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經
經名:南華真經。原名《莊子》。相傳戰國時宋人莊周撰,實為道家莊周學派著作總集。唐代尊為道教四子真經之一。原本五十二篇,現毒晉人部象注本三十三篇。分作五卷。底本出處:《正統道藏》洞神部本文類。參校本:《四部叢刊》影印明世德堂刊本(簡稱世德本)。
目 錄
卷一
內篇逍遙遊第一
內篇齊物論第二
內篇養生主第三
內篇人間世第四
內篇德充符第五
卷二
內篇大宗師第六
內篇應帝王第七
外篇駢拇第八
外篇馬蹄第九
外篇肪筐第十
外篇在宥第十一
卷三
外篇天地第十二
外篇天道第十三
外篇天運第十四
外篇刻意第十五
外篇繕性第十六
外篇秋水第十七
外篇至樂第十八
卷四
外篇達生第十九
外篇山木第二十
外篇田子方第二十一
外篇如知北遊第二十二
雜篇庚桑楚第二十三
雜篇徐無鬼第二十四
雜篇則陽第二十五
卷五
雜篇外物第二十六
雜篇寓言第二十七
雜篇讓王第二十八
雜篇盜蹶第二十九
雜篇說劍第三十
雜篇漁父第三十一
雜篇列御寇第三十二
雜篇天下第三十三
莊 子
莊子,宋人也,名周,字休。生睢陽蒙縣。嘗為蒙漆園吏。學無所不窺,要本歸於老子之言,故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適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楚威王聞周賢,使使厚幣迎之,許以為相。周笑謂使者: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獨不見郊祭之犧牛乎?養食之數歲,衣以文繡,以入太廟。當是之時,欲為孤豚,其可得乎?子亟去,無污我。我寧游戲污演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終身不仕,以快吾志焉。唐封南華真人,書為《南華真經》。
內篇逍遙遊第一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助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關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鸞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准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春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媳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樁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持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為 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搏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淇也。斥鴉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問,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嬌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鶴鷓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反。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1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碑萬物以為一,世薪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枇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官然喪其天下焉。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暘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拾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拼僻統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拼僻統,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齋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昊王。越有難,昊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拼僻統,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樓。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狂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束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今夫釐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夫#2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1綽:世德本作『潭』。
#2夫:世德本作『夭』。
內篇齊物論第二
南郭子驀隱几而坐,仰天而噓,嗜焉似喪其耦。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几者,非昔之隱几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子游曰:敢問其方。 子綦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暘,而獨不聞之參參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析,似圈,似臼,似佳者,似污者。激者, 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冷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 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鬥,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若機括,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喜怒哀樂,慮歎變愁,姚佚啟態。樂出虛,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日一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百骸、九竅、六臟,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悅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非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持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 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蓬與楹、厲與西施、恢愧橘怪,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曰:狙公賦芋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是之謂兩行。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 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 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大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歷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有吵也。請言其吵: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懷之,眾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賺,大勇不恢。道照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技而不成。五者園而幾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夕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放,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問。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齧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詛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詛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汝:民濕寢則腰疾偏死,鰭然乎哉?木處則惴慄徇懼,猥猴然乎哉?三者孰知□ 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螂蛆甘帶,鴉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猥編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鱔與魚游。毛嬸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烏見之高飛,麋鹿見之央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骰亂,吾惡能知其辯。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已,而死利害之端乎。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綠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瑩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汝亦大早計,見卯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鴉炙。子嘗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聽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胳合,置其滑湣,以隸相尊。眾人役,役聖人愚菴,參萬歲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子惡乎知悅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匡林,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薪生乎,夢飲酒者,且而哭泣;夢哭泣者,日一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汝,皆夢也;予謂汝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弟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財人固受其難間,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富諸無竟。罔兩問 綦曰:曩子行,今子止;囊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綦曰:吾有待而武,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待蛇館綢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媒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蓬蓬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內篇養生主第三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中以有勵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一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 砉然嚮然,奏刀駖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文惠君曰:譆,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萬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具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士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卻,導大窽,因其固然;技經肯縈之未嘗,一而祝大輒乎。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彼節者有問,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問,恢恢乎其於遊刃#3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休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諜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痛志,善刀而戴之。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育,得養生焉。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曰: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加其天也,非人也。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薪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老聘死,秦失弔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弔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弔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之縣解。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3刃:原作『 刀」,據世德本改。
內篇養生主第四
顏回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曰: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民其無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廖乎。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德厚信征,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日苗人。苗人者,人必反苗之,若殆為人苗夫?且苟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若唯無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鬥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管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日益多。順始無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偃村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功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釆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詛可乎。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薪乎而人善之,薪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腮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謫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而不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謀,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嗥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姑葷者數月矣。若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杞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齋。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者也,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嗚,不入則止。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邇易,無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羲几蓮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也,而況諸侯乎?吾甚慄之。子嘗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歡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爨無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進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一及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財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類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且以巧鬥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泰至則多奇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泰至則多奇樂。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獸死不擇音,氣息第然,於是並生心厲。剋核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遷令勸成殆事,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與?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顏闈將傳衛靈公太子,而問於蓮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奈之何?權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叮畦,亦與之為無叮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汝不知夫螳娘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央之之怒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娠盛溺。適有蚊虻僕綠,而村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匠石之齊,至于曲轅,見礫社樹。其大蔽牛,絮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輾。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之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沈,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滾構,以為樹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匠石歸,礫社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祖梨橘柚,果蕨之屬,實熟則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拮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子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剪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義譽之,不亦遠乎?南伯子景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花其所籟。子驀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咕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醞,三日而不已。子驀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刻氏者,宜揪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代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禪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顆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支離疏者,顧隱於齊,肩高於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骸為脅。挫緘治懈,足以蝴口;鼓莢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問;上有大後,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栗,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卻曲,無傷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內篇德充符第五
魯有兀者王駙,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仲尼曰:王胎,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丘也直後而未往耳。丘將以為師,而況不若丘者乎。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與庸亦遠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曰:何謂也?仲尼曰: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德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常季曰:彼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仲尼曰: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眾止。受命於地,唯松相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以正眾生。夫保始之徵,不懼之實;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是,而況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申徒嘉,兀者也,而與鄭子產同師於伯昏無人。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其明日,又與合堂同席而坐。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今我將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見執政而不違,子齊執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子而悅子之執政而後人者也?聞之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久與賢人處則無過乎。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猶出言若是,不亦過乎?子產曰:子既若是矣,猶與堯爭善,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眾,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知不可素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遊於羿之殼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眾矣,我佛然而怒;而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而未嘗知吾兀者也。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子產蹴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魯有兀者叔山無趾,踵見仲尼。仲尼曰:子不謹,前既犯患若是矣。雖今來,何及矣。無趾曰:吾唯不知務而輕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務全之也。夫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吾以夫子為天地,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孔子曰:丘則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請講以所聞。無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而況全德之人乎。無趾語 老聃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末邪?彼何賓賓以學子為?彼且薪以詼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己栓桔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栓桔,其可乎?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魯哀公問於仲尼曰:衛有惡人焉,曰及駙它。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也。婦人見之,請於父母曰:與為人妻,寧為夫子妾者,十數而未止也。未嘗有聞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無君人之位以濟乎人之死,無聚祿以望人之腹。又以惡駭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異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觀之,果以惡駭天下。與寡人處,不至以月數,而寡人有意乎其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國無宰,寡人傳國焉。悶然而後應。氾若而辭,寡人醜乎,卒授之國。無幾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卹焉若有亡也,若無與樂是國也。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嘗使於楚矣,適見豚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胸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己焉爾,不得類焉爾。所愛其母者,非愛其形也,愛使其形者也。戰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 翣資;刖者之屨,無為愛之,皆無其本矣。為天子之諸御,不爪前,不穿耳;取妻者止於外,不得復使。形全猶足以為爾,而況全德之人乎。今哀駙它未言而信,無功而親,使人授己國,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一及公曰:何謂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飢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靈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使日夜無郁而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乎心者也。是之謂才全。何謂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為法也,內保之而外不蕩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離也。一及公異日以告閔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執民之紀而憂其死,吾自以為至通矣。今吾聞至人之言,恐吾無其實,輕用吾身而亡其國。吾與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閩跤支離無脤說衛靈公,靈公悅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甕甕太瘦說齊桓公,桓公悅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故聖人有所遊,而知為孽,約為膠,德為接,工為商。聖人不謀,惡用知?不斷,惡用膠?無喪,惡用德?不貨,惡用商?四者,天齋也。天齋者,天食也。既受食於天,又惡用人。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於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警乎大哉,獨成其天。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梧而暝,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嗚。
