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室箚记

  先王父于乡荐后,淡营求,谢仕进,惟以著述自娱,治身心性命事,天根月窟,探讨有底蕴,浅学者逡巡门外焉。不肖承祖辈,幼服家训,颇知笃志力于行,趋庭闻诗礼。时见先大人手录遗书,悉先王父明心性、翼经传、为理学家沿源泝流语。学醇于韩董,功茂于程朱,所扬其纰而酾其粕者,非仅象山阳明诺人已也。剳记一书,又系先王父于顺积楼侧构潜室,励学廿年,凡有所得,悉撮志之。粹词温语,片玉含辉,偶句只言,寸金肆彩。要其大旨,大抵为读书君子修身心、谋理道之一助。其唤醒愚蒙处,又不啻清夜弘钟,醒人迷梦,凡有一线天聪,阅是书未有不竦然知警,惕惕焉谨人禽之别者。岂果骇世俗之说乎?亦至理不没于人心耳。岁乙巳承祖奉简命特授上元邑,邑金陵首善区也,其中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得者不乏人,间以先王父诸著述相商质,咸知所许可。方幸书人梓匠,萃处都城,不难悉所有刊之,为窀穸增光,奈萧然琴鹤外无余物,清贫视家居如一,安所得梨枣资为先人著作费。不获已,仅以潜室剳记上下二卷付之梓,为其廉于价、省于工也。然而先王父梯航后学之苦心,谅可于此一书窥大槩矣。窃思士君子从事简编,俨然自命为儒者,乃于理蕴中未知钩索,内之不能为一己立心,外之不知为万物立命,徒以雕虫小技弋取浮名,一旦纡青垂紫,茫然不问利济经纶从何措手,岂不为儒林中一大罪人,为天地间一大顽物?承祖不敏,素疏拓于世故,祇知澹泊自甘,凡所措设,一惟以天地祖宗鉴临为念,务炯炯然不昧此灵明,坦坦焉祛羞于衾影已焉。其有得于是书之指引,与无得于是书之陶镕,均未敢自知。今以往益自以弗肯堂弗肯播坠我家声,恧焉滋惧云尔。孙男承祖敬识

潜室剳记 祁州 刁包着

  卷上

  孔子天地也,朱子日月也,二程子嗣天地而开日月之先者也。非天地则日月无安顿处,非日月则天地亦何以灿然于天下万世哉。

  今之学道者,须自梁溪登考亭,自考亭登尼山,纔不差却路径。

  仁义礼智之德,配乎元亨利贞,故曰天德。教养刑赏之道,根乎仁义礼智,故曰王道。

  远而言之,天下之事何莫非一身之事也,须是件件处置停妥,纔了却一身事情。奈权柄不到手,则亦莫如之何也已矣。近而言之,一家之事何莫非一身之事也,仔细检点起来,大段不可人意,则亦莫如之何也已矣。然而委之权柄不到手,可乎?

  若立朝须是要做直臣,若牧民须是要做循吏。今居家居乡,却不曾感动的一人,虽日夜为学,果何用?

  春秋于鲁君见弒,只书公薨,个中用意甚妙,胡传可谓传神;再取孔子对陈司败一章,两相参看,其意愈觉分明,而圣人气象亦从此见得。程子曰:学者不学圣人则已,欲举之,须熟玩圣人之气象。我辈从此处玩味起来,然后推之以及其余,则几矣。

  学者须是小心把心来收敛在方寸间,不着驰骛了些子,是谓小心。否则大,又须是大心。把天地万物都汇归在心里,不着遮蔽了些子,是谓大心。否则小。心未有不小而能大者也,亦未有不大而能小者也。

  言欲谨,以不及人之过失为第一义。不非其大夫,尤为紧要。

  视时心在目上,听时心在耳上,言时心在口上,动时心在几上。不视不听不言不动,心只在心上。如是则四者一一合礼,而无非几之可乘矣。或曰:心为主,而四者奉命焉,不亦可乎?曰:此用力而自然之事也。夫我则不能。

  朱子曰:四子,六经之阶梯也。近思录,四子之阶梯也。余极佩服此言,泾阳顾先生又续以一言曰:小学,近思录之阶梯也。善哉!此当与朱子之言并炳日星,学者不可只作寻常话头看过。

  或曰:心如何只在心上?曰:须用书册收摄他,或做文写字亦好。若一意把捉,究竟无用。

  顾泾阳推朱子三大功,而不及集注,非也。余谓朱子之功,当推集注为第一。小学、近思录次之,纲目又次之。太极图、西铭批注,直与三大功鼎立,未易轩轾也。

  天不崩地不裂人道不至灭绝者,六经四子之力也。惜也有其名而未有其实耳,若实能有六经四子,则小学近思录纲目一时并兴,而天地位而万物育矣。

  人不知而不愠,未能也。以愠为忿而惩之,久之渐觉心旷,则不愠矣。不见是而无闷,未能也。以闷为己而克之,久之渐觉神怡,则无闷矣。

  泾阳先生既知朱子表章太极为元功,则子静力诋无极,比诸老氏,可不谓过乎?既知朱子与孔子同为万世师,直配享孔庙,则阳明诬以支离,比诸杨墨,可不谓过乎?明于朱子之功、陆王之过,然后正闰异同之辨,可得而言矣。

  泾阳先生曰:性即理也,恐人诬认气质之性为性也。心即理也,恐人诬认血气之心为心也。余请续以一言,曰:天即理也,恐人诬认形气之天为天也。

  泾阳引南华经,直与虞书人心道心二语并称,是何道理?甚哉,一言不可不慎也!

  古之人虽卓尔自立,尚不肯轻以权许之。今之人往往以不能立为权。视汉儒所谓反经合道者,抑又下矣。

  一时行止,千秋荣辱,如之何其可忽也!曰:若是其重与?曰:殆有甚焉!圣狂之界,人禽之关也。

  无欲之谓静,无妄之谓诚,主一无适之谓敬。此吾儒之所谓无,异乎二氏之无矣。

  周元公似颜子,请从纯粹处学之;张明公似曾子,请从艰苦处学之;程纯公似子思,请从精微处学之;程正公似孟子,请从严毅处学之。

  纯粹和平整齐严肃八字,一时不可忘却。

  许鲁斋于小学一书,信之如神明,敬之如父母。余于近思录亦然。

  性者志学之源头也,源头不了,当学从何处着力?故泾阳曰:惟知性然后可与言学。学者,尽性之路头也。路头不真,正性从何处得力?故泾阳曰:惟知学然后可与言性。

  惟知性然后可与言学,此句从近思录第一卷悟来。惟知学然后可与言性,此句从近思录第二卷悟来。

  文章之士,自谓力学,而不可与言学,以其未尝知性也;佛老之家,自谓见性,而不可与言性,以其未尝知学也。

  地平天成,万世永赖,惟孔子足以当之,元公然乎哉;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惟孟子足以当之,文成然乎哉。规模有大小,识见有偏全,平心衡量,当自得之,泾阳之言其过矣。

  顾季时在仪部,拟疏请周子朱子配享孔庙,诚为快举。惟是二程不与焉,则非余之所敢知矣。此疏虽上,度不能行,以其别二程于周朱,无以服天下万世之心也。

  或曰:圣人之言,恐不可以浅近看他。正公曰:圣人之言自有近处,自有远处,自有浅近处,怎生强要凿教深远的?善哉言乎,可谓万世读四子之法程矣!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自是为世间一等含糊鹌突人下药。阅周海门语录云:突然说起,旨元机峻,待人领略后来。孟子之思,濂溪之寻,延平之观,皆是如之何如之何者处。呜呼,是非所谓近处强要凿教深远者耶?如此看书,孔孟之言尽成悬幻,使后学茫无着眼处,其为吾道之蠹,岂浅鲜哉!

  独对时能无胡思乱想否?其御之,御之当如御寇;共对时能无胡言乱语否?其防之,防之当如防川。虽然,御其外矣,而无以清其内;防其流矣,而无以杜其源,恐御寇防川亦徒劳罔功耳。

  纯公云:自舜发于畎亩之中,至孙叔敖举于海,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予也险阻艰难,备尝之矣。人之情伪,尽知之矣。可谓从这里一过,而学不加进,德业无闻,熟与否,每引古镜一照,殊觉面目难施。

  泾阳谓二程未足以尽,元公过矣。明道之去孔子及颜孟千有余岁也,而描写其气象,各各如画,岂其越数代如同室者;于元公,反觌面而失之乎?必不然矣。叔子之识不减伯子,其亦可类推而知也夫。

  念台刘先生为儒,醇乎其醇者也。考其语类,亦袭无善之说,所谓习矣而不察焉,非欤?高、顾、冯诸君子,生平同心一德,相与讲明斯道,其于无善之说,盖尝深非而力斥之矣。岂其未之前闻耶?抑胸有成见,虽言犹在耳,而不之信耶?此则非余之所敢知也。

  读太极图,识性之原焉;读西铭,识性之量焉;读定性书,识性之体焉;读颜子好学论,识性之所以复焉;读敬斋箴,识性之所以养焉。自孔孟殁而圣学晦,上下千四百年,无见性者,是以无见道者。至五篇文字出,然后天之所以命人,与人之所以合天者,一一描出而无复余蕴,使学者确然有所持循矣。

  浑身是性,刻刻要复他;满目是易,件件要用他。不见易不可与言性,不见性不可与言易,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此王介甫之政事也;真为性命人,被恶名埋没,一世不得出头,亦无分毫挂带,此王龙溪之道学也。上下二王,其有殊途同归者耶。嗟乎,介甫之政事,仅足以祸宋;龙溪之道学,且将贻祸于天下万世。言之不可不惧也如是哉!

  朱子之教学者,曰半日静坐半日读书。景逸先生益之曰:静坐以思所读之书,读书以考所思之要。余不揣又益之曰:静坐以思所读之书与禅学之寂灭异矣,庶几日有所得,而不至于殆;读书以考所思之要与俗学之记诵异矣,庶几日有所得,而不至于罔。然则孔朱之教,岂有异指耶?阳明愿学孔子者也而力诋朱,吾不知之矣。

  所谓学者,性焉而已矣;所谓性者,理焉而已矣。穷理以尽性,然后为学。

  释氏以心为性,老子以气为性,众人以情为性,皆得其偏而失其全也。圣人则不然,以性尽心,故心为精义入神之心;以性养气,故气为配义与道之气;以性摄情,故情为胞民与物之情。

  欲为儒宗者宗朱而已矣,宗朱所以宗孔也。锐意宗孔而不宗朱,非真能宗孔者也。

  读曲礼上下,而不能修身者,吾不谓之学礼也。读周召二南,而不能齐家者,吾不谓之学诗也。读尧舜二典,而不能治国者,吾不谓之学书也。

  吾日三省吾身:心有妄想与否,言有妄发与否,事有妄做与否。

  孔明、曾子,大贤也。孔明卧隆中,非三聘不出,既而鱼水投欢,鞠躬尽瘁,惓惓乎以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为念,看他是何等胸次!曾子一生强勉,铢铢而积之,寸寸而累之,卒传大学十义,以惠天下后世,原其得力处,要在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三句,看他是何等功夫!

  曾子天分未能大过人,而潜心圣道,吃尽多少辛苦,纔了悟到一贯处。有志圣学者,三道以学其容貌、辞气、颜色,三省以学其谋人、交友、传师,养志以学其事亲,敬身以学其全父母之遗体,直养自反之缩,以学其大勇。绳趋矩步,何多让焉?

  知爱知敬,自然之良知也,须以推广为致;知食知色,人欲之良知也,须以节检为致。良知同,而所以致之者异,不可不察也。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以此为良知是也。然而舜之父母应何如爱?闵子之父母应何如爱?申生、伯奇之父母应何如爱?此四人者,良知非不同,而或为圣人之孝,或为贤人之孝,或不圣不贤而杀身以贼孝,何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以此为良知是也,然而周公之兄弟应何如敬?司马牛之兄弟应何如敬?公子伋公子寿之兄弟应何如敬?此四人者,良知非不同,而或为圣人之友,或为贤人之友,或不圣不贤而杀身以贼友,何也?舜与周公,皆明于庶物者也;闵子司马牛,则得圣贤为师友,夙娴格物之训者也;若申生伯奇公子伋公子寿,助无师无友而不学,未尝格物以致其知者也。假使四人者与闵子司马牛同门,岂至身陷大恶也哉?格物不格物之相去远矣。

  志孔明之所志,当从二表志去。学会子之所学,当从十传学来。

  圣人教人,只说下学人事,而天理自在其中。二氏专言上达天理,而不及人事,天下岂有人事外之天理哉?

