉(公孫龍名)與夫子其孰是耶?魯遽之弟子能於冬日取千年灰擁木,須臾出火;可以爨鼎,夏日瓦缾貯水,湯中煮沸,置井內而成冰,以此為得遽之道。遽謂是直以類相召,非吾所謂道。於是為之調瑟,堂室各一而官角皆應,或改調堂中一弦而室內五音皆無當。弦動,謂鼓之而不應舊音也。言其以聲召聲,未始有異,而音之君唯聲聲者能之。魯遽以此自夸,然亦以同應同,未為獨能其事。五子各私所是,無異遽之夸其弟子而未能相出也。惠子謂今四子方且與我以辯,未始吾非,便欲以此為是。莊子遂引齊人棄蹢其子於宋,命門者守之,出入有制,不保其全,此齊人之不慈,亦自以為是。求鈃鐘以束縛,求失子不出境,言愛異物勝於同類,而不自以為非,惠子自是亦猶是也。昔楚人有客寄於蹢閽者,蹢閽,謂有罪而守門,夜半獨上人船,未離岸已與舟人國,既忘其恩便造此怨,所為如是亦不知非,與惠子之徒無異也。

  碧虛註:射之謬中者,非善。人之自是者,非公。五子以相勝為道殊,魯遽以優劣稱術異,而不知有大同者存。堂室之瑟調,則律同矣;官角之弦變,則音異焉。是故寂寞為五音之主,靜默為眾辮之宗。而惠子乃以雄辮為極,故莊子引齊人蹢子以喻遺殘嗣續,寶貴外貨,叛道求勝,莫悟己非。寄而躪閽,則寓迹不高。夜闕者,所爭無明。未離岑,則滯有崖。造怨者,難免其非也。

  《鬳齋口義》:前期,指的也。若舍的而射,則中者皆為羿,喻天下無歸之是,人人各持其說,則人皆為堯矣。五子學既不同,孰為真是?冬日不以火而爨鼎,夏日能以水而為冰,實若難矣;冬至陽生,夏至陰生,以陽召陽,則冬不寒;以陰召陰,則夏不熱;雖違時而有可召之理。非吾之謂道,言其術未高,請各置一瑟於堂室,鼓此而彼動,官角皆相應,以其音同猶曰易也;若只調一弦,而於五音中不定一音,鼓官亦得,鼓徵亦得。故曰無當。鼓一於此,而彼二十五弦皆動,比之官應官,角應角,為又難矣。以理推之,五音皆以音為君,舉不離於弦上之聲,故曰未始異於聲。如此,與陰召陰,陽召陽,何異?遽乃自以為勝,亦各是其是,非真是也。拂,猶抗。鎮,屈服也。蹢,音擲,住足也。不能行之子用以守閽,而不用完全之人,以此處其子,自以為是。而求小鐘乃加護之,愛物而不愛子,亦自以為是,猶亡子於外而求之鄉域,是惑也。楚人有病足而為閽者,此別是一句,與上蹢字不相關。有遺類,略相似也。言此三事,與五子略相似,亦猶前言若是也耶。不結於怨也之下,而先結於此,是作文妙處。此章大意皆譏惠子之自是,以惠子好辯,故特為詭譎之辭,有不可遽曉者,以困之,束方朔與舍人辯亦此意。皆羿皆堯之論,莊子力緘惠子之病,以救其自是之失。故舉魯遽與弟子所較優劣。陽召陽,陰召陰,即是以同應同耳。及改調一弦於此,而彼衆弦皆變,聲不同故不應也。五音皆聲,而音則有所主,是為音之君。在乎善聽者別之耳。故鼓官官動,鼓角角動,以類相從,未為特異也。五子之各是一偏,而非公,猶官止於官,角止於角,而不能相通也。惠子猶未悟,以己能超出四子而未始吾非,則吾之所是真是矣。莊子遂引齊人人輕子重鍾,失恩背理而亦自以為是;至於楚人寄閽而鬬,不自知非,則三轉語矣。於此有以見莊子於惠子愛友之篤,詳後章經意可知。聲,猶木也。音,以喻楝梁榱桷。音之君,喻良匠之手,所以成楝梁榱楠者,皆不可以相無也。

  莊子送塟,過惠子之墓。顧謂從者曰:郢人堊漫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斲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斲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聞之,召匠石曰:嘗試為寡人為之。匠石曰:臣則嘗能斲之,雖然,臣之質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無以為質矣,吾無與言之矣。

  郭註:非夫不動之質,忘言之對,則雖至言妙斲,亦無所用之。

  呂註:唯其如此,莊子所以每與之反覆而深惜其不至也。

  疑獨註:有惠子之問,然後有莊子之對。惠子既歿,莊子歎其無知言者,故引匠石自喻。郢人以白土汙其鼻端,使匠石運斤斲之,須有郢人不動之質,然後能成其妙。宋君乃欲為之,匠石謂臣則嘗能斯之然臣之質死久矣,質,指郢人已死,不可為也。莊子自謂吾失惠子,猶匠石之失郢人,故歎曰:吾無以為質,無與言之矣,即伯牙絕弦之意。

  碧虛註:槁木其形者有之,臨刃而不驚者鮮;執柯逞技者有之,當鼻而縱揮者寡。是知目擊之遇,亡心言之對,世豈常有哉!

  《鬳齊口義》:運斤成風,言其急捷。盡堊而鼻不傷,斲者固難矣,立者為尤難。質者,用巧之地。言有惠子之辯,然後我得以窮之。惠子既死,無可與言者矣! 莊子抱道高堅,非時俗可探其淵大,則論端無由而發,僅一惠子可與言時,得以申其汗漫無崖之說,以豁暢胸中之奇,載道鳴文,亦或在是。及惠子歿,過墓而憶之,顧從者而與言其感慨,可知夫匠石之新,天下敏乎也,然非郢人能立,則亦無所施其工。臣之質死已久矣,故運斤無失,而彼能忘形以聽斲者,豈易得哉!莊子之失惠子亦然。吾無以為質一語,頗難釋,審詳經意,前云臣之質死久矣,又須得質,死之人不怖不動乃可施斲;今惠子既亡,此質雖存而無以對,猶無質也,謂世無知音,孰相激發者?無與言之矣,有以見傷悼友生之切。惠子平生時有譏刺之言,南華每盡忠竭力而救正之,雖不逃辯給之名而所務者清談雅論,免墮當時縱橫詭詐之習,是亦尚友之力也。故南華於其投後,猶致意焉。聽而斲之,據《郭註》云暝目恣手,陳碧虛照江南李氏書庫本字係是經文此四字係是經文,後人誤引為《郭注》,綠此四字,不類注文故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七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徐無鬼第四

  管仲有病,桓公問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謂#1石,至於大病,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管仲曰:公誰欲與?公曰:鮑叔牙。曰:不可。其為人潔廉善士也,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使之治國,上且鉤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將弗久矣!公曰:然則孰可?對曰:勿已,則陽朋可。其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黃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謂之聖,以財分人謂之賢。以賢臨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於國有不聞也,其於家有不見也。勿已,則陽朋可。

  郭註:上忘而下畔,謂高而不亢,哀不己若,故無棄人。若皆聞見,則事鍾於己而韋下無所措手足,遺之未能盡遺,故僅可也。

  呂註: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五者皆其所體者也。公故可以為公,王故可以為王。王公之名,盖由於此。若隱朋之德可謂容乃公者乎!

  疑獨註:桓公之霸,管仲之力。仲病亟,公問誰可屬國?仲復問公欲誰與,公云鮑叔牙,叔牙,仲之友,仲曰不可,潔康可為善士,未可大有為。不己若者不比之,則失人心而寡助;聞人過而不忘,則人多怨。若使之治國,上則鉤制其君,下則逆其民心,得罪將不久矣。公曰然則孰可,仲曰不得已則濕朋可。上忘者忘勢,下畔接有境也。愧不若黃帝,則道日以高。哀不己若者,則德日以博。君道以德分人,臣道以財分人。自其化而言謂之聖,自其業而言謂之賢。以賢臨人,臨之不得其道;以賢下人,善下則人歸之。有不聞,有不見,言其能反聽內視,所以無不聞,無不見也。

  碧虛註:鮑叔不能強力忍垢,兼濟天下。而欲使物齊己潔康,故鉤君;不比,故逆民。隱朋之為人,不諂不傲,尊道恤民,聖不自德,賢不悋財,以賢下人,焉有不得?故大者宜為下,於國有不聞,於家有不見,兼忘天下也。鮑叔之舉管仲,公也;仲之舉隱朋亦豈私哉?

  《鬳齋口義》:不比,不數之。鉤,要束之。逆,強之以禮義也。上忘,忘其勢。下畔,離遠而無求於上也。以德分人,猶云德乃降,黎民懷。以財分人,不自私。以賢臨人,擅名而自矜也。有不聞有不見,言其不察察。此事不見於他書,只見《列子》,亦是寓言。叔牙,仲之賢友也。公問屬國,仲宜以叔牙對,而乃審所欲與公以叔牙為言,仲知其賢而才不足以治劇,慮其執中無權,鉤君逆民,乃斷以不可。盖不以與己善而私其舉,使之不勝任而得罪於君也。勿已則隱朋可,言僅可耳。上忘而下畔,按《列子》作下不叛,

  張湛註:居上而自忘不憂下之離散也,足以證莊文誤逸。古文畔,通作叛,據此方論隱朋之德,似不可以背叛言,若從邊畔說又不通,宜從《列》文下不叛為正。於國有不聞,於家有不見,言其為政寬恕,不街己聰明以為苛察,善下而能得人,知其可以屬國。益與其以知治國,作法害民,寧若寬厚得衆而相安於無事,此仲知人能任,所以成霸齊之功;忠於君而愛於友,在義實為兩得也。可不謂云,《列》文作可不諱云為當。

  吳王浮于江,登乎狙之山。衆狙見之,徇然棄而走,逃於深蔡。有一狙焉,委蛇攫,見巧乎王。王射之,敏給搏捷矢。王命相者趨射之,狙執死。王顧謂其友顏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極也!戒之哉!嗟乎!無以汝色驕人哉!顏不疑歸而師董梧以鋤其色,去樂辭顯,三年而國人稱之。

  郭註:敏,疾也。給,續括。矢往雖速,狙猶能搏也。國人稱之,稱其忘巧遺色,而任夫素朴也。

  呂註:以色驕人者,心驕人而見于色。鋤色者,去其心而已,所謂容動色理辭氣六者,繆心是也。

  疑獨註:狙以矜伐其巧,恃山林之便以敖人而取死。因以戒不疑,無以色驕人,不疑受訓歸而師有道之士,鋤去驕矜之色,而任朴素,故國人稱其賢也。

  碧虛註:佝懼幽潛者免禍,縱慢躑躅者罹災,故狙恃獨巧不能逃衆箭也。山林異類以無識而敖人,猶不免速死,況人為物靈,有知有識,而飲敖忽同類之尊者乎?不疑歸而鋤其驕色,國人稱之,易悟也夫。

  《鬳齋口義》:敏給,言射去速,而狙能搏接其矢亦甚速。相者,左右之人。齊射之,狙雖巧捷,力不能敵,見執而死矣。此為矜能擬禍者之戒。狙之與人,異類也,得深山茂林而王長其間,唯人聲之惡聞,況見其身乎?然則睹吳王而攫梳見巧,是其速死之徵,故不免乎。射而猶能搏接捷矢,可謂敏給也。已王怪其過巧,遂命左右趨射之,則莫非彀中,能無中乎?其執樹而死也,亦宜。王於此悟夫傲物之速禍,出羣之招一息也,因戒其友無以色驕人。不疑歸而鋤色辭顯,非勇於進善疇克爾耶,猶閱三年而後國人稱之,盖為善在乎不倦,千日而後成功。若為惡,則不崇朝而殺身有餘地矣,可不戒哉。

  南伯子景隱几而坐,仰天而噓。顏成子入見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嘗居山穴之中矣。當是時也,田禾一睹我,而齊國之衆三賀之。我必先之,彼故知之;我必賣之,彼故齋之。若我不有之,彼惡得而知之?若我不賣之,彼惡得而齋之?嗟乎!我悲人之自喪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後而日遠矣。

  郭註:齊國三賀,以得見子茶為榮。子泰知為之不足以救彼,適足以喪我,故以不悲悲之,則其悲稍去。泊然其心,枯槁其形,所以為日遠矣。

  呂註:田禾一睹,齊國三賀,為我先而賣之,彼故知而幫之,心未盡於內而有進於外,故為人所知也。夫天道未始有物也。有介然之知存於心,則為自喪。喪,謂失其本心。子茶以人之自喪者在此而悲之,欲其復也。然知其喪而悲之,猶為喪而未復。吾又悲夫悲人之悲,則其為喪與夫悲之者,皆莫知其所矣。此所以日遠而不為物所累,則形其有不槁,心其有不灰者乎?

  疑獨註:物之尤,謂有過人之才,而能忘其身心若是。子茶猶以為未也。吾嘗居山中,國君一睹而國人三賀,我何以得此於人?我若不以聲名先之,彼何得知而幫之?几哀莫大於心死,人皆喪其良心,故我悲之。我悲之又可悲矣!以此遣累,猶為未至。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則遣之又遣,而世累日遠矣。

  碧虛註:列子居鄭圃而陸沉,適齊國而受績,益宿名者如日蔽雲中,其光鈴發,是以常賣名,德生乎巢、許之問,故後世山林養浩者有借巖居之高,為仕路之捷,遂無真隱矣。悲人之自喪,傷彼幫名也。悲夫悲人者,知非在己也。悲夫悲人之悲者,悟有心之謬也。然後理事日遠,而大同乎淇津矣!

  《鬳齋口義》曰:先曰賣,言我有迹可見,故彼得而知,此所以為自喪。悲人之自喪而不覺其悲,又可悲也。山穴之中,舊所居地,言我當時唯以悲人之悲自覺,所以道日高遠,遂至今日,形槁心灰也。此即《齊物論》首南郭子茶故顏成入見問端亦同。隱几,靜極之際。仰天而噓,則其機已動,故乘而問之。尤謂物之最靈。今乃灰槁若此,子泰引往事以對田禾。齊君聞子茶之賢,入山一顧,而齊國三賀,其得賢共理可以致治也。我有則彼知,我賣故彼常,言不能自晦而招來聲名。名至則身累,責重者患生,非自喪而何?是為可悲也。吾悲自喪者,迹近而易見。吾又悲夫悲人者,則漸深而歸於自悲。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則付之無可奈何,以不悲悲之而聽天籟之自嗚自己。然後世間之憂累日遠,故能形槁心灰若此也。信知懷才而隱,古今所難,唯龍脫世網,鴻冥高雲者,斯可以始終之耳。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八竟

  #1正字為『諱』。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徐無鬼第五

  仲尼之楚,楚王觴之,孫叔放執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日:古之人乎!迹於此言已。曰:丘也聞不言之言矣,未之嘗言,於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放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丘願有喙三尺。彼之謂不道之道,此之謂不言之辯,故德總乎道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以不知,至矣!迹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辭束流,大之至也;聖人并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是故生無爵,死無鎰,實不聚,名不立,此之謂大人。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而況為大乎!迹夫為大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乎!迹夫大備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備矣。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窮,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誠。

  郭註:聖人無言,所言者百姓之言,故日不言之言。苟以言為不言,則雖言出於口,固為未之嘗言。今將於此,言於無言,宜僚、叔敖息訟以默,澹泊自若而兵難自解,苟所言非己,則雖終身言固為未嘗言耳。是以有喙三尺,未足稱長,凡人閉口,未是不言。彼謂二子,此謂仲尼。道之所容,雖無方,大歸莫過於自得,故一也。言止其分,非至而何?各自得耳,非相同也。而道一也,知非其分,故辮不能舉。儒、墨欲同所不能同,舉所不能舉,故凶也。海受物無所辭,故成其大。聖人汎然都任,有而無之。鎰所以名功,功不在己,雖鎰而非已。有令物各足,故實不聚,功非己為,故名不立。若為而有之,則小矣。賢出於性,非言所為,夫大愈不可為而得,唯自然乃得耳。天地大備,非求之也。知其自備者,不舍己而求物,故無求、無失、無棄也。反守我理而自通,順常性而自至。非摩拭也,不為而自得故曰誠。

  呂註:三人不同時,亦是寓言。所謂不言之言,非無喙也。誠如二子所為,則雖有喙三尺,猶為不言。彼二子所為,是謂不道之道。此仲尼之不言,是謂不言之辯,世豈知之哉!德所不能伺,辯所不能舉者,固無名也。止乎無名,則吉祥之所止;否則名雖若儒、墨,不免妄作,凶矣。道之在天下,猶百川之於海,受之而不辭,聖人并包澤物亦如之,不知誰氏。無爵無鎰,此聖人無名,所以為大也。夫以善言為賢,且不可,而況為大?豈在於言乎?則知之所不能知者,辯固不能舉,而有不言之辯也。聖人不為大,為則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乎?道之所一,德不能同,而有不道之道也。天下所以大備者,固無求而大備也。人亦莫不有所謂大備者,誠而已矣。誠則無求,無求故無失無棄,以其足於己,不以物易之也。大人者,知在我之萬物無不備,故反之而不窮,長於上古而不弊,故循之而不摩,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不為而成者也。

  疑獨註:古者飲食必祭,示有所尊。叔敖、宜僚侍宴之次,受酒而祭,欲仲尼有言以教之,故曰古人皆於此會同之時而有言已。仲尼嘗欲無言,故曰聞不言之言矣。未之嘗言,於此乎言之,盖欲知其言出於不言也。楚白公勝欲作亂,殺令尹子西,二人皆遣使召宜僚,宜僚正弄丸而戲,不顧二使者,二人皆不得宜僚,各解兵而歸。叔敖閑燕高枕,執羽扇而自得,使敵國不敢侵,折衝千里之外。仲尼引二人無為而息難,以證不言之意。此言出於不言,雖有喙三尺,亦不害於不言也。彼無言無為,是謂不道之道,常道也。此言出於不言,是謂不辯之辯,大辯也。合衆德而歸乎道,道能同之,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則默能舉之,辮不能舉也。以德相勝,以言相高,名同儒、墨者,不能慎密以固其命,凶斯及之。海之所以為大,以其無所不納;聖人所以為聖,以其并包天地而不知誰氏,莫之爵而常自然。鎰因功立,功成弗居,則無鎰矣。生無爵,故實不聚。死無鎰,故名不立?此之謂大人。狗善守者不嫌於不吠,士善行者不嫌於不言。夫言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此孔子欲無言之意。備者,足於用,求則不足也。天地無心於萬物,萬物自盈天地間,此所以為大備;有求而備,備之小者也。欲知大備,須知無求,無求則無失,無失則無棄,然後不以物易己也。能反己,則能循古,不越乎誠而已矣。

  碧虛註:弄九者,轉丸於掌以為戲適。《鬼谷子》有轉九法猛獸之語,謂聖知無窮,若轉丸之無止,類獸威之無盡也。故宜僚視天下事若轉九於掌中,甘寢高辟,秉羽扇而指揮。若二子者,豈事於言乎?默而識之,喙長何害?言出息生,三緘奚益?故有不道之道,不言之辯。道之所一,即不道之道。知所不知,即不言之辯。故雖善辯若儒、墨,亦所以召禍耳。海以容納故淵廣,聖人并包故無名。生不顯德,死無留稱,以實不聚故名不立,此之謂大人。才全,不器也。人貴造道,不在能言。容物曰大,廣濟曰德。存大者當謙損,有德者當支離。猶覆載無心,棄籥萬類,生之育之,動植以成,唯其無私無求,故大備。藏金於山而不采,沉珠於淵而不泳,任民復朴而不棄,不為物所遷也。歸根而無極,循古而不泯,大人之誠合乎天地也。

  鬳齋云:弄丸,戲事。秉羽扇,而甘寢,無作為之意。夫子謂二人皆能無為之為,何待我說。願有喙三尺,言我無如此長喙也。道之所一,即自然。德者,得於己。出於人為不能同自然之道,此德與本經他處德字又不同。名若儒、墨,便非不言之辯。不知誰氏,無得而名。實不聚,言有善不歸之身。賢者不以多言為能,況大人乎?有大之名不足以為大,況自然之德,又何名乎?大備,大成也。唯其無求,所以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則己貴於物,在反求而已。循古道而行,無所容力也。弄丸於掌,轉運無窮,應用之機在乎方寸,以喻世事萬變莫匪由人,達士觀之等如遊戲。熊宜僚,楚之知勇士也。司馬子泰謂若得之,可敵五百人,則其才可知。隱居市南,適意于此,視天下事無足為者矣。彼白公勝將謀不軌,而覬其相成之,何不知己之甚!宜其弄丸、而弗顧也。此雖戲事而能使白公作亂不成,子西免禍,是兩家難解也。孫叔敖三仕三已而無喜慍,則其量未易測也。酣寢閒暇,秉羽扇而清談,皆能使敵國投兵而退,兵法所謂不戰而屈人者也。是為不道之道,不言之辯,有口難以形容。夫子願有喙三尺,方可議論此事,非實有三尺喙也。道之所一,乃萬物之祖,德自歸之。知所不知,乃道之真,非言可載,故德不能同,辯不能舉也。儒、墨雖以善辯著名,至是亦無所施其辯矣。聖人海量,并包澤及天下而不有其功,故爵謚不立,名實俱忘,是以能如天地之大備而不在乎有言有為也。大備,故於物無求,無求故於道無失,無失故於人無棄。能居今而常循古,通物而不失已,益本乎誠而已。誠則實行之著見物,焉有不化者哉!夫大備矣,多矣字。無求下當疊無求字,屬之下文。不摩,一作不磨,為當。

  子綦有八子,陳諸前,召九方歎曰:為我相吾子,孰為祥?九方歎曰:梱也為祥。子蔡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將與國君同食以終其身。子景索然出涕曰:吾子何為以至於是極也!九方歎曰:夫與國君同食,澤及三族,而況於父母乎!今夫子聞之而泣,是禦福也。子則祥矣,父則不祥。子驀曰:歎,汝何足以識之,而梱祥邪?盡於酒肉,入於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來?吾未嘗為牧而羊生於奧,未嘗好田而鶉生於突,若勿怪,何邪?吾所與吾子遊者,遊於天地。吾與之邀樂於天,吾與之邀食於地;吾不與之為事,不與之為謀,不與之為怪;吾與之乘天地之誠而不以物與之相櫻,吾與之委蛇而不與之為事所宜。今也然世俗之償焉!凡有怪徵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與吾子之罪,幾天與之也!吾是以泣之。無幾何而使梱之於燕,盜得之於道,全而齋之則難,不若刖之則易,於是乎刖而齋之於齊,適當渠公之街,然身食肉而終。

  郭註:夫所以怪,出於不意故也。吾所遊者,不有所為,隨所遇於天地耳。循常任性,脫然自爾,斯不為也。順而無擇,有功於物,物乃報之,吾不為功,而償之何也?無怪行而有怪徵,故知其天命也。為而然者,勿為則已。不為而自至,則無可奈何,故泣之。後使梱於燕,為盜所所得,全恐其逃,刖之則易售也。

  呂註:言此者明九方以相知之,不若子茶以道揆之。子茶與其子遊於天地者,皆至人衛生之經。而有怪徵焉,知其天與,非有以取之也。

  疑獨註:室西南隅,曰奧,未地,屬羊。束南隅曰突,辰地,屬鶉。羊因牧而有,鶉因田而獲,人事也。羊生於未,鶉生於辰,天理也。未嘗為此人事,何為有酒肉之怪,此言陰陽性命之理,非人所能避也。吾與梱遊於天地,遇於天者不辭而樂之,遇於地者不辭而食之。不與為事,與之為道也。不與為謀,與之為理也。不與為怪,與之為常也。故能乘天地之誠而不與物櫻,世俗與宜者,吾未嘗為也。今乃有與國君同食之徵,是世俗之所願者償其形耳。夫有不常之徵者,鈴有不常之行,我與吾子皆無之而有此徵者,天與之也。凡事之至於極者,聖人皆歸之於天。天所以出命者,則安而已矣。渠公,富商之家。

  碧虛註:至於是極,遇福而懼。父則不祥,言其拒福。酒食入鼻口,言外養之厚。不知所自來,言無功受祿,猶未嘗牧田,羊鶉忽生於室,為可怪也。遊於天地,合乎自然。邀樂於天,樂其俗。邀食於地,甘其食。不為則守中,不謀則率性,不怪則守常,乘天地之誠,體道也。不與物相櫻,順理也。不與為事宜,無也。真功無迸,而世事有償。怪行既無,則幾於天與,雖定分莫逃而不無憂懼,是以泣也。九方致以衍自信,而子茶以道獨明。是故修為而不免息,皆命也夫。

  吳儔註:九方致衛窮於有數,知盡於有限,故其相梱也,知與國君同食以終身之為祥,而不知遭刖以傷生,不祥莫大焉。然則子茶之出涕,徵也夫。

  《鬳齋口義》:未嘗牧,未嘗田,而羊鶉生於室,異事也,喻我與吾子無求於世,安得有與國君同食之事?吾順天自樂,適地自養,無事無謀,不與為異而一循乎自然,不敢應乎事惡知宜不宜,我方樂於無為而彼所云若此,是有此世俗之債未償,誠怪徵也。吾子不應得之將來必有怪行。渠公之街,臨街之門為閒者也。九方致以術而知人,子鳶以理而占事。術相者知食肉之祥而遺其刖,理占者懼分外之福而安於常然。則關乎定命,人力莫移,安知術之不通乎理,理之不包乎術?又何祥不祥之辯?請觀夫塞翁之馬,蕉中之鹿,其得失果何如哉!知命者,聽之而已。今子茶以未嘗牧田而羊鶉忽生,莫知其所自來亦惡得不怪,且我與吾子樂天之道,食地之利,不從事乎詭異之謀,而與之乘天地之正,故於物無櫻,於事忘適,一任乎自然之道,而乃謂將與國君同食,此世俗之願,非吾望也。無怪行而有此怪徵,幾天與之。既知其天與?又何以泣為?益至人燭理之微,慮事之變,知福之盛又出於禍之極,未有無因而至者,是以不免乎泣也。無幾何而下,具迷禍福倚伏之機。相者謂與國君同食,後乃食於渠公之街。

  音義註:渠公,齊之富室,為街正,以此與遺刖而論則相術未為全驗,不若理占之近道而無所希倖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七十九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徐無鬼第六

  齧缺遇許由曰:子將奚之?曰:將逃堯。曰:奚謂邪?曰:夫堯,畜畜然仁,吾恐其為天下笑。後世其人與人相食與。夫民,不難聚也;愛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衆。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夫禽貪者器。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譬猶一覜也。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而不知其賊天下也,唯外乎賢者知之。有暖妹者,有濡需者,有卷婁者。所謂暖妹者,學一先生之言,則暖暖妹妹而私自悅也,自以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謂暖妹者也。濡需者,豕蝨是也,擇疏鬣自以為廣宮大囿,奎蹄曲限,乳間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煙火,而己與豕俱焦也。此以域進,此以域退,此其所謂濡需者也。卷婁者,舜也。羊肉不慕蟻,蟻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百姓悅之,故三徙成都,至鄧之墟而十有萬家。堯聞舜之賢,舉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來之澤。舜舉乎童土之地,年齒長矣,聰明衰矣,而不得休歸,所謂卷婁者也。是以神人惡衆至,衆至則不比,不比則不利也。故無所甚親,無所甚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此謂真人。於蟻棄知,於魚得計,於羊棄意。以目視目,以耳聽耳,以心復心。若然者,其平也繩,其變也循。

  郭註:仁者,爭尚之原。仁義既行,將偽以為之,其跡可見,則夫食者將假斯器以獲其志。若仁義各出其情,則其斷制不止乎一人。蛻,割也。萬物萬形,而以一劑割之,則傷也。唯外賢則不偽矣。意盡形教,豈知我之獨化於玄冥之境哉!非夫通變邈世之才,而偷安一時之利者,皆豕蝨也。聖人之形不異凡人,故耳目之用衰,而精神常全。若少而未成,及長而衰,則聖人之聖知不崇朝,可乎?衆自至耳,非好而致之,明舜之所以有天下,盖出於不得已,豈比而利之?於民則蒙澤,於舜則形勞。蟻魚羊三者,未能無其耳目心意。故未能去繩而自平,絕迹而玄會也。

  呂註: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則是假夫禽責者器也。謂之仁義,不免於有知,有知則隔於形器,非天下所同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猶一蛻而已,非輔物之自然,曲成而不遺者也。所謂大亂之本叉生於堯、舜之間,而其末存乎千世之後是已。以暖為是,不知天下有至足;以姝為是,不知天下有至美;故學一先生之言,自以為足而不知未始有物者,名之也。濡,則不去。需,則有待。安於卑污而不知禍,故以豕蝨名之,收巷婁攬,不藏其羶使天下慕而歸已,故以舜名之。由夫學一先生之言,而不知未始有物,故為利則濡需,為害則卷婁。以舜之進言之天下,於我何加?適足勞形而已,故以卷婁言之。衆至而歸之,雖如堯、舜乃神人之所惡,故不與之比,則彼不利而至矣。此真人之所以無甚親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而已。天下悅而歸之,舜亦悅而順之。舜視天下猶弊展,而其所以為舜者,視舜猶塵垢粃糠耳,非神與真而何?蟻以知而多事,魚以深而全生,羊以意而多狠。以目視目,則見見者得矣。以耳聽耳,則聞聞者得矣。以心復心,則知知者得矣。去知與意,則藏身於深渺之閒,而得所謂見見聞聞知知者,則無所往而不平,補物自然而無為矣。此所以復其真之道也。

  疑獨註:法始於伏羲,而治成於堯。堯者,七人之迹所由起也。愛以親之,則民聚。利以和之,則民至。譽以崇之,則民勸。致其所不欲,則民散,於是世之棄化義者少,利仁義者衆,以其殉名逐跡,離性入偽。欲行仁義而不出於誠,世之貪如禽獸者,將假斯器以為穿寄之資。舉世皆竊仁義之名,以為盜於天下,後必有人與人相食者矣。且以一人標仁義之權,斷制以利天下,猶暫視而欲周平四海,本欲利之而不知其害天下也。賢人,有仁義之名者,唯外乎賢者知之,與《老子》不尚賢義同。暖,自溫。姝,自美。濡者,潤。需者,待。巷,自屈。婁,自斂。此製名以鄙當時之俗夫,學一先生之言者,泥陳迹而昧聖道,以溫暖姝美自悅,未知夫道在無物之初也。奎,形象蹄,身之曲處。乳間股腳,溫煖之所。蝨賴豕存,濡潤需待以為安利,而不知屠者一至,與豕俱焦,喻世人未能出乎境域而有所待者,皆不免禍息,故曰域進域退,自非邈世之才而偷安一時之利,皆濡需者也。夫舜受命於天,其真在內而不發,緒餘土直則為百姓之所悅慕,三徙以避堯之子,而民自從之。童土,無草木之地。舜勞苦於天下,不得休息,此所謂卷婁者也。是三者皆非道之真,故神人惡衆至,雖至亦不私比之。無親無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此所謂真也。蟻之知小,魚之計深,羊之意狠,聖人去其小知,得其深計,棄其狠意。目視目,欲其自見。耳聽耳,欲其自聞。心復心,欲其自知。若此,則其平也繩,其變也循循,言其猶未能絕迹而獨立也。

  碧虛註:暖柔姝好,自悅也。濡,潤;需,頃,偷安也。卷婁,牽拘不伸貌。喻曲士膚淺偏執,自足而不知大方之家以窮理盡性為未始有物也。苟尸素而濡潤曰域進,不需頃而禍及曰域退。惡來順紂而同誅,亦何異於豕蝨。聖人芻狗萬物無寄託之近述,民之歸也,如蟻慕羶,故其所至一年而成市,二年而成邑,三年而成都。鄧墟,邑名。童土,無草木。堯舉舜自代,冀天下蒙澤。舜功成年老而不得休閑,仁義之羶所致也。功成則衆至而親譽之,親譽久則不比,至於畏之侮之,則不利矣。唯能無所親疏而外乎賢者,則民不歸慕,於蟻棄知也。相忘江湖,於魚得計也。恬淡無為,悅然德化,民知有君而無慕羶之聚,於羊棄意也。收視反聽,灰滅其心,率意而平,自中繩墨,應物趨變無不循理也。

  《鬳齋口義》:暖姝,淺見自喜,以譏學者不知未始有物之妙。濡滯而有所待,責著名利之人。奎蹄、曲限,群蝨居之,自以為安,不知其不足恃也。域,喻囿心於富貴。巷婁,偃償自苦貌,言脩德之人自以為名,人皆歸之,反以為苦,終身不得休息。借此以諷有為之君。抱德煬和,養其德而不露。蟻至微而未能盡無知,羊至愚而未能盡無意,真人則無知無意矣。魚之在水自得,真人為計亦然。水喻造物,魚喻其身,真人之心耳目皆與人同,但無心而用之,故目視目,耳聽耳,心復心也。繩,則自然之平。變,則循之,順其動也。齧缺、許由皆能貴其真以治身,而無以天下為者也。觀其所論,亦非拙於治,庖者顧樽俎之不可越。遊方內外,有勞逸之分耳。夫仁義,五常之首,不可輕訾;但後世行之不至者,往往認跡為履,愈失其真。既離性而任情,則仁義不出於安行,利心存于中,不免繼以偽,似之而非,是誠足以害道。故老、莊氏還淳復本之學,皆辭而闢之。若夫至仁大義,涵天育物,配道德以立人極者,又何闢之有仁義!至於堯已為溧薄,許由恐其為天下笑,盖察影而知形,所以欲逃去之而免乎後患也。凡治天下當無為而自化,儻孜孜焉欲有以愛利之,力有不及,不免繼之陝偽,偽出而息害橫生矣。為人上者,信能以百姓之心為心,雖不行仁義而與之暗合。不然,則譬夫禽貴之人而假之繒弋網羅之器,其害物也滋甚,是以一人之斷制欲以利天下,猶於瞥見之頃求盡天下萬物之情,徒知尚賢之為利,不知其為後世害也。唯外乎賢者知之,必超出一頭地,然後能識破也。後叔煖姝、卷婁、濡需,以證前義,條衍頗詳,諸解備悉。神人惡衆至,連下二句,言民之歸、堯,堯之舉舜而衆心悅服,皆理之自然,非比而利之。故無親無疏而以德順天下,此真人以其緒餘應世之驗也。蟻、魚、羊三語,為舜有擅行而發,立言甚奇當。先蟻次羊,後結以魚。不為羶之所化,蟻棄知也。不著擅行以動人,羊棄意也。如是,則上下各安其分,無慕聖尚賢之迹,猶魚不厭深而相忘於江湖,豈非得計哉!夫然後以目視目而不眩於色,以耳聽耳而不惑於聲,以心復心而不役於知,則天下之目可一,耳可同,心可盡矣。故其平如繩,為天下法;其應事變一循理之自然,無利物之私,無性物之息,何憂乎天下不自化而有心為治以治之耶!衆人以名利為域,衆蝨以豕身為域。進退,猶成敗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徐無鬼第七

  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藥也其實,革也,桔梗也,雞壅也,豕零也,是時為帝者也,何可勝言!句踐也,以甲楣三千棲於會稽。唯種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種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曰,鷓目有所適,鶴經有所節,解之也悲。故曰,風之過河也有損焉,日之過河也有損焉。請只風與日相與守河,而河以為未始其櫻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審,影之守人也審,物之守物也審。故目之於明也殆,耳之於聰也殆,心之於殉也殆。凡能其於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給改。禍之長也玆萃,其反也綠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為己寶,不亦悲乎!故有亡國戮民無已,不知問是也。

  郭註:居事而待事,事斯得。以有事求無事,事愈荒。死生得失,各隨其所居耳。於生為得,於死或以為失,故當所需則無賤,非其時則無貴。各適一時之用,不能靡所不可,則有時而失,有時而悲矣。夫有形者,自然相與為累,唯外乎形者磨之而不磷,猶風日過河,實已損而不自覺,恃源以往也。無意則止乎分,所以為審;有意則無涯,故殆。所以貴其無能,任其天然。苟不能忘知,禍長多端。反守其性,則其功不為而成矣。欲速則不果。己寶,謂知能。故亡戮之禍,皆有其身之過。不知問禍之由乎有心,而脩心以救禍也。

  呂註:以天待之,則無為而應感。不以人入天,雖為而未嘗為。真人不知有死生,有時日得之也生,失之也死,萬物不得無以生是也,此為輕生者而言。有時日得之也死,失之是也,此為惡死者而言。猶藥之或甘或毒,時為帝而不常,其餘臣佐而已。以生為得死為失,則輕生者之藥也。以生為喪死為反,則惡死者之藥也。視彼病而投之,其變何可勝言。大夫種知亡越之可以存,而不知身之所以愁,猶鴉目能夜不能晝,所適不可移。鶴經能長,不能短,有節不可解,解之也係於有形,而不知其源也。風日之過河,非不損而河以為未始攖,恃源而不竭也。通道者,與物無不適,亦有源而已。水之於土蟲穴蟻隙無不至,影之於人坐起行止無不從,則無情而守之審者。耳之於聽,目之於視,心之於思,未嘗須臾不在。則物守物而審者,其聰明心志,非若水與影之無情,故不能不殆。凡能其於府也貽,府,五藏;殆,謂安其所不安;不給改,則禍滋萃。夫惟迷非一日,故其反也綠功,其果也待久。上士所以損之又損者,以殆之不可成也。而世人以為己寶,不亦悲乎。

  疑獨註:以天待人,誠而明也;以人入天,明而誠也。無得失,無生死,此所以謂之玄。董,烏喙。雞壅,艾也。皆藥之至賤者,時能療病,遞為君臣。得失窮通,無異於此。世人妄計賤彼貴我,豈知用舍在時而已。昔越王句踐棲兵會稽,大夫種能知亡之可再存而不知身之將死,猶鷗目晝暗而夜明,鶴經能長不能短,各適一時之利。解去其適,則悲有所徇者,不免乎一偏也。夫陰陽有氣,萬物有形。氣妙而形粗,氣摩其形,形必有損。風、日,陰陽之氣。河水,有形者也。風、日過河,河水必損而不自覺,雖相與守之,而河無所攖拂者,有源可恃也,喻人處陰陽之中,日有所損,恃有命存焉。水之於土,影之於形,物之於物,皆無心而守之;故其守也審,雖審而不逃造化之密移,昨日之物今已化矣,而昧者不知故。耳目心之於徇,皆不免於危殆也。凡能,出於府藏,則為所役,必至危殆既成,而欲速改,不暇給矣,是以禍生滋甚。若反本復性,則順而有功。欲其事果,其待鈴久。而世人乃以多能為己寶,此至人之所悲。以至爭城爭地而殺無辜之民,不知問禍起之由故也。

  碧虛註:以天待人,任其自然。不以人入天,偽難契真也。得之生,失之死,與物同也。得之死,失之生,與物異也。萬物得時而榮,失時則悴。真人得時不榮,失時不悴,猶藥之董、梗、壅、苓,雖賤物,而良醫主療時用之以為君,喻真人御世,無時而不治也。種能存國不能活身,喻醫療他疾不能治己病。鴉目、鶴經之有適不適,喻種之才知而終不免禍。風吹曰曝,河水耗喊,讒深佞入,忠臣失權,所恃重者其攖拂亦不輕矣。水離土則散,影離人則滅,物去物則空,人失道則亡。唯善審者幾乎全!目徇,離朱。耳徇,師曠。心徇,曾、史。未有不危殆者!反覆綠於功過,善惡之果,目前未見耳。世有恃功為己寶,而禍不旋踵者,大夫種是也。

  《鬳齋口義》:不以有心預自然之理,曰不以人入天。生死得失,一聽自然;生而曰得亦可,死而曰得亦可;生而曰失亦可,死而曰失亦可。如醫用藥,主者為帝,其餘為臣,藥雖同而用有輕重;猶人在世,得時則貴,失時則賤,在我者初無二也。大夫種為越報吳,能於亡中求存,可謂知矣!而不知反以殺身。鷗目、鶴經,又重引喻風、曰皆能損水,而河未始攖者,其源長也。故物雖損己而我無所攖拂。此五句自是一意,水土相入,形影相依,物之守物,自然之理耳。目心之徇物,皆非自然。凡知出於胸府,自以為能,皆危殆也。給,猶及。反,訓覆。因謀功之心,必致敗覆。有待久之謀,其心固必而不化。此皆為身之害,而人人以此為寶。古今亡國戮民無已者,不知於此致問,故也。以天待人,其義灼然,謂以天理為主,而人事應之。人入天者,以人事為主,而天理悖矣。次古之真人四字,只應是故字,上文有此誤筆,重出。言或得此道而生,失此道而死,理之常也;或得此道而死,失此道而生,又出於人事之變。如顏夭廠壽之類,譬藥中之烏喙、豕零,隨證施用,主治則為君,佐使則為臣,適當其時,非有常也。種之工於謀國,拙於全身,猶鴉目、鶴經各有所適,強其所不能則悲矣。又喻風、曰過河,不能無損,損而不覺恃其有源,然則得失利害之攖心,人能無損乎?欲補之者,道為之源。凡事物之來,能不納於靈府,則吾源壯矣。事物之起伏,不啻蚊蟲之過前,又何所攖拂哉!水之守土,理相資而實無心。影之守形,則所自出而不能相無者。物之守物,各生其心,雖相守之審,而互生互剋,或然或流,有若《外物篇》所云者,則不能無殆矣。況以耳目心之徇為能,殆成而不給改,其禍長也固宜夫!欲反歸本源,當致功於改過,待久而次成,世人乃以聰明心知為己寶,此真人之所憫也。亡國戮民,禍之大者,其端實起於耳目心之所殉,貴在饉遏其源耳!