南華真經卷之一竟
南華真經卷之二內篇宗師第六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詛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隘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古之真人,不知悅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鯈然而往,偷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二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顆頫;賡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故樂通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瓤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酈郵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擒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厲乎其似世乎。警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悅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以刑為體者,掉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沸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已,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吻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喜吾死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遲。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遲,是怕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之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邪?故聖人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遲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又況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稀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犧氏得之,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武;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襲崑崙;馮夷得之,以遊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太山;黃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玄宮;禺強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傳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束維,騎箕尾,而比於列星。南伯子葵問乎女偶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耶?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參日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有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櫻寧。櫻寧也者,櫻而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樞,於樞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屍,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子為此拘拘也。曲悽發背,上有五管,順隱於齊,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陰陽之氣有沙,其心閒而無事,鉼蹤而鑑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子祀曰:汝惡之乎?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鵲炙。浸假而化予之屍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乘之,豈更駕哉。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一及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犁往問之,曰:叱。避。無但化。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子來曰:父母於子,束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鑄金,金踴躍日我且必為糢鄒,大冷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日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冷,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蓮然覺。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與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孰能登天遊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二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友。莫然有問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待事焉。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琦。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子貢一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脩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而丘使汝往弔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央疣潰癱,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覆終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彼又惡能債債然為世俗之禮,以觀眾人之耳目哉。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子貢曰:敢問其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日,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子貢日.一敢問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伴於天,故日,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慼,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矣。唯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詛知吾所謂吾之乎?且汝夢為烏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來為?軟夫堯既已鯨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遊夫遙蕩恣瞧轉徒之塗乎?意而子日,雖然,吾願遊於其藩。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鮪截之觀。意而子曰:夫無莊之失其美,據梁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錘之問耳。庸詛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鯨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斃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彫眾形而不為巧,此所遊已。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它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子興與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與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時焉。子與入曰:子之歌時,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壴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南華真經卷之二內篇應帝王第七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臧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外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離何謂非牛徐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子輿與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人。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汝?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蚤負山也。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碗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烏高飛以避繒弋之害,鼴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黑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天根遊於殷陽,至寥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又乘夫莽眇之烏,以出六極之外,而遊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垠之野。汝又何鬧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又復問。無名人曰:汝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陽子居見老聰,曰:有人於此,嚮疾彊梁,物徹疏明,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聘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形休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田,暖狙之便執釐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聘曰:明王之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者也。鄭有神巫日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眾雄而無雄,而又奚卯焉。而以遁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局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嘗□ 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廖矣,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9 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易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辱示之以太沖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貌梧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壺子曰:易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1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無與親,彫豕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遊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南海之帝為鯈,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鯈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鯈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南華真經卷之二外篇駢拇第八 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列於五臟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駢於足者,連無用之肉也;枝於手者,樹無用之指也;多方駢枝於五臟之情者,淫僻於仁義之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是故駢於明者,亂五色,淫文章,青黃鮪截之煌煌非乎?而離朱是已。多於聰者,亂五聲,淫六律,金石絲竹黃鍾大呂之聲非乎?而師曠是已。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駢於辯者,景瓦結繩竄句,遊心於堅白同異之問,而敝珪譽無用之言非乎?而楊墨是已。故此皆多駢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為駢,而枝者不為歧;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是故亮經雖短,續之則憂;鶴陘雖長,斷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無所去憂也。意仁義其非人情乎?彼仁人#2何其多憂也?且夫駢於拇者,庾之.則泣;枝於F 手者,齡之則啼。二者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其於憂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之患;不仁之人,央性命之情而饕貴富。故意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囂囂也?且夫待鉤繩規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繩約膠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禮樂,吻俞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方者不矩,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纏索。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虧也,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纏索而遊乎道德之問為哉?使天下惑也。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於仁義,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故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殉,一也。臧與穀,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問臧奚事,則挾莢讀書;問穀奚事,則博塞以遊。二人者,事業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蹶死利於束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蹶之非乎,天下盡殉也:彼其所殉仁義也,則俗謂之君子;其所殉貨財也,則俗謂之小人。其殉一也,則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殘生損性,則盜蹶亦伯夷已,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問哉。且夫屬其性乎仁義者,雖通如曾史,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於五味,雖通如俞兒,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明也。吾所謂臧者,非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己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雖盜蹶與伯夷,是同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
南華真經卷之二外篇馬蹄第九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禦風寒,齡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雖有義臺路寢,無所用之。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維之,連之以羈畢,編之以早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飢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極飾之患,而後有鞭莢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壇,圓者中規,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應繩。夫壇木之性,豈欲中規矩鉤繩哉?然且世世稱之日伯樂善治馬,而陶匠善治壇木,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不黨,命日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係羈而遊,烏鵲之巢可攀援而閥。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及至聖人,整躉為仁,提歧為義,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樽?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釆?五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夫馬,陸居財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跟。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介倪、閩扼、驚曼、詭銜、竊轡。故馬之知而能至盜者,伯樂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遊,民能已此矣。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歧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跟歧好知,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
南華真經卷之二外篇朕筐第十 將為肚筐、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滕、固府鐳;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筐、擔囊而趨;唯恐緘騰、肩鐳之不固也。然則向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故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來耨之所刺,方三千餘里。闔四境之內,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聞鄉曲者,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邪?並與其聖知之法而盜之,故母成子有乎盜賊之名,□ 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並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逢斬,比干剖,萇弘馳,子胥靡。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廠之徒問於蹶曰:盜亦有道乎?.廠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廠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脣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郡鄧圍,聖人生而大盜起。捨擊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洽天下,則是重利盜蹶也。為之斗斛以量之,則并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並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並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嬌之,則并與仁義而竊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故逐於大盜、揭諸侯、竊仁義并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鐵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盜衛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絕聖棄知,大盜乃止;摘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朴鄙;捨斗折衡,而民不爭;嬋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舍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釆,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舍其明矣。毀絕鉤繩而棄規矩,欐工捶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舍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則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楊、墨、師曠、工捶、離朱者,皆外立其德,而以燴亂天下者也,法之所無用也。子獨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戲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曰: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趣之,則內棄其親,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跡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乎千里之外,則是上好知之過也。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畢、弋、機變之知多,則烏亂於上矣;鉤餌、罔罟、腎筍之知多,則魚亂於水矣;削格、羅落、置呆不知多,則獸亂於澤矣;知詐漸毒、頡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辯矣。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於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爍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喘奕之蟲,肖翹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種種之民,而悅夫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悅夫哼哼之意,哼哼已亂天下矣。
南華真經卷之二外篇在宥第十一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欣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人大喜邪,毗於陽;大怒邪,毗於陰。陰陽並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乎天下始喬請卓駑,而後有盜蹶、曾史之行。故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終以賞罰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而且悅明邪,是淫於色也;悅聰邪,是淫於聲也;悅仁邪,是亂於德也;悅義邪,是悖於理也;悅禮邪,是相於技也;悅樂邪,是相於淫也;悅聖邪,是相於藝也;悅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將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彎卷聯拳傖囊而亂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豈直過也而去之邪,乃齋戒以言之,跪坐以進之,鼓歌以舞之,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託天下;愛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聰明;尸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崔瞿問於老聰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老聰曰:汝慎無櫻人心。人心排下而進上,上下囚殺,悼約柔乎剛彊。廉劇彫琢,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倪仰之問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縣而天。憤驕而不可係者,其唯人心乎。昔者黃帝始以仁義櫻人之心,堯舜於是乎股無服;經無毛,以養天下之形,愁其其五藏以為仁義,矜其血氣以規法度。然猶有不勝也,堯於是放罐兜於崇山,投三苗於三跪,流共工於幽都,此不勝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廠,上有曾史,而儒墨畢起。於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德不同,而性命爛漫矣;天下好知, 百姓求竭矣。於是乎新鋸制焉,繩墨殺焉,椎鑿央焉。天下脊脊大亂,罪在櫻人心。故賢者伏處大山堪巖之下,而萬乘之君憂慄乎廟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歧攘臂乎栓桔之問。意,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甚矣。吾未知聖知之不為桁楊接摺也,仁義之不為栓桔鑿柄也,焉知曾史之不為桀廠嘴矢也。故曰:絕聖棄知而天下大治。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成子在於空同之上,故往見之。曰:我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穀,以養民人。吾又欲官陰陽,以遂群生,為之奈何?廣成子曰:而所欲問者,物之質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殘也。自而治天下,雲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蓊剪者,又奚足以語至道。黃帝退,捐天下,築特室,席白茅,閒居,復往邀之。廣成子南首而外,黃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 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廣成子蹙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慎汝內,閑汝外,多知為敗。我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汝入於窈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天地有官,陰陽有藏;慎守汝身,物將自壯。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常衰。黃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廣成子曰:來,余語汝。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為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極。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為土。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反於土,故余將去汝,入無窮之門,以遊無極之野。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為常。當我,縉乎。遠我,昏乎。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雲將束遊,過扶搖之枝而適遭鴻蒙。鴻蒙方將批髁爵躍而遊。雲將見之,倘然止,贊然立,曰:叟何人邪?叟何為此?鴻蒙村髒爵躍不輾,對雲將曰:遊。雲將曰:朕願有問也。鴻蒙仰而視雲將曰:吁。雲將曰: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願合六氣之精以育群生,為之奈何?鴻蒙村脾爵躍掉頭曰:吾弗知。吾弗知。雲將不得問。又三年,束遊,過有宋之野而適遭鴻蒙。雲將大喜,行趨而進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願聞於鴻蒙。鴻蒙曰:浮遊,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遊者鞅掌,以觀無妄。朕又何知。雲將曰:朕也自以為猖狂,而民隨予所往;朕也不得已於民,今則民之放也。願聞一言。鴻蒙曰:亂天之經,道物之情,玄天弗成;解獸之群,而烏皆夜嗚;災及草木,禍及昆蟲,噫,治人之過也。雲將曰:然則吾奈何?鴻蒙曰:噫,毒哉。懵倦乎歸矣。雲將曰:吾遇天難,願聞一言。鴻蒙曰:噫,心養。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墮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大同乎澤淇,解心釋神,莫然無魂。萬物#3云云,各復其根,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無問其名,無閥其情,物固自生。雲將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辭而行。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惡人之異於己也。同於己而欲之,異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眾為心也。夫以出乎眾為心者,曷常出乎眾哉。因眾以寧,所聞不如眾技眾矣。而欲為人之國者,此攬乎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國僥倖也,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乎。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而喪人之國也,一不成而萬有餘喪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豈獨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遊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之謂至貴。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聲之於響。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懷,為天下配。處乎無響,行乎無方。挈汝適復之撓撓,以遊無端;出入無旁,與日無始;頌論形軀,合乎大同,大同而無已。無己,惡乎得有有。睹有者,昔之君子;睹無者,天地之友。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廳而不可陳者,法也;遠而不可不居者,義也;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故聖人觀於天而不助,成於德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謀,會於仁而不恃,薄於義而不積,應於禮而不諱,接於事而不讓,齊於法而不亂,恃於民而不輕,因於物而不去。物者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德;不通於道者,無自而可。不明於道者,悲夫。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也,相去遠