  圣贤之书,原为天下后世谋身心也。而天下后世读圣贤书者,只取以资其笔舌,与身心全无干涉,辜负垂训立教之意多矣!

  四书者,吾人之布帛粟菽,不可一日无者也。使非考亭为之注,谁知其为古今第一要典也?虽然,考亭注四书,盖欲使字字句句皆可见诸行也。今之学者,类言遵朱矣,遵之训诂而为文,非遵之以步趋而为人也。然则四书之行于世,为古今第一要典,亦徒以其名焉云尔,有能信其为布帛而衣被之、信其为菽粟而饮食之者乎?我未之见也。

  自古言治道者,莫备于书。窃意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两言,其源本也;好问则裕、自用则小两言,其枢要也。明乎四言而力行之,其于治道也何有?

  敬之一字,千古传心之要典也,其说详于书而着于礼。余谓易与诗亦然,何也?干之九三曰:君子终日干干夕惕若,此三百八十四爻之纲领也,进而求焉,敬以直内敬慎不败,皆此义也。雅之文曰: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此三百篇之纲领也,进而求焉,敬之敬之于缉熙敬止,皆此义也。若曰详于书礼而略于易诗,当不其然。

  君子亦未尝无利心,但名节念重,是以舍利而即义,盖所见分明,故所守牢固也。小人亦未尝无义心,但身家念重,是以舍义而即利,盖所见含糊,而所守濡忍也。[此言君子小人义利之心]

  君子以道义为性而正其情,小人以货利为情而伤其性。君子之心不胜其小,而器量函盖一世;小人之心不胜其大,而志意拘守一膜。

  君子时时戒慎,惟恐有拂于天理;小人事事张皇,惟恐有拂于人欲。

  在人身上都有一个太极,圣人全焉,贤人勉焉。若愚者,则冒昧而不知为何物矣。

  朱子曰:太极图一圈便是一画,只是撒开了引教长一画。窃意伏羲一画,原是直的,直则无回曲,古若今万物万事都贯彻的去,未有遗乎其外者也。撒开了教长一画,便是圆的,圆则无剩漏,古若今万物万事,都包括的去,未有遗乎其内者也。直的也是这一画,圆的也是这一画,非有两画也。

  离阴阳无所谓太极也,离太极亦无所谓阴阳,不即不离之间太极在焉。此朱子说太极最吃紧处。我辈正不必向古圣问太极也,冥心而会之,反身而求之,跃跃参前矣。

  只是一个太极,上极于天,下极于地,中极于人,无之而不在也。昼夜存养,昼夜省察,但使此心无时不在腔子里,则心为太极之心;但使此身无处不在天理上,则身为太极之身。身心浑然一太极,真与天地合德矣。

  论学便是要明理,格物之谓也。论治便须识体,修身之谓也。格物者以知心知性为先务,心即理也,性即理也。明乎心性,而后可以言明理也。修身者以动容貌、出辞气、正颜色为要图,暴慢鄙倍远而信近,出身加民者有其本矣,治道所由立,治法所由施也。

  阳明师弟动云颜子没而圣学亡,夫颜子没而圣人之学在曾子,曾子没而圣人之学在子思,子思没而圣人之学在孟子,胡为其亡也?

  文公说书,以理会圣人立言之旨为主,即偶有不合圣人之旨处,却无不合圣人之理处。文成及慈湖龙溪诸公,往往不得圣人之理,又安望其得圣人之旨哉?

  存心谨言之道,一言以蔽之,曰定其心而后语。

  孔孟之道,至程朱而明;程朱之道,至文成而晦。学者有志斯道,须去其所以晦程朱者,而后得其所以明孔孟者。不然含糊两可,终无入处。

  孔子以克己复礼为仁告颜子,此虞庭十六字嫡传也。克己者,克去其人心也;复礼者,复还其道心也。人心克而道心复,则无不精、无不一也。惟精惟一,是仁者纯粹不杂、贞固不贰之本体也。允执厥中,执此而已矣。

  或曰:圣人不轻言心,惟自叙其所学曰从心,嘉颜子之不违仁曰其心。此外无闻焉。曰:圣人不轻言心,善观圣人之言者,所言无非心也。试以子张问行一言观之:言忠信以心言也,行笃敬以心行也,立则见其参于前也,见其心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见其心于衡也。夫然后行州里蛮貊,莫不见吾心也。若夫言不忠信,则违其心而言矣;行不笃敬,则肆其心而行矣。圣人不轻言心,而所言无非心。善观者盍触类通之。

  只见自家不是,不见他人不是,君子也。只见他人不是,不见自家不是,小人也。

  尝试反之一己,心者,身之天也;身者,心之地也。心载身,身载心,一己之天地也。心正而身修,一己之天地位也。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一己之万物也,内而七情各当其则,外而九窍各举其职,一己之万物育也。尝试近视一家,有严君焉,有慈母焉,一家之天地也;膝下承欢,父母其顺,一家之天地位也;自兄弟妻子奴婢以及堂室田园禽兽花木诸般器用之类,一家之万物也。一切偕之大道,莫不有以尽其性、协其情而时措咸宜,一家之万物育也。我辈有志圣贤之道,正从此处见得。若曰位天地、育万物非吾事也,岂其然?岂其然?

  日知其所亡,格物也;月无忘其所能,物格也。可谓好学也已,可谓格物而物格也已。

  格物者多学而识,物格者一以贯之。

  天地正气,大率为利名二字坏尽,反躬内省,果此一无系累,纔是真丈夫。

  以心发言,言斯不妄矣;以言印心,心斯不放矣。二者交摄互益,易谓忠信以进德,修辞立诚以居业者,俱于斯焉得之矣。

  张子曰:学至不尤人,学之至也。薛子曰:学至不责人,则其德进矣。不尤人,又何责人之有?不责人,又何尤人之有?文清之言原本横渠,吾辈读之,窃以自愧,又窃以自勉也。

  子谓颜渊曰:惟我与尔有是夫。又曰: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正所谓不见是而无闷者也。

  遯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胸中饶有自得处,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非甘心枯寂一流也。

  吾心时时要整齐,不敢些子怠慢,这便是礼。吾心时时要和平,不敢些子躁戾,这便是乐。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也与哉,礼乐不可斯须去心也。

  吴康斋曰:心是活物,涵养不熟,不免摇动。这时时安顿在书上,庶不为外物所胜。梁溪先生曰:安顿二字大有害,儒者不彻性由此。信然哉,盖安顿工夫,于本体自然处尚隔一层,是以梁溪云云。然在初学者,似亦无妨。先生不云乎?初入之心,妄念胶结,若不安顿,如何便会浑合?或勉强而行之,须索如此。

  孔颜之乐有二种:胸中无物则乐,胸中有得则乐。惟无物而后能有得,惟有得而后能无物。二者相因,而其为受用也,则一而已矣。

  泰州辈厌薄闻见,至谓六经亦可废,何异于舍布帛而求其暖,舍菽粟而求其饱乎?其不至于冻馁而殒命者几希。知仁勇三达德,缺一不可。何也?人而不知,是非当前,一切判断不开,这是混帐;人而不仁,私欲满腔,视同体如胡越,定要刻薄起来;人而不勇,终日委靡,没个希圣希贤的志气,如何会长进?大都这三德,原是天与我的,少了一件,便把那两件也连累了,岂不是德之贼,岂不辜负在天地间做个人?

  博我以文,从性之着见处诱之也,以言乎远,则不御也;约我以礼,从性之凝固处诱之也,以言乎迩,则静而正也。此孔子所以教,而颜子所以学也。

  天下之治也,理教昌明,为君子者在上位,为小人者在下位,小人耻其下,而以功名矢志,亦将勉力为君子。天下之乱也,理教晦昧,为小人者在上位,为君子者在下位,君子耻其下,而以富贵动心,亦将失身为小人。

  君子之富贵,所以崇广德业也,故孜孜焉进修而不足。小人之富贵,所以跨跃闾里也,故盈盈焉温饱而有余。

  乐经吾不得而见之矣,故六经虚其一而称五,此六经一大缺典也。虽然,有四子之书在,粹然自成一家,合而成六,谁曰不宜?后儒又从而附益之,至有十三经,于是乎加多矣。窃意孝经而外,若左氏,若公羊,若谷梁,若尔雅,恐俱不得以经名也。甚至二氏之书,纷见迭出,俨然以经自居,其为僭窃也甚矣。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朝廷之名器且然,而况于圣贤之名器乎!声其僭窃,一举而改正之,伊谁之任与!文清先生曰:大圣人作,予将有厚望焉。

  论人于战国,吾必以鲁仲连为巨擘焉。仲连之辞富贵、甘贫贱也,曰轻世肆志。此四字者,如何当的他起?假使权柄到手,恐误天下苍生矣。呜呼,不知学之弊,至此哉!

  朱子立主敬三法,高子从而先后之。上蔡常惺惺,和靖其心收敛不容一物,总之以伊川整齐严肃为入门。整齐严肃,从衣冠瞻视上见得,功夫似在外面,而其实则本之于心也。何也?整者此心无敢散乱也,齐者此心无敢参差也,严者此心无敢宽放也,肃者此心无敢怠慢也。分之则四,合之则一而已矣。所谓敬也,上蔡之惺惺,和靖之收敛,一以贯之矣。

  吾于高子遗书,尊之如天地,亲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吾师乎,吾师乎!由孔子而来,见而知之者,得四人焉:颜曾思孟是也;闻而知之者,得五人焉:周程张朱是也;以闻知上遡见知,使孔子之道灿然复明于世者,于今又得高子其人,故予尝有语云,早岁服膺惟庭训,晚年北面在梁溪,盖不忘此身生成所自也。

  老子阴符经,从未睹全书,只于薛子读书录中得其一二。薛子述程子之言曰:老子甚杂,如阴符经却不杂。及阅之,杂甚,且多怪诞不经之语,如以仁义礼智信为五贼,及天地万物之盗之类,是何话说?薛子录之,殊不可晓。

  孔子以四勿教颜子,而老子言三勿,曰:耳、目、口,天下之三要也。此其言之近理者。惟是少却一物,所动一差,并视、听、言亦未能皆合于理矣。乌所语于克己之功乎?

  许鲁斋曰:责己者可以成人之善,责人者适以成己之恶。此言是身心良剂,我辈宜时时刻刻服之。

  薛子曰:一念之欲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余曰:一时之怒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

  薛文清极力推许鲁斋,犹王文成极力推陆象山也。各以其学之所近者言之,故见瑜而不见瑕。毕竟是格物未到至极处。

  人心惟危,则道心惟安矣。道心惟微,则人心惟显矣。显者省察而自克之,安者优游而自得之。则人心皆道心,浑然为一,无所分别矣。

  文清先生曰:大舜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沛然莫之能御也,是即感而通天下之故也。予谓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岂非为寂然不动传神乎?合孟子一节,恰好是系辞两句之义。

  养气者自无暴其气始,然必喜怒哀乐发皆中节,而后可言无暴。何也?喜怒哀乐,气之验也。

  言语轻浮浅露无涵蓄,躁率急遽无伦序,皆所以暴其气也。养气者须沈潜和缓始得。

  文清先生曰:忠臣事君,视天下犹一家,非为身谋也。余谓不特事君为然,虽隐居乡里,视天下犹一身,非为家谋也。又曰:圣贤之言皆平易易知,后儒有作禅语以见于文辞者,虽曰明理,失平易之意矣。余谓:作禅语以见于文辞者,便是理不明,岂特失平易之意哉?

  汉末诸贤,天资甚高,极力砥躬砺行,但于道学一路,未有理会处,故不免沦胥以亡。惜哉!若使得程朱为师友,或免于难。其所以进德修业者,度亦不至如当年而遂已也。

  梁溪之于河津,犹颜子之于曾子也。

  梁溪先生课程,每夜卧不解衣,乍醒即起。余未能也,解衣而卧,纔醒便默记一日所读之书,或思索义理。有所得,即于次日记之,觉得此心在腔子里。但不能常耳。

  薛文清先生读书录,蔡文庄先生四书蒙引,才是圣门格物,功夫卓绝。诸儒孰得而加诸?

