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知录集释

卷一

  三易

  夫子言包羲氏始画八卦,不言作易,而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又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是文王所作之辞始名为易。而周官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连山归藏非易也,而云三易者,后人因易之名以名之也。【雷氏曰】伏羲画卦自两仪生四象,而四时之序已着;自四象生八卦,而万物之理悉函。自八卦重之,相错相荡。阳动而进,左旋而位于西北;阴动而退,右转而位于西南。于是震兑正于东西,坎离正于南北,而四时首春。帝出乎震之象以立,又以干元之用九消息之,而十二辟卦之象以成,六十四卦之象以着,伏羲氏之所以为易者也。连山者,神农氏也之易也。神农详于地,辨土性,艺五谷,尝百药,凿井出泉,立市通货,故其易用伏羲八卦之动象,以艮为首。艮者,止也,止乃行之首。以时行为义,由体达用之象也。艮本阴卦,其象为山,位在东北,立春斗建之所在也。山托于地而亲上,能出云气,和洽天地,且二山相袭,故曰连山。归藏,黄帝之易也,杜子春之说不可易。盖黄帝之治详于人,作调历以授时,作杵臼以前用,作舟车以致远,作弧矢以取威,作衣冠宫室以庇身,作礼乐书契以立教。上古朴野之俗,至此而变。后世文明之象,自此而开。易象曰,后以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即谓此矣。其后五帝之治皆因于此,故伏羲为天皇,神农为地皇,黄帝为人皇,此即周官书之所谓三皇矣。黄帝在位百年,功成之后,深求道极,默契本原,于羲农之易皆反而归之,得其初象,知阳气之所以能生,实原于此。于是以坤为首,以阴为主,以静为道,以柔为用,所以明体也。犹之墨子书言周之春秋,燕之春秋,宋之春秋,齐之春秋。周燕宋齐之史非必皆春秋也,而云春秋者,因鲁史之名以名之也。【汝成案】雷氏用杜子春之说,以归藏为黄帝易,似矣。然礼运孔子曰,我欲观殷道,得坤干焉。注以为殷时阴阳之书,即归藏易。而郑司农赞易亦以为,归藏,殷易。释其义曰,归藏者,万物莫不归藏于中。夏曰连山,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山不绝。周易者,言易道周普,无所不备。与杜子春说不同。大抵世代荒远,莫可稽考,后人徒从推测得之,亦各存其说而已。

  左传僖十五年战于韩,卜徒父筵之曰吉,其卦遇蛊曰,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成十六年战于鄢陵。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复曰,南国,射其元王中厥目。此皆不用周易,而别有引据之辞,即所谓三易之法也。【原注】卜徒父,以卜人而掌此,犹周官之大卜。而传不言易。【杨氏曰】其用周易处必出周易之名于上,如有以周易见陈侯及周易有之之类。

  重卦不始文王大卜掌三易之法,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考之左传襄公九年,穆姜迁于东宫,筮之,遇艮之随,姜曰,是于周易曰随元亨利贞无咎。独言是于周易,则知夏商皆有此卦。而重八卦为六十四者,不始于文王矣。【梁氏曰】周本纪及世表皆言文王益卦,其实非。孔氏易正义论重卦之说,王据以为伏羲,以系辞考之,弼言为当。十二卦体已具于羲农黄帝尧舜之世。以洪范考之,其七卜筮贞已见于禹锡九畴之时,则可知为伏羲因重之验。

  朱子周易本义周易自伏羲画卦,文王作彖辞,周公作爻辞,谓之经。经分上下二篇。孔子作十翼,谓之传。传分十篇,彖传上下二篇,象传上下二篇,系辞传上下二篇,文言说卦传序卦传杂卦传各一篇。【原注】汉书艺文志,易经十二篇。师古曰,上下经及十翼,故十二篇。孔氏正义曰,十翼者,上彖一,下彖二,上象三,下象四,上系五,下系六,文言七,说卦八,序卦九,杂卦十。陆德明释文曰,太史公论六家要旨,引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谓之易大传。班固谓孔子晚而好易,读之韦编三绝,而为之传。传即十翼也。前汉六经与传皆别行,至后汉诸儒始合经传为一。自汉以来,为费直郑玄王弼所乱,取孔子之言逐条附于卦爻之下。【庄氏曰】朱子发汉上易传云,王弼以文言附于乾坤二卦。孔氏正义云,辅嗣之意以为象本释经,宜相附近,其义易了,故分爻之象辞各附其当爻下言之。按此则费氏古经自是经传相别,其谓费氏始乱经者妄也。合彖象于经者自康成始,则加彖曰象曰之文,犹以传附经后,若今干卦者是,是为郑氏本。至以象附爻,而以彖象移置爻前,自辅嗣始,则每爻加象曰之文,若今坤卦以下者是。又以文言附乾坤二卦,于坤亦加文言曰之文,是为王氏本。程正叔传因之。及朱元晦本义始依古文,故于周易上经条下云,中间颇为诸儒所乱,近世晁氏始正其失,而未能尽合古文。吕氏又更定着为经二卷,传十卷,乃复孔氏之旧云。洪武初,颁五经天下儒学,而易兼用程朱二氏,亦各自为书。永乐中修大全,乃取朱子卷次割裂,附之程传之后,【原注】易经大全凡例曰,程传本义既已并行,而诸家定本又各不同,故今定从程传元本,而本义仍以类从。而朱子所定之古文仍复淆乱。彖即文王所系之辞,传者孔子所以释经之辞也,后凡言传放此。此乃彖上传条下义,今乃削彖上传三字,而附于大哉干元之下。象者,卦之上下两象及两象之六爻,周公所系系之辞也。乃象上传条下义,今乃削象上传三字,而附于天行健之下。此篇申象传象传之意以尽乾坤二卦之蕴,而余卦之说因可以例推云。乃文言条下义,今乃削文言二字,而附于元者善之长也之下。其彖曰象曰文言曰字皆朱子本所无,复依程传添人。后来士子厌程传之多,弃去不读,专用本义【原注】弘治三年会试,物不可以苟合而已故受之以贲题,陈辅文,同考官杨守址批曰,序卦,朱子无一言以释其义,盖以程子于诸卦之首,疏析其义已明且尽故也。今治经者专读本义及易卷逾八百,而知有传者不数人。此能知之而又善作,是用录之,以激厉经生之不读程传者。而《大全》之本乃朝廷所颁,不敢辄改,遂即监版传义之本刊去程传,而以程之次序为朱之次序。【原注】虚斋蔡清《易经蒙引》谓之今所窃刊行《易经本义。今四书版本每张十八行,每行十七字,而注皆小字。书诗礼记并同。惟易每张二十二行,每行二十三字,而本义皆作大字,与各经不同,明为后来所刻。是依监版传义本而刊去程传,凡本义中言程传备矣者又添一传曰而引其文,皆今代人所为也。坊刻擅改古书,宜有严禁,是学臣之贵。朱子诗集传序蔡仲默书集传序,今南京刊《大全》本,改曰诗经大全序书经大全序,此即乱刻古书之一验。幸监本尚存,其谬亦易见尔。相传且二百年矣。惜乎,朱子定正之书竟不得见于世,岂非此经之不幸也夫?【[汝成按】今御纂周易折中已复朱子之旧矣。

  朱子记嵩山晁氏卦爻彖象说谓古经始变于费氏,而卒大乱于王粥。此据孔氏正义曰,夫子所作象辞,元在六爻经辞之后,以自卑退,不敢干乱先圣正经之辞。王辅嗣之意,以为象者本释经文,宜相附近,其义易了,故分爻之象辞各附其当爻下,如杜元凯注左传,分经之年与传相附。故谓连合经传始于辅嗣,不知其实本于康成也。魏志,高贵乡公幸太学,问博士淳于俊曰,孔子作彖象,郑玄作注,其释经义一也。今彖象不与经文相连,而注连之,何也。俊对曰,郑玄合彖象于经者,欲使学者寻省易了也。帝曰,若合之于学诚便,则孔子曷为不合以了学者乎。俊对曰,孔子恐其与文王相乱,是以不合。此圣人以不合为谦。帝曰,若圣人以不合为谦,则郑玄何独不谦邪。俊对曰,古义宏深,圣问奥喜喜远,非臣所能详尽。是则康成之书已先合之,不自辅嗣始矣。乃汉书儒林传云,费直治易无章句,徒以彖象系辞文言解说上下经。则以传附经又不自康成始。朱子记晁氏说谓,初乱古制时犹若今之干卦。盖自坤以下皆依此,后人又散之各爻之下,而独存干一卦以见旧本相传之样式耳。愚尝以其说推之,今干卦彖曰为一条,象曰为一条,疑此费直所附之元本也。坤卦以小象散于各爻之下,其为象曰者八,余卦则为象曰者七,此郑玄所连,高贵乡公所见之本也。【杨氏曰】翫魏主之问辞,止是康成注连合一处耳,非并经连之者。古者注亦单行。

  程传虽用辅嗣本,亦言其非古易。咸九三,咸其股,亦不处也。传曰,云亦者,盖象辞,本不与易相比,自作一处,故诸爻之象辞意有相续者。此言亦者,承上爻辞也。【原注】小畜九二,牵复在中,亦不自失也。本义曰,亦者,承上爻义。

  秦以焚书而五经亡,本朝以取士而五经亡。今之为科举之学者,大率皆帖括熟烂之言,不能通知大义者也。而易春秋尤为缪戾。以彖传合大象,以大象合交爻,以爻合小象,二必臣,五必君,阴卦必云小人,阳卦必云君子,于是此一经者为拾渖之书,而易亡矣。取胡氏传一句两句为旨,而以经事之相类者合以为题,传为主,经为客,有以彼经证此经之题,有用彼经而隐此经之题,于是此一经者为射覆之书,而春秋亡矣。【原注】天顺三年九月甲辰,浙江温州府永嘉县儒学教谕雍懋言,比者浙江乡试,春秋摘一十六段配作一题,头绪太多。及所镂程文,乃太简略而不统贯。且春秋为经,属词比事,变例无穷。考官出题,往往弃经任传,甚至参以己意,名虽经题,实则射覆。乞敕禁止。上从之。复程朱之书以存易【原注】当各自为本。备三传啖赵诸家之说以存春秋,必有待于后之兴文教者。

  卦爻外无别象圣人设卦观象而系之辞,若文王周公是已。夫子作传,传中更无别象。其所言卦之本象,若天地雷风水火山泽之外,惟颐中有物,本之卦名。有飞鸟之象,本之卦辞,而夫子未尝增设一象也。荀爽虞翻之徒,穿凿附会,象外生象,以同声相应为震巽,同气相求为艮兑,水流湿火就燥为坎离,云从龙则曰干为龙,风从虎则曰坤为虎。十翼之中,无语不求其象,而易之大指荒矣。岂知圣人立言取譬,固与后之文人同其体例。何尝屑屑于象哉。王弼之注虽涉于玄虚,然已一扫易学之榛芜,而开之大路矣。【原注】王辅嗣略例曰,互体不足,遂及卦变。变又不足,推致五行。一失其原,巧喻弥甚。不有程子,大义何由而明乎?【汝成案】说卦别象,汉时尤多,今约其数,干八十二,坤一百十三,震五十八,巽四十五,坎七十五,离三十,艮五十三,兑十八,虽皆穿凿滋生,然易理闳深,曲包道艺,观象玩占,义或有取尔。

  易之互体卦变,诗之叶韵,春秋之例月日,经说之缭绕破碎于俗儒者多矣。文中子曰,九师兴而易道微,三传作而春秋散。

  卦变

  卦变之说,不始于孔子,周公系损之六三已言之矣。曰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是六子之变皆出于乾坤,无所谓自复姤临遯而来者,当从程传。【原注】苏轼王炎皆同此说。【江氏曰】彖传有言刚柔往来上下者,虞翻谓之卦变。本义谓自某卦而来者,其法以相连之两爻上下相易取之,似未安。今考文王之易,以反对为次序,则所谓往来上下者即取切近相反之卦,非别取诸他卦也。往来之义莫明于泰否二卦彖辞,否反为泰,三阴往居外,三阳来居内,故曰小往大来。泰反为否,三阳往居外,三阴来居内,故曰大往小来。彖传所谓刚来柔来者本此。【杨氏曰】王双溪之经说,今皆不可得。

  互体

  凡卦爻二至四三至五,两体交互,各成一卦,先儒谓之互体。其说已见于左氏庄公二十二年,陈侯筮,遇观之否曰,风为天,于土上山也。注自二至四有艮象。【原注】四爻变故。艮为山是也。然夫子未尝及之,后人以杂物撰德之语当之,非也。其所论二与四、三与五同功而异位,特就两爻相较言之,初何尝有互体之说。

  晋书荀凯尝难锺会易无互体,见称于世;其文不传。新安王炎晦叔尝问张南轩曰,伊川令学者先看王辅嗣胡翼之王介甫三家易,何也。南轩曰,三家不论互体故尔。【全氏曰】汉晋诸儒无不言互体者,至王辅嗣锺士季始力排之,然亦终不能绌也。特是汉儒言互,祗就一卦一爻配象,未能探其所以然。至王伯厚作郑康成易注序始发之,谓八卦之中乾坤纯乎阴阳,故无互体。若震巽艮兑分主四时,而坎离居中以运之,是以下互震而上互艮者,坎也。下互巽而上互兑者离也。若震巽分乾坤之下画,则上互有坎离。艮兑分乾坤之上画,则下互有坎离。而震艮又自相互,巽兑又自相互。斯阴阳老少之交相资也。愚再以十辟卦推之,五阳辟以震兑与乾坤合而成,五阴辟以巽艮乾坤合而成。乃夬姤近乎纯干,剥复近乎纯坤,故无互体。而艮兑之合乾坤也,为临为遯,则下互有震巽,震巽之合乾坤也,为大壮为观,则上互有艮兑。至坤干合而为泰,则下互兑而上互震,坤干合而为否,则下互艮而上互巽。坎离于十辟卦虽不预,而以既未济自相互。是阴阳消长之迭为用也。盖伯厚八卦之旨,即中央寄王之义也。愚所推十辟卦之旨,即六律还宫之义也。是以朱子晚年谓从左氏悟得互体而服汉儒之善,于说经者有自来矣。

  朱子本义不取互体之说,惟大壮六五云,卦体似兑,有羊象焉。不言互而言似。似者,合两爻为一爻则似之也。【原注】又谓颐初九,灵龟是伏,得离卦。然此又创先儒所未有,不如言互体矣。大壮自三至五成兑,兑为羊,故爻辞并言羊。

  六爻言位

  易传中言位者有二义。列贵贱者存乎位,五为君位,二三四为臣位,故皆曰同功而异位。而初上为无位之交,譬之于人,初为未仕之人,上则隐沦之士,皆不为臣也,【原注】明夷上六为失位之君,乃其变例。其但取初终之义者,亦不尽拘。故干之上曰贵而无位,需之上曰不当位。【原注】王弼注需上六曰处无位之地,不当位者也。程子传亦云,此爵位之位,非阴阳之位。【杨氏曰】朱子以为未详,似不取伊川之说。若以一卦之体言之,则皆谓之位,故曰六位时成。曰易六位而成章,是则卦爻之位非取象于人之位矣。此意已见于王弼略例,但必强彼合此,而谓初上无阴阳定位,则不可通矣。记曰,夫言岂一端而已,夫各有所当也。

  九二君德

  为人臣者必先具有人君之德,而后可以尧舜其君。故伊尹之言曰,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武王之誓亦曰,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

  师出以律

  以汤武之仁义为心,以桓文之节制为用,斯之谓律。律即卦辞之所谓贞也,论语言子之所慎者。战长勺以诈而败齐,泓以不禽二毛而败于楚,春秋皆不予之。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虽三王之兵,未有易此者也。【杨氏曰】汤武行军,应亦有法度,非仅以其仁义也。配入桓文,非能择言者。

  既雨既处

  阴阳之义莫着于夫妇,故爻辞以此言之。小畜之时求如任姒之贤,二南之化不可得矣。阴畜阳,妇制夫,其畜而不和,犹可言也。三之反目,隋文帝之于独孤后也。既和而惟其所为,不可言也。上之既雨,犹高宗之于武后也。【杨氏曰】犹当作唐。

  武人为于太君

  武人为于大君,非武人为大君也。如书予欲宣力四方,汝为之为。六三,才弱志刚,虽欲有为而不克济,以之履虎,有咥人之凶也。惟武人之效力于其君,其济则君之灵也,不济则以死继之,是当勉为之而不可避耳,故有断脰决腹,一瞑而万世不视,不知所益,以忧社稷者,莫敖大心是也。【原注】战国策,过涉之凶,其何咎哉。

  自邑告命

  人主所居谓之邑,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书曰二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曰惟臣附于大邑周。曰作新大邑于东国洛。曰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原注】武王之妃谓之邑姜。白虎通曰,夏曰夏邑,商曰商邑,周曰京师是也。【原注】周官始以四井为邑。泰之上六,政教陵夷之后,一人仅亦守府,而号令不出于国门,于是焉而用师则不可。君子处此,当守正以俟时而已。桓王不知此也,故一用师,而祝聃之矢遂中王肩;唐昭宗不知此也,故一用师而邠歧之兵直犯阙下。然则保泰者,可不豫为之计哉。

  易之言邑者,皆内治之事。夬曰告自邑,如康王之命毕公彰善瘅恶,树之风声者也。晋之上九曰维用伐邑,如王国之大夫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国人畏之,而不敢奔者也。其为自治则同,皆圣人之所取也。【原注】比之九五,邑人不诫,是亦内治修而远人服之意。

  成有渝无咎

  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殁于祇宫。传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圣人虑人之有过不能改之于初,且将遂其非而不反也,教之以成有渝无咎,虽其渐染之深,放肆之久,而惕然自省,犹可以不至于败亡。以视夫迷复之凶,不可同年而论矣。故曰,惟狂克念作圣。【汝成案】讼三心险,渝即就平;豫上心昏,渝即顿清。平则远于岩墙,清则生于忧患。

  童观

  其在政教则不能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而所司者笾豆之事;其在学术则不能知类通达,以几大学之道,而所习者占毕之文。乐师辨乎声诗,故北面而弦;宗祝辨乎宗庙之礼,故后尸。商祝辨乎丧礼,故后主人。小人则无咎也。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故君子为之则吝也。

  不远复

  复之初九,动之初也。自此以前,喜怒哀乐之未发也,至一阳之生而动矣,故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颜子体此,故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此慎独之学也。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夫亦择之于斯而已,是以不迁怒,不贰过。

  其在凡人,则复之初九,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苟其知之,则扩而充之矣。故曰复小而辨于物。

  不耕获不

  杨氏曰,【原注】诚斋《易传》。初九动之始,六二动之继,是故初耕之,二获之,初菑之,二畲之。天下无不耕而获,不菑而畲者。其曰不耕不菑,则耕且菑,前人之所已为也。昔者周公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既历三纪,世变风移。而康王作毕命之书曰,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陈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终。是故有周之治,垂拱仰成而无所事矣。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而孔子之圣,但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又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是故六经之业,集群圣之大成,而无所创矣。虽然,使有始之作之者,而无终之述之者,是耕而弗获,菑而弗畲也,其功为弗竟矣。六二之柔顺中正,是能获能畲者也,故利有攸往也。未富者因前人之为而不自多也。犹不富以其邻之意。

  天在山中

  张湛注列子曰,自地以上皆天也。故曰天在山中。

  罔孚裕无咎

  君子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而况初之居下位,未命于朝者乎。孔子尝为委吏矣,日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此所谓裕无咎也。若受君之命而任其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矣。【汝成案】忧则违之,故豫二不终日,贞吉。乐则行之,故晋初罔孚裕无咎。豫溺晏安,晋丽乎明也。

  有孚于小人

  君子之于小人也,有知人则哲之明,有去邪勿疑之断,坚如金石,信如四时。使憸壬之类皆知上志之不可移,岂有不革面而从君者乎。所谓有孚于小人者如此。

  损其疾使造有喜

  损不善而从善者,莫尚乎刚,莫贵乎速。初九曰已事遄往,六四曰使遄有喜。四之所以能遄者,赖初之刚也。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其遄也至矣。文王之勤日昃,大禹之惜寸阴,皆是道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为政者玩岁而愒日,则治不成。为学者日迈而月征。则身将老矣。【汝成案】盱豫则悔迟有悔,损疾则使遄有喜。荀子曰,其为人多暇日者,其出入不远矣。孟子曰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召公之戒成王曰,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疾之为言,遄之谓也。故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

  上九弗损益之

  有天下而欲厚民之生,正民之德,岂必自损以益人哉。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所谓弗损益之者也。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诗曰,奏格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鈇钺,所谓弗损益之者也。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其道在是矣。【钱氏曰】惠而不费,则其惠可久,其惠亦可大。故曰弗损益之,大得志也。

  不用为依迁国

  在无事之国而迁,晋从韩献子之言,而迁于新田是也;在有事之国而迁,楚从子西之言,而迁于鄀是也。皆中行告公之益也。

  姤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盛治之极,而乱萌焉,此一阴遇五阳之卦也。孔子之门四科十哲,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于是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盛矣。而老庄之书即出于其时。后汉立辟雍,养三老,临白虎,论五经,太学诸生至三万人,而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为之称首,马郑服何之注,经术为之大明。而佛道之教即兴于其世。【原注】胡三省曰,道家虽宗老子,而西汉以前未尝以道士自名,至东汉始有张道陵、于吉等。是道与佛教皆起于东汉之时。是知邪说之作与世升降,圣人之所不能除也。故曰,系于金柅,柔道牵也。呜呼,岂独君子小人之辨而已乎。【汝成案】姤,遇也。不期而会曰遇。初阳曰复,意中之望也。初阴曰姤,意外之变也。阳四始曰大壮,阴一已曰女壮,其词危矣。

  包无鱼

  国犹水也,民犹鱼也。幽王之诗曰,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昭。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秦始皇八年,河鱼大上。五行志以为鱼阴,类民之象也。逆流而上,言民不从君为逆行也。自人君有求,多于物之心,于是鱼乱于下,乌乱于上,而人情之所向必有起而收之者矣。

  以杞包瓜

  【汝成案】瓜者外延云云,司马彪续汉书五行志文。今曰刘昭,当是续汉二字之误。

  刘昭五行志曰,瓜者外延,离本而实,女子外属之象。一阴在下,如瓜之始生,势必延蔓而及于上五,以阳刚居尊,如树杞然,【原注】诗南山有杞陆玑曰,杞,山材也,其树如樗。左传所谓杞梓皮革。使之无所缘而上,故曰以杞包瓜。孔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颦笑有时。恩泽有节,器使有分,而国之大防不可以逾,何有外戚宦官之祸乎。【姚刑部曰】以人君之道言之,则以道率民,以礼防民,犹之植杞,而事变无穷,不曲而为之备,是为含章。【又曰】古苞苴用诸鱼肉,程传以释包有鱼是也,恐未可以言诸瓜,且杞叶非可为苞者。诗曰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然则植杞以卫田里,是为包焉耳。【沈明经曰】惠氏以包有鱼为庖,此为瓠,陈义虽古,逊是闳深。

  已日

  革已日乃孚。六二,已日乃革之。朱子发读为戊己之己。天地之化,过中则变,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故易之所贵者中。十干则戊己为中,至于己则过中,而将变之时矣,故受之以庚。庚者,更也,天下之事当过中而将变之时,然后革而人信之矣。古人有以已为变改之义者,仪礼少牢馈食礼日用丁己注,内事用柔,日必丁己者,取其令名,自丁宁,自变改,皆为谨敬。而汉书律历志亦谓理纪于己,敛更于庚是也。【原注】纳甲之法,革下卦离纳己。王弼谓即日不孚,已日乃孚。以己为已事遄往之已,恐未然。【杨氏曰】按白虎通云己者,起也。【汝成案】已日革之,程传义极正大。纳甲之说,先生所斥,乃欲以此破旧说,徒好异耳。汉人亦无以此训革象者。革是改命,与干蛊异,非过中之谓也。

  改命吉

  革之九四犹干之九四,诸侯而进乎天子,汤武革命之爻也,故曰改命吉。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德,是有悔也。天下信之,其悔亡矣。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仇也。故曰信志也。【陆学博曰】革而信之,信不待革也。若既革而信,是未信而动矣。

  艮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艮其背,不获其身也。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行其庭不见其人也。

  艮其限

  学者之患莫甚乎执一而不化,及其施之于事,有扞格而不通,则忿懥生而五情瞀乱,与众人之滑性而焚和者相去盖无几也。孔子恶果敢而窒者,非独处事也,为学亦然。告子不动心之学,至于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而孟子以为其弊必将如蹶趋者之反动其心。此艮其限列其夤之说也。君子之学不然,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故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而无熏心之厉矣。

  慈溪黄氏【原注】震。日钞曰,心者,吾身之主宰,所以治事而非治于事,惟随事谨省则心自存,不待治之而后齐一也。孔子之教人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不待言心而自贯通于动静之间者也。孟子不幸当人欲横流之时,始单出而为求放心之说,然其言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则心有所主,非虚空以治之也。【钱氏曰】孟子言,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不求学问而求放心,此释氏之学也。至于斋心服形之老庄,一变而为坐脱立忘之禅学,乃始瞑目静坐,日夜仇视其心而禁治之。及治之愈急而心愈乱,则曰易伏猛兽,难降寸心。呜呼!人之有心,犹家之有主也。反禁切之,使不得有为,其不能无扰者,势也,而患心之难降欤。【原注】省斋记。又曰,夫心之说有二,古人之所谓存心者,存此心于当用之地也。后世之所谓存心者,摄此心于空寂之境也。造化流行,无一息不运,人得之以为心,亦不容一息不运,心岂空寂无用之物哉!世乃有游手浮食之徒,株坐摄念,亦曰存心。而士大夫溺于其言,亦将遗落世事,以独求其所谓心。迨其心迹冰炭,物我参商,所谓老子之弊流为申韩者。一人之身已兼备之,而欲尤人之不我应,得乎。【原注】山阴县主簿厅记。此皆足以发明厉熏心之义,【原注】详又见第二十三卷心学条下。乃周公已先系之于易矣。

  鸿渐于陆

  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安定胡氏改陆为逵,【原注】晁氏曰,其说出于毗陵从事范谔昌。按宋史艺文志谔昌有证坠简一卷。朱子从之,谓合韵,非也。诗仪字凡十见,【原注】柏舟相鼠东山湛露菁菁者莪斯干宾之初筵既醉各一见,抑二见。皆音牛何反,不得与逵为叶,【江氏曰】以韵读之,陆当作阿,大陵曰阿。九五为陵,则上九为阿。阿仪相叶,菁菁者莪是也。而云路亦非可翔之地,仍当作陆为是。渐至于陵而止矣,不可以更进,故反而之陆。古之高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而未尝不践其土食其毛也。其行高于人君,而其身则与一国之士偕焉而已。此所以居九五之上,而与九三同为陆象也。朱子发曰,上所往进也,所反亦进也。渐至九五极矣,是以上反而之三。杨廷秀,九三下卦之极,上九上卦之极,故皆曰陆。自木自陵,而复至于陆,以退为进也。巽为进退,其说并得之。【姚刑部】渐以进为德者也,无应与则困莫能进,居卦之终则穷蔑可进矣。故九三上九皆为鸿渐于陆,失其所而无所往之象也。然九三凶上九吉者,三居臣子之位,虽不得于君,而义不可去,叔肸子臧子家驹屈平之伦是也。上之位固处乎事外,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虽然鸿居于水泽,饮食游浮者,吉之常也。若以其羽为仪,于用则尊,而鸿死矣。孔子曰,其羽可用为仪,天下虽乱,而吾之道不可乱也。赞易述诗书礼乐作春秋以遗后圣,是为吉而已矣。

  君子以永终知敝

  读新台桑中鹑奔之诗,而知卫有狄灭之祸。读宛丘东门月出之诗,而察陈有征舒之乱。书齐侯送姜氏于讙,而卜桓公之所以薨。书夫人姜氏人,书大夫宗妇觌用币,而兆子般闵公之所以弑。昏姻之义,男女之节,君子可不虑其所终哉!