矣,不可不察也。
南華真經春之二竟
#1 弟:原作『第』,據世德本改。
#2人:原作『 義』,據世德本改。
#3物:原作『萬』,據世德本改。
南華真經卷之三外篇天地第十二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人卒雖眾,其主君也。君原於德而成於天,故日:玄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德而已矣。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故通於天地者,德也;行於萬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藝者,技也。技兼於事,事兼於,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故日:古之畜天下者,無欲而,天下足,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記》 曰:通於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夫子曰:夫道,覆載萬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剖心焉。無為為之之謂天,無為言之之謂德,愛人利物之謂仁,不同同之之謂大,行不崖異之謂寬,有萬不同之謂富。故執德之謂紀,德成之謂立,循於道之謂備,不以物挫志之謂完。君子明於此十者,則韜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為萬物逝也。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於淵,不利貨財,不近貴富;不樂壽,不哀夭;不榮通,不醜窮;不拘一世之利以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為己處顯。顯則明,萬物一府,死生同狀。夫子日:夫道,淵乎其居也,滲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嗚。故金石有聲,不考不嗚。萬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恥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其德廣,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窮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德之人。視乎冥冥,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與萬物接也,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脩遠。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堯之師日許由,許由之師日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日被衣。堯問於許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殆哉圾于天下。齧缺之為人也,聰明截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緒使,方且為物紋,方且四顧而物應,方且應眾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恆。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可以為眾父,而不可以為眾父父。治,亂之率也,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堯觀乎華。華對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壽。堯曰:辭。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壽、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德也,故辭。封人曰:始也我以汝為聖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夫聖人,鶉居而轂食,烏行而無彰;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脩德就問;千歲厭世,去而上倦;乘彼白雲,至于帝鄉;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封人曰:退已。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辭為諸侯而耕。敢問,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1子闔行邪?無落吾事。浥侶乎耕而不顧。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無問,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性脩反德,德至同於初。同乃虛,虛乃大。合喙嗚;喙嗚合,與天地為合。其合縉縉,若愚若昏,是謂玄德,同乎大順。夫子向于老聰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辨者有言日,離堅白若縣寓。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聰曰:是胥易技係、勞形休心者也。執狸之狗成思,猥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眾,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於天。蔣間翹見季徹曰:魯君謂蒐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請嘗薦之。吾謂魯君日,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不敢輯?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猶螳娘之怒臂以當車轍,則必不勝任矣。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臺,多物將往,投邊者眾。蔣聞翹親覦然驚曰:蒐也沱若於夫子之所言矣。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淇津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子貢南遊於楚,反於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猾猾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仰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秩湯,其名為檸。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瞞然慚,俯而不對。有問,為圃者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于以蓋眾,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無乏吾事。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俞。其弟子曰:向之人何為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為天下一人耳,不知復有夫人也。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今徒不然。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沱乎淳備哉。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為。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警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然不受。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德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反於魯,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脩渾沌氏之術者也;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無為復朴,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之間者,汝將固驚邪?且渾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諄芒將東之大壑,適遇苑風於束海之濱。苑風曰:子將奚之?曰:將之大壑。曰:奚為焉?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將遊焉。苑風曰:夫子無意于橫目之民乎?願聞聖治。諄芒曰:聖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舉而不失其能,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行言自為而天下化,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謂聖治。願聞德人。曰:德人者,居無思,行無慮,不藏是非美惡。四海之內共利之之為悅,共給之之為安;炤乎若嬰兒之失其母也,儻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財用有餘而不知其所自來,飲食取足而不知其所從,此謂德人之容。願聞神人。曰:上神乘光,與形滅亡,此謂照曠。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復情,此之謂混冥。門無鬼與赤張滿稽觀於武王之師。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門無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之與?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為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為。有虞氏之藥瘍也,禿而施髮,病而求醫。孝子操藥以脩慈父,其色煉然,聖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邇,事而無傳。孝子不諛其親,忠臣不諂其君,臣子之盛也。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導諛之人也。然則俗故嚴於親而尊於君邪?謂己導人,則勃然作色,謂己諛人,則怫然作色。而終身導人也,終身諛人也,合譬飾辭聚眾也,是終始本末不相坐。垂衣裳,設采色,動客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導諛,與夫人之為徒,通是非,而不自謂眾人,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靈。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大聲不入於里耳,折楊皇華,則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於眾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勝也。以二垂踵惑,而所適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強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不推,誰其比憂。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百年之木,破為犧樽,青黃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比犧樽於溝中之斷,則美惡有問矣,其於失性一也。躡與曾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日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日五聲亂耳,使耳不聰;三日五臭薰鼻,困慢中顆;四日五味濁口,使口厲爽;五日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楊墨乃始離歧自以為得,非吾所謂得也。夫得者困,可以為得乎?則鳩鴉之在於籠也,亦可以為得矣。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內,皮弁鵡冠縉質紳脩以約其外,內支盈於柴柵。外重纏繳,院院然在纏繳之中而自以為得,則是罪人交臂歷指而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為得矣。
南華真經卷之三外篇天道第十三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為也,昧然無不靜者矣。聖人之靜也,非日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虛,虛則實,實者倫矣。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卿,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間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靜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整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刻彫眾形而不為巧,此之謂天樂。故日,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日,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崇,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虛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之謂天樂。天樂者,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辯雖彫萬物,不自說也;能雖窮海內,不自為也。天不產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日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掌之道也。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禮法度數,刑名比詳,治之末也;鍾鼓之音,羽施之容,樂之末也;哭泣衰絰;隆殺之服,一反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夫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故聖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後之序,而況人道乎。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語道而非其序者,非其#2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刑名次之,刑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己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仁賢不肖襲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故書曰:有刑有名。刑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刑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驟而語刑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到道而言,在道而說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驟而語刑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禮法度數,刑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昔者舜問於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堯曰:吾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堯曰:膠膠擾擾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孔子西藏書於周室。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徵藏史有老聰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見老聰,而老聘不許,於是緒十二經以老聰中其說,曰:大饅,願聞其孔子曰:要在仁義。老聰曰:請,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老聘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老聘曰:噫,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群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又何愒愒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聖人也,吾固不辭遠道而來願見。百舍重研而不敢息。今吾觀子,非聖人也。鼠壤有餘蔬,而棄妹不仁也,生熟不盡於前,而積斂無崖。老子漠然不應。士成綺明日復見,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部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脫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苟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恆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綺鴉行避影,履行遂進而問: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衝然,而顆頫然,而口閘然,而狀義然,似擊馬而止也。動而持,發也機,察而審,知巧而睹於泰,凡以為不信。邊境有人焉,其名為竊。夫子曰:夫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故萬物備。廣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天下奮樣而不與之偕,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遣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義,賓禮樂,至人之心有所定矣。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哉,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斷輸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邪?公曰:聖人之言也。日、.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讀書,輸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輸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斷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問。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斷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矣。
南華真經卷之三外篇天運第十四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維綱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邪?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隆弛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風起北方,一西一東,有上彷徨,孰噓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敢問何故?巫咸招曰:來,吾語汝。天有六極五常,帝王順之則治,逆之由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備,監照下土,天下載之,此謂上皇。商大宰蕩問仁於莊子。莊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謂也?莊子曰:父子相親,何謂不仁?曰:請問至仁。莊子曰:至仁無親。大宰曰:蕩聞之,無親則不愛,不愛則不孝。謂至仁不孝,可乎?莊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見冥山,是何也?則去之遠也。故曰:以敬孝易,以□ 愛孝難;以愛孝易,而忘親難;忘親易,使親忘我難;使親忘我易,兼忘天下難;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難。夫德遺堯舜而不為也,利澤施於萬世,天下莫知也,豈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義,忠信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貴,國爵并焉;至富,國財并焉;至願,名譽并焉。是以道不渝。北門成問於黃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息,卒聞之而惑;蕩蕩默默,乃不自得。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徽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夫至樂者,先應之以人事,順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應之以自然,然后調理四時,太和萬物。#1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一清一濁,陰陽調和,流光其聲;墊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一死一生,一憤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汝故懼也。吾又奏之以陰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塗卻守神,以物為量。其聲揮綽,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紀。吾止之於有窮,流之於無止。子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儻然立於四虛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矣。形充空虛,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息。吾又奏之以無息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叢生,林樂而無形;布揮而不曳,幽昏而無聲。動於無方,居於窈冥;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行流散徙,不主常聲。世疑之,稽於聖人。聖也者,達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天樂,無言而心悅。故有眾氏為之頌曰:聽乏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汝欲聽之而無接焉,而故惑也。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吾又次之以息,怠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孔子西遊於衛。顏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顏淵曰:何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筐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取而盛以筐衍,巾以文繡,遊居寢外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咪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生已陳芻狗,取弟子遊居寢外其下。故伐樹於宋,削邇於衛,窮於商周,是非其夢邪?圍於陳蔡之問,七日不火食,死生相與鄰,是非其昧邪?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陸行莫如用車。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陸,則沒世不行尋常。古今非水陸與?周魯非舟車與?今薪行周於魯,是猶推舟於陸也,勞而無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且子獨不見夫桔桿者乎?引之則俯,舍之則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其猶相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禮義法度者,應時而變者也。今取暖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齡齧挽裂,盡去而後嫌。觀古今之異,猶暖狙之異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臏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嬪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殯而不知臏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窮哉。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鵬。老聰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陰陽,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他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生之蓮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處,觀而多責。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以遊逍遙之墟,食於苟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逍遙,一無為也;苟簡,易養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釆真之遊。以富為是者,不能讓祿;以顯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慄,舍之則悲,而一無所鑒,以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孔子見老聰而語仁義。