  一念不妄起,一言不妄发,一事不妄做,一人不妄与。书此甫毕,阅读书录文清先生语云:一言不可妄发,一事不可妄动,与予中间二句全合。此心之同然如此哉!

  杨龟山曰:人性上不容添一物。余谓:人性上不容减一物。仁义礼智天理也,富贵功名人欲也,仁义礼智中,稍以富贵功名之念容之,天理流为人欲;富贵功名中纯以仁义礼智之意行之,人欲转为天理。

  几善恶都从念头上见得,念头纔动,便须查考:某是善,即引伸之使日长;某是恶,即遏绝之使日消。所谓知几之学也。

  书曰:无教逸欲有邦。余引伸之曰:无教逸欲有家,无教逸欲有身。

  无轻日用惟难,无安屋漏惟危。

  人皆知奉承此身,而不知奉承此心。如宫室之美、妻妾之奉、衣服饮食器用玩好之类,皆所以奉承此身也。目不敢妄视、耳不敢妄听、手足不敢妄持行,懔懔焉如对上帝、如临师保,皆所以奉承此心也。奉承此心者无不至,则不宫室而美,不妻妾而欢,不膏粱而腴,不文绣而华,不彝鼎金玉而随取辄给。凡所以奉承此身者,无不至矣。

  人之吉与凶,征诸言。躁其言,人未有能吉者也;言之讱与否,征诸气。暴其气,言未有能讱者也。

  文清曰:性也者,其小学之枢纽也与。余谓:性也者,其大学之枢纽也与。岂特大学然哉?自论语中庸孟子以遍观六经而尽识,皆此物此志也。

  文清曰:顽不仁也,有以订之则仁矣。西铭一篇,皆勉人为仁之意。余曰:愚不知也,有以砭之则知矣。东铭一篇,皆勉人为知之意。

  文清曰:人之动静语默寤寐,皆易也。尝试反躬而求之,一动一静一语一默一寤一寐,其对待之易乎?所谓交易为体也。动而静静而动,语而默默而语,寤而寐寐而寤,循环无端,其流行之易乎?所谓变易为用也。动静必以礼,语默必以义,寤寐必以敬,则太极之理真实在我,而浑身于是乎见易矣。

  允执厥中一言,万世心学之宗,亦万世经学之宗也。如易只是要刚柔得中,书只是要政事得中,诗只是要性情得中,礼只是要名分得中,春秋只是要赏罚得中。中之一字,便该尽五经大义矣。

  永乐二年,饶州处士朱友季诣阙,献所著书,专诋毁周程张朱之说。上览而怒曰:此儒之贼也。特遣行人押友季还饶州,令有司声罪杖遣,悉焚其所著书,曰毋误后人。息邪说、放淫辞,此三代后王者第一盛举,有功吾道大矣。尔公张氏独微示不满之意,且惓惓焉,惜其书之无存也。意者欲自为地乎?阅其四书大全辨,恐亦有拾友季余唾处。

  秦焚诗书,学问一道扫地矣;继以汉高嫚骂,故开国之初,知学者绝少。历文景间,文学之士始稍稍出,贾谊之文博大昌明,而或失则浮;晁错之文典雅精练,而或失则刻。以言乎知道,均未也。至董子出,然后知道之大原出于天,纔说性,纔说命,是吾道一大开山也。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董子之学度越诸子处。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咸绝其道,勿使并进,是董子之教度越诸子处。由周迄宋,可与适道者得三人焉:文清推昌黎,文成推河汾。然河汾以西方之教为圣人,昌黎以墨翟臧孙辰与孔子并称,要之醇正不杂,俱逊广川一席也。

  君子修之吉,蔽以戒慎恐惧四字,说的恁地严重;小人悖之凶,蔽以放僻邪侈四字,说的恁地丑恶。似乎霄壤悬殊矣。岂知一不戒慎恐惧,便做到放僻邪侈;要免放僻邪侈,须是戒慎恐惧。出此入彼,中间更无站立处。避凶趋吉者慎之哉!

  今人讲天文,都在躔度上推算,余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便是孔子的天文。今人讲地理,都在疆域上查考,余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便是孔子的地理。把两大象实体到身上来,即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也,区区谶纬阴阳之术云乎哉?

  二氏专言空,吾儒亦岂讳言空?但吾儒所空者欲也,二氏所空者理也。空其欲则人欲净尽,而天理盎然现前,性命皆归实地;空其理则枯槁寂灭,生意索然,空而顽矣。然则天理流行活活泼泼,如何可空?

  昼间功夫在言语上查考,言语不慎密,吾心未有能存者也;夜间功夫在梦寐上查考,梦寐不真正,吾心未有能存者也。昼夜孜孜,只是要保护这一个心。然心不是悬空守的,须要时时读书,纔得翕聚;书又不是草率读的,须要时时静坐,纔得沈潜。静坐以读书,读书以存心,心存而昼间言语自然慎密,夜间梦寐自然真正矣。

  梁溪先生言:功夫以择执二字尽之,曰无一毫搀和之为择,无一毫渗漏之为执。予今曰:惟时时刻刻觉其搀和渗漏而已,如此方是真功夫。愚谓从功夫觅本体,以心之虚灵二字尽之,无一物填塞之谓虚,无一物遮蔽之谓灵。予今曰:惟时时刻刻觉其填塞遮蔽而已,不知何日可见本体也。

  舍程朱经验良方而自制金针,自矜妙诀,律所谓违本方,杀人者也。

  梁溪先生曰:孔子之道至程朱而阐明殆尽,学孔子而不由程朱,是入室而不由户也。愚谓:程朱之道至高子而阐明殆尽,学程朱而不由高子,是入室而不由户也。

  梁溪于端文为后生观其答格物诸书,直舒胸臆,罄所欲言。端文亦欣然受之,不少芥蒂。如此正见两公高明光大处,我辈相与若无这段意思,便不成朋友,并不成学问。

  儒者言无物,又言有物,何也?无物之物,指人欲言也,梁溪曰:所谓人欲,亦岂独声色势利?只服食器用纔有牵恋处,皆是也。须是克己闲邪,打扫的洁洁净净,然后本色豁露,无少污染。故曰无物。有物之物,指天理言也,白沙曰:静中养出个端倪,方有商量处。端倪者,跃然于方寸,了然于日用,不言而喻者也。须是存心养气,发见的活活泼泼,然后本性凝成,无少渗漏,故曰有物。惟无物所以能有物,惟有物所以能无物,盖合一而交资也。

  性之一字,彷佛似有所见,尚未是其头面。惟时时静坐读书,以庶几一日之遇云尔。

  易有太极,心有太极,不见吾心之太极,则无以见易也。

  寻常思维,将太极来做我身的骨子,则阴阳动静必有与时咸宜者矣。梁溪先生却不然,其言曰:吾辈学问,以藐尔六尺为太极作个骨子,则阴阳动静又不足言也。余所言是后天而奉天时,先生所言,直是先天而天弗违。看他何等眼界,何等愿力!

  梁溪先生曰:恶念易除,杂念难除。今试内省此心,易除者果是除了,难除者毕竟未之除也。

  梁溪述少墟之言曰:内存戒慎恐惧,外守规矩准绳。二语当终身行之。余谓内存戒慎恐惧便是敬以直内,外守规矩准绳便是义以方外,终身行同人之言也与哉,终身行坤之六二也。

  君子守身之道三:一曰言语不苟,一曰取与不苟,一曰出处不苟。

  昼之所读,夜必思之。夜之所得,昼必书之。昼不读则夜无所思,夜不思则昼无所书。无所思,则正念弛而私欲生矣;无所书,则正功废而宴安成矣。私欲生于内,宴安成于外,则身心日污坏,而性命日沦丧。此岂等闲事,而可不惕然深省乎?

  心也者一身之主宰也,故从来称心者必曰君,身有五官百骸,皆一心之服役也,有臣道焉。心牵于物,则纷乱杂扰,不能为官骸之主宰,而心为昏君;五官百骸各牵于物,则陷溺汨没,不肯为心之服役,而五官百骸皆叛臣矣。外以察吾君臣大义何存何亡,不可逃也,吾惟日尽吾职分之所当为者而已;内以察吾君臣至理惟微惟危,不可忽也,吾惟日尽吾性命之所当为者而已。

  回想向来病痛,正在舍其田而芸人之田。人之田原不要芸,我强要芸之,究竟无下手处,是以人之田未必治,而己之田荒芜甚矣。自兹以往,务要把那根莠荆棘一切斩除了,将一片田地修治的洁洁净净,布以嘉种,朝夕灌溉滋培,生生不已,万宝告成,庶不负我祖宗基业耳。

  读书非占毕,求复吾性焉耳;静坐非禅定,求见吾性焉尔。性何以复?由失而得也;性何以见?由昧而明也。失而得、昧而明,则气质变化,而天地之性盎然现前矣。

  梁溪先生曰:世局如此,正是玉成,不可不知也。信然哉!然非曰知其玉成而遂已也,须将天地间第一件事,以只身挺然担荷其间,万万莫要失了脚,万万莫要脱了肩,好好的交与那个人,方不负彼苍玉成之意。

  文清曰:爱流为淫,溺仁之过也。余则曰:不仁之过也。盖淫溺之爱,全是一团私心了,如何说得仁?

  以系恋之私恩而曰待小人女子之道,余曰未然。既曰道矣,岂有系恋,亦岂有私恩乎?

  治天下者在得人,固矣。余谓治身心亦然。学者屏弃外物,孜孜然用其力于身若心也,非得良朋好友切磋之,有日损无日益矣;无已,姑借憎疾之人诽谤之口以自励,可乎?畏其人察其言,反观内省,务求改过以自新,彼憎疾而诽谤之者,何必非良朋好友也?

  于人也无问贵贱,于事也无问大小,于地也无问明暗,于时也无问久暂,皆当提醒此心,而不敢萌怠慢之意,久之自行得处。

  心诚色温,气和辞婉。此八字者不可顷刻忘也。

  寿亲一举而四方垂存,自公卿以至布衣,未识面而来者指不胜屈也。余不肖,何德以堪之哉?图报无能,惟有益孜孜于身心性命之学而已。

  敬以直内,心乎道也;义以方外,身乎道也。心乎道,道凝其心也;身乎道,道淑其身也。内凝其心而身益淑,外淑其身而心益凝,此之谓内外交相养者也。

  心以不动为主者也,而反曰动心,盖震动其心,使之有所警惕,而不敢即安,庶可不沦于冥顽也;性以不忍为主者也,而反曰忍性,盖坚忍其性,使之有所创艾,而罔敢或易,庶可不囿于气质也。故孟子曰:增益其所不能。薛子曰:则日新矣,然则动心者,正所以不动其心也;忍性者,正所以不忍其性也。

  每日外考吾所言,字字句句务期核实而后已。实矣,若未能有行焉,虽实言亦虚也。每日内省吾所知,事事物物务期认真而后已,真矣,若未能有行焉,虽真知亦假也。虚者实之,假者真之,吾其可以日进有功也夫!

  我行其野,适当立冬前二日,利于是终,贞于是始矣。仰观俯察,满目皆肃杀景象,使人怆然。然天地一团生意,却都收藏在里面,翕聚者正其发散者也,专一者正其直遂者也。因而内省吾心,翕聚乎否也,专一乎否也。不翕聚不专一,吾心一团生意,与天地悬隔矣。天道方以利终,而吾心无所谓义;天道方以贞始,而吾心无所谓知,天命之性安在?此不可以不勉也。

  梁溪先生曰:财色二字,一落脚便是禽兽。读之悚然危惧。又曰:圣门之学主于求仁,人心常收敛则常仁矣。只此二句,道尽吾辈本体功夫。学者要觅本体,须从此觅;要做功夫,须从此做。

  陈惕龙先生曰:一生三事:一事收心、一事慎行、一事守口;一日三分:一分应物、一分静坐、一分读书。只此一联,说尽希贤希圣希天功夫,此外若添一件,便觉重复。此中若减一件,便觉欠缺。无添也,无减也,远而言之,终身毕世少他不得;近而言之,一时一刻少他不得。包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每当临卧时,抚心自问曰:刁包,汝今年五十有八矣,德还不加进,业还不加修,将来作何结果?无乃甘心禽兽矣乎?今日话是如何说,心是如何求,书是如何读,事是如何应付,逐件查考起来。若一件不着实去做,仰便愧天,俯便怍人,次早清晨,在我先府君、先梁溪夫子前叩头服罪,务求改过自新。

  汉高祖贵为天子,过赵一箕踞,遂来贯高之谋,几至杀身亡天下。而况自天子以下者,可不敬与?然则希贤希圣是此敬,保身保家亦是此敬。

  从古圣人,未有言格物者。言格物自孔门始,孟子七篇,皆格物之书,而于二字曾未着解。嗣是而后千四百年,茫然不知格物为何事。故虽有绝世文章、绝世德业,而律以圣人之学,槩乎其未有闻也。至程朱出,然后以易穷理二字释之,或详为训诂,或发为论议,莫不有以曲尽其义类,虽圣人复起,岂能易其言哉!又三百余年,姚江学兴,直以为善去恶四字了却此案,而格物之学晦矣。入手一差,便难得手。不百年,复生我梁溪先生其人者,首以表章格物为学,微辞奥义,如日中天,即谓程朱复生可也,即谓孔孟复生可也。噫,吾无间然矣!