  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踞而後善博也;人之知也少,雖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知大一,知大陰,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陰解之,大目視之,大均綠之,大方體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盡有天,循有照,冥有樞,始有彼。則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者,不知而後知之。其問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無崖。頡滑有實,古今不代,而不可以虧,則可不謂有大揚摧乎?闈不亦問是已,奚惑然為!以不惑解惑,復於不惑,是尚大不惑。

  郭註:忘天地,遺萬物,然後蜩翼可得而知,況欲知天地之所謂,可不無其心哉!大一,即道也。用其分內,則萬事無滯。用萬物之自見,大目也。因其本性,令各自得,大均也。體之使各得本分,則萬方俱得,所以為大方。命之所期,無令越逸,斯大信也。真不撓,則自定,持以大定,斯不持也。物未有無自然者,循之則明,無所作也。至理有極,但當冥之,則得其樞要。始有之者彼也,故我迷而不作。解任彼則彼自解;解之無功,故似不解。用彼之知,故似不知。我不知則彼知自用,彼知自用,則天下莫不皆知。應物冥而無方,各以其分,萬物雖頜滑不同,而物物各自有實,不可相代。摧而揚之,有大限也。若問其大榷,則物有至分,故忘己任物之理可得而知,奚為而惑若此也?夫惑不可解,故尚大不惑,愚之至也。聖人從而任之,所以皇王殊述,隨世為名也。

  呂註:足所踐者少,恃其所不踐而後善博,所謂知無用而後可以言用。人之知也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則大一、太陰,以至大定,從可知矣。為道者主之以大一,則無所不通。入窈冥之門,至至陰之原,則亦至於至陽之原矣。物負陰而抱陽,所以係而不能解,不知有至陰之原故也。目視有限,不視以目,則無不見。綠其一,未有能均,和以是非,任其兩行,綠以大均也。無南無北,無束無西,體以大方也。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稽以大信也。澤焚不熱,河沍不寒,雷破山,風震海而不驚,持以大定也。盡有天,則止乎知之所不知。循有照,則雖不知而無所不知。冥有樞,則彼是莫得其偶。始有彼,則所以應彼。是者固無窮也。其解似不解,言本無係,故不解而後解。其知似不知,以其本無知,故不知而後知。此至人所以遊乎世俗之間;若愚若拙也。問以有崖無崖,皆為有係。崖,謂自邊繳而求之。然亦不可求之於有無之間也。頡,不可係。滑,不可持,若無物而有實也,往古來今,若不相代而不可虧也。能以是問之,可不謂有大揚榷乎?揚謂發其幽。榷,謂劾其實。彼不問是,則我不能以是告之。唯能見其未始有物,則不惑。以是解其有物之惑,而猶存未始有物者,亦惑而七。唯解之而復於不惑,庶甕大不惑也。

  疑獨註:此言無用之為有用,不知之為能知也明矣。大一,謂天。大陰,謂地。大目者,天無不見。大均者,地無不載。大方,生萬物而悉備。大信,應萬物而不期。大定,鎮萬物而不動。夫知始於知,終於養之以不知而所知,至於如此之妙,故曰至矣。一係乎數,貴乎通之。陰主乎凝,貴乎解之。大目無意於見,物物來而視之。大均,無意於順物,物至而綠之。大方,嫌於無體,故以易為體。大信嫌於不考,故稽之以道。終之以造物,持之而已。天下萬物之理,各有一天。循理以觀之,則有光;自冥以觀之,則有樞。有始則有彼,無始未有物,無彼亦無我也。解似不解,知似不知,凡論至其極者,皆疑之以不知而後知,斯至矣。問而有崖,切問也。問而無崖,泛問也。切問,可窮理未可以盡性;泛問,可博知未可以反約;故皆不可也。滑稽,多不實而或有實焉。古今相代,而理實無代,能盡其理,故曰不虧。如上所陳,可不謂大顯揚榷論乎?事不可則已,何惑而為之!夫人之惑,己以不惑解之,彼雖復於不惑,而解惑者尚大惑也,此莊子遣言之意。

  碧虛註:地至廣大,人之所踐容足而已,恃其不踐之處而後行之無窮。道至微妙,人之所知可道而已,賴其忘言之趣而後悟之無盡,故至人以無用無言為天之所謂也。大一,妙有,知之者廓然通達。大陰,玄寂,知之者晚然蛻解。大目,天光昭然,徹視。大均,平一靡然,綠順。大方,渾然,無不體用。大信,誠然,無不稽考。大定,至靜默而持之所以成上諸妙用也。凡此七日皆有天然之理,順理則明,寂然自運,始即道,對道者皆彼也。蛻然自解,故似不解。自然而知,故似不知。知不知而後知之,愈澄而愈照也。道不可以有崖,求又不可以無崖求,萬形參差,實理則一。頜滑,參差也。古今不二,生死自殊,理不可虧,生死自具,是有大發揚商榷存乎其中,何不問諸此道?知道,則此理不惑矣。大惑終身不解,下愚上知莫移,猶鶴經不可斷,兔經不可續也。稟生受氣,盖有由然,唯識伴造化者默而知之,若假世學而欲復於不惑,是大惑之人,徒欽尚於大不惑也。

  《鬳齋口義》:人之踐地少,所不踐者多,喻人所知無幾,其所不知者皆天也。不恃所知而恃所不知,可以知天矣。大一,造化之運者。大陰,至靜也。大目,所見。大均,謂分劑。大方,與太虛同體。大信,真實之理。大定,總持萬物者也。無物之始,鈴有物以始之,《齊物論》云:非彼無我,即此彼字,謂造化也。曰天曰照曰樞曰彼,雖可解之知之,亦似不解不知者,不敢以為可知可解,是謂不知為知,乃真知也。問者,問造物之理,以為有崖無崖皆不可。頜滑,旋轉,言造物不可捉摸。若無物而實有,古今只此造化,用之不窮,此事可不為大發揚而榷論之,世人乃不知問此理,又何疑乎以此不疑之理解天下之疑,復歸不疑之地,庶幾大不疑矣!只是不疑二字,鼓舞出此數句,結一篇之文,可謂奇特。足踐之地,不若所不踐之廣;心知之事,不若所不知之多。不恃其所踐所知,而以無用為用,然後可以知天矣!天道難諶,不容擬議,故無所措知於其問。止乎其所不知,斯真知也。要在日損之功,人欲既盡,天理見矣。自大一大陰至大信,皆因知天而後知首以大一通之,道貫萬理,通生庶物,稟陽而結形,遇陰則解化,生於無而歸於無也。大目,視物所不視。大均,順物使自平。大方,以無方為體。大信,稽之以不期。終以大定,持之所以應天下之動而已,常無為也。盡有天則極物之自然,循有照則順理而自明。冥中有樞,寂而常運,始由乎彼,和而不唱也。以不解,解天下之紛。以不知知天道之祕。又何所施其頡問而考其有崖無崖哉!由是言之,雖若頜頑滑稽,而有實理存焉,古今不易,各盡其分,可不謂有大揚榷乎?

  《漢書》:揚榷古今,揚,舉也。榷,引也。舉而引之,陳其趣也。世人胡不問是而恃其妄知之博,昧夫自己之天,又安足以知乾元之所謂,此盖心天無照,有惑以障之。故以不惑,解惑,復於不惑,是尚大不惑。惑者妄情之偽,不惑者本來之真。本來之真,我之自然者,猶知尊尚之,則非大不惑也。若真造不惑之地,有何不惑之可尚,亦何惑之可解哉?有道之主,不以國位而驕人。有道之士,必以節義而匡君。武侯雖強悍難入,而無鬼說之有道,首言良駿以啟其心,兼明君之於臣下可不具眼乎!遂能始件終合,徐救其虐,民奉已之過,益人之良心善性無蔑盡之理,猶去國者見似人而喜也。及其再見,然後納忠逆耳,以警其失。好和而惡姦,盡脩身之要。脩誠應天地,盡為國之道。得聞斯語,社稷之福也,何在乎為義以宜民,偃兵而求治哉!黃帝見大魄而七聖皆迷,喻人之六識既昏,則心君不能獨朗,猶知問塗於牧馬童子,則不遠復。故至人取之寓言,明君欲見大道,當絕聖棄知,求諸守心之神而去其為吾害者,則大魄不求而自至矣。豈若武侯者,苦國民以養耳目,至於神者不自許,然後求夫為義偃兵哉!唯其後世君德不淳,所尚非一,遂有諸士趨向之不同,潛形性而之萬物,無復望其歸根,則與道日遠矣。若儒、墨、楊、秉、惠者,各執一偏,自以為道盡於是。然其言論機鋒所觸,亦有賴以發明道妙者,猶郢人聽斷足以成匠石之巧也。又喻有隰朋之才,然後足以致管仲之舉,終不以鮑叔私愛而易之也。狙以傲人而速斃,人以狙色而致稱,此所以警世俗之驕慢也。又豈若灰心槁形者之累日遠,弄丸秉羽者,難可解乎?九方致知梱祥而不言其刖,許由畏堯七欲逃而去之,此皆睹微而知彰,外賢而獲利者也。董、梗、壅零,時為帝,以喻人之移是。風日河水之相摟,以喻化之移人。物之守物,固審矣,終不免於移,移則殆矣。唯知足恃不踐,心恃不知者,則盡己天以燭物之天,己不惑而解天下之惑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一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則陽第一

  則陽遊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彭陽日:公閱休奚為者邪?曰:冬則獨鼇於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夫夷節已不能,而瓦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為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顛冥乎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玲風。夫楚王之為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撓焉!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娛矣;其於人也,樂道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而一問其所施。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遠也。故曰待公閱休。郭註:王果言公閱休之為人以抑彭陽之進趨而已。不若夷節之好富貴,能交結,意盡形名任知以干上也。苟盡,故德薄而名消,已順四時之施,不能赴彭陽之急。聖人淡然無欲,樂足於所遇,不以侈靡為貴,故其家人不識貧之何苦;輕爵祿而重道德,超然坐忘,不覺榮之在身,故使王公失其所以為高。不以為物自苦,通彼而不喪我也。人各自得,斯飲和矣,豈待言哉!望風而靡,使彼父父子子各歸其所。施同天地之德,故間靜而不二。欲其釋楚王而從閱休,將以靜泰之風鎮其動心也。呂註:公閱休,無求如此,宜其為王所信。神者,人心之同,可以窮而入之。夷節自謂不能入,而其所與交固已顛冥於富貴之地。相助以消,言其德不長而日消。凍在冬而假衣於春,暍在夏而反風乎冬,言求之無得也。楚王嚴暴,非佞人正德,莫之能撓,欲我言之非所能也,唯佞人能撓君之正,唯正德能撓君之邪。佞人,夷節。正德,閱休也。我樂而忘貧,則家人亦忘貧,道尊德貴,爵祿不足以為高,則王公化卑矣。飲人以和,其德足以沃人心,無所事於言矣。並立使人化,無所事於勢矣他父子歸居,不廢人倫也。一間所施,無唷唷之悔。人心若是其遠,則解其繆矣。閱休之為人如此,可以言之於王而必信,故日待公閱休。

  疑獨註:魯人彭陽,字則陽。夷節,楚人。王果,楚大夫。公閱休,隱者也。夷節無夭德而有俗知,不能以神道自許,顛冥於富貴之地,固足以消子之德,非助子也。譬凍者假春為衣,暍者俟玲風禦暑,言求王果之助,非所急也。況楚王為人,威嚴如虎,若不入之以佞,則必化之以正也。聖人雖貧而樂,故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不以爵祿為顯,使王公化高為卑,於物無逆,與之為娛,未嘗言而人飲其和。與人立而人化其善,使人人父子各宜於歸居。守一而無事,道自施於人,故與世俗相遠矣。不若釋楚王而從閱休也。

  碧虛註:則陽求見王為利祿之計,王果引隱士抑責競之心。無德而有知,尚文去質也。不自許,以之神者,舉指欺罔,心神交固而湮況乎嗜欲也。救凍暍者人事,待春冬者天時。王果任天時而不從人事,所以救則陽之失也。老萊之妻織畚,伯鸞之婦賃舂,家人忘貧也。魏文侯尊段干木,漢光武交嚴子陵,忘爵祿而化卑也。與物為娛,則同塵而不溷。與物樂通,則和光而不耀。不言之教,煖然似春,鎮以無名之樸,而使人自化。德化有序,人安其居,其道簡易,無所施為,而趨進者弊弊焉以干祿為事,與有道者之心相遠去矣!

  《鬳齋口義》:神,乃我之自然。顛迷富貴,不知有自然之神,是不自許。此相率而自損之道,故曰消也。凍者得衣,則煖如春。暍者得風,則玲如冬。人之相與,必以有餘濟不足。彭陽好進,是其不足,告之以隱退,如執熱而濯,當寒授衣,將有補也。佞人正德,謂真小人方能屈撓其身以事之。王公忘爵而下士,化尊為卑也。窮理自娛,與物無孩,自保其真,不言而悟。如以至和飲之也,並立而人化,使人意消也。彼其,猶《詩》云:彼其之子。此一句倒下,意謂彼其之子,若歸而居乎,則尊卑長幼,各得其宜。所施問暇,殊不容力,言在家在鄉各得其和。閱休之德與彭陽相遠若是也。

  褚氏管見:王果言夷節之好進,不能為公閱休之行,而二人者皆楚王所愛重也。今則陽以榮進為心,故求薦於夷節。夷節弱於德強於知,不知內有神者可尊,而外迷於富貴,非以德相助,徒取消爍耳。猶假衣於春,何足以救凍?反風乎冬,何足以救暍?違宜背理,求之無益也。夫神者好和而惡姦,人性本善,無有不可,至於神者有得於己而信之篤然,後能自許。令夷節貴競若此,是不自許以之神也,況楚王嚴暴,非夫姦佞之人及德之正者,不足以撓動之,蓋行之善惡不越此二途,子何不捨惡趨善,從閱休以迹,庶乎可久也。故聖人已下,叔閱休之德,足以化物,而一出於無為。至若不言而飲人以和,並立而使人化,非聖人不能也。

  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復命搖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而所行恆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已,人之好之邊無已,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人之安之亦無已,性也。

  郭註:玄通無外而皆洞照,不知其然而然,非性而何?搖者自搖,作者自作,莫不復命而師其天然,此非赴名而高其迸。率性而動,其迹自高,故人不能下其名也。任知而行,則憂息相繼。鑑物無私,故人美之。夫鑑者,豈知鑑而鑑耶?生而可鑑,人謂之鑑耳。若人不相告則莫知美於人,譬聖人,人與之名也。之可喜由於無情,不問知與不知,聞與不聞,來即鑑之,故終無已。若鑑由聞知,則有時而廢。性所不好,豈能久照?聖人無愛,若鏡事,濟於物,故人與之名。若人不相告,則莫知其愛人也。蕩然以百姓為芻狗,而道合於愛人,故能無已。若愛由乎聞知,則有時而衰,性之所愛故能久也。

  呂註:人心綢膠於事物,不知有所謂一體者,唯聖人能達之。故內不見我,外不見物,物我為一,其所體固周盡矣;而不知其然者,止於性而非外得也。復命,則歸根。搖作,芸芸也。雖靜而復命,不害乎搖作,是以終日言未嘗言,終日為未嘗為。凡以天為師而已,天則知之所不知也,我何以自知為聖哉?人從而命之耳。無知則無憂,衆人憂乎知而所行如馳,無幾時而有止也。若之何而可以至於此乎?生而美者,人與之鑑而告之,而後知其美於人,若知若不知,若聞若不聞,其可喜終無己,人好之亦無已,以其出於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告之而後知其為愛人也。若知與不知聞與不聞,其愛人終無已,人安之亦無已,其出於性也,不以知不知聞不聞而有所加損焉。

  疑獨註:聖人解脫束縛而通大道,混然一體無內無外,不知其然而然,性也。復命者靜,搖者作動,皆以天為師也。聖人非有意於名,天下之人自以名命之。憂乎知之不明,則是好用知;知有時而窮,故所行無幾而止矣。若之何以至於道也!鑑無情於人,人愛之以別美惡,知之亦若不知;聞之亦若不聞,為人喜而愛之,終無已。使鑑亦有知有聞,如人情之愛惡,則其照不能久,人愛之亦不能無已也。鑑之可喜,本於無情,人之好之,亦出天性,故終無已。鑑能照而不能言,苟不相告則亦不知鑑之美於人也。聖人之愛人亦無情,而人與之名,若不相告則亦不知聖人之愛於人也。若以聞知而愛人,則其愛有時而止矣。人之安聖人之仁,亦無已,性也。

  碧虛註:達綢繆,不滯於物。周盡一體,莫非我也。知其然,則去性遠矣。靜動雖殊,皆以自然為師。聖人無名,人感其化,從而命之。夫以有涯之生,而憂無涯之知,故曰常無幾時。且欲止而不行復,未知如之何也。人有美容,則人與鑑照之,令知容美於人也。或知或不知,或聞或不聞,其美容可悅,何嘗已哉!然人好美之亦未始休者,天性也。聖人之愛人無已,人之安之無已,亦性也。

  《鬳齋口義》:綢繆,謂陰陽往來,租因不已,聖人達陰陽造化理,窮精粗合一之妙,循乎自然而不知所以然故也。任其動用作為,皆復歸於天命,而以自然為主。憂乎知者,人之私知憂慮萬端,能有幾件計較得行?故曰行怛無幾。我將有為有行而尼之於命,亦如之何,故曰時其有止也,若之何。時,猶命也。原其所息,皆自知始,若知其所不知,則無憂矣。夫妍生於醜,若不告之以醜,則亦不知其妍。美惡分別,憂端所自,故曰不知不聞,其嘉終無已。我忘美惡,與物無心,則人之好我亦無已。此自然之理,故日性也。綢繆,謂世累糾纏,不得自在,皆始於有我與物為敵故也。唯聖人能以道通之使周盡物理,歸于一體,而不知其然,益以性會之而不以物我生心,何所不同哉!故於靜默之際而有動作者存,則知動作之中不離復命之道。一動一靜,互為其根,是知陰陽無消盡之理,此皆以自然為師,非出有心而自有主之者。至於大而化之之域,人則從而命之。以為聖非聖人自聖也,亦大德必得其名之義。世人乃憂乎智之不足,而所行恒無幾時。其有止也,謂欲以智為名而驅馳不息,將若之何哉!喻以人因鑑而知美,不告則不知,鑑之照人無已,人之喜鑑亦無已。聖人愛人而人與之名亦然,故其愛之安之也,亦無已,皆出於性之自然,各安其宜而已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二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則陽第二

  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縉,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耶,以十仞之臺縣衆問者也!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闔嘗舍之!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其以為事也若之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湯得其司御門尹登但為之傅之,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之名贏法,得其兩見。仲尼之盡慮,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日無歲,無內無外。

  郭註:得舊物,猶暢然,況得性乎?見所嘗見,聞所嘗聞,猶暢然,況體其體、用其性耶?衆之所習,雖危猶閑,況聖人無危乎?冉相氏,古之聖王,居空以隨物而物自成。與物無終無始,忽然俱往,日與物化,故常無我而常不化。夫為者何不試合其所為乎?唯無所師乃得師天,師天猶未免於殉,奚足事哉!師天猶不足稱事,況又不師耶?必至於天始物都無,乃冥合也。故湯委之百官而不與焉,任其自聚非囿之也,任其自散非解之也。司御之屬,亦能隨物之自成,而湯得之,所以名寄於物功不在己。名法者已過之跡,非適足也故日贏然無心者,寄治於群司,則其名+跡並見於彼。

  仲尼曰:天下何思何慮,慮已盡矣。若有纖芥之慮,豈得寂然不動,感應無窮,以輔萬物之自然耶?今所以有歲而存日者,為有死生,故若無死生,歲日之計除矣。

  呂註:望舊國而暢然,人之情也。雖陵木縉合猶之暢然,亦不忘其本而已,況吾之所以見聞者,與天地並,則為吾之國都又久矣,而見之聞之,猶以十仞之臺縣衆問,則無所不睹,其暢然可勝道哉!衆問,謂無人之處。環中,運轉無已,而未始有物,隨成而無所為,是以無終始,無幾時也。幾,謂計數。與物化者一不化,則胡為而不舍之?其行怛無幾時,而有止也,夫欲師天而不得則與物皆殉,其以為事而已。聖人者未始有天人始物也,偕行不替,備而不洫,所謂復命搖作,是真師天者,所以合之也。湯得司御,主調御;門尹,正所入;登怛,成有怛之脩。主調御者,心;正所入者,道。恆,則道之久。此皆以天為師也。唯師之從而不囿於物,又得隨成,為之司其名,則之名贏法,得其兩見,隨成,則司御等名皆隨吾之成心,非有為之者之名也。其精為道,其嬴為法,見其名之所由生,則知法之所由成,是為兩見雖有所見,而不知天下未始有思慮,猶為未盡也,故仲尼盡慮。為之傅,仲尼非傅湯也。隨成則冉相氏之所得者,以是知司御等名為寓言。除日無歲,則不知有宙。無內無外,則不知有宇。唯盡慮者足以與此。

  疑獨註:人性逐物,迷而不返,猶去國都之久,望之暢然而喜;入於國都,十識其九,猶有悅志;況見所嘗見、聞所嘗聞,喜可知也。真性譬丘陵草木。入之者譬將反本。十識其九,反之未至;見見聞聞-反之已至。言見性之樂,猶見舊國都之樂也。夫高臺懸危,習而登之,亦如間暇,況得真性者乎?冉相氏,三皇已上聖君,得真空之理,運轉無窮,隨順萬物以成其道。無終始、幾時,與物化也。與物化者一不化,一不化者能化化也。世之有為者何不合其所為而復於自然,真性可得矣。然有心於師天,則不得,況與物殉而不反者乎?未始有天有人,而天人自存;未始有始有物,而始物自我。行世則屈伸而不替,備行則守謙而不溢,與理冥合,若之何而如此也!司御,門尹官號。登怛,製名,言登怛道者,可為人師也。聖人從師不為師所囿,但任其自然,彼且為嬰兒與之為嬰兒是也。湯得此三人為傅,從之而不囿,隨順而成其道。湯反為司其名,彼三人者,其跡不見於世矣!此者嬴法兩見於湯,湯雖為盡人道之聖人,其時法未備。至仲尼之時,天下之變備,故盡慮以制成法,是又為湯之傅也。

  碧虛註:弱喪之人,望故里而听暢;雖林屋荒穢,十亡其九,尚懷欣悅;況見不失見、聞不失聞而妙有湛然者耶?大道之高明無隱,如建崇臺於勝地,縣鍾鼓於廣野,警人耳目咸使曉悟。衆間,音閑,謂廣野。環中空故能轉物。以其隨成,故不可以終始幾時定之,得環中之道,則與物無際。化雖日遷,而原本湛然,又何容心於化不化哉!以其未嘗取,故亦未嘗舍,無心師天乃師天也。若厭沒於塵埃,復如之何耶?師天者必忘人事,殉者必忘妙本。未始有天,則人事不廢。未始有物,則妙本無虧。與物混而不背真,履行具而不溺塵,若假偽於綢繆,何為而若此?昔湯良臣司主臨御以為師傅,故從之而不囿。囿者任之極,是以門尹登怛得其隨物自成之功,而主其名,名法者政治所難忘,而況適名益法照然兩見?且百官司御其職,各盡慮以傅之,盡慮則無思慮矣,故可以為師傅。除日無歲,則終始不囿。無內無外,則死生隨成。此達綢繆而周盡一體之道也。

  《鬳齊口義》:久旅而歸舊國,必暢然有感。入其中則草木縉合,比昔十失其九,猶且暢然,況求道忽悟,得見其所自見,聞其所自聞!皆吾固有之物,能不喜乎?臺,最高處。縣,張樂。衆,多也。間去聲,猶云笙鑰問作。處最高之地,聽交奏之樂,可以聳動世俗耳目,況聖人以虛無自然之理,隨萬物而樂之!其自處之高為如何!環中,至虛之喻,無終始,如一也。幾時,猶古今。幾者,時之變。日與物化,言與物日新,即我之所得,一箇不化者也。世人何不舍去故習而歸至道耶?以自然為法,而無法自然之名,不過與物相順而已。若有心於為事,則末如之何。人有為也,天無為也。非唯無事為之跡,併與無為者無之,故曰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有物,跡也。無物之始,無跡也。非唯無有物之跡,併與無跡者無之,故曰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行世與人同,無廢替之事,萬行俱備。不著於一。洫,猶《齊物論》老洫,泥著陷溺之意。與道為一,不求而合。求合,則不可得而合矣!昔湯以伊尹為師,不為其所籠囿,得萬物之成理而隨之,自處無為之地,使尹主其名。湯無為而尹有為,湯無名而尹有名也。此名在世,是為剩法。兩見,身與名為二,不得其混然之一也。伊尹之任,自未為奇。孔子又慕之,盡慮以輔相斯世,亦欲為伊尹之事,此語譏之也。容成氏,古聖人。合三百六旬而為歲,逐日除之,但謂之日,不可謂之歲。老子云數車無車之意。外名,固內而生;無內,則無外矣。舉此以證自然之義。人之真性渾全,久而內虧者,外為聞見所移,浸遠其內猶去國都之舊,漂寓他鄉,遇明師啟發之,安有望故都而不暢然者?雖陵木縉合,十失其九,猶為之欣喜,況見所自見,聞所自聞?出於性之本然,如高臺縣眾人之中,無所不睹也。昔冉相氏得虛通之道,其為治也,隨物而成,其性與之。無終始,則忘其化之大者。無幾時,則忘其化之小者,小大久近,混而一之,只今見在又何執著!日與物化者,前焰非後焰。一不化者,今吾即故吾,何嘗舍離哉!夫欲師自然而有心殉物,則不自然矣。其為事也,若之何而可濟耶?聖人忘天忘人,所以能天能人;忘始忘物,所以能始能物。與世偕行而不替,順物而已,無虧也。所行之備而不溢,周物而無過舉也。動合於道,若之何而能如此也!湯得三臣為之傅,師其道之無為而不為政術所囿。盖賢臣之政衛所以囿天下而育萬民,其致君尊安者道而已,技能無與焉!此又在乎君之用舍,而治亂禍福之機見矣。湯得隨物順成之道,為之司其治天下之名!功成於三人而名歸於湯。此名皆剩法耳,非湯之真也。得其兩見,謂君臣相資而成治道。其跡著見於世也,故仲尼盡慮於其後,以成治世之法,雖不與湯同時,是亦為之傅也。曆家積日而成歲,帝王積知而為聖。湯非三臣為傅,無以成其治道。非湯與三臣開創於前,仲尼亦不能獨成於後,猶內外之不可相無也。及其道成德備,澤流無垠,皞皞熙熙,民忘帝力,聖知亦與之俱化,除日無歲之義也。又何內外之分哉?經文入之難釋,疑只是合字,連上文讀之。

  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犀首聞而恥之,曰:君為萬乘之君,而以匹夫從讎!衍請受甲二十萬,為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抶其背,折其脊。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三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聽也。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君曰: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惠子聞之而見戴晋人。戴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國於蝸之左角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君曰:噫其虛言歟?曰:臣請為君實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曰:無窮。曰:知遊心於無窮,而反在於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曰:然。曰:通達之中有魏,魏中有梁,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曰:無辯。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也。惠子,入見,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惠子曰:夫吹管者,猶有嘀也;吹劍首者,映而已矣。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譬猶一映也。

  郭註:蝸至微而有兩角,誠知所爭者若此之細,則天下無爭也。人邊所及為通達,謂四海之內。今以四海為大,然計在無窮之中,若有若無也。王與蠻氏俱有限之物,有限則不問大小,不得與無窮者計。雖復天地共在無窮之中,皆蔑如也,況魏中之梁?梁中之王?而足爭哉!悄然若亡,悼所爭者細。吹而已矣,曾不足聞也。

  呂註:罪莫大於可欲,善言伐齊則見利之可欲,固亂人也。善言勿伐,則見善之可欲,亦亂人也。謂伐與不伐亂人也者,不免於有見,又亂人也。唯求其道,則不滯一偏之見,亂之所由息也。人能遊心於無窮,則四方上下相通達之國,若魏若梁皆我心之所自起,非唯王與觸蠻無辮,通達之國魏梁觸蠻亦無辮也。知此說,則莫大於秋毫,太山為小矣。王悟夫爭之所自起者,本無有也,是以悄然若亡。神人、聖人、大人,本無優劣,所從言之異耳。吹管者唷,有所受也。吹劍者吹,無所受也。

  疑獨註:戴晉人,梁之懷道者。通達,舟車所通。蝸角觸蠻之喻,盖譏當時好戰之君。魏王以為虛言,證以人事,則見其實。意在四方上下有窮極否?知遊心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言其處有窮之地,通達中有魏,魏中有梁,梁中有王,愈近愈小,以至於王之身則與蝸角觸蠻何異?由是觀之,凡世閒有形者,未嘗無累,況至於爭國爭地乎?吹管聲大,吹劍聲小,道堯、舜於戴晋人之前,不足聞也。

  碧虛註:王者之師,明行征伐,若以虜掠為事,使彼怨憤發疽而拔國,非所聞也。今衍欲以小憤興兵,侵暴鄰國,固亂人也。季子言勿伐,縱鄰國之驕,亦亂人也。華子之自下以為亂人者,欲推有道之士而進諫也。所謂求其道者,脩德勿爭而已。惠子請見晋人,陳喻以解之寓意。蝸角,言其甚微,爭於兩國之問,不出一殼之內。旬有五日,一氣也。喜怒之氣,有反鈴復。天地寄於太空,小石之在太山;通達之國寄於宇內,似梯米之在太倉。魏處通達之國,似毫末之在馬體,而況魏有梁,梁有王,不似觸、蠻之在蝸角乎?今齊、魏之爭,與觸、蠻之戰有辯無辯乎?大人者,出六合,任自然,聖人則居域中,守法度。吹管者嗃然而嗚,吹劍者吹然而過,喻堯、舜政教,人所稱譽;以道論之,曾不足聞。又況伐國虜民乎?《庸齋。義》:兵不起七年,此魏王之業之美。犀首教之用兵,猶壞其已成之城,役者苦矣。華子之言著一伐字,則未免容心。故三者皆亂人,知道則併與兵不言矣。蝸角之喻本虛,下面說得成實。無窮,太虛之間。通達,即中國。以太虛觀中國,甚微;以中國觀魏又小;於魏國觀梁都,又小;於所都中求王之身,愈微愈小。以太虛而下觀`王身,與蝸角觸蠻何異?悄然若失,悟所爭之不足爭也。管竅吹之有聲,吹劍首則無聲,謂有道者之前欲說仁義,皆無所容聲也。犀首,武士官號,時公孫衍為此官,欲請兵攻齊,虜民技國,恃強輕敵,固亂人也。季子謂兵久不起為王之基,志在安民靖國,何為而謂其亂人耶?盖華子欲伸後說,故以此撓動魏君之心,待其切問而後告之奇哉。君求其道之一語,謂前犀首所言非其道。季子欲止之而無其道,若謂二者皆非,未有以處之之道,舉不免為亂人而已。惠子請見戴晉人,是求之有道也。蝸角二國,以喻齊、魏所爭者甚微,詳見諸解,不復贅釋。吹管有聲,喻眾人之譽堯、舜。道堯、舜於晉人之前,猶吹劍無聲。論伐國於華子之前,亦猶是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三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則陽第三

  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穫稜何為者耶?仲尼曰:是聖人僕也。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志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遺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其市南宜僚耶?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知丘之適楚,以丘為必使楚王召己也,彼且以丘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為存!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郭註:埋於民,與民同也。藏畔,謂進不榮華,退不枯槁。聲消,謂損名。其志無窮,規長生也。所言者世言,而心與世異。人中隱者,譬無水而沉。著,明也。何以為存,不如舍之以從其志。其室虛,果逃去也。

  呂註:見孔子來而登極者,示不與之接,將徙而之高。聖人僕,聖德而僕者。埋於民,則不為可見之行。藏於畔,則不居中正之德。聲消志無窮,退藏於密,而遊方之外。口雖言而未嘗言,欲無言而不能無言。與世違而不屑與俱,將欲遁世而去也。以聖德遊人間,而人莫知,猶處陸而沉者。以孔子之進言之,棲棲然以天下為事,則似佞也。然而人皆為宜僚,則橫目之民誰與救?聖人之道將墜地而不傳也。昔微生畝嘗以孔子為佞,孔子答以非敢。今於宜僚則自謂為佞人,以明所貴者在此而棲棲者非得已也。

  疑獨註:蟻丘,地名。賣漿水之家,登極昇高而望。稷稷,衆多。埋於民,與民同藏於畔,不見境。聲消,損名。志無窮,志於道也。無意於言,聊以應物,心與世違,外與人同耳。聖人天隱,在陸而沉,隱於酈市者似之。莊子寓言於孔子、宜僚以非聖人之述。其室虛,謂不見其逵。於此有以見夫子與民同息,宜僚離人入天者也。

  碧虛註:登極者,昇屋楝而觀孔子。執僕御之事,師聖人者也,猶庚桑楚為老聃役,自埋於民;如列子居鄭圃,人無識者。自藏於畔,如長沮、桀溺晦耕隴畔。故聲消而志暢,言出而心忘,不屑與世俱處,陸而若沉也。孔子度宜僚之不見已,猶嚴僖之恥見許,由。而何以為存,言汝何綠留得此人也。

  《鬳齋口義》:極,屋棟。僕,猶徒。埋,隱。畔,鄰也。藏,居比鄰而人不知。聲消,逃名。在陸而沉,喻隱於酈市。著,猶知。佞,多言。何以為存,叉去而不留也。古者風俗淳厚,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各安其素分,內足而無求於外故也。今夫子遑遑歷聘,欲以仁義化天下,之屈折禮樂而失恬愉之性,彼隱德潛耀之君子宜其徙而之高,唯恐去之之不速也。然而聖人愛人無已,不問己之窮達,嘗以兼濟天下為心,與彼陸沉獨善者不可同日而語。夫子知其為聖人僕役而未昇堂奧,是亦逃名求志者,鈴市南熊宜僚也。聖人知人之審若此,子路欲召之,而夫子知其叉不至。其室虛,即《語》云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於此尤足以彰夫子先知之明,而陸沉獨善者處身之隘,亦隨其見地,各從所好而已矣。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深耕而熟擾之,其禾繁以滋,予終年厭餐。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衆為。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為性崔葦兼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並潰漏發,不擇所出,瘟疽疥癱,內熱搜膏是也。

  郭註:鹵莽滅裂,謂輕脫末略,不盡其分。功盡其分,無為之至也。夫遁離滅亡,以衆為之所致,若各至其極,則有何息?荏葦害黍稷,欲惡傷正性。形扶疏,則神氣傷以欲惡引性,不至於當。此鹵莽之報也。

  呂註:為道日損,以至無為,是所以治形理心者也。而乃遁天離性,滅神亡情,以衆為而不知止,則鹵莽之甚矣!其安易持,未兆易謀,內之欲惡為濯葦,外之兼葭。扶吾形尋擢吾性,天理滅矣!於是時而欲治之可得乎?並漬漏發已下,皆欲惡為孽,奪其真之所為也。

  疑獨註:為政治民,而鹵莽滅裂,則疏略而無成功。封人推己治田之事亦然。明年遂變所用之法,而深耕熟耰,其禾繁滋,終年厭養,用力多則報亦侈也。人之治形理心,亦如之。遁天,逃其自然,故離性滅情,亡神以徇衆人之所為,動之死地者也。兼葭,始萌,扶苗之形而長。及其已盛,則害苗。欲惡之情始動,形亦隨而充盛,及其熾而不節,則害性。故必制於始萌之初,否則尋擢吾性,性失欲熾,精氣漬漏,不擇所出,遂成療疽疥癱,內熱波膏之病,至於神去形遷而後已。此治性鹵莽之報也。溲膏,即便濁之病。

  《鬳齊口義》:封人因耕喻政,莊子又以喻學,束坡《稼說》倣此。變齊,易其耕法。好惡之性,猶荏葦,即茅塞其心之義。性蔽塞,則欲日長,如兼蔆始萌,充滿其身,言通身是人欲。以人欲扶其形,則動失自然之理,拔去真性而天理滅矣。性失,氣亦病。有並漬者,有漏發者,不擇所出,觸則成病。此段戒人,縱欲者必殺身也。變齊,舊音去聲,耕法也。司馬如字,謂變其耕法,不與人齊。一云變齊國之耕法。

  碧虛引《說文》:禾麥吐穗,上平曰齊。審詳經意,去聲為當,與分劑同謂限量也。鹵莽之人,不盡耕耘之齊量,故其實亦鹵莽。今變禾繁而厭養。以此為治形理心之喻,可謂切當。人心天性皆不越乎自然,唯其逃自然所以離真性,以至滅情亡神而不悟,皆溺於衆人所為故也。欲惡之害性,無異往葦之害苗。兼義,即荏葦之初生,始則扶苗同長,終則過盛而害苗。欲惡拔性而失真,則形軀漬漏,所向成疾,必至漸盡而後已。此治形鹵莽之報也。可不戒哉?

  相矩學於老聰,曰:請之天下遊。老聰曰:已矣!天下猶是也。又請之。老聰曰:汝將何始?曰:始於齊。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強之,解朝服而幕之,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蕾,子獨先離之,曰莫為盜!莫為殺人,榮辱立,然後睹所病;貨財聚,然後睹所爭。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欲無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為在民,以失為在己;以正為在民,以枉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今則不然,匿為物而愚不識,大為難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遠其途而誅不至。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

  郭註:殺人大苜,謂已下事,大苜既有,則雖戒以莫為其可得乎?各自得,則無榮辱,得失紛紜,故榮辱立而夸趺生。奔馳乎夸跋之間,非病而何?若以知足為富,將何爭乎?上有所好,則下不能安其本分。君莫之失,則民自得。君莫之枉,則民自正。夫物之形性何為而失,皆由人君撓之以至斯息。反其性,匿也;用其性,顯也。為物所顯則皆識,為物所易則皆敢。輕其所任,則皆勝。適其足力,則皆至。民知竭,則以偽繼,將以避誅罰也。主日興偽,士於何許得其真乎,

  呂註:矩,益嘗有位者。解朝服而幕之,致其哀矜之意。明至此者,已固嘗有罪焉,故不嫌於訕。在上者,不能忘榮辱,則民睹所病;不能輕貨財,則民睹所爭。今立人所病而使之病,聚人所爭而使之爭,欲其不為盜殺,不抵於死,豈可得也?湯、武以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以得為在民,失為在己也。伊尹以一夫不獲,曰時子之辜;一形有失其形,退而自責也。今則愚不識,罪不敢,罰不勝,誅不至,異乎先王之宥不識、量人力、而矜不能者矣!民知力竭,不得不以偽繼之。上出多偽,而欲下不偽,不可得也。

  疑獨註:大道日散,詐偽日起,生民受災,自此始矣。汝何罪而先罹此?莫為盜乎?莫為殺人乎?後言大災之事,榮辱、貨財、窮困人之身等是也。上古之時,不競榮辱,故人不知所病;不畜貨財,故人不知所爭。今之人君立乎榮辱之上,處乎貨財之中,是召人所病之端,聚人所爭之本;又重斂以困窮之,搖役不得息,雖欲無死不可得已,以得為在民,至退而自責,言古之人君愛民反身之道。今則不然,下四句指時君之政。為物隱匿而以不識者為愚,後文可以類曉。凡此皆不綠人情而逆為之計,民知內竭而不可為,故繼之以偽。上之人不能反本,而區區於其末,將何以救止之哉?

  碧虛註:以家觀家,以國觀國,則天下猶是也。至齊見罪人戮死,幕以朝服而哭之,古禮也。傷其德政之失而至此,盖由榮辱立、貨財聚,誅戮之災已成,攘寇之爭又滿,欲脫大禍可得乎?老子云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今則反古道矣!藏典法而愚黔首,設不便而罪違戾,委繁劇而罰庸才,展驛程而誅鈍弱;民之知力已竭,則思欺君罔上矣。上既失真,民從其化。欲流之清,在澄源耳!

  《鬳齋口義》:莫為者,得非為盜為殺人乎?榮辱名,貨財利,病息害也。在上者好名,然後有此害。為國好聚財,然後有所爭。失得正枉兩句,即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一物有失其形,退而自責,即匹夫不被澤,若己納之溝中。匿其物而不言,反以不知者為愚;大為難行之事,而以不敢者為罪;重為任,不量人之力;遠其塗,不計人之程;強其力所不能,必以偽應之;強其知所不及,必以欺應之;過取無厭,必為盜以輸之。是上使之為偽為欺為盜也,又誰責乎?相矩請之天下遊,夫子歌乘桿浮海之意。至齊見罪人戮死在道,則當時諸國政化可知。幕朝服而哭,哀矜之至也。世問凍餒疾厄縲紲喪憂,皆謂之災,而性命慘傷莫大於戮死,汝獨何為先罹之?莫為盜乎?莫為殺人乎?何為而至此極也!又得非榮辱、貨財之召病啟爭而至是乎?立人所病,聚人所爭,其來久矣,禍其可免乎?此語有譏及時政之意。次叔古之君天下者,心存愛育,唯恐一夫之失所,所以治成而化洽。今則不然已下,直指時政之失。言之者無罪,聞之足以戒也。結以於誰責而可乎,又有嗟嘆不足之意。覬有位君子,反躬而加察焉!信能節己之養而去病絕爭,民化其德而刑措不用,豈不盡善盡美哉1 一形當是一物,傳寫之誤,見庸齋註。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四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則陽第四

  遽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於是而卒訕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己乎已乎!且無所逃。此所謂然與,然乎?

  郭註:化,謂順世而不係於彼我。順物而暢,物情之變然也。情變未始有極,無根無門,忽爾自然,故莫見。唯無生無出者,能睹其門而測其根。我所不知物有知之者,用物之知,無所不知,獨任我知,其知寡矣。今不恃物以知而自尊其知,則物不然,非大疑而何?不能用彼,則寄身無地。自謂然者,天下未之然也。

  呂註: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是而卒訕之以非,與孔子同。然知或未止乎其所不知,則所謂是者固未定,又安知今之所是五十九非也?夫物生而莫見其根,出而莫見其門,則知之所不知者,乃萬物之所由生出也;而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至其知之所不知,則常恐其虛而莫之恃,每至望崖而反,其為疑也,豈不大哉!已乎,已乎,且無所逃,言若此者終不可與有至而其身之不能容也。雖今所言為然,未知其果然耶?使人忘言以契之。

  疑獨註:夫人自幼至老,新故相代,處造化中不覺其遷。伯玉能順化日新,未嘗不始是而卒非,未知今之謂是非五十九年前之非也。物生之根,即天地根。物出之門,即玄牝門。二者皆本於谷神,其源一也。知之所知,智者之事;知所不知,聖人之事。知尊其智而不知尊其聖,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言不如止其取含之心,萬物於造化無可逃之理,我以為然彼或不然,是非之所以起,各任其然則當矣。

  碧虛註:化化不停,交臂已失。世之求是者,非求道理也,求伴於我者也。世之去非者非者,邪曲也,去忤於心者也。侔我者未必真是,忤心者未必真非,故有始是卒非之嘆。五十九固今之是,今若悟非,乃知昔之未是;知其是之未是,惟莫之是者無非,故至是無非,至非無是。夫虛無恍惚,至道之根,淡泊寂寞,眾妙之門。此萬物之所生出也。人之所知出乎不知,因其不知而後知也。不明此者,豈不大疑乎?世事糾紛,日新其變,知與不知莫如止也。所知者人事,不知者天理;人事有為,是非莫逃;天理無為,安逃哉!若以己所知而謂之然,則眾謂之不然者亦多矣,然乎言未必然也。

  《鬳齊口義》:年六十而六十化,一年之見勝一年也。又安知六十歲之是便為是耶?物生必有根,其出必有門,但人不見此,是其不可知者。凡人知其所知而不知其所不知以為至矣,此大惑也。無所逃,謂自然而然,不知之知,通古今,徹上下,何處無此理?如何逃得?與乎,皆疑辭。明有所易謂之變,暗有所易謂之化。行年六十而六十化,謂人處世間,其形容知識能解事為,被造物,暗易而不知,未嘗不始是而卒非也。及乎耳順之年,更事既久,庶乎是非可定,物理可明,然猶未知今之所謂是非五十九年之非也。此言物變無窮,事變無窮,人心之變亦無窮,三者交相化而古今成焉,得失著焉。事融理定,是非乃審,然猶未知後世之公論何如也。人閱人而成世,事更事而成化。若蚊虻、野馬之過前,不知其幾,而吾之至靈真常者,固未嘗變也。人而知此,死生不足以動其心矣。物之生死出入,有根有門,而人不見者,皆知尊其所知以為已能而不知恃其所不知而後能知;信能知其所不知,則萬物之根門可睹矣!其生死出入,理之常然,化與不化,與之俱化,則亦何惑之有!益人生所知所能,特其不知不能中萬分之一耳。聖人亦不能盡,夫知能又豈能逃乎物化哉!雖然,吾今所言以為是者,亦未知其信然否也。凡聖賢論化,皆有不敢指定之辭,乃其不可致詁之妙,此所以為化。

  仲尼問於太史大強、伯常騫、稀韋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為靈公者,何邪?大強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靈公有妻三人,同濫而浴。史鰭奉御而進所,搏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為靈公也。稀韋曰:夫靈公也死,卜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埋之。夫靈公之為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

  郭註:靈,即無道之謐。男女同浴,此無禮也,以鱔為賢而奉御之勞,搏幣而扶翼,使不得終禮,此所謂肅賢也。幣者,奉御之物。欲以肅賢補其私慢,靈有二義,亦可謂善,故仲尼問焉。子謂劇嘖,言不憑,其子靈公將奪汝處也。夫物皆先有其命,故來事可知,是以凡所為者不得不為所不為者不可得為,而愚者以為為之在己,不亦妄乎!徒識已然之見事,未知已然之出於自然也。

  呂註:大技、伯常騫則以人論之,稀韋則以天論之。以天論則雖名鎰,固非人之所能為也。

  疑獨註:是三人,皆為太史官,故仲尼問之。靈公飲酒湛樂,亡也;田獵畢戈,荒也;得鎰為靈何耶?大技曰是因是也,言靈即無道之鎰,鎰法辭而不損曰靈。伯常騫曰公與三妻同浴,史鱔奉御而進,使之搏幣扶翼而出,以其能敬賢,所以謐靈也。稀韋曰公死卜壟沙丘,掘得槨銘曰不憑其子靈公奪而埋之,言天理不可憑,此地本屬靈公之父反為其子得之,則公之為靈也久矣。彼二人何足以知此。

  碧虛註:鎰法,亂而不損日靈,又德之精明曰靈。其靈素定,謐自冥符,若以俗情料方外幽冥之理,何足以識之哉。

  《鬳齋口義》:衛君所為如此,鎰之為靈何耶?言未足以當其惡也。奉御,猶今言召對。搏,執贊見之。幣,公使人扶翼之,言有禮也。沙丘古人葬處,石榔先有靈公之名,則生前已定,人何力焉?不憑其子,言子孫不可託,此地為靈公所得也。靈之為鎰,可善可惡,故夫子問於三人。大技答以唯其如此,所以如此,則靈為無道之鎰明矣。伯常騫日公與三妻同浴,無禮孰甚焉,及賢臣奉御而進,使人搏幣扶翼而出之。幣,謂奉御衣物。是於人欲熾然之中,天理一毫之善未至全泯,則其謂之靈,幾可以善言矣。稀韋曰公卜葬而得石槨之銘,昭然靈公之字,冥符千載,其所謂靈也久矣,彼二人何足以知之,義同處父之槨。滕公佳城莫非前定,至於名鎰,亦豈偶然!但當盡人事以應天理,其鎰號美惡則係乎生前之所為,在人不可不謹。鎰法始於周公,以一字示褒貶,亦嚴矣哉!不勤成名日靈,古之人主不善終者有靈,若厲之號。至於達人大觀,善惡兩忘,去來見在等無滯迹,無爵無鎰,脩然順化,使人無得以議其善否,豈不混成盡美哉!三人各一答,首言其不道,次言其敬賢,後言天理一定;以迹論之不無優劣;卒不逃天理之一定耳。

  少知問於太公調曰:何謂丘里之言?太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以為風俗也。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j 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是故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并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武大人不賜,故德備;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o 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澤,百材皆度;觀乎大山,木石同壇。此之謂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太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則若以斯譬,譬猶狗馬,其不及遠矣。

  郭註:大人無私於天下,天下之風一也。自外入者,大人之化。由中出者,民物之性。性得正,故民無違心;化至公,故主無所執。所以能合丘里并天下,一萬物、夷群異也。殊氣自有,故能常有,若本無而天賜,則有時而廢矣,殊職自有其才,故任之耳!非私而與之文者,自文武者,自武非大人所賜,若由賜而能有時而闕矣!豈惟文武,凡性皆然。名止於實,故無為;實各自為,故無不為。時世有變,無心者順之。於此為戾,彼或宜;正於此或差於彼;各信所施,不能離也。比于大澤大山之無棄村,合異以為同也。言丘里則天下可知,有數之物不止於萬,況無數之數,謂道而足耶!通物無私,強字日道;所謂道可道也。名已有矣,將無可得而比耶,名之辯無不及遠矣。故謂道猶未足,必在乎無名無言之域,而後至焉。

  呂註:合姓名為丘里,異為同也。散丘里為姓名,同為異也。非如一家之言,異不能合,同不能散也。百體莫非馬,指之不得馬,立百體而謂之馬,譬大人不以其大全觀之,則所謂大者亦不可得。比以丘山江河所以為大之至也。故自物觀之,萬物莫不備於我,則自外入者有主於中而不執有萬,而無不容也。自我觀之,汎乎其為萬物逝,則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周行而無不褊也。天之於四時,不因其固有而賜與之,則功有所不備而歲不成矣。君之於五官,不付之衆為而我有之,則知有所不周而國不治矣。文武殊才,萬物殊理,其為不賜不私,亦若是而已。無私故無我,無我則莫有名之者;無名故無為,無為則無不為矣。時變無停,禍福無常,有拂有宜,善或為妖也。物情各殉,殊面不一,有正有差,正或為奇也。物理不齊如此,道者所以公之,未始容心趣合於其間。比于大澤百林無不備,觀乎大山木石無所分,此之謂丘里之言。道本強名,則謂之道不可以為足也。凡物無窮,萬不足以盡其數,而期以萬者,以數之多者稱之。天地形之大,陰陽氣之大,道者為之公,則非形非氣,故無名也。名不足以盡道而名之曰道,亦以其大者稱之。本無名而以名稱之,則已有矣,乃將得與無名者比哉!若以謂之道者為道,是猶認狗以為馬也。

  疑獨註:十家為丘,二十家為里。丘里者,合十姓百右以為風俗,而不知合并天下以為公。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則道愈離而物愈乖矣。指馬百體而不得馬,立馬百體而謂之馬,散同為異、合異為同也。丘山積卑,江河合流,以喻大人合并天下以為公;唯其公也,故自外入者中有主而不執,不執則能通;由中出者,外有正而不距,不距則能行,是以不私而天下一,不賜而萬物成。四時氣殊,天不賜故歲成;五官職殊,君不私故國治。以至文武殊任,萬物殊理,君道不私,故德備而無名,不賜則自成。蒙澤而不謝,不私則自正,功成而無報也。大道無私於物,故無名無為,無為則物各自為而無所不為矣。時世有變,禍福倚伏;拂者或以為宜,殊面異向也;正者或以為差,各執所見也。比于大澤異村而同用大山,異植而同壇,此合異以為同而未離乎有形有數,是之謂丘里之言。天地、陰陽,形氣之大者,道為之公,皆因其大而號之也。若此者已有矣,其小大貴賤乃將得比之哉。

  碧虛註:《周禮》四井為邑,四邑為丘,五家為部,五部為里。合十姓百名之異為一丘一里之俗,或散一丘一里之俗為十姓百名之異,亦猶離馬之百體日頭尾眼耳,合其頭尾眼耳總曰馬也。此即公孫龍離堅白、合同異之旨。山積衆石,河合百川,大人合并郡國以為公,分之則楚、越有異,并之則風化一同,亦無異乎丘里之合散也。外入者,事中有主,則事不滯;中出者,理外不邪,則理自遠。炎涼氣殊,天任之而不賜,故歲功成。工虞職殊,君委之而不私,故天下治。文武村殊,大人任之而不賜,故德業備。動植理殊,道生之而不私,故無名也。物物自名,非道強名之;物物自為,非道強為之。道無所為,故能無不為也。冬春之代謝,皇王之濂淳,於此為禍為戾於彼或為福為宜,比乎大澤衆材大小皆中法度,大山木石精粗皆聚一壇,所謂丘里之言亦若是而已。大道無極,物亦無窮,今據多而號之曰萬,若物止於萬,則道亦有極,何足以稱,象帝之先?大道合并形氣而為公,強名曰大,字之曰道;既曰大道,已有之矣,安得與未始出其宗者比哉!