老聘曰:夫播棣咪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嗜膚,則通昔不寐矣。夫仁義僭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朴,吾子亦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邪?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為辯,名譽之觀,不足以為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吻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孔子見老聰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聰,亦將何規哉?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乎雲氣而養乎陰陽。予口張而不能嘖,予又何規老聰哉。子貢曰:然則人固有尸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默,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聘o 老聘方將倨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係聲名一也。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老聘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紂而不敢逆,武王逆紂而不肯順,故日不同。老聰曰:小子少進,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則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 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日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僭於區薑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子貢蹴蹴然立不安。孔子謂老聘曰:丘治《詩》 、《 書》 、《 禮》 、《 樂》 、《 易》 、《 春秋》 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邊,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過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邇也,豈其所以邊哉。今子之所言,猶邊也。夫邇,履之所出,而邊豈履哉?夫白鴨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嗚於上風,雌應於下風而風化;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於道,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復見曰:丘得之矣。烏鵲孺,魚傳沫,細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南華真經卷之三外篇刻意第十五 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高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稿赴淵者之所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遊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強國之人,致功井兼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間曠,釣魚間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問暇者之所好也。吹拘呼吸,吐故納新,熊經烏申,為壽而已矣;此導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問,不導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故曰,夫恬啖寂寞,虛無無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質也。故曰,聖人休休焉則平易矣,平易則恬恢矣。平易恬恢,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德全而神不虧。故曰,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無天災,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慮,不豫謀。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魂不罷。虛無恬快,乃合天德。故日,悲樂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過,好惡者德之失。故心不憂樂,德之至也;一而不變,靜之至也;無所於作,虛之至也;不與物交,淡之至也。無所於逆,粹之至也。故日,形勞而不休則弊,精用而不已則勞,勞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淡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神之道也。夫有干越之劍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寶之至也。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倫。野語有之曰:眾人重利,廉士重名,賢士尚志,聖人貴精。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
南華真經卷之三外篇繕性第十六 繕性於俗,俗學以求復其初;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蒙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恬。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無不容,仁也;道無不理,義也;義明而物親,忠也;中純實而反乎情,樂也;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禮樂褊行,則天下亂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則不冒,冒則物必失其性也。古之人,在混芒之中,與一世而得澹漠焉。當是時也,陰陽和靜,鬼神不擾,四時得節,萬物不傷,群生不夭,人雖有知,無所用之,此之謂至一。當是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義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農、黃帝始天下,是故安而不順。德又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化之流,濠淳散朴,離道以善,險德以行,然後去性而從於心。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後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由是觀之,世喪道矣,道喪世矣。世與道交相喪也,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隱矣。隱,故不自隱。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邇,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古之行身者,不以辯飾知,不以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德,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識。小識傷德,小行傷道。故曰:正己而已矣。樂全之謂得志。古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謂其無以益其樂而已矣。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圍,其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嘗不荒也。故日,喪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
南華真經卷之三外篇秋水第十七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雨淚渚涯之問不辯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4東行,至於北海,束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歎日:野語有之日,聞道百,以為莫已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北海若日: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墟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今爾出於涯淚,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閒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吾在天地之問,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問也,不似曇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梯米之在太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於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河伯日:然則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於遠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證暴今故,故逼而不悶,攘而不歧,知時無止;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明乎坦塗,故生而不悅,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豪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坪,大之殷也;故異便。此勢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為利,不賤門隸;貨財#5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汙;行殊乎俗,不多辟異;為在從眾,不賤佞諸,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大之不可為倪。聞曰:道人不聞,至德不得,大人無已。約分之至也。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內,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已。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梯米也,知豪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睹矣。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束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睹矣。昔者堯、舜讓以帝,之嗆讓而絕,湯、武爭而王,白公爭而滅。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亢,言殊器也。麒驥、驛驪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狂,言殊技也。鴉鵑夜撮蚤,察豪末,畫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故日,蓋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陰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誣也。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篡夫;當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之徒。默默乎河伯,汝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無拘而志,與道大賽。何少何多,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嚴乎若國之有君,其無私德,縣縣乎若祭之有社,其無私福;汎汎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吵域。兼懷萬物,其孰承翼?是謂無方。萬物一齊,孰短孰長?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年不可舉,時不可止;消息盈虛,終則有始。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何為乎?何不為平?夫固將自化。河伯曰:然則何貴於道邪?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於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寧於禍福,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內,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鏑跼而屈伸,反要而語極。曰:何謂天?何謂人?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夔憐炫,炫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夔謂蛟曰:吾以一足路綽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奈何?炫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今子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炫謂蛇曰:吾以眾足而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蛇曰:夫天機之所動,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謂風曰:予動吾脊脅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無有,何也?風曰:然。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然而指我則勝我,踏我亦勝我。雖然,夫折大木、輩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眾小不勝為大勝也。為大勝者,唯聖人能之。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匝,而弦歌不輟。子路入見,曰:何夫子之娛也?孔子曰:來,吾語汝。我諱窮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也。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適然。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於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無幾何,將甲者進,辭曰:以為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辭而退。公孫龍問於魏牟曰:龍少學先王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眾口之辯;吾自以為至達已。今吾聞莊子之言,沱焉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喙,敢問其方。公子牟隱機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焰井之蛙乎?謂東海之鼇曰:吾樂與,吾跳梁乎井幹之上,入休乎缺梵之崖;赴水則接腋持頤,蹶泥則沒足滅駙;還奸、蟹與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錡滔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束海之鼇左足未入,而右膝已摯矣,於是邊巡而卻,告之海曰:夫千里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夫不為頃久推移,不以多少進退者,此亦束海之大樂也。於是焰井之蛙聞之,適適然驚,規規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境,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是猶使蚤負山,商蛆馳河也,必不勝任矣。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是非滔井之蛙與?且彼方跳黃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爽然四解,淪於不測;無束無西,始於玄冥,反於大通。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真用管閥夭,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郡鄧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公孫龍口吐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境內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筍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於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搜於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烏,其名鶴鶴,子知之乎?夫鶴鶴,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於是鷓得腐鼠,鶴鶴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南華真經卷之三外篇至樂第十八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僭憎,久憂不死,何之苦也。其為形也亦遠矣。烈士為天下見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若以為善矣,不足活身,以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諫不聽,蹲循弗爭。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不爭名亦不成。誠有善無有哉?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群趣者,誣誣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日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樂無樂,至譽無譽。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雖然,無為可以定是非。至樂活身,唯無為幾存。請嘗試言之。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故爾無為相合,萬物皆化。芒乎苗乎,而無從出乎。苗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故曰:天地無為也而無不為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莊子妻死,惠子弔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苗之問,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繳嗷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虛,黃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蹙蹙然惡之。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為晝夜。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焉。莊子之楚,見空髑髏,驍然有形,檄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鐵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語卒,援髑髏,枕而臥。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者似辯士。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髑髏曰: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莊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問里知#6識,子欲之乎?髑髏深臏蹙類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問之勞乎。顏淵束之齊,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回束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懷大,梗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彼將內求於已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且汝獨不聞邪?昔者海烏止於魯郊,魯侯御而觴之子廟,奏九韶以為樂,具太牢以為膳。烏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鸞,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烏也,非以烏養養烏也。夫以烏養養烏者,宜柄之深林,遊之壇陸,浮之之江湖,食之鰭鰍,隨行列而止,委蛇而處。彼唯人言之惡聞,奚以夫繞饒為乎。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烏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彼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故先聖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實,義設於適,是之謂條達而福持。列子行,食於道從,見百歲髑髏,捲蓬而指之曰:唯予與汝知而未嘗死、未嘗生也。汝果養乎?予果歡乎?種有幾,得水則為壯,得水土之際則為龍嬪之衣,生於陵屯則為陵烏,陵烏得鬱棲為烏足。烏足之根為臍蜻,其葉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為蟲,生於鼇下,其狀若脫,其名為鳩攘。鴒攘千日為烏,其名為乾餘骨。乾餘骨之沫為斯彌,斯彌為食醞。頤轄生乎食醱!黃軏生乎九猷,瞥茵生乎腐罐。羊奚比乎不筆,久竹生青寧;青寧生程,程生馬,馬生人,人又反入於機。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
南華真經春之三竟
#1夫:原作『天」,據世德本改。
#2其:原本無,據世德本增。
#3夫至樂者… … 太和萬物:原本無,據世德本增。
#4而:原作『於」,據世德本改。
#5財:原作『 敗」,據世德本改。
#6知:原作『 之」,據世德本改。
南華真經卷之四外篇達生第十九 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養形必先之以物,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為哉。雖不足為而不可不為者,其為不免矣。夫欲免為形者莫如奔世。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更生則幾矣。事奚足卉而生奚足遺?奔事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夫形全精復,與天為一。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合則成體,散則成始。形精不虧,是謂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子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語汝。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部,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是故遇物而不摺。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莫之能傷也。復條者不折鏡干,雖有恢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均平。故無攻戰之亂,無殺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開人之天,而開天之天,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不厭其天,不忽於人,民幾乎以其真。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痴樓者承蜩,猶綴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綴之也。吾處身也,若極株拘;吾執臂也,若槁木之技;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其瘤樓文人之謂乎。顏淵問仲尼曰:吾嘗濟乎觴深之淵,津人操舟若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曰:可。善游者數能。若乃夫沒人,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吾問焉而不吾告,敢問何謂也?仲尼曰:善游者數能,忘水也。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卻也。覆卻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婚。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拙。田開之見周威公。威公曰:吾聞祝腎學生,吾子與祝腎遊,亦何聞焉?田開之曰:開之操拔警以侍門庭,亦何聞於夫子。威公曰:田子無讓,寡人願聞之。開之曰:聞之夫子日,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後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謂也?田開之曰:魯有單豹者,巖居而水飲,不與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猶有嬰兒之色,不幸遇餓虎,餓虎殺而食之。有張毅者,高門縣薄,無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內熱之病以死。豹養其內而虎食其外,毅養其外而病攻其內,此二子者勺皆不鞭其後者也。仲尼曰:無入而藏,無出而陽,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極。夫畏塗者,十殺一人,則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後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稚席之上,飲食之問;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祝宗人玄端以臨牢莢,說蠡曰:汝奚惡死?吾將三月矇汝,十日戒,三日齊,藉白茅,加汝肩屍乎彫俎之上,則汝為之乎?為負謀,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錯之牢莢之中,自為謀,則苟生有軒冕之尊,死得於朦循之上,聚樓之中則為之。為負謀則去之,自為謀則取之,所異負者何也?桓公田於澤,管仲御,見鬼焉。公撫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見,對曰:臣無所見。公反,談請為病,數日不出。齊士有里#1子告敖者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夫忿痛之氣,散而不反,則為不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為病。桓公曰:然則有鬼乎?曰:有。沈有履,鼇有髻。戶內之煩壤,雷霆處之,束北方之下者,倍阿鮭聾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秩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幸,山有夔,野有方皇,澤有委蛇。公曰:請問委蛇之狀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殆乎霸。桓公賑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見者也。於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也。紀浴子為王養國雞。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僑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嚮景。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曰:幾矣。雞雖有嗚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孔子觀於呂梁,縣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電鼇魚鼇之所不能游也。見一丈夫游之,以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並流而拯之。數百步而出,被髮行歌而游於塘下。孔子從而問焉,曰:吾以子為鬼,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無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汨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梓慶削木為據,鑪成,見者驚猶鬼神。魯侯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以為焉?對曰:臣工人,何術之有?雖然,有一焉。臣將為據,未嘗敢以耗氣也,必齊以靜心。齊三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枝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專而外滑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成見鍊,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已。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束野稷以御見莊公,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莊公以為文弗過也,使之鉤百而反。顏闈遇之,人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而不應。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日敗。工捶旋而蓋規矩,指與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靈臺一而不栓。忘足,履之適也;忘要,帶之適也;知忘是非,心之適也;不內變,不外從,事會之適也。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忘適之適也。有孫休者,踵門而詫子扁慶子曰:休居鄉不見謂不修,臨難不見謂不勇。然而田原不遇歲,事君不遇世,賓於鄉里,逐於州部,則胡罪乎天哉?休惡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今汝飾知以驚愚,修身以明汙,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軀,具而九竅,無中道天於聾盲跛賽而比於人數。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孫子出?扁子入,坐有問,仰天而歎。弟子問曰:先生何為歎乎?扁子曰:向者休來,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驚而遂至於惑也。弟子曰:不然.o 孫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孫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來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烏止於魯郊,魯君悅之,為具太牢以饗之,奏九韶以樂之,烏乃始憂悲眩視,不敢飲食。此之謂以己養養烏也。若夫以烏養養烏者,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則平陸而已矣。今休,款啟寡聞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載殿以車馬,樂鎢以鐘鼓也。彼又惡能無驚乎哉。