  鸟焚其巢

  人主之德莫大乎下人。楚庄王之围郑也,而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故以禹之征苗,而伯益赞之,犹以满招损谦受益为戒。班师者谦也,用师者满也。上九处卦之上,离之极,所谓有鸟高飞,亦傅于天者矣。居心以矜,而不闻谏争之论,灾必逮夫身者也。鲁昭公之伐季孙意如也,请待于沂上以察罪,弗许。请囚于费,弗许。请以五乘亡,弗许。于是叔孙氏之甲兴,而阳州次干侯唁矣。鸜鹆鸜鹆,往歌来哭。其此交之占乎。【原注】吴幼清曰此爻变为小过,有飞鸟之象。

  巽在床下

  上九之巽在床下,恭而无礼则劳也。初六之进退,慎而无礼则葸也。【汝成案】二之所处,刚巽乎中而志行者也。史以通人于神,巫以通神于人,纷若即重巽申命也。盘庚迁殷,反复三诰始惕以天之断命,继以乃祖乃父乃断弃汝,浮言胥动而不怒,傲上从康而不诛,所以吉无咎也,故曰得中。上九之巽在床下,则失其齐斧矣。

  翰音登于天

  羽翰之音虽登于天,而非实际。其如庄周齐物之言,驺衍怪迂之辩,其高过于大学而无实者乎。以视车服传于弟子,弦歌徧于鲁中,若鹤鸣而子和者,孰诞孰信。夫人而识之矣。永嘉之亡,太清之乱,岂非谈空空、核玄玄者有以致之哉。翰音登于天,中孚之反也。【汝成案】豚鱼之孚可以及泽,翰音之登难达于天,飞鸟遗音不宜上宜下也。沟浍皆盈,酒可立待矣。

  山上有雷小过

  山之高峻,云雨时在其中间,而不能至其巅也。故诗曰殷其靁,在南山之侧。或高或下,在山之侧,而不必至其巅,所以为小过也。然则大壮言雷在天上何也。曰自地以上皆天也。

  妣

  尔雅,父曰考,母曰妣。愚考古人自祖母以上通谓之妣,经文多以妣对祖而并言之,若诗之云似续妣祖,烝界祖妣,易之云过其祖,遇其妣是也。左传昭十年,邑姜,晋之妣也。平公之去邑姜盖二十世矣。【原注】仪礼士昏礼,勖帅以敬先妣之嗣。盖继世主祭之通辞。过其祖,遇其妣,据文义,妣当在祖之上。不及其君,遇其臣,臣则在君之下也。昔人未论此义。周人以姜嫄为妣,【原注】周礼大司乐注,周人以后稷为始祖,而姜嫄无所配,是以特立庙祭之,谓之閟宫。周语谓之皇妣太姜,是以妣先乎祖。周礼大司乐享先妣在享先祖之前。而斯干之诗曰,似续妣祖。笺曰,妣,先妣姜嫄也。祖,先祖也。或乃谓变文以协韵,是不然矣。【原注】朱子本义以晋六二为享先妣之吉占。或曰易爻何得及此。夫帝乙归妹,箕子之明夷,王用亨于岐山,爻辞屡言之矣。

  易本周易,故多以周之事言之。小畜卦辞,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本义,我者,文王自我也。

  东邻

  驭得其道,则天下皆为之臣。驭失其道,则强而擅命者谓之邻。臣哉邻哉,邻哉臣哉。

  汉书郊祀志引此,师古注,东邻谓商纣也,西邻谓周文王也。【雷氏曰】郑康成坊记注云,东邻谓纣国中也,西邻谓文王国中也。班固通幽赋云,东厸虐而歼仁兮。应劭注云,东邻谓纣。颜师古注云,厸,古邻字。是东汉时实有此说,今遗佚耳。

  游魂为变

  精气为物,自无而之有也。游魂为变,自有而之无也。夫子之答宰我曰,骨肉毙于下,阴为野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原注】朱子曰,昭明,露光景也。郑氏曰,焄谓香臭也,蒿气蒸出貌。许氏曰,凄怆,使人惨栗感伤之意。鲁庵徐氏曰,阳气为魂,附于体貌,而人生焉;骨肉毙于下,其气无所附丽,则发散飞扬于上,或为朗然昭明之气,或为温然焄蒿之气,或为肃然凄怆之气。盖阳气轻清,故升而上浮,以从阳也。所谓游魂为变者,情状具于是矣。延陵季子之葬其子也,曰,骨肉归复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无不之也。张子正蒙有云,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大虚。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然则圣人尽道其间兼体而不累者,存神其至矣,其精矣乎。

  鬼者,归也,张子曰,气之为物,散入无形,适得吾体,此之谓归。

  陈无己【原注】师道。以游魂为变为轮回之说,【原注】理究惠氏曰,京房干传,精粹气纯,是为游魂。陆绩注为阴极剥尽,阳道不可尽灭,故返阳道。道不复本位,为游魂。先朴庵易说曰,硕果不食,故有游魂。吕仲木【原注】柟辨之曰,长生而不化,则人多,世何以容。长死而不化,则鬼亦多矣。夫灯熄而然,非前灯也。云霓而雨,非前雨也。死复有生,岂前生邪。邵氏【原注】寳简端录曰,聚而有体谓之物,散而无形谓之变。唯物也,故散必于其所聚。唯变也,故聚不必于其所散。是故聚以气聚,散以气散。味于散者,【杨氏曰】味疑作昧。其说也佛。荒于聚者,其说也僊。

  盈天地之间者,气也。气之盛者为神,神者,天地之气而人之心也。故曰,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圣人所以知鬼神之情状者如此。

  维岳降神,生甫及申。非有所托而生也。文王在上,于昭于天。非有所乘而去也。此鬼神之实,而诚之不可揜也。

  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日往月来,月往日来,一日之昼夜也。寒往暑来,暑往寒来,一岁之昼夜也。小往大来,大往小来,一世之昼夜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通乎昼夜之道而知,则终日干干,与时偕行,而有以尽乎易之用矣。【杨氏曰】此慎独之义。

  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继之者善也。天下雷行,物与无妄,成之者性也。是故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

  天地絪缊,万物化醇。善之为言犹醇也。曰,何以谓之善也。曰,诚者天之道也。岂非善乎。

  形而下者谓之器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非器则道无所寓。说在乎孔子之学琴于师襄也,已习其数,然后可以得其志。已习其志,然后可以得其为人。是虽孔子之天纵,未尝不求之象数也。故其自言曰,下学而上达。

  垂衣裳而天下治

  垂衣裳而天下治,变质而之文也,自黄帝尧舜始也,故于此有通变宜民之论。

  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

  人之为学,亦有病于憧憧往来者,故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

  困德之辨也

  内文明而外柔顺,其文王之困而亨者乎。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其孔子之困而亨者乎。故在陈之厄,弦歌之志,颜渊知之,而子路子贡之徒未足以达此也。故曰,困,德之辨也。

  几易之情

  爱恶相攻,远近相取,情伪相感,人心之至变也。于何知之,以其辞知之。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是以圣人设卦,以尽情伪。夫诚于中必形于外,君子之所以知人也。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先王之所以铸鼎也。故曰,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周身之防,御物之智,其全于是矣。

  易逆数也

  数往者顺,造化人事之迹有常而可验,顺以考之于前也。知来者逆,变化云为之动日新而无穷,逆以推之于后也。圣人神以知来,知以藏往,作为易书,以前民用。所设者未然之占,所期者未至之事,是以谓之逆数。虽然,若不本于八卦已成之迹,亦安所观其会通而系之爻象乎。是以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

  刘汝佳曰,天地间一理也,圣人因其理而画为卦以象之,因其象而着为变以占之。象者,体也,象其已然者也。占者,用也,占其未然者也。已然者为往,往则有顺之之义焉。未然者为来,来则有逆之之义焉。如像天而画为干,象地而画为坤,象雷风而画为震巽,象水火而画为坎离,象山泽而画为艮兑,此皆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者也,不谓之数往者顺乎。如筮得干而知干元亨利贞,筮得坤而知坤元亨利牝马之贞,筮得震而知震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筮得巽而知巽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筮得坎而知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筮得离而知离利贞亨畜牝牛吉,筮得艮而知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筮得兑而知兑亨利贞,此皆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者也,不谓之知来者逆乎。夫其顺数已往,正所以逆推将来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数往者顺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知来者逆也。故曰,易逆数也。若如邵子之说,则是羲文之易已判而为二,而又以震离兑干为数已生之卦,巽坎艮坤为推未生之卦,殆不免强孔子之书以就己之说矣。【钱氏曰】先生不信康节先天之学,其识高于元明诸儒远矣。

  说卦杂卦互文

  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曰以晅之。艮以止之,兑以说之,干以君之,坤以藏之。上四举象,下四举卦,各以其切于用者言之也。终万物始万物者,莫盛乎艮。崔憬曰,艮不言山,独举卦名者,以动挠燥润,功是风雷水火,至于终始万物。于山义则不然,故舍象而言卦,各取便而论也,得之矣。【汝成案】李鼎祚周易集解作故言卦而余皆称物,故言卦句今云故舍象而言卦,义虽无异,文则未赅。

  古人之文,有广譬而求之者,有举隅而反之者。今夫山,一卷石之多。今夫水,一勺之多。天地之外复言山水者,意有所不尽也。坤也者,地也,不言西南之卦。兑正秋也,不言西方之卦。举六方之卦而见之也,意尽于言矣。虞仲翔以为坤道广布,不主一方,及兑象不见西者,妄也。

  丰多故也,亲寡旅也。先言亲寡后言旅,以协韵也。犹楚辞之吉日兮辰良也。虞仲翔以为别有义,非也。

  兑为口舌

  兑为口舌,其于人也,但可以为巫为妾而已。以言说人,岂非妾妇之道乎。

  凡人于交友之间,口惠而实不至,则其出而事君也,必至于静言庸违。故舜之御臣也,【杨氏曰】御当作于。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而孔子之于门人,亦听其言而观其行。

  唐书言韦贯之自布衣为相,与人交,终岁无款曲,未尝伪辞以悦人。其贤于今之人远矣!

  序卦杂卦

  序卦杂卦皆旁通之说,先儒疑以为非夫子之言,然否之大往小来承泰之小往大来也。解之利西南,承蹇之利西南不利东北也。是文王已有相受之义也。益之六二即损之六五也,其辞皆曰十朋之龟。姤之九三即夬之九四也,其辞皆曰臀无肤,未济之九四即既济之九三也,其辞皆曰伐鬼方。是周公已有反对之义也。必谓六十四卦皆然,则非易书之本意。或者夫子尝言之,而门人广之,如春秋哀十四年西狩获麟以后,续经之作耳。

  晋昼也明夷诛也

  苏氏曰,昼日三接故曰昼,得其大首故曰诛。晋当文明之世,群后四朝而车服以庸,揖让之事也。明夷逢昏乱之时,取彼凶残而杀伐用张,征诛之事也。一言昼,一言诛,取其音协尔。【原注】昼古音注。易林及张衡西京赋并同。虞仲翔曰,诛,伤也。本义用之,与昼义相对,不切。

  孔子论易

  孔子论易见于论语者二章而已,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是则圣人之所以学易者,不过庸言庸行之间,而不在乎图书象数也。今之穿凿图象以自为能者,畔也。

  记者于夫子学易之言而即继之曰,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是知夫子平日不言易而其言诗书执礼者,皆言易也。人苟循乎诗书执礼之常,而不越焉,则自天佑之,吉无不利矣。故其作系辞传于悔吝无咎之旨,特谆谆焉。而大象所言,凡其体之于身施之于政者,无非用易之事。然辞本乎象,故曰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观之者浅,玩之者深矣。其所以与民同患者,必于辞焉着之,故曰圣人之情见乎辞。若天一地二易有太极二章皆言数之所起,亦赞易之所不可遗,而未尝专以象数教人为学也。是故出入以度,无有师保,如临父母,文王周公孔子之易也。希夷之图,康节之书,道家之易也。自二子之学兴,而空疏之人迂怪之士举窜迹于其中以为易而其易为方术之书,于圣人寡过反身之学去之远矣。【杨氏曰】此论与朱子异。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一言以蔽之,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夫子所以思,得见夫有恒也。有恒然后可以无大过。

  七八九六

  易有七八九六,而爻但系九六者,举隅之义也。故发其例于乾坤二卦曰用九用六,用其变也。亦有用其不变者,春秋传穆姜遇艮之八,晋语董因得泰之八是也。【原注】杜元凯注谓杂用连山归藏,二易皆以七八为占。故言遇艮之八者非。晋语公子筮,得贞屯悔豫皆八。本卦为贞,外卦为悔。沙随程氏曰,初与四五,凡三爻变,其不变者二三上,在屯为八,在豫亦八。今即以艮言之,二爻独变则名之六,余爻皆变而二爻独不变则名之八,是知乾坤亦有用七用八时也。干爻皆变而初独不变,曰初七潜龙勿用可也。坤爻皆变而初独不变,曰初八履霜坚冰至可也。占变者其常也,占不变者其反也,故圣人系之九六。欧阳永叔曰,易道占其变,故以其所占者名爻,不谓六爻,皆九六也。得之矣。【钱氏曰】春秋之世,三易尚存。其以周易占,一爻变则以变爻辞占,如观之否,归妹之睽,明夷之谦之类是也。数爻变则以彖辞占,如艮之八、贞屯悔豫皆八是也。六爻皆不变,亦以彖辞占,泰之八是也。以爻辞占称九六,以彖辞占称八九。六八之名,惟周易有之,若杂以它占则否。干乘三去,射其元王,不云蛊之八,复之八者,非周易繇词也。【又曰】惠氏栋尝言之,着圆而神七也,卦方以知八也,六爻易以贡九六也。七七四十九蓍之数,八六十四卦之数。九六变成三百八十四爻之数。神以知来,知以藏往。知来为卦之未成者,藏往为卦之已成者,故不曰七而曰八。春秋内外传从无筮得某卦之七者,以七者策之数,未成卦也。

  赵汝梅易辑闻曰,揲筮策数,凡得二十八虽为干亦称七,凡得二十三虽为坤亦称八。

  杨彦龄笔录曰,杨损之,蜀人,博学善称说。余尝疑易用九六而无七八,损之云,卦画七八,爻称九六。

  干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亦是举九六以该七八也。朱于谓七八之合,亦三百有六十也。【原注】干遇七则一百六十八,坤遇八则一百九十二。

  卜筮

  舜曰,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龟。诗曰,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洪范曰,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孔子之赞易也亦曰人谋鬼谋。【原注】祖伊告纣言格人元龟,亦先人后龟。夫庶人至贱也,而犹在蓍龟之前,故尽人之明而不能决,然后谋之鬼焉。故古人之于人事也信而有功,于鬼也严而不渎。

  子之必孝,臣之必忠,此不待卜而可知也。其所当为,虽凶而不可避也。故曰,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又曰,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善哉屈子之言,其圣人之徒欤。

  卜居屈原自作,设为问答,以见此心,非鬼神吉凶之所得而移耳。王逸序乃曰,心迷意惑,不知所为,往至太卜之家,决之蓍龟,冀闻异策,以定嫌疑。则与屈子之旨大相背戾矣。洪兴祖补注曰,此篇上句皆原所从,下句皆原所去。时之人去其所当从,从其所当去。其所谓吉,乃原所谓凶也。可谓得屈子之心者矣。【杨氏曰】汉以前注止据文生义,王叔师序渔父便谓实有其人,此不足怪也。

  礼记少仪问卜筮曰,义与志与,义则可问,志则否。子孝臣忠,义也。违害就利,志也。卜策者,先王所以教人去利怀仁义也。

  石骀仲卒,无适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为后者曰,沐浴佩玉则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执亲之丧,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卫人以龟为有知也。南蒯将叛,枚筮之,遇坤之比曰,黄裳元吉。子服惠伯曰,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外强内温,忠也。和以率贞,信也。故曰黄裳元吉。黄,中之色也。裳,下之饰也。元,善之长也。中不忠,不得其色。下不共,不得其饰。事不善,不得其极。且夫易不可以占险,犹有阙也。筮虽吉,未也。南蒯果败。是以严君平之卜筮也,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而高允亦有筮者,当依附爻象,劝以忠孝之论,其知卜筮之旨矣。

  申鉴,或问卜筵曰,德斯益,否斯损。曰何谓也。吉而济凶而救之谓德,吉而恃凶而怠之谓损。

  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向,告其为也,告其行也,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则无可为也。无可行也,不当问,问亦不告也。易以前民用也,非以为人前知也。求前知,非圣人之道也。是以少仪之训曰,毋测未至。

  郭璞尝过颜含,欲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与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无劳筮龟。

  文中子子谓,北山黄公善医,先寝食而后针药。汾阴侯生善筮,先人事而后说卦。

  金史方伎传序曰,古之为术以吉凶导人而为善,后世术者或以休咎导人而为不善。

  卷二

  帝王名号

  尧舜禹皆名也。古未有号,故帝王皆以名纪,临文不讳也。【原注】胡文定修春秋札子,臣问古者不以名为讳。尧典称有鳏在下曰虞舜,则尧舜者固二帝之名,而尧典乃虞氏史官所作,直载其君之名而不避也。【阎氏曰】按曲礼,诗书不讳,临文不讳。卢植注曰,临文谓礼文也。礼执文行事,故言文也。郑康成注曰,为其失事正也。陈澔注曰,不因避讳而改行事之语,盖恐有误于承事也。从来解文字皆如此,而从来引此句多误,顾氏亦未之免,要当用诗书不讳耳。【杨氏曰】虞夏时亦未有讳。考之尚书,帝曰,格汝舜,格汝禹,名其臣也。尧崩之后,舜与其臣言,则曰帝禹崩之役。五子之歌则曰皇祖,胤征则曰先王,无言尧舜禹者,不敢名其君也,自启至发皆名也。夏后氏之季,而始有以十干为号者。桀之癸,商之报丁报乙报丙主壬主癸,皆号以代其名,【原注】白虎通曰,殷质,以生日名子。自天乙至辛皆号也。【原注】太甲沃丁仲丁河亶甲祖乙盘庚,皆以为书篇之名,惟其号也。商之王着号不著名,而名之见于经者二,天乙之名履,辛之名受是也。【原注】武庚亦是号,禄父乃名也。曰汤曰纣,则亦号也。【原注】孔氏西伯戡黎序传,受,纣也。音相乱。号则臣子所得而称,故伊尹曰惟尹躬暨汤,颂曰武汤曰成汤曰汤孙也。【原注】微子之命言乃祖成汤,多士言尔先祖成汤,皆对其臣子称之。曰文祖,曰艺祖,曰神宗,曰皇祖,曰烈祖,曰高祖,曰高后,曰中宗,曰高宗,而庙号起矣。曰元王,曰武王,而谥立矣。曰大舜,曰神禹,曰大禹,曰成汤,曰宁王,而称号繁矣。自夏以前,纯乎质,故帝王有名而无号。自商以下,浸乎文,故有名有号。而德之盛者,有谥以美之,于是周公因而制谥。自天子达于卿大夫,美恶皆有谥,而十干之号不立。【原注】史记齐太公世家,太公子丁公,丁公子乙公,乙公子癸公。犹用商人之称。陆淳曰,史记世本厉王以前诸侯有谥者少,其后乃皆有谥。然王季以上不追谥,犹用商人之礼焉,此文质之中,而臣子之义也。呜呼,此其所以为圣人也欤。

  九族

  宗盟之列,先同姓而后异姓。丧服之纪,重本属而轻外亲。此必有所受之,不自周人始矣。克明俊德,以亲九族。孔传以为自高祖至玄孙之亲,盖本之丧服小记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之说,而百世不可易者也。牧誓数商之罪,但言昏弃厥遗王父母弟,而不及外亲。吕刑申命有邦,历举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孙,而不言甥舅,古人所谓先后之序从可知矣。故尔雅谓于内宗曰族,于母妻则曰党。而昏礼及仲尼燕居三族之文,康成并释为父子孙。【原注】仪礼昏礼三族之不虞注,三族,谓父昆弟、己昆弟、子昆弟。礼记仲尼燕居篇故三族和也注,三族,父子孙也。杜元凯乃谓外祖父外祖母从母子及妻父妻母姑之子姊妹之子女子之子非己之同族,【汝成案】非,今本作并。皆外亲有服而异族者。【原注】左氏桓公六年传注。【杨氏曰】杜氏之所以异于孔郑者,以传文云,修其五教,亲其九族。五教注既云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矣,则九族更不得就一本言之,所谓言各有当也。【汝成案】左传桓公六年疏礼戴尚书欧阳说九族乃异姓有属者。父族四,五属之内为一族,父女昆弟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己女昆弟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己之女子子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母族三,母之父姓为一族,母之母姓为一族,母女昆弟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妻族二,妻之父姓为一族,妻之母姓为一族。此小异者,以郑驳云女子不得与父兄为异族,故简去其母,惟取其子。夫既以为异姓有属者,而仍数五属之内为一族则不辞。若无姑或无姊妹无女子子,则九族不备。皆理之不可通者。然则史官之称帝尧,举其疏而遗其亲,无乃颠倒之甚乎。且九族之为同姓,经传之中有明证矣。春秋鲁成公十五年,宋共公卒。传曰,二华,戴族也。司城,庄族也。六官者,皆桓族也。共公距戴公九世。【原注】凡十三公,内除同世者四公。【沈氏曰】左传所言盖氏族之族也,不谓顾氏乃有此舛谬。而唐六典宗正卿,掌皇九族之属籍,以别昭穆之序,纪亲疏之别。九庙之子孙,其族五十有九。光皇帝一族,景皇帝之族六,元皇帝之族三,高祖之族二十有一,太宗之族十有三,高宗之族六,中宗之族四,睿宗之族五。此在玄宗之时已有七族,【原注】中睿二宗同为一世。【沈氏曰】六典所言乃同宗之族也,以此证九族,恐未精细。若其历世滋多,则有不止于九者。而五世亲尽,故经文之言族者自九而止也。【原注】杜氏于襄十二年传注曰,同族谓高祖以下。则前说之非,不待辨而明矣。又孔氏正义谓高祖、玄孙无相及之理,【原注】桓六年。不知高祖之兄弟与玄孙之兄弟固可以相及,【沈氏曰】高祖之兄弟亦亲尽无服,恐不在九族之列。如后魏国子博士李琰之所谓寿有长短,世有延促,不可得而齐同者。如宋洪迈容斋随笔言,嗣濮王士歆,在隆兴为从叔祖,在绍熙为曾叔祖,在庆元为高叔祖。其明证矣,【原注】余丁未岁,在大同遇代府中尉俊哳,年近五十。考其世次,于孝宗为昆弟。而上距弘治之元已一百八十年,秦晋二府见在者多其六七世孙。亦何必帝尧之世,高祖玄孙之族,无一二人同在者乎。疑其不相及而以外戚当之,其亦昧于齐家治国之理矣。

  路史曰,亲亲,治之始也。礼小记曰,亲亲者,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上杀下杀旁杀,而亲毕矣。是所谓九族者也。夫人生则有父,壮则有子,父子与己,此小宗伯三族之别也。【原注】周礼小宗伯,掌三族之别,以辨其亲疏。其正室皆谓之门子。父者子之祖,因上推之,以及于己之祖。子者父之孙,因下推之,以及于己之孙。此礼传之以三为五也。己之祖,自己子视之,则为曾祖王父。自己孙视之,则为高祖王父。己之孙,自己父视之,则为曾孙。自己祖视之,则为玄孙。故又上推以及己之曾高,下推以及己之曾玄,是所谓以五为九也。陈氏礼书曰,己之所亲,以一为三。祖孙所亲,以五为七。记不言者,以父子一体,而高、玄与曾同服,故不辨异之也。服父三年,服祖期,则曾祖宜大功,高祖宜小功,而皆齐衰三月者,不敢以大小功旁亲之服加乎至尊。故重其衰麻尊尊也,减其日月恩杀也,此所谓上杀服。适子三年,庶子期,适孙期,庶孙大功,【原注】适孙,传重者也。有适子者无适孙,则长子在皆为庶孙也。则曾孙宜五月,而与玄孙皆缌麻三月者,曾孙服曾祖三月,曾祖报之亦三月。曾祖尊也,故加齐衰。曾孙卑也,故服缌麻,此所谓下杀服。祖期,则世叔【杨氏曰】世叔宜云世父叔父,下同。宜大功,以其与父一体,故加以期。【原注】周道亲亲,至重者莫如兄弟。兄弟之子进而为期,其服同于子。父之兄弟进而为期,其服同于祖父。故曰,死丧之威,兄弟孔怀。从世叔则疏矣,加所不及,【沈氏曰】此下宜增故服大功,再从世叔又疏矣二句。故服小功。族世叔又疏矣,故服缌麻。此发父而旁杀者也。祖之兄弟小功,【沈氏曰】此下宜增族祖缌麻一句。曾祖兄弟缌麻,高祖兄弟无服。此发祖而旁杀者也。同父至亲期,同祖为从大功,同曾祖为再从小功,同高祖为三从缌麻。此发兄弟而旁杀者也。父为子期,兄弟之子宜九月,不九月而期者,以其犹子而进之也。从兄弟之子小功,再从兄弟之子缌麻,此发子而旁杀者也。祖为孙大功,兄弟之孙小功,从兄弟之孙缌麻。【沈氏曰】此下宜增兄弟之曾孙缌麻一句。此发孙而旁杀者也。【沈氏曰】族祖缌麻,发祖而旁杀者也。固宜增入曾祖兄弟缌麻,发曾祖而旁杀者也。兄弟曾孙缌麻,发曾孙而旁杀者也,宜自为两段。至高祖兄弟无服一句,直宜去之。盖服有加也,有报也,有降也。祖之齐衰,世叔从子之期,皆加也。曾孙之三月与兄弟之孙五月,皆报也。若夫降有四品,则非五服之正也。观于九族之训,如丧考妣之文,而知宗族之名服纪之数,盖前乎二帝而有之矣。【汝成案】先生所云从世叔,即丧服小功章从祖父母,族世叔乃缌麻章族父母。沈氏此注既乖服术,又舛出云。

  后魏孝文太和中,诏延四庙之子,下逮玄孙之胄。申宗宴于皇信堂,不以爵秩为列,悉序昭穆为次,用家人之礼。此由古圣人睦族之意而推之者也。

  舜典

  古时尧典舜典本合为一篇,故月正元日,格于文祖之后,而四岳之咨必称舜曰者,以别于上文之帝也。至其命禹始称帝曰,问答之辞已明,则无嫌也。

  惠迪吉从逆凶

  善恶报应之说,圣人尝言之矣。大禹言惠迪吉,从逆凶,惟景响,汤言天道福善祸淫,伊尹言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又言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孔子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岂真有上帝司其祸福,如道家所谓天神察其善恶,释氏所谓地狱果报者哉。善与不善,一气之相感,如水之流湿,火之就燥,不期然而然,无不感也,无不应也。此孟子所谓志壹则动气,而诗所云天之牖民,如埙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携者也。其有不齐,则如夏之寒冬之燠,得于一日之偶逢,而非四时之正气也。故曰,诚者天之道也。若曰有鬼神司之,屑屑焉如人间官长之为,则报应之至近者,反推而之远矣。

  懋迁有无化居

  懋迁有无化居。化者,货也。【原注】古化货二字多通用。史记仲尼弟子传,与时转货赀。索隐曰,家语货作化。运而不积则谓之化,留而不散则谓之货。唐虞之世,曰化而已。至殷人,始以货名。仲虺有不殖货利之言,三风有殉于货色之儆,而盘庚之诰则曰不肩好货,于是移化之字为化生化成之化,而厚敛之君发财之主多不化之物矣。

  舜作南风之歌,所谓劝之以九歌者也。【原注】左传文八年却缺言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谓之九歌。读之然后知解吾民之愠者,必在乎阜吾民之财。而自阜其财,乃以来天下之愠。