  《鬳齋口義》:聚井為丘,聚丘為里。里中十姓百名,人物雖異,風俗則同,合異為同之喻。丘里之言者,公一里之言也。合異以為同,萬物同一理。散同以為異,萬物各一理。合百體以為馬,體上無馬名,立其百體謂之馬也。合并以為公,合萬物之異以為同也。有主而不執,執則非自然;正者萬物之理出乎胸中,其理與物不相距,則無同異矣。不賜,不以為功,萬物殊理,大道合之以為公,故無得而名也。淳淳,流行貌。倚伏,無常,或有所拂而反為宜。塞翁失馬之類,人自殉之心,如面之不同,有所正則拘執,反或失之。譬大山大澤木石之材,皆中度可用,合異以為同也。稱物數而為萬,總形氣為天地陰陽。道者為之公,皆以其大者言之耳。雖已有道之名,豈可以此相比哉!凡一丘一里之間,又有年德之尊者,考眾情而立論,猶所謂月旦評及各有里諺漢傳,以記其風土事物,是謂丘里之言,合異以為同也。共出丘里,而有少長賢愚貧富得失之不齊,同而異也。天下之大起於丘里,道之大貫於事物。散同而為異,猶指馬之百體。合異以為同,立百體而謂之馬也。言之則有合散,冥之則歸混同,理有至極,不可容聲矣。丘山積卑,江河合水,大人合公,亦不外乎此理。益能合丘里而得宜,則合天下之物情亦猶是也。在乎公之一字而已。《道經》云:公乃王,王則天下之所歸往,安得而辭哉!故自外入者,學也,君子之學主乎道,主乎道則物無不通。由中出者,思也,君子之思正乎理,正乎理則物無所距。猶四時殊氣而成歲,五官殊職而成治,總歸乎大人之德備,以闡大道之無私,又惡可得而名焉!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此理之必至。然而時有變遷,機有倚伏,有以所拂而宜者,有以所正而差者,皆由自殉己情故不免於殊向。譬大澤之百村合而為匠石之用,異而同也。大山之木石散而為天下用,同而異也。若冥理而歸于道,復何同異之辯哉!夫道之為名,不足以盡道;物數稱萬,不足以盡物。各以其大者言之耳。形之大者,天地統之;氣之大者,陰陽統之;道又以統天地陰陽,其大詛可量耶?然既有道之名,則不可與無名者比,所以至人之道,行乎無名,故天下莫得而名也。是章類《齊物論》之談有無生死,此則頗關治道,又翻出丘里之言一段,立說愈奇。製名寓意謂,至公而能和天下。則少知者所當請問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五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則陽第五

  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裹,萬物之所生惡起?太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精之可志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此議之所止。少知曰:季真之莫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偏於其理?太公調曰:雞嗚犬吠,是人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又不能意其所將為。斯而析之,精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或之使,莫之為,未免於物而終以為過。或使則實,莫為則虛,有名有實,是物之居;無名無實,在物之虛,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遠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之末,其來無止。無窮無止,言之無也,與物同理;或使莫為,言之本也,與物終始。道不可有,有不可無。道之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為,在物一曲,夫胡為於大方?言而足,終日言而盡道;言而不足,終日言而盡物。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非言非默,議有所極。

  郭註:問物之所起,或謂道能生之。此皆自爾,而無所生。凡此事故云為趣舍,所起於陰陽之相照,四時之相代。過此已往,止於自然。其相理相使,皆物之所有,非無能有之。物表無所復有,故言知不過極物。廢起無所原。隨此議之所止。或謂道莫為也,或謂道或使也。或使者,有使物之功。物有自然,非為之所能,由斯而言,季真之言當也。至精至大,皆不為而自爾,物有相使亦自爾也,故莫之為者,未為非物。凡物云云,皆由莫為而過去。實自使之,無使之者。居,指物之所在。物之所在,其實至虛。求之於言意之表而後至焉。突然自生,吾不能禁;忽然自死,吾不能違。近在身中,猶莫見其自爾而欲憂之。此二者,世之所疑。物理所窮,故知言無窮;然後與物同理。常不為而自然。道不能自有,有者自然也。物所由而行,故假名曰道。舉一隅便可知。求道於言意之表,則足;不能忘言而存意,則不足。道物之極,常莫為而自爾,不在言與不言。極於自爾,非言默所議也。

  呂註:少知聞謂之道則已有,而不得與道比,故疑於無物,問萬物所生惡起,所謂制乎虛者也。日月往來,昇降消長,相照相盖相冶也;寒暑屈伸,王相生剋,相代相生相殺也。物生天地問,隨陰陽四時而運,是以欲惡去就,乘之以行,雄雌片合,動靜有常,故有安危禍福聚散等事,此名實之可紀而精之可志,非不可致詰者也。先後相隨之謂序,相理而未嘗亂也。橋則乘之以行,運則因之以濟。相使而未嘗定也。窮則反,終則始,陰陽爾四時爾,是物之所有,非道之無也。言知之所止極此而已,此則萬物之所生起,非所以生而起。有名,萬物之母。是也。若夫睹道之人,未嘗無物,故不隨所廢;未嘗有物,故不原所起。泊然無名,出乎六合之外,豈言知之所及哉?季真莫為,隨所廢也。接子或使,原所起也。雞狗之嗚吠,其所化,所已為也;其所以嗚吠所自化,所將為也。精至無倫,則無內;大不可圍,則無外。或使、莫為,果安在耶?此所以未免於物,以其不麗於實,則麗於虛故也。以有名實為物之居,不知其未嘗有;以無名實為物之虛,不知其未嘗無。所以言而愈疏也。生死之不可卻止,則超乎言意,雖近在身而不可睹也。或使、莫為,皆疑之所假而非理之真。往無窮,則迎不見首,來無止,則隨不見後。是物之理,非物之形也。或使、莫為,則可言可意,不免與物終始而已,惡睹所謂無止無窮哉!道不可有,以其無有也;有不可無,以其自無,非我無之也。然則道者,假名,安可以名為道?莫為或使,皆在物一曲,何足以合乎大道?言而盡道,希言自然也。言而盡物,多言數窮也。自物觀之,則道非物;自道觀之,無物非道。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終身言未嘗言,則非言也;終身不言,未嘗不言,則非默也。議至於此,然後為極。

  疑獨註:陰陽則相照以日月,相合以天地,相治以風雨;四時則相代以寒暑,相生以春夏,相殺以秋冬。為有陰陽、四時、欲惡、雌雄,於是橋起、安危、禍福悉由之矣。至於相理相使與夫窮反終始者,皆物之所有,言知所能至極物而已。睹道之人,則見於形氣之表,豈復留意於物而推廢起之由哉!此議之所止也。莫為則自然,天也;或使則使然,人也。和同天下,則非一曲矣。雞嗚狗吠,人所共知,其所以嗚吠與所將為,雖大知,不能以言意求矣。由是而推至於極大極細,皆非人力所能為也。莫為,則知天不知人;或使,則知人不知天。滯物一偏,終以為過。虛實有無之名相因而生,可言意則愈疏,不若求之言意之表也。夫人之生死順乎性命,孰能禁阻?此理非遠,在吾身中,如四時循環而不可睹。則或使莫為之說,疑其為假而非性命之至,吾觀夫復命之本,其往也無窮,出生之末,其來也無止。言道之無則與物同理,言道之有則與物終始,非有非無,出於強名,則或使莫為,皆在物一曲,而未至於大方,況欲語道之無方乎?言而足者,內無所嫌,故盡道;言而不足者,反此;不若非言非默而道物兩得之也。

  碧虛註:少知問世間萬物之所生起。太公告以陰陽四時照治生殺之理,人民欲惡去就,禽獸之雌雄片合。橋起,高勁貌。事有安危禍福緩急聚散之不同,而相易相生,相摩相成之不一。外有名稱可紀,內有精微可志,自天地至于萬物,皆隨次序而相理相使。物窮則反,事始則終。禪言竭知,止極事物之粗,莫能窺道之藩籬也。唯睹道之人,不隨物之廢起而任物之芸芸,我則括囊全生而已。又問道之莫為也,其如事業,何道之或使也?其如自然,何當物之情?孰偏孰正?答以雞嗚狗吠是人所知而莫知其所以嗚吠,謂其莫為耶,何緣而忽嗚吠夕?謂其或使耶,他物何為?寂然自化之理孰知?將為之情孰識?唯置其莫為者,則可以察或使之情;任其或使者,則可以審莫為之理。推此而論,雖至大極細,皆不免於物,莫逃乎累。失物所籟者名與實,名實喪,則物何有?唯妙道至理,不涉思議,氣來則生,氣散則死,方生復死,方死焂生,可謂近矣!而理不可睹,在於冥悟而已。或使,則利人;莫為,則自全。達者左右逢原,迷者疑心未釋。假道而行耳。吾觀道之本末,空寥恍惚,不可隨迎,論其無窮無止亦與動植無二;世以有用無為為言教之本,既形言教,則不能超物。故與之終始有無二理,皆借妙本而行。季真之無,接子之有,皆一曲之論,見笑於大方之家。有無皆貫,事理兼明,為言而足;言而足,則道無遺矣。有無偏執,事理互陳,為言不足;言不足,則物無逃矣。道之極也,默不能默;物之極也,言不能言。若離其言言,去其默默,然後冥會忘言之機,目擊衆妙之極。

  《鬳齋口義》:照,猶應。盖,猶合。相治,相消長也。春生秋殺,隨時代謝,然後有欲惡去就安危禍福等事,皆同中之異者。橋,拱而起。片,即判也。自欲惡已下,其名實精微件件可見可書也。隨序之相理,即陰陽相抬,橋起而運,相為消長,故曰使窮通終始,物之鈴然。言知之至,極此而已。唯知道之人於所以廢起者,皆歸之自然。故言議至此而止。莫為,言事皆偶然;或使,有主之者。雞嗚狗吠,喻人所知不同;雖有大知,不能盡其言意所自化所將為,若以此理分析語大語小,不可窮已。皆累於物,終以為過,謂有物司之是實也,謂本無,所主是虛也。有實,則有名為累,謂無則名實俱泯。然所謂無者終在亦累於物,曰有曰無皆可以言傳意度,去道遠矣。未生不容不生,當死豈可違阻?此理近在目前而不可睹,以為或使,又以為莫為,世之疑情假此而起。即本始未動之時觀之,見其往者無窮;即既動而止之時觀之,見方來者無止。但泯於無方,可合萬物而同一體。或使莫為,皆未離於物,與之終始,不免於有,何可得而無之?若以真實而觀,道之一字亦是假名。二者之論,泥於一偏,安得合乎大道?我有真見,終日言亦無妨;若無真見,雖多言而不離於形似。道,精也。物,粗也。若要其極,言默皆不足以盡。非言非默之中,自有至極之議。釋氏所謂如我按指,海印發光,似汝舉心,塵勞先起,亦此意。天有陰陽四時,人有欲惡去就,物有雌雄判合。橋起,憑虛而起。庸有,用是而有。言事或無因或有因,皆出於天人萬物之交化,而本於道之緒餘。安危至聚散八者,又自前而生,其迹愈粗。歷數人據,紀迷無遺於是。隨次序以相理,而君臣父子之義明;憑虛運以相使,而窮反終始之機著;故其言知所至,極物而止。此治世之論,方內事也。若夫方外睹道之士,則不隨物所廢,不原物所起,首尾既忘,中亦不立,然則何所容其擬議哉!季真、接子,當時有此二家之論。各執一偏,猶楊、墨之為我、兼愛。以其不合乎道,故以雞嗚狗吠鄙之;人皆知其嗚吠而不知所以嗚吠,則吾於二子之論又安能知其自化哉!以此理析之,凡至小極大,或使莫為,皆不離於物,莫免乎息。或使,有由然則實也;莫為,雖虛有名則實。係之未得為全無也。昔之語道者鈴離四句,謂有,無,非有非無,亦有亦無,離此即是道,猶合束西南北即中也。請觀夫四時之往來,日星之奔運,天行健而不息,海噓吸而有信,莫之為耶?或使之耶?然則有為之者?有使之者?嗚吠,為風氣所使;生死,為大塊所使;四時、日星、天海,皆有真宰司之,但為於無為,使於無使耳。人之生死、去來不可阻,此理近在身中而不可睹,其義亦然。觀其本而往者無窮,觀其末而來者無止,則知受役於造化者,往古來今而不息,非獨我也,何可勝言?與物同此理而已。若泥於或使、莫為,則有言有名之所自起,與物終始而無已也。道不可有,有之則窒滯而不通,何由造虛玄之妙?道處有無之問而不著於有無,假有無以行,無所往而非道。若季真、接子者,各殉一曲,豈可達乎大方?言而足者,得道之精;言而不足者,得道之粗。言一也,而有道物之分。若究其極物之虛,即道也,言默皆不足以載。惟超乎言默之表,斯為道之極議也歟。

  褚氏統論:是篇自則陽、王果起論,稱山樊隱德以鎮市朝奔競之風,有以見至人善達物之綢繆,使之歸乎恬暢,是謂飲人以和而使人化者也。裨益治道多矣!以其愛民無已,故民愛之安之亦無已,盖以道濟物出乎性情之真,民安有不化者?世人往往殉物失己,日遠舊都,望之暢然,則未至蔑盡,猶思所以求復而能見所自見,聞所自聞,其听悅當何如!人之治身,猶治國也。心君正而五官理,國君正而韋輔賢,非獨利於一時,猶足以興日後之化,如湯得三臣傅於前,而有夫子繼其後。若四時之成歲功,又河內天外人之辯哉!次因齊、魏敗盟而舉兵,遂引觸、蠻為喻以眇當時好戰之君,明所習之隘陋,所爭之不足爭也。孔子舍蟻丘,譏有迹之可嫌。封人論為禾,忌欲惡之為孽。此皆示應世理身之要,至於伯矩歎辜人,以失為在己,正己以正物也。還緩隨年化,恃知所不知,用物之知也。此又論治民化物之方。靈公之為靈,定葬於未然,則凡所為者不得不為,造物有定算,託之於人耳!若夫丘里之言,合散同異,馬非百體立體得名,大人合并為公,萬物殊而道備,猶大澤之百村大山之木石或同出而異用或異產而同歸,不越乎形氣之分化,而至理盡矣。結以季真、接子虛實皆為執,滯,未免與物循環而已,故必超乎言默之表,心融而意得之。道物之極議存焉,則知可道可名之非真常,而非言非默之可載道也明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六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物第一

  外物不可必,故龍逢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于江,萇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己憂而曾參悲。木與木相摩則然,金與火相守則流。陰陽錯行,則天地大該,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螴蜳不得成。心若縣於天地之間,慰教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衆人焚和,月

  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債然而道盡。

  郭註:善惡所致,俱不可必,藏血化碧,精誠之至,忠未必信,孝未必愛,是以至人無心應物,唯變所適。天地大駭,所謂錯行。苟不能忘形,則隨所遭陷於憂樂,左右無宜也。矜之愈重,則所在為難。莫知所守,故不得成心。若縣,謂希趺者高。慰教,則非清夷平暢。生火,謂內熱也。遺利則和,若利害存懷,其和焚矣。大而黯則多累,小而明則知分。唯債然無矜,遺形自得,乃盡也。

  呂註:凡非性命之精,皆外物也,故不可必。龍逢、比干以仁為可恃而必之,惡來、桀、紂以不仁為可恃而必之,皆至於不免為善惡;而不近形名,則何必之有?夫外物非獨不可必於人,亦不可必於己。君親莫不欲臣子之忠孝,而忠未又信,孝未必愛;欲臣子之忠孝在己者也,盖道未至於債然而盡,雖在己,所欲猶為外物而不可必,況在人者乎?伍員、萇弘諸人,必其在人者,是以至於死亡憂悲。血化為碧,忠誠之至而猶不能必於欲忠之人,豈不哀哉,木相摩則然,同類不能無相害。金守火則流,異類不能無相害。陰陽錯行已下,言其大寇,無所逃於天地之閒,則震而為霆,發而為光,或出於所異,或害於所同,以至生火焚和,而月不足以勝之也。盖大息有身,安能無憂?或係於所同,或係於所異,是為兩陷。墜蟀不得成,其所欲為;心若縣於天地之間,慰□沈屯而不得解。猶陰陽錯行,天地大駭之時,利害相摩,生火甚多;猶有雷有震,水火焚槐之時;雖清明之性如月,不足以勝焚和之火。此皆出於有心,債然則縱心而至於無心,道盡於此矣。

  疑獨註:在已有義,在物有命,義有可修之道,命無可必之理。外物不可又,主於命而言。臣子之忠孝,在己者也;以忠孝求知於君親,在物者也。外物雖不可必,在己者不可不盡忠孝,而不見知於君親者,龍逢、孝己諸人是也。非唯不見信愛,卒至誅戮憂悲,此其不可必者,君子修其在己以俟在天者而已。木摩木則火生,火守金則爍金,火不以所生而不焚,金不以散釋而失性也。聖人舊陰陽以統天地,陰陽順則天地通而風雨時;唯其駭而不通,則雷覓音擊,水火焚槐。水所以滅火,乃出火而焚槐,今之電火是也。聖人至於命,則不為陰陽所制,無憂樂於詢中;世人又於外物,五行所以為之賊,陰陽所以為之寇,為憂樂所陷而不能逃也。墜蟀疑惑,不能成事,遂意則慰,乖意則數,遇境則沈,觸物則屯,利害交於胸中,摩擊內熱,則是生火焚其和理而性不全矣。月者,天之陰;火者,人之陽。人欲熾而天理虧,月不勝火之謂也。陰陽五行之乖宜,惟人欲惡之所召,能債然忘形於利害之外,斯道盡矣。

  碧虛註:道安乎內,事涉於外,在我猶不可必,況外物乎?以仁義為可必,則夷、齊不餓死。以知為可必,則比干不剖心。以忠為可必,則伍員、萇弘不遭戮矣。此忠賢佞倖,兩陷而不可逃也。碧者,憂之色,心主血,忠臣憂國故血化為碧。伍員、萇弘知事君盡忠,而不知逆君之致禍。孝己、曾參知事親盡孝,而不知親嫌而政憂。皆未明外物不可必之理也。惡來順紂,同孽相濟而不免,猶木之相摩。龍逢逆紂,善惡異性而遭誅,猶金火相守也。陰陽錯行,則天地大駭;忠孝被刑,則國家傾覆。忠孝,臣子所當盡也;不幸而遇闇君頑父,逆理暴虐,猶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淮南子》云:老槐生火是也。忠而諫諍,則憂及其臣;佞而餡談,則憂及其君;皆陷有為之禍,是以憂休而志不得成,其心欲高顯於天地之間而世道交喪鬱閉屯溺之,使無所施甩。忠佞相摩,患怨日熾,人和焚棄矣。忠孝之誠,如月;暴虐之性→如火。月固不足以勝之,唯債然無心而至順者,忠孝之道盡矣。

  《鬳齋口義》:桀、紂之時,賢不肖均於被禍,是不可必也。萇弘被放歸蜀,制腸而死,蜀人以匱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玉。晉元帝託運糧不至而殺其臣,其血逆柱而上齊;以明月之識殺斛律光,其血在地,去之不滅,亦此類。孝己、曾參皆以孝而害身,是不可叉也。木本無火,相摩而生。金本至堅,見火而流。皆言其不可叉。絃,異也。大雷雨之時,或焚樹木,此皆陰陽錯行而為災之事。兩陷,謂人道、陰陽。墜蟀,休惕不安,心若懸,言其繫縛自苦,鬱問陷溺,利害交戰,內熱生火,焚蕩胸中之和氣也。人之天性如月,但為物欲需灼,其為月者不能勝之。債然放弛貌。道盡天理滅盡而後已也。

  褚氏管見:外重者內輕,物得則已失。凡世間利名、毀譽、成敗、得失,非性命所有者,皆外物也;而世俗認以為真,殉而忘反,以至殺身而弗悟,何耶?盖濂風所尚,非利則名,而毀譽榮辱亦隨之。有識者知利之為汙,不屑就焉則慕名以自高,名之美者無過忠孝,以其能致君親於無過,有足以補國家興教化故也。若上古風淳,君如標枝,民如野鹿,則安有犯顏逆鱗之舉?亦豈有刀鋸鼎鑊之威哉?為臣不幸而遇暴君悖理專殺,即陰陽錯行,雷霆妄發之時也,而後忠見焉。為子不幸而遇虐父,窘逐流離,即水中有火,焚槐之時也,而後孝聞焉。槐色正黃,喻性中和。木之為物,絞之得水,鑽之得火,陰陽之性具焉。水中有火,陽侵陰位。至於焚槐,則過亢矣,和能不傷乎?譬人身由陰陽而生,抱沖和而立,或得以寇之者,物為之累而氣動于中,喜怒并毗,陰陽交勝,沖和日損,客邪乘入,無根之木其能久乎?兩陷,謂外而事君奉親,內而修身養命,皆不逃乎憂息。心惶迫而志不成,若縣係於天地之間,無求解脫處。慰字難釋,或借從鬱,音義頗明白。慰敵於思慮,沈屯於嗜欲,言著物之重,所以利害交戰,生火內攻,沖和焚燼而息生焉。夫陰陽之氣,運於太虛而無形,其舒慘之機則隨人喜怒感召而發。吁,人亦至靈矣,可不自愛重乎?又譬以月之明,雖大而虧多盈少,出於天理也。火之明,雖小而然之益烈,由於人為也。天道惡盈,其虧也易復;人為好盛,其盛也易衰凡。月不勝火,人欲盛而天理滅之譬也。月盈而虧,則有常度。虧而復盈,明何損焉!凡火之熾也,燎原燭天,及其薪盡,灰土而已。世有臣子盡道而遭困阮者,乃所以成忠孝之名,而虐之者自速於盡,則是身不勝暴虐之勢而理實勝之,猶月之形不勝火而明實勝之矣。吁,忠孝之名成,臣子之不幸也。

  《道德經》云: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然則何以處之?日債然而道盡。債然而道盡,已忘而物化之謂也。已忘物化,又安有生火焚和之息哉?

  莊周家貧,往貸粟於監河侯。侯曰:諾。我將得邑金,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顧視車轍中,有紂魚焉。周問之曰:紂魚來!凡子何為者耶?對曰:我,束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遊昊、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駙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於我枯魚之肆!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瞎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世鉤,錯沒而下,驚揚而奮醫,白波若山,海水震蕩,聲伴鬼神,憚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魚,離而臘之,自制河以束,蒼梧以北,莫不厭若魚者。已而後世輊才諷說之徒,皆驚而相告也。夫揭竿囊,趨灌漬,守說紂,其於得大魚難矣,飾小說以干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是以未嘗聞任氏之風俗,其不可與經世亦遠矣

  郭註:莊子貸粟,言當理,無小苟。其不當,雖大何益?任公子章言志趣不同,經世之宜各有所適也。

  呂註:莊子貸粟,明養生者止於活身而不務有餘。任氏釣魚,明經世者志於大成而不期近效。

  疑獨註:濟人之急,必及其時,若監河侯之諾莊子以色金則後時而無及矣。故申以轍魚之喻,言侯不知莊子之急,猶莊子不知紛魚之急也。任國之公子為巨鈞大緇,有興事造'業之意。轄,腱牛。大魚食之,至禪赫千里,言存心遠大者,所得雖遲而驚動天下。任公子得魚至無不厭若魚者,喻所得大者,天下均被其澤也。後世驚而相告,言存心遠大者,得志於天下,傳名於後世,古伊尹、太公之徒是矣。魷紛,魚之小。縣令,官之卑。皆非求大之所也。

  碧虛註:常與,謂相親者。魚水常相親,今失之矣,故無所安處。夫衣人在寒,食人在饑,激江水以迎轍魚,不亦晚乎?投虎千金,不如一競肩之謂也。任公子為巨鈞大緇而得大魚於期年之後,世之輕量人村諷說事務者聞此風俗,物異驚而相告,盖喻淺學之徒不可與論經世大業也。竿累平聲所謂荊篠之竿重,絲之繪是矣。縣平聲高也,謂高名令聞。

  《鬳齊口義》:邑金,采邑之租金。波臣,猶水官。常與常時相與者。輕才,揣量。諷說,猶塗說。累,小繩。縣揭之號令,猶賞格。言飾小說以干上,求合其所示之令格,所能得幾何?俗字屬下句,言世俗之士。監河侯,《說苑》作魏文侯,呼,舊音去聲,義當是吁字,去聲,欺也。紛,績魚。波臣,舊註波蕩之臣。吳、越之王,頗難釋,諸解略之,獨碧虛云:吳、越水果之地,王猶江海,為百谷王。張君房校本遊下加說字,去聲,其論亦未通,詳義考文,粗得其意。王字,元應是土誤加首畫耳,說頗簡明。此段大意,謂人處道中,如魚在水,不可須央離。苟失道於身而歌假之於外,類望監河侯之邑金,何足以濟目前之急?大鈞巨緇,喻所操者大,則其得祕豐。累,當作縲,綸也。風下俗字為冗,出於誤筆,此言人之守道久而見功不可責以朝夕之效,及乎涵養成就見之設施,澤及萬物,豈止涮河束、蒼梧北而已哉!紛魚下忿然作色四字,誤筆重出。縣,平聲,高名令聞之說為優。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七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物第二

  儒以《詩》、《禮》發冢,大儒臚傳曰:束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懦,口中有珠。《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接其鬢,攣其顱,儒以金椎控其頤,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

  郭註:《詩》、《禮》,先王之陳述也。苟非其人,道不虛行,故儒者乃有用之以為姦,則迹不足恃也!

  呂註:小人之儒,資先王之言,以濟其不義,何以異此!疑獨註:先王之世已遠,儒者有資其迹以為盜而至於發冢,猶舉逸詩以諷亡者,兼證口中有珠,宜取之也。夫仁義之迹大,故田怛資之以竊國;《詩》、《書》之迹小,故儒者資之以發冢。由《詩》、《禮》之迹充之以至於仁義,由發冢之心充之以至於竊國,不可不饉也。

  碧虛註:《詩》以導志,禮以導事,皆垂訓以翼扶治道者也。君子則持《詩》、《禮》以脩身,小人則誦《詩》、《禮》以為盜。君子少而小人多,故聖迹之利天下少而害天下多。夫盜不掘夷、齊之冢,必發桀、紂之墓者,盖有以致之,是故多藏必厚亡老氏之深戒。

  《鬳齋口義》:此喻當時遊說之士,借聖賢之言以文其姦者。自上語下曰臚。臚傳者,大儒為首而告其下。青青之麥二句賦墓田,下二句譏富者,古逸詩也。接其鬢而下,教其取口珠而無損也。《詩》、《禮》之於天下,所以正治道而防其流,與法並行,使人有所興立也。聖人,世不常有,故其為慮也深,思有以盡革天下之弊。出於禮必入於法,合於禮而法可除,聖人之心本無而已,奈何季世薄俗有資其迹以為姦者?至於發冢而不恤,則非獨害及生民,死者亦不得安於泉下!其流毒可勝道哉!而猶舉詩語以諷,可謂為所不當為,用所不當用也。南華憫世真切而無所效其力,遂旁譬曲喻以致意焉。至若魯號多儒,及竅其實而儒者一人,則此章非無為而言,盖欲誅其心而正其教,使之為《詩》、《禮》所當為,盡儒行所當盡。又將以示時俗厚葬之戒,起後世淳朴之風。一舉綱而衆目張,於治道豈小補哉!老萊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修上而趨下,末樓而後耳,視若營四海,不知其誰氏之子?

  老萊子曰:是丘也。召而來。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與汝容知,斯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問曰:業可得迹乎?

  老萊子曰:夫不忍一世之傷,而騖萬世之患,抑固寶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歡為驚,終身之醜,中民之行迹焉耳,相引以名,相結以隱。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閉其所譽。反無非傷也,動非邪也。聖人躊躇以興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載焉終矜爾。

  郭註:長上促下耳。卻後而末樓。視之儡然似營他人事者,謂其能遺形去知,故以為君子。揖而退,受其言也。設問令老萊明其不可迹。一世為之,則其逵萬世為息。直任之,則民性不窶而皆自有,略無不及之事。惠之而歡者,無惠則醜,惠不可長,故一惠終身醜也。言其易迹,則不可妄惠之。隱,括迹之謂也。順之則全,靜之則正,事不遠本,故其功每成。矜不可載,故遺而弗有也。

  呂註:老子、孔子初無間,然世之學孔子者泥迹而不得其心;故莊子有是論。自脩上促下至誰氏之子,以貌求聖人者也。躬矜,躬行而矜之容。知,則非盛德若愚者。夫大亂生於堯、舜之間,今不忍一世之傷而有為以救之,是騖萬世之息也。豈富有之業固窶耶?將亡其謀而有不及耶?言皆不在是也。夫惠非大知,然以歡樂為騖,終身之醜,猶且有所不為;至有相引以名,相結以隱者,此中民之行迹焉耳。況體道君子,其可若是乎?益不能絕棄聖知,兩忘善惡,皆騖萬世之患者也。道無不為,而反焉,則無非傷;無為,而動焉,則無非邪。安有可貴而譽之哉!豫若冬涉川,猶若畏四鄰,躊躇之謂也。奈何載而有之,以為非矜不可得也。

  疑獨註:末肩,背悽,偃悽然。耳後,貴人之相。視若營四海,言廣見無私。躬矜容知,謂未能無經世之迹。業可得迹,迹於道也。夫仁義聖知者,聖人不忍一世受害,故為之以救當時;而後世資其迸,以為害;以聖迹治世,抑使人陵辱,至於固陋貧窮,又忘其簡易之理,而不及真道也。惠之而歡者,無惠則醜。中民,性可上下,迹之則上達,何必惠焉!惠者,小人所懷,故君子不取。相引,謂趨名。相結,謂樂隱。趨名所以同民息,樂隱所以充己欲,二者皆有所偏,所以為中民相忘而閉所譽,無是亦無非矣。人之性,反則傷,順之則全;動則邪,靜之則正。躊躇,不遽,故能順性命之理,而每成功。欲速則不達也。孔子載道以行當時,終有矜色,故老萊告之以此。

  碧虛註:躬矜,謂其欲明汙。容知,謂其將驚愚。故皆令去之。一世之傷,數也,含容則苟免。萬世之息,迹也,驕驚則不救。復詢仲尼歷聘遭難,守道堅固,致此貧窶耶?或亡其謀略事業弗逮耶?以惠為悅而驚物者,聖人之所醜也。中士之性易誘,世治則援引就名,世亂則交結退隱。仲尼迷、作,皆美堯而惡桀,若泯絕聖迹,毀譽何有?順世者不逆,故自全;靜慮者不撓,故自正。聖人從容行道,功業自成,成猶不居,況不成乎?忘言則無累,載紀則矜名也。

  《鬳齋口義》:末,微也,言背微曲。視若營四海,即蒿目以憂世。躬矜汝身,矜持之行容外飾。知,思慮。驚同傲。汝既如此,是宜窮也。以名而相汲引,以隱,蔽之計相交結,皆庸人所為。堯、桀兩忘,則無毀譽矣。反,謂背自然之理。動而沸靜,無非邪僻。聖人不得已而後應,所以每每成功。汝奈何以矜持之志自負耶?老萊弟子形容夫子狀貌,見於三語,末句似得聖人之心。非具絕塵眼,未易道此,與關吏仇璋狀文中子之語相類。而其師已知之,聖賢心通神會若此。躬矜,謂全身是誇耀。容,驕色。知,多謀。皆足以召息,故令去之。驚,一作騖,為優,言不忍時之息為仁義以救之。後世殉迹成弊,馳騖而不止也。抑固窮妻,輕於用世耶?或無謀而慮弗及此耶?何歡於為惠之心,形見於外而不可掩耶?盖譏夫子遑遑遊聘,自困其形神,是馳騖。終身之醜,庸徒民之行迹於此耳,迹,則相引以名;退,則相結以隱,譽堯非桀由此而生,若兩忘非譽,堯、桀奚辨哉!反,謂反前所言。不能兩忘者,則愛惡存懷,與物皆傷也。動,謂內無定見。喜譽惡毀者,則隨物趣舍,於行為邪也!是以聖人待時而動,徐以興事,每有成功。奈何自負其能,終不免於矜也。夫子之與老萊,猶出為堯而隱為由,南華寓言以警世之不知時而強為以要譽者耳。非實貶之也。

  宋元君夜半夢人被髮閥阿門,曰:予自宰路之淵,為清江使河伯之所,漁者余且得予。元君覺,使人占之,曰:此神龜也!君曰:漁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會朝。明曰,余且朝。君曰:漁何得?對曰:且之網得白龜焉,其圓五尺。君曰:獻若之龜。龜至,君再欲殺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殺龜以卜吉。乃剖龜,七十二鑽而無遺莢,仲尼曰:神龜能見夢於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網,知能七十二鑽而無遺莢,不能避剖腸之患。如是,則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雖有至知,萬人謀之。魚不畏網而畏鵜鶘。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嬰兒生無石師而能言,與能言者處也。

  郭註:神之不足恃也如此,唯靜然居其所能,而不營淤外者為全孑用其知而用衆謀,猶網無情故得魚。小知自私,大知任物,去善則無所慕,無所慕則不驕而自善。汎然無習而自能,非跋而學彼也。

  呂註:龜有知而不得免息,有神而不能避網,是為有所困,有所不及。為道者所以絕聖棄知也,雖有至知,萬人謀之,寡不勝衆,其情得矣。魚不畏網而畏鶸鵪,鶉鵪有知網無知也。故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則治國者何以知為哉!嬰兒無石師而能言,苟以知而與天下之民處,其能使之不知乎!

  疑獨註:善知人之吉凶,龜之知也。刳而不喪其靈,龜之神也。然而不逃余且之網,不免元君之厄,是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夫聖人者,聚衆人之善,并天下之知,所以為至知也。凡無情於物,然後能得物,故魚不畏網而畏鵜鶘。去小知,則知周萬物;去小善,則善出天性。嬰兒無師而能言,漸染而不覺,豈用知以求之哉!

  碧虛註:龜十七十二兆,八九之數,故關子明易傳以七十二為歷法;蟾蛛辟兵,而不免仲夏之殺;雞明將旦,而莫逃鼎俎之難,靈於彼必昧於此,是謂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衆忌多知,魚畏有心。能去知人之知,而養自知之明;去離道之善,而保自全之善,則近道矣!嬰兒淳朴漸散,與能言者處也;既能言矣,分別是非而利害生焉。

  《鬳齋口義》:阿門,曲側之門。名之以知,則有窮時。人有至知者,豈能勝萬人之謀。鵜鶘有心害魚,非網比也;我有心,彼亦有心,能去其小知而付之自然,則大知明矣。去吾為善自名之意,則善自歸之。石,同碩。碩大之師能教人,嬰兒不待教而能言,皆自然之喻。宰路,淵名,神龜所居。為清江使河伯之所,則以知而見役,兼由清入濁,所以不免乎息。猶能見夢於元君,則其神靈未泯也。龜,陰物而介,色白應陽,其圓五尺,配五行也。卜殺龜而吉,明兆不為己私,雖不利於己而能著靈於人也。七十二鑽而無遺笑,言其材美,上符天候;然而入網莫逃,刳腸不免者,其神其知有時而窮,皆不足恃。若不為清江使而曳尾於塗中,以全無知之知,不神之神,斯為至知至神矣。又何有網罟之憂哉!此章與《史記□龜策傳》相類,但彼作漁者豫且,即此人。是故有至知者,慮衆人之謀得以勝之,而不敢全恃;衆知之謀,無異鵜鶘之於魚,非若網之無心而可避也。欲避患者,當去自己小暗之知,而取衆謀以為知,則大明而周物,是以去己善而天下之善歸之。如嬰兄與能言者處,久而俱化,不知所以然而然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八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物第三

  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莊子曰:知無用始可與言用矣。夫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厠足而墊之致黃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明矣。莊子曰:人有能遊且得不遊乎,人而不能遊且得遊乎?夫流循之志,决絕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與!覆墜而不反,火馳而不顧,雖相與為君臣,時也,易世而無以相賤。故曰至人不流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學者之流也。且以稀韋氏之流觀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遊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學,承意不彼。

  郭註:聖應其內,當事而發;己言其外,以暢事情。情暢則事通,外明則內用,相須之理然也。性之所能,不得不為;性所不能,不可強為。唯莫之制,則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也。德非至厚,則莫能任其志行而信其殊能。人之所好,不避是非,死生以之,易世無以相賤,所以為大齊同。唯所遇而因之,胡能與化俱。而學者尊古卑今,失其原矣寢物各全其我矣。

  呂註:世情以有知有能者為有用,無知無能者為無用,而不知無用者,乃有用之所自出也。自道觀之,則世所謂知能有用者,其小曷啻容足之於地耶?