  无物不有,以性之充塞者言也;无时不然,以性之流行者言也。随时随物,莫不有以见吾性焉。斯真能格物者也。

  书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兹,不啻不敢含怒。此予三十年前书壁间以自勉者。近见文清读书亦录之,故再记于此。

  孔子于易系辞曰穷理,于大学曰格物。程朱释格物曰穷理,以夫子之言发明夫子之言,故确不可易也。博而言之,万物有万物之理;约而言之,一物有一物之理。无巨细无精粗,皆有理,则皆在所当格也。

  心即理也,故格物者格心;性即理也,故格物者格性;天即理也,故格物者格天。心也性也天也,分言之则三,合言之则浑然一物也。推而极之,上下古今,何莫非此物,则何莫非此理也。故格物者一以贯之。

  学圣人者,巧力二字缺一不可。然必以孔子为标的。若阳明之力,讵曰非孔子之力,但其教人处则未免省力耳。自古无见成圣人,圣人无见成说话,如何要省力?阳明之巧讵曰非孔子之巧,但其教人处则未免伤巧耳。大匠必有规矩,羿射必有彀率,如何可伤巧?

  温公大贤也,生平不甚满孟子。阳明大儒也,生平不甚满朱子。二者病则一般。

  为人作应付文字,须要满心奉承他,不是修辞立诚,不是忠信进德,是亦招损一端也。

  使汲长儒游孔子之门,当是子路一流。使陶渊明游孔子之门,当自曾点一流。

  梁溪先生曰:如某人见他极好,与人言之亦相入,但考之躬行,便内外不合,以是知虚见无益。余读之爽然自失,曰:先生其为我发蒙乎?夙昔反观,似有见地,且于先生之言无不入者;试考躬行内外合一否,奈何安于虚见,不勉勉于实地也。言念及此,无地可容矣。

  偶然做的一事,原为义助起,既而熟思之,却是大不义所在。名则利人,实则害己。急急回头,庶无大悔。

  日来反观内省,口内依旧说长道短,读书依旧操三歇五,应事依旧随行逐队,大不长进。急向我父师前叩头谢罪,万勿因循,甘此下流也。

  先儒云:父母震怒,声色异常;人子祇栗危惧,思所以平格,不当指为性情所发而遂已也。此语原以喻天变,欲人修德正事反灾为祥也。然谨书屋漏,固可作事亲良箴矣。

  孔子从心不踰矩之学,只凭一志字做去,故曰发愤忘食,正见其矢志处;曰乐以忘忧,正见其适志处;曰不知老之将至,正见其贞志处。及门中,惟以不惰许颜子,三月不违仁,其志立也。其余或日至或月至,则所志有间断矣。

  孟子持志,阳明责志,正是顶门一针。后来人或为物欲牵引,或为科名汨没,惜哉!

  朱子五岁读孝经,便书八字于其上,曰:若不如此便不成人。看他是何等志愿!

  周子说希贤希圣,直说到希天处。莫高于天,故莫高于周子之志。

  高子曰:人只有一个念头最可畏,即所谓独也。又曰:精察天理,令这念头只在兢业中行,即所谓慎独也。又曰:久之纯熟,此个念头都是天理,即所谓矩也。虽七十方到此地位,其实吾辈纔志学,便奉此以周旋矣。但从心所欲,则究竟未可几及耳,故曰:吾辈安敢说大话也。

  高子曰:所谓收回放心者,纔觉便已,更别无收。说的恁地见成,学者服膺此语,省却多少气力。

  天之心不可见,于其生物有常见之。人心常提醒,使生理油然恶可已。则吾之心浑是仁,而心之仁浑是天矣。

  高子问答书两卷,上卷大段言理学,粹然吾性吾命至宝。下卷大段言政事,蔼然吾君吾民良剂。至哉言乎,不作一时套语,不作一情面语,不作一假借语,直欲使天下学者尽跻圣贤之域、天下民生尽享康阜之乐而后已。自有书柬以来,若先生其弗可及也已!

  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此孔门教学定本也。孟子而后千四百年,一切从事于词章训诂之学,只浮慕得博我以文半截,至约我以礼便茫然矣。有宋周程张朱五夫子出,然后推其博文之诱,而一意穷理;推其约礼之诱,而一意居敬,举孔门所谓循循善诱之定本而着明之,殆无余蕴矣。又四百年,姚江良知直接江西顿悟,只坚守得约我以礼半截,语及博我以文,便以为影响、以为支离、厌弃而不屑道矣。幸高子崛起梁溪,以五夫子之穷理为孔门之博文,以五夫子之居敬为孔门之约礼,举濂洛关闽所谓服膺孔门之定本,表章而着明之,又岂有余蕴乎!夫人而无志于圣贤之道也则已,夫人而有志于圣贤之道也,断断乎当从高子入。

  不读高子遗书,真是虚过一生。

  高子曰:吾生平不以三公为荣,而以洁净二字为愿。然愿学先生者,学先生之所愿而已。先生愿洁净二字,岂非合身与心而为言乎?心挂一丝则其心不洁不净矣,身染一尘则其身不洁不净,一丝不挂、一尘不染,所谓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者,举在吾身、心中矣,夫然后可与言洁净矣。即洁净即精微,内观吾心一易之秘藏也,外观吾身一易之流行也,心也身也易也,一而已。此之谓真学易,此之谓真学高子。

  高子曰:莫轻视此身,三才在此六尺;莫轻视此生,千古在此一日。反复此言,便觉有壁立万仞气象,然非曰讽咏其言而遂已。尝试进而求之:三才在此六尺,此六尺者,岂不巍然与天地同体乎?今夫天终日生、地终日成,吾于其中生成若何矣;今夫天地之生成在两间,而吾之生成在一心,心有所放失则不生,心有所缺欠则不成,不生不成,则此心顽空矣。吾惟孜孜求易简于干知坤能,强而不息,然后可与言生矣;厚而能载,然后可与言成矣。生生成成,即六尺即三才也。千古在此一日,此一日者,岂不悠然与古今同运乎?前而古终日往,后而今终日来,吾于其中往来若何矣;今夫古今之往来在二气,而吾心之往来在一心,心有所系缚则不往,心有所障碍则不来,不往不来,则此心间断矣。吾惟日孜孜求符节于先圣后圣,考而不谬,然后可与言往矣;俟而不惑,然后可与言来矣。往往来来,即一日即千古也。

  仁者人也,人者心也。天下未有离心之仁,则未有离仁之心。故高子曰:心本仁,如目本明、耳本聪,目本明而失其明焉则瞽,不可以为目也已;耳本聪而失其聪焉则聋,不可以为聪也已;心本仁而失其仁,则目虽明而心已瞽矣,耳虽聪而心已聋矣。聋瞽之心,尚可以为心乎哉?不可以为心,尚可以为人乎哉?今之人有亡耳亡目者,则已怜之,而人亦共怜之;至于亡心,视亡耳亡目何如?乃己既瞆然,人亦相视为固然,其失轻重也抑甚矣!

  程子曰:人只为此形体,便隔一层。除却形体,浑是天也。此孔子克己复礼之说也。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以言乎形体之无所障碍也,无所障碍则人体即天体矣。愚曰:人正为此形体,与天不隔一层。践却形体,浑是天也。此孟子形色天性之说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以言乎形体之无所亏欠也,无所亏欠则人体即天体矣。内省吾身,耳目形也,其能明能聪,则耳目之性也。吾惟尽吾聪明之性,而耳目之形践矣;手足形也,其能恭能重,则手足之性也。吾惟尽吾恭重之性,而手足之形践矣;外省吾身,父子形也,其有亲,则父子之性也。吾惟尽吾亲之性,而父子之形践矣;君臣形也,其有义,则君臣之性也。吾惟尽吾义之性,而君臣之形践矣;兄弟朋友夫妇形也,其有序有信有别,则兄弟朋友夫妇之性也。吾惟尽吾序别信之性,而兄弟朋友夫妇之形践矣。践其形,然后可与言性也;尽其性,然后可与言形也。天命之谓性,赋性之谓形,践形之谓人。

  天地间无一物而非阴阳也,则无一物而非太极。形形色色,盈眸而是也。天地间无一事而非阴阳也,则无一事而非太极,巨巨细细,盈眸而是也。天地间无一时而非阴阳也,则无一时而非太极,往往来来,盈眸而是也。此处放过,便是行不着、习不察、物自物、事自事、时自时,与吾无与也。此处果识得无一物而非太极,无一物而非心也,无一物而非心,而心有一物濡染,则非太极矣;无一事而非太极,无一事而非心也,无一事而非心,而心有一事系恋,则非太极矣;无一时而非太极,无一时而非心也,无一时而非心,而心有一时间断,则非太极矣。无濡染、无系恋、无间断之谓心,无濡染、无系恋、无间断之谓心之太极,无濡染、无系恋、无间断之谓太极之无极。吾儒只说太极,太极便无极。故孔子专言之,而周子统言之,非有二也。若二氏,只说无极,却遗了太极,是以谈元说妙,都在静里寻觅,至于动中纷至杂投,未免厌烦,遂思屏绝事物。不知事物如何屏绝得?惟有一一还他太极本色而已。

  一日五件事:曰事母、曰课儿、曰著书、曰谨言、曰省场圃。五件事都合并一字上去,曰敬。

  古今道理都在四书里面,故薛文清公曰:四书不可一日不读。四书道理都在集注里面,故愚又曰:集注不可一日不读。读集注所以读四书也,于集注无所得,而漫言四书,说梦也;于四书无所得,而漫言古今道理,说梦也。

  孔子于伯夷,曰古之贤人也。而孟子则以为圣之清;于柳下惠,曰臧文仲知其贤而不与立。而孟子则以为圣之和;周子于伊尹,曰大贤也。而孟子则以为圣之任。岂一人之身可贤可圣,固若是悬殊耶?非也。贤,希圣者也,贤而以大名,则几几乎圣矣。是故颜曾思孟俱称大贤,及其从祀孔庙,一则曰宗圣,一则曰述圣,一则曰亚圣,俨然配孔子,而迥异乎十贤。盖皇帝王以降,圣人不世出,天纵孔子出类拔萃,古今绝响矣。嗣此以往,或有媲美颜曾思孟者,则天下第一流也。以余观于周程张朱,殆其人与?五子俱称大贤,当以四子之例处之,此数百年旷典,而未之举也。愚尝从而私拟之曰,周元公见圣、程纯公悟圣、程正公修圣、张明公勉圣、朱文公会圣,以此言公诸天下万世,使学道者知宋五子即周四子。孔子而后此九人者,其弗可几及也已!

  圣人著书,一言一药。博学于文,约之以礼,譬药之有补有泻也。在人视脉色而用之,文成法专于泻,而元气转虚;朱子补泻兼施,为药中王道。若之何其废之?文成学得之象山,朱子所熟闻深知,而不敢教,若曰天下有高明者自能得引而不发之蕴,必以敬修维持之,使持循规矩,犹得寡过。非知不及文成也。其虑深于文成也,而目之为影响,比之于杨墨,其可乎哉?