  三江

  北江,今之扬子江也。中江,今之吴淞江也。【原注】东迤北会于汇,盖指固城石臼等湖。不言南江,而以三江见之。南江,今之钱塘江也。【原注】本郭璞说。【全氏曰】三江之说,其中以中江北江南江言之者,汉孔氏传据经文,谓有中有北,则南可知,是为三江。其道则自彭蠡分为三而入震泽,自震泽复分为三入海。按江汉之水会于汉阳,合流数百里至湖口,与豫章江会,数千里而入海,即所谓彭蠡也。然则江至彭蠡并三为一,未尝分一为三。况震泽在今之常湖苏三府地,自隋炀帝凿江南河始与江通。当禹时江湖何自而会。且大江又合流入海,未闻三分。故前辈谓安国未尝南游,不谙吴楚地理,是书传之说非也。班孟坚地理志指松江为南江,永阳江荆溪诸水为中江,大江为北江。司马彪郡国志因之。此与书传所言本自不同,乃孔颖达引以证传而司马贞入之索隐,王荆公亦取其说。但其所谓中江,出丹阳芜湖县西南,至会稽阳羡县东入海者。按阳羡与丹阳虽相接,而两境中高,又皆有堆阜间之,其水分东西流。江之在阳羡者固可通海,而芜湖之水皆西北流,合宁国广德宣歙诸水北向以入大江,安得南流以上阳羡也。夫诸水皆支流,不足以当大江。经文明有中江,而乃背之,甚属无谓。乃或言地理志之中江,在洪水时原有之,禹塞之以奠震泽,则何不云三江既塞,是地志之说尤非也。水经谓,江至石城分为二,其一即经文所谓北江者也。南江则自牛渚上桐水,过安吉县,为长渎,历湖口,东则松江出焉。江水奇分,谓之三江口,东至会稽余姚县东入海。其于东江阙焉。不知桐水,今之广德。长渎,今之太湖。其中高,水不相通,亦犹丹阳之与阳羡。而南江既为吴松,安得更从余姚入海。故胡朏明疑东则松江出焉十五字,乃注之误混于经者。盖地志以松江为南江,水经以分江水为南江,道元欲援水经以合地志,故曲传之。总之与禹贡不合,是水经之说又非也。郑康成书注,左合汉为北江,会彭蠡为南江,岷江居其中,则为中江。康成未尝见书传,然其说颇与合,特不言入震泽耳。唐魏王泰括地志谓三江俱会彭蠡,合为一江入澥。夫合为一江,则仍不可以言三江。是书注之说亦非也。盛宏之荆州记,江出岷山,至楚都,遂广十里,名南江。至寻阳,分九道,东会于彭泽,经芜湖,名中江。东北至南徐州,名北江,入海。此本汉志旧注岷山为大江,至九江为中江,至徐陵为北江,一原而三目。今载初学记中,而徐氏注说文宗之。但此仍一江,非三江也。其与孔郑别者,不过一以南江为大江之委,一以为原,不甚远也。则荆州记之说亦非也。贾公彦周礼疏袭孔郑之说而变之,谓江至寻阳,南合为一,东至扬,复分三道入海。但彭蠡在寻阳之南,几见江汉之分至寻阳始合,而大江之合至彭蠡又分者。则周礼疏之说亦非也。初学记又引郭景纯山海经注,三江者,大江中江北江。汶山郡有岷山,大江所出。崃山,中江所出。崌山,北江所出。此在山经原未以言禹贡之三江。而杨用修因谓诸家求三江于下流,曷不向上流寻讨。盖三江发原于蜀,而注震泽。禹贡纪其原,以及其委。乃不考大江震泽之本不相通,且亦思三江尽在夔峡以西,安得越梁荆而纪之扬,况山海经安足解尚书也。试读海内东经又有大江出汶山,北江出曼山,中江出高山之语,是又一三江也,是固不足信之尤者也。其以松江东江娄江言之者,张守节谓在苏州东南三十里,名三江口。一江西南上七十里至太湖,名松江,古笠泽江。一江东南上七十里至白蚬湖,名上江,亦曰东江。一江东北下三百余里,名下江,亦曰娄江。是本庾仲初扬都赋注,而庾又本顾夷吴地记。吴越春秋所谓范蠡乘舟出三江之口,与水经所云奇分者也。陆德明已引之,守节始主其说,而薛季龙朱乐圃蔡九峰皆以为然。但据诸书,皆云三江口而不以为三江。况东娄仅为吴松支港,故孔仲达已非之,谓不与职方同。今考扬都赋注,则东江娄江并入海。据史记正义则仅娄江入海。然则三江仍属一江,而东娄二江至今无考。则吴地记之说亦非也。虞氏志林谓松江至彭蠡分三道,大抵即指松江东江娄江而言,则更纰谬之甚。彭蠡为中江北江南江之会,其水既入大江,即从毗陵入海,而松江乃从吴县入海,安得至彭蠡也。则志林之说尤非也。黄东发力主庾张而又疑之,谓予尝泛舟至吴松,绝不见所谓东娄者。考吴志有白蚬江笠泽江,意者即是耶。不知白蚬即东江,笠泽即松江。东发失记张氏原注而悬揣之,是日抄之说亦非也。金仁山曰,太湖之下三江说有二,一谓吴松江七十里,中为松江,东南娄江,北东江。一谓三江,吴松乃其一耳。则亦疑松江东江娄江之未足以当三江,而究之别有江者,果何江也。是欲为之辞而不得也。若韦曜谓吴松江浙江浦阳江为三江,其意以大江之望已举彭蠡,于是南及松江,又南则浙江,又南则浦江。然浦江导源乌伤,东径诸暨,始宁曹江,然后返永兴之东,与浙江合,则特钱唐之支流耳。或且祖吴越春秋以浦江浙江剡江为三江。则浦江不过浙之附庸,而剡江并不能与浦并,大江支流数百,使随举而错指之,可乎。惟水经沔水中篇注引郭景纯曰,三江者,岷江松江浙江也。初学记误引以为韦曜之言。盖扬州东南扬子江,又东南吴松江,又东南钱唐江。三处入海,而各雄一方,为扬州三大望,南距荆楚,东尽于越,中举勾吴,此外无相与上下者,恰合职方大川之旨,即国语范蠡曰与我争三江五湖之利者,非吴也耶。子胥曰,吴之与越,三江环之。夫环吴越之境,为二国所必争,非岷江松江浙江而何善乎。蔡传旁通曰,三江不必涉中江北江之文,而止求其利病之在。扬州水之大者,莫若扬子江松江浙江。经文记彭蠡之下,何舍大江而远录湖水之支流,则中江北江之与三江不合明矣,况岷江入则彭蠡诸水从矣。郑孔诸家所谓中江北江南江者,已该之松江,入则具区诸水从矣。庾张诸家所谓松江东江娄江者,已该之浙江,入则浦阳诸水从矣。韦赵诸家所谓浙江浦江荆江者已该之,盖举三大望,而诸小江尽具焉,是诸说皆可废也。尝考宋淳熙间知昆山县边实作县志言,大海自西渒分南北,由斜转而西朱陈沙,谓之扬子江口。由徘徊头而北黄鱼垛,谓之吴松江口。由浮子门而上谓之钱唐江口。三江既入,禹迹无改,是其说最得之。乃有疑大江祇一渎耳,不应既以表荆,复以表扬。不知江汉朝宗之文,江尚兼汉言之,至扬始有专尊。况自南康至海千五百里,不得专属荆也。试以禹贡书法言之,淮海惟扬,海岱惟青,海岱及淮惟徐。倘谓着之一方,不得公之他所,则是夏史官亦失书法也。又有疑禹合诸侯于会稽,在摄位后,若治水时,浙江未闻疏导,不得预三江之列。不知禹贡该括众流,不应独遗浙江,而会稽又扬州山镇所在,必无四载不至之理。其不言于导水者,或以施功之少,故略之耳。若顾宁人疑古所谓中江北江南江即景纯所谓三江,则愚又未敢以为然。据先儒固城等湖是阖庐伐楚开以运粮者,况经文中江明指大江,似无庸附会也。若胡朏明既主康成之说,又以秦汉之际别有三江,以分江水东历乌程至余姚,合浙江入海者为南江。以芜湖水东至阳羡,由太湖入海者为中江。合岷山为北江。其说虽无关禹贡,而亦属不考。分江水发安庆至贵池,即有山溪间之,何由东行合浙。芜湖之水其北入江者既不别标一名,其东由太湖入海者安得复言江也。朏明将正汉志水经之失,而不知自出其揣度之词矣。景纯说,黄文叔颇不谓然其后季氏图始引之东汇泽,陈氏畅之,归熙甫因为定论。愚窃以景纯之说为不易云。【姚刑部曰】汉地理志曰,芜湖县中江,出西南,东至阳羡入海。吴县南江.在南东入海。毗陵北江,在北东入海。禹贡之三江具是矣。禹贡之后周职方以为扬州之川,国语以为环吴越之境。下至秦汉人,凡云三江者,皆此三江也。夫江汉既合,其下流为北江者固非必汉水,为中江者固非必江水也。然而导川之文分纪之,曰导漾东为北江,导江东为中江者,约其地势南北而概分之,以明江汉之均为渎焉耳。郑康成本地志以注禹贡,故疏引其说曰,江分于彭蠡,为三孔,东入海。言江自彭蠡而下始流为三也。又曰,经言东迤为南江,其解尤善。盖地志石城县分江水,首受江者,南江之始。而在吴县南东入海者,南江之委也。导川有北江中江,而遗南江,岂其理哉。故言导江至于东陵,其分而东流者,迤逦入海,是南江也。其北流者,又会于汇,而后为中江也。世皆说会于汇为彭蠡,而实非。是今江合彭蠡,过湖口,乃东北流,是会汇而后北,非北会于汇也。且经文简,导漾导江,辞皆互见。导漾已言东汇泽为彭蠡矣,导江不必再言也。然则是汇在石城分南江之后,芜湖分中江之先,其巢湖也欤。夫说禹三江者,莫详于汉地理志,莫善于康成之注书,而惜乎不可尽见。自是之后,江水支分,南派湮失,人疑所不见,而说乃日纷。韦昭以松江钱塘浦阳为三江,其言始谬。郭景纯则以今大江易其浦阳。夫浦阳古不与江通,不当名为江,景纯易去之为是。而景纯所数之三江,实即地志三江之委,固不若地志原委之分明也。若夫庾仲初以娄江松江东江为三江,原流猥短,何以名扬州之川。其谬殆不足辨。而徐坚初学记不知得谁氏之说误以为康成,乃以彭蠡为南江,岷江为中江,汉为北江。夫经于导川,言其下流乃为此三江耳。而求之上流,上流江所受之大水岂啻六七,而何以谓之三江。且扬州其川三江,而汉水入江之地非扬州也。其论无一可通,与疏所引之郑注绝相背,此岂康成言哉。近世胡朏明着禹贡锥指,知诎庾仲初之徒顾信初学记之所谓郑说者,猥谓芜湖石城之水凿于阖庐,非禹迹,何其谬耶。墨子云,禹南为江汉淮汝,东流之,注五湖之处,以利楚荆越南夷之民。夫以江汉东流之,注五湖之处,是石城芜湖水真禹所为,非阖庐凿也。荀子曰,禹通十二渚,疏三江。墨子荀子之去阖庐未远,使石城芜湖水乃阖庐凿耶,其知之必先于胡氏矣。【钱学博曰】禹贡之三江,职方之三江也。班孟坚地理志渭南江在吴县南入海,北江在毗陵县北入海,中江出芜湖西南,东至阳羡入海,皆扬州川。此释职方也,即释禹贡矣。自郑康成注尚书始别为之说曰,左合汉为北江,右会彭蠡为南江,岷江居其中为中江。若然,则自夏口以北者北江也,湖口以南者南江也,夏口以至湖口者中江也。而自湖口以下惟有一江,以禹贡导水经文质之,于汉曰东汇泽为彭蠡,东为北江,入于海。于沱曰,东迤北会于汇,东为中江,入于海。则自湖口而下分为三江,殆不如康成之说矣。揆孟坚所言,江过湖口实分为三,而以行南道者为南江,行北道者为北江,行中道者为中江,合乎禹贡导水之经,诚不易之论也。考之水经沔水自沙羡县北南入于江,合流至居巢县南,东至石城县,分为二,其一东北流,过牛渚毗陵以入海者为北江,自石城东入贵口,至余姚入海者为南江,自丹阳芜湖县东至会稽阳羡入海者为中江。皆与孟坚合,惟孟坚谓南江从吴县南入海异耳。然孟坚又谓石城分江水,首受江,东至余姚入海。郦道元引桑钦地理志亦谓江水自石城东出径吴国南为南江。盖余姚入海之江,即吴县南入海之江也。余姚吴县之间为由卷海盐乌程余杭钱塘诸县,南江由之入海固在吴国之南国,后为县,是以孟坚志南江入海处既系之余姚,又系之吴县也。水经附记不详中江所由,而今尚有其迹。白杨行密筑五堰,江流始绝。永乐时,设三坝,则陆行者十八里矣。然自银林以西,邓步以东,其流固在也。可知二江虽自石城芜湖分行,而同会具区。故郦道元以南江即合于浙江浦阳江之谷水,而咸淳毗陵志以荆溪为中江,惟北江自从毗陵入海耳。此足以证三江之实有其三,非如康成之合三江而为一矣。【王氏曰】考周应合景定建康志云,唐景福三年,杨行密将台蒙作五堰,拖轻舸馈粮,而中江之流始狭。五堰者,银林堰在溧水县东南一百里,长二十里。少东曰分水堰,长十五里。又东五里曰苦李堰,长八里。又五里曰何家堰,长九里。又五里曰余家堰,长十里。所谓鲁阳五堰也。后易为上下二坝,通名东坝。据此,似东坝创自台蒙。其实元和志,当涂县有芜湖水,在县西南八十里,源出县东南之丹阳湖,西北流入大江。则元和以前此地已置堰。故水不东流而西北入江,与汉志东至阳羡已不合矣。然汉志中江虽至阳羡入震泽,若毗陵之北江,即今通州入海之大江,不入震泽也。吴县之南江即松江,乃震泽下流,非入震泽者也。二孔以此为皆入震泽,殊为妄谬。且此三江虽有南北中之名,与导水之中江北江无涉,即与扬州三江无涉。而二孔牵合为一,独不思大江安流,千古无易,远在震泽东北二百余里,由扬子入海,此岂入震泽者。而乃云江分为三,共入震泽,岂非误以汉志三江当禹贡三江,以汉志三江之中江入震泽,而遂以三江皆入震泽耶。司马贞史记索隐误同。再考江湖之通起于周末,并非禹迹。盖汉志中江即今芜湖之县河,高淳之胥溪,溧阳之永阳江,宜兴之荆溪,西连固城石臼丹阳诸湖,受宣歙金陵姑孰广德及大江水,东连三塔湖长荡湖,达荆溪震泽。此水三代以上本不相通,中三五里辄有高阜,犹是后代开凿所遗。盖春秋时阖庐伐楚,用伍员计开之。左传襄公三年,楚子重伐吴,克鸠兹,至于衡山。哀公十五年,楚子西子期伐吴,及桐汭。皆由此道,自是江湖始通。河渠书,东方则通沟江淮之间,即夫差所开邗沟,于吴则通渠三江五湖,即阖庐所开胥溪也。而后世误以为禹迹,知禹时江湖本不通,则知汉之南江中江与禹贡三江无涉。【又曰】汉志南江中江固与禹贡三江无涉矣,而又有分江水渐江水二条,分江水出丹阳郡石城县,首受江,东至余姚入海,过郡二,行千二百里。渐江水出丹阳郡黟县南蛮夷中入海。水经渐江水出三天子都,北过余姚,东入于海。郦注云,山海经谓之浙江也。至钱塘称钱塘江,与浦阳江合称浦阳江。此水本出山溪,无劳疏凿,且与大江中隔,重峦迭障,断无相通之事。说文水部渐字注云,水出丹阳黟南蛮中,东入海。又浙字注云,江水东至会稽山阴,为浙江。渐、浙本一水。浙字注之江水当作渐江水。若因其脱宇,疑为大江支流,可合浙江,万无此理。若所云分江水者,班氏虽着其出石城,但汉石城废县今在贵池县西七十里,已无复斯水。信如首受江之说,余姚乃在浙江东岸,又中隔宁国广德湖州诸境,皆岩壑蔽亏,此水安得越而东至余姚以入海。此当阙疑。乃水经沔水中篇云沔水与江合流,又东过彭蠡泽,又东至石城县,分为二。其一东北流,过毗陵县北为北江。其一东至会稽余姚县东入海。此盖附汉志之分江水,因汉志别有南江在吴南,故不目曰南江,而郦注则遂目为南江,并援郭璞岷江淞江浙江为三江之说,以此水与松江浙江强相贯通,欲以附会一江分为三目。其说云,南江东与贵池水合,东北为长渎,东注于具区,谓之五湖口。此下南江又分二派,一派东出为松江,下七十里分为三江口入海。一派又东至会稽余姚县东入海。以此二派合北江为三江。考石城分江水,今没不可复见。而所谓贵池水者,池州府志言其入江处名贵口,则是还复西注于江,并非合分江水而东者。即有此水,由贵池至安吉而为南江,以入太湖矣。所谓松江者,本承太湖,何以见其上承分江,其别派又何缘更从余姚入海。乃郦氏解为南江,自五湖口东历今乌程余姚,合浙江入海。试思今诸暨南余姚西北,浙与浦阳江同入海者,自是渐江一派,乃黟歙下流,与贵池以下何涉乎。禹贡该括众流,无独遗浙江之理,而会稽又他日合诸侯计功之地也,特以施功少,故不言于导水尔。三江既入,一事也。震泽底定,又一事也。后之解书者必谓三江之皆由震泽,以二句相蒙为文,而其说始纷纭矣。【原注】程大昌曰,弱水既西,泾属渭汭。必谓既之一语为起下文,则弱水未西,其能越秦陇而乱泾渭乎。可谓解颐之论。【沈氏曰】便是既之一语非起下文,而底之一字实缘上文也,必执一而论则固矣。且三危既宅,三苗丕叙,岂非相蒙之文乎。

  锡土姓

  今日之天下,人人无土,人人有姓。盖自锡土之法废,而唐宋以下,帝王之裔侪于庶人,无世守之固。锡姓之法废,而魏齐以下,朔漠之姓杂于诸夏,失氏族之源。【原注】春秋传曰,允姓之奸,居于瓜州。盖古者分北三苗之意。后之鄙儒,读禹贡而不知其义者良多矣。【汝成案】国语,皇天嘉之,胙以天下,赐姓曰姒,氏曰有夏。胙四岳国,命为侯伯,赐姓姜,氏曰有吕。是此书确诂。因生赐姓,古惟黄帝。黄帝之子二十五人,四母所生,为十二姓。惟古帝神灵,能别知异德,故一母之子可锡数姓。尧舜时,虽有赐姓,不过因前世之姓而命之,有夏有吕,皆以国氏也。三王知其不能行,故为立宗之法。若后世而欲锡姓,则汉刘唐李顾足法乎。至云朔漠之姓杂于诸夏,则又似以元魏之改姓为非,两无处矣。先生徒以帝王之后侪于庶人,遂感慨及此,自是偏激词也。

  厥弟五人

  夏商之世,天子之子其封国而为公侯者不见于经。以太康之尸位,而有厥弟五人,使其并建茅土,为国屏翰,羿何至篡夏哉。富辰言,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亲戚,以蕃屏周。【原注】杜氏解曰,吊,伤也。咸,同也。周公伤夏殷之叔世,疏其亲戚,以至灭亡,故广封其兄弟。而少康封其庶子于会稽,以奉守禹祀,二十余世,至于越之句践,卒霸诸侯,有禹之遗烈,夫亦监于太康孤立之祸而然与。若乃孔子所谓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者,亦从此而可知之矣。

  惟彼陶唐有此冀方

  尧舜禹皆都河北,故曰冀方。至太康始失河北,而五子御其母以从之,于是侨国河南,再传至相,卒为浞所灭。古之天子失其故都,未有能国者也。周失丰镐,而平王以东。晋失洛阳,宋失开封,而元帝高宗迁于江左,遂以不振。惟殷之五迁圮于河,而非敌人之窥伺,则势不同尔。唐自玄宗以后,天子屡尝出狩,乃未几而复国者,以不弃长安也。故子仪回銮之表,代宗垂泣。宗泽还京之奏,忠义归心。呜呼!幸而浇之纵欲。不为民心所附,少康乃得以一旅之众而诛之。尔后之人主不幸失其都邑,而为兴复之计者,其念之哉。

  夏之都本在安邑,太康畋于洛表,而羿距于河,则冀方之地入于羿矣,惟河之东与南为夏所有。至后相失国,依于二斟。于是使浇用师,杀斟灌,【原注】在今寿光县。以伐斟鄩,【原注】在今潍县。而相遂灭。【原注】左传哀元年。乃处浇于过,【原注】今掖县。以制东方。处豷于戈,【原注】杜氏解,在宋郑之问。以控南国。【原注】襄四年。其时靡奔有鬲,【原注】今在德平县。在河之东。少康奔有虞,【原注】今虞城县。在河之南。而自河以内,无不安于乱贼者矣。合魏绛伍员二人之言,可以观当日之形势。而少康之所以布德兆谋者,亦难乎其为力矣。【原注】竹书谓太康元年即居斟鄩,非也。

  古之天子常居冀州,后人因之,遂以冀州为中国之号。楚辞九歌,览冀州兮有余。【杨氏曰】楚辞本意盖谓由南望北,明其高远耳。淮南子,女娲氏杀黑龙以济冀州。路史云,中国总谓之冀州。谷梁传曰,【原注】桓五年。郑,同姓之国也,在乎冀州。【原注】正义曰,冀州者,天下之中州,唐虞夏殷皆都焉,以郑近王畿,故举冀州以为说。

  胤征

  羲和尸官,慢天也。葛伯不祀,亡祖也。至于动六师之诛,兴邻国之伐,古之圣人其敬天尊祖也至矣。故王制,天子巡守,其削绌诸侯,必先于不敬不孝。

  惟元祀十有二月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元祀者,太甲之元年。十有二月者,建子之月。盖汤之崩必以前年之十二月也。殷练而祔,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祇见阙祖,祔汤于庙也。【原注】非朔者,祔庙无定日。先君祔庙,而后嗣子即位,故成之为王,则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训于王也。若自桐归亳,以三祀之十二月者,则适当其时,而非有所取尔。【杨氏曰】十二月,商正月也。

  即位者,即先君之位也。未祔则事死如生,位犹先君之位也,故祔庙而后嗣子即位。殷练而祔,即位必在期年之后;周卒哭而祔,故逾年斯即位矣。【原注】如鲁成公以八月薨,十二月葬,襄公以明年正月即位。有不待葬而即位,如鲁之文公成公者,其礼之末失乎。

  三年丧毕,而后践天子位,舜也,禹也。练而祔,视而即位,殷也。逾年正月即位,周也。世变愈下,而柩前即位为后代之通礼矣。

  西伯戡黎

  以关中并天下者,必先于得河东。秦取三晋而后灭燕齐,苻氏取晋阳而后灭燕,宇文氏取晋阳而后灭齐。故西伯戡黎,而殷人恐矣。

  少师

  古之官有职异而名同者,太师少师是也。比干之为少师,周官所谓三孤也。论语之少师阳,则乐官之佐而周礼谓之小师者也。故史记言纣之将亡,其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奔周,而后儒之传误以为微子也。【原注】周本纪。汉书古今人表亦有太师疵少师强。【杨氏曰】古今人表以挚干缭皆作纣之乐官,董江都说亦如此。若微子不归周,金仁山辨之极正。【沈氏曰】宋微子世家曰,武王代纣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于军门。则后儒亦本于史记而太史公之传闻有异同也。

  殷纣之所以亡

  自古国家承平日久,法制废驰,而上之令不能行于下,未有不亡者也。纣以不仁而亡,天下人人知之。吾谓不尽然。纣之为君,沈缅于酒,而逞一时之威,至于剖孕斮胫,盖齐文宣之比耳。商之衰也久矣。一变而盘庚之书,则卿大夫不从君令。再变而微子之书,则小民不畏国法。至于攘窃神祇之牺牷牲,用以容,将食无灾,可谓民玩其上,而威刑不立者矣。【原注】史记燕王喜遗乐间书曰,纣之时,民志不入,狱囚自出。即以中主守之,犹不能保,而况以纣之狂酗昏虐,又祖伊奔告而不省乎。文宣之恶未必减于纣而齐以强,高纬之恶未必甚于文宣而齐以亡者,文宣承神武之余,纪纲粗立,而又有杨惜辈为之佐,主昏于上而政清于下也。至高纬而国法荡然矣,故宇文得而取之。然则论纣之亡,武之兴,而谓以至仁伐至不仁者,偏辞也,未得为穷源之论也。【汝成案】亭林痛明季之典章废坏,故发愤言之。其实湎酒逞威,国法荡然,皆不仁也。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安得谓非穷源之论。

  武王伐纣

  武王伐商,杀纣而立其子武庚,宗庙不毁,社稷不迁,时殷未尝亡也。所以异乎曩日者,不朝诸侯,不有天下而已。故书序言,三监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将黜殷,作大诰。又言,成王既黜殷命,杀武庚。【原注】荀子言,周公杀管叔,虚殷国。注,虚读为墟,谓杀武庚,迂殷顽民于雒邑,朝歌为墟也。是则殷之亡其天下也,在纣之自燔。而亡其国也,在武庚之见杀。盖武庚之存殷者,犹十有余年,使武庚不畔,则殷其不黜矣。

  武王克商,天下大定,裂土奠国。乃不以其故都封周之臣,而仍以封武庚,降在侯国,而犹得守先人之故土。【原注】蔡仲之命曰,乃致辟管叔于商。武庚未杀,犹谓之商。武王无富天下之心,而不以叛逆之事疑其子孙,所以异乎后世之篡弒其君者,于此可见矣。及武庚既畔,乃命微子启代殷,而必于宋焉,谓大火之祀,商人是因,弗迁其地也。是以知古圣王之征诛也,取天下而不取其国,诛其君,吊其民,而存先世之宗祀焉斯已矣。【原注】高诱淮南子注曰,天子不灭国,诸侯不灭姓,古之政也。武王岂不知商之臣民,其不愿为周者,皆故都之人,公族世家之所萃,流风善政之所存,一有不靖,易为摇动,而必以封其遗胤。盖不以畔逆疑其子孙,而明告万世以取天下者无灭国之义也。故宋公朝周,则曰臣也。周人待之,则曰客也。自天下言之,则侯服于周也。自其国人言之,则以商之臣事商之君,无变于其初也。平王以下,去微子之世远矣,而曰孝惠取于商,【原注】左氏哀二十四年传。曰天之弃商久矣,【原注】僖二十二年传。曰,利以伐姜,不利子商,【原注】哀九年传。吾是以知宋之得为商也。【原注】国语,吴王夫差阙为深沟,通于商鲁之间。庄子,商太宰荡问仁于庄子。韩非子,子圉见孔子于商太宰,商太宰使少庶子之市。逸周书王会篇,堂下之左,商公夏公立焉。乐记,商者,五帝之遗声也。商人识之,故谓之商。郑氏注曰,商,宋诗也。【阎氏曰】按左传哀二十四年,孝惠娶于商。此宗人衅夏,对鲁哀公之言。宋林氏注曰,称商不称宋者,避定公讳也。天之弃商久矣,不曰弃宋,而曰弃商者,即下文寡人虽亡国之余之意,亦一姓不再兴之说也。今取以证宋得为商,窃恐顾氏未识当时立言之意。宋人为鹿上之盟,以求诸侯于楚。公子目夷曰,小国争盟,祸也,宋其亡乎。此处断宜称宋,则彼处称商正可意会。利以伐姜,不利子商。不曰伐齐与宋而变文言姜言商者,取与上文阳兵协韵,因古人文字之常。下文伐齐则可,敌宋不吉,不用协韵,便直称齐宋,本号则可见矣。盖自武庚诛而宋复封,于是商人晓然知武王周公之心,而君臣上下各止其所,无复有恐怼不平之意。与后世之人主一战取人之国,而毁其宗庙,迁其重器者异矣。【原注】乐记曰,投殷之后于宋。此本之吕氏春秋,乃战国时人之妄言。以武王下车即封微子,更误。

  或曰,迁殷顽民于雒邑何与。曰,以顽民为商俗靡靡之民者,先儒解误也。盖古先王之用兵也,不杀而待人也仁。东征之役,其诛者事主一人,武庚而已。谋主一人,管叔而巳。下此而囚,下此而降,下此而迁。而所谓顽民者,皆畔逆之徒也。无连坐并诛之法,而又不可以复置之殷都,是不得不迁而又原其心。不忍弃之四裔,故于雒邑。又不忍斥言其畔,故止曰殷顽民。其与乎畔而迁者,大抵皆商之世臣大族,而其不与乎畔而留于殷者,如祝佗所谓分康叔以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镐氏樊氏饥氏终葵氏是也,【阎氏曰】是以陶氏施氏繁氏椅氏樊氏饥氏终葵氏为殷之庶民矣。则上文分鲁公以殷民六族,使帅其宗氏,辑其分族,将其丑类,以法则周公,用即命于周,是使之职事于鲁。一则曰宗氏,再则曰分族,尚得谓非商之世臣大族乎。岂同一氏族而分于康叔者,独为民乎。此不可解。非尽一国而迁之也。或曰何以知其为畔党也。曰,以召公之言仇民知之,不畔何以言仇。非敌百姓也,古圣王无与一国为仇者也。

  上古以来。无杀君之事。汤之于桀也,放之而已。使纣不自焚,武王未必不以汤之所以待桀者待纣。纣而自焚也,此武王之不幸也。当时八百诸侯,虽并有除残之志,然一闻其君之见杀,则天下之人亦且恫疑震骇,而不能无归过于武王,此伯夷所以斥言其暴也。及其反商之政,封殷之后人,而无利于其土地焉,天下于是知武王之兵非得已也,然后乃安于纣之亡,而不以为周师之过,故箕子之歌怨狡童而已,无余恨焉。非伯夷亲而箕子疏,又非武王始暴而终仁也,其时异也。

  多士之书,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曰,非我小国,敢弋殷命。亡国之民而号之商王士,新朝之主而自称我小国,以天下为公,而不没其旧日之名分,殷人以此中心悦而诚服。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其始基之矣。

  泰誓

  商之德泽深矣。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武王伐纣,乃曰,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仇。曰,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殄歼乃仇。何至于此。纣之不善,亦止其身,乃至并其先世而仇之,岂非泰誓之文出于魏晋间人之伪撰者邪。【原注】蔡氏曰,泰誓武成一篇之中似非尽出一人之口。又引吴氏言,疑其书之晚出,或非尽当时之本文。盖已见及乎此,特以注家之体,未敢直言其伪耳。【杨氏曰】世仇言乃祖乃父罹其凶虐,非并其先世而仇之。

  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伐君大事,而托之乎梦,其谁信之。殆即吕氏春秋载夷齐之言,谓武王扬梦以说众者也。【原注】左传昭七年,卫史朝之言曰,筮袭于梦,武王所用也。是当时已有此语。

  孟子引书,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今改之曰,罔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凛凛,若崩厥角。后儒虽曲为之说,而不可通矣。

  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凡百姓之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皆我一人之责,今我当顺民心,以诛无道也。蔡氏谓民皆有责于我,似为纡曲。【杨氏曰】蔡传因下有今朕必往为义。

  王朝步自周

  武成,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召诰,王朝步自周,则至于丰。毕命,王朝步自宗周,至于丰。不敢乘车而步出国门,敬之至也。【原注】马氏曰,丰,文王庙所在。郑氏以为出庙入庙皆步行。今按书言步自周,则不但于庙也。雍录以为步行二十五里,则又太远。后之人君骄恣惰佚,于是有辇而行国中,坐而见群臣,非先王之制矣。【原注】皇帝辇出房,见于汉书叔孙通传,乃秦仪也。【沈氏曰】西河毛氏经问云,字书辇行日步,谓以人行车,故字以二夫行车为形,而义即因之。考杂记有士丧与天子同者三,一是乘人。又周礼巾车下,王后有五路,一是辇车,以人挽之。此非古车,不用人可知也。

  吕氏春秋,出则以舆,人则以辇,务以自佚,命之日招蹷之机。【原注】枚乘七发本此,作蹶痿之机。宋吕大防言,前代人主在宫禁之中亦乘舆辇,祖宗皆步自内庭,出御前殿,此勤身之法也。【原注】周辉清波杂志。

  太祖实录,吴元年,上以诸子年长,宜习勤劳,使不骄惰,命内侍制麻屦行幐。每出城稍远,则马行其二,步趋其一。至崇祯帝,亦尝步祷南郊。呜呼,皇祖之训远矣。

  大王王季

  中庸言,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庄侍郎曰】追王大王王季,不追谥,系王迹所起,实则商之诸侯也,必尊文王为太祖,则不以干商先王之统明矣。【杨氏曰】据中庸本文,亦只是周公所定之礼如此.不必是武王身后也。大传言,武王于牧之野,既事而退,遂率天下诸侯,执豆笾,骏奔走,追王大王亶父王季历文王昌。二说不同。今按武成言,丁未,祀于周庙。而其告庶邦冢君,称大王王季。金縢之册祝曰,若尔三王。是武王之时已追王大王王季,而中庸之言未为得也。【沈氏曰】陈谅直云,武王受命之已日年已垂暮,周公以母弟而为相,一代制作皆出其手,故以成德归之。中庸之意元不指践阼以后,后人自误会其指耳。绵之诗上称古公亶父,下称文王,是古公未上尊号之先,文已称王,而大传之言未为得也。【汝成案】诗疏云,后世称前世曰古公,犹云先王先公也。太王追号为王,不称王而称公者,此本其生时之事,故言生存之称也。诗人追颂,多侈尊号,然或意别始终,则辞分文质,未可以此疑文之称王在追王前也。又考诗礼记疏,多言文王称王在灭崇后,而冲远书疏又言文王断虞芮讼后改称元年。文王既未称王,而得改元者,诸侯自于其国各称元年云云。若然,则虞芮质成,文尚未正王号,大传之言不为失也。盖追王之礼断自武王,至周公追王云者,此是以天子礼改葬太王王季,非上尊号也。先生及庄侍郎前说亦未区别。仁山金氏曰,武王举兵之日已称王矣,故类于上帝,行天子之礼,而称有道曾孙周王发,必非史臣追书之辞。后之儒者,乃嫌圣人之事而文之,非也。然文王之王与大王王季之王自不同时,而追大王王季必不在周公践阼之后。【原注】疑武王未克商,先已追尊文王。史记伯夷传,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

  彝伦

  彝伦者,夫地人之常道,如下所谓五行五事八政五纪皇极三德稽疑庶征微五福六极皆在其中,不止孟子之言人伦而已。能尽其性,以至能尽人之性,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而彝伦叙矣。【杨氏曰】极五行五事八政之属,该以人伦,略无遗漏,故曰达道。

  龟从筮逆

  古人求神之道不止一端,故卜筮并用,而终以龟为主。周礼人言,凡国之大事,先而后卜。注,当用卜者先之,即事有渐也,于之凶则止不卜。然而洪范有龟从筮逆者,则知古人固不拘乎此也。大卜掌三兆之法,其经兆之体皆百有二十,其颂皆千有二百,故传曰,筮短龟长。【原注】左传晋献公将以骊姬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卜人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注,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龟象筮数,故象长数短。曲礼正义曰,凡物初生则有象,去初既近,且包罗万形,故为长。数是终末,去初既远,推寻事数,始能求象,故以为短也。自汉以下,文帝代来,犹有大横之兆。艺文志有龟书五十三卷,夏龟二十六卷,南龟书二十八卷,巨龟三十六卷,杂龟十六卷,而后则无闻。唐之李华遂有废龟之论矣。【原注】旧唐书。

  周公居东

  主少,国疑,周公又出居于外,而上下安宁,无腹心之患者,二公之力也。武王之誓众曰,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于此见之矣。荀子曰,二公仁智,且不蔽,故能持周公,而名利福禄与周公齐。【徐鸿博曰】鲁世家,人或谮周公,周公奔楚。据战国策惠施曰,昔王季历葬于楚山之尾,栾水啮其墓。季妇鼎铭曰,王在成周,王徙于楚麓。左传十三年迓晋侯于新楚杜注,新楚,秦地。括地志,终南山一名楚山,在雍州万年县南五十里。武王墓在万年县西南三十里。周公奔楚,当是因流言,出居依于王季武王之墓地,必非远涉东都也。【庄大令曰】洛诰曰,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尚书大传曰,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而封康叔,五年营成周洛邑,六年制礼作乐,七年致政。毫无辟居之事。以诗考之,盖成王谅闇,周公为冢宰,百官总己以听。除丧后,周公即东征。东征之二年,成王感风雷之变,迎周公于奄。则诞保受命,自东征始。小毖虽东征以后之事,亦在七年之中。且书所谓七年,盖成王即位之九年,书综其年数故言七年,非谓纪年也。而郑乃谓周公摄政称元年,及致政成王,而又改元。此皆尸佼孙卿之徒创为邪说,以为乱臣贼子所借口。汉儒袭误承讹,遭新莽之篡,缘饰经艺,侮乱天常,犹不能悟,诚可为愤叹者矣。

  微子之命

  微子之于周,盖受国而不受爵。受国以存先王之祀,不受爵以示不为臣之节,故终身称微子也,【原注】孔氏书传曰,微,畿内国名。子,爵也。微子卒,立其弟衍,是为微仲。衍之继其兄,继宋非继微也。而称微仲者何。犹微子之心也。【沈氏曰】毛西河经问云,微子仍封微,为子。又改封宋,为公,则受爵矣。承殷祀以守三恪,则既为周臣,复为周宾矣。若终身称微子而不称宋公,此史例有然,犹康叔改封卫侯,亦终身称康叔,不称卫侯也。其弟衍未尝封微,而仍称微仲,亦史例也。周有同封而同称者,虢仲魏叔是也。微仲不同封也。有先后立国后而亦同称者,吴大伯吴伯雍是也。微仲同宋国,未尝同微国也,然而称微仲者,其称微,则以国君介弟原得称兄之国号以为号,春秋书吴季是也。其称仲,则以既为国君,仍得称已之字以为字,诗序秦仲是也。皆史例也。至于衍之子稽则远矣,于是始称宋公。呜呼,吾于洪范之书言十有三祀,微子之命以其旧爵名篇,而知武王周公之仁,不夺人之所守也。后之经生不知此义,而抱器之臣倒戈之士接迹于天下矣。【汝成案】先生之义甚正矣,核之命篇之义。似不必然。康诰不曰卫诰,康王之诰文侯之命生而称谥,且篇中明言建尔于上公,周既命之,微子当无不受之理,此亦是史臣原文尔。又前沈氏引毛西河经问云,春秋书吴季是也。考春秋止书蔡季纪季,无吴季,毛氏误也。

  酒诰

  酒为天之降命,亦为天之降威。纣以酗酒而亡,文王以不腆于酒而兴。兴亡之几,其原皆在于酒,则所以保天命而畏天威者,后人不可不谨矣。

  召诰

  古者吉行,日五十里。故召公营洛,乙未自周,戊申朝至于洛,凡十有四日。师行日三十里,故武王伐纣,癸巳自周,戊午,师渡孟津,凡二十有五日,汉书以为三十一日,误。

  元子

  微子之命以微子为殷王元子。召诰则又以纣为元子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又曰,有王虽小,元子哉。人君谓之天子,故仁人之事天如事亲。

  其稽我古人之德

  傅说之告高宗曰,学于古训,乃有获。武王之诰康叔,既祇遹乃文考,而又求之殷先哲王,又求之商耈成人,又别求之古先哲王。大保之戒成王,先之以稽我古人之德而后进之以稽谋自天。及成王之作周官亦曰,学古入官,曰不学墙面。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又曰,好古敏以求之。又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先圣后圣,其揆一也。不学古而欲稽天,岂非不耕而求获乎!