  列子云:至遊者不知所適,至觀者不知所視。物物皆遊,物物皆觀。此我之所謂遊,我之所謂觀也。莊子之遊亦若是而已。得道者物無非道,則物物皆遊,物物皆觀,雖欲不遊,不可得也。人而不得道,雖欲遊之不可得也。流遁之志,因俗而為卑。决絕之行,離世而為高。皆非至知厚德之任,盖蔽於一曲,以至覆墜,火馳而不顧,則雖相與為君臣,亦時而已。易世無以相賤,其不當於道則一也。有至知厚德者,卑不為流遁,高不為次絕,唯道之從而已。故至人不流行,無轍迹也。若遵古而卑今,則以豨韋氏之流觀今世濂薄,其心孰能平而不波乎?唯至人乃能遊世而不為僻異之行,外順人而內不失己。因於彼而教之,非學也;達其意而承之,不彼也。所教者,彼之所有,非教以所無也。不能通天下之意,則彼是生矣;達其意而承之,何彼之有?此至人之所遊也。

  疑獨註:有用之用,器也。無用之用,道也。器有極,其用小。道無窮,其用大。莊子論道,其言浩博,故惠子疑其無用。告以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譬行地雖至廣,人之所用容足耳,足外若無餘地,恐墊溺而不敢行。然則無用之為用明矣。《逍遙遊》論大檸大瓠,皆此意。遊者,有行有止,而自在者也。人皆有自在之性,有能有不能者,在學與不學之間,學而至於反本,則能遊矣。雖不務外觀,亦無不自在,此能遊也。不學而為物所蔽,雖日務外觀,亦不能自在矣。流者,逐物而不反,遁者,防息而不進;次者,果於動絕者滅其跡,皆滯於一偏。以之為知,則有所不知,以之為德,則有所不載。故靈氣覆墜,心情火馳,雖與為君臣時,適然耳!何貴何賤哉!至人唯變所適,遇則因之,不留行焉。以三皇已前觀今之世,孰不為風波之民?唯至人隨世而遊,出於天性,故能順物而不失己。彼來則教之,未嘗有事於學;承彼之意而從之,不以彼為彼也。

  《內篇》曰:彼且為嬰兄,亦與之為嬰兒,是也。碧虛註:人以跳蹈之外為無用之地,若掘之墊下至於黃泉,獨存容足地,則不能珪步矣!譬之種植,又多空地,斯能蕃茂,則無用之為用明矣。人能遊學於道,性自然也,安得使不遊乎?.不能遊學於道,亦性自然,安得使之遊乎?世人不知分量,妄役流蕩遁逃之志。果次,卓絕之行,刻意以為高亢,皆非至知厚德所因任也。覆墜,謂不遊學而廢業。火馳,謂苦遊學而進益,各務所趨而不反顧在時所尚,遞為君臣而已。 何分貴賤哉!唯至人出處有道,各行其志。而學者貴遠忽近,其弊已久。以上古聖賢觀今之世,無不波蕩失性者。至人則隨世汙隆,外應物而內全真,彼之所教我者世道不必學也,然亦承其意而不彼外之,所以得全於世,此之謂能遊。

  《鬳齋口義》:墊,掘也。若容足之外皆深淵,則不可行,故曰無用之用,遊者自樂之意。有能有不能,喻有達有不達。流遁,逐物。決絕,自異。至知厚德,修自然之人,任為也。覆墜,陷溺。世故火馳奔逐利名,此皆不能自反者,雖時間有君臣貴賤之分,身沒何有?唯至人所行與世無留戀,以古今為一。學者尊古卑今,不知世變,若以上古觀今日,則皆為波蕩失性者矣。遊世而不僻,則不以古今為是非。順人不失已,外混世而內有所存。彼之所教,自以為是,我固不學之亦順承其意而無彼我之分,此即《齊物論》因是之意。遊者,逍遙自適於無用之地。以全己之大用,唯達道之士能之。能之者不得不遊,不能者不可強也。盖謂時俗逐物而流遁者多,否則又為决絕之行刻厲矯亢而不自適,則視人世如鼎擭陷弈,至於負石自況,抱木燔死者有之,何望乎逍遙遊哉!故皆非至知厚德者之所因任,類多顛覆奔馳於名利以求慰其心。雖一時有君臣之分,若易此一時,則無以相貴賤。唯道為天下貴,悖道則無以取重於世也,故至人聽物流行而不遏,與之同遊乎天地之一氣耳。古往今來,乃其常理,我能轉物,則可反今為古,豈貴耳賤目,妄有尊卑分別哉!且以上古觀今之世,孰不為波蕩之人?心忘古今,遊世而不為僻異之行,順人不失已,以衆心為心而我心得矣,是謂反今成古,何尊何卑。仲尼答冉求以古猶今也,即此意。是以人來學者,因彼性而教之,不學其所不能;承彼意而順之,不以彼為異也。如是,則古今物我同遊一天,雖相後千萬年,相去千萬里,相處千萬人,無異合堂同席於漆園夫子之門而樂黃帝、老聃之道也。此言至人應世,非唯能自遊於道,又能與物同遊,所以貫百王於一道,參萬世而成純者也。

  目徹為明,耳徹為聰,鼻徹為顫,口徹為甘,心徹為知,知徹為德。凡道不欲壅,壅則哽,哽而不止則鈔,珍則衆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無降,人則顧塞其竇。胞有重閬,心有天遊。室無空虛,則婦姑勃豀;心無天遊,則六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勝。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謀稽乎識,知出乎爭,柴生乎守,官事果乎衆宜,春雨日時,草木怒生,跳耨於是乎始脩,草木之到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

  郭註:當通而塞,則理有不泄而相騰踐。凡根生者無知,亦不恃息。殷,當也。息不由知,由知然後失當,失當而後不通,故知恃息,息不恃知。然知欲之用,制之曰人,非不得已之符也。天理有常運,無情任天,竇乃開。閬,空曠。遊,不係。勃豀,爭處。攘,逆也。自然之理,有寄物而通者。夫名高則利深,故修德者過其當。禁暴則名美於德。急而後考其謀。平往則無用知。柴,塞也。衆之所宜者不一故官事立。事物之生皆有由,事由理發,故不覺也。

  呂註:人之耳目鼻口,不為聲色臭味所壅,則為聰明為顫甘為知德壅,則哽而不通;不通之甚,則相蹂踐,得失交戰於胸中,幾何而不至於跈。此陰陽之患所以作,衆害之所以生也。凡物之有知者,息存則生,息去則死。息之出入,隨子午以消長,循陰陽而左右,與元氣交通無日不然,則是天之穿而通之。日夜均平,未始有降,人顧以聲色臭味塞其竇而不使之通,所以降而不殷也。人能恬淡虛無,則真氣從之;正形一視,則天和將至。是以胞有重閬,周固生白,而邪穢不能侵;心有天遊,逍遙無為,而事物不能撓。室必有空虛以異乎尊卑,否則婦姑瀆而勃視矣;心必有天遊,以出乎塵垢,否則六鑿珍而相攘矣。六鑿,即耳目鼻口心知也。人誠知所謂天遊,則雖遊乎人間世,萬物無足撓心,其神足以勝之也。奚以大林丘山為善哉!上德不德,故無名。有名,則德之溢暴之而不藏,又名之溢也,則謀不得不稽乎說,知不得不出乎爭,柴不得不生乎守,此所以成實乎衆宜,聲色臭味柴其外,思慮知謀柴其內,而不能相通也。夫為道者之治心,治之於未亂,無若草木怒生而眺耨脩也。

  疑獨註:徹者,通而無累。六者皆徹,則無所不聰明,無所不顫甘,無所不知,無入不自得,此之謂反本,故能內視反聽,以至鼻口心知皆內求諸己。然後六根解脫,衆塵不染,於此所以入道;六者不徹,則為物所壅,相陵賤而害衆生矣。夫生物之有知者,以息為主。息者,沖氣之往來,本由於心而鼻其所自也。前言六者貴徹,息則六者之主。人之好惡不中者,盖有物塞之,非天之罪。自然之理,通穿萬物,晝夜不息,無降殺也;而人自以六物,反塞其竇耳。胞有重空,乃能容五藏,通氣液。天遊,喻心虛無係,道生其中。室者,婦姑共處,中不虛則尊卑競爭。心者,衆好所攻,中不虛則六鑿攘奪。此所以害生。若其心虛,則死生驚懼不入於中,無往而卡適也。大林丘山,神之所寄,故善於人。人知山林之善,而不知有神者主之。神之寄於山林,猶自然之理寄於心也。德者,性之自得。名生則德溢,德溢則人不好德而好名,爭名則暴矣。說者,言之急。爭者,凶之器。謀欲速,故出於說。知好勝,故出乎爭。柴,謂衆好內實,故生乎守。皆非自然者也。衆所宜者不一,官事合乎衆宜,則果於成矣。春雨之時,草木衝地而生,未達則怒,農器於是乎始修,則倒植者過半。凡物倒植則無生理,當春則倒者亦植,造物所為不知其然也。此皆言順自然之理。

  碧虛註:人能收視反聽,納息漱液,虛中藏用,則六事俱徹,妙極無加。不然,則哽礙騰踐,上下錯亂,諸疾作矣。凡動物有知者,皆恃息而生。其六根壅閼而氣息弱者,由欲惡之孽所致,非天之罪也。元氣貫通萬物人之竅穴,晝夜昇降,與之無窮;乃為嗜欲所窒,空竅結滯,神明何所託哉!身內有丹田、三官、金堂玉室,胞有重閬也。心中有竅,謂之天府,神遊息於其間。室隘則婦姑反戾,心礙則欲惡紛紜。是故茂林為丘山之美,林伐則氣象損;奇才為士人之美,才役則精神耗。名夸者虧德,志暴者損名。謀貴深靜,稽乎誸急,則淺陋矣。智當晦藏,出乎爭,則與物競矣。若能柴立不移而自保守,免為物所害也。官事果乎衆宜,在私則央乎自殉。德形則名知顯而暴爭興,春澤則草木生銚鎒起。衆人逆道以求生,猶草木反根而欲秀也。

  《鬳齊口義》:得自然之理而大通徹,則耳目之所視聽為真聰明,鼻口之所嗅嘗為真顫甘,心所知為真知,德為真德矣。哽,謂不通。珍者,足迹人見。道有礙,則累於形迹而衆害生也。息,猶生,生之謂性,人皆有之,有此受生之性而後有此知覺。所以知覺,恃此息也。或至於不當理者,豈天斬之耶?天理之在人身,日夜發見,人以物欲自塞其心竅耳。胞,膜。空曠,心君主之。以天理自適,謂之天遊。室窄而婦姑爭鬬,喻心蔽塞則六根相攘矣。大林丘山,人見而善者,平日耳目隘窄,不能存自然之神以勝物欲故也。求名利則德性蕩溢,性暴急則名亦蕩溢,言併與名失之。說,同弦,有急意,急而後稽於知謀;有爭競而後知謀所出;守執不化,而後有柴哽不樂之意。求衆事之宜者,固執不通之弊,此言癡兒欲了官事,官事不可了也。春雨至而草木怒生,人修田器以鉏拔之,豈有心於戕草木哉!為耕種計,不得不然。盖生者自生,拔者自拔,草木去而所種之物又生,便是其成也毀也。其毀也成也。由是而觀,得喪生死,皆當聽其自然。自德溢而下,皆容心之失,能無容心,則有天遊矣。

  耳目鼻口心,能通而無係者,皆由知徹為德所致,苟無德以貫之,則五者俱壅,關竅便塞,物欲騰踐,為害多矣。夫生物之有息,所以通一身之氣,交天地之和,升降而滋榮之故。經久不衰,當老益壯,今養生家正主此論。但不能培養其源而又有所作為以壅閼之,則非與天地元氣流通之道。元氣貫穿萬物,無時休歇,其有衰殺者,人自以六物反塞其竇耳。動物恃乎息,植物恃乎根,皆受氣之所倚以為命者也。胞,謂腔子。重閬,謂此身從空而有,自內又有五藏之空,以行氣液。天遊,謂心中能虛,則無往不適也。室不虛,則尊卑勃戾;心不虛,則欲惡凌奪。吾室與心,有主之者,外物安得而撓動哉?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以平日所見隘陋,忽睹虛曠高明之境,心必喜之,此乃神不勝物反為所勝。山林皋壤,使我欣欣樂未畢也,哀又繼之;大化密移,理之必至。唯至人不假物而樂,故不因化而哀化,在我而能轉物故也。然則物之善人也,豈真善;人之樂物也豈真樂哉?盖外有慕則內虧,重於彼則輕此矣。夫名,公器,不可多取,故名之出為德之失。有名而暴之,又名之失也。二者俱失,急思所以為謀,則知出而爭興,此衆害生之驗。及有能守者,又病在柴塞而無變,執一己之私。若官事,則務在衆宜。衆宜,謂前六者皆徹而無私,則其視聽嗅嘗思慮與天下共;否則嗜欲紛起,如春雨日時草木怒生而不可遏。農器於是乎始修,言治之不早,草木雖拔,得雨再生,時使之然,人莫知也。人之命在息,而使之降而不殷,則所以扶衛而補續之者,豈無其道哉!要在知其時而已。此又南華密示養生之祕旨,學者宜深思之。顫同膻,珍,同碾。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八十九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外物第四

  靜然可以補病,訾媙可以休老,寧可以止遽。雖然,若是,勞者之務也,非佚者之所未嘗過而問焉。聖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賢人所以駴世,聖人未嘗過而問焉;君子所以駴國,賢人未嘗過而問焉;小人所以合時,君子未嘗過而問焉。演門有親死者,以善毀爵為官師,其黨人毀而死者半。堯與許由天下,許由逃之。湯與務光,務光怒之。紀他聞之,帥弟子踆於窾水,諸侯弔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

  郭註:補病、休老、止遽,非不病、不老、不遽也。若是猶有勞,故佚者超然不顧。神人,言其內。聖人,言其外。趨舍各有分,高下各有等。慕賞而孝,去真遠矣,斯尚之過也。其波蕩傷性,遂至於踣河,失兩聖之意,乃都無所言也。

  呂註:靜然至止遽,古之道術有在於是,雖然,動而後有靜,繁而後有揃,熾而後有滅,擾而後有寧。為勞者言之所以息其勞,佚者則未嘗動,安用靜?未嘗繁,安用揃?未嘗熾,安用滅?未嘗擾,安用寧?此所以不問也。唯有德而後佚。佚者,神聖之所兼也。孔、老同生於周,莊、孟俱遊於梁而其言未嘗相及者,道不同,不相為謀也。神人、聖人不同者迹,賢人、君子不同者才,君子小人則有義利分矣。官師之勸,其黨至於毀死;許由之逃,其徒至於踣河。殉迹之弊至此,莊子恐後世得其言而昧其所以言,故引此二者;卒之以荃、蹄之喻,俾學者忘言以求其意也。

  疑獨註:然當是默字之誤。訾揻,謂剪齊須鬢以滅老顏,字又作剪滅。靜默補病,非不病也。休老止遽,皆出人為,而非自然,是勞者之務,故佚者未嘗問焉。駴,猶馭也。聖人者,神人之緒餘。有為天下之功,賢人者。聖人之德業,有治天下之效。君子者,賢人之名逃,有治國之事。小人,則君子之反也。故皆未嘗過而問焉。演門,宋城門,其地有親死而善毀者,宋君嘉其孝,爵之為官師,鄉人慕之,強哭詐毀,至於滅性而死者半。此殉迹之弊。聖人雖有治天下之逵,本出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許由、務光,古之無為者,逃堯、湯而去之。見其未能無不為,紀他、申徒狄則尤甚者也。荃蹄之喻,義不待釋。

  碧虛註:靜然補病,未可以完神。訾媙休老,未可以還嬰。寧以止遽,未可以灰心。《真誥》云時以手按目四訾,令見光分明,是檢眼神之道,久為之見百靈。老形之兆,發於目訾,披媙皺紋,可以沐浴老容。雖然,勞者之務,故佚者超然不顧。聖人,則有名。神人,則無迹。賢人,尚行義,乃聖人之餘事。君子,貴循理,乃賢人之塵垢。小人,事苟且,乃君子之贅疣也。演門黨人哀毀過禮,強哭傷性,由殉外失真,係祿之深也。紀他、申徒又蹲竅踣河,蕩失真性,皆刻意尚行,好名之過,獲魚、兔,則荃、蹄可忘;悟道妙,則言、教頓合。漁獵之夫尚不虛飾其苟買,探微之士奚用巧事於談說乎?

  《鬳齊口義》:心能安靜,則向之失者可以補全。剪滅物欲,可以優遊至老。寧其身心,可止遽急。此皆言失而後復,先病後瘳,故曰勞者之務。若安逸之人,胸中本靜,則不問及此。非佚者之所,所,猶事賊同駭。聖人以仁義治天下,是駭之也。神人,則無此。賢者,以盛德駭世。君子,以聲名駭國。小人,營營求合一時,但高一著則無此矣。演門有善毀而得爵者,鄉人慕之,毀死者半,此言好名之累。許由、務光以隱得名。紀他慕之,蹲於襄水,蹲有鄙薄意,亦欲諸侯以國讓之,此已可笑。三年後申徒又慕隱名,踣河而死,此極言好名之過。既說盡了,卻以荃蹄之語結末,與前篇言而足、言而不足體格一同。補病、休老、止遽,皆勞損於前而後求復,非佚者之事,故過而弗問。神人之於聖人,聖之於賢,賢之於君子,亦若是。儻求合於時,則去君子遠矣。此皆以大觀小,其德量有以包含之,而不復問,卒使自化,則等而上之可趺及也。故凡物之在外者,聖人以不必必之,然後涉世而無患;所以三教聖人設化雖不同,而其言未嘗相訾,不過乎開人心資治道,同歸於善而止耳。駴同駭。《德充符》惡駭天下,崔本作駴可照。演門善毀黨人慕之,遂忘死。許由逃堯,申徒慕之遂踣河,是皆認迹以為真,併己之真失之,無異指荃蹄而求魚兔,何惑之甚耶!故南華思忘言之人而與之言,言忘而意可得矣。是篇首論內外之輕重,以明物我之親疏。在外者係乎物,故不可必。在內者由乎我,求則得之,而世人多務外求,求而不得,怨尤至矣。故建言以破其惑。夫忠孝立身之善行,猶不能必君親之知,以在內求其外故也,況以外求外者乎?由是知性命之內,無非道,悟之則全。性命之外,無非物,必之者失。唯債然無為,闇與道合,斯可逃乎兩陷也。莊子貸粟而申轍魚之喻,則惠物在及時。任公垂釣而鄙小說之非,則明道當存。大儒者,徵《詩》習《禮》,乃或發冢取珠,其初學未必不正,及為物欲所遷,則冒禁傷化,有所不恤,反不若下愚不學者是之猶有忌憚而安乎定分也。是皆原乎上之人以聖知治民之過,久則姦民之雄者併聖知而竊之矣。復寓言於老萊、仲尼,以兩忘非譽,世息自息,即我無為而民自化之意。白龜能見夢而不能逃網,則神不自神而不知有不神之神,盖喻恃知以脫息,不若忘知之無息也。次以知無用而始可以言用,其義互相發明,至論人有能遊謂遊心於淡,遊在內也。前皆寓言,此稱莊子曰,正當篇本旨,使學者超外物之累,進虛通之域,神融意適,無所不之,則道幾矣。世習愈下,往往遊所不當,遊至於火馳覆墜而不顧,雖聖人復出末如之何!間有樂於遊者,不過以江海為閑,山林為善而放蕩終身焉,此遊世而僻者,不免務外而已。繼又誨以身貴六徹則道不欲壅,有知恃息則人當貴虛。室虛白生,無往而非天遊,故勞者之務,佚者不問,猶君子賢聖之有差等也。至於演門因毀而致爵,申徒逃湯而踣河,皆由上貴卓絕之行,是以下立潔脩之中,本欲礪世興教而不知傷生害俗也。故舉以為後世鑑。夫以行觀言,亦外物也,然而非指無以見月,故立言君子不憚於諄諄,在學者善求其要而已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寓言第一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己同則應,不與己同則反;同於己為是之,異於己為非之。重言七十,所以已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言無言,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自有#1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郭註:寄之他人,十言而九見信。世之所重,十言而七見信。,滿則傾,空則仰,非持故者也。況之於言,因物隨變。日出,猶日新,日新則盡自然之分,分盡則和也。言出於己,俗多不受,故借外耳,肩吾、連叔之類是也。父之譽子,人多不信,時有信者,輒以常嫌見疑,故借外論之。己雖信,而懷常疑者,猶不受,寄之他人,則信之,人之聽有斯累。同應、否反,互相非也。三異同處,而二異訟,必取是於不訟者,俱異耳而獨信其所是,非借外而何?重言,以其耆艾,故俗共重之。使不借外,十信其七。年在物先,而其餘本末,無以待人,則非所以先也。直是陳久之人,便共信之,此俗之所以安故習常也。夫自然有分而是非無主故曼衍,莫能定,曠然無懷,因而任之,所以各終其天年也。付之於物就用其言,則彼此是非居然自齊。若立言以齊之,則我與物復不齊矣。言彼所言,而我竟不言,故未嘗言,亦未嘗不言。彼我情偏,有可不可,而物各自然自可。統而言之無不可而至也。唯言隨物制,而任其天然之分者,能無夭落。雖變化相代,其氣則一。於今為始,於昨為卒,理自爾耳,莫得其倫。夫均齊者,豈妄或?皆天然之分也!

  吕註:寓言十九,則非寓而言者十一;重言十七,則非重而言者十三而已。言日出,和以天倪,則寓與不寓,重與不重,皆言也。何謂寓言十九?夫道近在吾心,以吾心論之,彼則疑而不信,猶父不為子媒必藉外論之,非吾不欲直言,人不可與直言,故言,故也。何謂重言十七?同已則應而為是,異己则反而為非,吾所以言於人者,欲其應不欲其反也,故因其心之所重耆艾之人而言之以已所重猶已言也。凡此書中稱引古昔者皆是以耆艾為重者,所聞先於我,非以年也。有經緯本末足以先人,則人從之。人而無以先人,是謂陳久之人,曷足重哉!言出未始有言,則其日出猶尼而已。卮之為物,酌於罇曇而時出之,中虛而無積也。天倪,則無為之至,聖人所休。和以是非,休乎天均,則出處語默,無非天均。因以曼衍,即是理而推之,所以窮年也。唯無我而不言則齊,有言則有我有物,安得而齊?故齊與言、言與齊未始齊也,不言雖齊,猶與言不齊,未足為大齊,唯言無言而後大齊,言是也。故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所謂可與不可,然與不然,皆有自也。固有所然所可,則無不然,無不可可知矣。萬物之種,其出未始不同,知其同則知始卒若環,是謂天均。天均者,是非於此而和,萬物所齊,無為之至,故曰天倪也。

  疑獨註:寓言,製名以言。重言,世俗所重。言,猶《老子》云:善言無瑕謎也。卮滿則傾,空則仰,喻言之善者因時而適變,日出而不窮,乃能和之以自然之分。十言而九見信、七見信,皆局於陰陽之數,不能無窮也。言出於己,俗多不信,故父不為子媒,而藉外論之,是謂寓言也。重言,如托以孔子、顏回之類,言雖出於己,可推重則為耆艾,如無經緯本末雖耆艾亦非重也。學至於道,斯能先人;否則,陳人而已。聖人之言,應物當理,往而不留,故曰日出。唯能和以天倪,所以曼衍窮年也。卮言出於不言,不言則萬理自齊,言則不齊矣。莊子言出於既齊之後,而齊與言、言與齊皆不齊也。莫若無言,雖無言而未嘗不言,孔子欲無言亦何嘗無言?言出於無言,則雖終日言,所以應物也,何意於言哉?雖終日不言,無妨應世也,何嘗不言哉?此莊子卮言之意。有自也而可,有可、有自也;有自也而不可,無可、無自也。下文體此有自、有然、是非、彼我之所起,可不可、然不然,將以齊彼我、一是非也。而然於然、可於可、固有所然、固有所可,則使萬物各足於性命之內,然可在物不在我也。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耶?種者,物生之始。萬形萬變,其化無窮,相代始終,如環無端。莫得其倫,理是之謂。天均,人力莫與焉。天均言其平,天倪言其始,皆自然之諭。

  碧虛註:寄寓之言十取其九,德重之言十不信三,此世俗之見也。滿則傾,空則仰,中則正;日出則斜,過午則昊,及中則明。言取其正,日出取其中,君子言出中正而明和之以極分而已。藉外之言,人多取信。父之譽子,難為巧辭。世人不察是非,而以己同為善。重者取其耆艾,若年先而無德,非先也,止是陳舊之人耳。言日出,中正而明和以極分之理,因以不滯之辭,所以盡其天年而無悔吝。不言,謂默默,則寓、重、言皆齊。盖以不言齊之也,不言之理自齊。寓、重、卮言,自不齊耳。故日齊與言不齊,是言自屬言,齊自屬齊,此與一與言為二之義略同。言無言,謂無情之言。尼言中正,豈有情哉!無是非愛惡之情,則無是非愛惡之言,故終身言而未嘗言。若乃饉默括囊,而中正未嘗去心,則是終日不言,未嘗不言也。有自而可與不可,有自而然與不然,言其皆有由;然乎然、可乎可,由於道故也。其不然、不可,不由於道故也。固有所然、所可,則無不然、不可矣。故再舉言可久,總結前文。萬物異種,理自相代,有形化無形,無形生有形,有情交無情,無情變有情,始不見首,卒不見後,循環莫測,故日天均。自然均平,取其極分而已矣。

  劉 註:水之在尼,猶言之在德,不滿則不發也。自外來者益之而不可增,由中出者雖多而未嘗虧,故曰言日出。物之有際,又有端倪,自然之倪始卒若環,故曰和以天倪。如草曼水衍,以譬自然之緒,道全而物不傷,故可以盡年也。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則《六經》不為支離,《老子》不為簡約矣。若以寓言以析人之合,重言以析人之信,皆有為而言,言之末也。則言者,其為言之本歟!

  《鬳齋口義》;尼以貯酒,飲之有味。日出者,件件之中有此言,以天理而調和衆心也。父為子媒,人又不信,故藉外論之已言,所以止其爭變也。借重於耆艾,則聞者不敢非,古先帝王皆耆艾也。經緯本末,言知常變始終。期年,期頤之年。年先而學無所見,不足以先人,所謂陳久無用之人耳!曼衍,自得窮年,以此送日月也。以無言為言,則歸于一理,若以一而形諸言,或以言而論此一,皆為容心不齊一矣。唯無言則齊,無心之言是也,故終身言而未嘗言。不言之中,使人悟理,則非不言也。凡人所謂可與不可,然與不然,皆各有所是,我何從而然可之?唯隨其然者可者而然之可之。固有所然所可,則無不然不可矣。《齊物》篇論此甚詳。非以自然之言調和衆口,豈能千古不磨?萬物之種何出於造化,往來終始相代於天地之閒,其倫理之妙,莫得而窮之。天均者,天理之同然也。

  寓、重之義,諸解已明。十居九七之論為優,則出胸臆而言者無幾,盖謂世俗之人中無所主,輕重隨人,故從權立言,乘機化導,俾從信而入,陶成善心,其,憂世愛民亦切矣!尼言,解者不一。夫卮之貯水,喻言之載道。道固非言所能盡,水亦非尼所能量。遽,謂道不屬言,水不屬,不可也,故其言日出而不窮,人亦聽之而不厭,非若寓言、重言之有所去取也。盖能和以自然之分,則可以合天下之心;而我無心,何同異是非之辨哉!父不為子媒一語,足以盡寓言之旨,我所以藉外論之者,為彼難信故也。其同異在言而應反見諸迹,不若無言之混成而人莫我異;無言之混成,又不若無心之言能化物而無迎也。重言,亦出於已言。經緯,論其才。本末,明所學。此又有警勵學者之意。卮言無窮而能和以自然之分,優游曼衍以終天年,何世累之能及?至此亦可矣。後又隨掃其邊,云几天下事物之理,不言則齊,與道為一。齊與言,猶無與有,粗妙異理,惡得而齊?唯超有無而冥粗妙者,斯大齊也。故曰無言,曰當是言字,下文可照。此又明夫未嘗言、未嘗不言之妙,神而化之,不滯有言無言之進,而天下風靡影從也。夫言之有可有然,出於固然固可,則無不然無不可矣。此尼言所以併包寓、重而無遺,故言滿天下,無口過也。本經末篇自叔有云,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則知是經所言,浩瀚宏深,千變萬化,不越此三條而已。然而絕迹易,無行地難;不言易,言無瑕謎難。南華立此三言,所以免乎瑕譴也。夫以言免瑕譴,猶夫若忘言而無瑕譴。忘謂有而無之,非不言之偏執也。忘言極議,夫子之欲無言近之。世問萬物,同出乎機,而稟形有異,相代無窮;猶言之同出乎心而立論有異,辨諍無極。聖人因而不自唱,應彼而言,非我言也,故若環無端,莫究其極。我則和以是非而休乎自然之分而已。是亦遣言之意云。

  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而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莊子曰: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嗚而當律,言而當法,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薑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郭註:隨年隨化,與時俱也。時變則俗情亦變,乘物以遊心者,豈異於俗哉!變者不停,是不可常,謂孔子勤志服膺而後知非能任其自化,此明惠子不及聖人之韻遠矣。孔子謝變化之自爾,非知力之所為,故隨時任物而不造言,若役其村知而不復本靈,則生亡矣。鳴者,律之所生。言者,法之所出。法律,皆衆人所為,聖人就用之,故無不當而未之嘗言,未之嘗為也。我無言也,好惡是非,義利之陳,直用人之口耳。口所以宣心,既用衆人之口,則衆人之心用矣。我順衆心,誰敢逆立哉!因天下之自定而定之,又何為乎?因而乘之,故無不及也。

  呂註:傳稱孔子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從心則橫心所念更無是非,橫口所言更無利害是也。道未至於從心,則不免於化。化則必始是而卒非,六十之所謂是,安知非五十九非也。惠子不知,此乃孔子之與人同者!至其與天同者,則自古及今,未始有化而真以為勤志而行,服知而知也。謝,謂絕去之。物得以生之謂德,所謂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也。未生則無氣無形,安有所謂靈?生而有氣,有形而復其靈也。嗚而當律,無事於聲音之調。言而當法,無事於義理之釋。及夫義利陳乎前,我則從而好惡是非之,此直服人之口而已。以其所待未定,非無為而自化者,若夫使人心服而不敢薑立,然後定天下之定,是乃使之自化非直服人之口而已。吾且不得及彼者,是其謝之而未之嘗言也。

  疑獨註:孔子六十而耳順,則無是非矣。惠子未知,以為勤志服知而得也。謝,如陰陽代謝。未嘗有言,大本造化,人才皆受於造化,能反本復靈,生理得矣。若役於外物,本失靈喪,何生之能存?律者,述陰陽之氣。法者,順天地之德。聖人與陰陽合氣,故嗚而當律;與天地合德,故言而當法。今則義利交陳於前,以起好惡是非而出於己之私見,直服人之口不服人之心;欲人心服者,順而任之,不敢逆立,因天下之定而定之,所以為順也。已乎已乎,欲無為之意。我無為則彼自定,故曰吾且不得及彼乎。

  碧虛註:年運既長,德性愈明,此與連伯玉章辭同而義別。遵緩悟始是卒非,未能自忘;仲尼則行化不滯,使人忘己,難也。始而所是,隨事應變;卒而非之,終歸正道也。前既未是今亦鈴非,此愈損而愈益也。勤志則少變。服知,則多矜。孔子久辭世紛,未嘗載其言也。受才質於大道者,聖進不足恃;復靈性以出生者,隨變而任化。故其聲合中和,語成文教,義利陳諸方冊,豈直服人之口而已,以至奔馳師仰,使人心服,遵古循理,孰敢逆立?持此委順世間,可以定天下之定也。吾不及彼,孔子謙辭。《庸齋口義》;勤心服事於知見,謂博學也。孔子謝去博學之事而進於道,但未嘗與人言耳。才,猶性。本,始也。謂造物稟靈者,知覺之性,反歸本來知覺之性,而後可以盡人生之道。嗚,即言。律,即法。義利在前,而有所是非好惡,則人與我對可以服其口,未能服其心;必舍義利是非,乃可使人心服。無敢對立為件者,而後可以定天下之定理矣。莊子既稱夫子之心,乃對惠子而歎曰:已乎,已乎,我安得及彼乎。敬夫子之至也。人生隨年而化,賢愚所不免者。內而知慮日增,外而形貌日改,得失利害之相攻,是非成毀之變易,凡幻塵泡影修起修滅於前者,皆化也。夫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則生道日新不滯,陳迸其居?化與人同,而受化與人異,《黃帝書》云: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信哉!夫六十歲為天地枝榦之一周,人生上壽之中半,更事既久,是非可定矣。然猶未知今之所是之非五十九非也,靖原其由,息在於有我,苟未至無我,猶未必六十歲之後為真是,故璩夫子亦有五十九非之歎。勤志,謂積學。服知,謂任能。夫子謝去所學所能久矣,默進此道而人不知耳。人皆受才性於造物,必能復其己靈,生道乃可長久;以至充之以學問,美之以德業。嗚當律,言當法,猶云聲為律,身為度。此皆由靈而出,人道可謂大備矣。及其義利陳乎前,而以己之好惡為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世之學者往往皆然,今夫子乃使人以心服而不敢噩從無隱范先生點句。立定天下之定,言其化之速也。已乎至彼乎,乃莊子欺服夫子之辭。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一竟

  #1『自有』二字應倒為『有自』。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寓言第二

  曾子再仕而心在化,曰:吾及親仕,三釜而心樂;後仕,三千鍾而不泊,吾心悲。弟子問于仲尼曰:若參者,可謂無所縣其罪乎?曰:既以縣矣。夫無所縣者,可以有哀乎?彼視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

  郭註:縣,係也。參仕以為親,無係祿之罪。係祿以養也。養親以適,不問其具。若能無係,則不以貴賤經懷平和恬暢,盡色養之宜矣。彼無係者,視榮祿若蚊虻烏雀之在前而過去耳。豈有哀樂於其間哉!

  呂註:安時處順,哀樂不能入,古者謂是帝之縣解,則無所縣者固不可以有哀也!死生亦大矣,而哀樂不能入,則視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過乎前,其小大多少不足較也明矣!

  疑獨註:曾子為貧而仕,祿始及親,雖三釜而心樂;後仕三千鍾,親亡,祿不及而心悲。此所以心再化也。門人以曾子能愛親而不以祿為係累,故問仲尼。仲尼謂參之孝,愛孝也,未能忘親,則有哀樂於胸中,豈得無係累?唯無係者可以無哀,故視鍾釜如彼其輕也。言曾子未能至此。

  碧虛註:心樂心悲為再化。孝心不必論貧富,侍養亦豈在厚薄?而曾子言此者,猶有蓬之心也夫。然參稱至孝,祕無係祿之罪,又何有哀乎?彼視鍾釜如蚊虻,則其係可解矣。

  《鬳齋口義》:弟子問曾子一此言有係累之罪否?疑其前後兩變,有悲喜也。既已縣已,言只此悲喜便是有係;若無係,則外物過前,猶蚊虻而已。豈足悲喜乎!古人學優則仕,志在澤民,禄以代耕,期於仰事俯育而已。豈若季世之仕者,俸祿之外,槌剝取贏,極耳目口體之養,未嘗過親庭而問焉者有之。曾子三釜及親而樂,三千鍾不洎而心悲,其悲樂係親之存亡,非係祿之厚薄也。然而心不免於再化,門人所以有問。夫子謂參於二者之問不能無所係累,親之存亡係固不免,祿之厚薄不爻存懷可也。若無所係者,又豈有哀乎?彼視鍾釜猶蚊虻耳。曾子之孝行著乎萬世,仕祿三千鍾則所未聞。南華寓言,亦責備賢者之意。所以勉人以孝行為重,仕祿為輕,親之待不待,祿之及不及,一付之於分,又何所係累哉!

  顏成子游謂束郭子景曰:自吾聞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從,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來,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為,死也。勸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也,無自也。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其所不適?天有曆數,地有人據,吾惡乎求之?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應也,若之何其無鬼邪?無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有鬼耶?

  郭註:野,謂外權利。從,謂不自專。通彼。我,而與物同來者,自得也。鬼入,外形骸,天成,無所為。不知死生,所遇皆適。大妙,則善惡同。故無往而不冥,此言久而聞道,知天籟之自然;將忽然自忘,則穢累日去以至於盡耳。生而有為,則喪其生。由有為,故死。由私其生,故有為。今所以勸公者,以其死之由於私也。夫生之陽,遂以其絕述無為而忽然獨爾,非有由也。然而果然,故無適無不適,而後皆適,皆適而至也。天地皆已自足,理必自終,不由於知,非命如何?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謂之命,似若有意也,故又遣命之名以明其自爾,而後命理全也。理叉有應若有神靈,理自相應,不由於故,則雖相應而無靈也。

  呂註:道未始有物也,既已為物而欲復於無物,則其致虛守靜非一朝之積也。野,謂忘仁義、賓禮樂。從,言心之莫逆。通,言心之徹物,即物物皆遊,物物皆觀矣。來,則道集之。謂鬼入,即鬼神來舍。天成云六諸本皆缺,不知死,不知生,則知止乎其所不知。大妙,則神矣。妙萬物而為言,然後能體神也。生而無為,則不知有生,不知有死。生而有為,而後有死。勸之以公而無私,則不知有死矣。生而有為,死之所自,故聖人外其身而自存,以其無私能成其私,所以勸公也。原始要終,故知死生之說。始卒若環,則生陽而已,安有所自?以有為為自,亦以物性言之。其果然乎?故體道窮神者,不知有死生,惡有所適所不適?欲求之歷數、人據,未始同也。又惡乎求之禍福、人事之問哉!以為無命耶?終若有所制也;以為有命耶?求其始不可得也。以為無鬼邪?而有以相應;以為有鬼耶?而無以相應。是以止於所不知而無所容心,斯得之矣。

  疑獨註:野,謂不文。從,謂不逆。通則不礙。物,忘我也。來,則不去。鬼入,復靈。天成,與天合德。

  不知死生,聖也。大妙,神也。至於神而極矣!此學者入道之序,人生而有為以累其生,則死之所自,由私其生;故有為所以勸公者,以其死之由私耳。至於命者,大同於物,公而無私,則無死矣。生陽死陰,知死生與陰陽為一,則無自矣。果然知此理,則生不足樂,死不足哀,又於何而適不適也。歷數,天之象。人據,地之器。人處兩問,天地之道求之於我而已。命者,天道。鬼者,人道。始終以天道,言相應以人道,言天人交通,陰陽性命之理備矣。寄之於有無之問而疑之,是深於知道者也。

  碧虛註:野,謂初心質朴。從,謂不逆他情。通,則徹理無礙。物,則同一混成。來,謂眾歸其德。鬼入,深造窅冥。天成,無為自然。不知死生,則有無一體。九年大妙,則數究純陽,神化莫測也。生而有為,動之死地,為有私故勸之,從公,背公者叉以私死,其死豈無由哉?生者,強陽之氣,無所自也。汝果能至於大妙乎?大妙者,無公私、生死,無適無不適,可謂至極者也!.在天成象,歷數可推。在地成形,人據可知。唯我無心,孰能測之?事有有始而無終,有終而無始者,皆天命使然。相應,謂前學道九驗。鬼,謂靈響有應無應。在用功之深淺,通靈之遲速也。學道雖有序,其要在乎獨化。論程,則九年,而悟不出乎旦暮耳。

  《鬳齋口義》:野,反朴。從,順從。通,大徹也。物,如槁木死灰。來,謂寂寞之中,有不滅者。鬼人,納造化於胸中。天成,與天為一也。不知死生,即無入而不自得。大妙,極玄也。自一至九,借為節次,此事非可以歲月計也。人以生為有生,執見自私也,以至公之理勸之,欲其知世問無不死之物,謂之死則有所自。求生之始無所自,既始無生,安得有死。陽,謂動之始。以死生之理如此言之,不知其果然否也。適不適,猶云然不然,要極而觀,然不然未可定也。歷數、人據,果可以盡天地之理乎?世問萬事萬變,造物主之,安得謂之無命?芒芒之初,本來無物,安得謂之有命?朝暮寒暑,時至氣應,安得謂無鬼神?謙未鈴福,仁未叉壽,安得謂有鬼神?此言造物不可知之意。

  人生隨俗凋喪,日失一日,學道者損之又損,所以求復其初。野,謂漸還質朴。從,謂順人不失己。通,則徹理。物,則忘我。來,謂人歸之。鬼入,造乎恍惚。天成,合乎自然。不知死生,則無去無來。九年大妙,則數極造微,神化莫測矣。人能以無為為宗,乃可登假乎此;而世俗耽於有為,日趨死地。勸之以公者,以其死由乎私也。碧虛照張君房校本以其下有私字絕句,私謂貴愛其生,奉養過度,本求益己,損莫甚焉。故令去之,歸乎公道也。死者因生為有,自生者,從無而始,為無自生而無私,則亦無死,天不能殺,地不能埋,汝果能若是乎?由是知無以生為者,賢於貴生,又惡論其適不適耶?天有歷數,可推否泰;地有人據,可考治亂。吾又何從他求哉?夫自二儀分判,幾千萬年生物而不知其終,非命何以立?禪物而不知其始,命從何而立?歷數人據,有禍福之相應,豈無鬼神?主之天道,有時而難諶,人事有時而無準,則又疑其無鬼神也。此言造化精密難窺,唯其難窺所以為造化。但當盡人事以俟之,故向上之學,使人反究自己。天地之始終,一身靈物之隱顯,盡性而至於命,明鬼而極乎神,在乎力行心契則功躋大妙,亦何待乎九年哉?

  衆罔兩問於影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髮,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影曰:叟叟也,奚稍問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非也。火與日,吾屯也;陰與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耶?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強陽者,又何以有問乎!

  郭註:運動自爾,無所稍問。自爾,故不知所以。甲似蜩,蛻似蛇,影似形而非形也,推而極之,則今之所謂有待者,卒至於無待,而獨化之理彰矣。直自強陽運動,相隨往來耳。無意,故不可問也。

  呂註:罔兩生於影,影外微陰非一,故曰叟叟。影之俯仰行止,隨人而已,豈知所以哉!形之有影,猶蜩之甲,蛇之蛻,而非蜩甲蛇蛻也。影得日火則屯而顯,遇陰夜則代而隱。此乃影之所待而為影,然而無情,豈知有待耶?影之所待者,日火陰夜,而不可謂之有待,況以有待者乎?以有待者,影之所自出,即形是也。以罔兩無待,知影之無待;以影無待,知影之所出者亦無待;則不為形所累矣!彼來往則我與之來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皆非我也,又何以有問乎?

  疑獨註:叟叟,指衆罔兩。奚稍問,何必問也。凡屬造物者,皆有所待而不知所以然。甲似蜩,蛻似蛇,影似形,而非蜩蛇與形也。火日有光,影之所聚;陰夜無光,影之所藏。此吾所以有待也,而況形又有所待乎?言待造化也。形來則我與之來,形往則我與之往,形強陽則我與之強陽,此皆由於獨化,又何足以有問乎?碧虛註一燈一影,十燈十影,燈影既多,微陰益衆,詢其俯仰而止形使然耶,影,自然耶?其動靜有無,皆莫知所以。影與微陰,則有形而無礙;蜩甲蛇蛻,則有質而無性。當其未蛻,止有蛇、蜩;及其已悅,甲皮固自有焉。則影也,形也,其不相因明矣;蜩也,蛇也,亦何嘗顧蛻哉!世謂形生影,影生微陰,然影之生也,聚於日火,代於陰夜,於形何有?形當明而影生,似有待也;處暗而影滅,似無待也。來往運動,雖由乎彼,應之無心則在乎此。又安所致詰哉!

  《鬳齋口義》:叟叟音蕭,若隱若顯貌。稍,猶率略。言子之所有,本不知其所以然。蜩已化而甲在,蛇已化而蛻在,盖以形之動者比蜩蛇,以影比蛻甲,亦似之而非也。物遇日火則影聚,陰夜則影代去矣。彼,指形影自謂彼,豈吾所待耶?然形之動,又有所待,故曰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形待強陽之氣而動,我亦從之。其為強陽者,本非形之所知,汝又何問我乎?此段與《齊物論》同,但添日火強陽之說。凡天下之物有形必有影,人所共知;而影外微陰日罔兩,人多不察焉。盖因影之蒙昧,而依附彷彿於其間,其陰參差疊出,故云衆罔兩。罔兩之於形,猶七情之於心,心不官而七情縱,則反受其攻,影不明而罔兩多,則反遭其問。然而影之所待,豈罔兩可知?心之所冥,豈七情可立哉?此論物理相生,有若因待而或有或無。非因非待,以譬形生之始,思慮之端亦猶是也。義極精妙,昔賢所未發。夫影生於形,非日火則莫見,有若相因也。日火雖光,非形則無影,本於獨化也。影之於形,行止不離,一身之至親者,其動靜有無必有主宰,世人日用而不知,則罔兩之問無足怪也!《齊物論》云若有真宰而不得其朕,正明此義。所謂真宰者,即獨化之主,萬物萬形賴之以生育運動,而因待有無之所從出也。信能反而求之,恍惚之問而見曉聞和,則獨化之理明,罔兩之疑釋矣。強陽,謂人稟造化之氣,能運動形體而掉運外物者。其聚則有,其散則零,直寄焉耳。儻知獨化之主,則真我長存,彼之聚散無足問也。況景外微陰乎?