  尧舜以来相传之道,孔子开而孟子继,非开则无以为继也,开之之功大于继。若夫颜子曾子子思,则同有功于继。孔子以来相传之道,程子开而朱子继,非继则无以为开也,继之之功大于开。若夫周子张子,则同有功于开。

  孔子之后知言者,孟子而已。孟子之后知言者,程朱而已。程朱之后知言其谁哉?愚谓本乎程朱之言,以致其知者,知言也;背乎程朱之言以侈其知者,非知言也。如此操券,岂有爽焉者乎?

  检点日用,有两个念头不好:一则曰昏,昏,不明也,不明不敬也。敬则不昏,虽愚必明矣;一曰怠,怠不强也,不强不敬也,敬则不怠。虽柔必强也。

  心不存则言不能无妄发,何谨之有?言不谨则心不能无外驰,何存之有?存心谨言,向来作两段工夫去做,由今验之,只是一事,非有二也。

  存心时便以谨言为心,谨言时须是存其心而后言,两者打成一片,久则心无妄作,而发言自然中节矣。天即理也,此语最尽。尝试考诸圣贤之言,天命之谓性,命此理也;上天之载,载此理也;顾諟天之明命,顾諟此理也。四时行焉,此理行之也;百物生焉,此理生之也;尽其心、知其性所以知天也,知此理也;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事此理也。乐天者乐其理之所以然也,畏天者畏其理之所当然也。小心翼翼昭事上帝,昭事此理也;不显亦临,奉此理也;无斁亦保,守此理也;日监在兹,不敢一刻昧此理也;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不敢一刻慢此理也;敬天之怒,无敢戏豫,罔或恣肆于理之中也;敬天之渝,无敢驰驱,罔或放逸于理之外也。昊天曰明,昊天曰旦,言此理之光昭也;及尔游衍,言此理之充塞也。理之时义大矣哉!举目见理,举目见天也;举步见理,举步见天也。

潜室札记卷下

  薛子曰:万物本于天,万事本于心。余谓:天者万物之心也,万物不得天以为心,则不生;心者万事之天也,万事不得心以为天,则不成。是故天与心生育万物之主宰,而成立万事之枢纽也。君子以天为心,即以心为天,而造化之理不出径寸,而得之矣。

  以诚敬为纲,时时提掇的来;以义利公私为目,时时辨别的去。其庶乎。

  昼夜思量:天之所以与我者是甚么,极力承当,莫要丝毫辜负他,才好堂堂做个人。

  君子夙夜惕励,似忧多于乐,须寻孔颜乐处始得。然天下事未有无因而幸获者也,不历深山、不探重渊而欲罗异珍、恣奇玩,我知其难也,矧性命至宝乎?孔子云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孔之愤兹,其所以为孔之乐也与。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有道味而忘嗜欲,其所以为颜之乐也与。不愤不苦,悠悠荡荡闲过了日月,而妄希受用、骄语快活,是饱食终日,其与禽兽何异?愤矣苦矣,更有一字诀,在其诚乎!子舆氏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噫,尽之矣!

  或欲入山,予曰:吾辈第一座名山曾寻觅否?或曰:未也。果安在?予曰:不在天之下、地之上,其在大学知止一节乎!或曰:何谓也?予曰:定则移易不得,静则纷扰不得,安则摇撼不得,虑则遮蔽不得,方寸耳,而天地万物皆备焉。所得不既多乎?好个地面尽堪栖息,好个光景尽堪把玩,从出父母胞胎来,目便会视,耳便会听,手便会持,足便会行,心便会思,那一件那一时不依靠他?后来成人长大,东奔西走,或在城市内热闹,或在庙堂峥轰,把绝顶去处轻轻断送了,一时悔恨起来、愤励起来,寻个名师,取些好友,替我指点路径,我便孜孜皇皇,穷日之力,须索要到这里歇脚。自下以升高,自近以及远,拿住安身立命真种子,虽在纷华靡丽场中,漠然无所与。其高尚有如斯,彻上彻下,再隔他不住;亘古亘今,再崩他不了,岩岩乎大观也哉!吾子幸勿舍目前名胜,而贸贸迷途也!或曰:命之也,此山不在书本上,还在腔子里。予曰:然。近有语云,心到静处是山林,正谓此也。

  为盖世豪杰易,为慊心圣贤难。

  不富不贵,难乎免于今之世矣;不道不德,难乎质于古之人矣。吾将违心易志,俛仰于今之世乎?抑将砥躬励行,黾勉乎古之人也!

  智不足以周一身,力不足以谋一家,庸众也;智仅足以周一身,力仅足以谋一家,庸众也。然则求免于庸众果何道,而可大之济天下、小之济一邑?视乎分与量;用之利苍生,舍之利乡里,因乎势与时。

  居则曰,我若当某时如何如何,我若当某事如何如何,旁观者不之许,则拂然怒矣。试放下未来,提起见在,何莫非吾时,何莫非吾事乎?千疮百孔,茫无下手处,骄语亦奚以为?

  积金不如积粟,积粟不如积德。

  先儒教人,不知几千万言,请以两言蔽之:顺理行将去,从天分付来。此做人十字诀也。做文者不知几千万言,请以两言蔽之:都是几个字,只要会安排。此做文十字诀也。俚而至,约而尽,知言哉!

  做好人便是福,做不好人便是祸;干好事便是吉,干不好事便是凶。如此说来,纔无弊。若必逐人逐事责报应,恐天道有不灵时,而人反莫之信矣。

  开国无以加于周,而曰忠厚;做人无以加于诸葛武侯,而曰谨慎。呜呼,传道守身之道,不能复赞一辞矣!或问守己,曰:不昧心。问接物,曰:不负心。请益,曰:读书穷理而已矣。

  鲁论云: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余下一转语云:古之学者为人,今之学者为己。

  孟子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余下一转语云:求放心之道无他,学问而已矣。

  独对时,须被服庄敬日强、安肆日偷二语;共对时,便理会语不妄发四字。

  书无难易,无多少,不读则难则多,读则易则少。或读或不读,则虽则多;读之又读,则易则少。

  吉凶决诸易,政事取诸书,性情陶诸诗,从违准诸礼,是非决诸春秋。

  廉希宪孟子,胜赵普论语、胡广中庸多矣。

  左氏传春秋,如隔靴搔痒,言之不轨于道也多矣。然其文严洁峻整,于以详二百四十年之行事,弗可废也。

  有经斯有传,传者传也,发明经旨而传之天下来世者也。然以口传经,何若以身传经?以口传经,圣人之功臣也;以身传经,圣人之孝子也。不践厥孝,而思树厥功,传乎?不也。不读易而说道理,不读春秋而谈是非,直捕风捉影耳。

  闻人之誉而喜,喜则骄溢生;闻人之毁而怒,怒则报复起。凡心俗气,此内断无人品。闻人之誉而愧,愧则自强;闻人之毁而惧,惧则自反。平心直道,就中都是功夫。

  人以恶言加我,我为弗闻也者而置之,人非而我是也。岂曰人胜而我负乎?若反之,则平分其过矣。

  今有两人于此,其一人焉千金之资是拥,其一人焉一节之长足录,无不慕一节而羡千金。岂云有目者乎?

  以言媚人,以貌媚人,以事媚人,以物媚人,以文章媚人,其媚一也。

  尝试反观内省:做不好事固羞,做好事亦有时而羞;做不好事固怕,做好事亦有时而怕。羞做不好事,怕做不好事,是希圣贤的种子。这个念头,须扶助将来;羞做好事,怕做好事,是甘庸众的源头。这个念头,须扫除将去。

  人之所喜我不喜,人之所怒我不怒,其庶矣乎。

  以逢迎为谦光,以戆直为慢侮,以豪强为义气,以忍让为怯懦,以诈讹为聪敏,以长厚为胡涂,以雷同为亲爱,以慷慨为矫激,世俗之见大率然也。君子不可以无辨。

  昔人云,乱臣贼子,只见君父有不是处。噫,危哉!然则忠臣孝子,只见自己有不是处而已。由此推之,妻子之不我若也,宗族之不我德也,交游之不我信也,乡里之不我服也,婢妾臧获之不我畏、不我怀也,是皆无道而处此也。假令有道处此,尔尔乎。书曰:至诚感神,矧兹有苗。有苗可感,奚有于同体,奚有于同气?故谓无不是的父母,可也;即谓无不是人,亦可。

  汉武帝之父子,宋太宗之兄弟,宋仁宗之夫妇,读史者到今有遗憾焉。揆厥所自,是谁之过与?赵吕二公,恐当与江充同科矣。

  商周间,赖伯夷叔齐两兄弟点缀一番;战国间,赖伍员申包胥两朋友点缀一番。不然,世界顽钝寂寥,吾不欲观之矣。

  孔孟而后,周程而前,醇正不杂者,董子一人而已。韩昌黎、王河汾不及也。

  王汝止梦里擎天门头传道,狂悖殊甚。既而游阳明之门,敛圭角,就夷坦,养粹气和,音咳指顾俱足令人意消。此与吕东莱少时饮食不好便敢打碎家事,及读躬自厚而薄责于人章,即涣然冰释。俱可谓善于变化气质矣。

  坡公光明磊落,间世人杰。只是不认得伊川,可惜可恨。

  坡公为疏论王介甫,一见范公祖禹疏,曰:经世之文也。遂毁其稿,而连名以进。此与张子之彻虎皮略同。儒者盛称子厚大勇,而不及子瞻,何与?

  君骄臣谄坏社稷,富贵骄、贫贱谄坏风俗。治天下者,必去此二骄二谄。

  卧龙子云:亲君子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君子,此后汉所以倾颓也。至哉言乎!独有国之明训也哉!我辈做人亦然。

  苏长公云:孔明出师二表,可与伊训说命相为表里。余谓:骆宾王讨武氏一檄,又可与出师二表相为表里。盖武氏贯天达地之恶,举世莫可谁何,得此口诛笔伐,差堪吐气。而成败论人者,至以叛逆目之,寃矣。

  王莽有子,秦桧无儿。

  神武莫如操,谦恭莫如莽,机智莫如桧。试与较荣华、絜富贵,岂有加于三子者乎?而恶声秽德,直与天地无极,虽三尺童子知羞之。然则三子认错念头、行差路径,九泉之下当亦自悔其愚且拙也。

  汉高祖谲而不正,宋艺祖正而不谲。

  晁错父、严延年母,识见卓越略同。

  君父之仇不共戴天,直也;兄弟之仇不共国,直也;交游之仇不反兵,直也;犯而不校,独非直也欤哉?直者,处之以公心,应之以坦衷,裁决于义道,而无所回屈之谓耳。学者不识直字,横逆之加,悻悻莫能堪,遂至争白黑、决雌雄,反借口于尼父之明训也。善读书固如是乎?

  我辈有大忧,问舜;我辈有至乐,问颜子。

  学者以私心好恶人,是莫大病痛。这个念头不除却,便不仁了,如何入道?

  上陵下,安然受之,而不以为意,此天理人情之正也。即以施之平等罔不可者。昔人所谓德量、所谓长者之行,盖谓斯乎。若夫下陵上亦然,便成厥恶、养厥奸矣。乌可同日语哉!

  见君子而不能爱之敬之、披以腹心,交君子而不能亲之厚之、结以骨肉,其人恶足以有为乎?噫,不特此也,即一念之善、一得之长,亦然。

  尊师、取友,二之则不是。何也?师而不友,便与木偶共对一般,那讨洽处?友而不师,未免走向亵狎怠慢一路去了。欲其进瞑眩之药、效他山之石,难矣哉。

  宪也衣敝履穿,能俾端木氏之裘马爽然自失。然则端木非货殖,便当到颜子地位矣。货之累人甚矣哉!

  我辈要奋励做古人,定被人嫉恶一番。嫉恶者,忌我之如此也。忌其如此,而遂不如此,是降心抑志以媚小人之口也,其可乎?则安得不栗栗危惧、懋勉以图令终乎?间有错误,又被人嗤笑一番,嗤笑者,幸我之如此也。幸其如此,而果如此,便非血性汉子矣。敢顷刻即安乎?则安得不汲汲愧悔、改过以图全美乎?

  语云:至人无梦,愚人无梦。孔子不梦周公乎?高宗不梦帝赉良弼乎?彼牧人者,众鱼旐旟,又胡为乎来哉?