  节性

  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此性善之说所自出也。节性,惟日其迈,此性相近之说所自出也。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汝其敬识百辟享

  人主坐明堂而临九牧,不但察群心之向背,亦当知四国之忠奸。故嘉禾同颖,美侯服之宣风。底贡厥英,戒明王之慎德,所谓敬识百辟享也。昔者唐明皇之致理也,受张相千秋之镜,听元生于蒍之歌,亦能以謇谔为珠玑,以仁贤为器币,及乎王心一荡,佞谀日崇,开广运之潭,致江南之货,广陵铜器、京口绫衫。锦缆牙樯,弥亘数里。靓妆鲜服,和者百人。乃未几而蓟门之乱作矣。然则韦坚王鉷之徒,剥民以奉其君者,皆不役志于享者也。易曰,公用享于天子,小人弗克。若明皇者,岂非享多仪而民曰不享者哉。

  惟尔王家我适

  朝觐者不之殷而之周,讼狱者不之殷而之周,于是周为天子,而殷为侯服矣。此之谓惟尔王家我适。

  王来自奄

  【汝成案】王会之先生,宋度宗咸淳十年卒,未尝入元。先生注称为元儒者误。

  多方之诰曰,惟五月丁亥,王来自奄。而多士王曰,昔朕来自奄。是多方当在多士之前,后人倒其篇第耳。【原注】元儒王柏论亦同此,但更置大多,未敢信。奄之叛周,是武庚既诛而惧,遂与淮夷徐戎并兴,而周公东征,乃至于三年之久,孟子曰,伐奄三年,讨其君是也。【原注】伐奄,成王时事。上言相武王,因诛纣而连言之耳。既克,而成王践奄,盖行巡狩之事,书序成王既践奄,将迁其君于蒲姑是也。【原注】多方篇云,周公曰王若曰,是周公尚未迁殷,而王已践奄矣。孔传以为奄再叛者,拘于篇之先后而强为之说。【原注】至于再,至于三,当从蔡氏说。

  建官惟百

  成王作周官之书,谓唐虞稽古,建官惟百,而夏商官倍者,时代不远,其多寡何若此之悬绝哉。且天下之事,一职之微,至于委吏乘田亦不可阙,而谓二帝之世遂能以百官该内外之务,吾不敢信也。考之传注,亦第以为因时制宜,而莫详其实。吾以为唐虞之官不止于百,而其咨而命之者二十有二人,其余九官之佐,殳斨伯与朱虎熊罴之伦,暨侍御仆从,以至州十有二师,外薄四海,咸建五长,以名达于天子者不过百人而已,其它则穆王之命所谓慎简乃僚,而天子不亲其黜陟者也。故曰,尧舜之知,而不徧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徧爱人,急亲贤也。夏商之世,法日详,而人主之职日侵于下,其命于天子者多,故倍也。观于立政之书,内至于亚旅,外至于表臣百司,而夷微卢烝三诧阪尹之官,又虞夏之所未有,则可知矣。杜氏通典言汉初,王侯国百官,皆如汉朝,惟丞相命于天子,其御史大夫以下皆自置。及景帝惩吴楚之乱,杀其制度,罢御史大夫以下官。至武帝,又诏凡王侯吏职秩二千石者,不得擅补。其州郡佐吏自别驾长史以下,皆刺史太守自补,历代因而不革。泊北齐武平中,后主失政,多有佞幸,乃赐其卖官,分占州郡,下及乡官,多降中旨,故有敕用州主簿郡功曹者。自是之后,州郡辟士之权浸移于朝廷,以故外吏不得精核,由此起也。故刘炫对牛弘,以为大小之官悉由吏部,【赵氏曰】隋书,刘炫对牛宏谓,往者州惟置纲纪,郡置守丞,县置令而已,其具僚则长官自辟,今则大小之官悉由吏部。据此,则天下官员尽归部选之制,实自隋始也。然吏归部选,则朝廷之权不下移。若听长官辟置,无论末流浇漓,夤缘贿赂之风必甚。即其中号为贤智者,亦多以意气微恩致其私感,以致成党援门户,背公向私者比比也。此政之所以日繁。而沈既济之议,欲令六品以下及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原注】唐书百官志曰,初,太宗省内外官,定制为七百三十员。曰,吾以此待天下贤才足矣。后之人见周礼一书设官之多,职事之密,以为周之所以致治者如此,而不知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准之外,文王罔敢知也。然则周之制虽详,而意犹不异于唐虞矣。求治之君,其可以天子而预铨曹之事哉。

  司空

  司空,孔传谓主国空土以居民,未必然。颜师古曰,空,穴也。古人穴居,主穿土为穴以居人也。【原注】见汉书百官公卿表注。此语必有所本。易传云,上古穴居而野处。诗云,古公直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今河东之人尚多有穴居者。【原注】今人谓窑,即古陶字。庄子言逃虚空,虚空即今人所谓冷窑也。洪水之后,莫急于奠民居,故伯禹作司空,为九官之首。

  顾命

  读顾命之篇,见成王初丧之际,康王与其群臣皆吉服,而无哀痛之辞。以召公毕公之贤,反不及子产叔向,诚为可疑。再四读之,知其中有脱简。【原注】不言殡礼,知是阙文。岂有新君已朝诸侯,而成王尚未殡,史官略无一言记及者乎。而狄设黼扆缀衣以下,即当属之康王之诰【原注】伏生本以顾命康诰合为一篇。自此以上,记成王顾命登遐之事,自此以下,记明年正月上日,康王即位,朝诸侯之事也。古之人君于即位之礼重矣,故即位于庙,受命于先王,祭毕而朝群臣,群臣布币而见,然后成之为君。春秋之于鲁公即位则书,不即位则不书,盖有遭时之变,而不行此礼,如庄闵僖三公者矣。康王当太平之时,为继体之主,而史录其仪文训告,以为一代之大法,此书之所以传也。记曰,未没丧,不称君,而今书曰,王麻冕黼裳,是逾年之君也。又曰,周卒哭而祔,而今曰,诸侯出庙门俟,是已祔之后也。【原注】记曰,卒哭曰成事,是日也以吉祭易丧祭。传言天子七月而葬,同轨毕至,而今太保率西方诸侯,毕公率东方诸侯,是七月之余也。因其中有脱简,而后之说书者并以系之越七日癸酉之下,所以生后儒之论。而不思初崩七日之间,诸侯何由而毕至乎。【原注】苏氏亦知其不通,而以为问疾之诸侯。或曰,易吉可乎。曰,此周公所制之礼也,以宗庙为重,而不敢凶服以接乎神,释三年之丧,以尽斯须之敬,此义之所在,而天子之守与士庶不同者也。商书有之矣,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祇见厥祖。岂以丧服而入庙哉!【原注】汉书孝文纪,元年冬十月辛亥,皇帝见于高庙。盖犹循此制。【杨氏曰】观孝文十月,则知商十二月矣。

  传贤之世,天下可以无君,故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传子之世,天下不可无君,故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祇见厥祖。【杨氏曰】尧老舜摄,义自明。天下可以无君之说殆非。

  自狄设黼扆缀衣以下,皆陈之朝者也。设四席者,朝群臣,听政事,养国老,燕亲属,皆新天子之所有事,而非事亡之说也。自王麻冕黼裳以下,皆庙中之事也。自王出在应门之内以下,则康王临朝之事也。

  周之末世,固有不待葬而先见庙者矣。左传昭二十二年夏四月乙丑,王崩于荣锜氏。五月庚辰,见王。六月丁巳,葬景王。其曰见王者,见王子猛于先王之庙也。不待期而见王猛,不待期而葬景王,则以子朝之争国也。然不言即位,但曰见王而已。孰谓成康无事之时而行此变礼也。

  书之脱简多矣。如武成之篇,蔡氏以为尚有阙文。洛诰戊辰,王在新邑,则王之至洛可知,乃二公至洛并详其月日,而王不书。金氏以为其间必有阙文,盖伏生老而忘之耳。然则顾命之脱简又何疑哉。宾牟贾言,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余于顾命敢引之,以断千载之疑。【凤氏曰】天子诸侯在丧即位,有定所,有定期。康王之诰曰,王出在应门之内。应门内即路门外,治朝之君位。天子诸侯三朝,惟治朝日视为正朝,即位于此所,以示臣民之有君,定众志,杜奸萌也。天子如是,诸侯亦然。特天子在路门外庭直门中,诸侯避天子在路门外庭之左。故周礼曰,君朝服出门左,南乡。此即位之所之一定者也。康王之诰本与顾命为一篇,天子七日而殡,癸酉伯相命士须材,上溯乙丑已九日。大夫以上敛殡诸死事,不数死日,故七日壬申殡,癸酉为殡明日也。而受顾命于是日,即位亦于是日,则嗣王殡明日即位.周公之制也。诸侯亦然。春秋定公元年,六月癸亥,公之丧至自干侯。戊辰,公即位。丧至于癸亥,则以为薨于壬戌者然。故丁卯殡,而公即位于戊辰,亦殡明日。故杜注曰,诸侯五日而殡,殡则嗣君即位。夫即位即所云视朝,后世谓之临朝,所谓示臣民之有君者如此。而诸侯亦可推。此即位之期之一定者也。自伪伊训暗袭舜格文祖之文,又袭太保毕公率诸侯入应门之典而曰奉嗣王祇见厥祖,侯甸群后咸在,似即位必先见祖。不知格文祖者,舜已终丧。终丧亲政,固宜见祖,在丧无见祖之礼。又伪伊训与见祖联文,似即位必于庙者。胡文定春秋传蔡九峰书传本之,不知即位所以示臣民有君,正当在治朝,经传亦无在庙之文也。公羊以春秋元年正月书即位者七公,遂谓诸侯逾年即位,知天子亦逾年即位。不知春秋七书元年正月公即位者皆讥也,始于桓而成于文,彼遂习以为常耳。盖桓公因弑,生疑迟回,以探众志,至逾年而始敢行即位之礼。经书之,志变古也。文之正月即位者,僖公薨于十二月乙巳,春秋长历十二月无乙巳。大抵迫岁暮,故缓至正月耳。且嗣君即位非逾年,左氏亦有明文。庄公八月薨,传即曰子般即位,而十月传曰贼子般。文七年四月,宋成公卒,传曰昭公即位而葬,有康王定公可征,则子般宋昭即位,殡明日可推也。隐元年经前传曰,隐公立而奉之。庄三十三年传曰,立闵公。闽公二年传曰,立僖公。庄公亦必即位于桓公十八年四月丧至后六日,故隐闵庄僖元年正月经皆不书即位,而传又各释其故,曰摄,曰夫人出,曰乱,曰公出者,左氏似亦据元年正月七书公即位者为典,从而为之辞,而不知适与子般宋昭未逾年明言即位者自相矛盾也。夫天子诸侯在丧,即位之期之所昧杂如是,惟顾命康王之诰可以正之。后人转据伊训公羊疑驳顾命康王之诰,不几倒置邪。【胡氏曰】自古嗣君受顾命之礼,仅见于书之成康。苏氏谓冕服非礼,引孔子因丧服以冠之义。夫朝廷典礼,当直举本义。杂取他文,以意通之,非也。以丧服嗣宝位,理所必无。麻冕黼裳,天子祭服,与衮冕不同。麻冕蚁裳,亦非纯用祭服。故注云,无事于奠祝,故不纯用吉服。有位于班列,不可纯用凶服。酌吉凶之间,示礼之变,此非仓猝所定,或古来相承如此耳。大行初丧,不可一日无君,又不可遽行即位之礼。嗣王定位于初丧,以主丧之位定其为君,天子无答诸侯拜之礼,而主丧之孤有拜稽颡之礼,御王册命则答拜。觐见诸侯,不在丧次而亦答拜,且对其臣称名,皆非常朝比也。至列国大夫,欲以吊丧而因见新君,则去既殡即位已久,故叔向以丧礼未毕距之,与此不同也。【汝成案】公羊传正棺两楹之间,然后即位。此语必有所本。天子七日而殡,此书云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须材,供攒涂也,所以殡也。自此以下,受册命于大行柩前,即出见诸侯于治朝,然后反而成服,皆癸酉日事。于事于情于礼,意无不协者。既殡而后衰麻,殡时尚服玄端,但髻发腰绖耳,无脱衰袭吉之嫌也。

  矫虔

  说文,矫,从矢,揉箭也。故有用力之义。汉书孝武纪注引韦昭曰,称诈为矫,强取为虔。周语注,以诈用法曰矫。

  罔中于信以覆诅盟

  国乱无政,小民有情而不得申,有冤而不见理,于是不得不诉之于神,而诅盟之事起矣。苏公遇暴公之谮,则出此三物,以诅尔斯。屈原遭子兰之谗,则告五帝以折中命。咎繇而听直至于里巷之人,亦莫不然。而鬼神之往来于人间者,亦或着其灵爽,于是赏罚之柄乃移之冥漠之中,而蚩蚩之氓其畏王鈇常不如其畏鬼责矣。乃世之君子犹有所取焉,以辅王政之穷。今日所传地狱之说,感应之书,皆苗民诅盟之余习也。明明棐常,鳏寡无盖,则王政行于上,而人自不复有求于神。故曰,有道之世,其鬼不神。所谓绝地天通者,如此而已矣。【胡氏曰】鬼神者,前圣尊而称之,百官以畏,万民以服,皆所以正人心者也,王道大明,作福作灾,于己取之,盖无所事于神矣。道之不明,理不可信,不得不求救于神,以免意外之祸。愚民小夫缘此冀无端之福,武人剧盗顿首像设之前,出庙门而行杀。度九黎乱德之世,大都如此。书曰,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盖折民邪妄,惟当示以典礼。曲礼胜。邪妄息矣。其不度于礼者,刑必施焉。故狄公毁淫祠,折以刑之谓也。

  文侯之命

  竹书纪年,幽王三年,嬖褒姒。五年,王世子宜臼出奔申。八年,王立褒姒之子伯盘【原注】古服字与盘字相似而误。为太子。九年,申侯聘西戎及鄫。十年,王师伐申。十一年,申人鄫人及犬戎入周,弒王及王子伯盘。申侯鲁侯许男郑子立宜臼于申,虢公翰立王子余臣于携,周二王并立。平王元年,王东徙雒邑。晋侯会卫侯郑伯秦伯以师从王人于成周。二十一年,晋文侯杀王子余臣于携。【原注】左传昭二十六年,壬子,朝告诸侯之辞曰,携王奸命,诸侯替之,而建王嗣。杜氏以携王为伯服,盖失之不考。【杨氏曰】观左传后序,则成侯已见竹书,但不甚信之耳,并非失考。然则文侯之命,报其立己之功,而望之以杀携王之效也。郑公子兰之从普文公而东也,请无与围郑.晋人许之。今平王既立于申,【原注】申国在今信阳州。自申迁于雒邑,而复使周人为之戍申,【原注】竹书纪年,平王三十三年,楚人侵申。三十六年,王人戍申。则申侯之伐,幽王之弒,不可谓非出于平王之志者矣。当日诸侯但知其冢嗣为当立,而不察其与闻乎弒为可诛。虢公之立王子余臣,或有见乎此也。自文侯用师,替携王以除其逼,而平王之位定矣。后之人徒以成败论,而不察其故,遂谓平王能继文武之绪,而惜其弃歧丰七百里之地,岂为能得当日之情者哉。孔子生于二百年以后,盖有所不忍言,而录文侯之命于书,录扬之水之篇于诗,其旨微矣。【原注】葛藟诗序谓平王弃其九族,似亦未可尽非。古今人表以平王申侯与幽王褒姒虢石父同列下下。传言平王东迁,盖周之臣子美其名尔,综其实不然。凡言迁者,自彼而之此之辞,盘庚迁于殷是也。幽王之亡宗庙社稷,以及典章文物荡然皆尽,镐京之地已为西戎所有。平王乃自申东保于雒,天子之国与诸侯无异,而又有携王与之颉颃,并为人主者二十年,其得存周之祀幸矣,而望其中兴哉。【原注】如东晋元帝,不可谓之迁于建康。【汝成案】春秋起平王末年,而托始于让位之隐,或亦有微意欤。

  秦誓

  有秦誓故列秦誓,有秦诗故录秦诗,述而不作也。谓夫子逆知天下之将并于秦而存之者,【原注】邵子说。小之乎知圣人矣。秦穆公之盛,仅霸西戎,未尝为中国盟主,无论齐桓晋文,即亦不敢望楚之灵王吴之夫差,合诸侯而制天下之柄。春秋以后,秦盖中衰。吴渊颍【原注】莱。曰,秦之兴,始于孝公之用商鞅,成于惠王之取巴蜀,蚕食六国,并吞二周。战国之秦也,非春秋之秦也,其去夫子之卒也久矣,【原注】自获麟之岁以至始皇灭六国并天下,二百六十年。夫子恶知周之必并于秦哉。若所云后世男子,自称秦始皇,入我房,颠倒我衣裳,至沙丘而亡者,近于图澄宝志之流,非所以言孔子矣。

  甘誓,天子之事也。胤征,诸侯之事也。并存之,见诸侯之事可以继天子也。费誓秦誓之存犹是也。

  古文尚书

  【汝成案】原注,师古曰中者云云,考志无此注,当是儒林传注,中书,天子所藏之书也。误文。

  汉时尚书今文与古文为二,而古文又自有二。汉书艺文志曰,尚书古文经四十六卷,为五十七篇。师古曰,孔安国书序云凡五十九篇,为四十六卷。承诏作传引序各冠其篇,首定五十八篇。郑玄序赞云后又亡其一篇,故五十七。又曰,经二十九卷,大小夏侯二家,欧阳经三十二卷。【原注】欧阳生字和伯,史失其名。夏侯胜,胜从兄子建,皆传伏生尚书。师古曰,此二十九卷,伏生传授者。【原注】内泰誓非伏生所传,师古并言之,详见下。此今文与古文为二也。又曰,古文尚书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人其宅,闻鼓琴瑟钟磬之音,于是惧,乃止不坏。孔安国者,孔子后也,悉得其书,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原注】师古曰,见行世二十九篇之外,更得十六篇。安国献之,遭巫蛊事,未列于学官。刘向以中古文【原注】师古曰,中者,天子之书也。校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率简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简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文字异者七百有余,脱字数十。【原注】志自云此所述者本之刘歆七略,不知中古文即安国所献否。及王莽末,遭赤眉之乱,焚烧无余。儒林传曰,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兹多于是矣。【原注】言此为最多者,明张霸加之以百二篇为伪。遭巫蛊,未立于学官。安国为谏大夫,授都尉朝,都尉朝授胶东庸生,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又传左氏。常授虢徐敖,又传毛诗。授王璜平陵涂恽子真,子真授河南桑钦君长。王莽时,诸学皆立。【原注】传末又言,平帝时,立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而后汉书十四博士无之,盖光武时废。刘歆为国师,璜恽等皆贵显。【原注】言刘歆者,哀帝时,歆移书太常博士,欲立此诸家之学故也。又曰,世所传百两篇者出东莱张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为数十。【原注】或分析之,或合之。又采左氏传书序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数简,文意浅陋。成帝时,求其古文者,霸以能为百两,征以中书校之,非是。此又孔氏古文与张霸之书为二也。后汉书儒林传曰,孔僖,鲁国鲁人也。自安国以下,世传古文尚书。又曰,扶风杜林,传古文尚书。林同郡贾逵为之作训,【原注】贾逵传,肃宗好古文尚书,诏逵撰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古文同异,为三卷,帝善之。马融作传,郑玄批注,由是古文尚书遂显于世。又曰,建初中,诏高才生受古文尚书毛诗及谷梁左氏春秋,虽不立学官,然皆擢高第,为讲郎,给事近署。然则孔僖所受之安国者,竟无其传,而杜林贾逵马融郑玄则不见安国之传,而为之作训作传作批注,此则孔、郑之学又当为二,而无可考矣。【钱氏曰】林杜及贾郑马诸儒所传古文,即安国真古文,但非梅赜所献之古文尔。刘陶传曰,陶明尚书春秋,为之训诂,推三家尚书及古文,是正文字三百余事,名曰中文尚书。【原注】言参用今文古文之中。汉末之乱,无传。若马融注古文尚书十卷,郑玄注古文尚书九卷则见于旧唐书艺文志【原注】又有王肃范宁李容姜道成注古文尚书。新唐书作姜道盛。开元之时,尚有其书,而未尝亡也。按陆氏释文言马郑所注二十九篇,则亦不过伏生所传之二十八,【原注】一,尧典并舜典慎徽以下为一篇。二,皋陶谟并益稷为一篇。三,禹贡。四,甘誓。五,汤誓。六,般庚。七,高宗肜日。八,西伯戡黎。九,微子。十,牧誓。十一,洪范。十二,金縢。十三,大诰。十四,康诰。十五,酒诰。十六,梓材。十七,召诰。十八,洛诰。十九,多士。二十,无逸。二十一,君奭。二十二,多方。二十三,立政。二十四,顾命并康王之诰为一篇。二十五,吕刑。二十六,文侯之命。二十七,费誓。二十八,秦誓。而《泰誓》别得之民间,合之为二十九,【原注】孔氏正义曰,史记及汉书儒林传云,伏生独得二十九篇,以教齐鲁。然泰誓非伏生所得。按马融云,泰誓后得。郑玄书论亦云,民间得泰誓。别录曰,武帝末,民有得泰誓书于壁内者,献之。则泰誓非伏生所传,而言二十九篇者,以司马迁在武帝之世,见泰誓出而得行,入于伏生所传内,故为史总之云伏生所出,不复曲别。分析其实,得时不与伏生所传同也。且非今之《泰誓》。【原注】有白鱼入于王舟等语,董仲舒对策引之。其所谓得多十六篇者,不与其间也。隋书经籍志曰,马融郑玄所传,惟二十九篇,又杂以今文,孔子旧书,自曰余绝无说。【原注】正义曰,郑氏书于伏生所传之外增益二十四篇,舜典一,汨作二,九工九篇十一,大禹谟十二,益稷十三,五子之歌十四,胤征十五,汤诰十六,咸有一德十七,典宝十八,伊训十九,肆命二十,原命二十一,武成二十二,旅獒二十三,同命二十四,以一篇为一卷九,共九篇,合为一卷,通十六卷,以合于汉艺文志得多十六篇之数。此即张霸之徒所作伪书也。与旧唐书所载卷目不同。【钱氏曰】谓郑氏所传增益二十四篇,为张霸之徒所作者,孔颖达之臆说。晋世秘府所存,有古文尚书经文,今无有传者。及永嘉之乱,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并亡。至东晋,豫章内史梅赜始得安国之传,上之。【原注】正义引晋书云,太保郑冲以古文授扶风苏愉,愉授天水梁柳,柳授城阳臧曹,曹授汝南梅赜,遂上其书。又云,其书亡失舜典一篇。此书东京以下诸儒皆不曾见,郑玄注礼记韦昭注国语杜预注左氏赵歧注孟子凡引此书文,并注云逸书。增多二十五篇,【原注】大禹谟一,五子之歌二,胤征三,仲虺之诰四,汤诰五,伊训六,大甲三篇九,咸有一德十,说命三篇十三,泰誓三篇十六,武成十七,旅獒十八,微子之命十九,蔡仲之命二十,周官二十一,君陈二十二,毕命二十三,君牙二十四,冏命二十五。以合于伏生之二十八篇,而去其伪泰誓,又分舜典益稷盘庚中下康王之诰各自为篇,则为今之五十八篇矣。其舜典亡阙,取王肃本慎徽以下之传续之。【原注】陆氏释文云,梅赜上孔氏传古文尚书,亡舜典一篇,时以王肃注颇类孔氏,故取王注从慎徽五典以下为舜典,以续孔传。齐明帝建武四年,有姚方兴者,于大航头得本,有曰若稽古帝舜以下二十八字,献之朝,议咸以为非。及江陵板荡,其文北入中原,学者异之,刘炫遂以列诸本第。然则今之尚书,其今文古文皆有之,三十三篇固杂取伏生安国之文,而二十五篇之出于梅赜,舜典二十八字之出于姚方兴,又合而一之。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于今日而益验之矣。【孙兵备曰】书有四而伪者二,亡者三。一曰汉文帝使鼌错所受伏生尚书二十八篇,泰誓后得,大小夏侯为二十九,欧阳三分盘庚为三十一,马氏郑氏三分泰誓,又分顾命出康王之诰为三十四,益以书序而为之注,即隋经籍志所称马融注尚书十一卷,郑玄注尚书九卷也。此二十八篇经文,为伏生壁藏之余,见史记汉书儒林传及艺文志。据王充论衡亦云,伏生抱百篇,藏山中。景帝遣鼌错往从受尚书二十余篇。而伪孔安国序称伏生失其本经,口以传授。朱文公亦承其误,大背汉人之言。盖误会卫宏所云伏生使其女传言教错,以为口授经文。不知宏所谓传言者,传授经义,非本文,亦或即是大传也。孔安国亦传今文,故史记云,孔氏有古文尚书,而安国以今文读之。当时谓伏生书为今文,盖在孔壁科斗书既出之后,称今以别于古。且秦时改篆用隶,诸儒或以写经,以便循诵。刘向既以中古文校三家经文脱简脱字文字之异,后汉杜林又得漆书古文,贾逵撰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古文同异,于是今文合于古文,隋经籍志称马郑所传惟二十九篇,又杂以今文是也。马郑所注,虽止伏生之书,既从张恭祖受逸书十六篇,分为二十四,又注壁中百篇之序,遂题曰古文尚书。而唐人犹谓此为今文者,以惑于伪古文也。一曰汉武帝末,孔氏壁中所出古文尚书,杜林得之,西州郑氏受之。张恭祖皆即其本较伏生书,增多十六篇,合于伏生书二十九篇,并序为四十六篇。古者竹帛异施,篇卷同耳,故艺文云古文经四十六卷。而班固自注为五十七篇者,内分盘庚泰誓各为三,顾命为二,九工为九,除序,数之五十八,武成后亡,故云五十七篇也。古文增多篇无传注,故儒林传称司马迁从安国问,故而不言安国作传,马氏称为逸无师说。汉晋诸儒咸见其全书,或称为逸书者,非亡逸之谓,谓逸在伏生二十九篇之外也。唐人疑为不见古文,惑矣。孔颖达引束皙称孔子壁中书,将始宅殷。隋经籍志云,晋世秘府所存,有古文尚书经文,又载有徐邈撰古文尚书音一卷,梁五经博士刘叔嗣注尚书逸篇二卷。唐志有徐邈注三卷。陆德明称永嘉丧乱,众家之书并亡,古文盖绝于此时也。一曰汉成帝时,张霸所作百两篇书,既以中书校之,非是,乃黜其书。今遗文仅见王充论衡有云,伊尹死,大雾三日。孔颖达误以古文二十四篇为张霸伪书,又以郑氏所引胤征厥篚玄黄为是张霸书词,可谓以不狂为狂。霸书自魏晋以来,未见称述,盖亡于汉也。一曰晋元帝时,梅赜所上尚书孔传五十八篇,引书序以冠各篇之首,妄称郑冲所传古文。齐姚方兴又献舜典,有乃命以仅已上二十八字。隋刘炫取而列请本第,始或格于朝议,或不行于河洛,至孔颖达为伪传撰正义,而郑注渐微。其时孔壁古文久亡,遂无能辨其真伪。故刘知几史通称姚方兴采马王之义以造孔传舜典,举朝集议,咸以为非。北史儒林传称南北章句好尚,互有不同。江左尚书则孔安国,河洛尚书则郑康成。隋经籍志则称至隋孔郑并行,而郑氏甚微也。今考梅赜书篇数与古不相应。采会书传又多舛错,大异史迁所从孔安国问故之文,与显背郑说者难更仆。若胤征之以人名为国,旅獒之以酋豪为犬,尤可怪也。伏生二十九篇,本文存此书中,亦或删改。如二十有八载下,改放勋为帝字。说文引周书上以记之,今为虞书。帝曰毋若丹朱傲,禹曰子娶涂山云云,皆脱帝曰禹曰,赖有孟子董仲舒书史记汉书论衡可证耳。伪孔古文尚书,宋吴棫朱文公尝疑之,当时不能博考以证其伪舛,近世阎若璩惠栋互加考证,别黑白而箴膏肓,学者始知伪孔传之非真古文矣。尚书一厄于秦火,则百篇为二十九。再厄于建武,而亡武成。三厄于永嘉,则众家书及古文尽亡。四厄于梅赜,则以伪乱真,而郑学微。五厄于孔颖达,则以是为非,而马郑之注亡于宋。六厄于唐开元时,诏卫包改古文从今文,则并伪孔传中所存二十九篇本文失其真。七厄于宋开宝中,李鄂删定释文,则并陆德明音义俱非其旧矣。