南華真經卷之四外篇山木第二十 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夫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堅子殺鴈而烹之。
堅子請曰:其一能嗚,其一不能嗚,請奚殺?主人曰:殺不能嗚者。明日,弟子問於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瘍,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問。材與不材之問,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遊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遊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2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故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乎。
市南宜僚見魯侯,魯侯有憂色。市南子曰:君有憂色,何也?魯侯曰:吾學先王之道,修先君之業;吾敬鬼尊賢,親而行之,無須史離居,然不免於患,吾是以憂。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衛淺矣。夫豐狐文豹,棲於山林,伏於巖穴,靜也;夜行晝居,戒也;雖飢渴隱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兔於罔羅機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災也。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吾願君剖形去皮,灑心去欲,而遊於無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為建德之國。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與而不求其報;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樂,其死可葬。吾願君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君曰:彼其道遠而險,又有江山,我無舟車,奈何?市南子曰:君無形倨,無留居,以為君車。君曰:彼其道幽遠而無人,吾誰與為鄰?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費,寡君之欲,雖無糧而乃足。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遠矣。故有人者累,見有於人者憂。故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也。吾願去君之累,除君之憂,而獨與道遊於大莫之國。方舟而濟於河,有虛紅來觸舟,雖有褊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於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虛而今也實。人能虛己以遊世,其孰能害之。北宮奢為衛靈公賦斂以為鍾,為壇乎郭門之外,三月而成土下之縣。王子慶忌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之設?奢曰:一之問,無敢設也。奢聞之,既彫既琢,復歸於朴,恫乎其無識,儻乎其息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來;來者勿禁,往者勿止;從其強梁,隨其曲傳,因其自窮,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而況有大塗者乎。孔子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弔之曰:子幾死乎?一曰:然。子惡死乎?曰:然。任曰:子嘗言不死之道。束海有烏焉,其名日意怠。其為烏也,紛紛秩軼,而似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進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後;食不敢先嘗,必取其緒。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兔於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修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瞋,名成者虧。孰能去功與名而還與眾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處;純純常常,乃比於狂;削邊捐勢,不為功名。是故無責於人,人亦無責焉。至人不聞,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辭其交遊,去其弟子,逃於大澤;衣裘褐,食杼栗;入獸不亂群,入烏不亂行。烏獸不惡,而況人乎。
孔子問子桑雩曰:吾再逐於魯,伐樹於宋,削邇於衛,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之問。吾犯此數患,親交益疏,徒友益散,何與?子桑雩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無故以合者,則無故以離。孔子曰:敬聞命矣。徐行翔佯而歸,絕學捐書,弟子無抱於前,其愛益加進。異日,桑雩又曰:舜之將死,真冷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綠,情莫若率。綠則不離,率則不勞;不離不勞,則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莊子衣大布而補之,正糜係履而過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莊子曰:貧也,非憊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此所謂非遭時也。王獨不見夫騰猿乎?其得格梓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王長其問,雖羿、逢蒙不能睥睨也。及其得拓棘根枸之問也,危行側視,振動悼慄;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處昏上亂相之問,而欲無憊,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見剖心徵也夫。孔子窮於陳蔡之問,七日不火食,左據槁木,右擊槁枝,而歌森氏之風,有其具而無其數,有其聲而無宮角,木聲與人聲,犁然有當於人之心。顏回端拱還目而窺之。仲尼恐其廣己而造大也,愛己而造哀也,曰:回,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無始而非卒也,人與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誰乎?回曰:敢問無受天損易。仲尼曰:飢渴寒暑,窮栓不行,天地之行也,運物之泄也,言與之偕逝之謂也。為人臣者,不敢去之。執臣之道猶若是,而況乎所以待天乎。何謂無受人益難?仲尼曰:始用四達,爵祿並至而不窮,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其在外者也。君子不為盜,賢人不為竊。吾若取之,何哉。故曰,島莫知於鵲鵬,目之所不宜處,不給視,雖落其實,棄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襲諸人間,社稷存焉爾。何謂無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謂人與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天,性也,聖人晏然體逝而終矣。
莊周遊乎雕陵之樊,睹一異鵲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感周之顆而集於栗林。莊周曰:此何烏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寨裳躍步,執彈而留之。睹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娘執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莊周休然曰:噫。物固相累#3,二類相召也。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而誶之。莊周反入,三月不庭,蘭且從而問之:夫子何為#4,頃問甚不庭乎?莊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俗。今吾遊於雕陵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顆,遊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為戮,吾所以不庭也。陽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陽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陽子曰:弟子記之。行#5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
南華真經卷之四外篇田子方第二十一 田子方侍坐於魏丈侯,數稱谿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文侯曰:然則子無師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束郭順子。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綠而葆真,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無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真土梗耳,夫魏真為我累耳。溫伯雪子適齊,舍於#6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見也。至於齊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請見。溫伯雪子曰:往也薪見我,今也又薪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見客,入而歎。明日見客,又入而歎。其僕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歎,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見我者,進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歎也。仲尼見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蹈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束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效物而動,日夜無隙,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祖。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汝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汝求之以為有,是□ 求馬於唐肆也。吾服汝也甚忘,汝服吾也亦甚忘。雖然,汝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孔子見老聰,老聘新沐,方將被髮而乾,恕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聘曰:吾遊心於物之初。孔子曰:何謂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嘗為汝議乎其將。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非是也,且孰為之宗。孔子曰:請問遊是。老聰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少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棄隸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隸也,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老聘曰:不然。夫水之於洵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醞雞與。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莊山見魯哀公。一辰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莊子曰:魯少儒。一辰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圓冠者,知天時;履方履者,知地形;緩佩決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動人。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澶值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槃磚贏。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文王觀於臧,見一丈夫釣,而其釣莫釣,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無天也。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順,乘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乎民有廖乎。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他,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無更,偏令無出。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散群,長官者不成德,鎖斛不敢入於四境。列士壞植散群,則尚同也;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欽斛不敢入於四境,則諸侯無二心也。文王於是焉以為大師,北面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顏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仲尼曰:默,汝無言。夫#7文王盡之也,而又何論刺焉。彼直以循斯須也。列御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杳,方矢復寓。當是時,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也,非不射之射也。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邊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進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閥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休然有徇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肩吾問於孫叔敖白: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問栩栩然,子之用心獨奈何?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卻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劫,伏戲、黃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況爵祿乎。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南華真經卷之四外篇知北遊第二十二 知北遊於玄水之上,登隱井之丘,而適遭無為謂焉。知謂無為謂曰:予欲有問乎若: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三問而無為謂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問,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闋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問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將語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問,反於帝宮,見黃帝而問焉。黃帝日;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知問黃帝曰: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其孰是耶?黃帝曰:彼無為謂真是也,狂屈似之;我與汝終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聖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為也,義可虧也,禮相偽也。故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故曰,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今已為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聖人故貴一。知謂黃帝曰:吾問無為謂,無為謂不應我。非不我應,不知應.我也。吾問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問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黃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聞之,以黃帝為知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謂也。今彼神明至精,與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圓,莫知其根也,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六合為巨,未離其內;秋豪為小,待之在體。天下莫不沈浮,終身不故;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僭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可以觀於天矣。
齧缺問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一汝度,神將來舍。德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言未卒,齧缺睡寐。被衣大悅,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
舜問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彊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孔子問於老聰曰:今日晏問,敢問至道。老聰曰:汝齋戒,疏淪而心,澡雪而精神,拮擊而知。夫道,官然難言哉。將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於冥冥,有倫生於無形,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而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其來無邇,其往無崖,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邀於此者,四枝彊。思慮徇達,耳目聰明,其用心不勞,其應物無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且夫博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聖人以斷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聖人之所保也。淵淵乎其若海,巍巍乎其終則復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中國有人焉,非陰非陽,處於天地之間,直且為人,將反於宗。自本觀之,生者,暗釀物也。雖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果蕨有理,人倫雖難,所以相齒。聖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不守。調而應之,德也;偶而應之,道也;帝之所與,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問,若白駒之過卻,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嘐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解其天強,墮其天裊,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也,此眾人之所同論也。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明見無值,辯不若默。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梯稈。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號。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束郭子不應。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正獲之問於監市履稀也,每下愈況。汝唯莫必,無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褊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嘗相與游乎無何有之宮,同合而論,無所終窮乎。嘗相與無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調而問乎。寥已吾志,無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嗎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物物者與物無際,而物有際者,所謂物際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謂盈虛衰殺,彼為盈虛非盈虛,彼為衰殺非衰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也。
坷荷甘與神農同學於老龍吉。神農隱几闔戶晝暝,坷荷甘日中奮戶而入曰:老龍死矣。神農隱几擁杖而起,曝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訑,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子,無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會綱弔聞之,曰: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擊焉。今於道,秋豪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夫體道者乎。視之無形,聽之無聲,於人之論者,謂之冥冥,所以論道,而非道也。於是泰清問乎無窮曰:子知道乎?無窮曰:吾不知。又問乎無為,無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乎?曰:有。曰:其數若何?無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泰清以之言也問乎無始曰:若是,則無窮之弗知與無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知之外矣。於是泰清中而歎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名。無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無問,問無應。無問問之,是問窮也;無應應之,是無內也。以無內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不知乎大初,是以不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光曜問乎無有曰:夫子有乎?其無有乎?光曜不得問,而孰視其狀貌,官然空然,終日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無矣,而未能無無也;及為無有矣,何從至此哉。
大馬之捶鉤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馬月:子巧與,有道與?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於物無視也,非鉤無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長得其用,而況乎無不用者乎。物孰不資焉。冉求問於仲尼月: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月:可。古猶今也。冉求失問而退,明日復見?月: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猶今也。昔日吾照然,今日吾昧然,敢問何謂也?仲尼月: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為不神者求邪。無古無今,無始無終。未有子孫而有子孫,可乎?冉求未對。仲尼月:已矣,未應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體,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猶其有物也無已#8。聖人之愛人也終無已者?亦乃取於是者也。顏淵問乎仲尼月:回嘗聞諸夫子日,無有所將,無有所迎。回敢問其遊。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稀韋氏之囿,黃帝之圃,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靠也,而況今之人乎。聖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無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樂未畢也,一及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禦,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無知無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務免乎人之所不免者,豈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為去為。齊知之所知,則淺矣。
南華真經卷之四雜篇庚桑楚第二十三 老聘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聘之道,以北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絮然仁者遠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為使。居三年,畏壘大禳。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始來,吾灑然異之。今吾日計之而不足,歲計之而有餘。庶幾其聖人乎。子胡不相與尸而祝之,杜而稷之乎?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弟子異之,庚桑子月:弟子何異於予?夫春氣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寶成。夫春與秋,豈無得而然哉?天道己行矣。吾聞至人,尸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焉欲俎豆予于賢人之問,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釋於老聘之言。弟子月:不然。夫尋常之溝,巨魚無所還其體,而統繪為之制;步仞之丘陵,巨獸無所億其軀,而夔狐為之祥。且夫尊賢授能,先善與利,自古堯舜以然,而況畏壘之民乎。夫子亦聽矣。庚桑子月:小子來。夫函車之獸,介而離山,則不免于罔罟之患;吞舟之魚,暘而失水,則蟻能苦之。故烏獸不厭高,魚鱸不厭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厭深眇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稱揚哉。是其於辯也,將妄鑿垣牆而殖蓬蒿也。簡髮而櫛,數米而炊,竊竊乎又何足以濟世哉。舉賢財民相軋,任知則民相盜。之數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於利甚勤,子有殺父,臣有殺君,正晝為盜,日中穴坏。吾語汝,大亂之本,必生于堯舜之問、其末存乎千世之後。千世之後,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