  陽子居南之沛,老聃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歎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也。陽子居不答。至舍,進盥漱巾櫛,脫屨戶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夫子行不問,是以不敢。今問矣,請問其過。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蹴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將,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鼇。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郭註:睢睢盱盱,跋扈之貌。人將畏難而疏遠,尊形自異,故煬者避之。去其矜夸,故與之爭席。

  呂註:睢盱自異,則舍者迎將之召也。老子所以歎子居形謀成光,則戶外屨滿之召也。伯昏所以去御寇,其趣一也。

  疑獨註:子居,楊朱之字。進盥漱巾櫛,明其潔己。脫屨膝行,言其謙恭。睢睢盱盱,矜夸見於外。誰與汝居也,告之以聖人知白守黑,故大白若辱,不自滿暇、故盛德若不足。子居聞言而悟。其往也,舍者迎將,有禮。避席,讓電,言其外矜,故人致敬。及聞道而去外矜之色,故反也舍者與之爭席。不示人以進,不知所以敬之也。

  碧虛註:睢吁,傲慢之容。其往也,威儀盤僻,使人敬畏。其反也,視猶衆庶,使人忘我也。

  《鬳齋》云:睢吁,矜持,言物我未忘。嘗若與人同居。家公,旅邸之主。煬,炊也。避舍、避竈,敬之也。爭席,則不知有可敬,謂得老聘點化,則退然自晦,人亦視之以為常也。睢吁,自異,人誰肯與汝居耶?夫行潔白者,人將汙之,故韜晦而若辱,德盛大者人將虧之,故涵養若不足,此全身之道也。今汝反此,所以為不可教。子居聞告,蹴然不安,容為之變,則其心改悔可知。故其往也,逆旅主人迎將於其家絕句,公執席,妻執巾櫛,言室家通敬之。避席、避電,則衆皆駭異。及其反也,舍者爭席,則矯飾去而真實存,使人忘外敬之粗迹也。古之人所以入獸不亂群,入烏不亂行者,以此。是篇以寓言標題,南華老仙渡水不濕腳之意自揆。立言既多,恐後人殉迹成弊,故隨步隨掃其進。其寓言、重言,皆不得已而藉外論之。言,如水在,有防而不失,則其出曰出而不厭。同異、是非,各當其分,言出於無言,亦猶不言也。其然其可,則物情之去取耳。惡知其為固然固可耶?是以必至於不言則齊也。吁,世衰道微,人莫己信,不得行志當世,猶覬垂訓方來,又慮無以鈴後人之知,故寓於所重以取信焉。使人由寓以究其真,從繳而躋乎妙,其成功一也。至論夫子之進,隨年化始是卒非,當身之是不可常也如此,況欲必信於後世乎?曾子之再仕再化,心不免乎有係而哀樂形焉,無問乎為親為祿也。若夫聞言而悟,有若子游一年而野,至於大妙,則心日虛而道日集,所謂寓、重、卮言者,皆在過化之域矣。次論命、鬼之有無,形、影之因待,皆明造化不可致詁之妙。人能充其造化所與,而莫之夭闆,則吾身之天地不可測之靈物亦猶是也。結以睢吁矜傲,人誰與居,聞命而反,舍者爭席,則耳聆心悟,在片言之頃,孰謂載道而之後世無得魚忘荃者哉?予嘗閱束坡蘇文公《莊子祠堂記》謂《寓篇》末當連《列御寇》篇首,而取《讓王》、《盜跖》、《說劍》、《漁父》四篇,且二篇合一義或可通,而四篇遭黜無乃太甚!意其所病者,《讓王》條列繁而義重複,《盜跖》訾孔子若太過,《說劍》類從橫之談,《漁父》幾詆聖之語,此所以不為坡翁所取也。然《祠堂記》中嘗謂莊子之言皆實予而文不予,陽擠而陰助之,則亦燭其立言救弊之本心矣。又何以贏麤為嫌!竊考《讓王》等四篇,較之內外部,若有問然,其指歸不失大本,蓋立言者不無粗精之分、抑揚之異;或門人補續,不得其淳,所以置諸雜部之末。自可意會,無有禮。避席,讓電,言其外矜,故人致敬。及聞道而去外矜之色,故反也舍者與之爭席。不示人以進,不知所以敬之也。

  碧虛註:睢吁,傲慢之容。其往也,威儀盤僻,使人敬畏。其反也,視猶衆庶,使人忘我也。

  《鬳齋》云:睢吁,矜持,言物我未忘。嘗若與人同居。家公,旅邸之主。煬,炊也。避舍、避竈,敬之也。爭席,則不知有可敬,謂得老聘點化,則退然自晦,人亦視之以為常也。睢吁,自異,人誰肯與汝居耶?夫行潔白者,人將汙之,故韜晦而若辱,德盛大者人將虧之,故涵養若不足,此全身之道也。今汝反此,所以為不可教。子居聞告,蹴然不安,容為之變,則其心改悔可知。故其往也,逆旅主人迎將於其家絕句,公執席,妻執巾櫛,言室家通敬之。避席、避電,則衆皆駭異。及其反也,舍者爭席,則矯飾去而真實存,使人忘外敬之粗迹也。古之人所以入獸不亂群,入烏不亂行者,以此。是篇以寓言標題,南華老仙渡水不濕腳之意自揆。立言既多,恐後人殉迹成弊,故隨步隨掃其進。其寓言、重言,皆不得已而藉外論之。言,如水在,有防而不失,則其出曰出而不厭。同異、是非,各當其分,言出於無言,亦猶不言也。其然其可,則物情之去取耳。惡知其為固然固可耶?是以必至於不言則齊也。吁,世衰道微,人莫己信,不得行志當世,猶覬垂訓方來,又慮無以鈴後人之知,故寓於所重以取信焉。使人由寓以究其真,從繳而躋乎妙,其成功一也。至論夫子之進,隨年化始是卒非,當身之是不可常也如此,況欲必信於後世乎?曾子之再仕再化,心不免乎有係而哀樂形焉,無問乎為親為祿也。若夫聞言而悟,有若子游一年而野,至於大妙,則心日虛而道日集,所謂寓、重、卮言者,皆在過化之域矣。次論命、鬼之有無,形、影之因待,皆明造化不可致詁之妙。人能充其造化所與,而莫之夭闆,則吾身之天地不可測之靈物亦猶是也。結以睢吁矜傲,人誰與居,聞命而反,舍者爭席,則耳聆心悟,在片言之頃,孰謂載道而之後世無得魚忘荃者哉?予嘗閱束坡蘇文公《莊子祠堂記》謂《寓篇》末當連《列御寇》篇首,而取《讓王》、《盜跖》、《說劍》、《漁父》四篇,且二篇合一義或可通,而四篇遭黜無乃太甚!意其所病者,《讓王》條列繁而義重複,《盜跖》訾孔子若太過,《說劍》類從橫之談,《漁父》幾詆聖之語,此所以不為坡翁所取也。然《祠堂記》中嘗謂莊子之言皆實予而文不予,陽擠而陰助之,則亦燭其立言救弊之本心矣。又何以贏麤為嫌!竊考《讓王》等四篇,較之內外部,若有問然,其指歸不失大本,蓋立言者不無粗精之分、抑揚之異;或門人補續,不得其淳,所以置諸雜部之末。自可意會,無煩多議,以啟後疑。

  南華真經義海慕微春之九十二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讓王第一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託天下也。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也。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稀;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捲捲乎后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為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攜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大王直父居鄧,狄人攻之;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直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因杖莢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夫大王直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者,雖貴富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哉!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國無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以玉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為君也。

  郭註略而不論。

  呂註:三代之季,父子兄弟爭有天下,更相殘害,所謂,士者危身輕生以干澤,此《讓王》之篇所以作也。許由、支父之徒,皆不以天下易其生者,楊雄以為先哲堯禪舜之重,則不輕於由也,所謂重者得不以其歷試而後授之以天下乎?殊不知堯之所以得舜者,不在於歷試,歷試者與人同而已,所謂暴之於人是也。使由無避堯之意,安知其試之不如舜乎!

  疑獨註:憂藏乎心,謂之幽憂。支父不以天下害其生,支伯不以天下易其生,雖異乎俗而皆未能無心也。善卷,喻懷道之深;石戶之農,善閉而敦本。善卷之言為己而求自全,石戶則指后之為人;嫌其德未備,皆未能無所不適也。大王宣父避狄,不忍以土地而害人民,可謂能尊生矣。夫有身不能無養,有生不能無累。富貴者樂於養,養過則傷身;貧賤者迫於利,利過則累形;能免二息,乃為尊生也。王子搜避位而逃,可謂不以國傷生矣。雖不累於物,而愛民愛己之心未忘,則猶有係,未能無進。此皆聖人之緒餘,非其真也。聖人之真者,忘生而生無不全,忘養而養無不至,雖為天下國家之所寄託,時適然耳。又何傷乎?

  碧虛註:外天下者,衆害不能干。重其生者,他物不能惑。唯暢然虛懷,則可託身於四海之上也。天地大德日生,至人之所寶貴,故不以天下易之。毳褐饘粥以自足,孰肯以物為事而喪其天真哉?是以狷介者,不肯屈於人;德厚者,乃能貴其下。勁節葆力,所以立大功;放浪不反,所以激責鄙。地所用養,養物也;物之所養,養民也;今爭所養之物而害所養之民,聖人不忍為也。富貴者重,失在乎養傷身;貧賤者輕;亡在乎利累形;故為君而政息,不若退隱而自全也。

  鬳齋云:幽憂之病,猶云暗疾。夫無以天下為者,可以託天下,有天下而不與也。捲捲,音權,自勞貌。葆力,勤苦用力也。堯、舜二段無結語,與前意同。用以為養,謂土地。所養,百姓也。尊生者,以身為重,物為輕,此譏當時患失之士。唯無意於君者,方可以託國,故越人欲得王子搜為君也。

  褚氏管見:天生聖人,所以續道統,明人倫,贊天地,育萬物也。君位之有無不與焉,然樞歌獄訟之所歸有不可得而辭者,亦一時寄託焉耳。雖居萬乘之尊,四海之富,而土階茅茨,惡衣菲食,不知其勢之重、位之極也。盖由得之非心,所以處之非榮,故其辭讓易如脫展。夫物莫大於天下,能以天下讓,無物足爭矣。其胸中所存,詛可量耶?至若與之天下而不受,亦豈中無主者所能為?堯、舜大王之德,業固不待讚揚;而諸子之高節,非莊子不能盡見。徐考其辭讓之語,大意不過卑物尊生,輕外重內,以樂聖人之道而惡為君之息也。且與之天下,古人猶不屑受,肯效後世矜詐恃力、悖理越分而妄求者哉!幽憂之病,按《呂氏春秋》引此章,《高誘》註云:幽隱也。《詩》云:如有隱憂是己。謂方憂身之未治,何暇治天下為,此所以異乎俗也。大王之避狄而不忍害民,王子搜逃民而恐其害己。恐害民則能愛己,恐害己則能愛民。此越人所以欲得為君,以其德著而不逃蟻慕也。若夫上德不德,民無能名,則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是又超出一等矣。南華雖不盡言,其意有在於此,詳後章《經》旨可見云。

  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亦遠矣,今之所爭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昭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眾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

  郭註略而不論。

  呂註:昭僖侯能用子華之言而輕其所爭,則於不以天下易生者,又其次也。

  疑獨註:廢,謂斬斷而無用。能不顧其臂以取銘而有天下乎?侯曰不取也,由是知兩臂重於天下,身之於臂又重也;以韓國比天下,韓已輕矣,所爭之地又輕於韓今反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是棄其甚重爭所甚輕,豈不惑哉?

  碧虛註: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疆場廢地,何苦爭為?《鴻烈》解曰:殺戎馬而求狐狸,援兩鱉而失靈龜,斷右臂而爭一毫,折鏌鎁而競刀錐,可謂不知輕重者也!

  鬳齋云:銘,猶契約。攫其銘可以有天下,愛身者且不為之,況韓國比天下尤輕,今乃以不得為憂戚,而至於愁身以傷生,又重於失一臂矣!韓侯與魏爭邊境所侵之地,益無幾而憂形於色,可謂於所輕者重,而所重者輕矣。魏之諸臣諫者莫聽,華子入見,諫之有道焉。左攫銘而右手廢,右攫銘而左手廢,一利一害不可免也,在人審利害之輕重而去取之耳。侯知臂重於天下,身又重於臂,而不知韓之輕於天下,所爭侵地又輕於韓,審知其輕則重者自見。侯聞諫亟悟,明輕重之當然。吁,韓侯亦賢已哉!華子亦知矣哉!

  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顏闔守陋聞,直布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使者至,顏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顏闔之家與?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顏闔曰:恐聽者謬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若顏闔者,真惡富貴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宜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非所以完身養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且有人於此,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夫生者,豈特隋侯之重哉!

  郭《註》略而不論。

  呂《註》亦不詳及。

  疑獨註:顏闔處窮而通,真惡富貴,故莊子取之。夫得道之真者,不可以生死言,故朝聞道而夕死。及其貴愛以身為天下,則聖人之逵也。絲緒之餘,土草之賤,微末不足道,聖人為天下之進,出於天下之寄託,亦聽之而已,故曰餘事。所以之所以為,言有所動作必察其當,然後應之。隋珠彈雀,喻世人以生易富貴,棄重而就輕也。

  碧虛註:緒餘、土直,言去身愈遠,則愈粗。聖人之治身也,虛心弱志。帝王之立功也,手鉼足紙。以立功視治身,特餘身耳。顏闔知其所以之之未可也,所以為之未必也,故不受幣焉。士有甘草蕾而忽富貴者,身可屈而道不可屈,其自重若隋珠,輕利祿如燕雀耳。

  鬳齋云:緒餘、土直以治國家天下,聖賢之論也。莊子之言如此分別,人皆謂其以精粗分兩截。其意只謂知道之人不以外物累心,有天下而不與,方可以盡無為之治。但其言抑揚太過,而心實不然。緒餘、土直,只就餘事上生,猶云塵垢枇糠。近世判公之學真把做兩截看了,以此施用,多舉緒餘土直之語,所以朱文公深辯正之。以珠彈雀,喻甚明當。察闔之心,真惡富貴者,超出世俗所見萬萬矣。惜乎不瀝忱以辭,乃失誠於使者,似亦稍虧淳德。使者既造其家,又見其人而不能力致之,乃從其辭而反審無乃過淳矣乎。夫難進易退,君子之常。養愈久而植愈深,於闔固不容多議。然魯侯渴心求賢,幾何而一遇,幸遇之又交臂而失,不得與之共理大業,以躋昇平,實由乎使不使之過,故申言以為戒。且天下功業宜莫大於帝王,此猶以為餘事,則所謂聖人之真者,豈常流所可窺測耶?所以之、所以為,即《語》云所由、所安也。今世本恐聽者謬,多者字心真以治身,治當是持。凡聖人之動作,聖字為冗。隋侯之重,侯當是珠。此章全見《呂氏春秋》,可證不韋去莊子非遠,必得其真。

  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曰:列御寇,至皿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子列子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村心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饑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邪!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

  郭《註》略而不論。

  呂《註》不詳及。

  疑獨註:士以正行而見知,人以察實而求我,則彼之所審者確我之見知,亦無愧矣。子陽為鄭國相,未嘗與列子接,忽因人言而遺之粟,夫因人言而知之,鈴因人言而罪之,此其所以不受也。

  碧虛註:士甘陸沈無聞,豈肯屈志而受無名之祿?苟殉妻子之情,而躑躅於禍網哉!

  鬳齋云:子陽以人言而遺列子粟,非真知己也。譽而可信,毀亦信之矣。子陽相鄭,秉人物之權以重輕一國者也,有賢在野而不知可乎?聞人言其有道而遺之粟,則亦遇賢而能敬也。列子以為因人之言而遺我,惡知不因人言而罪我耶,故辭而不受,此君子睹微而知著,見往而知來也。其妻扮心有言,乃世俗鄙見,孰謂有道者之妻子而為此哉!夫至人之所為,雖其妻子猶不能盡識,況他人乎?此言被褐懷玉之士,未易知;知之又當政之有道,斯可以盡人才而得其用。《漁父篇》云:下人不親不得其真信哉。楚昭王失國,屠羊說走而從昭王。

  昭王反國,將賞從者,及屠羊說。屠羊說曰:大王失國,說失屠羊,大王反國,說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矣,又何賞之有?王曰:強之。屠羊說曰:大王失國,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誅;大王反國,非臣之功,故不敢當其賞。王曰:見之。屠羊說曰:楚國之法,必有重賞大功而後得見,今臣知不足以存國而勇不足以死寇。昊軍入郢,說畏難而避寇,非故隨大王也。今大王欲廢法毀約而見說,此非臣之所以聞於天下也。王謂司馬子景曰:屠羊說居處卑賤而陳義甚高,子其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說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貴於屠羊之肆也;萬鍾之祿,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豈可以貪爵祿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說不敢當,願復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郭註:以義明不復釋。

  疑獨註:方莊子之時,人多不安義命而僥倖富貴,故引屠羊說之事警之,雖處屠肆而能叔分如此,誠可以激礪薄俗。三旌,三公之位也。吾知其為富貴矣,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今於屠羊說見之。

  碧虛註:誦《詩》、《書》而發蒙,居屠沽而守義者,何代無之?夫竊勢以為己功,市權而要重賞者,聞此亦當知愧矣。

  鬳齋云:大王反國,悅反屠羊,各得其本分事。三旌,三公車服各有旌別也。昭王賞說,示復國而推恩。說之辭賞,安義分而不濫。盖王失國而不能伏其誅,則王復國而不敢當其賞,理亦宜然。世之無功叨賞者多,則以安命辭祿者為創見。王命見之,高其行而欲識其人。說以為不可毀約而見,遂終辭焉。不使君有妄施之名,其不欺如此,士君子之所難能也,而屠羊說優為之,使舉國臣人化說之德而克肖焉,何患世道之不交相興乎?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子貢乘大馬,中鉗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縱履、杖華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應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邊巡而有愧色,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息不忍為也。曾子居衛,縊袍無表,顏色腫嗆,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正冠而纓絕,捉矜而肘見,納履而腫決。曳縱而歌《商頌》,聲滿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孔子謂顏回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飪粥;郭內之田十畝,足以為絲麻;鼓琴足以自娛,所學夫子之道足以自樂也,回不願仕。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丘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行修於內者無位而不作。丘誦之久矣,今於回而後見之,是丘之得也。

  已上三章,意義同貫,郭,呂不詳釋。

  疑獨註:原憲,貧而無怨者也。曾子,貧而能自遣也。顏子,貧而樂道者也。養志者忘形,原憲是也。養形者忘利,曾子是也。致道者忘心,顏子是也。

  碧虛註:子貢相衛,結駟連騎入窮閒,過原憲而歎其何病,憲答以是貧非病,子貢愧其言之失也。夫迂趨世態,希望功名,親比周旋,交構朋黨,學不治身,教藉資給,坐仁養之慝,盛輿馬之飾,學道者豈忍為哉?原憲,則學道而能行,守義而不屈者也。曾子,養志故不仕,忘利故寡合。忘心,故契道也。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不辱者行修於內,不殆者無位不作。此仲尼之所誦,今於顏子見之。

  鬳齋云:夫妻二室,皆以甕為牖,故衣塞之抵風雨也。華皮為冠。縱履,曳履也。假仁義以文姦日慝。縊袍,絮衣。無表,外破而絮見。腫嗆,虛浮也。《商頌》,所歌之曲。若出金石,言其有節奏。致道者忘心,無心故近道也。學道足以自樂,二程先生每教人求顏子樂處,不可草草看過。誦之久矣,昔聞其語,今見其人也。原憲安貧絃誦,學而能行,雖居環堵蓬門,如坐廟堂之上,仁義禮樂不離其身故也。子貢榮居相位,是壅零之時帝者,能枉駕而顧,亦見其友誼未忘;然問其何病,則不知心之甚同。學於聖人之門而所見若是,故憲歷分貧病以告之。自希世而行,至輿馬之飾乃學者之大病,子貢身坐膏盲而不自知,賴憲痛鹹力砭誠友中之師也。曾子腫嗆、胼胝、拎絕、肘見,其貧可知;然而養志忘形,歌若金石,浩然之氣充塞天地,萬乘之君不得而友,況欲臣之乎?顏子知足樂道,無位不作,襲夫子之步,得夫子之心,而一無所作為,草瓢自樂,豈紆朱懷金可比哉!夫三子者,皆孔門高弟,親受聖傳,所造有精粗,故所樂有深淺。若子貢之遊說列國,榮官殖貨以駭動世俗,則所樂與二子不伴矣。故南華舉以為戒。

  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也。瞻子曰:不能自勝則從,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為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

  郭、呂略而不論。

  疑獨註:魏公子牟封於中山。瞻子,魏之賢人。夫公子之貴其心最為難勝,故雖身在江海,而心居魏闕,自言其未能無心於富貴,奈何而可以忘此。答以重生則利輕,利輕則不思魏闕矣。牟雖知生可重物可輕,然其心不能自勝,所以有私。瞻子告以苟不能自勝其私,則神道寧無惡乎?神生於虛,今牟心未虛,所以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挫損情欲,重傷其性,與無壽之人類矣。言牟為萬乘之公子,一旦隱居巖穴,欲如布衣之士實為難能;然有其意,則可期之以至也。

  碧虛註:公子牟雖嘗省道味之淡,不能勝樂餌之美,順所好則養生,闆神靈則廢虐,既失養形之樂,復增闆神之憂,非重傷而何?魏牟慕嘉遁之名,虧隱居之實,其意易發,其操難持,然比之顛冥富貴者,固有問矣。

  鬳齋云:知吾生之可重,則外物輕矣。理未能勝,姑順之而勿強抑強,抑則同傷其神,神惡之矣。此非自養之道,不入壽者之類,可謂有其意,勉而行之者也。象魏、觀闕,國君之門。《淮南子》作醜闕,音訓同。

  許慎註:天子之兩觀也。不能自勝,則從,謂從順性情,不強抑闆。或連神為句,謂從心神所適也。夫學道者,當損情去欲,志尚清虛,此乃云從其性情,使之神和意暢,是無惡乎不能自勝也。又云強闆而不從,此之謂重傷,則是使人任情縱樂以為道,有類《列子》載管夷吾所謂養生之道肆之而勿闆者也。原其本意,益為公子牟生於富貴,而欲隱巖穴,實為難能;若過闆其情,恐傷其性,故寬以誘之進進不也成功一也。南華取此以為富貴學道者之勸,庶不至望崖而反,若夷吾者以伯國強兵為事,宜其立論之偏,又非牟比矣。瞻子所言固不可為學道者之法,譬名醫療疾叉審人而處方期於疹疾而已。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三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讓王第二

  孔子窮於陳、蔡之問,七日不火食,華羹不糝,顏色甚憊,而絃歌於室。顏回擇菜,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再逐於魯,削邇於衛,伐樹於宋,窮於商、周,圍於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無禁。絃歌鼓琴,未嘗絕音,君子之無恥也若此乎?顏回無以應,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歎曰:由與賜,細人也。召而來,吾語之。子路、子貢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何窮之為!故內省而不窮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陳、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絃歌,子路抱然執干而舞。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德於此,則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矣。故許由娛穎陽而共伯得乎丘首。

  郭氏略而不論。

  呂註:自顏闔、御寇至孔子,皆不妄受人之爵祿施予,以至貧賤凍餒而不改其樂者也。其次公子牟,雖未至乎道而有其意者也。世俗之人湛於人偽者,聞許由、善卷之風,狂而不信,故歷叔聖賢莫不樂道以忘生。忘生為難,猶且為之,則不以天下國家傷其生為易可知矣。 疑獨註:夫子之道充塞兩問。何窮通之能累?方其膽於陳、蔡而無上下之交,七日不火食,夫子不以為憂而絃歌不輟,當時知夫子者獨顏回耳。子路、子貢不免有無恥之譏,遂召二子而與之言窮通在道而不在物,今予抱仁義之道何窮之為?此臨難而不失其德也。道德在已,非臨難無以見,猶天寒而後知松柄,故夫子以為幸也。遂反琴而絃歌,二子釋然而悟,執干而舞。不知天高地下,喻夫子之道不可得而形容,由是知古之得道者窮通皆樂而所樂非窮通也。

  碧虛註:可謂窮矣,是觀其進以窮通在時,未知道本也。松橋遇霜雪而盖茂,聖人遭息難而不移。以桓公、文公、越王之事,證陳、蔡之陀,實由文顯道以事彰也。天高地下,喻仲尼之道大。道德猶金石,一調而不可更;窮通猶琴瑟,曲終叉改調。是知窮通在人,猶風雨寒暑,天理之常也。許由謝堯而枯槁於穎陽,共伯辭位而得志乎丘首,仲尼不懼蔡、陳之陀,柴立乎二問之問也。

  鬳齋云:不糝,無米粒。藉,陵爍之。天寒松橋即後凋之義。因陳、蔡之膽而後聖大固窮之節見,可為法於後世,故云幸也。削然,音瀟瀟灑之意。紇然,喜躍貌。子貢日數句,迷自悟之意。商、周,謂周之都,有商之舊地舊民也。子路、子貢所言者,夫子之迹。顏子知夫子之心,所以忘言也。窮通在道,則世間得失無所益損焉。不窮於道,則不失於德,又何息難之能移!歲寒而知松橋,臨難乃見聖人,此所以為幸。夫子復琴而絃歌,一安於命而不損其樂。子路執干而奮舞,悟理而心悅,不知手舞足蹈也。子貢曰數句,讚夫子之道大難窮。道德,於此義當是得,上文可照。許由、共伯之自樂其樂,亦以得此道故也。丘首,山名。碧虛照江南古藏本松橋之茂也,下有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會稽三句,故其註云云。又共伯得下有志字,窮於商、周,商字說之不通,諸解遺而不論,獨庸齋及之。

  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異哉,后之為人也,居於畎畝之中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見之。因自投清泠之淵。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又因務光而謀,務光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曰:伊尹何如?曰:強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湯遂與伊尹謀伐桀,剋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后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辱行,吾不忍數聞也。乃自投稠水而死。湯又讓務光曰:知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務光辭曰:廢上,非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吾聞之非其義者不受其祿,無道之世不踐其土,況尊我乎?吾不忍久見也。乃負石而自沉於瀘水。

  郭註:士有殺身以成仁,無求生以害仁。志尚清遐,高風邈世,與責利沒命者,固有天地之降也。舊說曰如卞隨、務光者,其視天下若六合之外,人所不能察也,斯則謬矣。夫輕天下者不得有所重,苟無所重則無死地矣。以天下為六合之外,固當付之,堯、舜、禹、湯耳。淡然無係,汎然從衆,得失無藥於懷,何自投之為哉?若二子者,可為殉名慕高矣!未可謂外天下也。呂註見後章。

  疑獨註:舜與湯一道也。舜順得而湯逆取。順者由天而之人,逆者反道而入德。舜讓北人無擇,見其復命之深。又言湯伐桀得天下以讓卞隨、務光,示湯無心於天下,所以伐之者為民非為己也。伊尹相湯伐桀之事,具載於《書》,而湯讓天下未嘗經見,莊子製名以寄讓王之意。

  碧虛註:潔身之士,以榮為辱。若北人無擇者,上可與仲武為儔,下可與子陵為友,不以物挫志者也。若卞隨、務光者,不臣亂世,逃之而已,何遽至於自沉?盖有激于後世也。

  鬳齋云:舜讓其友,他無經見,亦是寓言。強力,有作為。忍垢,奈污辱。卞隨、務光,古之隱者,自況之事亦不可考。舜與無擇,友也,必知其可任故讓以天下為。無擇者不受,則已或逃而去之,何至自投清泠耶?盖指舜之居畎畝而遊堯門以為辱行,則其立志可見。何舜之不知心所期愈下也。湯將伐桀有為方銳,卞隨、務光無為者也。而湯因之以謀,是欲適越而北其轅也。後得伊尹,乃成伐桀之功。歸而讓卡隨,隨非特不受而已,又恥其見污而自投稠水。洎讓務光,務光數其非弁非義,非康之悖道,卒不受其祿,不踐其土,而負石自沉。此三子者,皆高節厲行,剛介不回,自古有死又奚恤焉,故南華舉此以激勵頹俗云。竊詳本章大意,舜禪之事雖不見他書,以得之於讓而施之讓,盡善盡美,人無間言。若湯之讓,恐非其本心,無以逃天下之議。卞隨、務光稠水、瀘水之事,盖言其避之之極,存而勿論可也。

  昔周之興,士有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至於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與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與政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時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揚行以悅衆,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為苟存。今天下間,周德衰,其並乎周以塗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潔吾行。二子北至首陽之山,遂餓而死。若伯夷、叔齊者,其於富貴也,苟可得已,則不必賴。高節戾行,獨樂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節也。

  郭註:《語》云:伯夷、叔齊餓于首陽,不言其死,此云死者,明守道以終也。

  呂註:若無擇、隨、光、夷、齊者,非特不受人之天下與其爵祿,又以聞其言處其世為污辱,至於溺餓而死,此其於樂道以忘生者益為難,世俗之情所不信也。數子皆聖賢,則於死生之義固達矣。夫死有重於太山,有輕於鴻毛。而舜、禹之讓,其流為之嗆、殷、武之事,其末為積。輒聞無擇、隨、光、夷、齊之風者,於天下後世豈小補哉!則死非所愛也。而韓非乃云湯恐天下以己為貴,乃讓務光,恐光受之,乃使說光,湯欲傳惡聲於子,光遂投河。司馬遷亦不信有所謂隨、光者。韓非以知殺身則其量湯與光宜若此。盖許由、支父、支伯不以天下易其生,使後世尊生而輕利也。無擇、隨、光、夷、齊之徒,則棄生以礪天下,使後世忘生而重義也。其為仁,則一而已矣。莊子方論至道,以遺名利,則夷、齊、隨光皆在所斥;及論讓王,以悟危身殉物之俗,則皆在所貴。觀者知此,則言忘而意得矣。

  疑獨註:孔、孟稱夷、齊為聖人,以信於後世。莊子所載者,史臣之言,其意盖欲矯世俗殉物之弊,所言不能無過。此篇本旨,以起高尚遠退之風,使責夫康、懦夫立,然亦未能無弊。夷、齊之弊,使暴虐之君得肆其毒而莫之敢抗也。盖不得其時,則制行以矯世,亦有以使之然。若因時乘理,顺物之自行,則無迹而無弊矣。

  碧虛註:淳朴之世,祀神不析福,事君不責禄,與政為政,與治為治,從人欲也,江海為百谷王,以其善下之。今乃自成自高自利,聖人所不與也。修文王之業,夷、齊辭孤竹而就有道,豈苟爵祿者哉!釆薇西山,養志幽林,其稟性高潔也歟。

  鬳齋云:析喜,猶析福。無求,猶無名。與政為政,為而無私。遽,猶汲。行貨,謂以利祿招天下之士。阻兵。行險。保威,立武。揚行,昭其名也。其並乎周,言我與周同乎斯世,是塗辱吾身也。不賴不以為資,言二子非欲高節厲行以為亢,使富貴有可受之理,則亦受之;唯其於義不可,所以如此。天下閤,商亂也。周德衰,謂周方興而所為又如此,惡其以知謀取天下也。夷、齊棄君位往觀於岐陽,盖慕周之德化,願為聖人氓,共樂無為之化而已。武王使叔旦與盟,而誘以爵祿,豈二士之志哉!故舉神農之世以證今日之非,時祀不析福,社臘郊締盡敬以報神,非有所覬望也,則治國無為可知。與政為政,無私於己。與治為治,不擾亂之。不壞人以自成,不卑人以自高,不以遭時自利,則視人猶己,物得其平。今周見殷之亂而急於修政,幸彼之危而圖之。行貨、保威、悅衆、要利,無異推亂以易暴也。時閤德衰,興之並世,恐汙吾身,不若避之,北至首陽而甘餓死焉。夫餓死之及,身患也。節行之虧,心息也。心患推之,至於冒刑祀義,流毒無窮;身患終於一己,而有足以障頹波、興教化者。故民到于今稱之,而孔子許之以仁。二子亦求仁得仁而無怨也。今天下閤,周德衰,陳碧虛照江南古藏本作殷德衰,殷德衰,故周滅之也。

  郭氏云:此篇本意以起高尚遠退之風,故被其風者,雖責冒之人乘天衢入紫庭,時猶慨然,中路而歎。況其凡乎?故夷、許之徒,足以當稷、契,對伊、呂矣。夫居山谷而弘天下者,雖不俱為聖佐,不猶高於蒙埃塵者乎?其事雖難為,然其風少弊,故可貴也。曰夷、許之弊安在?曰許由之弊,使人飾讓以求進,遂至乎之嗆也;伯夷之弊,使暴虐之君得肆其毒而莫之敢抗也。伊、呂之弊,使天下責冒之雄,敢行篡逆。唯聖人無迹,故無弊也。若以伊、呂為聖人之迹,則夷、齊亦聖人之述也。若以夷、齊非聖人之迸,則伊、昌之事亦非聖矣。聖人因物之自行,故無迹。然則所謂聖者,我本無進,故物得其迹,迹得而強名聖,則聖者無迹之名也。

  陸德明云:或謂《讓王》其意多重生。而卞隨、務光二三子自投于水何也?曰莊子之興存乎反本,反本之由先於去榮,是以明讓王之高風,標傲世之逸志,在不降以礪俗,無厚身以求生,雖時有重生之辭,亦終歸棄榮之意,所以深松塵務之弊也。其次者被褐啜粥之士,而全道高尚,超俗自逸,寧投身於清泠,終不屈於世累也。

  劉槩云:於不得已而已者,無所不拒;於得已而不已者,無所不取。無所不拒近狷,無所不取近狂。聖人得中道而與之,則二者皆在所廢;其不得中道而與之,則二者皆在裁之之域矣。夫狂狷者,固中道之弊,而後世狂者非特進取也,至於責生愛利顛冥於嗜欲之地;狷者非獨有所不為,至於洗耳投淵以惡堯、舜之名。此又狂狷之弊也,莊子謂讓之為名,處夫授受之問,而宜不失者也。王者,域中之大,於王而能讓,事物何有哉?故聖人不得已而臨蒞天下,如王子搜者盖可見矣。聖人至於外無物,則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至於內無我,則為天下所歸,亦安得而辭?如此,則堯、舜之禪,湯、武之伐,伊尹之相湯,伯夷之避紂,或足履堯門,與夫身居畎畝者,無殊致矣。

  褚氏統論:本篇載讓王高節,自堯、舜、許由、善卷至於王子搜,皆重道尊生,不以富貴累其心,視天下如弊展者也。子華、顏闔、曾、顏、公子牟之徒,葆真守約,不以利禄易其操,視富貴如浮雲者也。其閒魏牟校諸聖賢若不足,然以國之公子能舍王位之尊,就巖穴之隱,亦良難矣,故其長風餘波之所被,實啟有國有位者重道尊生之心。清靜無為之教,所以立;玄聖素王之業,所以著也。世之忘己殉物者,小臨利害,一毫必爭;在王位而能讓,可謂天下之盛舉矣!夫懷道抱德而為人之所寄託者,或不願有國,去而入山海有之,何無擇、隨光之徒遽至自沉而喪不貲之軀耶?盖士不得中道而狷介特立者不能無弊,是以責甚者求之無厭,必至於篡逆;讓甚者避之無所,必至自沉而後已。此非特明其不受又見其不受之極,以暴白於後世,亦慕名之過。唯聖人中庸無弊,讓受合宜,隱顯隨時,從容中道,堯、舜之事是也。伯夷、叔齊讓國而逃于首陽,食薇蕨而終,則非故為矯亢要名後世者比,實以世閤德衰不容並立,志在出塵高舉,抱道獨全,雖死奚恤!若夫為君而讓,則其迹顯。未為君而避,則其進隱。退讓之志本同,惟其時而已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四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盜跖第一

  孔子與柳下季為友,柳下季之弟曰盜躡。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孔子謂柳下季曰: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詔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為盜蹶,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竊為先生羞。請為先生往說之。柳下季曰:先生言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聽父之韶,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之辨將奈何哉,且躡之為人也,心如湧泉,意如飄風,強足以距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無往。孔子不聽,顏回為馭,子貢為右,往見盜蹶。蹶方休卒徒太山之陽,膾人肝而鋪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高義,敬再拜謁者。謁者入通,盜蹶聞之大怒,目如明星,髮上指冠,曰:此夫魯國之巧偽人孔丘非邪?為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脅,多辭謬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士不反其本,妄作孝悌,而徽倖於封侯富貴者也。子之罪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肝益晝鋪之膳。孔子復通曰:丘得幸於季願望履幕下。謁者復通,盜衛曰:使來前。孔子趨而進,盜衛案劍瞋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孔子曰:丘聞之,天下有三德:生而長大,美好無雙,少長貴賤見而皆悅之,此上德也;知維天地,能辨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衆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稱孤。今將軍兼此三者,身長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齒如齊貝,音中黃鍾,而名曰盜蹶,丘竊為將軍恥不取焉。將軍有意聽臣,臣請南使昊、越,北使齊、魯,束使宋、衛,西使晉、楚,使為將軍造大城數百里,立數十萬戶之邑,尊將軍為諸侯,與天下更始,罷兵休卒,收養昆弟,共祭先祖。此聖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願也。盜躡曰:夫可規以利,可諫以言者,愚陋恆民之謂耳。今長大美好,人見而悅之,此吾父母之遺德也,雖不吾譽,吾獨不自知邪?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告我以大城衆民,是規我以利,而以恒民畜我,安可長久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為天子,而後世絕滅!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柄木上,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積薪,冬則煬之,命之曰知生之民。神農之世,臥則居居,起則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群臣。湯放其主,武王伐紂。自是之後,以強凌弱,以衆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後世,縫衣淺帶,矯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廠?子以甘辭說子路,使去其危冠,解其長劍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身值於衛東門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跡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天下。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高,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德而戰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文王拘美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熟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甚可羞也!世之所謂賢士一協戶州、伯夷、叔齊,辭孤竹君餓死於首陽山,骨肉不葬。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聽,負石投河,為魚鼇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墦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勵者,無異於碟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世之所謂忠臣,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自上觀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說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若告我以人事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蕪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死容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偶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託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麒驥之馳過隙也。不能悅其志意,養其壽命,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所棄也。亟去走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伋伋,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 孔子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婿邪?孔子仰天而歎曰:然。柳下季曰:婿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鬚,幾不免虎口哉!

  郭象註:此篇寄明因衆所欲亡而亡之,雖王紂可去。不因衆而獨用己,雖盜坏不可御也。

  呂惠卿註:夫子與盜坏,善惡相對,吉凶貞勝者也。天下之動,貞夫一, 唯其對而不一,則不足以相勝也。觀坏之所以拒夫子者,則天下之不仁而為利者,其說皆如是,又惡可與言哉!凡治其心者,苟不能絕棄聖知仁義,則亦不免為巧利之對而已。是以至人知善之與惡相去何若,故不譽堯非桀,兩忘而化其道,以復乎未始有物,此人心之盡而道之體也。今不直言,寓之孔、坏者,直言則人所難喻,故反覆辯難,以見其情之實。

  林疑獨註:聖賢立言,以扶世教。世變則不能無弊,故仁義忠孝之實皆不見於當時,人之所習者不過徇以求名利耳。莊子寓言於孔、坏以非聖人之迹。禹、湯、文、武已因堯、舜之述矣;至於夷、齊、鮑焦、申徒、子推、比干、子胥之徒,皆學聖人而得其偏迹;愈彰而害愈甚!此莊子所深病也。獨以孔子、盜坏起論者,善惡之極,所以為對。莊子之寓言,猶易之立象以明意。善學者求其矯弊之意,毋認言而泥逵也。

  陳碧虛註:世俗之人,輕生就死,何異犬豕流礫,怨憤投竄,有如操瓢轉移,皆利身後之名而喪素養之命。夫徇外者,病沒世而名不稱,甘亡身而不反;適內者,趨當生之樂以為達,亦順往而不飾也。且天地之長景,日月之明輝,無窮無極也;今以倏生之齡,吹然之息,託於其問,復不能縱心娛樂而乃焦苦其形神,以圖身後之名,失淳古之道,故雖坏之兇頑,其所論之題,仲尼亦不能奪也。

  《鬳齋口義》:涌泉,喻氣王。飄風,輕揚也。禹倫枯,言其胼胝。礫、大流豕,喻其以身就殺,若犬豕然。離,麗也,言泥著於名。不念本,失其本真之性。伋,同汲。豈,無也。

  褚氏管見:父不能詔子,兄不能教弟,此人倫之不幸也。橫行天下,侵暴無厭,此生民之不幸也。夫子以道德仁義化天下,莫不雲合景從而獨不得行於坏,又遭其困辱焉,此聖人之不幸也。然而夫子猶日月,適與惡曜交纏,暫為沙氣侵薄,曾何傷乎經意!盖謂非借夫善惡之極以為對,形迸之著以為言,則無以盡其辭而明其意,此聖狂之所以辮也。夫子首陳三德以其最下者箴之,與說趙文王三劍義同,詳坏之所言,雖出於強辯,其間亦自有理,不可盡以人廢言。然皆視其迸而未得其心,所以有是不齊之論。此章辭雄氣逸,如洪源疾注,不可壅遏,使人難以著語,故郭氏於三章之下略迷大意而義自明,觀者毋以辭害意。樞戶,義當是樞,苦鈞切。枝木之冠,取嫩木皮以為冠。撻衣,撻腋之衣,大袂禪衣也。張其尸曰礫。流,烹也。離名,當是利名。

  子張問於滿苟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苟得曰: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故觀之名,計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子張曰: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紂,則有作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謂宰相日,子行如仲尼、墨翟,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故勢為天子,未必貴;窮為匹夫,未必賤;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苟得曰: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義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弒君竊國,而孔子受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言行之情悖戰於胸中,不亦拂乎!故《書》曰: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子張曰:子不為行,即疏戚無倫,貴賤無義,長幼無序;五紀六位,將何以為別乎?苟得曰:堯殺長子,舜流母弟,疏戚有倫乎?湯放桀,武王伐紂,貴賤有義乎?王季為適,周公殺兄,長幼有序乎?儒者偽辭,墨者兼愛,五紀六位將有別乎?且子正為名,我正為利。名利之實,不順於理,不監於道。吾日與子訟於無約曰:小人殉財,君子殉名。其所以變其情,易其性,則異矣;乃至於棄其所為而殉其所不為,則一也。故曰無為小人,反殉而天;無為君子,從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極;面觀四方,與時消息。若是若非,執而圓機,獨成而意,與道徘徊。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無殉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鮑子立乾,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以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離其患也。

  郭註:此章言尚行則行矯,貴士則士偽,故篾行賤士以全其內,然後行高而士貴耳。

  呂註:善與惡對,故孔子不能化盜坏;名與利對,故子張不能服苟得。苟得所以訟於無約也。子張以干祿為學,則知有名;苟得則知有利,無約體道而信者也。夫為惡與利,世謂之小人;為善與名,世謂之君子。此以人道言也。以天道言,則人之君子,天之小人。若徇天而從其理,則君子小人不可得而分矣。枉直視乎天之中,則無枉直。面觀四方,與時消息,則雖中而不執以為中,此道之所以六通四辟無,乎不在也!是非皆一無窮,執圓機而無不應獨成而意,與道徘徊,則躊躇興事,以每成功。凡若此者所以之天無轉而行,至將棄而天,此則已之天,不以人廢天之謂也。忠信康義,世所謂名與善也,而皆不免乎患;世人但知利惡之為累,而不悟名與善亦非道也。是以無約之論重及之。

  疑獨註:子張,禹行舜趨,有踐迹之嫌。莊子因非聖人之邇,取以立論。滿而務苟得,其製名可知。行者,德之可見,有行而人信,利亦隨之。名利者,信行所自出;信行,又義之所自出也。子張之論主乎義,故觀名計利,義真是也。若舍名利,反本以觀,則士之為行,不可一日無也。為行者,行已有恥而其言貴約,苟得則謂無恥者富,多信者顯,此多言以求信於人,非有諸己之信也。無恥則臨財苟得,多信則飾言求進,此論為行不若為言之愈;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士之為行徒抱其天而不知人也。世之躁進名利之人,常以人滅天,故其言如此。子張謂桀、紂無行,故小人恥為;孔、墨有行,故貴者亦讓。貴賤之分不在勢之窮達,而在行之美惡也。苟得又論小盜竊財,受制於人;大盜竊國,為諸侯而人莫能制,并與其聖知七義而竊之也。昔桓公田恆盜之大者,而管仲為臣。孔子受幣,以言論則賤其為盜;以行考,則受幣為臣。悖戰於胸中不亦拂乎!又引逸《書》云云,意謂不在行之美惡,但以成者為上,則是弒君竊國未必不利也。子張又謂不為行則貴賤疏戚無倫,君臣父子何紀?□苟得引聖賢中之背倫失紀者以為證。且為名為利皆不順於道,棄本逐末則一也。無為小人至將棄而天,無約所以釋前意而教戒之。轉行成義,言徇名之失。赴富徇成言徇利之失。唯無所徇而合乎自然,乃至也。比干剖心而下,指古人之忠信康義而召息者以為龜鎰也。

  碧虛註:士之處世,先敦信行,任使次之;任使已明,利祿次之;利祿已明,故客顯而義著。若乃棄名利而反省,則斯須不可舍其行義也。信音伸,下同,言俗士處世忍垢自伸,且取利名之豐厚,要在惡衣惡食,強聒而不舍也。若乃棄名利而反省,弗由修飾,但抱守天命以俟之。桀、紂有位而無行,小人恥與並。孔、墨無位而有行,卿相服膺焉,計德不計位也。儒者滑稽而不可法,墨者自矯備世之急,何以別君臣父子夫婦之道哉!今之為士者,不溺於名,祕沒於利,二者皆背理,未能脫去其縛。吾昔與子以下,皆無約語。所為者任己,所不為者契。物莫為利,反其自然而已;莫為名,順其天理而已。但助汝天然涯分,則曲直棄置不復論也。觸目無滯,出處有守,執汝議論不為是非所折,故曰圓機。意不綠物,則獨成而與道徘徊矣。行易則逐境,義成則喪真,而失其所為。子張以此為行義也,趨富者速禍,求成者多敗而棄絕天命矣。苟得則以無恥為多伸也。

  鬳齋云:子張謂欲求名利,修義為是。若棄名利,則反逆其心,無所自樂,必欲求之,非行義不可。多信者,多為可信之言以求榮顯。苟得謂今之求名利者,詐而已,棄名利而反其心,必欲得之,以縱吾心之所欲,猶為天真而不矯揉也。言行之情悖戰於中,謂其不相顧。成毀首尾,即得時為義徒,失時為篡夫,益言化義之行,皆為詐偽,非天真也。五紀,五常,六位,三綱也。子以仁義之名為得,我但為利而已,不假矯偽之名,言名利皆非真實道理也。無約,喻自然,能循自然,則無君子小人曲直之分相,而視之皆自然至極之理。四方應四時,往來皆一氣也。執圓機,則無是非,信意獨行,而從容中道矣。轉行,背道。成義,以義成功也。無,與毋同。若正言必行而求合於忠信廉義,鈴遭殃害也,意謂飾詐以求利達,不如任之為愈,盖以矯孟子天爵人爵之說。行者義之著見,信任與利,又行之驗也。義由中出,行見于外,則信任與利,皆從外來,故考名利而義真是也。若不以名利為言,而反求諸心,士之行義不可一日不為也。盖謂行義士所當為,名利之儻來不叉計,此子張立論也。多言以求信於人,富顯之所自出,無恥者以此為是。若不以名利為意而反求諸心,則為行者獨抱其天而不通乎人也,此苟得立論。子張,孔子之徒。苟得,乃坏之徒,宜其相反也。至論藏聚,恥稱桀、紂,卿相不敢當孔墨,則行可貴也。小盜拘而大盜為諸侯,則利可樂也。此又引古聖賢以證其各有所偏,不能無弊。二子之論不次,故苟得曾與訟於無約。小人徇財至章末,並無約之辭,謂二子皆殉一偏,未為合道,莫若心忘善惡,一無所殉,聽其自然,無君子小人之分,各得其性情之正,亦何有枉直中外是非之辮哉!此獨成而不資於物,所以與道徘徊而不失也。若轉移自然之行,求成為義之名,及趨於富利以望有成,皆棄滅其天理而陷溺於物者也。比干剖心以下條,指其偏殉之失不免於息,而為士者猶取正其言,求鈴其行,服殃罹息而不悟也。悲夫!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五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盜跖第二

  無足問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下之,下則貴之。見下貴者,所以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無意焉,知不足耶,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為與己同時而生,同鄉而處者,以為絕俗過世人之士焉;是專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遠乎!慘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於體;休惕之恐,圻懼之喜,不監於心;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無足曰:夫富之於人,無所不利,窮美究勢,至人所不得逮,賢所不能及,俠人之勇力以為威強,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之德以為賢良,非享國而嚴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惡避就,固不待師,此人之性也。天下雖非我,孰能辭之!知和曰:知者之為,故動以百姓,不違其度,是以足而不爭,無以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爭四處而不自以為貪;有餘故辭之,棄天下而不自以為廉。廉貪之實,非以迫外也,反監之度。勢為天子而不以貴驕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財戲人。計其患,慮其反,以為害於性,故辭而不受,非以要名譽也。堯、舜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善卷、許由得帝而不受,非虛辭讓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辭其害,而天下稱賢焉,則可以有之,彼非以興名譽也。無足曰:必持其名,苦體絕甘,約養以持生,則亦久病長阪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為福,有餘為害者,物莫不然,而財其甚者也。今富人,耳營鐘鼓管籥之聲,口賺芻豢釀醴之味,以感其意,遺忘其業,可謂亂矣;孩溺於馮氣,若負重行而上也,可謂苦矣;貪財而取慰,貪權而取竭,靜居則溺,體澤則馮,可謂疾矣;為欲富就利,故滿若堵耳而不知避,且馮而不舍,可謂辱矣;財積而無用,服膺而不舍,滿心戚醮,求盖而不止,可謂憂矣;內則疑刻請之賊,外則畏寇盜之害,內周樓疏,外不敢獨行,可謂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盡性竭財,單以反一日之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繚意絕體而爭此,不亦惑乎!