  无媚骨,无傲气。小人反是。

  子产执政,舆人诵之,得力于乡校之讥评者居多。噫,非独执政然也,学者思出乎俗、入乎道,无所往而不为乡校焉。是者奉之,非者置之,其亦可以日进有功也夫。

  好议论人长短是非,此今日膏肓之病也。若非抽胎换骨,猛力涤除,不独学问之玷、行谊之羞,且恐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学者动云三代以下惟恐不好名,予应之曰:自观人而言,三代以下,败名丧检、漠不顾忌者比比也。果知好名,定拣好题目去做,亦能进德修业,贤于不顾忌者远矣。此以恕道教人,广开为善之路也。若学者立心制行,须知好名之心是已也,要当好货好色等病痛一一驱除,纔会长进。不然,枝叶茂,本实拨矣。故曰:名者实之宾,务实所以修名也。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也,好名所以丧实也;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也。虽然,好名不可,避名亦不可。好名者妆点粉饰之谓也,避名者躲闪忌讳之谓也。范公不云乎:若避好名之嫌,则无为善之路矣。我做好事,只要求人说好,此之谓失其本心;我不求人说好,便不做好事,是自暴自弃也。二者病则一般。

  语云:道高毁来,德修谤兴。此在旁观则可,若夫当局者不然。爽然内省,自怨自艾,曰毁来还是道不高,谤兴还是德不修。

  高其声价以惊人,而不能深藏若虚,慢藏诲盗也。蔡邕之于董卓是也;美其辞以悦人,而不能大朴不雕,冶容诲淫也。扬雄之于王莽是也。

  赖天之灵,知到六七分了,顾其行不一二分。头颅如许,若不万分努力,只怕一二分蛊坏了。可畏哉!

  士君子一言之不慎、一行之不立、一交一游一出一处之不轨于正,皆足以蒙不义而犯大恶。故曰,为人臣子而不知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弒诛死之罪。一言不慎,齐陈乞之类是也;一行不立,郑公子归生之类是也;一交一游一出一处不轨于正,西汉扬雄杜钦谷永、东汉蔡邕荀彧郭嘉之类是也。

  晦庵论文,右曾子固左苏子瞻。噫,过矣!子瞻大将之登坛者也,子固偏裨耳,何敢与之较长短、竞胜负哉?

  有春夏无秋冬,不成天地;有都俞无吁咈,不成君臣。

  仰事俯育,不给于家,家之贫也;令闻广誉,不施于身,身之贫也;往古来今,不贮于心,心之贫也。家贫非耻,身贫乃耻;身贫非耻,心贫乃耻。或曰:心既富矣,是亦可以已乎?曰:未也。程子云,玩物丧志。

  人不我谅,而嘐嘐求白焉,过矣。闲邪以懋厥德,积诚以动厥物,他非所知也。

  我有恩于人,而惓惓望报,市井之心也;人有恩于我,而泄泄忘报,顽冥不灵甚矣。

  处心积虑但知利人,不肯为己图便宜,君子也;处心积虑但知利己,不肯为人留地步,小人也。

  忍有二,曰含忍,曰隐忍。含忍,心不可一刻无,无则较长絜短,骨肉间亦戈矛矣,况俦伍乎?隐忍,心不可一时有,有则尝试苟安,坠坑落堑而不自拔也,其终矣夫。

  目今见古人少,或几几乎自信也,扬扬乎自负也;目今见古人多,则违心亏行之事层见迭出,不啻痌瘝之在身矣。呜呼,吾何日而可以不违吾心,而可以不亏吾行乎哉!

  立心要富,非也;立心要贫,亦非也。各随其遇而已矣。贫而淡然无求于人,富而蔼然能益于人,两者皆公行仁义。是故君子可以贫,可以富。小人反是。

  有心而言,言之诈也;有心而听,听之诈也。以诈往,以诈来,相寻于诈,而未有已也。子舆氏所谓餂之类是也。君子不为餂,不容心。

  首阳兄弟也,而以君臣着;桃园君臣也,而以兄弟传。从其所重也。

  观人者大都以肝胆为主,生死存没不二其心,贵贱贫富不更其守,幽显久暂不移其志,此有肝瞻者之为也。不则,反而易心,因时趋利,背义忘恩,而弗之恤也。念人之寒如我露袒,念人之饥如我枵腹,念人之冤抑如我覆盆,念人之屯蒙如我陷溺,念人之孤寡如我仳离,此有肝胆者之为也。不则,尔为尔,我为我,自雄其赀,自神其智,自席其安,即艰苦颠连,满目而漠然不一动其心。故曰观人者大都以肝胆为主。

  上负君父,下负乡里,云如之何?显愧诗书,幽愧神鬼,云如之何?

  申生之志可为舜,陈仲子之心可为伯夷叔齐,惟是烛理不明,而得与失遂分霄壤矣,惜哉!李纲之才德胜陈平,宗泽岳飞之才德胜周勃,惟是遭时不然,而成与败遂分霄壤矣。噫,古今来如此类者,何可更仆数也!

  春秋化工也,非画笔也。后世即有能文之士,画笔耳,乌覩所谓化工乎?

  管仲之生也,贤其死也。召忽之死也,贤其生也。此为公论,此为定案。胡氏谓尼父以管仲为徙义,以召忽为匹夫匹妇,自经于沟渎之谅。噫,过矣,尼父恕仲,当不苛忽也。

  程子云: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我辈深思而熟玩之,与深人言道德性命之说,毕括此矣。与浅人言,使为善者有所恃,而为恶者有所惧。其有稗于心术隐微之地,不既多乎?语上语下,都用得着。此程氏之所以继往圣、开来学也。

  汉高配吕后,扫兴实甚。楚霸王得虞姬,生色良多。

  御龙子集中极力訾江陵,以风闻为实录,殊失公平。

  天下事惟不如人最可耻。吾不如一乡之人,吾耻之;既而不如一国之人,则又耻;既而不如天下之人,则又耻;既而不如千古之人,则又耻。嗟乎,吾耻之,吾耻之,曷其有极!

  程传其至矣乎!说易者固有深于程传者矣,或失则凿;固有浅于程传者矣,或失则支。深而不凿,浅而不支,舍本义,其谁与归?

  或曰:孔门不言静坐,至宋儒始言之。曰:居处恭,非静坐乎?静坐时,端其首,拱此心也;峙其背,直此心也;瞑目,视此心也;闭耳,听此心也;谨呼吸,息此心也;两手交,护此心也;两足交,据此心也。皆所以整齐严肃而求其放心也。如是而后可看喜怒哀乐未发前气象,如是而后可养出端倪,如是而后称善学也。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愚则曰:人之患在耻为人弟子。

  陈惕龙曰:朱子本义太浅略。非也,程传深矣,故本义以浅出之,若又加深焉,则涉于晦;程传详矣,故本义以略出之,若又加详焉,则涉于烦。浅以翼深,略以翼详,正善用易者也。

  阳明先生倡良知之学,有功于学者甚大。但致知之说昉自孔子,良知之说昉自孟子,阳明于孔孟之说引而伸之足矣,而乃处处牵合到良知上,其痛快醒发处固多,其穿凿附会处亦不少矣。

  学易者博以程传,约以本义,亦可以弗畔矣夫。

  荀子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王子曰:昔人之尊信杨墨,犹今人之尊信晦翁也。其语有以异乎?欧阳子曰:圣人教人,性非所先。苏子曰:何时打破敬字。其语有以异乎?一则诬揑圣贤大功德,一则断灭圣贤真种子,以法律之,厥罪维均。

  兴于书,立于春秋,成于易。

  古之人格物而已,无所谓读书也。今之人,非读书则无由格物。古之人主敬而已,无所谓静坐也。今之人,非静坐则无由主敬。

  以理学言之,颜曾思孟而后,毕竟以晦翁为第一人。若程明道程伊川,岂得过分优劣?然而集儒者大成,则有专属焉。以勋业言之,稷契周召而后,毕竟以孔明为第一人。若张子房郭子仪,岂得过分优劣?然而称儒者气象,则有专属焉。

  朱子学似颜子而功过之,功似孟子而学过之,圣门之中行也。子静进取,其学其功当在子游子贡之间,岂能与曾子相颉颃乎?阳明之徒直以接孟氏,而朱子不与焉,噫,诬也甚矣。

  海刚峯述阳明之言曰:今人尊信晦庵,犹昔人之尊信杨墨也。噫,此非阳明之言也。如其言,阳明不得入庙矣。

  由存养言之,外之不能谨言,内之不能求放心。由应接言之,内之不能顺亲,外之不能信友。四病不除,终沦禽兽。

  有两仪便须有六经,有六经便须有四书,有四书便须有集注,有四书集注便须有近思录,有近思录便须有小学。此皆与两仪相为终始,而不可一日无者也。其它史书不可不读,然纲领却在春秋;性理不可不读,然要约却在近思录。蔡虚斋云:欲为一世经纶手,须读数编紧要书。余继之云:欲承千圣绝学后,只读数编紧要书。若数书者,其尽之矣。

  张子曰:春秋之书,在古无有,乃仲尼所自作,惟孟子能知之。噫,孟子而后知春秋者,程子而已;程子而后知春秋者,胡子而已。胡传行而三传废,制科家列学宫以之取士,几于家传而户诵矣,然其不知春秋也益甚。噫,胡子而后,知春秋者其谁哉?

  吾道有三纵:尧舜时如日始旦,一纵也;孔孟时如日中天,二纵也;程朱时如日重明,三纵也。凡此三纵,皆天也,学道者不可以不知。

  读近思录,其辞和以蔼,其气粹以穆,其理明以备,跃然会心,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张子曰:春秋之书,非理明义精,殆未可学。此为二传未出之先言也。今既有胡传继程传而作,说的恁地分晓,岂必理明义精而后可学哉?读者但能信的过,觉的津津有味,则其人亦大段知义理矣。

  纲目祖春秋,宪章史鉴,非理明义精,未易学也。

  传习录病痛多,熟读近思录,当自见得。

  定其心而后语,则无轻浮躁急之病。

  做个君子定要吃亏,做个小人定要占便宜。吃亏的做了君子,却是便宜;便宜的做了小人,却是吃亏。如今涉世,或当局或旁观,却要分明此意。

  范定兴勉无玷姚子曰:读不见书,作惊人语。余则曰:读共见书,作醒人语。小学近思录四书五经,非人所共见乎?语不惊人死不休,则为文人墨士而已。孔孟程朱,其语何坦易而明白也!

  每思圣人先行其言而后从之一语,增多少愧惭无已。就是先言其行而后从之也罢了,由今看来,却都是先言其行而不从之,愧惭当何如也。

  对人而不审其言,出言而不审其心,非所以为学也。

  今日治心且从梦寐治起,此处大段不清楚,以是放其心而不知求。

  理学莫精于文清,而忠宪过之,盖才胜也。文章莫妙于文成,而忠宪过之,盖学胜也。

  陈惕龙谓阳明为本朝第一人,又曰为第一才人,非第一学人也。然则第一学人,惟梁溪先生当之。

  自古称中心悦而诚服者,莫如七十子之于孔子,至其所以悦所以服,余亦不得而知也。迩来得高子遗书,朝夕讽诵,吾悦之,吾亦不能言其所以悦,但觉天下之赏心者,更无可以踰此也。吾服之,吾亦不能言其所以服,但觉天下之倾心者,更无可以踰此也。然后知七十子之服孔子,亦若是焉则已矣。

  二氏言静,吾儒亦言静,但二氏离动以为静,吾儒即动是静,故曰静而无静,动而无动,神也,非物也。二氏言无,吾儒亦言无,但二氏离有以为无,而吾儒则有若无,故有物有则之民彝,即无声无臭之天载,二之则不是。二氏言虚,吾儒亦言虚,但二氏离实以为虚,而吾儒则实若虚,故万物皆备之大用,即一物不容之本体,二之则不是。此毫厘千里之辨也。

  伏羲之易,画也,文王象之。象者,断易之画也。然而进乎画之义也。文王之易,象也,周公爻之。爻者,效文之象也。然而进乎象之义也。至孔子十翼,所以翼画也,所以翼象也,所以翼爻也。然而三圣之义,于是乎始有着解处矣。高子曰:非孔子,而吾乌知易之所语何语哉!五经注于诸儒,易注于孔子,学易者明孔子之易,而易明矣。至哉言乎!此周易孔义之所以作也。余且从程传求之,以程传视孔翼,规模气象,固有大圣大贤之分。要之,程之义无一非孔之义也。高子曰:学易者,明孔子之易而易明。愚谓:学易者明程子之易,而孔易其庶乎。庶乎孔易义,则庶乎可与言易矣。

  未闻道之先,不静坐不读书,便无入处,如何闻得道?既闻道之后,不静坐不读书,便无守法,如何算得闻道?