南榮趣蹴然正坐曰:若趣之年者已長矣,將惡乎託業以及此育邪?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若些二年#9,則可以及此言也。南榮趣曰:目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盲者不能自見;耳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聾者不能自聞;心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與形亦辟矣,而物或問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謂趣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慮營營。趣勉聞道達耳矣。庚桑子曰:辭盡矣。日奔蜂不能化蕾燭,越雞不能伏鵠卵,魯雞固能矣。雞之與雞,其德非不同也,有能與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見老子?南榮趣贏糧,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來乎?南榮趣曰:唯。老子曰:子何與人偕來之眾也?南榮趣懼然顧其後。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謂乎?南榮趣俯而慚,仰而歎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問。老子曰:何謂也?南榮趣曰:不知乎?人謂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軀。不仁則害人,仁則反愁我身;不義則傷彼,義則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趣之所患也,願因楚、而問之。老子曰:向吾見若眉睫之問,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規規然若喪父母,揭竿而求諸海也。汝亡人哉,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無由入,可憐哉。南榮羞請入就會,召其所好,去其所惡,十日自愁,復見老子。老子曰:汝自酒濯,熟哉鬱鬱乎。然而中津津乎猶有惡也。夫外韃者不可繁而捉,將內健;內獲者不可繆而捉,將外撻。外內穫者,道德不能持,而況放道而行者乎。南榮趣曰:里人有病,里人問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猶未病也。若趣之聞大道,譬猶飲藥以加病也,趣願聞衛生之經而已矣。老子曰:衛生之經,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無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諸人而求諸己乎?能鯈然乎?能恫然乎?能兒子乎?兒子終日嗥而隘不嘎,和之至也;終日握而手不梡,共其德也;終日視而目不演,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而同其波:是衛生之經已。南榮趣曰:然則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謂冰解凍釋者。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而交樂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櫻,不相與為怪,不相與為謀,不相與為事,鯈然而往,飼然而來。是謂衛生之經已。曰:然則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日,能兒子乎?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無有,惡有人災也。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恆;有恆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謂之天民;天之所助,謂之天子。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備物以將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達彼,若是而萬惡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內於靈臺。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見其`誠己而發,每發而不當,業入而不舍,每更為失。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問之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後能獨行。券內者,行乎無名;券外者,志乎期費。行乎無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費者,唯賈人也,人見其歧,猶之魁然。與物窮者,物入焉,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無親,無親者盡人。兵莫僭于志,糢鄒為下;寇莫大於陰陽,無所逃於天地之問。非陰陽賊之,心則使之也。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毀也。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以惡乎備者,其有以備。故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無形者而定矣。出無本,入無竅。有實而無乎處,有長而無乎本剽,有所出而無竅者有實。有實而無乎處者,宇也。有長而無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天門者,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無有,而無有一無有。聖人藏乎是。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將以生為喪也,以死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無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屍;孰知有無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是三者雖異,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有生,緘也,披然日移是。嘗言移是,非所言也。雖然,不可知者也。臘者之有勝勝,可散而不可散也。觀室者周於寢廟,又適其偃焉?為是舉移是。請常言移是。是以生為本,以知為師。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實;因以己為質,使人以為己節,因以死償節。若然者,以用為知,以不用為愚,以徹為名,以窮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與學鳩同於同也。踞市人之足,則辭以放驚,兄則以嫗,大親則已矣。故日,至禮有不人,至義不物,至知不謀,至仁無親,至信辟金。徹志之勃,解心之繆,去德之累,達道之塞。貴富顯嚴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動色理氣意六者,繆心也。惡欲喜怒哀樂六者,累德也。去就取與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盪胸中則正,正則靜,靜則明,明則虛,虛則無為而無不為也。道者,德之欽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質也。性之動,謂為之;為之偽,謂之失。如者,接也,知者,謨也;知者之所不知,猶睨也。動以不得已之謂德,動無非我之謂治,名相反而實相順也。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無己譽。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很乎人者,唯全人能之。唯蟲能蟲,唯蟲能天。全人惡天,惡人之天,而況吾天乎人乎。一雀適羿,羿必得之,成也;以天下為之籠,則雀無所逃。是故湯以庖人籠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無有也。介者侈畫,外非譽也;胥靡登高而不懼,遺死生也。夫復謂不餽而忘人;忘人,因以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為然。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為無為,則為出於無為矣。欲靜則平氣,欲神則順心。有為也欲當,則緣於不得已。不得已之類,聖人之道。
南華真經卷之四雜篇徐無鬼第二十四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武侯勞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勞,故乃肯見於寡人。徐無鬼曰:我則勞於君,君有何勞於我。君將盈嗜欲,長好惡,則性命之情病矣;君將黜嗜欲,學好惡,則耳目病矣。我將勞君,君有何勞於我。武侯超然不對。少焉,徐無鬼曰:嘗語君,吾相狗也。下之質執飽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質若視曰,上之質若亡其一。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馬也。吾相馬,直者中繩,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是國馬也,而未若天下馬也。天下馬有成材,若卹若失,若喪其一,若是者,超軼絕塵,不知其所。武侯大悅而笑。徐無鬼出,女商曰:先生獨何以說吾君乎?吾所以說吾君者,橫說之則以《詩》《書》《禮》《樂》,從說之則以《金板六強》,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為數,而吾君未嘗啟齒。今先生何以說吾君,使吾君悅若此乎?徐無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馬耳。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去國數日,見其所知而喜;去國旬月,見所嘗見於國中者喜;及期年也,見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虛空者,華曹柱乎瞰鼬之逕,跟位其空,聞人足音堂然而喜矣,又況乎昆弟親戚之馨飲其側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醫飲吾君之側乎。徐無鬼見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芋栗,厭蔥韭,以賓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無鬼曰:無鬼生於貧賤,未嘗敢飲食君之酒肉,將來勞君也。君曰:何哉,奚勞寡人?,曰:勞君之神與形。武侯曰:何謂邪?徐無鬼曰:天地之養也一,登高不可以為長,居下不可以為短。君獨為萬乘之主,以苦一國之民,以養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許也。夫神者,好和而惡姦;夫姦,病也,故勞之。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見先生久矣。吾欲愛民而為義偃兵,其可乎?徐無鬼汨:不可。愛民,害民之始也;為義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為之,則殆不成。凡成美,惡器也;君雖為仁義,幾且偽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變固外戰。君亦必無盛鶴列於麗譙之問,無徒驥於錙壇之宮,無藏逆於得,無以巧勝人,無以謀勝人,無以戰勝人。夫殺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養吾私與吾神者,其戰不知孰善?勝之惡乎在?君若勿已矣,修胸中之誠,以應天地之情而勿櫻。夫民死已脫矣,君將惡乎用夫偃兵哉。黃帝將見大院乎具茨之山,方明為御,昌寓縿乘,張若、謂朋前馬,昆閤、滑稽後車;至於襄城之野,七聖皆迷,無所問塗。適遇牧馬童子,問塗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院之所存乎?曰:然。黃帝曰:異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院之所存。請問為天下。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遊於六合之內,予適有瞥病,有長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車而遊於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夫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黃帝曰:夫為天下者,則誠非吾子之事。雖然,請問為天下。小童辭。黃帝又問。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奚以異乎牧馬者哉。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黃帝再拜稽首,稱天師而退。知士無思慮之變則不樂,辯士無談說之序則不樂,察士無凌誶之事則不樂,皆囿於物者也。招世之士與朝,中民之士榮官,筋力之士矜難,勇敢之士奮患,兵革之士樂戰,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廣治,禮教之士敬容,仁義之士貴際。農夫無草萊之事則不比,商賈無市井之事則不比。庶人有旦暮之業則勸,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尤則夸者悲。勢物之徒樂變,遭時有所用,不能無為也。此皆順比於歲,不物於易者也。馳其形性,潛之萬物,終身不反,悲夫。莊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謂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堯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然則儒、墨、楊、秉.四,與夫子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魯遽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魯遽曰:是直以陽召陽,以陰召陰,非吾所謂道也。吾示子乎吾道。於是為之調瑟,廢一於堂,廢一於室,鼓宮宮動,鼓角角動,音律同矣。夫或改調一絃,於五音無當也,鼓之,二十五絃皆動,未始異於聲,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夫儒、墨、楊、秉,且方與我以辯,相拂以辭,相鎮以聲,而未始吾非也,則奚若矣?莊子曰:齊人躪子於宋者,其命閤也不以完,其求鉼鍾也以束縛,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遺類矣。夫楚人寄而鏑閤者,夜半於無人之時而與舟人國,未始離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莊子送葬,過惠子之墓,顧謂從者曰:郢人堊漫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斷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斷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聞之,召匠石曰:嘗試為寡人為之。匠石曰:臣則嘗能斷之。雖然,臣之質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無以為質矣。吾無與言之矣。管仲有病,桓公問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謂云,至於大病,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管仲曰:公誰欲與?公曰:鮑叔牙。曰:不可。其為人絮廉善士也,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使之治國,上且鉤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將弗久矣。公曰:然則孰可?對曰:勿已,則陽朋可。其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黃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謂之聖,以財分人謂之賢。以賢臨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於國有不聞也,其於家有不見也。勿已,則隄朋可。昊王浮于江,登乎狙之山。眾狙見之,徇然棄而走,逃於深蔡。有一狙焉,委蛇攫搔,見巧乎王。王射之,敏給搏捷矢。王命相者趨射之,狙執死。顧謂其友顏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通也,戒之哉。嗟乎,無以汝色驕人哉。顏不疑歸而師董梧以鋤其色,去樂辭顯,三年而國人稱之。
南伯子景隱几而坐,仰天而噓。顏成子入見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嘗居山穴之中#10矣。當是時也,田禾一睹我,而齊國之眾三賀之。我必先之,彼故知之;我必賣之,彼故齋之。若我而不有之,彼惡得而知之?若我而不賣之,彼惡得而齋之?嗟乎。我悲人之自喪者,吾又悲夫悲人者#11,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後而日遠矣。仲尼之楚,楚王觴之,孫叔放執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於此言已。曰:丘也聞不言之言矣,未之嘗言,於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放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丘願有喙三尺。彼之謂不道之道,此之謂不言之辯,故德總乎道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辭束流,大之至也;聖人並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是故生無爵,死無鎰,實不聚,名不立,此之謂大人。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而況為大乎。夫為大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乎。夫大備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備矣。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窮,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誠。子景有八子,陳諸前,召九方歎曰:為我相吾子,孰為祥?九方歎曰:梱也為祥。子景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將與國君同食以終其身。子驀索然出涕曰:吾子何為以至於是極也。九方歎曰:夫與國君同食,澤及三族,而況父母乎。今夫子聞之而泣,是禦福也。子則祥矣,父則不祥。子景曰:歎,汝何足以識之,而梱祥邪?盡於酒肉,入於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來?吾未嘗為牧而將生於奧,未嘗好田而鶉生於完,若勿怪,何邪?吾所與吾子遊者,遊於天地。吾與之邀樂於天,吾與之邀食於地;吾不與之為事,不與之為謀,不與之為怪j ,吾與之乘天地之誠而不以物與之相櫻,吾與之一委蛇而不與之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償焉。凡有怪徵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與吾子之罪,幾天與之也。吾是以泣也。無幾何而使梱之於燕,盜得之於道,全而齋之則難,不若刖之則易,於是乎刖而寶之於齊,適當渠公之街然#12身食肉而終。齧缺遇許由,曰:子將奚之?曰:將逃堯。曰:奚謂邪?曰:夫堯,畜畜然仁,吾恐其為天下笑。後世其人與人相食與。夫民,不難聚也,愛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眾。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夫禽貪者器。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譬之猶一覜也。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賊天下也,夫唯外乎賢者知之矣。有暖妹者,有濡需者,有卷婁者。所謂暖妹者,學一先生之言,則暖暖妹妹而私自悅也,自以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謂暖妹者也。濡需者,豕蝨是也,擇疏鬣自以為廣宮大囿,奎蹄曲限,乳問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煙火,而己與豕俱焦也。此以域進,此以域退,此其所謂濡需者也。卷婁者,舜也。羊肉不慕蟻,蟻慕羊肉,羊肉擅也。舜有羶行,百姓悅之,故三徙成都,至鄧之墟而十有萬家。堯聞舜之賢,舉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來之澤。舜舉乎童土之地,年齒長矣,聰明衰矣,而不得休歸,所謂卷婁者也。是以神人惡眾至,眾至則不比,不比則不利也。故無所甚親,無所甚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此謂真人。於蟻棄知,於魚得計,於羊棄意。以目視目,以耳聽耳,以心復心。若然者,其平也繩,其變也循。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藥也,其實董也,桔梗也,雞壅也,豕零也,是時為帝者也,何可勝言。勾踐也以甲楣三千棲於會稽。唯種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種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日鴉目有所適,鶴經有所節,解之也悲。故日風之過河也有損焉,日之過河也有損焉,請只風與日相與守河,而河以為未始其櫻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審,影之守人也審,物之守物也審。故目之於明也殆,耳之於聰也始,心之於殉也始。凡能其於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給改。禍之長也玆萃,其反也綠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為己寶,不亦悲乎?故有亡國戮民無已,不知問是也。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跟而後善博也;人之於知也少,雖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知大一,知大陰,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陰解之,大目視之,大均綠之,大方體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盡有天,循有照,宜有樞,始有彼。則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後知之。其問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無崖。頡滑有實,古今不代,而不可以虧,則可不謂有大揚摧乎。闔不亦問是已,奚惑然為。以不惑解惑,復於不惑,是尚大不惑。
南華真經卷之四雜篇則陽第二十五 則陽游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彭陽曰:公閱休奚為者邪?曰:冬則獨鼇于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日此予宅也。夫夷節已不能,而況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為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顛冥乎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玲風。夫楚王之為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撓焉。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娛矣;其於人也,樂物之通也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而一問其所施。其於人#13心者若是其遠也。故日待公閱休。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復命搖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而所行恆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已;人之好之亦無已,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人之安之亦無已,性也。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縉,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死見見聞聞者也,以十仞之臺縣眾問者也。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幾無時。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嘗舍之。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其以為事也若之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恆為之傳之,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之名贏法,得其兩見。仲尼之盡慮,為之傳之。容成民曰:除日無歲,無內無外。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犀首聞而恥之曰:君為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條。衍請受甲二十萬,為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扶其背,折其脊。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聽也。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君: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惠子聞之而見戴晉人。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日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日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君曰:噫。其虛言與?曰:臣請為君實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君曰:無窮。曰:知遊心於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達之中有魏,於魏中有梁,於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君曰:無辯。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見。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惠子曰:夫吹管也,猶有嘀也;吹劍首者,映而已矣。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譬猶一映也。
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稷稷何為者邪?仲尼曰:是聖人僕也。是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志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沈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知丘之適楚也,以丘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為存?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長梧封人問子牢日;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深其耕而熱擾之,其禾繫以滋,予終年厭飧。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眾為。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為性崔葦兼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並潰漏發,不擇所出,漂疽疥癱,內熱搜膏是也。
梧矩學於老聰,曰:請之天下遊。老聘曰:已矣。天下猶是也。又請之,老聰曰:汝將何始?曰:始於齊。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彊之,解朝服而幕之,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蕾,子獨先離之,日莫為盜,莫為殺人。榮辱立,然後睹所病;皆財聚,然後睹所爭。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欲無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14為在民,以失為在己;以正為在民,以枉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今則不然。匿為物而愚不識,大為難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遠其塗而誅不至。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
連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於是之而卒訕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且無所逃,此所謂然與,然乎?