  郭註:此章言知足者常足。

  呂註:無足以富為見下貴,是為安體樂意之道。知和以為富者同生同鄉而世輒下貴之,則其中無主可知,是與俗化,於世棄其至重至尊者,以為世俗之所為,失其性命之情,謂之安體樂意亦疏矣!慘怛恬愉不監於體,休惕听懼不監於心,則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向所謂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是也。雖至貴至富者,猶不免於息,況足於財者乎?無足以富為是,謂人性皆然,孰能辭之?知和以為不知足者不能讓畔,故爭四處而不以為責;知足以無以天下為,故棄天下而不以為廉。康責之實,反監之度而已。度,謂器之小大不同,謂人性皆然,不可也。俠溺於馮氣,言馮恃多資,其氣驕滿。體澤則馮,謂形體潤澤則恃而不知衛生。極言富之為害,如此其終也,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人乃繚意絕體而爭之,此則向所謂和為為而不知所以為也。夫孔子不能化盜跖,子張不能服苟得,苟得取直於無約,無足見屈於知和,則知善惡名利不足以相勝,唯道德足以勝之也。

  疑獨註:無足食而不知分,故謂人未有不欲興名就利者,人利其富,則歸之下之;為人之所下,則貴可自養,其意乃樂;子何無意於此,智不足以致此而力不能行耶?推正理而不忘以遺食求之心耶?知和對以今好利欲富之人,中無主正,不又自享富貴,但得與之同生同鄉,則以為超世絕俗,是與俗共化於世,遂去至重之生,棄至尊之道,以為人之所為而不能任天之自為,去道不亦遠乎?夫人之情,感物而動,非體之所有,非心之所存。為為者好為,所以為者無為而無不為。唯人不知無為,是以雖處富貴之極而不免於息也。無足又言富之勝人,窮天下之美,極天下之勢,聖賢所不能及,道德所不能勝。勇者助其威強,知者助其明察,因人之德以為賢良,無位而嚴若君父,此富者之事也。若夫聲色滋味權勢,人之所同欲,不待學而能,此性之見於情者。天下之人孰能辭焉?知和又謂智者之為動以百姓不違其度。度者,心之法。是以足而無所爭,無為而無求,今之不足者求四方爭而得之,亦不自以為貪有餘,故雖得天下而辭之亦不自以為康。貪康之名,雖見於外而實由於內,反照之心,足以知矣。不以貴驕人,所以長守貴;不以財戲人,所以長守富。見之於幾,計息慮反,恐傷其性,故辭而不受,非以要名譽,天下自以名譽歸之。堯、舜之讓許由、善卷之不受,皆就利辭害,非興名譽而名譽興焉。無足謂知和所尚,持守名譽,苦體絕甘,何異久病長而不死者?知和曰:天下之物以平為福,有餘為禍,財其甚者!今富者惑於外好,遺忘本業,侅塞於不正之氣,若負重升高,可謂苦矣!貪財權以慰心竭慮,靜居則沒溺於欲,體澤則馮陵有為。求而不得,則疾生矣。積財若堵,馮而不舍,辱將至矣!古人積財聚粟以備鄉閭饑荒疾息之用,所以濟衆而成德也。今富者多積而無用,求益而不止,憂積於內,無所不思,防息於外,無所不備,財為天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察及盜賊之息,至求盡其所有,則性命之情已,竭所積之財,又單欲反一日之貧賤無事,不可得也!而乃繚繞其意以深思次絕其體以禦息,豈不惑哉!

  碧虛註:此章重解前二章,世之興名者欲貴,就利者欲富,二者安逸之道,誰無其意乎?或識暗不知,或知而力怠,推正理而不忘,謂委命而弗取,其於富貴也何有。世俗以與富貴者同時同鄉,猶誇以為勝。而內有主者,不為物遷,達古今者不為事動也。物莫重乎身,身莫重乎生,今乃同俗化世,去重棄尊以為其所為,而論安體樂意之道,何綠近之。處貧賤則怵惕,居富貴則听愉,是昧本而矜迹也。為為者,為興名就利之為,而不知富貴之為也。舍其自為而欲興就者,知其不免矣。夫礨空之蟻,唯聚膻臭;蒙袂之士,恥近嗟來。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又何籍乎因挾哉!縱肆者遇聲色則心樂,驕侈者處權勢則體安,此人之性也,孰不願之?動以百姓,非為己也。不違其度,少私寡欲。爭四處者,謂征伐四方。志在安民,非利寶貨,故不為貪,及其功成名遂,禪位有道,亦不自以為廉也。王子搜逃乎丹穴,顏闔飯牛辭聘,此豈要名譽哉!舜以天下讓善卷,養卷耕而不顧,此豈興名譽哉!責饕之人以恬淡為病,寂寞為膽,而不知平易為福,有餘為害,唯財速禍,慘於他物,而世俗弗悟也。以恬淡寂寞之士觀鍾鼓醪醴,則喪亂道業;觀膏粱充溢,則動多艱苦;觀權勢取慰者,溺為身疾二觀攫金不顧者,甚於戮辱。而委積無厭,憂畏不釋,一旦禍至身傾,唯求所積之早盡耳。當此之時,真性已竭,貨財已單,思放鷹犬於蔡上,聞鶴唳於華亭,詎可復得耶?

  鬳齋云:此人,指富貴者。非有甚高難及之行,心無所主,失其正性而為流俗所化。非他,是已覽察古今向背以求自利而已。至重至尊者,天理,皆棄而去之,獨為其所謂求富貴之事,此豈安體樂意之道耶?為其所為,乃人為;所以為者,天理也。棄天理而弗循,雖天子猶不免患,況其下者乎?富貴之人,極其美好,盡其權勢。至人賢士,有所不及。使人、因人,皆言其力可役物,俗云財能通神之意。天下雖以我為非,我亦安能辭避?此設為貴者之言也。知者所為,以百姓之同得於天者為主,不敢違於法度。德足於己,則無所爭。為不在人,求無所與。四處,四方也。責廉之實,非務外也,求天理法度而監之。反身而慮之,不以美名害身,有天下而不與,賢名歸之而無愧,非求以興名譽也,此又把堯、舜、許由都做好說。無足謂必欲求名而不求富貴,則徒苦其身,身雖存而如疾不死耳。平為福至財其甚者數句,極妙。嗛,謂塞滿其口。侅溺,不自在。馮氣,怒而氣不通。慰,猶足。取竭,事做盡也。雖靜居亦沒於嗜欲,體肥澤而有驕滿之意。積財如堵,戀而不舍,戚戚焦焦滿於胸中。藏於內者恐人取,運於外者恐遭寇盜,可謂憂且畏矣。及其息至,雖欲求全其生,去其財,如貧居一日之無事,不可得也。盡性,即全生。竭財,盡去其貨。單,獨也。繚意絕體,謂纏縛其身心。無足躭於利,故以富者安體樂意之事為言,人而得富以處世養身,無所不利也。知和就於名,故動不違度,足而不求,計息慮反,知利之不足恃而賈息速禍也。故辭而不受,非以要譽也,譽自歸之耳。無足又譏其持名苦體,無異病膽而偷生。知和告以平為福,有餘為害,通天下之至論,無足亦為之心服矣。此後至篇終,備言富者之所為其心術機謀不,逃乎達人之鑑,然皆無益於身,終不免為大盜積守而已。及其息至,知非已晚。石崇臨束市歎日奴輩利吾財是也。南華迷此,聞之者足以戒云。侅,音該,奇侅非常。馮,音憑,憤畜不通也。醮,同焦。樓疏,窗牖。繚繞其意,謂深思。次絕其體,謂忘生也。

  劉槩云:天下無是非,是非生於人之情;天下有是非,是非泯於人之性。是之德為吉,非之德為凶,《易》曰吉凶者,正勝者也。夫不能會於正以均忘,而紛紛於有為之域,物物自貴而相賤,孰能定之?故雖孔、跖之分,而相謂為盜矣。莊子非不知尊孔子而賤盜跖也,以世人不悟均忘之理,相勝以知,相誇以能;若復徇情而尊之,則是非愈彰,性命之情愈爛漫矣。故借天下之所共非者,而迷其自是之情,則雖聖人亦不能以辯勝。故篇末以子張之言為未當,而以知和之論終焉。

  褚氏統論:按盜跖所言,強辯飾非,抑人揚己,至矣,卒使聖賢通論亦為之屈,此天下暴惡之尤者也。或者議其訾聖不典,出於後人附會,理盖不然。夫孔子之仁,盜跖之暴,固不待辯而明,設為是論者,盖欲彰夫子聖道之至,容德之大也。然則夫子之所以聖,又豈跖所能知?以行察行,以心灼心,宜其立論,若是,此姑道跖之知夫子者耳。夫子之聖使跖盡得而知,則跖非跖矣,故夫子雖受抑而名愈尊,跖雖自揚而惡愈著,則天下之公是非未嘗泯也。據辭演義,諸解班班,無以相出。竊詳言外微旨,盖有所寓而讀者罔究,例以訾聖為疵,使至理未伸於千載之下,輒為之辯正云,經意本以譏當時國君卿相恃富貴;擅生殺,而不可以理化。使孔子復生,亦不免其侮辱。故比以盜跖而以孔子自喻。次設子張問滿苟得,滿而務苟得,故所答亦無異乎跖。此皆以辯勝人,不悟夫喪真背理而遠乎道也。繼以無足問知和,志在興名就利以安體樂意為先,是亦苟得之徒,故知和告以富者貴其積而能散,惠衆周物,貧人倚之以為命而免轉徙填壑之憂。昔陶朱公善理產業,致富則散之鄉鄰,凡三散而三徙,又避其為善之名也。今富者溺於聲色嗜好而求益不止,多積若堵而憂畏滿懷,利愈重而害愈深,那塢金谷之覆轍可鑑,反不若耕鑿自給者可以養生盡年而無累也。凡此皆所以痛鍼世俗之膏肓,密顯聖賢之教思。學者信能遺其迹而究其所以言,融名利之私心,歸道德之大本,無為清靜之化足以仁壽八荒,豈止康濟一身而已!於此足以見南華衛道弘化,救時憫俗之心,與孔、孟無殊轍矣。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六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七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說劍第一

  昔趙文王喜劍,劍士夾門而客三千餘人,日夜相擊於前,死傷者歲百餘人,好之不厭。三年,國衰,諸侯謀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說王之意止劍士者,賜之千金。左右曰:莊子當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莊子。莊子弗受,與使者俱見曰:太子何以教周賜周千金?太子曰:聞夫子明聖,謹奉千金以幣從者。夫子弗受,俚尚何敢言!莊子曰:聞太子用周者,欲絕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說大王而逆,王意下不當太子,則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說大王,下當太子,趙國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唯劍士也。莊子曰:諾。周善為劍。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劍士,皆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王乃悅之。今夫子儒服而見王,事必大逆。莊子曰:請治劍服。治劍服三日,太子乃與見王,王脫白刃待之。莊子入殿門不趨,見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聞大王喜劍,故以劍見王。王曰:子之劍何能禁制?曰: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悅之,曰:天下無敵矣!莊子曰: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願得試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設戲請夫子。王乃校劍士七日,死傷者六十餘人,得五六人,使奉劍於殿下,乃召莊子,曰:今日試使士敦劍。莊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長短如何?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劍,唯王所用,請先言而後試。王曰:願聞三劍。曰:有天子劍,有諸侯劍,有庶人劍。王曰:天子之劍何如?曰: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峽;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决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劍何如?曰: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傑士為鋏。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知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四封之內,無不賓服,此諸侯之劍也。王曰:庶人之劍何如?曰: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央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於鬬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於國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劍,臣竊為大王薄之。王乃牽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環之。莊子曰:大王安坐定氣,劍事已畢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宮三月,劍士皆服斃其處也。

  郭註無聞。

  呂註:莊子之制行,願曳尾於塗中而不為太廟犧牲,以悟危身殉物之俗,則說劍實所未聞,盖借此以明道之所用無往而不可耳。能止其君之喜好而安其國之危,則其澤之所及,亦豈小哉!故有道者,有時而為之。許其事而辭其幣,明君子之不可以貨取。服其服,用其禮,所以同其事,然後言可入也。夫天子之劍,以天下為之,所以言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此所以用神器之道,以其不可為而為之者也。能知其本末輕重之所在,與其所以論制之法,持行之時,則用之而天下服矣。自燕漢齊岱至渤海怛山,喻天子之劍以天下為之;自五行刑德至下絕地紀,喻神之無時無方也。唯神人可以御神器,故匡諸侯而天下服,此唐虞三代已試之效也。莊子之所以為劍者如此,文王聞之芒然自失,乃知己所好者非真劍也。諸侯以一國為劍,故以士言士者,民之望也。知勇居先,故以為鋒。清廉居次,故以為鍔。賢良倚以為幹者,故為脊。忠聖植以為本者,故為鐔。膏傑,則吾所持而行者,故以為鋏。為國者觀其所以為鋒鍔鐔鋏者合與否,則器之利不利,國之安危可知也。天下一國,大小雖殊,其所以用之者在精神之運,則一而已。及問庶人之劍,則正指王之所好以救其失。劍士皆服斃其處,明所以勝剛強者,如此而已矣。

  疑獨註:人情之所篤好者,物不能奪,況居人上勢高心侈,言不可入,道不可化者乎?故趙文王喜劍而莊子以劍士見,因其所好,寓意於其間,陳天人之道,乃天子、諸侯、庶人之事以感動之,遂能止文王好劍之弊。言天子之劍,必以鄰國與夫山海之險為之鋒鍔鐔峽,包裹而繞帶之。制論以五行刑德,開持以陰陽四時,故能逆之無前,運之無旁,上决浮雲,下絕地紀,非天下至神孰能與於此?至論諸侯之劍,則資治於人,故以知勇清康忠聖豪傑為鋒鍔鐔鋏,是以用之如雷霆之震,無不賓服者矣。又問庶人之劍,答以即日所好,無異國雞,氣盡力憊而死,言用小術不足以治國也。與齊宣王好勇,孟子對以大勇義同。王聞其語,心懷愧負,繞食而不敢賽,於是不出官三月,劍士皆服斃其處,謂聞莊子之言,能悔過也。

  碧虛註:廟戰者帝,神化者王。廟戰法天地,神化法四時。故政修於境內而遠方慕其德,制勝於未戰而諸侯服其威,是以天下為劍,豈直太阿、干將比哉?趙文王之喜劍傲吏,所以進說其旨在乎神武而不殺者也。古有寶劍名日含光,視之不見,觸之不覺,影無曲直,響無清濁。匣於廟堂之上,則威懾四夷;用於敵國之際,則一童子佩之,卻三軍之衆,若乃示之以中虛,開之以外漠,運之以無形,發之以無作,進退而鸞舞麟振,屈伸而鳳騫龍躍,又何事乎杖御長短,敦校遲速,擊搏腰領,斬斫死傷而弗休止耶?夫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劍者,一夫之勇,象於闕雞,一旦命已殂矣,何用於萬乘之國哉?

  劉巢註:天下事物之情,莫不毀異而尊同,捐小而慕大,以至違害就利,往往皆然。若其不與己同,雖利不從,不見所利雖大不慕也。莊子論道,是篇及於辭人說客之言者,盖寓至理於微眇,必假言而後獲也。物情自貴而相賤,自是而相非,而欲以不同薪人之合,則雖夫子之聖,亦屈於盜坏之暴矣。以所同而勝人,則莊子一言而絕趙王終身之好者,固其理也。夫突鬢、垂冠、曼胡、短後、瞋目而語難者,趙王之所好,非莊子之情。今且變其常情,易其常服者,彼將尊其所說也。上論天子,次及諸侯,下鄙庶人者,彼將慕其所大也。大則服天下,次則賓四封,下則斬頸領者,彼將就其所利也。事物之情,不過於此,聖人調而應之,物而畜之,則眾狙之服於朝四暮三之衛,豈無其道哉!若夫枉己未有能直人,則莊子之說劍似求合矣。益自盜坏、漁父皆非己事也。其言之大意,皆所以相攻而理固微矣。若按迹而求,豈知言者哉!

  鬳齋云:垂冠,不高其冠,如世所謂烈士巾。曼胡,麤魯。短後,不襜也。語難,以語相詁難。示以虛,開以利,與其進也;發後、先至,將擊以匿之勢。敦,斷也,以劍相擊斷。鐔,劍刃。鋏,劍把。四時五行日月陰陽,皆順造化自然之意。上次浮雲,下絕地紀,形容其所用廣大。三繞所食之地而不敢坐,愧弗自安。王既感悟不用此戲,劍士皆退服自斃於所居之處也。

  褚氏統論:南華立言明道,高越九天,深窮九地,闢闔造化,鬼神莫測。及其引事物以為喻,則不出乎人間世之談,而玄機妙義隱然于中,有足以覺人心救時弊者。《說劍》一篇,辭雄旨微,鏗鈞千載,豈浪嗚哉!《漢書》司馬氏在趙者以傳劍論顯,則劍衍其來尚矣。故漆園借此以發胸中之奇。或者泥於形似,遂認為說客縱橫之論,經意一失,指夜光為魚目者有之。伯秀不揆淺陋,竊考南華所以言之旨,申為說云:趙國,以喻一身;文王喜劍,心牽於利欲之譬也;太子俚息之,猶志有所覺而不能制心之失;求莊子止王所好,喻推理以勝之也。所陳三劍,言其理有優劣,具眼央擇差等見矣。十步一人,言其鋒莫當。千里不留行,言其用捷速。養神之全者,似之。天子以鄰國為固,諸侯以賢士為幹,庶人恃匹夫之勇耳。以趙王之尊而好庶人之劍,是昧德性之至貴,趨物欲之至卑。日夜相擊於前,又惡保其無損國雞之喻,卑之甚也。欲有以救其失,而復其初,非繩以至理不可,及其理勝欲消,所存者正性,則翻毒刃為神器,亦無所事乎心矣!此由失以求復,不免艱難而得之,是謂勉強而行,成功一也。所云天子、諸侯、庶人三劍之等殊,喻察性之厚薄,趨向之高下而成功有優劣也。古之君天下、神武而不殺者,皆得此劍,以神其用,豈直太阿、干將比哉!於是趙王繞食而不養,禮義悅心,芻豢有不足美者。使王安坐定氣,劍事已畢奏矣,言心以動虧,性由靜得,得性者復吾本來之真,亦由無所得也。趙王不出官三月,則能守之以靜,養之以虛,成性存存而不變矣。劍士皆服斃其處,以喻即時心死,盖工技者去,和技者息,回視所謂神器亦與之俱化,又何有天子庶人之別哉!從太子之請而辭其幣,與魯仲連存邯鄲而不受千金義同。卒能止趙王之戲好,而安其國,兹又寓治道於其中而不廢也。盖南華痛憫世人耽於物欲,失性而不自知,故創為是論以明復性者在乎中有所主,防欲如雙,心纔有覺,即推理以勝之,不待乎劍士夾門曰夜相擊然後求夫善說者以止之也。此寓道於技,以立言而解者,往往以外象求合,使正大之理為之久湮,併陷至言於辮者之囿,可為太息。茲因鑽研至極遂悟,反流歸源,庶符立言本意云。子玄於是經得其心髓,雄文奧論與之並駕爭驅,獨此篇不著一語,使人深造而自得之也!恐或者於此乎政疑,故不得不辯。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七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八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漁父第一

  孔子遊乎緇帷之林,休坐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絃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漁父下船而來,鬢眉交白,被髮榆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頤以聽。曲終而招子貢、子路,二人俱對。客指孔子曰:彼何為者也?子路對曰:魯之君子也。客問其族。曰:族孔氏。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應,子貢對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所治也。又問曰:有土之君與?曰:非也。侯王之佐與?曰:非也。客乃笑而還,行言曰: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嗚呼,遠哉!其分於道也。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聖人與?乃求之,至澤畔,方將杖挈而引船,顧見孔子,還鄉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進。客曰:子將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謂,竊侍於下風,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學也。孔子曰:丘少而脩學,以至於今,六十九歲矣。無所得聞至教,敢不虛心!客曰:同類相從,同聲相應,天之理也。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諸侯大夫庶人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離位,亂莫大焉。官治其職,人憂其事,乃無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徵賦不屬,妻妾不和,長少無序,庶人之憂也;能不勝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綠不持,大夫之憂也;廷無忠臣,國家昏亂,工技不巧,貢職不美,春秋後倫,不順天子,諸侯之憂也;陰陽不和,以傷庶物,諸侯暴亂,以殘民人,禮樂不節,財用窮匱,人倫不飭,百姓淫亂,天子有司之憂也。今子上無君侯有司之勢,下無大臣職事之官,而擅飾禮樂,選人倫,以化齊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謂之總;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佞;希意導言,謂之諂;不擇是非而言,謂之諛;好言人惡,謂之讒;析交離親,謂之賊;稱譽詐偽,以敗惡#1人,謂之慝;不擇善否,兩容顏適,偷拔其所欲,謂之險。此八疵者,外以亂人,內以傷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謂四患者:好經大事,變更易常,以挂功名,謂之叨;專知擅事,侵人自用,謂之貪;見過不更,聞諫愈甚,謂之狠;人同於己則可,不同於己雖善不善,謂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無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歎曰:丘也再逐於魯,削邇於衛,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此四謗者何也?客曰:甚矣!子之難悟也。八#2有畏影惡邇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邊,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間,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脩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脩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邊矣。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禮者,世俗之所為;真者所以受於天,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祿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孔子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綠葦問。顏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挈音而後敢乘。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久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傲之容。今漁父杖挈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軾而歎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問矣!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今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

  郭註:此篇言無江海而間者,能下江海之士。夫孔子之所放任,豈直漁父而已哉?將周流六虛,旁通無外,蠕動之類,咸得盡其所懷而窮理至命,固所以為至人之道也。

  呂註:孔子體性抱神以遊世俗,則豈有漁父之譏哉!所以言此者,盖世之學孔子者不過其迹,故寓言於漁父以明孔子之所貴者,非世俗所知。子貢之告漁父者,乃世儒所知孔子者也。夫天下雖大,亦物而已,孔子之所以為孔子者,孰肯以物為事?故道之真以治身,緒餘、土苴以治國家。天下誠如子貢所言,非其任而為其事,則其分於道也,豈不遠哉?八疵、四病,宜其不免也。觀後世得孔子之迹者,而考其所為,則莊子之言千載之下,猶親見之,得不謂之神人乎?

  疑獨註:莊子寓言於漁父,以明七十而從心,然後造至命之地,則六十九以前皆孔子經世之迹也。其間八疵、四病,亦人情所不免者,聖人順人情而制法,其見於言行之際,固亦未嘗不即此而心盖已離之矣。莊子寓言以非其述,自天子至庶人莫不各有其序,所論疵病切中事宜,然則孔子稱六十九而無所得,豈非以未能從心耶?若夫從心,則服仁義,行忠信,飾禮樂,選人倫,凡所以治天下者,皆非其真,猶因指見月,而指非月也。孔子至此亦無所事乎?受教漁父亦不可容聲,故曰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俱相忘於無言也。

  碧虛註:四民著業,則不為世利所滑。事應所感,故豐足而無憂。志小者無圖大之謀,失御者術,故功不立而祿不守也。謀而不當,言而不信,役重則工麤,貴多則貢惡,悖道生怨,故有後期而致者,變宜則不和,易常則傷物,怒深則暴亂,憤極則攘伐,禮樂煩則人淫,食稅多則窮匱,能反而修之,疵病免矣!歷聘諸國而欲無謗,猶奔塵而欲衣不緇,冒雨而欲巾不濕也。在物還物,屬人還人,修身守真,彼我無累。真者,自然之性,內發於精誠,外感於天人。其用於人理也,忠孝哀樂各得其宜,功成之美,無一其迹。禮者,世教。真者,天性。愚者恤於人,變於俗,故於道則不足也。漁父之道,不經不營,淡然無欲,而衆美從之,仲尼所以歸敬也。

  劉巢註:同於己則是之,故趙王以莊子為賢;異於己則非之,故暴坏以仲尼為盜;無同也,無異也,唯道所在,吾將致其所尊而盡言之,此《漁父》之篇所以作而必寓言於孔子也。夫天真與人理,相去遠矣,而其本末先後未嘗相廢。真積於內,神動於外,刑名禮法之用,又其外者焉。仲尼明憂息與故,以與民同,將以利天下守真之士,亦且政貴愛於身,老氏嘗謂:貴愛以身為天下,然後可以寄託天下,則其利天下之術固有不治而治者矣。此孔子之所取也。若夫長沮、桀溺之潔身而亂倫,未嘗不辭而闢之,以此知寓言之意,有所在也。

  鬳齋云:春秋後倫,朝覲失序也。稱譽詐偽,譽所不當譽。以敗惡人,毀所不當毀。以顏色投人之好曰顏適,無善惡,皆欲其悅,已曰兩容。八疵、四病,人之大息,去此乃可語道也。漁父謂凡夫子所為,皆為人而已,所以不免世謗。若修身而守真,無物我之對,則無所累矣。今不求諸身,而汲汲為人,不亦外乎?不精不誠,不能動人,即至誠感神之意。強哭、強笑、強親、與其真者六句,甚切當。真在內者,神動於外。禮者,文飾於外,世俗之為。真者,天命自然之理。不知天爵之貴者,以世俗之祿為祿,甘為流俗所化,故但見其常慊然也。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此又為學者設。漁父有道者也,吾尊其道,所以敬之。

  褚氏管見:漁父,或謂范蠡扁舟五湖,屆原澤畔所逢者,竊謂亦不必泥其人,但隱德藏輝、潛身湖海,若太公望、嚴子陵、張志和、陵龜蒙之徒,其間有併姓名俱隱者,豈得而盡考?緇帷,言林木茂密,暗如帷幄,因以為名。南華寓言於漁父、孔子問答,與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意同。盖孔子為人心切,則經世迹著,所以人得而擬議,故漁父告之以去疵遠患,修身守真而還以物與人。夫名,亦物也。造物者所靳,過分則忌之。真者,在己之良貴,外物不足比。人而不知貴真,則中無所主,祿祿而受變於俗也宜矣。畏影惡迹,及強哭、強怒二喻甚精當。事親則慈孝以下一段,大有益於治道,有以見漁父亦非獨善其身者,用含有時耳。孔子聞言悟,願棄所學而卒受教,盖治世有為者聞無為之益,不得不宗焉。刺船而去,示過化而無留進。待水波定,不聞挈音,而後敢乘,則一聆至言,心悅誠服,其人雖往,敬猶存也。凡漁父所言,明世俗之知孔子者,不過如此,特其行世之進耳!唯南華得夫子之心,指其迹而非之,則所謂真者可默契矣。世人多病是《經》訾孔子,余謂南華之於孔子,獨得其所以尊之妙,正言若反,盖謂是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八竟

  #1《闕誤》引張君房本『惡』字作『德』字。

  #2『八』為一人」字之誤。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九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列御寇第一

  列御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乎驚?曰:吾嘗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內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齏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羹之貨;多#1餘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況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屨滿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間,不言而出。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屨,跣足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搖而本性,又無謂也。與汝遊者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食而遨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郭註:漿,謂賣漿之家。先饋,言其敬己。內不解,則外矜飾。舉動盤辟而成光儀,外鎮人心內實不足以服物,若鎮物由乎內實,則使人貴老之情篤也。以美形動物,則所患亂生矣。夫漿人權輕利薄,可無求於人。苟不遺形,則所在見保。保者,聚守之謂。任平而化,則無感無求,無感無求,乃不相保。先物施惠,惠不因彼,豫出則異也。必將有感,則與本性動也。細巧入人,為小言。夫無其能者,唯聖人耳。過此以下,至於昆蟲,未有自忘其能而任衆人者也。

  呂註:聖人被褐懷玉,全其形生,其藏身也不厭深眇。內誠不解,則未能忘心。誠發於形,而成光可諜,而知非藏身之道也。食於十漿,其半先鐀,是有以外鎮人心,使之輕乎貴老而重已,則齏其息而自貽也。齏,同齏。唯感而後應,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乃能使人無保也。出異,則藏用不密。感豫,則搖而本性。養心存神之大患,故以莫告而小言者為孰,言其需蒸而至於成。為學者日益,故食無求飽,居無求安;為道者日損,去知巧而復無能,故泛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疑獨註:內未能解脫,故見外而成光。諜,有密察之意。不能內隱其德,故有外鎮之述,則人皆逐外而輕乎貴老。蠻者,物碎而雜亂之貌,謂德性未造懸解,而密察之心形于外,息由之而雜生矣。夫漿人利薄權輕,猶競趨我,況萬乘之主,身勞知盡,求賢為助,必將責我以功,所以驚也。善哉,觀乎,言非徒見彼而能反觀也。禮見尊者,脫屨而升堂。戶外屨滿,言歸之者衆,果為人所保也。發藥,謂善言教人,如藥治病。夫列子能盡性矣,而未至於命,未能遺形滅邊,故為人所保。非列子使之保,而不能使人無保也。經云使天下兼忘我難,是矣。物我兩忘者,物感則應焉。用豫出異人之迹,而使之來感耶!必且有感,則搖動汝之本性,外物得以入之與汝遊者,又莫汝告而以餡佞入汝,乃人毒也。不能覺汝之迷,曷為相孰?孰,猶知也。相知,則熟矣。巧知之人,不免憂勞。非巧非知,則無能而飽食遨遊,汎若不繫之舟也。

  碧虛註:內誠不解,心未虛。形諜成光,事威儀也。以外鎮人心,使人畏其光彩。輕乎貴老而尊我,恐其息亂生也。賈利不多,而遇我若此,況萬乘之主乎?主尚賢,則其責任不輕,是以驚也。戶外屨滿,人果保附。垂訓苦口,猶醫之發藥。有迹故人保附,無心則人莫知。列子能不失德矣,未能支離其德也。感物悅豫,有心出異,搖汝本性,理何可堪?從遊之人,皆出汝下,忠告莫聞,唯事巧毒,誰何明曉,以相規戒哉?且人來保汝,不求無為,而必學巧知,唯聖人知其然也。故虛懷無繫,委任群村,無勞無憂,飽食遨遊而已。

  鬳齏云:誠積於中而未化,形容動成光儀,所以人敬之。

  趙州云:老僧修行無力,被鬼神覰破,即此意。貴者老者,人所當敬,今反輕彼而敬我。齏,猶聚,言其迹愈露,則不能逃當世之息也。賣漿之家,敬我若此,況為君者乎?君方身勞知竭,必將求我為用,使效其成功,此乃齏其所息。人將歸向保汝為師矣,此保字便有不足之意,看瞥人之見,又高一著。古人坐席,必脫屨而入,急於迎暋人不及穿屨,提之而走也。不能使人無保汝,即是使人忘我難。而焉用之,言汝何以至此。人感動悅豫若此,汝必不能自晦,乖異出見乎外,且搖動汝之本性,尤無益也。汝朋友又無相規正者,則終身無所覺悟,誰復問汝為如何。巧者I自勞,知者必自苦,唯體道自然而不用其能,則飽食嬉遊而已。此段文歸結在一虛字上,真奇筆也。此章全見《列子》。止於何相孰也其間,有三兩字不同。南華添巧者以下數句,總結前義,愈覺精彩,如光弼之將子儀軍也。按列子居鄭圃四十年,人無識者,則此五漿先饋,當在居鄭之前,然見績漿而驚,其察人檢已亦微矣。戶外屨滿,則是不能韜晦。人爭趨而保附之,汝焉用此感悅之道,出異以動人耶?凡有以感人者,必先搖其本性,彼方從而化之,又何說也,我若無心,鬼神莫能測,況於人乎?汝之朋友又莫汝告,徒以巧佞入人,而汝莫覺悟,何相需蒸習熟若此?古文熟與孰同。爭任巧知以勞以憂無肯安於無能者,此無能猶云無為也。無為,故無求飽食以遨遊。汎若舟之不繫,亦虛而已矣。碧虛照《列子》本文,作無多餘之贏。鄭人緩也呻吟於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即為楸柏之實矣。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拌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形,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衆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郭註:翟,緩弟名。緩怨父助弟,感激自殺。死而見夢,謂己能為儒,又化弟令墨,弟受己化而不能視己為良師,遂便怨死,精誠之至,故為楸柏之實。夫造物以下,莊子辭也。積習之功為報,報其性不報其為,然則習學之功成性而已,豈為之哉!彼有彼性,故使習彼,緩自美其儒,謂己有積學之功,而不知其自然也。夫有其功以賤物者,不避其親;無其身以平往者,貴賤不失其倫也。穿并所以導泉,吟詠所以通性。無泉,則無所穿;無性,則無所詠。世皆忘其泉、性之自然,徒識穿、詠之末功,矜而有之,不亦妄乎?觀緩之謬以為學,父任其自爾而知,故無為乎其間也。夫仍自然之能以為己功,逃天者也,故刑戮及之。聖人無安無不安,順百姓之心所安。相與異,所以為衆人也。

  呂註:緩自為儒而使弟為墨,以至相與辯。其父助翟,而緩自殺,皆其人而已。若緩之所以為儒,翟之所以為墨,則其人之天也。論其人,則父子、兄弟不一其身,儒、墨不同其業。論其人之天,則一而已。其父之所夢者,乃緩之天,緩之天即其弟之天,而緩不自緩矣,言彼之為墨天實使之良者。受之於性,非學所能,亦天而已,謂其弟為而子自謂己之天為良,則忘其父子兄弟之辭。學儒而儒,學墨而墨,與緩之為柏實,乃其所以報,皆天使之也。而人不知所以使己助人者,未嘗異也,乃以己為有以異於人,至於賤其親,如緩之所為可不悲哉! 此與齊人以井為己有,而至於相捽者無異。世之不知其天而賤彼貴我者,皆緩也。原其所以失性如彼者,以其有知而已,有德者以不知所以全其天也,況有道者乎?有知則遁天,遁天倍情則不免於復,是以古者謂之遁天之刑。聖人安其所安,衆人安其所不安。所安者,天也;所不安者,人也。

  疑獨註:呻吟,誦詠之聲。裘氏,地名。儒者之成名,必至於通天地人而後已。吟詠三年而得之者,特其粗耳。當時通儒已不可得如緩者,鄭國用之。河潤,喻澤及之遠。三族,父母妻也。緩之為儒,弟之為墨,盖因其性分以充之,而各以其術辯爭是非,父助翟而緩自殺,又託夢於父謂教汝子為墨者子也,翟不能順已而父又助之,予所以怨死,其真性已化為楸柏之實矣。良,如良心、良能之良。知能與心皆出於真性,謂之良。楸柏,堅固後凋。言為儒之性不可變,人各有一天,學者所以充其可欲也。造物之所與,人不能強無之;造物所不與,人不能強有之。此緩、翟、儒、墨之分,雖父之尊嚴,兄之愛友,不可得而移。盖彼有一天,使之如彼也。夫人之以其所見有異於人而賤其親,皆由學術之偏,此雖人也,亦有天存焉。齊人之井飲者相捽,汲水而不知其源,猶當時為儒者執其末以爭是非。學不至於命,則無由知其本。有德者猶能以不知為知,而不自矜,況為道者乎?天刑,謂命之自然而不可逃。緩乃欲遁之。莊子所以不取所安者仁,不安者不仁,皆人道也;若天道,則無安無不安,乘理應時而已矣。

  碧虛註:緩以積憤而自殺,父以妄念而成夢。塚上楸柏成實,言其堅貞不化,鍾此歲寒之資以為信也。夫離、曠之性本聰明,故造物報之以聰明,彼性本有者報之於彼形,非緩自能為儒又能教弟為墨也。學者爭教而相辯,無異井飲而相捽,皆勝心所使,唯有德者則不欲人知,又況為道者乎?遁天之刑,謂棄蔑天理而自就刑戮也。聖人安其鶴脛之長而不續兔脛之短,衆人反此,故天理人事悖矣。

  鬳齋云:河潤九里,澤及之廣,以其餘資使弟從墨學。學不同而論異,父愛翟而助之,緩怨父而自殺,遂見夢於父曰資給汝子為墨者,我之餘澤也,今爭而致殺,何不視我家上松柏已成實矣!言其死之久。良,是埌,音浪,冢也。莊子從而斷之曰緩謂己能使弟為墨,而不知造物於人自有報應之理,不以人之能者為應,而以人之得於天者為應,彼學墨而墨,是造物以其天應之,非汝以人力資給而成也。彼故使彼,上彼指造物,下彼指其弟。夫人,謂緩也。齊人之井飲相捽,私有其水,所見與緩同。夫有德者以造物為不可知,而況得道者乎?遁,謂棄其天理。刑,謂得罪於造物也。

  人各有正性,得之於天而不可移,緩之為儒,翟之為墨,皆天性本有,假學以成之耳。儒師堯、舜,墨師大禹,皆學於聖人,儒主中庸,墨則流於兼愛,過猶不及,故聖門不取焉。當時儒墨並行,皆足以致貴顯,緩乃自謂己能為儒,又能使弟為墨,以此自多。二教指趣不同,遂相與辯,其父不能槩之以理而偏助翟,為緩者當順處而徐悟之,天性無不復之理,何遽至怨父而自殺?其所損亦多矣!餘憤未消,猶見夢於父,謂何不試視己冢上,其精靈已化為楸柏之實。實,猶質也。言其堅貞不變,真性猶存。莊子於是斷之曰造物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報,猶復。天,言性也。緩之化為異物,不復其形矣,而能見夢以自陳,其性未嘗滅也。彼故使彼結上文,言人形非久,性必有歸,一念所存,不可泯也。緩以怨憤而死,性猶不滅而化為堅貞之木,然則養生得理盡年,遺累順化,而復初者,其真性所歸,當如何哉!鄭人之為楸柏,語之似怪,按夸父之生鄧林,則亦或有之。盖有情無情,生化何極,舉不離乎形器之變幻,-人處其中而不自知,所以與之俱化。若知有所謂無形而不變者,則不受物化而化能物矣。夫人至皆緩也,所以責世儒之陋,所見若是,何望其通三才而理萬物?有德者以不知,言緩所以失道為有知而分別耳。渾然不知所以,全其天也。遁天之刑,訓解不一,詳下文所安所不安,即其證,或析為別章,遂至經意不貫。言緩遁逃自然之理,而棄背父子兄弟之天,是不安其所安,怨憤而自之於刑戮,是安其所不安也。南華以遁天之刑一語結緩之公案,所以為後世不安天理而狠愎自戕者之戒云。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九十九竟

  #1據成疏『多』上有『無』字。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御寇第二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評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衆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賽淺,而欲兼濟導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暝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

  郭註:知雖落天地,未嘗開言以引物,應其至分而已。事在於適,無貴遠功。理雖必然,猶不必之,斯至順矣。兵其安有!理雖未必,抑而必之,各必所見,則乖逆生。物各順性則足,足則無求矣。不得已而用之,以恬淡為上者,未之亡也。苞苴以遺,竿牘以問,小知所徇也。昏於小務,所得者淺。而欲兼濟導物,經虛涉遠,志大神敝,形為之累,則迷而失致。是以至人泊然無為,任其天行。為知則所得者細,必任性大寧而後為至也。

  呂註:之天、之人之分,此無為謂所以云狂屈似之、知與黃帝終不近也。龍之為物,其變化有似乎聖知。屠,則絕棄之謂。單千金之家,空其所有也。無所用其巧,則亦無所事於絕棄矣。此之天之全者也。兵莫憯乎志,鏌鋣為下。聖人之才,立之斯立,道之斯行,則可必也,然而未嘗必,歸之天而已。是以必不必,則不為不得志之所傷,故無兵。衆人反此,故多兵。順於兵而行,有求有恃之而亡者矣。小夫之知,不離問遺之間,則是敝精神乎騫淺;而欲兼濟導物,太一形虛,非其任也;此所以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則不能太一形虛矣。唯聖人歸精神乎無始,而甘暝乎無何有之鄉,至其動也,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乃所以兼濟導物,太一形虛者也。夫心之為物,莫知其鄉亦大矣,而其知不離乎苞苴、竿牘之間,此其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為可悲也!

  疑獨註:聖人非有意於言,不得已而應物。孔、孟之心一,而言不同者以此。楊子在可以不言之時而以言為悅,意之所歸亦無異於孔、孟,其相去一間者,在言與不言之間耳。故曰知道易,勿言難。道勝於物,乃能不言,此以言與不言分,天人其實未嘗相離也。世俗人為之欲熾,故用以矯之。屠龍者,士之妙技,然而無所施用,言莊子之學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不務無益之功,故術不可不謹也。順者,命。必者,義。聖人於義,有可必之勢而處之以順,盖有命也,故無兵;衆人於義無可必之勢,又不知命而行之以必,故多兵。《孟子》曰:言不必信,行不又果,此以必不必也。《語》曰:言必信,行必果,徑徑然小人哉!此以不必必之也。兵非在外,喜怒交戰於胸中者是也。然喜怒亦人所不能免,順而行之,有求可得;恃而用之,則亡。不可不節也。苞直,香草,以行祀禮。竿牘,書簡,以通誠意。皆世俗小夫所為,徒敝精神於蹇淺,非兼濟導物,求合於太一,形虛之道也。如此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太一,數之始;太初,氣之始。於形虛言太一,於形累言太初。虛不可無數,累嫌於不虛,故也。無始,未有始之先,無何有,太虛也。水於藏為腎,主精,衆人役精神於事物,坐馳於嗜欲之境;至人藏精神於無始,甘暝於何有之鄉。衆人之水流乎有形,故易竭;至人之水流乎無形,故無窮,發泄乎太清,無所不之也。而小夫不知大寧之道,亦可悲夫!