  窃疑古时有尧典无舜典,有夏书无虞书,而尧典亦夏书也。【孙氏曰】案左传文十八年明云虞书数舜之功曰慎徽五典云云,安得谓之有夏书无虞书乎。窃意古人盖以二典为虞书,大禹谟以下为夏书也。孟子引二十有八载,放勋乃殂落,而谓之尧典,则序之别为舜典者非矣。【赵氏曰】案孟子咸丘蒙章引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阻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孟在未焚书之前,必亲见尚书真本,而引之为尧典。则此明是尧典之文,而晋人分在舜典中者,误也。况史记尧本纪直至禅位后二十八年殂落始毕,凡今舜典所载察玑衡,定巡狩,封山浚川,制刑法,诛四凶等事,皆在尧本纪中。班固称迁作史记多从安国问,故安国乃治古文尚书者,而迁本之作尧纪。如此可知古文尧典原不止于厘降二女,而必至遏密八音方止也。【姚氏曰】据史记以遏密八音以上为尧典,月正元日以下为舜典,文气仍是割裂。经文直叙舜事,无容中画也。盖别有舜典而今亡之,不必分截以足之。左氏传庄公八年引皋陶迈种德,僖公二十四年引地平天成,二十七年引赋纳以言,文公七年引戒之用休,襄公五年引成允成功,二十一年二十三年两引念兹在兹,二十六年引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哀公六年引允出兹在兹,十八年引官占惟先蔽志。国语周内史过引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而皆谓之夏书,则后之目为虞书者赘矣。【原注】正义言马融郑玄王肃别录题皆曰虞夏书,以虞夏同科。何则,记此书者必出于夏之史臣,虽传之自唐,而润色成文不无待于后人者,故篇首言曰若稽古,以古为言,明非当日之记也。世更三圣,事同一家。以夏之臣追记二帝之事,不谓之夏书而何。夫惟以夏之臣而追记二帝之事,则言尧可以见舜,不若后人之史,每帝立一本纪,而后为全书也。【赵氏曰】左传称为夏书者,典谟原系夏时史官追记,故春秋时犹仍旧称。孔子删定题为虞书者,以其事皆虞廷之事。如隋书修于唐,而谓之隋书,唐书修于宋而谓之唐书也。

  帝曰,来,禹,汝亦昌言。承上文皋陶所陈,一时之言也。王出在应门之内,承上文诸侯出庙门俟,一时之事也。序分为两篇者,妄也。

  书序

  益都孙宝侗仲愚谓,书序为后人伪作,逸书之名亦多不典。至如左氏传定四年祝佗告苌弘,其言鲁也曰,命以伯禽,而封于少皞之虚。其言卫也曰,命以康诰而封于殷虚。其言晋也曰,命以唐诰而封于夏虚。是则伯禽之命康诰唐诰,周书之三篇,而孔子所必录也。今独康诰存,而二书亡。为书序者,不知其篇名,而不列于百篇之内,疏漏显然。是则不但书序可疑,并百篇之名亦未可信矣。其解命以伯禽为书名伯禽之命,尤为切当,今录其说。【钱氏曰】亭林不信书序,然书序不可废。

  正义曰,尚书遭秦而亡。汉初不知篇数。武帝时有常蓼侯孔臧者,安国之从兄也,与安国书云,时人惟闻尚书二十八篇,取象二十八宿,谓为信然,不知其有百篇也。今考传记引书,并无序所亡四十二篇之文,则此篇名亦未可尽信也。

  丰熙伪尚书

  五经得于秦火之余,其中固不能无错误。学者不幸,而生乎二千余载之后,信古而阙疑,乃其分也。近世之说经者,莫病乎好异,以其说之异于人而不足以取信,于是舍本经之训诂,而求之诸子百家之书。犹未足也,则舍近代之文,而求之远古。又不足,则舍中国之文,而求之四海之外。如丰熙之古书世本,尤可怪焉。【原注】鄞人言出其子坊伪撰。又有子贡诗传,后儒往往惑之。曰箕子朝鲜本者,箕子封于朝鲜,传书古文,自帝典至微子止。后附洪范一篇。徐巿倭国本者,徐氏为秦博士,因李斯坑杀儒生,托言入海求僊,尽载古书至岛上,立倭国。即今日本是也。二国所译书,其曾大父河南布政使庆录得之,以藏于家。按宋欧阳永叔日本刀歌,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盖昔时已有是说,而叶少蕴固已疑之。夫诗人寄兴之辞,岂必真有其事哉。日本之职贡于唐久矣,自唐及宋,历代求书之诏不能得,而二千载之后庆乃得之,其得之又不以献之朝廷而藏之家,何也。【原注】宋咸平中日本僧奝然以郑康成注孝经来献,不言有尚书。至曰箕子传书古文自帝典至微子,则不应别无一篇逸书,而一一尽同于伏生孔安国之所传。其曰后附洪范一篇者,盖徒见左氏传三引洪范皆谓之商书。【原注】文公五年引沈渐刚克高明柔克,成公六年引三人占从二人,襄公三年引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正义曰,箕子商人所说,故谓之商书。而不知王者,周人之称。十有三者,周史之记,不得为商人之书也。禹贡以道山道水移于九州岛之前,此不知古人先经后纬之义也。【原注】孔安国传道岍及岐即云,更理说所治山川首尾所在。是自汉以来,别无异文。史记夏本纪亦先九州岛而后道山道水。五子之歌,为人上者奈何不敬。以其不叶而改之曰可不敬乎。谓本之鸿都石经。据正义言,蔡邕所书石经尚书止今文三十四篇,无五子之歌,熙又何以不考而妄言之也。【原注】五子之歌乃孔氏古文,东晋豫章内史梅赜所上,故左传成公十六年引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哀公六年引惟彼陶唐有此冀方,杜预注并以为逸书。国语周单襄公引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单穆公引关石和钧王府则有,韦昭解亦以为逸书。夫天子失官,学在四裔,使果有残编断简,可以裨经文而助圣道,固君子之所求之,而惟恐不得者也。若乃无益于经,而徒为异以惑人,则其于学也,亦谓之异端而已。愚因叹夫昔之君子,遵守经文,虽章句先后之间犹不敢辄改,故元行冲奉明皇之旨,用魏征所注类礼撰为疏义成书上进,而为张说所驳,谓章句隔绝,有乖旧本,竟不得立于学官。夫礼记二戴所录,非夫子所删,况其篇目之次,元无深义,而魏征所注则又本之孙炎。【原注】字叔然,汉末人。以累代名儒之作,申之以诏旨,而不能夺经生之所守,盖唐人之于经传其严也如此。故啖助之于春秋,卓越三家,多有独得,而史氏犹讥其不本所承,自用名学,谓后生诡辩,为助所阶。乃近代之人,其于读经卤莽灭裂,不及昔人远甚,又无先儒为之据依,而师心妄作。刊传记未已也,进而议圣经矣。更章句未已也,进而改文字矣。此陆游所致慨于宋人,原注】陆务观曰,唐及国初,学者不敢议孔安国郑康成,况圣人乎。自庆历后,诸儒发明经旨,非前人所及。然排系辞,毁周礼,疑孟子,讥书之胤征顾命,不难于议经,况传注乎。赵汝谈至谓洪范非箕子之作。而今且弥甚。徐防有言,今不依章句,妄生穿凿,以遵师为非义,意说为得理,轻侮道术,浸以成俗,呜呼。此学者所宜深戒。若丰熙之徒,又不足论也。【原注】近有谓得朝鲜本尚书,于洪范八政之末添多五十二字者。按元王恽中堂事记,中统二年,高丽世子禃来朝,宴于中书省。问曰,传闻汝邦有古文尚书及海外异书。答曰,与中国书不殊。是知此五十二字者,亦伪撰也。汉东莱张霸伪造尚书百二篇,以中书校之,非是。霸辞受父,父有弟子尉氏樊并诏存其书。后樊并谋反,乃黜其书。而伪逸书嘉禾篇有周公奉鬯,立于阼阶,廷登赞曰,假王莅政之语,莽遂依之,以称居摄。是知惑世诬民,乃犯上作乱之渐,大学之教禁于未发者,其必先之矣。

  卷三

  诗有入乐不入乐之分

  鼓锺之诗曰,以雅以南。子曰,雅颂各得其所。夫二南也,豳之七月也,小雅正十六篇,大雅正十八篇,【原注】诗谱,小雅十六篇,大雅十八篇,为正经。颂也,诗之入乐者也。邶以下十二国之附于二南之后,而谓之风。鸱鸮以下六篇之附于豳,而亦谓之豳。六月以下五十八篇之附于小雅,民劳以下十三篇之附于大雅,而谓之变雅。诗之不入乐者也。【原注】释文曰,从六月至无羊十四篇,是宣王之变小雅。从节南山至何草不黄四十四篇,前儒申公毛公皆以为幽王之变小雅。从民劳至桑柔五篇,是厉王之变大雅。从云汉至常武六篇,是宣王之变大雅。瞻卬及召旻二篇,是幽王之变大雅。正义曰,变者,虽亦播于乐,或无算之节所用,或随事类而歌,又在制礼之后,乐不常用。今按,以变雅而播之于乐,如卫献公使太师歌巧言之卒章是也。【全氏曰】古未有诗而不入乐者,特宗庙朝廷祭祀燕享不用,而其属于乐府,则奏之以观民风,是亦乐也。是以吴札请观于周乐,而列国之风并奏,不谓之乐而何。古者四夷之乐尚陈于天子之廷,况列国之风乎。亭林于是乎失言。况变风亦概而言之,卫风之淇澳,郑风之缁衣,齐风之鸡鸣,秦风之同袍同泽,其中未尝无正声,是又不可不知也。【汝成案】释文止云前儒申毛,先生误作申公毛公。十月章笺云,刺厉王。正用鲁诗说,见汉书谷永传注。则申毛云者,当是伸毛之义,非申公毛公也。乐记子夏对魏文侯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朱子曰,二南正风,房中之乐也,乡乐也。二雅之正雅,朝廷之乐也。商周之颂,宗庙之乐也。至变雅则衰,周卿士之作,以言时政之得失。而邶墉以下,则太师所陈,以观民风者耳,非宗庙燕享之所用也。但据程大昌之辩,则二南自谓之南,而别立正风之目者非。【原注】大昌字泰之,孝宗时人,着诗论一十七篇,朱子当日或未见。【杨氏曰】泰之诗论直云诗无国风之名,不但立正风之名之非而已。愚所见十五篇,无十七篇。【陈氏曰】二南雅颂之入乐,载于仪礼之燕礼乡饮礼及内外传。列国燕享所歌无论已,至鲁人歌周乐,则十三国继二南之后,周礼钥章,迎寒暑则龡豳诗,祈年则龡豳雅,祭蜡则龡豳颂。大戴投壶礼称可歌者八篇,则魏风之伐檀在焉。汉末杜夔能记雅乐,则伐檀之诗与鹿呜驺虞文王并列。十三国变风之入乐又历历可据也。宋程大昌谓有南雅颂而无国风,自邶至豳十三国诗皆不入乐,岂非妄说乎。彼特见苏氏释鼓锺篇以雅以南,误以为二雅二南,故生此说耳。苏氏之谬,前辨之已悉矣,见小雅鼓锺篇。程又谓季札观乐,自邶以下,左传但纪国而不言风,故知无国风之名。不知二南之诗不尽得于境内,兼得之于南国。周召之名不足以尽之,故言南。南指其地,非以为诗名也。十三国之诗皆得于境内,自应举国名以概之。言国言南皆据实而言,其为风一而已。且季札闻邶墉卫则云是其卫风,闻齐则云泱泱乎大风,风之名较然着矣。案吕氏春秋云,禹省南土,涂山氏女命妾往候,女作歌曰,候人猗兮。实始为南音,周公召公取风焉。程以南为诗名,或本于此。然吕览言取风,不言无风也,况吕览岂传信之书耶。【又曰】诗篇皆乐章也,然诗与乐实分二教,经解云,诗之教温柔敦厚,乐之教广博易良。是教诗教乐其旨不同也。王制曰,乐正立四教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是教诗教乐,其时不同也。故叙诗者止言作诗之意,其用为何乐则弗及焉。即鹿鸣燕群臣,清庙祀文王之类,亦指作诗之意而言,其奏之为乐偶与作诗之意同耳。叙自言诗,不言乐也,意歌诗之法自载于乐经,元无烦叙诗者之赘,及乐经今已不存,则亦无可考矣。集传于正雅诸诗皆欲以乐章释之,或以为燕享通用,或以为祭毕而燕,或以为受厘陈戒,俱以诗之相似,亿度而为之说。殊不知古人用诗于乐,不必与作诗之本意相谋,马端临文献通考论之甚悉。如射乡之奏二南,两君相见之奏文王清庙,何尝以其词哉。况舍诗而征乐,亦异乎古人之诗教矣。朱子尝答陈体仁书,言诗之作本以言意,非为乐而作,斯语甚当。及传诗,则傅会乐章以立义,与己说相违,不可解也。【汝成案】陈氏雅南说云,文王世子胥鼓南,郑氏释为南夷乐。左传南钥,杜氏以为文王乐。俱不云二南。又后汉陈禅传引诗云,以雅以南,韎任朱离。注引韩诗云,南夷之乐曰南,四夷之乐惟南可以和于雅。又言毛诗无韎任朱离,盖见齐鲁诗。即注语观之,薛君南义既同,而齐鲁诗复列于四夷乐名,可见南为南夷,古义皆然,则程氏说益无据。

  四诗

  周南召南,南也,非风也。豳谓之豳诗,亦谓之雅,亦谓之颂,【原注】据周礼钥章。而非风也。南豳雅颂为四诗,而列国之风附焉,此诗之本序也。【原注】宋程大昌诗论谓无国风之目,然礼记王制言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即谓自邶至曹十二国为风无害。【杨氏曰】泰之云诗之有风,其原误于左氏荀氏,王制之云非所疑也。

  孔子删诗

  孔子删诗,所以存列国之风也,有善有不善,兼而存之。犹古之太师陈诗,以观民风。而季札听之,以知其国之兴衰。正以二者之并陈,故可以观,可以听。世非二帝,时非上古,固不能使四方之风有贞而无淫,有治而无乱也。文王之化被于南国,而北鄙杀伐之声,文王不能化也。使其诗尚存,而入夫子之删,必将存南音以系文王之风,存北音以系纣之风,而不容于没一也。是以桑中之篇,溱洧之作,夫子不删,志淫风也。叔于田为誉段之辞,扬之水椒聊为从沃之语,夫子不删,着乱本也。淫奔之诗录之,不一而止者,所以志其风之甚也。一国皆淫,而中有不变者焉,则亟录之,将仲子畏人言也,女曰鸡鸣相警以勤生也,出其东门不慕乎色也,衡门不愿外也。选其辞,比其音,去其烦且滥者,此夫子之所谓删也。后之拘儒不达此旨,乃谓淫奔之作,不当录于圣人之经。是何异唐太子弘谓商臣弒君,不当载于春秋之策乎。【原注】旧唐书高宗诸子传。黄氏日钞云,国风之用于燕享者,惟二南,而列国之风未尝被之乐也。夫子之所言正者雅颂,而未及乎风也。桑中之诗明言淫奔,东莱吕氏乃为之讳,而指为雅音,失之矣。真希元文章正宗,其所选诗一扫千古之陋,归之正旨。然病其以理为宗,不得诗人之趣。且如古诗十九首,虽非一人之作,而汉代之风略具乎此。今以希元之所删者读之,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何以异乎唐诗山有枢之篇。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盖亦邶诗雄雉于飞之义。牵牛织女意仿大东,兔丝女萝情同车舝。十九作中无甚优劣,必以坊淫正俗之旨严为绳削,虽矫昭明之枉,恐失国风之义。六代浮华,固当芟落,使徐庾不得为人,陈隋不得为代,无乃太甚。岂非执理之过乎。【钱氏曰】四朝闻见录云,考亭先生晚注毛诗,尽去序文,以彤管为淫奔之具,以城阙为偷期之所。陈止斋得其说而病之,谓以千七百年女史之彤管与三代之学校为淫奔之具,偷期之所,窃所未安。独藏其说,不与考亭辩。考亭微知其然,移书求其诗说。止斋答以公近与陆子静斗辩无极,又与陈同父争论王霸矣,某未尝注诗,所以说诗者不过与门人学子讲义,今皆毁之矣。盖不欲佐陆陈之辩也。

  何彼秾矣

  【钱征士曰】传,秾犹戎戎也。按说文,秾,衣厚貌。引此诗。石经同韩诗作茙。按说文无茙字。

  山堂考索载林氏曰,二南之诗虽大概美诗,亦有刺诗,不徒西周之诗,而东周亦与焉,据何彼秾矣之诗可知矣。其曰,平王之孙,齐侯之子,考春秋庄公元年书王姬归于齐,此乃桓王女平王孙下嫁于齐襄公,非平王孙齐侯子而何。【原注】洪氏容斋五笔曰,春秋庄公元年当周庄王之四年,齐襄公之五年,书王姬归于齐。庄公十一年当庄王之十四年,齐桓公之三年,又书王姬归于齐。庄王为平王之孙,则所嫁王姬当是姊妹,齐侯之子即襄公桓公,二者必居一于此矣。说者必欲以为西周之诗,于时未有平王,乃以平为平正之王,齐为齐一之侯,与书言宁王同义,此妄也。【原注】毛氏传,平,正也。武王女,文王孙,适齐侯之子。按成王时,齐侯则太公,而以武王之女适其子,是甥舅为婚,周之盛时必无此事。逮成王顾命丁公,始见于经,而去武王三十余年,又必无未笄之女矣。据诗人欲言其人之子孙,则必直言之,如称卫庄姜,则曰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美韩侯取妻,则曰汾王之甥,蹶父之子。又何疑乎。且其诗,刺诗也,以王姬徒有容色之盛,而无肃雝之德,何以使人化之。故曰,何彼秾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雝,王姬之车。诗人若曰言其容色固如唐棣矣,然王姬之车胡不肃雝乎。是讥之也。按此说桓王女平王孙则是,其曰刺诗,于义未允。盖诗自邶墉以讫于桧曹,皆太师之所陈者也。其中有美有刺,若二南之诗则用之为燕乐,用之为乡乐,用之为射乐,用之为房中乐,而鼓锺之卒章所谓以雅以南,春秋传所谓象箾南钥,文王世子所谓胥鼓南者也,安得有刺。此必东周之后,其诗可以存二南之遗音,而圣人附之于篇者也。且自平王之东,周德日以衰矣。麦禾之取,繻葛之战,几无以令于兄弟之国。且庄王之世,鲁卫晋郑日以多故,于是王姬下嫁,以树援于强大之齐,寻盟府之坠言,继昏姻之夙好。且其下嫁之时犹能修周之旧典,而容色之盛礼节之备有可取焉。圣人安得不录之,以示兴周道于东方之意乎。【原注】春秋襄十五年书刘夏逆王后于齐亦此意。盖东周以后之诗得附二南者,一惟此一篇而已。后之儒者乃疑之,而为是纷纷之说,是乌知圣人之意哉。或曰诗之所言,但称其容色,何也。曰,古者妇有四德,而容其一也。言其容则德可知矣。【原注】说苑引书五事,一曰貌,貌者,男子之所以恭敬,妇人之所以姣好也。故硕人之诗美其君夫人者,至无所不极其形容。而野麇之贞亦云有女如玉。即唐人为妃主碑文,亦多有誉其姿色者。【原注】洪氏隶释载郭辅碑云,有四男三女,咸高贤姣孋。汉魏间人作已如此。岂若宋代以下之人,以此为讳,而不道乎。夫妇人伦之本,昏姻王道之大,下嫁于齐,甥舅之国,太公之后,先王以周礼治诸侯之本也。诗之得附于南者以此。舍是则东周以后事无可称,而民间之谣刺皆属之王风矣。况二南之与民风其来自别,宣王之世未尝无雅,则平王以下岂遂无南。或者此诗之旧附于南,而夫子不删,要亦不异乎向者之说也。

  何彼秾矣以庄王之事而附于召南,其与文侯之命以平王之事而附于书一也。【江氏曰】东迁后之诗,何以不入王风而入召南,其以此诗为有王者之化,异于黍离诸篇,故特附之召南欤。

  邶墉卫

  邶墉卫本三监之地,自康叔之封未久而统于卫矣。采诗者犹存其旧名,谓之邶墉卫。【原注】汉书地理志,河内本殷之旧都。周既灭殷,分其畿内为三国。诗风邶墉卫国是也。邶以封纣子武庚,墉管叔尹之,卫蔡叔尹之。以监殷民,谓之三监。故书序曰,武王崩,三监畔,周公诛之,尽以其地封弟康叔,号曰孟侯,以夹辅周室,迁邶墉之民于雒邑。故邶墉卫三国之诗相与同风。【雷氏曰】周书克殷曰,立王子武庚,命管叔相。作雒曰,武王克殷,乃立王子禄父,俾守商祀。建管叔于东,建蔡叔霍叔于殷,俾监殷民。孔晁于立禄父注云,封以郑,祭成汤。又云,东谓卫。殷,邶墉。霍叔,相禄父也。汉书地理志曰,周既灭殷,分其畿内为三国,诗风邶墉卫是也。邶以封纣子武庚墉管叔尹之,卫蔡叔尹之。诗谱曰,武王以纣京师封武庚,为殷后。又分其地置三监,使管叔蔡叔霍叔尹之。自纣城而北谓之邶,南谓之墉,东谓之卫。服子慎王子雍皇甫士安并云墉在纣都之西,郑夹漈则中卫南墉东邶,伯恭则南邶东墉北卫,九域志谓武王立禄父在观扈地,路史亦谓武庚封邶,即漕邑,今滑之白马。此宋以前诸说之不同也。案经传凡言武庚之国皆谓之殷,则武庚实封于邺南之殷可知。此时商之宗庙在殷,故周书曰俾守商祀。庙社在殷,而纣居朝歌,故牧誓曰,昏弃厥肆,祀,弗答。逸书曰,侮灭神祇,不祀。孔注,郑字乃郼字之伪,即谓殷也。诗谱之纣城以朝歌言,北谓之邶东谓之卫,自是定解。惟南谓之墉,不如服王皇甫之说为确。朝歌之南迫近大河,不容更置一监。惟西地河内亦有殷名,即怀之殷城。书曰,建管叔于东,建蔡叔霍叔于殷,汉志又云,以邶封武庚,盖一监处东,一监处西,邶近殷都。霍叔处之,实与武庚共地而理。殷都在纣城之北一百五十余里,故诗之变风首列邶。孔注亦云,霍叔.相禄父也,惟其共地而理,叔受其制,故叛周降辟,霍从末减。书云,管叔相者,乃诸侯之命卿,在下车之始。注云,霍叔相者,乃方伯之三监,在既封之后。据逸书竹书,命管叔相,在武王十二年正月朔。命三监,在十二年四月初。【又曰】三监之中有霍叔,此经之明文,无可疑者。汉书志及书伪传谓三监有武庚,无霍叔,非是。其分监之地即邶墉卫是也,其所封之国则管蔡霍是也。邶墉卫皆武庚之封土,其国都则近邶,武王使三叔处此者。王封禄父为上公,上公九命作伯。古制,天子使其大夫为三监,监于方伯之国,国三人。盖待以客礼,使为方伯。遵用商之旧制,使其弟为之监,非曰胜国余孽,必监之,以防其蠢动也。追成王立三叔,及武庚畔,周公不得已而东征,于是殷之国土命康叔及中旄父尹之,后乃悉封康叔。诗谱谓武庚诛后,更建此三国,以康叔为之长,后世子孙并彼二国,此不然也。左传季札观乐,为之歌邶墉卫,曰,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以邶墉属之康叔,则康叔时已有邶墉可知。圣人于变风首列此者,见此三地后虽康叔之国,前实武庚之封,所以着武王周公之于殷大公至正,无私天下之心。无如武庚三叔变而不善,沦胥以亡。此所以名寓其义,而即以风示后之不靖者。【又曰】殷商以前,河内无卫名,卫本殷之封国,姚姓故宇,其地在斟观氏之墟,不在河内,见续汉书郡国志,水经河水注。武王克殷,命百弇以虎贲伐卫,灭之,见周书世俘篇。始邑管叔于此,故周书曰建管叔于东。盖殷畿千里,凡在东河以外者通谓之东。周公践殷,降辟三叔,始命康叔宇于殷墟,名曰卫,自是河内始有卫名。

  邶墉卫者,总名也。不当分某篇为邶,某篇为墉,某篇为卫。分而为三者,汉儒之误。以此诗之简独多,故分三名,以各冠之,而非夫子之旧也。【原注】观小雅六笙诗,毛公颇有升降,黍离之篇,毛公以为王,齐诗以为卫,则知今诗之次序多出于汉儒也。新序,黍离,卫宣公之子寿闵其兄而作。考之左氏传襄公二十九年,季札观乐于鲁,为之歌邶墉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而襄公三十一年北宫文子之言引卫诗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此诗今为邶之首篇,乃不曰邶而曰卫,是知累言之则曰邶墉卫,专言之则曰卫,一也。犹之言殷商,言荆楚云尔。意者西周之时,故有邶墉之诗,及幽王之亡而轶之,而大师之职犹不敢废其名乎。然名虽旧而辞则今矣。【原注】若据汉书言,迁邶墉之民于雒邑,则成王之世已无邶墉。【魏源曰】左氏载季札观乐,为之歌邶墉卫曰美哉,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三名一实,连而不分,视为之歌唐,为之歌魏,判然二国者殊例。是邶墉卫之不可分,犹曰殷商,曰荆楚。故北宫文子引今邶风柏舟威仪之语,以为卫诗。毛公分一国为三,盖徒因简编过大,而未念其名实之不相符。此异左传者一也。刘向新序以黍离为卫寿闵兄,则知鲁诗必列于卫风,而不列入王风之首矣。郑箴膏肓,述何彼秾矣,不以平王为平正之王,则是东周平王之诗,而不当次诸二南之后矣。此异三家者二也。国风之例,尼采风观民,各从其所得之地,不从其所咏之人。故木瓜,卫人美齐桓,则系诸卫。猗嗟,齐人刺鲁庄,则系之齐。乃缁衣为周人美郑武公,为卿士之诗,何以不系之王而系之郑。考公羊传,古者郑国处于留。先郑伯有善于郐公者,以取其国而迁郑焉而野留。庄公死,祭仲将往省于留云云,此即郑桓公寄拏与贿于郐,而得其国,旋以留为下邑,而王风邱中有麻,彼留子嗟之诗所为作也。邱中与缁衣之诗皆郑桓公为王朝卿士时,小惠要结周民,说而歌之,既皆畿内民风,自当同列王风之末。故鲁诗以大车为哀息君之诗,正以郑息同为畿内之国,故与其为周人所咏之诗同殿王风。毛以邱中畿缁衣二诗一系之王,一系之郑。既乖民风各系本国之例,且因此遂并大车邱中有麻之诗,凡为周民咏郑息者皆不知所指何事,离之两伤,较然明矣。此异于鲁诗公羊者三也。

  邶墉之亡久矣,故大师但有其名。而三国同风,无非卫人之作。桧【原注】左传作郐。之亡未久,而诗尚存,,故别于郑,而各自为风。匪风之篇,其西周未亡之日乎。【原注】曰谁将西归,是镐京尚存,故郑氏谱以为当夷王厉王之时,苏氏以桧诗皆为郑作,非也。

  邶墉卫,三国也,非三监也。殷之时,邦畿千里,周则分之为三国,今其相距不过百余里,如地理志所言,于百里之间而立此三监,又并武庚而为一监,皆非也。宋陈傅良【原注】止斋集答黄文叔书。以为自荆以南,蔡叔监之,管叔河南,霍叔河北。蔡,故蔡国。管则管城。霍所谓霍太山也。其广,不得为邶墉卫也。【汝成案】三诗皆言卫事,故班氏谓之同风,其不当分为三名甚明。马永卿曰,邶墉卫在王风黍离之前,存前代后也。与雷氏言正合。若然,则康叔既封犹标其地,是初为三国,非三监明矣。

  黎许二国

  许无风,而载驰之诗录于墉。黎无风,而式微旄丘之诗录于邶。圣人阐幽之旨,兴灭之心也。

  诸姑伯姊

  泉水之诗,其曰诸姬,犹硕人之庶姜。古之来媵而为侄娣者,必皆同姓之国。其年之长幼,序之昭穆,则不可知也,故有诸姑伯姊之称,犹礼之言伯父伯兄也。贵为小君,而能谦以下其众妾,此所谓其君之袂不如其娣者矣。

  王事

  王事适我,政事一埤益我。凡交于大国,朝聘会盟征伐之事,谓之王事。【原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郑子展曰,诗云,王事靡盬,不遑启处。东西南北,谁敢宁处。坚事晋楚,以蕃王室也。王事无旷,何常之有。丧大记曰,既葬,与人立君,言王事不言国事。又曰,君既葬,王政入于国,既卒哭而服王事。其国之事,谓之政事。

  朝隮于西

  【钱征士曰】传,隮,升也。案许叔重不收隮字。当为跻,跻,升。释诂文彼作升,俗字也。

  朝隮于西,崇朝其雨。朱子引周礼十辉注,以隮为虹是也。谓不终朝而雨止则未然。谚曰,东虹晴,西虹雨。【原注】其雨者雨也。盖虹霓杂乱之交,无论雨晴,而皆非天地之正气。楚襄王登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所谓朝云者也。

  王

  邶墉卫王,列国之名,其始于成康之世乎。惟周王抚万邦,巡侯甸,而大师陈诗以观民风。其采于商之故都者则系之邶墉卫,其采于东都者则系之王。【原注】王亦周初大师之本名。马永卿述元城刘先生之言,亦谓邶墉卫本商之畿内,故序王之上。其采于列国者,则各系之其国。至骊山之祸,先王之诗率已阙轶,而孔子所录者皆平王以后之诗,此变风之所由名也。诗虽变,而大师之本名则不敢变,此十二国之所以犹存其旧也。先儒谓王之名不当侪于列国,而为之说曰,列黍离于国风,齐王德于邦君,【原注】晋范宁春秋谷梁传序。误矣。【李文贞曰】周初之风是谓二南,其诗自畿内达于侯国,以为文武之世,道一风同,无间中外。其后采诸列国者归其本部,则邶墉以下是畿内所得者,附于雅则有小雅中谣咏诸诗,故成康后畿内无风。盖俗化既散,不能比于二南,又不可别自为部,故归之雅。及乎既东,则巡守不行,而列国无诗。平王初年,周太师犹举旧职,欲存风雅二体。节南山以下,作自卿大夫者曰雅,黍离以下,畿内民俗曰风,其称风而与西周别者以此。至其晚岁,则并此亡之。东迁,风雅亦仅止于平王,故孟子曰,诗亡然后春秋作。先儒感于诗亡之义,乃以雅为西,以风为东,而有降黍离于国风之说。夫王号犹在,谁则降之。鲁犹有颂,夫子弗更也,肯降周雅为风乎。【汝成案】康成云,其诗不能复雅,故贬之谓之王国之变风。疏曰,诗者缘政而作,风雅系政广狭。又绎郑志言,幽厉以酷虐之政,被于诸侯,故为雅。平桓则政教不及畿外,故为风。义亦甚正。惟谱次豳下,则见转一孔,盖名尊而实淆矣。