仲尼問於太史大強、伯常騫、稀韋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為靈公者,何邪?大強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夫靈公有妻三人,同濫而浴。史鰭奉御而進所,搏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為靈公也。稀韋曰:夫靈公也死,卜壟於故墓不吉,卜莖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埋之。夫靈公之為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
少知問於太公調曰:何謂丘里之言?太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為風俗也;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是故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并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武大人不賜,故德備,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澤,百財皆度;觀乎大山,木石同壇。此之謂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太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15,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不及遠矣。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裹,萬物之所生惡起?太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精之可志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此議之所止。少知曰:委真之莫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褊於其理?太公調曰:雞嗚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將為。斯而析之,精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或之使,莫之為,未免於物而終以為過。或使則實,莫為則虛。有名有實,是物之居;無名無實,在物之虛。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遠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之末,其來無止。無窮無止,言之無也,與物同理;或使莫為,言之本也,與物終始。道不可有,有不可無。道之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為,在物一曲,夫胡為於大方?言而足,則終日古悶而盡道;言而不足,則終日言而盡物。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非言非默,議有所極。
南華真經卷之四竟
#1里:世德本作『 皇』 。
#2此:原作『 比』,據世德本改。
#3累:原作『 類』,據世德本改。
#4為:原作『 謂』,據世德本改。
#5行:原作『 抨』,據世德本改。
#6於:原本無,據世德本增。
#7夫:原作『 天』,據世德本改。
#8猶其有物也無已:原本無此句,據世德本增。
#9年:原作『 者』,據世德本改。
#10中:原作『 口』,據世德本改。
#11吾又悲夫悲人者:原本無,據世德本增
#12然:原作『 終』,據世德本改。
#13人:原作『 外人』,據世德本刪。
#14得:原作『 德J 』據世德本改。
#15萬:原作『 萬物』,據世德本刪。
南華真經卷之五雜篇外物第二十六 外物不可必,故龍逢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人生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于江,萇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己憂而曾參悲。木與木相摩則然,金與火相守則流。陰陽錯行,則天地大紋,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墜蝗不得成,心若縣於天地之問,慰瞥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眾人焚和,月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債然而道盡。
莊子家貧,故往貸粟於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將得邑金,將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周顧視車轍中,有紂魚焉。周問之曰:紂魚來,子何為者邪?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遊昊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駙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於枯魚之肆。
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轄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束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鏑役而下,驚揚而奮髻,白波若山,海水震蕩,聲伴鬼神,憚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魚,離而臢之,自制河以束,蒼梧已北,莫不厭若魚者。已而後世輊才諷說之徒,皆驚而相告也。夫揭竿累,趨灌漬,守說駙,其於得大魚難矣。飾小說以干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是以未嘗聞任氏之風俗,其不可與經於世亦遠矣。
儒以詩禮發冢,大儒臚傳曰:東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懦,口中有珠。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舍珠為。接其鬢,摩其顱,儒以金椎控其頤,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
老萊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脩上而趨下,末樓而後耳,視若營四海,不知其誰氏之子。老萊子曰:是丘也。召而來。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與汝容知,斯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問曰:業可得進乎?老萊子曰:夫不忍一世之傷而驚萬世之患,抑固竇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歡為驚,終身之醜,中民之行進焉耳,相引以名,相結以隱。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閉其所譽。反無非傷也,動無非邪也。聖人躊躇以與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載焉終矜爾。宋元君夜半而夢人被髮閥阿門,曰:予自宰路之淵,予為清江使河伯之所,漁者余且得予。元君覺,使人占之,曰:此神龜也。君曰:魚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會朝。明日,余且朝。君曰:漁何得?對曰:且之網得白龜焉,其圓五尺。吾曰:獻若之龜。龜至,君再欲殺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殺龜以卜吉。乃剖龜,七十二鑽而無遺莢。仲尼曰:神龜能見夢於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網;知能七十二鑽而無遺莢,不能避剖腸之患。如是則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雖有至知,萬人謀之。魚不畏網而畏鴻鵬。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嬰兒生無石師而能言,與能言者處也。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莊子曰: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天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廁足而墊之,致黃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莊子曰:人有能遊,且得不遊乎?人而不能遊,且得遊乎?夫流遁之志,庾絕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與。覆墜而不反,火馳而不顧,雖相與為君臣,時也,易世而無以相賤。故日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學者之流也。且以稀韋氏之流觀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遊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已。彼教不學,承意不彼。目徹為明,耳徹為聰,鼻徹為顫,口徹為甘,心徹為知,知徹為德。凡道不欲壅,壅則哽,哽而不止則珍,珍則眾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無降,人則顧塞其寶。胞有重闈,心有天遊。室無空虛,則婦姑勃蹊;心無天遊,則六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勝。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謀稽乎識,知出乎爭,柴生乎守,官事果乎眾宜。春雨日時,草木怒生,跳褥於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靜然可以補病,訾贓可以休老,寧可以止遽。雖然,若是,勞者之務也,非佚者之所未嘗過而問焉。聖人之所以駭天半者時國世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賢人所以驢、聖人未嘗過而問焉;君子所以駭,賢人未嘗過而問焉;小人所以合,君子未嘗過而問焉。演門有親死,以善毀爵為官師,其黨人毀而死者。堯與許由天下,許由逃之;湯與務光,務光怒之。紀他聞之,帥弟子而跤於家水;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踏河。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
南華真經卷之五雜篇寓言第二十七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己同則應,不與己同則反;同於己為是之,異於己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言無言,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時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莊子曰: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嗚而當律,言而當法。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薑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親仕,三釜而心樂;後仕,三千鍾不洎,吾心悲。弟子問于仲尼曰:若參者,可謂無所縣其罪乎?曰:既已縣矣。夫無所縣者,可以有哀乎?彼視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顏成子游謂束郭子景曰:自吾聞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從,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來,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為,死也,勸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也,無自也。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其所不適?天有歷數,地有人據,吾惡乎求之?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應也,若之何其無鬼邪?無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有鬼邪?
眾罔兩問於影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髮,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影曰:叟叟也,奚稍問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非也。火與日,吾屯也;陰與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彊陽則我與之彊陽。彊陽者又何以有問乎。
陽子居南之沛,老聰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歎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也。陽子居不苔。至舍,進盥漱巾櫛,脫履州戶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夫子行不問,是以不敢。今問矣,請問其過。老子曰:而睢睢吁吁,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蹴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將。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鼇。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南華真經卷之五雜篇讓王第二十八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託天下也。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烯;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探山,莫知其處。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捲捲乎后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為未至也,於是夫頁妻戴,擭子以入海,終身不反也。
大王直父居鄧,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直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因杖莢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夫大王直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者,雖貴富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哉。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國無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以玉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為君也。
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昭僖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亦遠矣,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眾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顏闔守陋聞,直布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之使者至,顏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顏闔之家與?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顏闔對曰:恐聽者謬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故若顏闔者,真惡富貴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且有人於此,以隨使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則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夫生者,豈特隨侯之重哉。
子列子窮,容貌有飢色。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曰:列御寇,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子列子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批心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飢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邪。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楚昭王失國,屠羊說走而從於昭王。昭王反國,將賞從者,及屠羊說。屠羊說曰:大王失國,說失屠羊;大王反國,說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矣,又何賞之有。王曰:強之。屠羊說曰:大王失國,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誅;大王反國,非臣之功,故不敢當其賞。王曰:見之。屠羊說曰:楚國之法,必有重賞大功而後得見,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國,而勇不足以死寇。昊軍入郢,說畏難而避寇,非故隨大王也。今大王欲廢法毀約而見說?此非臣之所以聞於天下也。王謂司馬子景曰:屠羊說居處卑賤而陳義甚高,子其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說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貴於屠羊之肆也;萬鍾之祿,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豈可以貪爵祿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說不敢當,願復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子貢乘大馬中,鉗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縱履,杖華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邊巡而有愧色。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為也。曾子居於衛,縊袍無表,顏色腫嘈,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正冠而纓絕,捉拎而肘見,納履而踵央。曳、縱而歌商頌,聲滿天地#1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2道者忘心矣。
孔子謂顏回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顏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奸粥;郭內之田十畝,足以為絲麻;鼓琴足以自娛,所學夫子之道足以自樂也。回不願仕。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丘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行修於內者無位而不作。丘誦之久矣,今於回而後見之,是丘之得也。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
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也。瞻子曰:不能自勝則從,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為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孔子窮於陳蔡之問,七日不火食,華羹不糝,顏色甚憊,而弦歌於室。顏回擇菜。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再逐於魯,削邊於衛,伐樹於宋,窮於商、周,圍於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無禁。弦歌鼓琴,未嘗絕音,君子之無恥也若此乎?顏回無以應,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歎曰:由與賜,細人也。召而來,吾語之。子路子貢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何窮之為。故自#3省而不窮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梧之茂也。陳、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抱然執干而舞。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德於此,則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矣。故許由娛於穎陽而共伯得乎丘首。
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異哉,后之為人也,居於畎畝之中而遊堯之門。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見之。因自投清玲之淵。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又因務光而謀,務光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曰:伊尹何如?曰:強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湯遂與伊尹謀伐桀,剋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后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數聞也。乃自投稠水而死。湯又讓務光曰:知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務光辭曰:廢上,非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吾聞之曰:非其義者,不受其祿,無道之世,不踐其土。況尊我乎。吾不忍久見也。乃負石而自沈於廬水。
昔周之興,有士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至於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與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與政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壤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峙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揚行以悅眾,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為苟存。今天下間,周德衰,其並乎周以塗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絮吾行。二子北至於首陽之山,遂餓而死焉。若伯夷、叔齊者,其於富貴也,苟可得已,則必不賴。高節戾行,獨樂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節也。
南華真經卷之五雜篇盜顯第二十九 孔子與柳下季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盜蹶。盜躡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孔子謂柳下季曰: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韶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為盜蹶,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竊為先生羞之。丘請為先生往說之。柳下季曰:先生言為人父者必能韶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聽父之韶,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之辯,將素之何哉。且蹶之為人也,心如湧泉,意如飄風,強足以距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無往。孔子不聽,顏回為馭,子貢為右,往見盜躡。盜躡乃方休卒徒太山之陽,膾人肝而鋪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高義,敬再拜謁者。謁者入通,盜蹶聞之大怒,目如明星,髮上指冠,曰:此夫魯國之巧偽人孔丘非邪?為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脅,多辭謬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脣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士不反其本,妄作孝悌而徽倖於封侯富貴者也。子之罪大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肝益晝鋪之膳。孔子復通曰:丘得幸於季,願望履幕下。謁者復通,盜衛曰:使來前。孔子趨而進,避席反走,再拜盜躡。盜衛大怒,兩展其足,案劍瞋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孔子曰:丘聞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長大,美好無雙,少長貴賤見而皆悅之,此上德也;知維天地,能辯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眾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稱孤矣。今將軍兼此三者,身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齒如齊貝,音中黃鍾,而名日盜躡,丘竊為將軍恥不取焉。將軍有意聽臣,臣請南使昊越,北使齊魯,束使宋衛,西使晉楚,使為將軍造大城數百里,立數十萬戶之邑,尊將軍為諸侯,與天下更始,罷兵休卒,收養昆弟,共祭先祖。此聖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願也。盜躡大怒曰:丘來前。夫可規以利而可諫以言者,皆愚陋恆民之謂耳。今長大美好,人見而悅之者,此吾父母之遺德也。丘雖不吾譽,吾獨不自知邪?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丘告我以大城眾民,是於規我以利而怛民畜我也,安可久長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為天子,而後世絕滅;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柄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積薪,冬則煬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農之世,外則居居,起則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群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後,以強凌弱,以眾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後世,縫衣淺帶,嬌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蹶?子以甘辭說子路而使從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劍,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日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身值於衛束門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跡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值此患,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高,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德,而戰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文王拘姜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於首陽之山,骨肉不葬。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聽,負石自投於河,為魚鼇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墦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無異於礫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世之所謂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自上觀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說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喪死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託於無窮之問,忽然無異麒驥之馳過隙也。不能悅其志意,養其壽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棄也,亟去走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伋伋,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歸到魯束門外,適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蹶邪?孔子仰天而歎曰:然。柳下季曰:廠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須,幾不免虎口哉。