  要做人,须是存心,心不存,则为庶民去之之人矣;要存心,须是读书。书不读,则心为莫知其乡之心矣;要读书须是静坐,不静坐,则其读书也为出口入耳云尔;要静坐须是无欲,欲不无,则其静坐也为形寂神驰云尔。然则做人者,当自无欲始。

  吉凶不外乎善与恶,善者吉,恶者凶;善恶不外乎是与非,是者善,非者恶;是非不外乎义与利,义者是,利者非。此当随事随物而精察之。若念虑之萌,言论之法,事为之着,浑是义,而不染于利,则有是而无非矣。有是而无非,则有善而无恶矣;有善而无恶,则有吉而无凶矣。我辈所以事人者在此,所以事天者亦在此。

  易曰趋吉避凶,盖言趋正避邪也。后人以为趋利避害,失之远矣。

  文清曰:程朱所以接孔孟之传者,只是进修有序。象山直指本心,阳明首揭良知,皆以顿悟直捷为事,而不复斤斤进修之序,岂所语于孔孟之传哉?

  虞廷十六字,吾道大开辟也,禹汤文武皆践履此十六字,而笔之为书,彰彰可考也。天若不生孔子集大成而一一表章之,谁知其为传道之要诀哉?若夫颜曾思孟,则又孔子之孝子,顺孙克家而缵其绪者也。故生孔子之后者,宜用守。元公太极图,吾道一大开辟也,洛中之二程、关中之张,皆践履此一图,而笔之为书,彰彰可考也。天若不生朱子集大成,谁知其为传道之要诀哉?若夫江西余姚,则又朱子之敌国、外患入室而操其戈者也,故生朱子之后者,宜用攻。

  由孔子而后千余年,大学中庸杂在戴记中,两论七篇混入子书内,学者但作文字观云尔。及二程出,然后汇辑订正,列为四书,朱子又缵承二程之志,一字一句示之指南,名曰集注,使天下万世资之如菽粟,一日不食则饥;资之如布帛,一日不衣则寒。此程朱之功所以上追孔孟也。非然者,虽有菽粟,与荑稗同,谁知其可食哉;虽有布帛,与芦苇同,谁知其可衣哉?今且人人食之、人人衣之,莫不从此求温饱矣。然在童子,不过资之以补诸生,在诸生不过资之以举孝廉,在孝廉不过资之以跻南宫。富贵之温饱,岂道德之温饱哉!日食菽粟而不知其昧也,日衣布帛而不知其色也,惜哉,辜负圣贤矣!

  文清谓尧舜为干道,禹为坤道,盖据书辞曰钦明、曰重华、曰祇承三言分之也。余意以尧舜言之,则尧为干舜为坤,及舜受尧禅,则舜又为干矣。大抵尧舜为干,禹为坤。及禹受舜禅,则禹又为干矣。大抵尧舜禹三圣皆合乾坤之道也,皆以自强不息之功而博施、厚德以载物。分干分坤,或恐未然。

  尽性者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复性者斯可矣。复性者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知性者斯可矣。知性而后性乃可复也,复性而后性乃可尽也,岂曰绝无其人哉?聊勖已耳。

  文清称真儒之不杂凡四:曰心,曰行实,曰事业,曰文词是也。愚谓行实事业文词,皆本于心,心不杂则满腔天理,浑然湛然发诸外者,莫非天理之流行矣,又何杂焉?

  文清极力推韩子,窃意韩子光明俊伟,自是千四百年间一大人物。然以语于四者之不杂,则未也。唯是舍其瑕取其瑜,则圣贤豪杰两途当有各擅其长者。但圣贤分数少,豪杰分数多,使得游孔子之门,则圣贤分数浮于豪杰矣。韩子曰: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列。看他是何等抱负!释氏之徒以为师事大颠,谬诬甚矣。

  孟子于陈仲子,略其小廉,责以大义。此春秋之法也。包则谓举世趋利若骛有人焉,狷介清苦、不与世俗为缘,如凤凰之在鸡羣,此中流一柱也,曷可少乎?

  不知其人视其友。其友而廉静勤慎也者,不问而知其为端人矣;其友而贪冒逸豫也者,不问而知其为匪人矣。

  文清曰:为学至要当于妄念起处即遏绝之。正心之学,一言以蔽之矣。又曰:为学第一在变化气质。修身之学,一言以蔽之矣。

  文清曰:尧舜禹汤、文武周孔、颜曾思孟、周程张朱,正学也,不学此者即非正学也。余谓:不学尧舜禹汤文武周孔颜曾思孟周程张朱,非正学也;即学尧舜禹汤文武周孔颜曾思孟,而不学周程张朱,亦非正学也。陆王一派,欲驾周程张朱而上之,正耶否耶?

  文清曰:语理而遗物,语上而遗下,此以言乎释老之学也。若俗学,则语物而遗理,语下而遗上矣。

  道学者,所以学为人也,举世骇之笑之,抑思人而不学道,可也;人而不学人,可乎?人而骇人之学,人笑人之学人也,是尚可以为人乎哉?

  文清曰:作诗、作文、写字,皆非本领工夫。惟于身心上用力最要。余谓:作诗务涵养性情,作文务根极性命,写字务如程子之敬非欲字好只此是学,如此则诗也文也字也,皆在身心上用功,何必非本领工夫哉。文清曰:道从天出,是有本之学。余谓:道从心入,是有本之学。何也?心即天也。

  文清曰:学者自幼便为谋利计功而学,宜其不足以入尧舜之道。夫谋利计功,盖指科举之学言也。今之学者,舍科举则无学矣。汝曹试思之,补诸生、荐贤书、成进士,与希贤希圣希天孰愈?三希道德也,一世而千秋;三途富贵也,岂特不可以千秋哉,并不可以一世矣。为吾子弟者,慎无役役功利,而自外尧舜之道哉!

  得小学之旨,然后可以肆力于四书,未有不解小学而能读四书者也。不解小学而读四书,只是举业。得四书之旨,然后可以肆力于五经,未有不解四书而能读五经者也。不解四书而读五经,只是尘编。得五经之旨,然后可以肆力于诸史,未有不解五经而能读史者也。不解五经而读诸史,只是玩物丧志。

  文清明朝第一人,得力全在读书一录。玩录中说读书处,津津有味。眼里看的、口里念的、心里想的、当身践履的,那一时一刻不凝注在书上?所以纔成了个大儒。我辈无先生万一之功,而欲几先生万一之业,其将能乎?

  文清谓:读书须体贴向身心事物上来,反复考验其理。此二句最宜详玩。何也?向事物上体贴而不考验身心,则涉于支离;考验身心事物而不反复以用其极,究归半上落下。此先生之言所以浑全无蔽也与。文清论为学于口耳文辞,谆谆致戒焉;窃谓学绝道丧,而后即求口耳文辞之士,岂易得乎?若遇其人,且相率而从事焉,俟口耳博洽文辞华赡,然后进求之,游泳乎其中,而神明乎其外,亦可以免于先生之戒矣。

  文清曰:为学时时处处是做工夫处,虽至鄙至陋处,皆当存谨畏之心,而不可忽。且如就枕时,手足不敢妄动,心不敢乱想,这便是睡时做工夫。以至无时无事不然,此所谓敬以直内也。又曰:为学于应事接物处,尤当详审,每日不问大事小事,处置悉使合宜,积久则业广矣,此所谓义以方外也。程子曰:敬义夹持,直上达天德。自此无出两般工夫者矣。

  古之学也道,今之学也艺。古之学也义,今之学也利。

  古之学者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天爵修而人爵在其中矣。今之学者读书作文以求夫官,终身役役人爵,又乌知天爵为何物哉?

  写字最可验心之存否,或差一字,或遗一字,或多一字,皆缘心不在而然。断断乎莫之或爽也。

  志气昏惰,肢体放逸,只缘不敬。敬则诸病皆无。自而生矣,持己则敬与怠分,敬日新而怠日废也;接物则敬与慢分,敬日谦而慢日倨也。

  文清曰:天地者吾之父母也,凡有所行知,顺吾父母之命而已,遑恤其它?余谓:父母者吾之天地也,凡有所行知,尽吾天地之性而已,遑恤其它?

  文清曰:凡圣贤之书,皆先知先觉,觉后知后觉之言,读其书而无知觉,可乎?先生之意,盖谓读圣贤书,而徒为口耳词章之学与,冥然无知觉者等耳。

  文清曰:读正书、明正理、亲正人、存正心、行正事,此五者缺一不可也。然而有其序焉,未有不读正书而能明正理者也,未有不明正理而能亲正人者也,未有不亲正人而能存正心者也,未有不存正心而能行正事者也。实实体验,当自见的。

  文清曰:人之威仪,须臾不可不严整。盖有物有则也。然则耳不聪、目不明,是有耳目之物而无聪明之则矣;手不恭、足不重,是有手足之物而无恭重之则矣。以此推之,百体皆然。人之威仪,亦何可以不严整乎哉?

  文清曰:万事敬则吉,怠则凶,此即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凶二语而约以出之也。又曰:节俭朴素,人之美德;奢侈华丽,人之大恶。此即俭者德之共、侈者恶之大二语而详以出之也。要其立言之旨,则无少异耳。我辈操心,其可以不趋吉避凶也与哉!我辈持己,其可以不崇德去恶也与哉!

  文清曰:自顶以及踵,皆天之所与,但求顺天。余谓:自顶以及踵,皆亲之所与,但求不忝吾亲而已。自顶以及踵,皆君之所与,但求不负吾君而已。何也?亲也,君也,皆天也。

  或谓诗不李杜,非诗之至也。余曰:孜孜然用力于三百焉,李杜咋舌矣。或谓文不苏韩,非文之至也。余曰:孜孜然用力于四子五经焉,苏韩阁笔矣。或谓字不锺王,非书之至也。余曰:孜孜然用力于程朱,即此是学焉,锺王束手矣。此吾所谓古今三绝也,异乎诗人文人及善书者所谓三绝矣。

  诗必李杜乎?不李杜自有诗;文必苏韩乎?不苏韩自有文;书必锺王乎?不锺王自有书。若夫学不可不程朱也,不程朱更无学矣。学程朱之学,则宜学程朱之诗,学之可以嗣响三百;学程朱之学,则宜学程朱之文,学之可以媲美六经;学程朱之学,则宜学程朱之书,学之可以缵千圣相传之敬,而点画皆心学矣,又何必李杜苏韩锺王哉?

  文清曰:天道公而自然,不为何而春夏生物,不为何而秋冬成物,天其无为乎?又曰:人道公而自然,不为何而行仁义,不为何而行礼智,人其无为乎?余以为天道人道皆有为也,天何为哉?为人也。天不为人之性而赋命,则人类灭矣;人何为哉?为天也。人不为天之命而尽性,则天德亡矣。天人交相为以成其公,又何不自然之有?

  为人谋而忠,智也;与朋友交而信,仁也;传而习,勇也。曾子三省,其即中庸之三达德乎。

  文清曰:每顾遗体之重,未尝一日敢忘先人。窃尝三复斯言,谁非先人遗体,谁是一日可忘先人者?