  自幽王以上,大师所陈之诗亡矣。春秋时,君卿大夫之赋诗无及之者,此孔子之所不得见也,是故诗无正风。

  二南也,豳也,小大雅也,皆西周之诗也,至于幽王而止。【原注】惟何彼秾矣为平王以后之诗。其余十二国风,则东周之诗也。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西周之诗亡也,诗亡而列国之事迹不可得而见,于是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出焉,是之谓诗亡然后春秋作也。周颂,西周之诗也。鲁颂,东周之诗也。成康之世,鲁岂无诗。而今亦已亡矣。故曰诗亡,列国之诗亡也。其作于天子之邦者,以雅以南,以豳以颂,则固未尝亡也。

  日之夕矣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当归之时也。至是而不归,如之何勿思也。

  君子以向晦入宴息,日之夕矣而不来,则其妇思之矣。朝出而晚归,则其母望之矣。【原注】列女传。夜居于外,则其友吊之矣。【原注】檀弓。于文日夕为退。【原注】说文系传。是以樽罍无卜夜之宾,衙路有宵行之禁。故曰,见星而行者,惟罪人与奔父母之丧者乎。【原注】曾子问。至于酒德衰而酣身长夜,官邪作而昏夜乞哀,天地之气乖而晦明之节乱矣。

  大车

  岂不尔恩畏子不敢,民免而无耻也。虽速我讼亦不女从,有耻且格也。

  郑

  自邶至曹,皆周初大师之次序。先邶墉卫,殷之故都也。次之以王,周东都也。何以知其为周初之次序。邶墉也,晋而谓之唐也,皆西周之旧也。惟郑乃宣王所封,中兴之后始立其名于大师。而列于诸国之先者,郑亦王畿之内也故次于王也。桓公之时,其诗不存,故首缁衣也。

  楚吴诸国无诗

  吴楚之无诗,以其僭王而删之与。非也,太师之本无也。楚之先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惟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而周无分器。【原注】左氏昭公十二年传。岐阳之盟,楚为荆蛮,置茅蕝,设望表,与鲜牟守燎而不与盟。【原注】晋语。是亦无诗之可采矣。况于吴自寿梦以前,未通中国者乎。滕薛之无诗,微也。若乃虢郐皆为郑灭,而虢独无诗。陈蔡皆列春秋之会盟,而蔡独无诗,有司失其传尔。

  豳

  自周南至豳,统谓之国风。此先儒之误,程泰之辨之详矣。豳诗不属于国风,周世之国无豳。此非太师所采,周公追王业之始,作为七月之诗,兼雅颂之声,而用之祈报之事。周礼钥章,逆暑迎寒,则龡豳诗。祈年于田祖,则龡豳雅。祭蜡则献豳颂。雪山王氏曰,此一诗而三用也。【原注】谓钥章之豳诗,以鼓锺琴瑟四器之声合钥也。笙师,龡竽笙埙钥箫篪笛管舂牍应雅,凡十二器,以雅器之声合钥也。视瞭播鼗击颂磬笙磬,凡四器,以颂器之声合钥也。凡为乐器,以十有二律为之数度,以十有二声为之齐量,凡和乐亦如之。此用七月一诗,特其以器和声有不同尔。鸱鸮以下或周公之作,或为周公而作,则皆附于豳焉。虽不以合乐,然与二南同为有周盛时之诗,非东周以后列国之风也,故他无可附。

  言私其豵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先公而后私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先私而后公也。自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不能免矣,故先王弗为之禁。非惟弗禁,且从而恤之。建国亲侯,胙土命氏,画并分田,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此所以为王政也。至于当官之训则曰以公灭私,然而禄足以代其耕,田足以供其祭,使之无将母之嗟,室人之谪,又所以恤其私也。此义不明久矣。世之君子必曰,有公而无私,此后代之美言,非先王之至训也。

  承筐是将

  君子不亲货贿,束帛戋戋,实诸筐筐。非惟尽饰之道,亦所以远财而养耻也。万历以后,土大夫交际多用白金,乃犹封诸书册之间,进自阍人之手。今则亲呈坐上,径出怀中,交收不假他人,茶话无非此物,衣冠而为囊橐之寄,朝列而有市井之容。若乃拾遗金而对管宁,倚被囊而酬温峤,曾无愧色,了不关情,固其宜也。然则先王制为筐篚之文者,岂非禁于未然之前,而示人以远财之义者乎。以此坊民,民犹轻礼而重货。

  罄无不宜

  罄无不宜,宜室家,宜兄弟,宜子孙,宜民人也。吉蠲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尝,于公先王,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也。

  民之质矣日用饮食

  民之质矣,日用饮食。夫使机智日生,而奸伪萌起,上下且不相安,神奚自而降福乎。有起信险肤之族,则高后崇降弗祥。有诪张为幻之民,则嗣王罔或克寿。是故有道之世,人醇工庞,商朴女童,上下皆有嘉德,而至治馨香感于神明矣。然则祈天永命之实,必在于观民。而斵雕为朴,其道何由。则必以厚生为本。

  群黎,庶人也。百姓,百官也。民之质矣,兼百官与庶人而言,犹曰人之生也直也。

  小人所腓

  小人所腓。古制一车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炊家子十人,固守衣装五人,厩养五人,樵汲五人。【原注】见司马法。随车而动,如足之腓也。【原注】传曰,腓,辟也。笺曰,腓当作芘。皆未是。步乘相资,短长相卫,行止相扶,此所以为节制之师也。繻葛之战,郑原繁高渠弥以中军奉公,为鱼丽之陈,先偏后伍,伍乘弥缝,卒不随车,遇阙即补,斯已异矣。【原注】古时营陈遇阙处仍以车补。周礼车仆,掌阙车之萃。注,阙车,所用补阙之车也。左传宣公十二年,楚子使潘党率游阈四十乘。注,游车,补阙者。大卤之师,魏舒请毁车以为行,五乘为三伍。【原注】注,乘车者车三人,五乘十五人。今改去车更以五人为伍,分为三伍。为五陈以相离,两于前,伍于后,专为右角,参为左角,偏为前拒。专任步卒,以取捷速,然亦必山林险阻之地,而后可用也。步不当骑,是赵武灵王为变服骑射之令,而后世因之。所以取胜于敌者,益轻益速,而一败涂地,亦无以自保,然后知车战之为谋远矣。

  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车战之时,未有斩首至于累万者。车战废而首功兴矣。先王之用兵,服之而已,不期于多杀也。杀人之中又有礼焉,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不亦宜乎。

  宋沈括对神宗言,车战之利见于历世。然古人所谓兵车者,轻车也。五御折旋,利于捷速。今之民间辎车重大,日不能三十里,故世谓之太平车,但可施于无事之日尔。

  变雅

  六月采芑车攻吉日,宣王中兴之作,何以为变雅乎。采芑传曰,言周室之强,车服之美也。言其强美斯劣矣。【原注】正义曰,名生于不足。观夫鹿呜以下诸篇,其于君臣兄弟朋友之间,无不曲当而未尝有夸大之辞。大雅之称文武,皆本其敬天勤民之意,至其言伐商之功盛矣大矣,不过曰会朝清明而止。然则宣王之诗不有侈于前人者乎。【原注】如韩奕之篇尤侈。一传而周遂亡。呜呼,此太子晋所以谓自我先王厉宣幽平而贪天祸,固不待沔水之忧,祈父之刺而后见之也。

  大原

  薄伐玁狁,至于大原。毛郑皆不详其地。其以为今太原阳曲县者,始于朱子,【原注】吕氏读诗记,严氏诗缉并云。而愚未敢信也。古之言大原者多矣,若此诗则必先求泾阳所在,而后大原可得而明也。汉书地理志,安定郡有泾阳县,开头山在西,禹贡泾水所出。后汉书灵帝纪,段颎破先零羌于泾阳。注,泾阳县属安定,在原州。郡县志,原州平凉县,本汉泾阳县地,今县西四十里泾阳故城是也。然则大原当即今之平凉,而后魏立为原州,亦是取古大原之名尔。【原注】唐书原州平凉郡,治平高。广德元年,没吐蕃。节度使马璘表置行原州于灵台之百里城。贞元十九年,徙治平凉。元和三年,又徙治临泾。大中三年,收复关陇,归治平高。计周人之御俨犹,必在泾原之间。若晋阳之太原,在大河之东,距周京千五百里,岂有寇从西来,兵乃东出者乎。故曰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而国语宣王料民于大原,亦以其地近边而为御戎之备,必不料之于晋国也。又按汉书贾捐之言,秦地南不过闽越,北不过大原,而天下溃畔。亦是平凉而非晋阳也。【原注】汉武帝始开朔方郡,故秦但有陇西北地上郡而止。若晋阳之太原,则其外有雁门云中九原,不得言不过也。若书禹贡既修大原,至于岳阳,春秋晋荀吴帅师败狄于大原,及子产对叔向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大原,则是今之晋阳。而岂可以晋之大原为周之大原乎。【原注】司马相如上林赋,布濩闳泽,延蔓太原。阮籍东平赋,长风振厉,萧条太原。高平曰原,盖古人之通称也。【全氏曰】尚书大传,大而高平者谓之太原。春秋题辞,高平曰太原。故平凉亦有太原之名。

  吾读竹书纪年而知周之世有戎祸也,盖始于穆王之征犬戎。六师西指,无不率服,于是迁戎于太原。【原注】十七年。以黩武之兵而为徙戎之事。懿孝之世,戎车屡征,至夷王七年,虢公帅师伐太原之戎,至于俞泉,获马千匹。则是昔日所内徙者,今为寇而征之也。宣王之世,虽号中兴。三十三年,王师伐太原之戎,不克。三十八年,伐条戎奔戎,王师败逋。三十九年,伐羌戎,战于千亩,王师败逋。四十年,料民于太原。其与后汉西羌之叛大略相似。幽王六年,命伯士帅师伐六济之戎,王师败逋。【原注】后汉书西羌传并用此。严尤以为周得中策,盖不考之言。于是关中之地,戎得以整居其间,而陕东之申侯至与之结盟而入寇,【原注】自迁戎至此,一百七十六年。周语申缯西戎方强,王室方骚。盖宣王之世,其患如汉之安帝也。幽王之世,其患如晋之怀帝也。戎之所由来非一日之故,而三川之震檿弧之谣皆适会其时者也。然则宣王之功计亦不过唐之宣宗,而周人之美宣亦犹鲁人之颂僖也,事劣而文侈矣。书不尽言,是以论其世也如毛公者,岂非独见其情于意言之表者哉。【原注】竹书纪年自共和以后多可信,盖亦必有所传,其前则好事者为之尔。

  莠言自口

  莠言,秽言也。若郑享赵孟,而伯有赋鹑奔之诗是也。君子在官言官,在府言府,在库言库,在朝言朝。狎侮之态不及于小人,谑浪之辞不加于妃妾。自世尚通方,人安媟慢,宋玉登墙之见,淳于灭烛之欢,遂乃告之君王,传之文字,忘其秽论,叙为美谈。以至执女手之言,发自临丧之际。【原注】原壤。啮妃唇之咏,宣于侍宴之余。【原注】郭舍人。于是摇头而舞八风,【原注】祝钦明。连臂而歌万岁,【原注】阎知微。去人伦,无君子,而国命随之矣。

  臧孙纥见卫侯于郲,退而告其人曰,卫侯其不得入矣,其言粪土也。亡而不变,何以复国。以粪土喻其言,犹诗之莠言也。

  皇父

  【钱征士曰】作都于向,事在幽王六年,见竹书纪年。九域志同州有向城,即此。

  王室方骚,人心危惧。皇父以柄国之大臣,而营邑于向,【原注】左传隐十一年。解轵县西有地名向上,在今济源县界。于是三有事之多藏者随之而去矣,庶民之有车马者随之而去矣,盖亦知西戎之已逼,而王室之将倾也。以郑桓公之贤且寄拏于虢郐,则其时之国势可知。然不顾君臣之义而先去,以为民望,则皇父实为之首。昔晋之王衍,见中原已乱,乃说东海王越,以弟澄为荆州,族弟敦为青州,谓之曰,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为三窟矣。鄙夫之心亦千载而符合者乎。

  握粟出卜

  古时用钱未广,诗书皆无货泉之文,而问卜者亦用粟。汉初犹然。史记日者传,卜而有不审,不见夺糈。【汝成案】日者传云,以义置数十百钱。又云,此之为德,岂直数十百钱哉。是问卜者兼用钱粟矣,此特偏引一语尔。【惠氏曰】古者卜筮先用精凿之米以享神,谓之糈。楚辞云,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王逸注,言巫咸将下,愿怀椒糈要之,使筮者占兹吉凶之事也。管子云,守龟不兆,握粟而筮者屡中。

  私人之子百僚是试

  孔氏曰,私人,皂隶之属也。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故贵有常尊,贱有等威,所以辨上下而定民志也。周之衰也,政以贿成,而官之师旅不胜其富。【原注】左氏襄公十年传。又其甚也,私人之子皆得进而服官,而文武周公之法尽矣。候人而赤芾,曹是以亡。不狩而县貆,魏是以削。贱妨贵,小加大,古人列之六逆,又不但仍叔之子讥其年弱,尹氏之姻刺其材琐而已。自古国家吏道杂而多端,未有不趋于危乱者。举贤材,慎名器,岂非人主之所宜兢兢自守者乎。

  不醉反耻

  彼醉不臧,不醉反耻。所谓一国皆狂,反以不狂者为狂也。以箕子之忠,而不敢对纣之失日。【原注】韩非子。况中材以下,有不尤而效之者乎。卿士师师非度,此商之所以亡。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此楚之所以以六千里而为仇人役也。是以圣王重特立之人,而远苟同之士。保邦于未危,必自此始。

  上天之载

  【钱征士曰】礼记中庸郑注,读曰栽,谓生物也。与笺异,盖三家说也。亦作縡,见汉书扬雄传。

  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君子所以事天者如之何。亦曰,仪刑文王而已。其仪刑文王也如之何,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而已。

  王欲玉女

  民劳本召穆公谏王之辞,乃托为王意,以戒公卿百执事之人,故曰,王欲玉女,是用大谏。犹之转予于恤而呼祈父,从事不均而怨大夫,所谓言之者无罪,而闻之者足以戒也。岂亦监谤之时,疾威之日不敢指斥而为是言乎。然而乱君之国,无治臣焉。至于我即尔谋,听我嚣嚣,则又不独王之愎谏矣。

  夸毗

  天之方懠,无为夸毗。释训曰,夸毗,体柔也。【原注】后汉书崔骃传注,夸毗,谓佞人足恭,善为进退。天下惟体柔之人,常足以遗民忧而召天祸。夏侯湛有云,居位者以善身为静,以寡交为慎,以弱断为重,以怯言为信。【原注】抵疑。白居易有云,以拱默保位者为明智,以柔顺安身者为贤能,以直言危行者为狂愚,以中立守道者为凝滞。故朝寡敢言之士,庭鲜执咎之臣。自国及家,浸而成俗。故父训其子曰,无介直以立仇敌。兄教其弟曰,无方正以贾悔尤。且慎默积于中则职事废于外。强毅果断之心屈,畏忌因循之性成,反谓率职而居正者不达于时宜,当官而行法者不通于事变。是以殿最之文虽书而不实,黜陟之典虽备而不行。【原注】长庆集策。罗点有云,无所可否,则曰得体。与世浮沈,则曰有量。众皆默己独言则曰沽名,众皆浊己独清则曰立异。【原注】宋史本传。观三子之言,其于末俗之敝可谓恳切而详尽矣。至于佞谄日炽,刚克消亡,朝多沓沓之流,士保容容之福。苟由其道,无变其俗,必将使一国之人皆化为巧言令色孔壬而后已。然则丧乱之所从生,岂不阶于夸毗之辈乎。【原注】乐天作胡旋女诗曰,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圆转。是以屈原疾楚国之士,谓之如脂如韦,而孔子亦云吾未见刚者。

  流言以对

  强御多怼,即上章所云强御之臣也。其心多所怼疾,而独窥人主之情,深居禁中而好闻外事,则假流言以中伤之,若二叔之流言以间周公是也。夫不根之言,何地蔑有?以斛律光之旧将面有百升明月之谣;以裴度之元勋而有坦腹小儿之诵。所谓流言以对者也如此,则寇贼生乎内而怨诅兴乎下矣。郄宛之难,进胙者莫不谤令尹,所谓侯作侯祝者也。孔氏疏采苓曰,谗言之起,由君数问小事于小人也。可不慎哉!【汝成案】明封疆勋旧多伤于谗,而卒以人之云亡,邦国殄瘁,皆由中朝奸邪之徒流言以对也。

  申伯

  【雷氏曰】申为方伯,非伯爵。嵩高之四章,钩膺濯濯。惟金路有钩膺,上公九命所乘,是受命为方伯明矣。

  申伯,宣王之元舅也。立功于周,而吉甫作崧高之诵。其孙女为幽王后,无罪见黜,申侯乃与犬戎攻杀幽王。【原注】竹书纪年,宣王四十一年,王师败于申,则宣王之末,申侯已叛。乃未几而为楚所病,戍申之诗作焉。当宣王之世,周兴而申以强;当平王之世,周衰而申以弱;至庄王之世,而申为楚县矣。【原注】左传哀公十七年言楚文王县申。二舅之于周,功罪不同,而其所以自取如此。宋左师之告华亥曰,女丧而宗室于人何有?人亦于女何有。读二诗者,岂徒论二王之得失哉!

  德輶如毛

  德輶如毛,【原注】即輶车驾镳之輶。言易举也。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又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

  韩城

  水经注,圣水径方城县故城北,又东南径韩城东。诗,溥彼韩城,燕师所完。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王肃曰,今琢郡方城县有韩侯城,世谓寒号。非也。【原注】魏书地形志,范阳郡方城县有韩侯城。【杨氏曰】据水经注则周有两韩国,不可不辨。按史记燕世家,易水东分为梁门。今顺天府固安县有方城村,即汉之方城县也。水经注亦云,湿水径良乡县之北界,历梁山南,高梁水出焉。是所谓奕奕梁山者矣。旧说以韩国在同州韩城县。曹氏曰,武王子初封于韩,其时召襄公封于北燕,实为司空,王命以燕众城之。窃疑同州去燕二千余里,即令召公为司空,掌邦土,量地远近,兴事任力,亦当发民于近甸而已,岂有役二千里外之人而为筑城者哉。召伯营申,亦曰因是谢人,齐桓城邢,不过宋、曹二国,而召诰庶殷攻位,蔡氏以为此迁洛之民,无役纣都之理。此皆经中明证。【原注大全载朱子之言,亦以此为不可晓。况其追其貊乃东北之夷,而蹶父之靡国不到,亦似谓韩土在北陲之远也。又考王符潜夫论曰,昔周宣王时,有韩侯,其国近燕。故诗云,普彼韩城,燕师所完。其援韩西亦姓韩,为卫满所伐,迁居海中。汉时去古未远,当有传授,今以水经注为定。【江氏曰】梁山在韩城,而燕地亦自有梁山。水经注,鲍邱水过潞县西,高梁水注之,水东径梁山南。潞县,今之通州,其西有梁山,正当固安县之东北也。禹治冀州水,恒卫既从,则燕地之梁山固其所奠定者。韩城之梁山,名偶同耳。然则韩始封在韩城,至宣王时,徙封于燕之方城欤?【雷氏曰】路史谓韩于幽王之世失国,此用国语应韩不在之说,谓失其近燕之国也。盖失于北而迁于西,故王符曰其后韩西也。韦昭谓韩于平王之世失国,此则指其所迁之国,近于禹贡之梁者。韩之二国皆有梁山,故郑氏误以迁国为封国。

  按毛传梁山、韩城皆不言其地,郑氏笺乃云,梁山,今左冯翊夏阳西北。韩,姬姓之国也,后为晋所灭,故大夫韩氏以为邑名焉。【原注】左传富辰言,邘晋应韩,武之穆也。竹书纪年,平王十四年,晋人灭韩。按左传僖公十五年,晋侯及秦伯战于韩。上言涉河,下言及韩,又曰,寇深矣。是韩在河东,亦非今之韩城也。故杜氏解但云韩,晋地。文公十年,晋人伐秦,取少梁,始得今韩城之地。益明战于韩非此也。至溥彼韩城,燕师所完,则郑已自知其说之不通,故训燕为安,而曰,大矣,彼韩国之城。乃古平安时众民之所筑完。惟王肃以梁山为琢郡方城县之山,而以燕为燕国。【原注】孙毓亦云。今于梁山则用郑说,于燕则用王说,二者不可兼通,而又巧立召公为司空之说,可谓甚难而实非矣。又其追其貊,郑以经传说貊多是东夷,故职方掌四夷九貉,【原注】即貊字。郑志答赵商云,九貉即九夷也。又秋官貉隶注云,征东北夷所获。而汉时所谓濊貊者,皆在东北。【原注】史记货殖传,燕东绾秽貊、朝鲜、真番之利。汉书武帝纪注,服虔曰,秽貊在辰韩之北,高句丽沃沮之南,东穷于大海。因于笺末添二语云,其后追也貊也,为玁狁所逼,稍稍东迁。此又可见康成之不自安而迁就其说也。【陈氏曰】溥彼韩城,燕师所完,郑笺训燕为安,云,古平安时众民所筑完也。则燕师二字为不词矣。王肃、孙毓皆以燕为燕国,得之。至水经注载肃语,谓今涿郡方城县有韩侯城,王符潜夫论亦言宣王时有韩侯国近燕,近儒有据此立说,谓此诗之韩在今顺天府固安县,非西安府之韩城县,殆未必然也,为此说者,因燕远于韩,不得用其师。貊是东夷,与今韩城隔远,不应以貊锡韩耳。然命燕城韩,东莱引春秋事例之,洵为允当,且非直此也。周公作洛,四方民大和会,五服咸至,无间远近。山甫城齐,自镐而往,与燕之去韩路亦相等。至以貊为东夷,郑氏注周礼据汉世言之耳。鲁颂淮夷蛮貊,莫不率从,本谓淮夷行如蛮貊。非谓蛮貊亦服鲁,传义不谬也。孟子言貊五谷不生,此北方气寒之证。说文亦以貉为北方豸种口此诗其追其貊又与奄受北国连文,其为北陲荒裔无疑矣。貊,俗字也,本作貉。此诗追貊,书华夏蛮貊,石经皆作貃,注疏作貃,诸本因之。【又曰】吕记、朱传以燕为燕国,其说当矣。然所谓燕师者,直是燕国之民。而召公子孙受封于燕者,率之以城韩。自朱传谓韩初封时,召公为司空,王命以其众为筑此城,此言非也。燕虽召公之国,召公未尝至燕也,召公自食采于畿内。若召公率之,则所用之众乃王师也。王师而谓之燕师,天子而蒙侯国之号,可乎?况召公为司空,不见经典。朱子为此说者,特因崧高疏载王肃语,谓召公为司空,主缮治,遂意召氏当世居此职耳。不知宣王时,城谢则使召穆公,城齐则使樊仲山甫。穆公一身尚未必常居司空之职,况其先世乎!又案召康公歴事文、武、成、康四王,封韩大约在成王时也。周书顾命列诸臣位次,召公尝为冢宰,而司空则属毛公。详见孔氏书传。左传又云,聘季为司空,见定四年。则成、康之世,为司空者已有两人明着于经传,而召公不与焉,安得谓召氏世居此职耶?又周家六卿并无世职者。成王时苏公为司寇,康叔亦为之。穆王命君牙为司徒,而幽王时番为之,郑桓公亦为之。谓司空独世属召公,岂其然乎?【汝成案】陈氏之说辨矣,第既主王肃、孙毓之说,以燕为燕国,复云诗之韩城在今西安,又主鲁颂传淮夷蛮貊,谓淮夷行如蛮貊以训此貊字义,固当矣。然同州去燕二千余里,独以此赋功属役,诚乖理势。周公作洛,是筑王城,五服咸至,宜矣。而康成犹言不见要服者,以远于役事而恒瘚焉。岂城此侯邑,而惟勤是远国?至山甫城齐,自镐而往,此是王命往城,稽度教护,非率镐众往也。而云燕之与韩路亦相等,舛凿甚矣。考韩之先祖,是武王之子。括地志,同州韩城县南十八里为古韩国。王肃曰,今涿郡方城县有韩侯城。是有两韩国也。史记燕世家曰,燕北迫蛮貊。山海经曰,貊国,其地近燕。则雷氏讥康成误以迁国为封国,信矣。然尚有疑者。竹书,成王十二年,王师、燕师城韩。徐位山因曰,(后)[彼]盖追述其先祖事,非宣王之时别有燕师城韩。若然,镐燕既近琢郡,司空营度土功,是以令役二地。而括地志所云古韩国者,似误。

  如山之苞如川之流

  如山之苞,营法也;如川之流,陈法也。古之善用师者,能为营而后能为陈。故曰师出以律,又曰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管子霸国之谋,且犹作内政,以寄军令,使之耳目素习,心志素定,如山之不可动摇,然后出而用之,若决水于千仞之溪矣。

  不吊不祥

  威仪之不类,贤人之丧亡,妇寺之专横,皆国之不祥。而日月之眚,山川之变,鸟兽草木之妖,其小者也。传曰,人无衅焉,妖不自作。故孔子对哀公,以老者不教,幼者不学为俗之不祥。【原注】家语。荀子曰,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长,贱而不肯事贵,不肖而不肯事贤,是人之三不祥也。而武王胜殷,得二俘而问焉,曰,若国有妖乎?一俘对曰,吾国有妖,昼见星而天雨血。一俘对曰,此则妖也,非其大者也。吾国之妖,子不听父,弟不听兄,君令不行,此妖之大者也。武王避席再拜之。【原注】吕氏春秋。书载箕子之言亦曰,乃罔畏畏,咈其耈长,旧有位人。自余所逮见五六十年国俗民情举如此矣,不教不学之徒满于天下,而一二稍有才知者皆少正卯、邓析之流,是岂待三川竭而悲周,岷山崩而忧汉哉。书曰,习与性成。诗云,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识时之士所以引领于哲王,系心于耈德也。

  驷

  鲁僖公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务农重谷,而有垧牧之盛。卫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务材训农,通商惠工,敬教劝学,授方任能,而有騋牝三千之多。然则古之马政皆本于田功也。吾未见厩有肥马、野有饥莩而能国者也。

  实始翦商

  太王当武丁、祖甲之世,殷道未衰,何从有翦商之事。僖公之世距太王已六百余年,作诗之人特本其王迹所基,而侈言之尔。犹泰誓之言命我文考,肃将天威也,犹康诰之言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也,亦后人追言之也。张子曰,一日之间,天命未绝,犹是君臣。【徐●曰】习凿齿曰,昔周人咏祖宗之德,追述翦商之功。惠栋曰,尔雅,翦,勤也。诗言太王自邠迁歧,始能光复祖宗,修朝贡之职,勤劳王事也。●按,习氏之义,证以雅训及惠氏之解,则知文王三分有二,犹合六州之众奉勤于商。当太王之初基,值殷宗之继轨,虽天佑歧周,亦不得遽云翦断矣。【汝成案】翦有数训,尔雅释诂,勤也。释言,齐也,见左传杜注者则削也,尽也,毛传于甘棠训去,于閟宫训齐,郑训断,惟勤义小异,而郭氏无注。本朝邵氏正义以为践之通,引践修旧好、不足以践礼为训,亦牵强。其余诸训虽小有轻重,大意则同。诗书追原受命之本,每有溢辞,此亦靡有孑遗之类,不必深求也。徒以朱子据以注论语,为太王因有翦商之志,未免以词害意。又实之以商道浸衰,周日强大,又似未审时势,遂致诸家纷纭耳。

  玄鸟

  读经传之文,终商之世,无言祥瑞者。而大戊之祥桑,高宗之雊雉,惕于天之见妖而修德者有二焉,则知监于夏王之矫诬上天而栗栗危惧,盖汤之家法也。简狄吞卵而生契,不亦矫诬之甚乎?毛氏传曰,玄鸟,鳦鸟也。春分玄鸟降。汤之先祖有娀氏女简狄,配高辛氏帝,帝率与之祈于郊禖而生契,故本其为天所命,以玄鸟至而生焉。可以破史迁之谬矣。【杨氏曰】简狄吞卵,非独子长之说,其来旧矣。要毛公之说不可易。

  敷奏其勇

  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惑不竦。苟非大受之人,骤而当天下之重任,鲜不恐惧而失其守者,此公孙丑所以有动心之问也。升陑伐夏,创未有之事而不疑,可谓天锡之勇矣。何以能之?其上帝临女,无贰尔心之谓乎?