子張問於滿苟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滿苟得曰: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故觀之名,計之利,而信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子張曰: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今謂臧聚日,汝行如桀紂,則有作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謂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故勢為天子,未必貴也;窮為匹夫,未必賤也;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滿苟得曰: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義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殺君竊國而孔子受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言行之情悖戰於胸中也,不亦拂乎。.故書曰: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子張曰:子不為行,即將疏戚無倫,貴賤無義,長幼無序;五紀六位,將何以為別乎?滿苟得曰:堯殺長子,舜流母弟,疏戚有倫乎?湯放桀,武王殺紂,貴賤有義乎?王季為適,周公殺兄,長幼有序乎?儒者偽辭,墨者兼愛,五紀六位將有別乎?且子正為名,我正為利。名利之實,不順於理,不監於道。吾日與子訟於無約曰:小人殉財,君子殉名。其所以變其情、易其性,則異矣;乃至於棄其所為而殉其所不為,則一也。故曰,無為小人,反殉而天;無為君子,從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極;面觀四方,與時消息。若是若非,執而圓機,獨成而意,與道徘徊。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無殉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鮑子立乾,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其患也。無足問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與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下之,下則貴之。夫見下貴者,所以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無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為與己同時而生,同鄉而處者,以為夫絕俗過世之士焉;是專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遠乎。慘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於體;休惕之恐#4,欣歡之喜,不監於心。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無足曰:夫富之於人,無所不利,窮美究勢,至人之所不得逮,賢人之所不能及,俠人之勇力而以為威強,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之德以為賢良,非享國而嚴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惡避,固不待師,此人之性也。天下雖非,孰能辭之。知和曰:知者之為,故動以百姓,不違其度,是以足而不爭,無以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爭四處而不自以為貪;有餘故辭之,棄天下而不自以為廉。廉貪之實,非以迫外也,及監之度。勢為天子而不以貴驕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財戲人。計其患,慮其反,以為害於性,故辭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譽也。堯、舜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許由得帝而不受,非虛辭讓也,不以事害己也。此皆就其利,辭其害,而天下稱賢焉,則可以有之,彼非以與名譽也。無足曰:必持其名,苦體、絕甘、約養以持生,則亦#5久病長#6呃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為福,有餘為害者,物莫不然,而財其甚者也。今富人,耳營鐘鼓管籥之聲,口賺於芻豢嘐醴之味,以感其意,遺忘其業,可謂亂矣;垓溺於馮氣,若負重行而上也,可謂苦矣;貪財而取慰,貪權而取竭,靜居則溺,體澤則馮,可謂疾矣;為欲富就利,故滿若堵耳而不知避,且馮而不舍,可謂辱矣;財積而無用,服膺而不舍,滿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謂憂矣;內則疑釗請之賊,外則畏寇盜之害,內周樓疏,外不敢獨行,可謂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盡性竭財,單以反一日之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繚意絕體而爭此,不亦感乎。
南華真經卷之五雜篇說劍第三十 昔趙文王喜劍,劍士夾門而客三千餘人,.日夜相擊於前,死傷者歲百餘人,好之不厭。如是三年,國衰,諸侯謀之。太子俚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說王之意止劍士者,賜之#7一千金。左右曰:莊子當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莊子。莊子弗受,與使者俱,往見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賜周千金?太子曰:聞夫子明聖,謹奉千金以幣從者。夫子弗受,俚尚何敢言。莊子曰:聞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絕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說大王而逆王意,下不當太子,則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說大王,下當太子,趙國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唯劍士也。莊子曰:諾。周善為劍。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劍士,皆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王乃悅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見王,事必大逆。莊子曰:請治劍服。治劍服三日,乃見太子。太子乃與見王,王脫白刃待之。莊子入殿門不趨,見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聞大王喜劍,故以劍見王。王曰:子之劍何能禁制?曰: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悅之,曰:天下無敵矣。莊子曰: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願得試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設戲請夫子。王乃校劍士七日,死傷者六十餘人,得五六人,使奉劍於殿下,乃召莊子。王曰:今日試使士敦劍。莊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長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劍,唯王所用,請先言而後試。王曰:願聞三劍。曰:有天子劍,有諸侯劍,有庶人劍。王曰:天子之劍何如?曰: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罈,韓魏為鈇;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央浮云,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劍何如?曰: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勝士為罈,以豪傑士為狹。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知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劍也。王曰:庶人之劍何如?曰: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庾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於闕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於國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劍,臣竊為大王薄之。王乃牽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環之。莊子曰:大王安坐定氣,劍事已畢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宮三月,劍士皆服斃其處也。
南華真經卷之五雜篇漁父第三十一 孔子遊乎緇帷之林,休坐乎杳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漁父者,下船而來,鬢眉交白,被髮榆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頤以聽。曲終而招子貢子路,二人俱對。客指孔子曰:彼何為者也?子路對曰:魯之君子也。客問其族。子路對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應,子貢對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問曰:有土之君與?子貢曰:非也。侯王之佐與?子貢曰:非也。客乃笑而還,行言曰: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嗚呼,遠哉其分於道也。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聖人與。乃下求之,至於澤畔,方將杖挈而引其船,顧見孔子,還鄉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進。客曰:子將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謂,竊待於下風,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學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學,以至於今,六十九歲矣,無所得聞至教,不虛心。客曰:同類相從,同聲相應,固天之理也。吾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離位而亂莫大焉。官治其職,人憂其事,乃無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徵賦不屬,妻妾不和,長少無序,庶人之憂也;能不勝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息,功美不有,爵祿不持,大夫之憂也;廷無忠臣,國家昏亂,工技不巧,貢職不美,春秋後倫,不順天子,諸侯之憂也;陰陽不和,寒暑不時,以傷庶物,諸侯暴亂,擅相攘伐,以殘民人,禮樂不節,財用窮匱,人倫不飾,百姓淫亂,天子有司之憂也。今子既上無君侯有司之勢,而下無大臣職事之官,而擅飾禮樂,選人倫,以化齊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謂之惚;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佞;希意導言,謂之謂;不擇是非之言,謂之諛;好言人之惡,謂之讒;析交離親,謂之賊;稱譽詐偽以敗惡人,謂之應;不擇善否,兩容顏適,偷拔其所欲,謂之險。此八疵者,外以亂人,內以傷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謂四患者,好經大事,變更易常,以挂功名,謂之叨;專知擅事,侵人自用,謂之貪;見過不更,聞諫愈甚,謂之狠;人同於己則可,不同於己,雖善不善,謂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無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歎,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魯,削邊於衛,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此四謗者,何也?客悽然變容曰:甚矣子之難悟也。人有畏影惡邊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邇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邊,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問,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修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彊哭者雖悲不哀,彊怒者雖嚴不威,彊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邇矣。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祿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綠葦間。顏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舉音而後敢乘。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久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傲之容。今漁父杖舉逆立,而夫曲要磬折,再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軾而歎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問矣,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今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
南華真經卷之五雜篇列御寇第三十二 列御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瞥人。伯昏瞥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乎驚?曰:吾嘗食於十漿,而五漿先績。伯昏督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內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整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羹之貨,多餘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況於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昏瞥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履滿矣。伯昏瞥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問,不言而出。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跌而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播而本性,又無謂也。與汝遊者又莫與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鄭人緩也呻昤裘氏之地,祇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既為秋梧之實也?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8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拌也。故日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眾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汗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眾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侍之則亡。小夫之知,不離苞直竿#9牘,敝精神乎賽淺,而欲兼濟導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大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暝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悅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問阪巷,困窘織履,槁項黃誠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10癱潰座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魯哀公問乎顏聞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廖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晝,從事華辭,以支為旨,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與?予頤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願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憚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針。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故君子達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偃,再命而樓,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於車上舞,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許。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其有眼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凶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毗其所不為者也。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綠循、偃俠、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敢多怨,仁義多責。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秤莊子。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整粉夫。或騁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資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天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南華真經卷之五雜篇天下第三十三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薰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參#11為驗,以稽為決,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蓄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闢,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捂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偏,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12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於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內聖外王之道,間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
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嬌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釐聞其風而悅之。為之太過,已之大循。作為非樂,命之日節甩;生不歌,死無服。墨子氾愛兼利而非闖,其道不怒;又好學博,不異,不與先王伺。毀古之禮樂。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末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搬;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素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遠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央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棄耜而九雜天下之]ll,腓無肢,經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歧跚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騎偶不件之辭相應;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尸,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央。墨翟、禽滑釐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肢、經無毛,相進而已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技於眾。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妍、尹文聞其風而悅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別宥為始;語心之容,命之日心之行。以恥合罐,以調海內,請欲置之以為主。見侮不辱,救民之國。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說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飢,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淺為內,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公而不黨,易而無私,庾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衛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而悅之。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皆有所不可,故曰:選恥不褊,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慎到棄知去已而綠不得已,泠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誤髁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推拍軼斷,與物宛轉,舍是與非,苟可以免。不師智慮,不知前後,魏然而已矣。推而後行,曳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無非,動靜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已之患,無用知之累,動靜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無用賢聖,夫瑰不失道。豪桀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田駢亦然,學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風窗然,惡可而言?常反人,不聚觀,而不兔於魷斷。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題不兔於非。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雖然,槃乎皆嘗有聞者也。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擔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衛有在於是者,關尹、老恥聞其風而悅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關尹曰:在己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苗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嘗先人而常隨人。老聘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獨取後,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己獨取虛,無藏也故有餘;巖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獨曲全,日苟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日堅則毀矣,銳則挫矣。常寬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關尹、老聘乎,古之博大真人哉。寂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悅之。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騎見之也,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瓖璋而連扑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識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遊,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弘大而闢,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調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於化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之盡者。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歷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氾愛萬物,天地一體也。惠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卵有毛;雞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為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熱;山出口,輪不踞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絕;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圓;鑿不圍柄;飛烏之景未嘗動也;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狗非犬;黃馬驪牛三;白狗黑;狐駒未常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辯者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與人之辯,特與天下之辯者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談,自以為最賢,曰:天地其壯乎。施存雄而無衛。南方有倚人焉日黃繚,問天地所以不墜不陷,風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辭而應,不慮而對,褊為萬物說,說而不休,多而無已,猶以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為實而欲以勝人為名,是以與眾不適也。弱於德,強於物,其塗噢矣。由天地之道觀惠施之能,其猶一黃一虻之勞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日愈,貴道幾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寧,散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惜乎,惠施之才,駙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反,是窮響以聲,形與影競走也,悲夫。
南華真經卷之五竟
#1滿天地:原本無,據世德本增。
#2致:原作『養」,據世德本改。
#3自:世德本作『內」。
#4恐:原作『心」據世德本改。
#5亦:原作『下」,據世德本改。
#6長:原作『民」,據世德本改。
#7之:原作『一」,據世德本改。
#8夫:原作『天」,據世德本改。
#9直竿:原作『真年」,據世德本改。
#10破:原作『彼」,據世德本改。
#11參:原作『操」,據世德本改。
#12析:原作『折」,據世德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