  碧虛註:心有是非而默然,天也;心有惻隱而形言,人也。天而不人,則常存內照,孰可欺哉!志汗漫者,所學虛大。技崛奇者,其益支離。龍者,變化之物,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不可的視,又惡可得而屠?設為此,大言耳。至於技成而無所用其巧,則深有旨,云外物不可必,故至人債然任之,以免恚忤;若強欲必之,則有抉眼藏血之禍,可不謹歟?庚桑子曰懷恚未發,兵也,豈止鋒鏑之慘而已!敝精神乎奏淺,小有所志,大有所亡也。迷惑宇宙,不知大初者,所謂目察秋毫而不睹泰華耳。調絲竹而不聞,雷霆也。歸精神乎無始,則匿其聰明。甘暝於無何有,則抱其虛曠。故能知行乎寥廓,施用於寂寞,今汝乃緣標末而喪大本,是可悲也。

  鬳齋云:勿言難,謂難於忘言,知道而忘言,則離人絕迹,與天為徒矣。竭家資以學屠龍,學成而無所用,莊子自喻其道大而未有所施也。聖人以必不必,即知其所不知;衆人以不可必之事為可必,故多爭競。用兵,爭之大者,若順其爭心,則行於世者,皆有求敵之意,以爭白恃亡身而已。鐀遺、書問,皆蹇淺之事,而欲兼濟天下輔導萬物,以合太一之始,無形之妙,豈可得耶?所以迷惑乎宇宙,為形迹所累,而不知有太初自然之理,至人則歸精神於無物之始而安處無為之地。甘暝,善睡,以喻安處。水流,人見其有形,不知實出於無形,及其發泄而去,又歸於太清之虛無,世人不知事物之終始,亦猶水然。知在毫毛,所見者小。大寧,即無為自然之理,無所不包也。知道而言,知之事也。知道忘言,聖之事也,聖則天矣。知者言道,猶足以弘教誨人,未為深失也;世有淺學諛聞而矜街自足者,口雖不言而 形色已言,又何足以知古人契合天理之妙哉!屠龍,諸解多貶題與經意不侔,唯呂註得其旨,碧虛以無益名章,亦失之。今擬易名忘妙章,併述管見云:人從學求道,猶入海求龍,然而見龍者少,見而能屠者又幾何人?盖以喻學道之難,而見道能忘為尤難也。始於求龍而得見,則知吾身有無窮之變化;終於得龍而能屠,則明吾道有不形之至神。龍,非尸居莫見,當求諸恍惚青冥之間。屠,非刀刃所加,故超乎奢嚮肯榮之外。窮神極妙,豈《桑林》之舞所能形容哉!單千金之家,即是空諸所有,至於千日功成而無所用其巧,則一以神遇能解,俱忘不知龍為何物,屠者何人也。禪宗有云:龍牙山中龍一見便心息,即此初段工夫。竊詳屠龍四句,文絕奇而語甚簡,義與庖丁大章並驅。彼章末則猶存用,此則體冥而用亦忘,所以為至。聖人以必不必,有者亦無之;衆人以不必必,無者強欲有之也。兵,謂嗜欲交戰於中者,其有無亦在人而已。凡順於兵者,欲行有求之志,不悟恃之而至於亡。小知從事遺問,以敝精神,是亦自兵也。何望乎志存兼濟以導天下之物,理窮太一以形天下之虛,太一,數之始,萬物自此離無入有,以形相禪,生生化化而不息者也。衆人迷惑乎宇宙,盖以今之形累而不知太初之本無,至人則歸精神於無始,即太初無、何有之鄉是也。水為五行之首,可見而不可執,有形而又無形,故形降則流潤乎萬物,氣騰則發泄乎太清,隨陰而運,成造化之功者,有在於是。世人則役知於細微,而不知有大寧之道同天運而不息。大寧,即真性之未動,此心之未萌。物感而應,即天一之生水,發泄乎太清之謂也。

  宋人曹商,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悅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閶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黃試者,商之所短也;一寤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座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耶?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郭註:事下然後功高,功高然後祿重,故高遠恬淡者,遺榮也。呂註:凡賤其身以干澤者,皆舐痔之徒也。疑獨註:曹商得車而誇咤,莊子引醫痔為喻,鄙之之甚也。碧虛註:治愈下而得愈多,是以抱道者遺榮,責利者忘辱也。庸齋云:座,亦癰類。醫愈下而賞愈厚,鄙其汙辱不足貴也。曹商以車自侈,南華以道自尊,車侈一時而遺臭無窮,道尊萬世而流芳不歇,人之趨向可不謹耶?

  魯哀公問顏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廖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以支為旨,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與?予頤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郭註:至人以民靜為安,一為貞幹,則遺跡萬世,飾競於仁義,雕畫其毛彩,百姓即危,至人亦無以為安也。畫,則非任真,將令後世從事者無實而意趣橫出也。後世人君慕仲尼之遐軌,忍性自矯偽以臨民,上下相習不自知也。今以上民,則後世百姓非直外形從之,乃以心神受而用之,不復自得於體中也。彼百姓,汝哀公,各自有所宜,相效則失真,此即今之見驗效彼,非所以養已,正不可也。此為後世慮,明不謂當時。治之則偽,故聖人不治。布而識之,則非芻狗萬物。商賈不齒,況士君子乎?要能施惠,於事不得不齒,以其不忘,故心神忽之。此百姓之大情也!金,謂刀鋸、斧鉞。木,謂捶楚桎梏。靜而當,則內外無刑。不由明坦之塗,謂之宵人。動而過分,則性氣傷於內,金木訊於外,自非真人未有能止其分者也。

  呂註:《易》以貞為事之幹,天下之動正夫一者也,唯忘心可以致一,致一所以為貞幹。為天下國家者;儻不知此,而徒欲任聖知以為治,其弊鈴至於如所言也。夫道法自然,猶鵠之不日浴而白,有聖知為之累,則是飾羽而畫也。羽者,天質自然。畫者,人為之巧。猶從事華辭以大為小,名實殽亂,事不出乎自然,則皆強為;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若然者不能忘心而受乎心,不能體神而宰乎神,此所以為民也,何足以上民哉!道之所以不可與人者,以其中無主而不正也。則彼仲尼能宜汝與,抑予自頤養與。唯絕學而心養者,乃所以致一也。徒欲以聖人為貞幹,誤而可矣,非所以為正。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若雲行雨施,則何不忘之?有商賈不與士齒,古禮也,以事齒之禮之變也,神者不齒,人之性也。貴義而賤利,禮實出於人之性,至於好利而忘義者,失其本心故也。金與木,刑人之體;動與過,刑人之心。寂然不動者,心之正,動無非邪也。有為而欲當,則緣於不得已,否則皆過而已。楊子云晝人之過少,夜人之過多。宵,即夜之謂。為道未至乎光大而不免內外刑者,猶為宵人耳。唯真人寂然而為,綠於不得已,內外之刑,安能累哉!

  疑獨註:哀公知仲尼之粗,故欲用以為貞幹。衆事之動歸乎貞,猶衆枝之生附乎幹也。顏闔謂使仲尼治國,非唯不治,適足以危國,方且修飾羽儀,盛其文彩,從事華辭,則不務實。以支為指,則喪其本性。有所欲忍而制之,言其非真以此視民,而不知民之不信己。使後世之治天下者見其迹,則以心受之,以神宰之,而不能外形骸以順性命,何足以為民上哉!且民與哀公各有性命之宜,又豈又效汝與!若欲效彼,予非所以養也。欲以仲尼為貞幹,以誤言之則可,正言之不可也。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恐後世殉迹成弊,不若任其自然。布,如泉布,用有輕重,施人而不忘,此人布也。天布則施者不見其物,受者不知其恩;人布則施而務報,商賈猶不齒之,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事與道殊也!金與木,害人四肢;動與過,害人五藏。宵人,即小人之暗昧者,故不逃內外之刑。始於陰陽之息,不能反,則金木及之。唯真人乃能免此!

  碧虛註:繪畫羽毛以為飾,支蔓華辭以為文,刻意臨民,故俗多偽。受事以勞其心,宰物以役其神,己將自病,何暇治民哉?汝與、頤與,並音黨與之與,予從推與音,彼,指仲尼,汝爾衆也,言仲尼之德宜衆黨與,推予養衆誤試用之,未知可否。離實學偽,不若己之施政而欲民不忘其德,非無心也,雖負販之徒尚有不望報者,況士君子乎?有惠有報,俗情所稱;無惠無報;神理所尚。因惠責報,刑害生焉。外刑金木,內刑動過,顯明幽暗,俱不可逃。是以作法者,冰炭戰於內;犯令者,斧鉞戮於外。上下俱失其和,何望乎平治哉!

  鬳齋云:貞幹,猶云賢輔貞固足以幹事也。既畫彩色,又飾以羽毛,言文藻之甚。以支為指,不知本也。忍性,矯激,臨民之上,以示之,自不知其不真實也。受乎心者,心著乎此,故神識以此為主宰。何足以長民?宜,猶益。頤,養也。汝若以彼為賢而養之,無益於汝,誤汝則有之,不如其已。民可以不治治之,有心於治,則難治矣。施政而不忘,即有心於治,譬商賈之人,為士者不屑與之齒。因事偶相聚會,其神亦不樂之,彼有為之人,故有道者不屑與之俱也。訊,鞠問。食,猶日食之食,病之也。人身之舉動過失,與刑戮同。唯真人免此。哀公欲以仲尼為佐,覬其國政有瘳,是病而求醫也。求之切者,望必重,故問諸顏闔以印其心。闔遂歷陳時賢之弊,尚之無益,徒使殉迹生姦,民愈難治!仲尼時賢之著者,借以立論。飾以羽毛,加之彩畫,喻從事浮華之辭,支離而不究本源,矯揉其性以示民而不知其不信己而生姦以應之也。物至則以心受之,心受物則神主之,內不虛而外紛擾,與民同耳,何足以上民?闔又反問彼仲尼果有益汝與?汝能自頤養其民與?誤,應是悟。汝當於此省悟,可也。如上所言,皆使人離實學偽,非所以示勸於世,不若勿為之愈。民之難治,以其知多,實由為民上者有以啟之。若此所為,猶商賈之不可與士齒;雖一時以事齒之,如社祭鄉飲之類,其神亦不屑與之俱,言其趨向不同,賢不肖所以分也。彼學偽之宵人,宜其莫逃內外之刑矣。宵人,謂冥行而無知見,雖處白日猶長夜也。動,謂心念始差。過,則見諸行事。過形而不可掩,所以金木訊之,陰陽食之。食,猶寇也。真人體純素而無為,何內外刑之能及。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一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列御寇第三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願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懁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釬。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故君子遠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郭註:險於山川至去義若熱,言人情貌之反,有如此者。但難知耳,未為無迹,夫君子易觀,不肖難明;然觀所由,察所安,搜之有塗,亦可知也。

  呂註:願者少立,故與益反。長與不肖反。順懁與達反,達者,質直而好義,則非順懁也。堅與縵、緩與釬,皆相反者,故察之不可以一塗也。

  疑獨註:山川之險有形,人心之險無形,天之運行有期,人心變動無期,考之山川之險與天之變化難明,未若人心之為甚也!厚貌深情,言其難測。自貌願而益至有緩而釬,言人之情貌相反如此,亦不能無迹,但為難知耳!莊子之九徵,以迹觀心,而知君子小人之所存也。

  碧虛註:此言山川之險可睹,人心之險難測。有貌饉嚴而情益傲者,有貌長厚而情不肖者,有貌順急而情疏遠者,有貌堅確而情散縵者,有貌徐緩而情爭悍者,其內外相反若此,不可以一塗觀。故君子用九徵之法,忠者託遠而不變,敬者密邇而不慢,能者任繁而不敗,知者應變而不窮,信者守約而不渝,仁者臨財而不欺,節者固危而不易,則者酣飲而不亂,清者溷處而不汙。若不質之行事,而以風鑑取人,未足以盡君子小人之情實也。

  鬳齋云:有貌雖愿厚而實求益利者,有內抱所長而外若不肖者,有柔順懁急而反達理者,有似堅剛而實縵弱者,有若寬緩而實惼急者,此言人之不可知。若渴,言其銳進。若熱,言其速退。以九徵驗人,賢不肖見矣!此段議論甚正,借為孔子之言,則知莊子非不敬孔子也。天有寒暑晴雨之變,可以度數測也;地有山川澗谷之險,可以梯航濟也;人心方寸,其變其險有不可測不可濟者,何耶?人心操存舍亡,出入無時,是為難知難見者;然有所麗而形見焉,鑑貌察辭亦可得其六七,但彼文之以深厚則此不免乎徵試。其心正者,形於動作,無非正;其心邪者,形於動作,無非邪。雖巧為矯飾,終有不可得而掩者,此君子小人所以分也。其要在上之人,欲不逾矩,平易近民,則天下之心猶一心也;天下之俗猶一家也。何慮其難知,何憂其難化哉?自貌愿至若熱,言其內外相反。自遠使之至雜之處,試其所守之堅。以九徵而得賢不肖之情,固善矣,然而已亦勞,只不若當事物之來,示之以虛而徐觀其眼目定動,如見肺肝,況又言而信之,安可逃於衡鑑耶?

  正考父一命而傴,再命而樓,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於車上儛,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許!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其有眼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凶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而呲其所不為者也。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綠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動多怨,仁義多責。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郭註:唐,謂堯。許,謂由。言而夫與考父,誰同於唐、許之事。有心為德,非真德也。真德者,忽然自得而不知所以得。率心為德,猶之可也;役心於眉睫之間,偽已甚矣!乃欲探射幽隱,以深為事,則心與事俱敗矣!夫自是而非彼,則攻之者非一,故為凶首。若中無自好之情,恣萬物之所是,所是各不失,天下皆思奉之矣。窮,謂窮於受役。天下未嘗窮於所短,而常以所長自困。綠,循,杖物而行。偃俠,不能俯執。困畏,怯弱。此三者既不以事見任,乃將接佐之,故必達。通外則以無崖傷其內,怯而靜,乃厚其身耳。仁義者,天下皆望其愛,愛有不周,故多責。傀然,大恬解。肖,釋散也。隨者,泯然與化俱。達者,每在節上住乃悟也。

  呂註:正考父至孰協唐、許,言器度大小有如此者,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毀則為賊矣。德有心而心有眼,知識具而敗其則,賊莫大於是。內視,則所謂賊也。五官之動,迷而不反,莫非凶也。中德為首,謂德有心,有心則有我,自是而非彼,故有以自好而吮其所不為也。八者俱過人,則自裕,故以是窮。三者不若人,則自強,故通達。孟子論孤臣孽子、操心慮息義同。知慧外通,則物至。勇動多怨,仁義多責,此明世俗之所美者,非美所;惡者,非惡。要在強行者有志,以遺其形而已。人能於生而達之,則所謂天而生者,無以知為也,傀然而已;於知而達之者,知吾之所知出於無知而未能無知,肖之而已;命者造物所為,吾與造物為人,故達大命者隨之而不去。知窮達在天,而不在我,故達小命者遭之而不辭也。疑獨註一命士,二命大夫,三命卿也。偃僂至循牆,皆言退讓之威儀,命愈增而讓愈加也。不軌,謂侮之。呂距,直腰貌。車上舞,輕浮之甚。呼諸父,以右傲慢之極。堯、許以天下讓而彼不能,故曰孰協唐、許,此言君子受命而愈恭,小人受命愈不遜。德有心,下德也,上德則無心。心有眼,動心也,靜心則無眼。德有心,則賊道;心有跟,則賊德;道德喪,則人偽生;偽生,則內視;思慮營營,敗其真性矣。凶德,謂眼耳鼻舌心。心為中德,動則四者從之。中有以自好,人不為己之所好,則訾毀之,此心之賊也。八者俱過人,不免為人役,所以窮;三者不若人,然得保其身,所以達。人有八極三必,如形有六府,自然之理也。知慧外通則傷其內,勇動多性則人怨之,必義則人望其愛而多責。達生之情者,傀傀者人之不能同於神也;達命之情,則同於神矣;達於知者肖。肖者其小,道大,故似不肖。達大命者,忘死生而無累,樂天者也;達小命者,貧富壽夭,遭則受之安之者也。

  碧虛註:《文子》曰:道有知則亂,德有心則險,心有眼則眩。有心,謂增愛是非。有眼,謂馳逐景物。內視謂明察分別去取也。凶德,謂眼耳鼻舌心。心主於中,自好自是而訾其不同己者,是謂內視,內視而敗矣。凡勝物之極者,久必窮困;畏不若人,久必達。此乘除之理。知慧而務外,勇動以招怨,仁義而不凋;皆用失其宜,非所以全身也。故達生之情者大悟無係,達於知者肖似愚拙,達大命者隨順生死。達小命者,遇則安之,何窮通之能累哉!

  鬳齋云:德有心數句,於學人分上最為親切,禪家謂之滲漏心,又曰第二念。為德而知其為德,則是有心。於有心中,又有思前算後之意,是又開一眼。以此有眼之心而內視,則千差萬別不復知有渾然者矣。凶德,指心耳眼鼻由。有以自好,言己有能而訾人所不能,此心不可以學道。《圓覺》云:不重久習,不輕初學。亦此意。八極,言有所恃者必至於窮。三必,言慊然不足,有時而達。緣循,柔順。偃俠,隨起倒貌。形有六府,言人身中有此六箇蘊畜之地。知慧、勇敢,仁義,達生、達知、達命是也。遭者,猶有得失委命之心,隨則聽之而無容心矣。所言六府,後以命字鈾繹為兩句結之,此文法也。正考父,孔子十代祖,宋大夫也。此段猶是哀公與顏闔問答曼衛餘意。盖謂聖賢處世,不以窮達累其心。三命而循牆,以達為懼也;三命而名諸父,以達而驕也。皆不免寵辱驚心,安足以協唐、堯、許由之高致哉?堯之黃屋非心由之,不肯越俎,出處雖殊,其心一也,故用以結前章之義。後又論世俗自好之弊,而不知窮達之由命也。為德而有心,則分別生而惠不廣矣。又役心而有見,則知慮煩而內不靜矣。惠不廣,則害德;內不靜,則害心。故為賊之大。內視,謂忖度其所欲為,經營布置如在目前,規擬其必成而敗亡繼之矣。釋氏說五種眼,唯天眼肉眼在面,慧法佛眼皆在心,彼心眼顯,成德之效,此心眼戒,敗德之原,不戒乎敗,曷臻乎成?二家之論,相為表裹。凶德有五?視、聽、言、貌、思之不由乎正者。心主中而為首,因有以自好,謂人莫我及而訾毀之,此敗德之始。加以四凶從之,何惡弗為哉?人能自中德而反之,復猶未遠,轉凶為吉,在人力行耳。八極三必亦奇,正相生循環之理,猶人身府藏應陰陽之盈虛消長而不自知也。知慧所以養德,而用於外,通於事,則勇動而多怨;仁義所以廣惠,而博濟為難,故不周而招責。達生者,傀然恬解;達知者,消然忘知,大命,隨而任之;小命,安於所遇。賢人君子所以窮通皆樂,而世患莫及者,以此。予頤與,予字難釋,當是汝。肖,音消,義同。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一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二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列御寇第四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秤莊子。莊子日: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韰粉夫!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不見失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

  郭註:取富貴者,必順乎民望,若挾奇說,乘天衢,以攖人主之心者,明君之所不受也。故如有所譽,必有所試,於斯民不違,侖曰舉之,以合萬夫之望者,此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樂生者畏犧而辭聘,髑髏聞生而矉蹙,死生情,異各自當也。

  呂註:世之冒險探,嘗以徼寵名幸而不寤者,皆探珠之類也。此乃至人之所危而哀之,彼用以驕人,不亦謬乎?莊子入於不死不生,嘗以死為南面王樂,則太廟犧牲非所畏也;而俗方危身傷生以蹈利,故其制行如此。

  疑獨註:緯蕭易食,業之至賤,一旦子沒淵得千金之珠,必遭驪龍之睡也,使驪龍而寤,子之身安有哉!今子得宋王之車,何以異此?又引太廟犧牲答聘使,不以利祿累其生也。

  碧虛註:業緯蕭而獲珠,何異不田而鶉生?幸遭其,睡,亦險矣。夫誇十乘而忘韰粉之禍,卻聘使而慕孤犢之生,其賢愚之操可見矣。

  鬳齋云:驕者,驕矜而孩視人。緯蕭,織蘆為箔。得珠遇龍睡,喻人之取富貴皆危道也。使其君覺悟,禍又不輕,奚微之有!殘食無餘也。太廟犧牲一段,與龜曳尾於塗中意同。緯蕭,一本作葦蕭,言採薪以給食,碧虛本從之。其子沒淵,泅戲得珠,非所望也,故亦不識為奇,而驪龍之睡寤曾弗介意,父欲取石鍛試則有心矣,且謂驪龍若寤將有粉身之禍,幸一生於萬死,淵其可復入哉!此喻奪人所欲者,禍叉重,縱瞰彼無心而得之,僥倖不可再也。奚微之有,或疑微下逸軀字,理益不然,此四字正是奇筆,庸齋說為當。犧牛之喻,明不待釋。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資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郭註:以一家之平平萬物,不若任萬物之自平。不因萬物之自應,而欲以其所見應之,必不合矣。夫役其所見,受役多矣,安能使物哉!惟任神然後能至順,故無往不應也。明之所及,不過於形骸,至順則無遠近幽深,皆各自得。用發於彼而功藏於物,若恃其所見,執其自是,雖欲入人,其功外也。

  呂註:得天地萬物之所一而同焉以為體,則其生也備物以將形;其死也以之為查送,非虛言也。彼息烏鳶螻蟻之食,則不免予奪之偏;唯無心,則無所予奪。干以平之,則平之至;于以徵之,則徵之至。苟有心,則不無取舍,失其常心,是為至不徵、至不平也。欲以平之,則其平也不平;欲以徵之,則其徵也不徵。猶之水也,莫動則平,大匠取法。唯其平也,故以平之則平;唯其徵也,故以徵之則徵。凡今知所以予奪者,明而已,其不知者,乃所以為神也。明者唯為之使,而神則徵之,此明之所以不勝神也。而愚者莫知所謂神,獨恃其所見以入於人,則用功於外,安能反其性命之情哉!

  疑獨註:先王制為葬禮,棺榔衣金以掩其形,以盡人子之心而已,非不知其神魂歸天,精魄反土,形如蟬蛻,迷化異物也。為人子者,有所不忍,先王因人心所有而節文之,莊子非不知古人制禮之意,而自處如此者,盖當時禮文過侈,務厚葬以相勝,不獨盡其心而己。故高言以矯之,欲其反本復朴也。以天地為棺槨,亦有以見其已至於命;則凡在命之下,有形有象者,皆為己所役;故萬物備於我,而無求也。至人之處已者如此,若夫處人,則有先王之禮在。且形骸之委於地上與地下,皆不免為物所食,奪彼予此,不免於偏,聖人存神不存形者以此。夫平平者不平,徵徵者不徵;以不平平天下,則天下自平,非有心於平之也;以不徵徵天下,則天下自徵,非有心於徵之也。天下有平,則有不平,平出於不平,則無不平矣;萬物有徵,則有不徵,徵出於不徵,則無不徵矣。唯平與徵,神者主之,則明者為之役。神者,天道;明者,人道;故明不勝神也。世之愚者,恃其所見,由明以入於人,而滅其天,用功於外而不知有內,可不悲哉!

  碧虛註:璧玉珠璣,富者用以飾棺,今以日月星辰為之,豈不備耶?任烏鳶螻蟻為兩平,奪彼予此為不平;以偏見平萬物,萬物何由而平?以偏見應群動,群動何由而應。分別為明,明者受役;神則冥漠虛通,無物不應。分別有盡,冥漠無窮,是為明不勝神也。而世之愚者,恃已所見,探彼隱情,奪為我有,用功於外而不知反,至人所以興歎也!

  鬳齋註:此章譏當時厚葬之弊。奪烏鳶而予螻蟻,見之偏也。萬物之理本平,我以不平之心而欲平之,則其平者亦不平矣!物理一一可驗,我以不驗之心驗之,則其可驗者亦不驗矣。本莫之為,而以為或之使,是以無心為有心也。明者之自累,每如此。至於神,則聽其自應而已。明不勝神,言有心不能勝無為。而愚者恃其私見入於人,為求功於外,可悲也夫!古者因山為墳,不封不樹,上無通臭,下不及泉,務藏形而已,則棺衾之朴素,葬具之簡約可知。後世習尚浮侈,璧玉珠璣,生前受用已為過矣,用之飾棺,則明器之繁夥,塋隧之雄廣,固不待言,盖由據尊恃貴,厚享於前,則送終之禮勢不容薄。歷觀古之侈葬,如虎丘、驪山者,自以為固,可千萬年,終不免為大盜積耳。今南華弟子欲厚葬其師,是亦人心所當盡,然猶蹈俗習,故慨謂吾以天地為棺梆,達哉斯言!古所未道,楊王孫裸葬之說,劉伯倫荷鐳之意,皆自此發。夫既委形于地,則烏鳶螻蟻何以自免?日吾之生也,盖本於無,而外蒸蚤蝨,內變燒就,皆因我而有;及其死也,猶蜩甲、蛇蛻,委之而往,神則無不之也,又何烏鳶螻蟻之足慮哉!明,謂形之可見者,必籍形中不可見者主之,欲動而動,欲止而止,其中有信,即此所謂徵也。不平者形,形有貧富壽夭之殊;神之在人,則一。以神觀物,無有不平;以形觀物,則不平矣。徵者扣之而應,感之則通。若以不信視物,物亦不信之矣。形本無徵,取徵於神,以外求徵於內,內重而外輕也。若以內求徽於外,則其徵也不徵;其徵也不徵,則其平也不平矣。明者為使,動用有限;神者徵之,靜體無極;故曰明不勝神也。真人立是論,非唯矯時俗厚葬之弊,抑使後世學者所重在內而不在外,所養在神而不在形。平徵之由已出,神明之暫相須也。信能造此,則與天地為一。日星參光棺槨而珠璧之非過論也。南華、沖虛二真人,應期弘教,躋世清寧,遺訓流芳,千古蒙惠。二經旨趣互相發揮,盖不可以優劣論。然本經首載列子御風,猶有所待,而後篇引用不一,或議以漆園之才,縱橫馳騁,自出瓖奇,何不可者,而乃必蹈沖虛之轍耶?愚嘗考其所以云凡有德者必有言,言所以迷行也,行同而言異者,無之,造極玄談,古今一致,直言曲喻,正說反說,皆所以明道也。南華樂道前賢之善,舉其全章以寓己意者,十有六。其《冥海章列》文甚略,《莊子》特詳焉。故每章歸結,則時見出藍之青,精彩倍越。《莊子》得《列》文而愈富,《列》文賴《莊子》而愈彰。前謂御風有待,猶以跡觀;後取立言微妙,則以心契。編末又以御寇名篇,明所舉之不隱,歸趣之合轍也。然而當篇所載,《列》文無幾,疑為郭氏刪易之始乎?績漿之事,戒其出異感人。未幾而戶外屨滿,不能使人無保也。次以緩、翟交爭,憤死化為楸相,遁自然而之刑戮,造物者報其人之天也。知道不言,如天之運;知而言之,其機淺矣。是以屠龍技成無所用巧,用巧不足以效於屠龍。甘舐痔者,得車愈多,不多不足以旌其舐痔。皆所以警學徒而緘時病也。至於賴貞幹以扶國,不若休之。悟動過之刑,心當加謹。只九徵用而不肖得。三命至而恭慢分。八極三必之不常。一珠九頂而僅得。又以喻處世應物之多端,食名逐利之召息也。儻能因其有形,反究夫未始有物,則人間世之累可免矣。舍犧牛而為孤犢,亦在人萬信而力行之。篇末結以莊子死,示幻形不足戀,凡物必有終也。門人慮烏鳶之食,猶以世眼觀。唯至人忘形任化,無予奪之或偏;體神用明,顯平徵之不謬;此其所以離人入天,而登假乎道也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二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三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下第一

  天下之治方衛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衛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薰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操為驗,以稽為央,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闢,大小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播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導志,《書》以導事,《禮》以導行,《樂》以導和,《易》以導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褊,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內聖外王之道,間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

  郭註:為以其有為,則真為也,真為則無偽矣,又何加焉!神明由事感而後降出。使物各歸根抱一,而無飾於外,斯聖王所以生成也。凡天神至聖四名,一人耳,所自言之異。七義禮樂,又四名之粗邊,賢人、君子之所服膺也。其名法操稽之數,民理既然,聖賢不逆。古之人,即向之四名。本數明,故末不離。無乎不在,所以為備。數度可明者,雖多,已疏外也。能明其述耳,豈所以迎哉?《六經》散於天下,皆道聖賢之逵,尚復不能常稱。用其進而無統,天下不免於亂,故明聖賢之逵,又未易也。百家穿鑿,各信偏見,而不能都舉。聖人統百姓之大情,因為之制;百姓寄情於所統,而忘其好惡;故與一世而得淡漠焉。亂則反之,人恣其近好,家用典法,國異政-,家殊俗。所長不同,不得常用。未足備任,各用其一曲,故析判萬物之理,闇鬱聖王之道,全人難遇故也。古人之大體,各歸根抱一,則天地之純也。道術流弊,各奮其方,或以主物,則物離性以從其上,而性命之情喪矣。

  呂註:天下百家之學,莫不自以所治方術施之有為,為不可加。方術各不同,則古之道術果何在?曰無乎不在,但不得其全耳。既不得其全,則神明何由降出?神降則聖之所生,明出則王之所成。一者,神明之主。所謂天人、神人、至人、聖人、君子,其體大同,所從言之異耳。語道先明天,天者所宗也,故不離於宗,謂之天人。精所以入神,不真則不至,聖人則全天體神之至者,故統道德而兆變化,此即神降而為聖也。及其見於仁義、禮,樂,薰然慈仁,謂之君子,則明出而為王也。由聖人而上與天同,由聖人而下與人同者也。以法為分,而不可犯;以名為表,而不可亂;以操為驗,而不可欺;以稽為次,而不可惑;此皆有數存焉,數多者位高而用大,數少者居下而治小。百官相齒,以此而已。上則聖之所生,下則王之所成,無不備者,故能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明本數而不疑,係末度而不失,其道不為六合所拘,其運無乎不在,古之道術其大體如此;而所謂神者,數不能計,度不能度,不可以書言傳也。明在數度者,有司出其法,國史記其逃。其在《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多能明之。冶《詩》以一道志至《春秋》以導名分,皆古之道術明而在數度者,先王以其數施於有政,散於天下,枚百家時稱道之,亦不出於古道術之外。天下有道,聖贊明而道德一,學者得見其全,不為奇方異術所蔽;及其亂也,天下多得其一端,察焉以自好,雖各有所長,而不該不遍,一曲之士而已。天地有大美而判之,萬物有成理而析之,以古人之全而察之,彼百家者寡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聖王之道,閤而不明,人各為其所欲為,道術為天下裂矣。

  疑獨註:道術無乎不在,方術則有在矣。言道之體無不在,道之用未嘗無在。或謂之神謂之明,或謂之聖謂之王,或降或出,或生或成,是果有在乎?夫神者,明之藏;明者神之顯;聖、者,王之貽;王者,聖之變;游一,圓融和會,使之無間,猶一四時之取不同,所以成歲功測一。曰天曰神曰座曰聖君子,百官,其本末精粗雖不同,皆不離乎一而已。出而有刷者,宗生而不粗者,精。真者,精誠之至,合天德而通乎道。謂之聖人四者,非同非異,出人殊透,聖人出而為君子,則道德散而為化義;禮樂又散而為法名操稽,以備百官之用,又君子之緒餘也。聖人散道以歡用,故有法;散同以立異,故有分。百官迷法而不及道,言分而不,及用。名者,實之賓;表者,裹之外。百官充名而不盡實,充表而不及裹,所操者行而有驗乎外,所稽者智而決出乎果。其數一二三四,即名法守具也。器有小大,識有遠近,故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所以養民也。化之而蕃息,居之而富藏,老弱孤寡有以給,神明天地有以配;然後育萬物,使之順性,和天下,使之時應而其澤流於百姓也。本數言其精,末度言其粗,明而有係此道所以備而無乎不在也。其微而在性命者,可傳以心法;所不能傳,可有諸己。史所不能有,明而有數度中《詩》、《書》者,法史,搢紳能明之。《六經》各有所道,同歸于治而已。夫老、莊之槌提仁義,欲矯枉以歸直也。矯之太過,又歸於枉,至此獨以聖人《六經》為言,所以矯向之過枉者耳。《六經》判而百家各是其所是,道術所以不明,時稱道於。,不能以心體之,致聖賢閣而不明。道德,二而不一,各為其所欲為,私察以為知,私好以為仁,所以寡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其於內聖外王之道,必不合矣。

  碧虛註:天下方術,各成一家,以求有用於世,道惡乎在哉?言醇英已去,糟粕徒存也。然神降明出,由於有道;聖生王成,非有二途。以窈冥為宗,天人也;精粹而無雜,神人也;守真而不偽,至人也;若乃宗自然之理,本不德之功,行虛通之途,逃神妙之機,斯乃治世聖人居域中之大,統上三名者也。次論君子百官以仁義禮樂治天下,熏然慈和,惠及萬物,立法以定職分,授名以表性行,觀操以驗才能,稽老以次黜陸,皆有術數存焉。道不足則用法,法不足則用術,術不足則用權,權不足則有勢,勢不足則反權,權反術,術反法,法反道,道則無為而自化也。術者人君之密用,群下不可妄窺;勢者制物之利器,群下不可妄為。君有術而臣得窺,非術之奧者;君有勢而臣得為非,勢之重者。要在先正名分,不相侵奪,然後術可施而勢可專也。百官以事相齒,亦不出乎一二三四之序,法名操稽之目,用以教養萬民,使無失業而已。太古之時,無法而自備,非設法以備之也。配神明,則鬼無靈響;醇天地,則四時常若;育萬物,則年穀常豐;和天下,則人無夭惡;所以仁及草木,信及豚魚者,由乎明本數、係末度也。主無為而尊,本數也,天道也,分守也;臣有為而累,末度也,地道也,原省也。本末之分,在審之而已。此道六通四辟而無礙。凡天地秋毫,神靈形器,推移轉徙,無有入於無問也。其在陰陽、律歷、《詩》、《書》、《禮》、《樂》者,其數散於天下,百家之學時稱道之;及其朴散時漾,世道交喪,察察以自好,不能相通為用,故聖王之道不明,而人各為其所歌為,往而不反,日遠乎道矣。道術為天下裂,學者之不幸也。

  鬳齊云:莊子於末篇論古今之學,猶《孟子》末篇聞知,見知。自篇首至將為天下裂,是箇冒頭總序。方隨家數言之,以其書自列於家數中。鄒魯之學乃迷於總序,則知此老亦以其所著書多矯激之言,未嘗不知聖門之學為正。人皆以其學為不可加,言人人自是。古之道術,與化術、心術字同。惡乎在,即無乎不在,有時中之意。言學雖不同,而道無不在也。神降明出,何由而見。聖生王成,即天地生成之理,皆原於一。一,謂造化。曰宗、曰精、曰真,皆與一字同,但作文如此。以天為宗至以道為門,皆無為自然之意。兆於變化,則原於一。熏然慈仁,以氣象言。法有區別。名有操準。其所驗次,亦各有據。一二三四,言其纖悉明備。以衣食為主,教民務耕桑,以老弱孤寡為意,發政施仁之本。配神明四句,言功用之大。本末,即精粗。六通四辟,無施不可也。次序《六經》之學,分明是說孔子。及散為百家衆技,天下多得其一端而察然以自夸,猶耳目之不能相通,於天地神明有所不備矣。內聖,體也。外王,用也。內外之道不明,人各以其所欲為而自為方術,迷而不反。道術將為天下裂一句,結得甚力。此篇首論當時學者,各殉已能,以有所施用為不可加,而不知無為自然之妙理,所以遠乎道。然則古之道術果惡乎在?日無乎不在。後人自為其方,有以間之,國異家殊,而流為方術矣。夫道術者,所以配神明而行治政,厚風教而通物情,使民由之不知,歸於自化。上古聖君所以端拱無為,而視天民之阜也,其神明之所降出,則由事感而應,雖為非為。聖生王成,斯又神明施化之效。自不離於宗至謂之聖人,所以成乎天,則聖者之事,而神至在其中。自以仁為恩至謂之君子,所以成乎人,則王者之事,由道而見於治,故以內外言之。次叔法、名、數、度,《詩》、《書》、《禮》、《樂》,皆先王政治之具,得其人而後行者也。道可配神明,則可醇天地;德可育萬物,則能和天下。本數,即所謂一。自一以往,皆末也。聖之所生,以一為本。王之所成,因貳以濟,本末相須,而治道備矣。古者聖王之為治也密,其憂民也深,非唯求理於一時,直欲為法於萬世。自道志至名分,皆聖人致治之迹也。施之天下,而效有淺深,見之事為而政有治亂者,為聖賢之指不明,道德之歸不一,學者徒貴已陳之芻狗,治莫致而妖異興焉。各得一端而自以為大全,無異指蹄涔為束海也。天地之大美,非道不能備;神明之形容,非德不能稱。彼自為其方者,詛能造於是乎?結章數語,言意激切,有以見南華用心猶夫子,時哉之欺。有為不可加,為下當疊為字。欲焉,應是欲為,詳文義可見。

  南華真經義海海纂微卷之一百三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四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下第二

  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嬌,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釐聞其風而悅之。為之太過,已之大循。作為《非樂》,命之曰《節用》,生不歌,死無服。墨子汜愛兼利而用鬭,其道不怒;又好學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末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類。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遠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央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素耜,而九雜天下之玆川。腓無胈,經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鬬。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跂嬌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為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騎偶不性之辭相應;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尸,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央。墨翟、禽滑釐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肢經無毛相進而已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郭註:勤儉則瘁,故不暉。然財有餘,故急有備。太過太循,不復度衆所能也。物不足則鬬,令百姓勤儉有餘,故以鬬為非。不怒,但自刻。既自以為是,欲令萬物皆同己。先王則恣其群異,然後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也。毀古禮樂,嫌其侈靡。物皆以任力稱情為愛,今以勤儉為法而為之太過,雖欲饒天下非所以為愛也。獨成墨子道,而非道德。不類萬物之情,其道穀而無潤,使人憂悲難行,不可為聖人之道。聖道使民各得性之所樂,則天下無難矣。故王者必合天下之歡心而與物俱往,墨子徒見禹之形勞而未睹其性之適,謂自苦為盡理,非其時而守其道,所以為墨。於墨之中,又相與別。巨子最能辮其所是以成其行。皆願為之主,以係其業,意在不侈靡而備世急,所以為是。為之太過,則非。亂莫大於逆物而傷性,故為治之下。為其真好重聖賢不逆也,但不可以教人。求之不得,世無其輩,枯槁不舍,所以為真好才士而已,非有德者也。

  呂註:先王之治至於聲名文物之大備,則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非其常然也。以繩墨自矯,所以備世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夫道所以體常而盡變,墨子特見其備世之急,遂以為常,所謂得一而察焉自好,非可與人同也。自作為非樂至博不異,皆為之太過,已之太循者也。先聖禮樂有節,喪葬有儀,今乃生不歌,死不服,不同先王,毀古禮樂,其儉薄如此,非特不愛人,亦不愛己矣。墨子本以汎愛兼利為心,而不察人之不堪甘其苦而為之以約,失之者鮮,則未敗墨子道也。哀樂,人所不免,先聖為之節文,墨子使之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是果人情乎?生勤死薄,使人憂悲,古之道衍雖有在於是,而墨子為之太過!不可謂聖人之道。己雖能任,奈天下不堪何,其去王道遠矣。昔禹遭洪水,其勞至於此,所謂備世之急者;墨子以為常然,則非也。夫勤勞備世之意,則是為之太過。天下不堪其行,即非將使後世學者自苦以相進而已。動儉固難為,而墨子優為之,真天下之好,求之不可得,可謂才士也夫。

  疑獨註:大道既喪,諸子繼出,有若墨翟、滑釐者,有若宋鈕、尹文者,其終若惠施之徒,相辯以數千言,莊子辭而闢之,廓如也。墨教動苦儉薄,以逸樂侈靡為非,故使數度不暉而以繩墨自矯,足以備世之急而財用有餘。故墨翟之徒聞風而悅,終為之則太過,終已之又太循。生不歌故為《非樂》,以節用為道,故死無服。其道使人各足而非鬬,自刻故不怒,好學而使物同己,故博不異。生勤死薄,毀古禮樂,不與先王同也。自黃帝有《咸池》至周公作《武》,明其生不歌之非。自古之喪禮至士再重,明其死無服之非。末敗,言其終於敗也。使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是果類乎?言獨誰成墨而違萬物之情變也。其道大觳,使人難為,其去先王也遠矣。盖先王與民同息,其道本諸人情,非期於難行,欲使天下皆如己也。昔禹湮洪水,次江河,親操棄耜,沐雨櫛風,其勞形天下也如此,後世效之,以自苦為極,夫禹之道非墨也,流習之弊則有所謂墨。相里勤至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分,別同學而異趨也,以辯相訾,以辭相應,以最能辯者為聖人,願為之尸,冀傳業也。墨子之動儉備息則是,過於自苦則非;言亂則居其上,論治則居其下。真天下之好,求其比類不可得。墨子才近禹而道遠於禹,所以不能無弊,止於一墨而已。

  碧虛註:墨氏之教不侈靡、不暉耀、勤儉厲己、救世之急,但檢嗇太過,己能循而衆難遵,非樂、節用,生憂死薄,可謂大拂人情!然而汎愛近仁,兼利近義,非闕近禮,不怒近知,又好學而廣尚同,則亦異乎流俗也!其與先王不合者,毀古禮樂為特甚。自《咸池》至作《武》及棺槨之重數,皆古禮樂也。墨子則生不歌,況絲竹乎?死無服,況珠玉乎!以此自行固不情,以此教人亦太忍,終不免倍譎無倫之弊。人之歌哭笑樂發乎本情,今一切非而去之,與世情不類矣。枯觳無潤,使人憂悲,眾皆不堪,而墨子獨能任,既不合天下之情,去王道遠矣。墨子宗禹勤儉,故稱其治水之功。九滌天下之川,謂九州之川滌除無壅。腓無肢至置萬國,皆載其粗邊,未造妙本,而後世效之以自苦為極,至有割肌膚斷肢節以儌福者,此又學墨之弊也。相里勤之徒,末敗墨子道者也。以辯博論大者為師,遂至清談好勝之弊。以動儉備急,則是以憂苦教人,則非後世效之亂之上也,治何望焉!然而好學勤篤,無對於天下,強學立志,教伴仲尼,亦才士之美者也!但所行失道德之正耳。

  鬳齋云:不教後世以侈,故不飾麗。萬物不以禮樂度數為暉華,拘束其身,以矯世,欲天下之用有餘,主於儉以足用,言世人以衣食不足故致爭亂也。後之學墨者,遂抑遏太甚。《非樂》、《節用》,《墨子》篇名。以國爭為非,不以怒為道。博不異者,廣其說而尚同。教人愛己兩失其道。不近人情,故日不類。大般,猶大朴。其行難為也,逆天下之心而墨子獨安之,既不合人心,非可以王天下,墨子稱道至形勞天下也如此,迷禹之功績。九,讀伺鳩,鳩工而雜治之。奇偶本異而曰不怖,此強辯之辭。巨子,墨學之大成者。求之不得,言無復有斯人。雖極其枯槁,而為之不止,可謂豪傑之士矣。