  汤武身之也,学汤之勇者直何如?震惊百里,不丧匕鬯,近之矣。

  鲁颂商颂

  诗之次序,犹春秋之年月,夫子因其旧文,述而不作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告宗庙。鲁之颂,颂其君而已,而列之周颂之后者,鲁人谓之颂也。【原注】郑氏曰,襄公时,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之。然春秋列国卿大夫赋诗,无及此四篇者。世儒谓夫子尊鲁,而进之为颂,是不然。鲁人谓之颂,夫子安得不谓之颂乎?为下不倍也。春秋书公、书郊缔亦同此义。孟子曰,其文则史。不独春秋也,虽六经皆然。今人以为圣人作书,必有惊世绝俗之见,此是以私心待圣人。世人读书如王介甫,才入贡院,而一院之事皆欲纷更。【原注】宋史张方平传。此最学者之大病也。【刘氏曰】诗何以风先乎雅?着诗、春秋之相终始也。风者,王者之迹所存也。王者之迹熄,而采风之使缺,诗于是终,春秋于是始。春秋宗文王,诗之四始莫不本于文王。首基之以二南,春秋之大一统也;终运之以三颂,春秋之通三统也。周南终麟趾、召南终驺虞,春秋之始元终麟也。变风始于邶、墉、卫,春秋之故宋也;王次之,春秋之新周也。变雅始于宣王之征伐,春秋之内诸夏而外吴楚也。鲁颂先乎商颂,春秋之寓王也。颂以商为殿者,谓救周之文敝,宜用殷之质也。托夏于鲁,明继周以夏,继夏以商,三王之道若循环,终则又始,易终未济之义也。王者损益因革之道,三王五帝不相袭,托王者于斯,一质一文,当殷之尚忠,敬文迭施,当夏之教也,是春秋之通义也。孔子序书,特韫神恉,纪三代,正稽古,列正变,明得失,等百王,知来者,莫不本于春秋,即莫不具于诗。故曰诗、书、春秋,其归一也。此皆删述之微言大义也。

  列国之风何以无鲁?大师陈之,固曰鲁诗,不谓之颂矣。孔子,鲁人也,从鲁而谓之颂,此如鲁史之书公也,然泮水之文则固曰鲁侯也。

  商何以在鲁之后?曰草庐吴氏尝言之矣,大师所职者,当代之诗也。商则先代之诗,故次之周、鲁之后。【原注】汲冢周书,伊尹朝献商书,附于王会解之后即其例也。

  诗序

  诗之世次必不可信,今诗亦未必皆孔子所正。且如褒姒烕之,幽王之诗也,而次于前;召伯营之,宣王之诗也,而次于后。序者不得其说,遂并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瞻彼洛矣、裳裳者华、桑扈、鸳鸯、鱼藻、采菽十诗,皆为刺幽王之作,恐不然也。又如硕人,庄姜初归事也,而次于后;绿衣、日月、终风,庄姜失位而作,燕燕,送归妾作,击鼓,国人怨州吁而作也,而次于前。【原注】朱子日月传曰,此诗当在燕燕之前,下篇放此。渭阳,秦康公为太子时作也,而次于后;黄鸟,穆公薨后事也,而次于前。此皆经有明文可据,故郑氏谓十月之交、雨无正、小旻、小宛皆刺厉王之诗。【原注】十月之交有艳妻之云,自当是幽王。汉兴之初,师移其第耳。而左氏传楚庄王之言曰,武王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敷时绎思,我徂维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今诗但以耆定尔功一章为武,而其三为赉,其六为桓,章次复相隔越。仪礼歌召南三篇,越草虫而取采苹,正义以为采苹旧在草虫之前。知今日之诗已失古人之次,非夫子所谓雅颂各得其所者矣。严太仆曰,虞惇按,亭林顾氏之说最为有见,三百篇前后世次错迕者甚多,如小雅常棣,闵管蔡,成王时诗也,而在采薇、出车之前。灵台,民始附文王时诗也,而在文王、大明之后。盖经秦火,简编残脱,汉儒掇拾补缀,厪而存之,未必皆孔氏之旧矣。至于楚茨、信南山八篇,及黍苗一篇,应从序陈古刺今之说。十月之交四篇,考之经文及史传,皆当作刺幽王。非刺厉王之诗也。

  卷四

  鲁之春秋

  春秋不始于隐公。晋韩宣子聘鲁,观书于太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原注】左传昭公二年。【江氏云】韩子观鲁春秋,此未笔削之春秋也。春秋当始伯禽。何为始隐?疑当时鲁春秋惠公以上,鲁史不存,夫子因其存者修之,未必有所取义也。使伯禽以后之春秋皆存,则周初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夫子何不存其盛世之事以为法,顾独存其衰世之事以为戒耶?夏、殷之礼,杞、宋不足征,夫子惜之。正考父得商颂十二篇于周太师,后又亡其七,夫子因而存之。使鲁春秋具存,夫子有所取义而托始于隐,是因笔削春秋,反使惠公以前二百余年之事皆无徽,岂圣人之心哉!迹熄诗亡,孟子就当时之春秋推说耳。【左暄曰】春秋笔则笔,削则削。鲁史之旧本无存,故笔削之新义莫考。然亦有可考而知者,如公羊庄七年传曰,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复。君子修之曰,星陨如雨。此传文之可据者。又有见于他书者。坊记载夫子之言曰,故鲁春秋犹去夫人之姓曰吴,其死曰孟子卒。孔颖达春秋疏曰,鲁春秋去夫人之姓曰吴,春秋无此文,坊记云然者。礼,夫人初至,必书于策,若娶齐女,则云夫人姜氏至自齐。此孟子初至之时,亦当书曰夫人姬氏至自吴,同姓不得称姬,旧史所书,盖直云夫人至自吴,是去夫人之姓直书曰吴而已。仲尼修春秋,以犯礼明着,全去其文,故今经无其事。此又夫子春秋与旧史不同之一证也。盖必起自伯禽之封,以泊于中世。当周之盛,朝觐会同征伐之事皆在焉,故曰,周礼而成之者,古之良史也。【原注】孟子虽言诗亡然后春秋作,然不应伯禽至孝公二百五十年全无纪载。【阎氏曰】按杜元凯春秋经传集解序,便知春秋一书,其发凡以言例皆周公之垂法,仲尼从而修之,何必言起自伯禽与成之古良史哉。又左传隐七年谓之礼经杜注曰,此言凡例乃周公所制礼经也。自隐公以下,世道衰微,史失其官,于是孔子惧而修之,自惠公以上之文无所改焉,所谓述而不作者也。自隐公以下,则孔子以己意修之,所谓作春秋也。然则自惠公以上之春秋,固夫子所善而从之者也,惜乎其书之不存也。【庄侍郎曰】春秋之义,不可书则辟之,不忍书则隐之,不足书则去之,不胜书则省之。辞有据正,则不当书者皆书其可书,以见其所不可书;辞有诡正而书者,皆隐其所大不忍,出其所大不可,而后目其所常不忍、常不可也。辞若可去、可省而书者,常人之所轻,圣人之所重。春秋非记事之史,不书多于书,以所不书知所书,以所书知所不书。【又曰】春秋治乱必表其微,所谓礼禁未然之前也。凡所书者,有所表也,是故春秋无空文。【又曰】春秋之辞断十二公之策而列之,则十二公之行状莫不着也。辞有屡于一公之策书者,有屡于一年之策书者,有旷而不志者,有旷而一志者,不可不察也。【刘氏曰】孟子言,春秋继王者之迹,行天子之事,知我罪我,其唯春秋。为邦而兼夏、殷、周之制,既以告颜渊,吾其为东周;又见于不狃之召,夏、殷、周道皆不足观,吾舍鲁何适?复见于礼之告子游。故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着明也。又曰,吾因其行事,而加吾王心焉。忧天悯人,不得已之心,百世如将见之。【又曰】传曰,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春秋缘礼义以致太平,用坤干之义以述殷道,用夏时之等以观夏道,等之不着,义将安放?故分十二世以为三等,有见三世,有闻四世,有传闻五世。若是者有二义焉,于所见世微其辞,于所闻世痛其祸,于所传闻世杀其恩,此一义也。于所传闻世见拨乱始治,于所闻世见治廪廪进升平,于所见世见治太平,此又一义也。由是辨内外之治,明王化之渐,施详略之文。鲁愈微而春秋之化益广,世愈乱而春秋之文益治。【又曰】史记言,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以制义法,为有所刺讥、褒讳、抑损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故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汉书言,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夫使无口受之微言大义,则人人可以属词比事而得之。赵汸、崔子方何必不与游、夏同识,惟其无张三世、通三统之义以贯之,故其例此通而彼碍,左支而右绌。

  春秋阙疑之书

  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史之阔文,圣人不敢益也。春秋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传曰,不书日,官失之也。僖公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传曰,不书朔与日,官失之也。以圣人之明,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岂难考历布算以补其阙,而夫子不敢也,况于史文之误而无从取正者乎?况于列国之事得之传闻不登于史策者乎?【杨氏曰】宋吕大圭春秋论,大约言不以日月为褒贬,不以爵号为予夺。大旨有三,一曰明分义,二曰著名实,三曰正几微而已。左氏之书,成之者非一人,录之者非一世,可谓富矣,而夫子当时未必见也。史之所不书,则虽圣人有所不知焉者。【庄侍郎曰】春秋博列国之载,因鲁史以约文。于所不审,则义不可断,皆削之而不书;书则断之者,断则审之者。故曰,春秋之信史也。存阙文而不益,实其所不削也。不审其事则去之,不审其文则存之,传之万世而不可乱也。且春秋,鲁国之史也,即使历聘之余,必闻其政,遂可以百二十国之宝书增入本国之记注乎?【原注】成公十三年,公会诸侯伐秦。下正义曰,经文依史官策书,策书所无,故经文遂阙也。传文采于简牍,简牍先有,故传文独存也。【刘氏曰】春秋说曰,孔子作春秋,万八千字,九月而书成,以授游、夏之徒,不能改一字。盖鲁史记之文本录内而略外,圣人取百二十国宝书而损益之,其大致则略同,故日述而不作。述文王也,非述鲁也。鲁史记之例,常事不能不悉书备载,春秋尽削之,其存什一于千百,以着微文刺讥,为万世法,故曰非记事之书也。或笔一而削百,或笔十而削一。削者以笔见,笔者以削见,屈伸变化,以着其义,使人深思而自省悟,应问以穷其奥,故曰知其人不待告,告非其人,虽言而不着。唯游、夏能知之,知之故不能赞一词也。若乃改葬惠公之类,不书者,旧史之所无也。曹大夫、宋大夫、司马、司城之不名者,阙也。【原注】齐崔氏出奔卫,去名而书族;宋杀其大夫山,去族而书字,疑皆前史之阙。郑伯髡顽、楚子糜、齐侯阳生之实弒而书卒者,传闻不胜简书,是以从旧史之文也。【原注】邵氏曰,赴以卒则卒,赴以弑则弑。弑而赴以卒,其弑也传闻云尔也。传闻不胜简书,是以书卒以待察也,比之疑狱。左氏出于获麟之后,网罗浩博,实夫子之所未见。乃后之儒者似谓已有此书,夫子据而笔削之。即左氏之解经,于所不合者亦多曲为之说;而经生之论遂以圣人所不知为讳。是以新说愈多,而是非靡定。故今人学春秋之言皆郢书燕说,而夫子之不能逆料者也。子不云乎,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岂特告子张乎?修春秋之法亦不过此。

  春秋因鲁史而修者也,左氏传采列国之史而作者也。故所书晋事,自文公主夏盟,政交于中国,则以列国之史参之,而一从周正。自惠公以前,则间用夏正。其不出于一人明矣。其谓赗仲子为子氏,未薨;平王崩,为赴以庚戌。【原注】先壬戌十二日。陈侯鲍卒,为再赴,似皆揣摩而为之说。

  三正

  三正之名,见于甘誓。苏氏以为自舜以前必有以建子、建丑为正者,其来尚矣。微子之命曰,统承先王,修其礼物。则知杞用夏正,宋用殷正,若朝觐会同则用周之正朔,其于本国自用其先王之正朔也。独是晋为姬姓之国,而用夏正则不可解。【原注】三正之所以异者,疑古人分国各有所受。故公刘当夏后之世,而一之日、二之日已用建子为纪。晋之用寅,其亦承唐人之旧典。舜典,协时月正日。即协此不齐之时月。【沈氏曰】王守溪春王正月辨云,汲家周书云,亦越我周王,致伐于商,改正异械,以垂三统。至于敬授民时,巡狩烝享,犹自夏焉。且周礼有正月,又有正岁,周时二正实兼行之矣。杜预春秋后序曰,晋太康中,汲县人发其界内旧冢,得古书,皆简编科斗文字。记晋国,起自殇叔,次文侯、昭侯,以至曲沃庄伯。庄伯之十一年十一月,鲁隐公之元年正月也,皆用夏正建寅之月为岁首编年。今考春秋僖公五年,晋侯杀其世子申生,经书春而传在上年之十二月。十年,里克弒其君卓,经书正月,而传在上年之十一月。十一年,晋杀其大夫●郑父,经书春,而传在上年之冬。十五年,晋侯及秦伯战于韩,获晋侯,经书十有一月壬戌,而传则为九月壬戌。经传之文或从夏正,或从周正,所以错互如此。【原注】罗泌以为传据晋史,经则周暦。与史记汉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东井,乃秋七月之误【沈氏曰】毛云,秦正建亥,而汉初因之,非误也。正同。僖公五年十二月丙子朔,虢公丑奔京师,而卜偃对献公,以为九月十月之交。襄公三十年,绛县老人言,臣生之岁,正月甲子朔。以长历推之,为鲁文公十一年三月甲子朔。此又晋人用夏正之见于传者也。【沈氏曰】毛云,三正递建,诸事可通,而独此推测占验之事多用夏正,何则?以气候分至有难齐也。卜偃以鹑火、天策推验昏旦,此非用夏正不可。

  僖公二十四年冬,晋侯夷吾卒。杜氏注,文公定位而后告。夫不告文公之入,【原注】传曰,秦伯纳之,不书,不告入也。而告惠公之薨,以上年之事为今年之事。新君入国之日,反为旧君即世之年,非人情也。疑此经乃错简,【沈氏曰】毛云,春秋恒例,但得书列国君卒,而不书列国立君,此全经尽然。至于逾年之告,则国乱多故,并从缓赴,非错简也。当在二十三年之冬。传曰,九月,晋惠公卒。晋之九月,周之冬也。【原注】盖怀公遣人来告。

  隐公六年冬,宋人取长葛。传作秋。刘原父曰,左氏日月与经不同者,丘明作书杂取当时诸侯史策之文,其用三正参差不一,往往而迷。故经所云冬,传谓之秋也。考宋用殷正,则建酉之月,周以为冬,宋以为秋矣。

  桓公七年夏,谷伯绥来朝,邓侯吾离来朝。传作春。刘原父曰,传所据者以夏正纪时也。

  文公十六年,齐公子商人弒其君舍。经在九月,传作七月。

  隐公三年,夏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若以为周正,则麦禾皆未熟。四年秋,诸侯之师败郑徒兵,取其禾而还。亦在九月之上,是夏正六月,禾亦未熟。注云,取者,盖芟践之。终是可疑。按传中杂取三正,多有错误。左氏虽发其例于隐之元年,曰春王周正月,而间有失于改定者。文多事繁,固著书之君子所不能免也。

  闰月

  左氏传文公元年,于是闰三月,非礼也。【梁氏曰】左传纪闰者六,傅七年,文元年,成十七年,襄九年,昭二十年、二十二年。独文元年闰三月,昭二十年闰八月,皆违归余于终之例。而传独讥闰三月为非礼,不可解。或谓周之三月,夏之正月,不得有闰,故讥之。近暦家置闰,惟正月、十二月罕见。以理推之,不应此两月不置闰也。考齐梁以来,亦多有之。钱詹事云,古法用恒气,以无中气之月为闰,一岁十二月,皆可置闰。不独宋元以前,即明亦有闰正月、闰十二月也。西法改用定气,每气长短不齐,冬至前后气最短,故百余年来从无闰十一月、十二月、正月者。襄公二十七年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暦过也,再失闰矣。哀公十二年冬十二月,螽。仲尼曰,今火犹西流,司暦过也。并是鲁暦。春秋时,各国之暦亦自有不同者,经特据鲁历书之耳。【原注】史记,秦宣公享国十二年,初志闰月。此各国历法不同之一证。成公十八年春王正月,晋杀其大夫胥童。传在上年闰月。【原注】上有十二月。哀公十六年春王正月己卯,卫世子蒯聩自戚入于卫,卫侯辄来奔。传在上年闰月。【原注】上有冬。皆鲁失闰之证。杜以为从告,非也。【钱氏曰】文公元年传注,杜预曰,步暦之始,以为术之端首,期之日三百六十有六日。日月之行又有迟速,故必分为十二月。举中气以正月,有余日则归之于终,积而为闰,故言归余于终。孔颖达曰,日月转运于天,犹如人之行步,故推暦谓之步暦。步暦之始,以为术之端首,谓暦之上元,必以日月全数为始,于前更无余分,以此日为术之端首,故言履端于始也。日行迟,月行速,凡二十九日过半,月行及日,谓之一月。过半者,谓一日于历法分为九百四十分,月行及日必四百九十九分,是过半二十九分。今一岁气周,有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其十二月一周惟三百五十四日,是少十一日四分日之一,未得气周。细而言之,一岁只少弱十一日。所以然者,一月有余分二十九,一年十二月有余分三百四十八。是一岁既得三百五十四日,又得余分三百四十八。其四分日之一,一日为九百四十分,则四分之,为二百三十五分。今于余分三百四十八内取二百三十五分,当却四分日之一,余分仍有一百一十三。其整日惟有十一日,又以余分一百一十三减其一日九百四十分,惟有八百二十七分。是一年有余十日八百二十七分,少一百一十三分,不成十一日也。分一周之日为十二月,则每月常三十日余,计月及日为一月,则每月惟二十九日余。前朔后朔相去二十九日余,前气后气相去三十日余。每月参差,气渐不正。但观中气所在,以为此月之正,取中气以正月,故言举正于中也。月朔之与月节,每月剩一日有余,所有余日归之于终,积成一月,则置之为闰,故言归余于终。【又曰】史记、汉书于秦时及汉改秦暦之前,屡书后九月。文颖曰,时律历废,不知闰,谓之后九月。师古曰,文说非也。若以律暦废不知闰者,则当径谓之十月,不应有后九月。盖秦之历法,应置闰者总致之于岁末。观其此意,当取左传所谓归余于终耳。按师古于此篇用杜预说,谓有余日则归于终,积而成闰,并无置闰在岁终之解。春秋经传所载九闰月,除襄九年闰月依杜预当作门五日,其余八闰惟成十七年闰月乙卯晦,昭二十二年闰月取前城,传文上有十二月,知此两闰皆在岁终。文六年闰月不告朔,传在冬十一月之后,则未知其闰在十一月与?十二月与?僖七年闰月,惠王崩;哀五年闰月,葬齐景公。哀十五年闰月,浑良夫与太子入。经传上有冬字,则未知其闰在十月与?十一月与?十二月与?俱不得而知也。文元年闰三月,非礼也。刘歆以为是岁闰余十三闰,当在十一月后,而在三月,故传曰非礼也。杜预以为历法闰当在僖公末年,误于今年置闰,盖时达暦者所讥。按文元年之闰,汉志谓失之前,杜氏谓失之后,非以置闰当在岁终而讥之也。昭二十年闰月,杀宣姜。传文上有八月,下有十月,孔颖达以为闰在八月后也。此两闰不在岁终,传有明文。春秋鲁暦虽不正,如以应置岁终者移之或春或秋,恐亦无是事也。秦汉所书后九月,自是秦暦,盖误以置闰岁末傅会归余于终之文。师古所注甚明。后人乃谓古法闰在岁终,失之甚矣。

  史记,周襄王二十六年闰三月,而春秋非之。则以鲁暦为周暦,非也。平王东迁以后,周朔之不颁久矣,故汉书律暦志六历有黄帝、颛顼、夏、殷、周及鲁暦,其于左氏之言失闰,皆谓鲁暦。盖本刘歆之说。【原注】五行志,周衰,天子不班朔。鲁暦不正,置闰不得其月,月大小不得其度。

  王正月

  广川书跋载晋姜鼎铭曰,惟王十月乙亥。【原注】集古录、博古图载此鼎并作王九月。而论之曰,圣人作春秋,于岁首则书王说者,谓谨始以正端。今晋人作鼎而曰王十月,是当时诸侯皆以尊王正为法,不独鲁也。李梦阳言,今人往往有得秦权者,亦有王正月字。以是观之,春秋王正月,必鲁史本文也。言王者,所以别于夏殷,并无他义。刘原父以王之一字为圣人新意,非也。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亦于此见之。【原注】博古图载周仲偁父鼎铭曰,维王五月初吉丁亥。齐侯镈钟铭曰,维王五月辰在戊寅。敔敦铭曰,维王十月。

  赵伯循曰,天子常以今年冬班明年正朔于诸侯,诸侯受之,每月奉月朔甲子以告于庙,所谓禀正朔也,故曰王正月。

  左氏传曰,元年春,王周正月。古人解经之善,后人辨之累数百千言而未明者,传以一字尽之矣。

  未为天子,则虽建子而不敢谓之正,武成惟一月壬辰是也。【原注】传,一月,周之正月,犹豳诗言一之日。已为天子,则谓之正,而复加王以别于夏殷,春秋王正月是也。

  春秋时月并书

  春秋时月并书,于古未之见。考之尚书,如泰誓,十有三年春,大会于孟津。金縢,秋,大熟,未获。言时则不言月。伊训,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太甲中,惟三祀十有二月朔。武成,惟一月壬辰。康诰,惟三月哉生魄。召诰,三月惟丙午胐。多士,惟三月。多方,惟五月丁亥。顾命,惟四月哉生魄。毕命,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胐。言月则不言时。【原注】朱文公答林择之,亦有古史例不书时之说。其它钟鼎古文多如此。春秋独并举时月者,以其为编年之史,有时有月有日,多是义例所存,不容于阙一也。【原注】或疑夫子特笔,是不然。旧史既以春秋为名,自当书时。且如隐公二年春,公会戎于潜。不容二年书春,元年乃不书春。是知谓以时冠月出于夫子者,非也。

  建子之月而书春,此周人谓之春矣。后汉书陈宠传曰,天正建子,周以为春。元熊朋来五经说曰,阳生于子即为春,阴生于午即为秋,此之谓天统。

  谓一为元

  杨龟山答胡康侯书曰,蒙录示春秋第一段义,所谓元者,仁也;仁,人心也。春秋深明其用,当自贵者始,故治国先正其心。其说似太支离矣,恐改元初无此意。【原注】此本之汉书董仲舒传,臣谨按,春秋谓一元之意,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元者,辞之所谓大也。谓一为元者,视大始而欲正本也。【汝成案】谓一为元,固不自作春秋始。然不曰一月,而曰正月,不曰一年,而曰元年元日,义必有取。董氏发明元义,亦未尝凿入孔子也。三代正朔,如忠质文之尚,循环无端,不可增损也。斗纲之端,连贯营室,织女之纪,指牵牛之初,以纪日月,故曰星纪。五星起其初,日月起其中,其时为冬至,其辰为丑。三代各据一统,明三统常合,而造为首周环,五行之道也。周据天统,以时言也。商据地统,以辰言也。夏据人统,以人事言也。故三代之时,惟夏为正。谓春秋以周正纪事是也,正朔必自天子出,改正朔,恐圣人不为也。若谓以夏时冠月,如定公元年冬十月,陨霜杀菽,若以夏时言之,则十月陨霜,乃其时也,不足为异。周十月,乃夏之八月,若以夏时冠月,当曰秋十月也。【原注】熊朋来亦云,若依夏时周月之说,则正月二月须书冬,而三月乃可书春尔。【汝成案】左氏于隐元年大书春王周正月,所以明春秋所书春为时王之春,而正月亦时王之正月也。孔子之作春秋使人信,不使人疑。若以夏时冠周月,则谓之何?而桓六年秋八月壬午,大阅。实夏之六月,农事方盛,不可以觌武,故以不时书。如谓夏时冠周月者,何不书夏八月耶?

  五代史汉本纪论曰,人君即位称元年,常事尔,孔子未修春秋其前固已如此。虽暴君昏主、妄庸之史,其记事先后远近,莫不以岁月一二数之,乃理之自然也,【原注】元吴莱本此,作改元论。其谓一为元,盖古人之语尔。及后世曲学之士,始谓孔子书元年为春秋大法,遂以改元为重事。徐无党注曰,古谓岁之一月亦不云一而曰正月,国语言六吕曰元闲大吕,周易列六爻曰初九,大抵古人言数多不云一,不独谓年为元也。吕伯恭春秋讲义曰,命日以元,虞典也。【原注】书,月正元日。命祀以元,商训也。【原注】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年纪日辰之首其谓之元,盖已久矣,岂孔子作春秋而始名之哉。说春秋者乃言春秋谓一为元,殆欲深求经旨,而反浅之也。

  改月

  三代改月之证,见于白虎通所引尚书大传之言甚明。其言曰,夏以孟春月为正,殷以季冬月为正,周以仲冬月为正。【原注】正即正月。夏以十三月为正,色尚黑,以平旦为朔。殷以十二月为正,色尚白,以鸡鸣为朔。周以十一月为正,色尚赤,以夜半为朔。不以二月后为正者,万物不齐,莫适所统,故必以三微之月也。周以十一月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一月矣。殷以十二月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二月矣。夏以十三月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三月矣。【原注】洪迈曰,十三月者,承十二月而言,即正月也。【沈氏曰】朱氏尚书埤传亦曰十有二月,孔氏以为商王之建子月是也。左传梓慎曰,火出于夏,为三月;于商,为四月;于周,为五月。其的证也。蔡传,正朔改而月朔不改。其说非是。胡氏引伊训、太甲十有二月之文以为商人不改月之证,与孔传不合,亦未有明据。【原注】伊训,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传曰,汤崩逾月,太甲即位,奠殡而告。太甲中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传曰,汤以元年十一月崩,至此二十六月,三年服阙,未尝以十二月为岁首。【杨氏曰】秦以十月为正,史家皆如此书。

  胡氏又引秦人以亥为正,不改时月为证,则不然。汉书高帝纪春正月注,师古曰,凡此诸月号皆太初正历之后记事者追改之,非当时本称也。【杨氏曰】师古之论亦未见其必然,大抵三代有改月,有不改月,汉儒所谓有质家、文家之别。以十月为岁首,即谓十月为正月。今此真正月,当时谓之四月耳。他皆类此。叔孙通传,诸侯群臣朝十月。师古曰,汉时尚以十月为正月,故行朝岁之礼,史家追书十月。【原注】汉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东井,当是建申之月。刘攽曰,按历,太白辰星去日率不过一两次,今十月而从岁星于东井,无是理也。然则五星以秦之十月聚东井耳。秦之十月,今七月。日当在鹑尾,故太白辰星得从岁星也。按此足明记事之文皆是追改,惟此一事失于追改,遂以秦之十月为汉之十月耳。夫以七月误为十月,正足以为秦人改月之证。胡氏失之。【沈氏曰】魏志明帝纪,景初元年春正月壬辰,山茌县言黄龙见于是,有司奏以为魏得地统,当以建丑之月为正。三月,定历改年,为孟夏四月。此魏人之改月者也,又曰,改大和历曰景初历,其春夏秋冬、孟仲季月虽与正岁不同,至于郊祀迎气,礿祠蒸尝,巡狩搜田,分至启闭,班宣时令,中气早晚,敬授民事,皆以正岁斗建为历数之序。

  天王

  尚书之文但称王,春秋则曰天王,以当时楚、吴、徐、越皆僭称王,【杨氏曰】吴、楚之王不通于天下,顾氏之言非是。故加天以别之也。赵子曰,称天王,以表无二尊是也。【杨氏曰】不因诸国之僭王者,自宜法天耳。

  邾仪父

  邾仪父之称字者,附庸之君无爵可称,若直书其名,又非所以待邻国之君也。故字之。【原注】诗序,车邻,美秦仲也。孔氏曰,秦仲,以字配国者。附庸未得爵命,无谥可称。卑于子男,而进于蛮夷之国,【原注】郳犂来、介葛卢书名。与萧叔朝公【原注】杜解,叔,名。非也。同一例也。左氏曰,贵之,公羊曰,褒之。非矣。【原注】此亦史家常例,非旧史书邾克,而夫子改之为仪父也。【雷氏曰】左及谷梁皆以邾为附庸国,未确。公羊传谓邾娄颜得罪于天子。天子杀颜而立其弟术,天子崩,术仍致国于颜之子夏父。夏父五分其国,而以滥封术。世本谓都颜居邾,肥徙郳。宋衷注云,邾颜别封小子肥于郳,为小邾子。世族谱云,夷父颜有功于周,其子友别封为附庸,居郳。据此则邾非附庸可知。传言鲁赋八百乘,都赋六百乘,二国尝相难,且其地东有翼堰离姑,在今之费县。西有訾娄虫类,在今之济宁。北界于鲁,南界楚荆,绝长补短,地方百数十里,有郳滥以为附庸,此岂不能自达于天子者。

  都仪父称字,附庸之君也。郳犂来。来朝称名,下矣。介葛卢来不言朝,又下矣。白狄来,略其君之名,又下矣。

  仲子

  隐公元年秋七月,天王使宰晅来归惠公仲子之赗。曰惠公仲子者,惠公之母仲子也。文公九年,冬,秦人来归僖公成风之禭。曰僖公成风者,僖公之母成风也。【原注】犹晋简文帝母、会稽王太妃郑氏之称简文宣太后。国学明教臧焘所谓系子为称,兼明贵之所由者也。谷梁传曰,母以子氏,【原注】注,妻不得体君,故以子为氏。按,妻不得体君,仪礼传文。仲子者何?惠公之母、孝公之妾也。此说得之。左氏以为桓公之母,桓未立,而以夫人之礼尊其母,又未薨而赗,皆远于人情,不可信。【原注】公羊亦以为桓公之母,惠公之妾。系妾于君较之系母于子,义则短矣。所以然者,以鲁有两仲子,孝公之妾,一仲子。惠公之妾,又一仲子,【原注】左氏哀公二十四年传。周公及武公终于薛,孝惠娶于商,自桓以下娶于齐。而隐之夫人又是子氏。二传所闻不同,故有纷纷之说。

  此亦鲁史原文,盖鲁有两仲子,不得不称之曰惠公仲子也。考仲子之宫不言惠公者,承上文而略其辞也。【姚刑部曰】鲁仲子之有二也,前后异焉。春秋以为一书归●于桓母未亡之时,必不疑于桓母矣。一书考其宫于君夫人子氏薨丧终之岁,必不疑于惠母矣,是以不嫌同称也。而犹有如左氏见之僻也,圣人所不及料矣。

  释例曰,妇人无外行,于礼当系夫之谥,以明所属。如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是也。妾不得体君,不得已而系之子。仲子系惠公而不得,系于孝公。成风系僖公而不得,系于庄公,抑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者矣。

  春秋十二公,夫人之见于经者,桓夫人文姜,庄夫人哀姜,僖夫人声姜,宣夫人穆姜,成夫人齐姜,皆书薨书葬。【原注】声姜不书逆不书至,文公、成公不书生。文夫人出姜不书薨葬。隐夫人子氏书薨不书葬。昭夫人孟子变薨言卒,不书葬,不称夫人。其妾母之见于经者,僖母成风,宣母敬嬴,襄母定姒,昭母齐归,皆书薨书葬,称夫人小君。惟哀母定姒变薨言卒,不称夫人小君。其它若隐母声子、桓母仲子、闵母叔姜,皆不见于经。定母则经传皆阙。而所谓惠公仲子者,惠公之母也。

  二年十有二月乙卯,夫人子氏薨。谷梁传,夫人者,隐公之妻也。【原注】左氏以为桓母,公羊以为隐母,并非。卒而不书葬,夫人之义,从君者也。春秋之例,葬君则书,葬君之母则书,葬妻则不书,所以别礼之轻重也。隐见存而夫人薨,故葬不书。注谓隐弒贼不讨,故不书者非。

  成风敬嬴

  成风、敬嬴、定姒,【原注】襄公四年。齐归之,书夫人,书小君,何也?邦人称之,旧史书之,夫子焉得而贬之。在后世则秦芈革氏、汉薄氏之称太后也,直书而失自见矣。定姒【原注】定公十五年。鲁有两定姒。书葬而不书夫人、小君,哀未君也。【原注】刘原父曰,姒氏为哀公之母、定公之妾,哀未成君,故亦未敢谓其母夫人耳。孟子则并不书葬,不成丧也。