  文清曰:只顺理便是道。此以仁义礼智浑言也。详言之,只守理便是仁,合理便是义,循理便是礼,明理便是智。总之,则一顺理而已,是仁义礼智便是道也。

  文清曰:矫轻警惰,只当于心志言动上用功。心志言动是四件功夫,每日省察心如何存、志如何立、出何言语、作何举动,件件都求过得去,斯可免于轻与惰矣。

  易曰洗心,书曰制心,诗云小心,孔曰正心,孟曰存心、曰养心,圣贤之书勤勤恳恳,皆以保护此心也。心之所以不能保护者,岂有他哉?私欲害之耳!降伏私欲,使不得干吾灵府,曰制心。然非翼翼然以上帝为鉴临,心其可得而制乎?是故小其心所以制之也,制其心所以洗之也,洗其心所以存之也,存其心所以养之也,养其心所以正之也。心至正,则惟精惟一,直与上帝合符矣。

  心之变幻虽多端,大约不出天理人欲二者而已。为天理之心则高峻,为人欲之心则卑陋;为天理之心则广大,为人欲之心则狭小;为天理之心则光明,为人欲之心则暗昧;为天理之心则洁净,为人欲之心则污秽;为天理之心则端正,为人欲之心则邪僻;为天理之心则专一,为人欲之心则杂扰;为天理之心则宽厚,为人欲之心则刻薄;为天理之心则细密,为人欲之心则粗疎;为天理之心则深沈,为人欲之心则浅露;为天理之心则公平,为人欲之心则偏私;为天理之心则坦易,为人欲之心则艰险;为天理之心则舒缓,为人欲之心则急躁;为天理之心则谦和,为人欲之心则倨侮;为天理之心则退让,为人欲之心则矜伐。凡此数者,出于此则入乎彼,如影随形,如响应声,不可不察也。

  道者,仁义礼智之纲也,仁义礼智道之目也。

  文清曰:仁义礼智之性有未尽,即拂乎天命,而自绝于天矣,可畏哉。

  文清曰:荡涤私邪、存养心性、端谨容节,三者虽并言之,要以荡涤私邪为主。盖荡涤私邪,然后心性可得而存养,容节可得而端谨也。

  文清曰:常主静,物来应之。所谓役物而不役于物也。

  文清曰:荡涤无一毫之私累,正易所谓洗心也。

  文成之才大于文清,文清之学正于文成。尚论者固不可以其才之大,而掩其学之正也。

  阳明之徒推道学,首白沙,而不及文清,盖自为地也。

  大道流行,有一息间断,便不成造化;人道迈往,有一息间断,便不成性学。

  大道所以无间断,以其有元亨利贞四德也;人道所以无懈弛,以其有仁义礼智四德也。圣人法天而立道,岂非法天之元亨利贞,而以仁义礼智立之哉?学道者求天人合德焉,可矣。

  天有元亨利贞,我有仁义礼智;天有日月星辰,我有耳目手足;天有风云雷雨,我有喜怒哀乐。吾何欢乎哉!

  孟子曰:行之而不着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以叹学之不讲、贸贸迷途者然也。余则曰:着之而不行焉,察矣而不习焉,终身知之而不由道者,众也。以叹学之徒讲、役役空文者然也。孟子叹人,余自叹也。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此三者学人之通病也,余则不戒正、助,而独戒忘,何也?正助俱勿忘以后事,心既忘矣,又何有于正,又何有于助长?是故集义之事,必以勿忘为主。曰勿忘,便有疾徐中节之意,而可以免于正助矣。先正云:昼观诸妻子,夜观诸梦寐,两者无愧,始可以言学。余谓:妻子工夫,须从言语做起,每日称引圣贤,莫杂以闲言妄语,则不愧妻子矣;梦寐工夫,全从思虑做起,每夜寤寐圣贤,而不杂以闲思妄想,则不愧梦寐矣。学道者何可以不从事于斯也!

  为学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三重者何?慎言语、肃威仪、正思虑是也。坐卧问心焉,行住问心焉,饮食问心焉。语默问心,寤寐问心焉,一不问则背而驰,莫知所之矣。

  张子曰:天体物而不可遗,犹仁体事而无不在也。学者以天为体,则无遗物,而万物各得其所矣。以仁为体,则无遗事,而万事各得其宜矣。

  文清曰:中夜思千古圣人之心,惟是诚而已矣。我辈所以学圣人而未能者,只是不诚。

  至诚者,圣人也;思诚者,贤人也。不诚只是庸众。

  朱子曰:至精之理,于至粗之物上见。窃意理曰至精,形而上之道也;物曰至粗,形而下之器也。理从物上见,道从器上见。朱子之言,盖本孔子也。

  文清之学,得力在一性字。梁溪亦然。

  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此之谓不言而忠信者,然后言忠信矣;此之谓不行而笃敬者,然后行笃敬矣。故曰夫然后行。若徒在言时求忠信,恐其信也有未必忠者矣;若徒在行时求笃敬,恐其敬也有未必笃者矣。其何以行之哉?

  天下无理外之物,天下无性外之理,天下无心外之性。心存则性复矣,性复而理得矣,理得而天地万物一以贯之矣。

  物必有当然处,谓之理。以其为人所共由,谓之道。道与理,只是一个同体而异名也。今与人言理,即庸众者习而安之。若与人言道,虽高明者骇而走焉。何惑之甚也!

  有一个物,即有一个物的来历,便是理。遇一个物,须审那一物的来历,便是穷理。穷理者,格物也。

  文清曰:于圣人言理处,当各随其旨而知其所以异。言一本万殊也。又曰:当旁通其意而知其所以同。言万殊一本也。

  知止之所在而坚守勿失,为知。此即知行合一之学。

  作事不合宜,便有恻然不安之心,仁也。不安其不合宜者,而安其合宜者,义亦在其中矣。

  文清曰:时中似义字。余谓:无我似仁字。

  有形有象者,物也,不亦显乎?无声无臭者,理也,不亦微乎?即显即微,有间乎,无间乎?寂然不动者,体也,而用具焉;感而遂通者,用也,而体行焉。即体即用,一源乎,不一源乎?程子曰:体用一源,显微无间。非义精仁熟者不能为是语也。无物不有,纯备之体也,反之吾身却有物不有,其何以言体?无时不然,流行之用也,反之吾身却有时不然,其何以言用?体用两亏,枉却天命之性矣。

  曹月川曰:颜子之乐,颜子之仁也。以其三月不违仁知之。余意颜子之乐,颜子之礼也,以其非礼勿视听言动知之也。非礼勿视听言动,则视听言动皆礼,仰不愧、俯不怍,心广而体胖,乐在其中矣。然则克己复礼,乐之工夫;乐者,克己复礼之受用也。克己复礼为仁,谓颜子之乐,即颜子之仁,亦可矣。

  为子不能尽子道,为臣不能尽臣道,为父不能尽父道,为夫不能尽夫道,吾何以立于世哉?

  文清曰:人见天气清明,则心意舒畅;天气阴晦,则心意黯惨。亦可以见好善恶恶之一端。余谓:阳不必皆善,阴不必皆恶,要在人有以调剂之。

  文清曰:忠信积久,而后效见。吾人一念忠信,遂欲责效,不亦惑乎?

  文清曰:知道则自简。包曰:知道则自静。

  文清曰:静可以制动。包曰:简可以御烦。

  文清曰:愈日新,愈日高。包曰:愈日强,愈日明。

  文清曰:无行可悔,则德进矣。包曰:悔而能改,则德进矣。易曰震无咎者,存乎悔。

  文清曰:万物犹可以力为,只此理非力所及。余意未必然。朱子言穷理之功,而要以一言,曰至于用力之久。夫用力所以穷理也,有能一日用其力于理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若之何不可几及也。虽善,其至乎理尔力也,其中乎理非尔力也。以言乎其中之者,即谓此理非力所及,亦可矣。一本耳,而千态万状,生生不穷者,万殊也。万殊耳,而函阴负阳,个个还元者,一本也。

  文清曰:不敢有邪心,渐进于诚。包曰:不敢有伪心,渐进于正。

  非礼勿视听言动,颜子学圣人之四目也。包不自揣,益一目曰:非礼勿思。

  吾性本善,吾习得无有不善者与。日日省察,所习不慎则所性不存矣,所性不存是违命也,违命是逆天也,逆天之人,天其我容乎?天命之谓性,是我身上第一件事,念之哉!天地之道健顺而已,不健不顺,成不得乾坤。生人之道忠孝而已,不忠不孝,成不得世界。

  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得力在不见上。虽见可欲,使心不乱,得力直在心上矣。见可欲而不乱之心,与不见可欲而不乱之心,有以异乎,无以异乎?

  仁者见天地之心,乃可以济天下之难;智者合日月之明,乃可以辨天下之惑;勇者象风雷之震,乃可以除天下之患。

  存心之谓仁,利物之谓义,居敬之谓礼,穷理之谓智,立诚之谓信。逐日省察五者,缺其一则人道亏矣。不存心则放,不利物则刻,不居敬则慢,不穷理则蔽,不立诚则诈。五善去而五恶随之,可不慎与!

  耳目口鼻四肢百骸,皆形也,而仁义礼智信之性已该载于其中矣。尽仁义礼智信之性,然后可以践耳目口鼻四肢百骸之形,即物即则,即器即道也。二之则不是。

  日来觉得心性工夫,其要只在养气。气不调摄,则志意懈怠、言语粗疎、举动躁妄,无一而可。今而后,昼夜间须兢兢提调之。

  今日出门,又妄发数语,可恨可羞。

  四子书,天下所家传而户诵也。然而知其意者或寡矣。知其意则希贤希圣希天,取诸此而足也;知其意则出世经世传世,取诸此而足也。小学所以培其根也,五经所以植其干也,近思录所以发其英华,而廿一史所以畅茂其枝叶也。凡古今所垂诸简册者,皆可以此书贯通而汇归之也。故曰四书不可一日不读。

  浮屠老聃,其学亦云精矣,彼亦何尝不言仁义礼智且信也?然而未得其道者,以其父子君臣夫妇之间有缺典故也,所以谓之异端。汉祖唐宗,其治亦云伟矣,彼亦何尝不行仁义礼智且信也?然而未得其道者,以其父子君臣夫妇之间有惭德故也,所以谓之杂霸。文清曰:三纲五常为学为治之本。余谓:三纲又五常之本也。

  视听言动发而皆中节,谓之礼;喜怒哀乐发而皆中节,谓之乐。礼也者,天下之大本也;乐也者,天下之达道也。立天下之大本、行天下之达道,则一身与天地同节,一心与天地同和矣。是故三代以前礼乐之制作在唐虞殷周,三代以后礼乐之制作在邹鲁洛闽。

  泾阳先生微有驳杂,而大段则痛快之极。少墟先生微有沾滞,而大段则醇正之极。若夫极其痛快而无少驳杂、极其醇正而无少沾滞,其惟景逸先生乎!

  孔子之道,天下万世所共由也,使非颜会思孟羽翼于前,天下万世何由而知有孔子之道乎?使非周程张朱表章于后,天下万世何由而知有孔子之道乎?然则孔子之道,得此九人者而后晓然于天下万世。若曰吾自有快捷方式,而不必于周程张朱也,吾不知周程张朱而外,岂别有所谓颜曾思孟乎?吾不知颜曾思孟而外,岂别有所谓孔子乎?入手一差,到底无得手处。学者慎之!

  焦弱侯以程朱为保残守陋,抑思程朱所保而守之者,六经四子也。六经四子残耶陋耶?充其意,不残不陋,必如佛老之虚无而后可。

  赵普吕夷简,功成勋立,名垂史册。予独曰之为小人,诛其心也。李固杜乔,身死家灭,祸流宗社,而予独推之为君子,矜其志也。

  少陵诗云: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此语与韩退之叹一饱之无时句正同。嗟乎,杜圣于诗,韩圣于文,皆读书破万卷者,而辞气萎卑如此,病坐不知学耳。甚矣,学之不可以已也!

  少陵诗云: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醇。此诗最占地步。及闻其所以致此者,则扬雄之赋、子建之诗、李邕王翰之比邻而已。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子舆氏所谓缘木求鱼者,非欤?苏长公长于五经,煞有功夫,亦有见地,文章诸大家皆不及也,只是大段穿凿且纤巧耳。使当年北面伊川,如杨龟山游定夫诸公,所造皆过之矣。

  读易而不知程传之妙,不可以言易。读春秋而不知胡传之妙,不可以言春秋。犹之读四书而不知集注之妙,不可以言四书也。

  吕泾野崇奉二程书,必冠带读之,可谓深知程子矣。乃于朱子独不然,拟之横渠而以为未也,拟之和靖而以为未也,岂不诬甚矣乎?知程而不知朱,吾不谓之知程也。顾泾阳乃弟在仪部时,拟疏请朱子配享孔子,可谓深知朱子矣,乃于程子独不然,援濂溪为例而不得也,援文中子为例而亦不得也,岂不诬甚矣乎?知朱而不知程,吾不谓之知朱也。

  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自有孔子以来,未有四书也。自有四书以来,未有集注也。天下后世知孔子为生民未有之圣矣,而不知四书为生民未有之书。即知四书为生民未有之书矣,而不知集注为生民未有之注也。至矣哉,不悟四书之妙,不可与言集注;不悟集注之妙,亦不可与言四书。吾惟终身服膺焉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