  不侈靡於萬物,不暉耀於禮儀,勤謹節儉以備世人之急,此禹行之見於世者,墨翟、滑釐聞風而悅,遂至為之太過而勤苦難行,體之太循而枯槁無類。作為《非樂》、《節用》以教天下,生不歌,死不服,即非樂節用之見於行者也。汎愛所以兼利,非鬬所以不怒,亦不失為賢厚也。好學務博,覬人同己,則心猶好勝,未能克去其私;至於毀古之禮樂,則非獨悖乎聖典,亦拂天下哀樂之情,強民以難從,人己俱不愛矣。由是知墨子之道終於敗,不可行於天下後世也。當歌不歌,當哭不哭,其於人情不類矣。生勤死薄,苦觳憂悲,逆物情而人不堪,其去王道遠矣。墨子又稱大禹治水之功,勤勞若此,使後世學墨者叉以自苦為極而欲力扶其教,殊不知禹當洪水之變父拯而功不成,是又變中之變,遂刻苦捐軀,嗣成厥績,非可以為常也!以處變之迸,施之於常,無異病己而緘灸,徒增瘡痛,不智孰甚焉!相里動之徒,又稱別墨,爭相訾辮,推其業成者為聖人。巨子,猶儒家云碩儒。皆願繼其後,至今不次,此自是一段,言當時墨學之中又有分別,墨翟、禽滑釐再續前話,其為人之意則是,教人自苦則非,致亂則居首,致治則下衛也。然而墨子真性所好,天下莫及,卒以立教於當時,固非聖人之道,亦可謂才士也。夫昔孟子闢楊、墨以為非聖人之道,峻辭而力拒之,若不共戴天者,有以見衛道之切。南華又詳迷墨氏之行事,與其源流,申言其疵弊,而不廢其所長,可謂公論而存恕。議不及楊氏,意在其中矣。墨學大禹,楊學老聃,皆出聖人之門,學有所偏耳。猶師、商同學於夫子,有過有不及,此楊墨之芽葉也,故學不可不謹。

  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恢於衆,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聞其風而悅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別宥為始。語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驩,以調海內,請欲置之以為主。見侮不辱,救民之國,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說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日: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饑,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淺為內。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

  郭註:忮,逆也。畢足而止,不望有餘。華山,上下均平,以表其行。別宥萬物,不欲令相犯錯。強以其道聏令合,調令和。二子請得若此者立以為物主。見侮不辱,以活民為急。救鬬寢兵,所謂聏調。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聏調之理然也。見厭強見,所謂不辱。不因其自化而強慰之,則其功太重。請置五升之飯,明自為太少也。宋鈃、尹文稱天下為先生,自稱弟子。日夜不休以為民,謂民亦當報己。圖傲乎,揮斥高大之貌。不為苛察,務寬恕也。不以身假物,叉自出其力,無益於天下者已之,所以為救世之士,其行適至是而止,未能經虛涉曠也。

  呂註:不為俗所累,不求飾於物,推誠以及人,在醜而不爭,願人安養而不求餘。其心有不然,則以為垢而洗之,是以此白心也。夫物之紛爭由於交侵而苛急,別而宥之,乃所以息紛爭而願安寧之。道心之為物,無所不容,則宜無所爭也。二子語其容而行之以恥合歡,以調海內,是謂心之行。欲置之為主,推而宗之。自見侮不辱至強聒不舍,此所謂調項之道。古之道衍雖有在於是,然為人太多,為己太少,此二子所以不

  合於是,言我日夜不休以救世人,人叉不至於圖傲乎救世之士而不我顧,則我鈴得活,不以饑死為憂,其

  行適至是而止,過此則非二子所知,謂其不聞道也。

  疑獨註:若夫與世俗脫而無累,於物任而不飾,於人安而不苛,於眾順而不恢,願天下安寧畢足而止,宋、尹二人其道小異於墨,故繼之墨翟之後。言其流風,末世尚有如此者,故聞風而悅之。華山之冠,宋、尹以此表其行。接萬物以別宥大小為始,聖人之道則物我同體而無所別,大小同區而無所宥。所容以其進,所行非其心,二子語心之容命之日心之行,其意願天下之安,故以項合歡,以調海內,請欲置之為主,與皆願為之尸意同。自見侮不辱至強聒不舍,皆自任之過。上說其君,下教其民,有以見為人太多。見侮不辱至於置五升之飯而足,見其自為太少。圖傲,放大,而以救世為事也。夫能七而不能變,不足以立義。二子於化為過,而於義不及。君子不為苛察,言叉自出其力。苟為無益於天下而察之不如其己,言又欲救世也。外以寢兵戰,內以寡情欲,其精粗小大雖不同,所行至是而止耳。

  碧虛註:無情故不累,朴素故不飾,直道故不苟,因任故不仗,願天下安活而不過養,明白此心,如是而已。華山之冠以表心之堅正,治如頂之均平,以區別賢愚,寬宥典法為治本,而言行不虧也。法寬和則合民心,宇內稱美,樂推以為君矣。忍辱止鬬,使民不爭。寢兵,守慈,民尚雌靜,以此說天下,使民必從而願其安活,是為人太多也。勤儉自苦,請日置五升之飯,猶推予先生,寧己忍饑,不忘天下,是自為太少也。我必得活哉,言我思救人,天必活我。圖傲乎,言不圖傲也,豈圖夸傲為救世虛名而已。不為苛察,務克己也。不以身假物,力行以率物。凡無益於天下者不為之,外以不爭和調物情,內以寡欲節抑己性。事有精粗不同,但去其非理者而為之,斯治道之極也。

  鬳齋云:飾,猶自奉。忮,佛人情。別宥,猶在宥,隨分自處為別,寬閑自安為宥。容,謂體。行,謂用。以和聏合人之歡,以調一海內,請欲置之以為主也。強聒不舍,人厭聽而誇說不已。日得五升之飯,師與弟子共之,先生猶不得飽,弟子可知!忍饑自苦,日夜不休,豈為久活之道?盖欲以此矯夫託名救世而自利之人。圖傲,謀矯之也,猶豫讓曰:吾為此至難,所以愧天下之為人臣而懷二心者是也。其說又曰不為苛察,無爾我之辯,事皆自為而不借人力,以為助於天下無益之事,明知其可為不如已之。其學之大意,欲人外無攻戰之爭,內無情欲之滑,至此而止耳。

  不累、不飾,則心虛而守素。不苟、不忮,則務誠而和樂。以此化俗接物,普願安全,既身不過享則不妄求,多積自貽息害,是為長安寧之道。以此立教於天下,明白本心而無隱情,宋、尹聞風而悅,繼行其道。華山之冠,以表行之方正均平。其接物以別善類,宥愚蒙為本,則必不趨乎惡,亦足以厚風俗、興教化,但行之有弊,不若聖治之大全而可久也。心之容,猶云手容、足容,言其動止氣象。心之行,言其注措設施,大鬬以本心之善見諸行事。和調海內,不鬬不怒,普安足養而止,此語有惠而不知為政之意。寓其中。欲置以為主,願遵承其教也。耐辱救鬬,寢兵止戰,皆守柔不爭之義。強恬、強見,必欲人聽從其說。請置五升之飯,見其自為太少。寧己饑而不忘天下,見其為人太多。日夜不休,至於罷極,而歎日我必得活哉,言我勞苦以救人,造物必能活我也。今世之苦行陀頭道者,勤儉於己而周悉為人,頗似之,但不學無聞其弗及遠矣。圖傲乎一句,頗難釋,諸解唯郭註近之,此乃南華歎息之辭。圖傲,猶謀疏也,言其莽廣不切事情。二子欲以一己之力,濟天下之衆,而不度其難行也。不務苛察,是謂善宥,不借物以榮身,無益於天下者已之,是謂善別也。外行則禁攻寢兵,使人各足而無爭;內行則寡淺情欲,律己不責而無息。事理雖有大小精粗,要其所行,至於是而極,言其不能躋聖人堂奧,所以止於墨學而已。此段論當時墨家之弊,其間語有主賓,宜審詳之。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四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五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下第三

  公而不黨,易而無私,决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而悅之。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選則不徧,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慎到棄知去己,而綠不得已。泠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謑髁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椎拍軼斷,與物宛轉。舍是與非,苟可以免。不師知慮,不知前後,魏然而已矣。推而後行,曳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無非,動靜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己之患,無用知之累,動靜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豪傑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田駢亦然,學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風窢然,惡可而言?常反人不聚觀,而不免於魭斷。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題,不免於非。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雖然,槃乎皆嘗有聞者也。

  郭註:次然無主,各自任也。物得所趣,故一。都用乃周,任其性乃至。泠汰,猶聽放。謂知力淺,不知任其自然,故薄之而又鄰傷焉。不當其任而任夫衆人,衆人各自能,則無為橫復尚賢也。非天下之大聖,欲壞其迹,使物不徇耳。法家雖妙,猶有椎拍,故未泯合。不能知是非,前後婚目,恣性苟免當時之患。魏然,而獨立也。推曳而後行往,所謂緣於不得已。息生於譽,譽生於有建,唯聖人然後能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愚知處宜,貴賤當位,賢不肖襲情,而云無用賢聖,所以為不知道。欲令去之如上塊也。亦為凡物云云,皆無缘得道,道非偏物也。夫去知任性,然後神明洞照,所以為賢聖。而云塊不失道,人若土塊,非死如何?豪傑所以笑之。未合至道,故為詭怪。得不教焉,謂自任之道,莫之是非,所謂齊萬物。窢然,逆風所動之聲。不順民望,雖立法而紜斷無圭角也。道無不在,而云土塊乃不失道,所以為不知。雖然,乎嘗有聞,但不至也。

  呂註:不黨無私,則中虛而無主,故與物為一。不顧不謀,與物俱往,古之道術者寂然不動之時,二子聞風而悅,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則三子者之所不知也。天大、地大、道大,而有所不能,則知萬物有所可、有所不可。選則不遍,教則不至,唯齊之以道,則無遺矣。是故慎到棄知去故而缘於不得已。泠者,清其濁。汰者,去其擾,古之人由是以入道,非以是為道。二子以道為止於此,盖不知智與己未始有物也。夫萬物並作,乃其所以復,而其芸芸,乃其所以歸根,不足以撓吾心也。慎到之所以為道理者,以為知不知而已,將薄之而後鄰傷之,唯無知乃所以全也。慎到徒知夫知之不知,而不知夫不知之乃知也。謑髁,不定。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賢聖,所以棄知去己也。椎拍鈨斷,連下三句,則泠汰於物之謂椎拍鍊治之,魭斷破絕之,宛轉則與之俱往,故忘知慮前後,魏然而已。推曳而後動,若風、羽之旋。磨石之隧,則其動非我也。若無知之物而已,故無建己、用知之患。動靜不離於理,是以無譽無過。慎到以是為道理,夫唯塊不失道,盖知絕聖棄知之說,而絕棄之者乃所以為聖知也。則奚以異於死人之理?豪傑所以笑之而得怪於天下。田駢學於彭蒙得不教焉,以其教則不至也,言古人至於莫之是非而已。其風窢然,惡可而言,亦幾乎未始有是非而知者不言之說,至於所為與人反而欲以不聚人觀,則不免於魭斷而已。夫道,未始有物也,故以虛空不毀萬物為實,奚以常反人而以椎伯魭斷為哉!其所謂道非道,而所是不免於非,以其滯於無知之域。三子雖非知道,藥嘗有聞者,若墨翟、滑釐、宋鈕、尹文非唯不如道,又未嘗有聞也。道本出於性命之情,而其真以治身,今墨翟、滑釐制行舉離於天下,至於人已不愛,則喪本失真為甚!故論道衍為天下裂,而先及之,次以宋、尹則為知道;田、慎則知而近之;由粗以及精也。

  疑獨註:道衛有在於是,三子聞風而悅,明其道與宋、尹異,故齊萬物以為首,非若接物以別宥為始者矣。天能天而不能地,地能地而不能天;道運於中,能包而不能辯。由是知萬物皆有所可,有不可,故混之則遍,任之則至,包之則備,辯之則有遺矣。是以慎到棄知而不辯,去己而不接,缘述於不得已之域;未嘗求物之感而欲通之,求言之通而欲動之,泠汰自放不累於物。故以薄知為猶近傷於理,將欲都忘之,無任則無事,無行則無迹,賢則有事業,聖則有德行,笑而非之,皆不尚之意。椎拍者,支其將往之形。魭斷者,削其既殘之緒。與物宛轉,舍是與非,則累免矣。不師知,亡心前後,心若死灰,魏然獨立,未嘗唱而常和,未嘗感而常應,行如推車,往如曳尾,缘於不得已也。故若風還、羽旋、磨石之隧,其德全而動靜無過,盖以於物無知,於我無己,所以患累莫及焉。夫吉凶生於動,毀譽出於有建,二子遊於吉凶毀譽之外,故至若無知之物,以塊然為不失道也。道者,有形所同由;德者,有心所同得。雖瓦礫之微,道無不在,而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適得怪焉。田、慎同學於彭蒙,得不教之道,其風窢然,幽隱而有疑意;其情狀非可明言也。常反人不聚觀以未能齊萬物。魭斷,無圭角貌。其所謂道或入於非道,其所謂是或入於非是。三子藥嘗聞道而未得道也。《老子》嘗曰絕聖棄知,而莊子於此不取彭、慎,疑若相戾,然盖寓言於二子,削去其迹,庶幾將來知其為矯一時之言耳。

  碧虛註:黨則不公,私則不明。無心則主不在己,以法治物則事無疑貳。故忘知而無擇,唯執法而行。天地無全功,聖人無全能。物有可有不可者,故有治法存焉。若舍法而用選施教,則事不周、理不至矣。道總包而無遺,有自然之法也。慎到以下四句,謂必如此然後可以無遺。泠汰,猶揀鍊以法,揀鍊物之精粗,以扶天下之道理。用法雖非善,猶愈於無法;無法,則道理不立,亂莫甚焉!薄知未免有心,有心不能無息。謑髁,訛倪而笑尚賢之無倫。縱脫,狂誕,而非聖人之虛曠。斯法弊之所致也!椎拍,敲斷極桔。魭斷,刑截肢節。然所施用,宛轉物情,無是無非,苟可免禍,忘慮忘知,魏然安處,靜則推曳而後行,動若飄風與旋羽,無用知之息,若無知之物,雖神明降出,亦無所施為,言其枯槁絕物所以人皆怪之。三子皆以墨學立教,有教則有是非,今云莫之是莫之非,如風表然,有音無辨,是為得不教焉。及其反於人情,又不免敲斷刑截,此所謂道非王道也。言其法雖是,而行之則非。三子皆不知道,然亦為學而有聞於時,但其立教非正耳。

  鬳齊云:趣物,萬物之理趣。不兩,一也。彭、田、慎三子,皆齊之隱士,其說謂天地亦萬物之一,其為首者,無為之道。天地所能,各有偏。大道包之而無所分辨。物有可不可,選之則不能周,教之則不能盡。歸之於道,無餘論矣。去知與己,無為也。泠汰於物,無拘礙也。其說曰若以知與不知為分,則迫於知而近自傷。談髁,不定。無任,不留心於事。故笑天下之尚賢。縱脫無行,故以天下聖學為非。椎拍、魭斷,無圭角也,故能與物宛轉。無是無非,以免世俗之累。風還、羽旋、磨石之隧,皆無心而與物宛轉之喻。物唯無知,則無是己之息,無容心之累。動靜順理。不求知於人,無譽,所以無咎,何用賢聖之名?但塊然無知,可以不失道矣。看此議論,如今山林修苦行之人,故豪傑笑之以為猶死人也。此等人為學,自相契合,有不待教而能者。其師之言曰古之為道者,本以無是非為主,發言如飄風窢然,無所容心。故曰惡可而言?其見常與人相反,不能聚合倫類而觀,不免為一偏之說。但求無圭角而已。魭斷,與前觀斷同。其言雖壯偉,而所謂道者,非道也。三子不知道,此莊子斷一句以大觀之,亦皆有聞於道,但不得其正耳。

  能不黨則無私。善次而不以己見為主,使天下物趣皆歸于一,不慮不謀,與物俱往,三子聞風而悅,以其道同故也。其立教以齊萬物為首,物本不齊,齊之者道。天地,物之至大,尚無全功,況他物乎?道包之而不辨,此所以齊也。萬物有可有不可,選之、教之愈不齊;會之以道,則無遺矣。故慎到棄知而若愚,去己而任物,不得已而應,雖為非為也。澄己之源,以清泠沙汰,萬物物無不從者矣。其知者出於不知,若但薄其知,猶近於傷性,必至於無知乃全也。謑髁不任事,故笑天下尚賢以為治者。次句配上文,義自明白。椎拍,鞭笞。輐斷,即後文紜斷,謂刑截罪人,言雖任法用刑而與物情宛轉,周浹公平而當理也。合世俗之所謂是非,而究極乎事理之實,則可以無患。苟免,是其謙辭。不師知,則忘前後之慮。魏然若枯槁,推曳而後動;其動也如風還羽磨,無心於動,故無過。夫無知之物,不立己,不用知,動靜無心,自與理合。譽既無矣,毀亦何存?故不慕聖賢之名,以塊然無知為得道,而不知有感通潛化之理,所以豪傑笑怪以為死人無異也。田學於彭,但任物性自然,學以扶植之而不矯其本,故云得不教焉。謂學道至於莫之是非而已,言出如風過崁然,無心於是非之辨,豈可復論其所以哉!是以常反人之情,不聚觀於天下。聚觀,與危其觀臺相類。然猶不免任法施刑,無法則又難治矣。其所謂道者非道,故所言雖當,亦不免為人所非。三子皆未知道,其學嘗有聞於時,不可全泯也詳。南華所論,則彭、田、慎之學,又優於苦獲、已齒之徒,故列於後,與關尹、老聃差近焉。

  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澹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關尹、老聃聞其風而悅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關尹曰:在己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翁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嘗先人,而常隨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獨取後,曰受天下垢。人皆取實,己獨取虛。無藏也,故有餘,寫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獨曲全,曰苟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曰,堅則毀矣,銳則挫矣。常寬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關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郭註:有積為不足,寄之天下乃有餘。無有何能建?建之以常無有,明有物之自建也。天地萬物,皆各自得,而不兼他飾,斯非主之以太一耶?物來則應,應而不藏,故功隨物去。不自是而委萬物,物形各自彰著。動靜若水鏡;喻常無情。苜乎、寂乎,常全者不知所得也。物各自守其分,則靜默而已。無雄,白也。雄白者,尚勝自顯,豈非遂知過分以殆其生耶?古人不隨無涯之知,故其性全,性全然後歸之如溪谷,天下樂推而不厭也。雌、辱、後、下,皆物之所謂垢也。取實者,唯知有之以為利,未知無之以為用;取虛者,守沖泊以待群實。無藏者,付萬物使各自守,故不息其少。歸然獨立,自足之謂。其行身也,因民所利而行之,隨四時而成之。常與道理俱,故無疾無費。巧者有為,以傷神器之自成;無為者,因其自生、自成,萬物各得自為。蜘蛛猶能結網,則人人自有能矣,無貴於工任也。委順至理則常全,無求而福自足。隨物,故不得咎。理根於太極之初,不可謂之淺也。以約為紀,去其甚泰。至順,則金石無堅;逢逆,則水氣無奧。順全逆毀,斯正理也。進躁無涯為銳,各守其分,自容有餘,不削於人,全其性也。呂註:以道為精,則以物為粗;以物為粗,則以無物為精矣。道,未始有物,故以有積為不足。致虛極,則必至於無積而後止,澹然獨與神明居而已。古之道衍,本末精粗,無乎不在,此云以本為精,趣時而已。道本無物而時有焉,則猶有未樹也。建之以常無有,則物不能技矣。一與言為二,有所謂一則非太一,太一則一亦不可得,故萬物歸焉而不知主。道無形則不爭,故以濡弱謙下為表;觀其表則中之所體可知,物各歸根,體自空虛,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異乎椎拍、輐斷以為道者也。關尹子曰十一句,皆在己無居形物自著之功。《老子》曰:知雄守雌,知白守辱,雌靜而不唱,辱謝而歸根,溪輸而不積,谷應而不藏而江海之源所自出,則建以常無有,主以太一之謂也。處後而受垢,以濡弱謙下為表也。處虛而無藏,故不毀萬物而物為之用,此其所以有餘。不先人而隨人,所以徐而不費,異乎勞形苦己以為道者矣。因物之自虛而不毀之,則異乎若無知之物矣。曲全免咎,是所謂福。以深為根,則無事於堅。以約為紀,則無事於銳。至虛至大,故常容物。不削於人,盖以本為精,而澹然獨與神明居,則所體者道之真,可謂至極,故歎曰古之博大真人哉。

  疑獨註:常無欲以觀其妙,以本為精也。常有欲以觀其徼,以物為粗也。以有積為不足,積之則有限,散之則無窮也。莊子嘗曰:至無而供其求,盖給天下之有者至無也,應天下之實者至虛也。澹然無欲,故與萬物遠;不離於精,故與神明居。無者對有之無;常無者,非無之無,不為有對,所謂常有亦不為無對者也。建之以常無有,則冥矣,豈復分徼妙於其間哉!常無、常有,所宗者太一,太一則天下之一不得以先之,故守之以柔弱,為之以謙下。表,言其見諸外也。人皆取實,己獨取虛,則以空虛為實。徐而不費,無為笑巧,則以不毀萬物為實。存己以空虛,接物以不毀,濡弱謙下,老子之行也。空虛不毀,老子之德也。處己無居,故能使物亦無居,隨時變化,超脫於六塵之外,而形物自著無障礙也。動而順,故若水靜,而明故若鏡。翁乎有象而若亡,寂乎無聲而若清,同不以為同故若和,得不以為得故若失,未嘗先而嘗隨人,和而不唱也。溪容而善納,谷虛而善應。知雄守雌,不為物先。知白守辱,養之以蒙。榮利,人之所先;垢辱,人之所後。人皆取實有積,故不足;己獨取虛無藏,故有餘。如山辟然獨立而無不足也。其行身也愈鈍而後利,外益而內不損,任物自然,不雕不斷。人之於福以有求求之,已之於福以不求求之,曲全其身,苟免於患,是所謂福也。深者道之根,約者道之紀。堅則有毀之者,當守之以柔。銳則有挫之者,當養之以虛。厚於處物曰寬容,厚於處人曰不削。此關尹、老聃之道也。

  碧虛註:妙本之精,可以意致。有物之粗,可以言傳。以有積故不足,有餘者莫過乎大虛。獨與神明居,不欺暗室也。常無有,道之用。太一,身之主。沖虛,物之宗也。至人無己,萬物皆我,動而無心,靜而能照,感而遂通,無常情也。若亡非無,若清非濁,和非合汙,失非喪己,不先而隨後。其身也知雄守雌,謙以自牧,知白守黑,處昧而明。受天下之垢,能忍辱也。無藏故有餘,與人己愈有。躁則精神耗,巧則為人役。苟免於咎,福何求焉。深根故未始出其宗,約紀故操之也易。寬容於物則廣慈,不削於人則博濟。此皆真人涉世之粗迸,關尹、老聃之所勤行者也。

  鬳齋云:以有積為不足,藏富於天下也。以無為宗,以太極之始為主。表者,應世接物見於外。空虛則物物皆全,實理樂軒所謂一物都無萬物全是矣。無居無私,主自著,隨物形見。水之動,鏡之靜,谷之應,皆無心者也。若亡,似有而無。若清,清而無名。以同於物為和,以無所得為得。知雄守雌,以能隱於不能。知白守辱,居高而不為高。溪、谷下而能容物之意。唯其以虛為實,故無藏而有餘,安徐而無損。人皆以巧為巧,我以無為為巧;人皆以福為福,我以免咎為福。以深為根,言其本在太一之始。以約為紀,言以易簡為守身之法。凡物堅銳,則有挫毀。以容物為量,則人於我無所侵削而全其生。此天下至極之道也! 道為生物之本,精微莫睹;物為道之緒餘,粗質具陳。世人務積物以為養,愈積而愈不足。虛空曠邈,神明所合,并包廣納,無毀無成,雖天下萬物富有亦安能勝虛空之無!人能澹然無欲,則體合太虛,而與神明居矣。身外無積,胸中有餘,此關尹、老聃之所優為也。萬物之有生於無,而人之妄情例著於有,能究常無固難,常無其有為尤難!欲建立於常無有之地,非主以太一不可。太一者,有一而未形,即天地之先,人之性初也。能主於是,則知夫未始有物,故以濡弱謙下為表。表,謂見諸行事,故與物處而不立敵,我空虛而不毀萬物。不毀,謂存而勿論。盖己忘而物自化,何待毀物而為?無物滿前,則實也虛之在我耳。在己無居,形物自著,亦此意。水動、鏡靜,谷應,皆喻無心自然之為。若亡,不可得而有也。若清,不可得而撓也。同而混之則和,執而有之則失,是隊不先而隨,終身無息。知雄守雌,見剛而思柔。知白守黑,處明而尚晦。漢、谷、喻善下而衆流歸之。受天下之垢,有容,德乃大。無藏,故有餘。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也。如是,則婦然立乎萬物之上,無一物介吾心,無一物非吾有矣。其行不躁而常自足,心樂無為,不羨世巧,人皆求望外之福,己獨以曲全為福,苟免於答,福莫大焉!深根,謂內固。約紀,謂省缘。所以免堅毀而銳挫也。寬而容物,則不削人,肥己可知矣。凡此皆世人立身處物之極致,而博大真人之精邊也。按《道德經》云:知白守黑,莊文小異。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五竟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

  天下第四

  寂寞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悅之。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騎見之也。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瓖璋,連肺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遊,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弘大而闢,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調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於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盡之者。

  郭註:無形、無常,隨物也。死與、生與、任化也。何之、何適,無意趣物。莫足歸,故都任置。以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急欲使物見其意。累於形名,以莊語為狂而不信,故不與也。其卮、寓言,俱通至理,正當萬物之性命。己無是非,故恣物兩行。形群於物,故與俗處。還與相合,無傷。不唯應當時之務,故參差。彼其充實不可已,多所有也。莊子通以平意說己,與說他人無異,案其辭明為汪汪然,禹之昌言,亦何嫌乎此。

  呂註:無形故不可見,無常故不可測。以為死與則未嘗有生,以為生與則未嘗有死。以為天地並與,未嘗有古今,以為神明往與,未嘗有彼是。然則芒翁無為,寂然不動而已。萬物畢羅,無不任也。莫足以歸,其唯神之所為乎?以謬悠荒唐,不可窮之辭,時恣縱而不苟,盖皆有對,不以騎見之,則雖無實不經,不害其為信言也。莊語,猶法言,唯道之從而已。尼言,喻道之日用無窮。重言,寓言,所以趨時也。人不吾言之信,故稱古昔以為重。重言不能喻,而後有寓言。夫莊子之所體者,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倪於萬物,故其言亦然。傲倪。猶疏親也。不譴是非,所以群於世俗。著書雖瑰瑋,而連肺無傷也。連,謂無間隙。肺,則有定體。然不可得而求,非世俗所可貴也。諔詭,言之異,非世俗所可賤也。唯其有諸中而充實不可以已,故上與造物者遊,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友,則入於神矣!其本宏大,以天為宗,可謂調適上遂,不離於宗者也,故應化也。其理不竭,解物也。其來不蛻,謂形不待蛻而後解。芒昧無盡,此神之不可知者也。

  疑獨註:至人遊心於寂,合氣於寞,雖有形而若無形,革故鼎新而不常。天地者,神明之體;神明者,天地之用。體有常而用主變。外物而至於外死生,體道而至於任變化。雖萬物畢羅而不出乎道之外,古之聖人所以其道為萬世法、天下貴者,要在無不該、無不遍而已。莊子立言矯時之弊,自知其不免謬悠、荒唐,是以列于諸子聞風之後,恣縱所言,無有偏黨,以泛觀而不以觭見之。天下不可與莊語,故以巵重、寓言繼之。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倪於萬物,言其通理當物也。是非本無有,故不勞遣,或從言者遣之以言也。唯其混是非,故處世無怖。所言塊瑋而連并無傷,其辭參差而諔詭可觀,皆充實於內,發見於外,不可自已也。一與造物者遊,無生死、終始,故其本弘大;其宗調適,其應化解物也,乘理而不竭,因時而不蛻,故芒昧而不知其極,無終始而不離於宗者也。

  碧虛註:寂寞無形,道之體。變化無常,道之用。生死,道之化。天地,道之常。神明,道之逵。芒乎何之至莫足以歸,道之妙也。不價,謂中法度。不以觭見,無偏也。莊語,正大之言。南華著書以中正為宗,而曼衍無窮;以重德為體,而真實不偽;以寄託為用,而廣施教導。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倪於萬物,則伴於天而不暗於人,是以處人間世也。瓖瑋奇特,連并相從,參差不常,諔詭可觀,其道充實,淵妙無窮,故能無心而一變化,廣大而極根源,調適物理,上遂化元也。夫道可以言論至極,則渾淪之精微何其粗也;可以意慮窮盡,則造化之沖漠何其淺也。故自古聖賢,作迷相繼而莫能已也。庸齋云一自寂寞無形至忽乎何適,明至神與造化同運而無逵,故萬物畢陳於前,而莫知其所歸。無偏黨則不以觭見,所見不主一端也。莊語,端莊實語。與天地精神往來,與造化自然為友也。不譴,無所泥。連并,和同。無傷,無譏刺。參差,抑揚不定。諔詭,滑稽也。此皆自說破其著書之意。充實不可以已,言道理充塞其間,亦世問不可無之書也。上遂,上達天理,故能應於教化,解釋物理。不蛻,不離於道。芒昧,言其書之深遠,然其胸中所得,又非言語可盡也。此篇自總序以下分列為五,自處其末,繼老子之後,明其學有源。前三段著三箇,雖然,皆斷其學之是非;獨老子無之;此,又著雖然字,謂其學非無用於世者。文字轉換處,筆力最高。無形無常,言道無物而神化。死與至往與,言人任化而無極。芒乎至以歸,言忘適者無往而非適。以謬悠之言,恣縱而不苟,猶云猖狂妄行而蹈大方,不使物見己之鯖介,言混俗而不失道也。以天下不可與莊正之語,故立卮、重、寓言以致意焉。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則離人入天,放曠八極。不傲倪於萬物,不責人之是非,故處世而和光,應物而無件。立言雖瓖瑋,而與世順從無所傷也。其辭參差不齊,即所謂荒謬、諔詭可觀,即所謂瓖瑋也。其中充實而見諸外也,如此與造物遊,與無終始者友,即與天地精神往來,不可形容其妙也。其本弘大、深閎,猶云以深為根,其宗調適。上遂,猶云以天為宗。應化,謂出生。解物,謂入死。言人處造化之中,為化機所運,其理不可窮詁,其來不可蛻免。芒昧無盡,此其所以為造化也。信能冥心於芒昧之際,而得其所以運化者,則可與天地精神往來,無愧乎稟靈人矣。此段南華首於論化;次則自迷其所言所行;後又歸結於化,明己能窮神知化,所以橫說豎說,無非道也。

  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歷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汎愛萬物,天地一體也。惠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卵有毛。雞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為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熱。山出口。輪不踞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絕。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圓。鑿不圍柄。飛烏之景未嘗動也。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狗非犬。黃馬驪牛三。白狗黑。孤駒未嘗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辯者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與人之辯,特與天下之辯者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談,自以為最賢。曰:天地其壯乎!施存,雄而無術。南方有倚人焉,曰黃繚,問天地所以不墜不陷,風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辭而應,不慮而對,徧為萬物說;說而不休,多而無已;猶以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為實,而欲以勝人為名。是以與眾不適也。弱於德,強於物,其塗隩矣。由天地之道,觀惠施之能,其猶一蚊一之勞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貴道,幾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寧,散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惜乎惠施之才,駙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反,是窮響以聲,形與影競走也,悲夫!

  郭註:昔余未覽《莊子》,嘗聞論者爭夫尺捶、連環之意,而皆云莊子之言,遂以為辮者之流。按此篇較評諸子,至於此章,則日其道舛駁,其言不中,乃知道聽塗說之傷實也。吾意亦謂無經國體制,真所謂無用之談。然膏梁之子,均之戲豫,或倦於典言,而能辯名析理,以宣其氣,以係其思,流於後世,使性不邪淫,不猶賢於博奕者乎!故存而不論,以貽好事也。

  呂註:《老子》曰:多言數窮,又曰希言自然,則有言者不得已也。、而施之口談,自以為賢。不知天地之虛曠,而有我之甚,不能守雌者也。宜其以天地為壯,存雄而無衛也夫聖人以無言為言,所以為德。令施恃辯以反人為實,以勝人為名,則不知無言者也。為言所役,不能自勝,則弱於德;以勝人為名,則強於物。其塗噢,謂非六通四闢之道也。天地之道,所以大者,以其無為。今施之能,不免於有我。由天地之道觀之,雖辮且博,猶一蚊一蟲之勞而已,於物何庸哉?一與多,皆道也。一為本,多為末。則一雖不足為本末之備,然比之忘本逐末者,尚可曰愈貴於道,亦幾矣。施不知反本以自寧,散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逐物而不反也。夫無聲則響絕,處陰則影滅。己無我則天下莫與之爭。施雖有才而不知出此,徒事言辭之末,以與物競,奚異於窮響以聲,而形與影競走也?其失性甚矣!所以深惜而悲之。

  疑獨註:外,猶有外,謂之大。至大則無外,故謂之大一。內,猶有內,謂之小,至小則無內,故謂之小一。盖施之辨能反人之心,易人之意,或與天下辯其數,雞三足是也。或與天下辯其名,狗非犬是也。或與天下辯其形,矩不方是也。或與天下辯其色,白狗黑是也。或辯其上下,天與地卑是也。或辯其長短,龜長於蛇是也。其論大率以謂萬物無高下長短之殊,無形名方圓之異,無青黃黑白之別,以齊萬物為首,謂大道散而有形名,皆出於人之私,以為差別而已。施恃此以與天下辯,卒以善辯為名。然以天地之功,視施之辯,猶一蚊一蟲之勞者,此古人所不為,學者所不道。故於惠施則不曰古之道衛有在於是,莊子所以惜其有才而終於逐物,以喪其本真也。

  碧虛註:太虛無外而不二,秋毫無內而介然。可積則有厚,何止乎千里。自太虛觀之,則天地皆卑;從蒼蒼視之,則山澤悉平。交臂已失,日方中方睨也;俯仰陳迸,物方生方死也。物有貌像聲色,大同也;物以類聚韋分,小異也;由於一氣所化,畢同也;萬形種殊,畢異也。既定方所便有窮,今適昔來意先到。形可分,神可出,則連環可解。論衍不論理也。燕北越南,自分中央。沖虛混合,未嘗問斷。惠子以此論大示於宇內,辯者樂之,同聲相應也。卯本無毛,而化雛有毛。雞本兩足,數日一二,即成三也。郢以建都,為有天下。犬,羊,皆古人強名。以胎為卯,猶方言也。楚人呼蝦蟇為丁子,有尾謂為科斗時。海山火獸不以火為熱,山突出為口,猶云漢口、路口也。車輪所輾謂之轍,則不言地矣。目非能自見,所以見者神。凡所指者,指其不至之處。若至,則境足相接,是不絕也。龜長於蛇,論壽不論形。規、矩為方、圓之法,非方、圓之物。鑿、柏亦假合會。遇理不相因,猶形影之獨化。飛烏移,而影未嘗移也。矢發則行而不止,落則止而不行。狗有懸蹄,謂之犬則常,狗非犬也。黃焉驪牛三,離合同異,如堅白石焉。若狗形白而目眇,則呼眇不呼白;或蹄蹙而形白,則忘白而命蹶。駒有母,則不稱孤矣。方寸之地,朝夕施用,終釗莫盡,尺捶不竭之義。論道不論物也,與天下之辯者為奇,此其根柢也。天行健,地博厚,是其壯也。惠子恃其口談,欲以敵之而不知守雌,恬靜以養天和,徒存雄而無衛也。倚人,欲倚仗古人以立說,不能自成一家之學。故問天地風雷之故,惠子褊為敷說,既多且怪,自賢好勝,弱於德也。博辯尚異,強於物也。以天地之道觀惠子之能,猶蚊蟲耳,何足數哉!世所以貴道者,以其書傳也。惠子之書,充其一家之言庶幾可矣!若雞三足已下所論,非備世之急者;不知大辯若訥,而分別枇糠,以困役其精神。漆園所以重嘆惜也。

  《鬳齋口義》:墨翟、宋、尹、彭、慎之徒。猶為見道之偏者,惠子則專於好辯,故不與道衍聞風之列,特於篇末言之歷物,考之詳,至大無外,太虛也;至小無內,秋毫之類。此八字與莊子說同,但謂之大一、小一便生爭論。一則無大小,論中又生分別同而異,異而同也。無厚,至薄也。積之則厚,其大可至千里。天氣下降,則與地卑;山氣通澤,則與澤平。日方中之時,側而視之,則非中。物方發生,其種叉前日之死者。物有小大,為小同異;合萬物之同異,為大同異;大者不出小者之積,小者合之可以為大;則無同無異矣。南方指海無窮,謂之方,必有窮,天傾西北,海居其南,比三方尤遠也。今適昔來,言雖未至其地,先聞其名而後來也。連環,各自為圓,本不相連,亦猶解也。燕北越南,固非天下之中,而其國人各以國之中為天下之中。天地乃萬物中之一物,猶一體也。毛之在卯,雖未可見,而鴨為鴨,雞為雞,毛各不同,是有毛矣。雞本二足,有運行之者,是為三也。楚都郢而為王,亦與有天下同。犬、羊之名出於人,若初謂犬為羊,則今亦以為羊矣。胎卵之生雖異,其名亦出於人,謂馬為卵生亦可也。丁子,蝦墓,始為科斗,則有尾。水寒火熱,亦人名之,有火中之鼠,則非熱矣。空谷,人呼而應,非山有口乎?行地則為輪,著地則不可轉,謂不輾地亦可。目見而後指可至,目不能至,指不能見,則是其至者,目與指不可得而分絕也。使龜如蛇長,則不可謂之龜;謂之龜則其長只合如此。即謂之矩,不可又謂之方,規義亦然。柄在鑿中,而枘之旋轉非鑿可止,圍之不住也。烏飛影隨,但可謂烏飛,不可謂影動。矢在絃為止,射侯謂之行;離駭而未至侯,則為不行、不止之時。狗、犬,一也,謂狗則不稱犬。牛、馬,二體;黃驪,色也;以二體與色並言,謂之三;以黃驪附馬牛之體而見亦謂之三。黑白之名非出於有物之始,則謂白為黑亦可。名孤駒,則非有母;又言嘗有母也。尺捶析而為二,今日用此,明日用彼,萬世不盡可也。此又學者推廣其說,與惠子相應強辯而不已。根柢,言其本領不過如此。恃其口才以為壯,而與天地同所存,自以為雄而實無學術也。倚人,畸異獨高之人。天地風雷,皆造化之妙,豈可容言?惠子不讓而對,褊為之說,以反人為能,與世不和適也。內無所得,日弱於德;而徒強辯於外。噢,幽暗也。以天地之道觀惠子所能,猶蚊蟲然,亦何用乎?但以一人之私見自足,則可;若以此為勝於貴道者,則殆矣。惠子終不知道,僅以辯得名,亦可謂有才者,但放蕩而不知反,為可惜也。響出於聲,聲本響末;窮響以聲,不知本也。形與影競走亦然。莊子終篇以惠子結末,雖不與聞道之列,然語亦奇特,故存而不廢。著書與作文異,亦自有體製,起頭結尾皆是其用意處,如《春秋》之絕筆獲麟,《中庸》之上天之載,此書《內篇》之渾沌七竅,皆是一箇體製,諸家經解言文法者,理或未通;精於理者,於文或略。所以罕能盡善,獨艾軒先生文節林公道既高而文尤精,所以《六經》之說高出千古,所恨網山林公樂軒陳公之後,其學不傳,今人無有知之者矣。莆田艾軒先生,工部侍郎,文節林公光朝、字謙之,一傳為網山林公、亦之字學可,再傳為樂山陳公藻,字元潔,皆有文集行於世。竹溪林公鬳齋先生,樂軒之嫡嗣也。陸德明《音義》卷末載云:子玄之《註》,論其大體,亦可謂得莊子之旨矣。郭生前嘆膏梁之途說,余亦晚睹貴遊之妄談,斯所謂異代同風,何可復言也!或曰莊、惠標濠梁之契,發郢匠之模,而言其道舛駁,其言不中,何也?豈契若郢匠,褒同寢斤,而相非之言如此之甚耶?曰:夫欲極其教之肆,神明其言者,豈得不善其辭而盡其喻乎。莊子振徽音於《七篇》,列斯文於世,重言盡涉玄之路,從事展有辭之叔。雖談無貴辯,而教無虛唱。然其文易覽,其趣難窺,恐造懷而未達者,有過理之嫌。將松斯文之弊,故大舉惠子之宏辯也。

  劉槩統論云:道體廣大,包覆無遺。形數肇一,奇偶相生。自此以往,巧歷不能筭矣。古之人,循大道之序,順神明之理,於是有內聖外王之道。其在數度者,雜而難褊,然本末先後之出于一而散為萬者,未嘗不通也。故時出時處,或靜或動,能短能長,以矯天下之枉,而曲當不齊之變。且伏羲非無法也,而成於堯;二帝非無政也,而備於周。不先時而好新,不後時而玩故,此聖人之在上者,有所不能盡備也;伊尹,任也,伯夷矯之以清,清近隘也;柳下惠濟之以和,不逆世以蹈節,不徇俗以造名。此聖人之在下者,有所不能盡全也。道至於孔子而後集大成,盖幾千百年而一出。孔子之上聖人之因時者,有不得已也;孔子之下諸子之立家者,各是其是也。莊子之時,去聖已遠,道德仁義,裂於楊、墨;無為清淨,墜於田、彭,於是宋鈃、尹文之徒,聞風而肆。莊子思欲復仲尼之道而非仲尼之時,遂高言至道以矯天下之卑,無為復朴以絕天下之華,清虛寂寞以拯天下之濁。謂約言不足以解弊,故曼衍而無家;謂莊語不足以喻俗,故荒唐而無崖。著書三十三篇,終之以天下道衛。其言好尊老聃而下仲尼,至論百家之學,則仲尼不與焉。先之以墨翟、禽滑釐之徒;次以老聃、關尹;而後自叔其學;結以惠施多方。盖謂道非集大成之時,則雖博大真人,猶在一曲。老聃之書,得吾之本,故調適而上遂,惠子之書,得吾之末,未免一曲而已。嗚呼!諸子之書,曷嘗不尊仲尼哉?知其所以尊者,莫如莊子,學者致知於言外可也。南華著經,篇分《內》、《外》,所以迷道德性命、禮樂刑政之大綱。內聖外王之道,有在於是。而立言超卓,異乎諸子。卒難階梯,見謂僻誕,然而淵雷、夜光不可泯也。《雜篇》則凡人間世之事,旁譬曲喻,具載無遺;雖經郭氏刪茸遺文,叔事盖仍其舊。至於末篇叔天下道術皆不免於有為,趨尚或偏,未有久而無弊者,乍讀若紛亂,莫究指歸。夷考分章截然有理;一儒道,二墨教,三明治,四論法,五讚老,六叔莊,其論天下古今道衛備矣!繼之以自叔,明其學出於老聃也。立言既多,慮學者以辭害意,故以評惠終焉,載其雄辯而闢其舛駁,使後人知所趣舍也。愚初讀是經終卷,至惠施多方以下,莫窺端涯,與《列子》載公孫龍誑魏王之語絕相類,難以措思容喙,橫于胸臆有年矣。淳祐丙午歲,幸遇西蜀無隱范先生遊京,獲侍講席幾二載,將徹章,竊謂同學曰:是經疑難頗多,此為最後一關。未審師意。若為發明,度有出尋常見聞之表者。暨舉經文,衆皆凝神以聽。師乃見問:諸友以此論為何如?衆謝不敏,願開迷雲。師曰:本經有云: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存而勿論可也。衆皆愕然,再請明訓。師默然良久,曰:若猶未悟耶?此非南華語,是其所闢以為舛駁不中之言,焉用解為?自至大無外至天地一體皆惠子之言,雞三足至萬世而不竭乃從學辯者相應之辭,時習佞給,務以譎怪相誇,肆言無軌一至于此。或者不察,認為莊子語,愈增疑議,皆不究其本源故也。郭氏知此而不明言,使觀者自得。世有好奇之士,為彼怪語所惑,遂苦心焦思,生異見以求合其說,雖勤,何補?於是,衆心豁然,如發重覆而睹天日也。竊惟聖賢垂訓,啟迪後人,義海宏深,酌隨人量,箋註之學,見有等差,須遇師匠心傳,庶免多岐之惑。否則死在惠施句裹,無由達南華向上一關,雖多方五車,不過一辯士耳。

  古語云:務學不如務求師,至哉!師恩昊天罔極,玆因纂集諸解,凡七載而畢業。恭灶瓣香,西望九禮,儼乎無隱講師之在前,洋洋乎南華老仙之鑑臨于上也。所恨當時同學,南北流亡,舊聆師誨,或有缺遺,無從質正,徒深嘅嘆耳。師諱應元字善甫,蜀之順慶人,學通內外,識究天人,靜重端方,動必中禮,經所謂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者是也。江湖宿德,稔知其人,不復贅迷,聊誌師徒慶會之因于巷末,俾後來學者知道源所自云。咸淳庚午春,學徒武林褚伯秀謹誌。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一百六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