  君氏卒

  君氏卒,以定公十五年姒氏卒例之,从左氏为是。不言子氏者,子氏非一,故系之君以为别,犹仲子之系惠公也。若天子之卿,则当举其名,不但言氏也。【原注】公羊谷梁二传作尹氏。【杨氏曰】卒亦有不举名者,又何如或赴不以名,则书尹氏,崔抒之奔,其例也。【惠侍读曰】天子之外诸侯嗣也,故卒称爵。内诸侯禄也,故卒称氏。其王子弟,则以王子为氏;或称其采,则以采为氏,皆不称爵。春秋志外诸侯之卒也详,志内诸侯之卒也略。外诸侯之卒微而不名者凡五,隐七年滕侯,八年宿男,庄三十一年薛伯,僖二十三年杞子,成十六年滕子,皆不名,皆小国,微之,故不名。强而不名者惟一,而凡四见焉,成十四年秦伯,昭五年秦伯,定九年秦伯,哀三年秦伯,皆不名。秦,强国也。惟罃、稻名,余皆不名,贬之,故不名。内诸侯之卒者三人,尹氏、王子虎、刘卷。其不名者尹氏一人而已。或曰,讥世卿也。为此说者,盖见周尹氏、齐崔氏皆世卿,或弑其君,或乱王室,春秋皆称氏而不名,故以为讥。然则外诸侯称爵而不名者又何说?宿男、滕子、薛伯、秦伯、杞子皆不名,其卒也以爵卒。尹氏亦不名,其卒也以氏卒。一也,奚独于尹氏而疑之?诸侯卒名而葬不名,卒告而葬不告。告者,告于天子。故春秋志内外诸侯之率,皆临之以天子而称名。微国不名者如宿、如杞、如薛、如滕,皆陵夷衰微,不能以名达也。其后晋主夏盟,扶而存之,因得以其名达,故滕、杞、薛皆名。内诸侯之强如尹氏,外诸侯之强如秦伯,皆有跋扈不臣之心,故春秋三书尹氏,尹氏卒,尹氏立王子朝,尹氏以王子朝奔楚。四书秦伯,始终贬之而不名,则圣人之情见乎辞矣。尹氏,左传作君氏,何也?传写讹也。说者谓君之母氏故称君氏,而不称姓。其说虽合于左氏,然左氏庄元年传曰,夫人孙于齐,不称姜氏,绝不为亲。然则不称姓,是绝不为亲也,可乎?三传皆可信,择其尤善者从之。尹氏主丧,王子虎主盟,刘卷主会,故卒之。【又曰】王子虎即叔服,文元年来会葬者,公谷二传皆云然。左氏谓即僖二十九年盟翟泉者,经书王人,传称王子虎。左氏据国史,二传本师传,其说孰是?左氏谓同盟乃吊,吊则书,从之可也。诸侯不奔丧,尹氏焉得主丧?古者束修之问不出境,王室大夫非有玉帛之使不与外诸侯通。春秋主会主盟,不独刘卷、王子虎,而独卒此二人,盖来赴则往吊之,故卒之。来赴者,以其尝有玉帛之使者也。尹氏独无闻,似王室之重臣,故贬而不名。【庄侍郎曰】尹氏卒,天子之大夫不书卒。此何以书?公羊子曰,天王崩,诸侯之主也。礼相接斯恩相及矣,则恩录之乎?以公奔丧录之也。春秋以诸侯奔天王之丧为常事,而不书,讳他年之不奔丧也。以吾君主尹氏而录其卒,则奔丧见矣。何以氏之而不名。公羊子曰,讥世卿,世卿非礼也。其圣人之志乎。【汝成案】君氏,左传以为声子,先生主是说,近儒皆如是。然不若公谷作尹氏者当也。若君氏是隐公母,则隐二年十有二月乙卯,夫人子氏薨,是鲁何人?若为桓母,桓未为君,则是惠公之妾。即隐以让故从正君之礼,然不应预书于八年前也。左氏无传,谷梁以为隐之妻。若然,则妻尚书夫人、书姓、书薨,而母则不书,又去其姓。不辞甚矣!定公十五年书姒氏卒,公羊传曰,定姒者何?哀公之母也。何以不称夫人?哀未君也。谷梁传曰,妾辞也。哀公之母也。即隐以摄故谦不为君,以妾辞而书,亦不当贬去其姓明矣。然则莫善于公羊说也。隐二年,夫人子氏薨。公羊以为隐母,此春秋达例也。子氏为隐母,则君氏为尹氏决矣。若以君氏为隐夫人,隐夫人子氏,非昭夫人孟子比也,亦何缘绝去其姓。且以夫人之氏而冠以君,则言不顺而名不正也。若毛西河解为郑大夫尹氏,斯更穿凿。外大夫不书卒,即隐与俱归为鲁臣,不为大夫也。易知之?隐不爵大夫,谷梁氏已着其说矣。

  或疑君氏之名别无所见。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左师见夫人之步马者,问之,对曰,君夫人氏也。盖当时有此称。然则去其夫人,即为君氏矣。【原注】战国齐有君王后。

  夫人子氏,隐之妻,嫡也,故书薨。君氏,隐之母,惠公之继室,妾也,故书卒。

  不书葬者何?春秋之初,去西周未远,嫡妾之分尚严,故仲子别宫而献六羽,所谓犹秉周礼者也。僖公以后,日以僭逾,于经可见矣。

  滕子薛伯杞伯

  滕侯之降而子也,薛侯之降而伯也,杞侯之降而伯而子也,贬之乎?【原注】滕子来朝,张无垢、胡康侯谓贬其朝桓。【杨氏曰】贬其朝桓最迂。贬之者,人之可也,名之可也。至于名尽之矣,降其爵非情也。古之天下犹今也。崔呈秀、魏广微,天下之人无字之者,言及之则名之,名之者恶之也,恶之则名之焉尽之矣。若降其少师而为太子少师,降其尚书而为侍郎、郎中、员外,虽童子亦知其不可矣。然则三国之降焉何?沙随程氏以为是三国者,皆微困于诸侯之政而自贬焉。【原注】孙明复已有此说,伊川春秋传略同。昭公十三年平丘之盟,子产争承曰,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哀公十三年黄池之会,子服景伯曰,鲁赋于吴八百乘,若为子男,则将半邾以属于吴,而如邾以事晋。皆其证也。春秋之世,卫称公矣。及其末也,贬而侯,贬而君。【原注】史记卫世家,昭公时,三晋强。卫如小侯,属之。成侯十六年,卫更贬号曰侯。嗣君五年,更贬号曰君。此着于史记而后人尚有不知者。高诱解吕氏春秋卫嗣君曰,秦贬其号为君。夫滕、薛、杞犹是也,【原注】襄公二十七年宋之盟,齐人请邾,宋人请滕,皆不与盟。定公元年,城成周,宋仲几曰,滕、薛、郳,吾役也。则不惟自贬,且为大国之私属矣。故鲁史因而书之也。

  小国贫,则滕、薛、杞降而称伯、称子;大国强,则齐世子光列于莒、邾、滕、薛、杞、小邾上,【原注】齐世子光八会诸侯,其五会并序诸侯之下。至襄公十年伐郑之会,在滕、薛、杞、小邾上。十一年再会,又进在莒、邾上。时为之也。左氏谓以先至而进之,亦托辞焉尔。

  阙文

  桓公四年、七年阙秋冬二时,定公十四年阙冬一时,【原注】公羊庄公十年阙冬十月。昭公十年十二月无冬,僖公二十八年冬无月而有壬申、丁丑,桓公十四年有夏五而无月,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有朔而无甲子,桓公三年至九年、十一年至十七年无王,桓公五年春正月甲戌,己丑陈侯鲍卒,甲戌有日而无事,皆春秋之阙文,后人之脱漏也。【原注】庄公二十二年夏五月无事,而不书首月,杜氏释例以为阙谬。谷梁有桓无王之说,窃以为夫子于继隐之后而书公即位,则桓之志见矣,奚待去其王以为贬邪?

  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不书天,阙文也。【原注】文公五年,王使荣叔归含,且●同。若曰以其锡桓而贬之,则桓之立,春秋固已公之矣。商臣而书楚子,【原注】文公九年。商人而书齐侯,【原注】文公十五年。五等之爵无所可贬,孰有贬及于天王邪?

  僖公元年,夫人氏之丧至自齐,不言姜。宣公元年,遂以夫人妇姜至自齐,不言氏。此与文公十四年叔彭生不言仲,定公六年仲孙忌不言何同,皆阙文也。圣人之经,平易正大。

  邵国贤【原注】宝。曰,夏五,鲁史之阙文欤?春秋之阙文欤?如谓鲁史之阙文者,笔则笔,削则削,何独阙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乎?阙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推不诚伯高之心,是不诚于后世也,圣人岂为之哉。不然,则甲戌、己丑、叔彭生、仲孙忌又何为者?是故夏五,春秋之阙文也,非鲁史之阙文也。

  范介儒【原注】守己。曰纪子伯、郭公、夏五之类,传经者之脱文耳。谓为夫子之阙疑,吾不信已。【原注】按甲戌、己丑似是鲁史之文,故左传已有再赴之说。【顾司业曰】春秋文多阙误,三传类多附会,而公谷尤甚。其大者如纪子伯、莒子盟于密,本阙文也,而习公谷者遂谓纪本子爵,后因天子将娶于纪,进爵为侯,加封百里,以广孝敬。汉世因之,凡立后,先封其父为侯,进大司马、大将军,封爵之滥自此始。盖尝推而论之,日食阙书日朔者凡十,本史失之,而谷梁则曰,言日不言朔,食晦日也。言朔不言日,食既朔也。案自襄十五年以后,无不书日朔者,岂自此至获麟近百年,总无食于前食于后,而独参差不定于襄以前乎?则谷梁之说非也。外诸侯卒,阙书名者凡十,亦史失之。而左氏则曰,不书名,未同盟也。案隐元年,及宋人盟于宿,而八年宿男卒不名。成十三年,滕会诸侯同伐秦,而十六年滕子卒不名。杞与鲁结昏,而僖二十三年,杞成公卒不名,则左氏之说非也。夫人不书姜氏,及去姜存氏,去氏存姜者凡四,而左传则曰,不称姜氏,绝不为亲,礼也。贾逵又云,哀姜杀于罪轻,故但贬去姜。公谷又以出姜不宜成礼于齐,穆姜不宜从夫丧娶,故俱贬去氏。夫去姜存氏,去氏存姜,既不成词,况文姜、哀姜之罪岂待去其姓氏而明?至夫甥舅之合,事由父母,而必责其问合礼与否,无乃蹈拊骖移臼之讥乎?亦拘固不通甚矣。王不称天者凡六,其三史脱之,其三从省文。而胡氏于锡桓公命,归成风之禭及会葬则云,圣人去天以示贬。夫归仲子之●,王已称天矣,岂于前独罪宰亘,而于天王无贬,于此数事又独责天王而于荣召无讥乎?桓五年,三国从王伐郑,此自省文尔,与公朝于王所同义。而胡氏以为桓王失于讨,岂朝于王所,不责诸侯,而反责王乎?必以桓十四年不书王,为责桓元王,则宣亦篡弒,何以书王?必以桓四年、七年不书秋冬为责王失刑,则昭十年不书冬,定十四年不书冬,又何以说?秦伐晋、郑伐许、晋代鲜虞,皆是偶阙人字,而公谷以为狄之。夫秦且无论,晋之罪莫大于助乱臣立君。襄十四年,会孙林父于戚以定卫,当日不闻狄,晋郑伯射王中肩,未尝有微词示贬,而沾沾责其伐许、伐鲜虞,亦可谓舍其大而图其细矣。凡此皆公谷倡之,而后来诸儒如孔氏颖达、啖氏助、赵氏匡、陆氏淳、孙氏复、刘氏敞亦既辨之矣,而复大炽于宋之中叶者,盖亦有故焉。自诸儒攻击三传,王介甫遂目春秋为断烂朝报,不列学宫。文定反之,矫枉过正,遂举圣经之断阙不全者,皆以为精义所存,复理公谷之故说。而吕氏东莱、叶氏少蕴、张氏元德诸儒俱从之。由是春秋稍明于唐以后者,复晦昧于宋之南渡,岂非势之相激使然哉!愚故浏览诸家之说,于南渡以后兼取黄氏仲炎、吕氏大圭、程氏端学、俞氏皋、齐氏履谦五家,列阙文凡百有余条,俾学者于此不复强求其可通,则于诸儒支离穿凿之论亦扫除过半矣。【汝成案】顾氏论辨颇通辟,然不达二家义例,殊失微言。事有窒阂,辄归阙之,则益张南宋来师心武断说矣。【惠侍读曰】诸侯或日卒,或月卒,或时卒,公谷二传皆有说。其以二日卒者,惟桓五年陈侯鲍而已。是时陈乱,故再赴。再赴者,一告乱,一告丧也。春秋惟一书王室乱。列国来告乱,则直书其事,而不书乱,书乱则嫌与王室同。且书乱则不日,以乱非一朝一夕之事。故惟弑君日,余不日。两书日则非乱明矣。或曰,两日之间有阙文。吾未之前闻也。公羊谓,以两日卒之,●也,以甲戌之日亡,己丑之日死,而得。考死即尸,汉书读为尸,谓有狂易之病,蜚亡而死,己丑日乃得其尸也。故春秋如其再赴之日书之,盖言君死不得其日,所以辜其臣也。【汝成案】谷梁传云,不知死之日,故举二日以包也。即此义。

  夫人孙于齐

  庄公元年,三月,夫人孙于齐。不称姜氏,绝之也。二年,十有二月,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复称姜氏,见鲁人复以小君待之,忘父而与仇通也。先孙后会,其间复归于鲁,而春秋不书,为国讳也,此夫子削之矣。

  刘原父曰,左氏曰,夫人孙于齐。不称姜氏,绝不为亲,礼也。谓鲁人绝文姜,不以为亲,乃中礼尔。【原注】杜氏谓文姜之义宜与齐绝,而复奔齐者,乃是曲说。魏书窦瑗传引注云,夫人有与杀桓之罪,绝不为亲,得尊父之义。善庄公思大义,绝有罪,故曰礼也。盖先儒皆主此说。然则母可绝乎?宋襄之母获罪于君,归其父母之国。及襄公即位,欲一见而义不可得,作河广之诗以自悲。然宋亦不迎而致也,为尝获罪于先君,不可以私废命也。孔子论其诗而着之,以为宋姬不为不慈,襄公不为不孝。今文姜之罪大,绝不为亲,何伤于义哉!【汝成案】说本胡文定面阐发其义。

  诗序猗嗟,刺鲁庄公不能防闲其母赵氏,因之有哀痛以思父,诚敬以事母,威刑以驭下之说。此皆禁之于末,而不原其始者也。夫文姜之反于鲁,必其与公之丧俱至。其孙于齐,为国论所不容而去者也,【原注】内讳奔谓之孙。文姜之于齐,父母之国也,何至于书孙?此直书而义自见者也。于此而遂绝之,则臣子之义伸,而异日之丑行不登于史策矣。庄公年少,当国之臣不能坚持大义,使之复还于鲁。凭君母之尊,挟齐之强,而恣瞧淫佚,遂至于不可制。易曰,君子以作事谋始。左氏绝不为亲一言,深得圣人之意。而鲁人既不能行,后儒复昧其义,所谓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义者,遭变事而不知其权,岂不信夫。

  公及齐人狩于样

  庄公四年秋,二月,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冬,公及齐人狩于禚。夫人享齐侯,犹可书也。公与齐侯狩,不可书也。故变文而曰齐人,人之者,仇之也。杜氏以为微者,失之矣。

  楚吴书君书大夫

  春秋之于吴、楚,斤斤焉,不欲以其名与之也。楚之见于经也,始于庄之十年,曰荆而已。二十三年,于其来聘而人之。二十八年,复称荆而不与其人也。僖之元年,始称楚人。四年,盟于召陵,始有大夫。【原注】公羊传谓文公九年,使椒来聘,始有大夫,疏矣。又谓夷狄不氏,非也,屈完固已书氏。二十一年,会于孟,始书楚子。然使宜申来献捷者,楚子也,【原注】二十一年。而不书君。围宋者子玉,【原注】二十七年。救卫者子玉,战城濮者子玉也,【原注】二十八年。而不书帅。圣人之意,使之不得遽同于中夏也。吴之见于经也,始于成之七年,曰吴而已。襄之五年,会于戚,于其来听诸侯之好而人之。十年、十四年,复称吴,殊会而不与其人也。二十五年,门于巢卒,始书吴子。【原注】吴本伯爵,春秋以其僧王,降从四裔之例,而书子。【杨氏曰】春秋降其爵,亦不然。吴既不通中国,则从四夷之例亦宜。二十九年,使札来聘,始有大夫。然灭州来,【原注】昭公十三年。战长岸,【原注】十七年。败鸡父,【原注】二十三年。灭巢,【原注】二十四年。灭徐,【原注】三十年。伐越,【原注】三十二年。入郢,【原注】定公四年。败檇李,【原注】十四年。伐陈,【原注】哀公六年。会柤,【原注】同上。会鄫,【原注】七年。伐我,【原注】八年。伐齐,【原注】十年,十一年。救陈,【原注】十年。战艾陵,【原注】十年。会橐皋,【原注】十二年。并称吴,而不与其人。会黄池,【原注】十三年。书晋侯及吴子而殊其会。终春秋之文,无书帅者,使之终不得同于中夏也。是知书君、书大夫,春秋之不得已也,政交于中国矣。以后世之事言之,如刘、石十六国之辈,略之而已,至魏、齐、周,则不得不成之为国,而列之于史。辽、金亦然。此夫子所以录楚、吴也。然于备书之中而寓抑之之意,圣人之心盖可见矣。

  亡国书葬

  纪已亡而书葬纪叔姬,存纪也。陈已亡而书葬陈哀公,存陈也。此圣人之情而见诸行事者也。

  许男新臣卒

  许男新臣卒,左氏传曰,许穆公卒于师,葬之以侯,礼也。而经不言于师,此旧史之阈,夫子不敢增也。谷梁子不得其说,而以为内桓师,刘原父以为去其师而归卒于其国,凿矣。

  禘于太庙用致夫人

  禘于太庙,用致夫人。夫人者,哀姜也。哀姜之薨七年矣,鲁人有疑焉,故不祔于姑,至是因禘而致之,不称姜氏,承元年夫人姜氏薨于夷之文也。哀姜与弒二君,而犹以之配庄公,是乱于礼矣。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致夫人也,跻僖公也,皆鲁道之衰,而夫子所以伤之者也。胡氏以夫人为成风,成风尚存,何以言致?亦言之不顺也。【惠侍读曰】吉禘于庄公,不于太庙何也?禘于太庙而致庄公焉,因庄公而行吉禘,故书曰,吉禘于庄公。庄公之丧未满二十五月,故书吉以讥之。吉禘者,新主入庙,与先君相接,因是而为大祭。故不称宫,明非新宫也,则在大庙何疑?在大庙曷为不书?辟嫌也。何嫌尔?吉禘于大庙致庄公,则嫌庄公不应致与禘于大庙,用致夫人同。夫人不应致,故书致。庄公不应吉,故书吉。用者,谓用禘也,用禘犹用郊也。秋九月不可以用郊,致夫人不可以用禘。大禘则终王,王者丧终乃用之,用禘而致夫人,悖矣。国之大事,惟郊、禘。春秋屡书郊,不屡书禘。惟书此二禘,皆讥也。昭公十有五年,禘于武宫,时禘也。不书禘而书有事者,国之常事云尔。常事不书,非常然后书。或曰,禘惟一,安得有三,吉禘、时禘,皆春秋坏法乱纪者为之也。春秋凡坏法乱纪之事,如吴、楚之君葬,以臣召君,与臣出其君,皆不书于册,曷为而独书此坏法乱纪之祭哉。【江氏曰】不言风氏,君母不可指斥也。若致哀姜,则哀姜有谥号,何得止言夫人?且以主附庙,亦不可谓之用致。【沈学博曰】僖公非哀姜所生,齐桓诛之,僖必不夫人之,且必不待八年之久。则夫人者,洵成风也。妾媵无助祭之事,尊成风,为将来祔食之地,乃致成风,为此日入庙之典,故春秋以其非常而书之。

  以成风称小君,是乱嫡妾之分。虽然,犹愈于衷姜也。说在乎汉光武之黜吕后,而以薄氏配高庙也。

  及其大夫荀息

  晋献公之立奚齐,以王法言之,易树子也;以臣子言之,则君父之命存焉。【原注】古人重父命,伯夷以父命之故,不立而逃叔齐是也。是故荀息之忠同于孔父、仇牧。【杨氏曰】予荀息亦可,此如五代史之与王子明。【庄侍郎曰】春秋责贤者备,孔父、仇牧、荀息克以一节应先王之法,春秋不责之以备也。春秋尚此三人,乱不自斯人出。斯人一心于所事前定者终不变,孔父、荀息也;猝然不惊,不顾其身者,仇牧也。

  邢人狄人伐卫

  春秋之文有从同者。僖公十八年,邢人、狄人伐卫。二十年,齐人、狄人盟于邢。并举二国,而狄亦称人,临文之不得不然也。【原注】庄公二十三年,荆人来聘。赵氏鹏飞曰,称人,非进之也。若但书荆来聘,则若举国皆来,于文不顺,故书人字以成文耳,不然,二十八年荆代郑,何以不书人乎?若惟狄而已,则不称人。十八年,狄救齐。二十一年,狄侵卫是也。谷梁传谓,狄称人,进之也。何以不进之于救齐,而进之于伐卫乎?则又为之说曰,善累而后进之。夫伐卫何善之有?

  昭公五年,楚子、蔡侯、陈侯、许男、顿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吴。不称于越而称越人,亦同此例。【原注】陆氏纂例曰,凡夷狄与诸侯列序皆称人,以便文,但君臣同辞。

  王入于王城不书

  襄王之复,左氏书夏四月丁巳,王入于王城,而经不书。其文则史也,史之所无,夫子不得而益也。路史以为襄王未尝复国,而王子虎为之居守,此凿空之论。【原注】其说曰,春秋始书天王出居,后四年五月书公朝于王所,冬天王狩于河阳,公朝于王所,文公八年书天王崩,未尝书入也。王猛居皇,敬王居狄泉,此畿内地,而其入也犹且书之。天下之主也,郑,他国也,亦既远而戒矣。孰有入不书哉。纳天子,定王室,是乃人臣之极勋,而不书于经,又何以春秋为?然则襄王未尝入也。且惠王尝适郑,而处于栎矣。【原注】庄公二十年。其出不书,其入不书,以路史之言例之,则是未尝出,未尝入也。庄王、僖王、顷王崩皆不书,以路史之言例之,则是未尝崩也而可乎?【原注】赵氏曰,春秋王崩三不书,见王室不告,鲁亦不赴也。愚谓此特因旧史之不书,而二者之义自见。邵氏曰,襄王之出也,尝告难于诸侯,故仲尼据策而书之。其入也,与夫惠王之出入也,皆未尝告于诸侯,策所不载,仲尼虽得之传闻,安得益之?乃若敬王之立,则仲尼所见之世也。子朝奔楚,且有使以告诸侯,况天王乎?策之所具盖昭如也,故狄泉也书,成周也书。

  事莫大于天王之人,而春秋不书,故夫子之自言也曰述而不作。

  星孛

  春秋书星孛,有言其所起者,有言其所入者。文公十四年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不言所起,重在北斗也。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于大辰。西及汉,不言及汉,重不在汉也。

  子卒

  叔仲、惠伯从君而死,义矣,而国史不书。夫于平日未尝阐幽及之者,盖所谓匹夫匹妇之谅,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者也。【全氏曰】惠伯其所傅者,应立之世子,既主丧矣,襄仲突出而弑之,是死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今求圣人所以不书之故,而不得,乃诋之,则非也。荀息在晋,非能导其君以正者,及其老而耄,以身殉乱,圣人书之,以为犹愈于里克、●郑之徒也,非竟许之也。若惠伯则真忠也。然则圣人不书何也?曰其文则史,是固旧所不书也,圣人无从而增之,而况既讳国恶,不书子赤之弑,则惠伯无从而附见也。【钱氏曰】惠伯之死不见于经,阙文也。不当贬。

  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

  孔宁仪、行父从灵公宣淫于国,杀忠谏之泄冶,君弒不能死,从楚子而入陈,春秋之罪人也,故书曰,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杜预乃谓二子托楚以报君之仇,灵公成丧,贼讨国复,功足以补过。呜呼!使无申叔时之言,陈为楚县矣,二子者,楚之臣仆矣,尚何功之有?幸而楚子复封,成公反国。二子无秋毫之力,而杜氏为之曲说,使后世诈谖不忠之臣得援以自解。呜呼!其亦愈于已为他人郡县而犹言报仇者与?【沈学博曰】陈国小君弱,不有贵戚世臣,无以立国。春秋世臣,与其君相辅而行者也,故臣有罪,绝其身,不绝其世,盖积贵之系人望久矣,楚亦因陈所欲择利而归之耳。后儒责楚者固是,而未悉彼时之情也。

  与楚子之存陈,不与楚子之纳二臣也。公羊子固已言之曰,存陈悕矣。

  三国来媵

  十二公之世,鲁女嫁于诸侯多矣,独宋伯姬书三国来媵,盖宣公元妃所生。【原注】宣公元年,夫人至自齐。即穆姜。【杨氏曰】不如录贤之说为允。

  庶出之子不书生,故子同生特书。庶出之女不书致,不书媵,故伯姬归于宋特书。【杨氏曰】书子同生,明嫌也。【庄侍郎曰】子同生,举之有礼,名之有义,得殊异于适之法焉。终克享其国,传嗣子孙,此不易得之于天者。圣人敬而喜之,故以书于策,不以父母之恶累其子。书曰,尔乃迈迹自身。蔡仲所以为忠臣孝子也。方将观其后,必先正其始,谨而志之。

  卫硕人之诗曰,东宫之妹。正义曰,东宫,太子所居也。系太子言之,明与同母,见夫人所生之贵。是知古人嫡庶之分,不独子也,女亦然矣。【汝成案】古者择配,必适所出。故晏平仲致女于晋,曰,先君之适。是知嫡庶之分必先严自女子始矣,所以端其本也。

  杀或不称大夫

  凡书杀其大夫者,义系于君,而责其专杀也。盗杀郑公子騑、公子发、公孙辄,文不可曰盗杀大夫,故不言大夫。【原注】杜氏曰,以盗为文,故不得言其大夫。其义不系于君,犹之盟会之卿,书名而已。胡氏以为罪之而削其大夫,非也。

  阍弒吴子余祭。言吴子,则君可知矣,文不可曰吴阍弒其君也。【原注】盗杀蔡侯申同此。春秋中凡若此者皆赵子所谓避不成辞。谷梁子曰,不称其君,阍不得君其君也。非也。【杨氏曰】阍非名,故不言君。

  邾子来会公

  定公十四年,大搜于比蒲,都子来会公。春秋未有书来会公者,来会非朝也,会于大搜之地也。嘉事不以野成,故明年正月复来朝。

  葬用柔日

  春秋葬皆用柔日。宣公八年,冬十月己丑,葬我小君敬嬴,雨,不克葬。庚寅,日中而克葬。定公十五年九月了巳,葬我君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己丑、丁巳,所卜之日也,迟而至于明日者,事之变也,非用刚日也。【原注】经文所书葬,列国之君无非柔日者。惟成公十五年秋八月庚辰葬宋共公是刚日,其亦雨不克葬,迟而至于明日者与。汉人不知此义,而长陵【原注】高帝。以丙寅,茂陵【原注】武帝。以甲申,平陵【原注】昭帝。以壬申,渭陵【原注】元帝。以丙戌,义陵【原注】哀帝。以壬寅,皆用刚日。【杨氏曰】不特雨也,日食之类皆是。但庚辰之葬,无日食耳。

  穆天子传,成姬之葬以壬戌。疑其书为后人伪作。

  诸侯在丧称于

  凡继立之君,逾年正月乃书即位,然后成之为君;未逾年则称子,未逾年又未葬则称名。先君初没,人子之心不忍亡其父也,父前子名,故称名,庄公三十二年子般卒,襄公三十一年子野卒是也。已葬则子道毕,而君道始矣,子而不名。文公十八年子卒,僖公二十五年卫子,【原注】成公。二十八年陈子,【原注】共公。定公三年邾子【原注】隐公。是也。【原注】杂记曰,君薨,太子号称子,待犹君也。郑氏注曰,谓未逾年也。逾年则改元,国不可以旷年无君。【原注】白虎通曰,逾年称公者,缘臣民之心不可一日无君也。缘终始之义一年不可有二君也。【梁氏曰】案史记,卫戴公无元年,而称元年者,戴公亦欲逾年改元,而其身已不及待,其臣子悯其经营再造于艰难危苦之会,而不忍使从未成君之例,即以懿公九年为戴公之元年。此朱子纲目之例,而不谓古之人已有行之者,政可见人情不甚相远也。故有不待葬而即位,则已成之为君。文公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成公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定公元年夏六月戊辰,公即位。桓公十三年卫侯,【原注】惠公。宣公十一年陈侯,【原注】成公。成公三年宋公、【原注】共公。卫侯【原注】定公。是也,所以敬守而重社稷也。【原注】杜氏左传注,卫宣公未葬,惠公称侯,以接邻国,非礼也。盖不达此义。此皆周公之制,鲁史之文,而夫子遵之者也。公羊传曰,君存称世子,【原注】世子下仍当繋名,若陈世子款、郑世子华之类。君薨称子某,既葬称子,逾年称公得之矣。

  未葬而名,亦有不名者。僖公九年宋子,【原注】襄公。定公四年陈子【原注】怀公。是也,所以从同也。【原注】盟会之文,从同而书,不得独异。昭公二十二年,刘子、单子以王猛居于皇,刘蚠亦在丧。已葬而不名,亦有名之者。昭公二十二年王子猛是也,所以示别也。【原注】嫌于敬王王子朝。

  郑伯突出奔蔡者,已即位之君也。郑世子忽复归于郑者,已葬未逾年之子也。此临文之不得不然,非圣人之抑忽而进突也。【原注】忽、突皆名。别嫌也。杜氏注,贱之者。非。

  里克杀其君之子奚齐者,未葬居丧之子也。里克弑其君卓者,逾年已即位之君也。此临文之不得不然。谷梁传曰,其君之子云者,国人不子也。非也。【杨氏曰】凡谷梁之说失之巧而纤。

  未逾年书爵

  即位之礼,必于逾年之正月,即位然后国人称之曰君。春秋之时,有先君已葬,不待逾年而先即位者矣。宣公十年,齐侯使国佐来聘。【原注】顷公。成公四年,郑伯伐许。【原注】悼公。称爵者,从其国之告,亦以着其无父之罪。

  姒氏卒

  定公十五年姒氏卒。不书薨,不称夫人,葬不称小君。盖春秋自成风以下,虽以妾母为夫人,然必公即位而后称之。此姒氏之不称者,本无其事也。【原注】左氏谓不成丧者,非。后世之君多于柩前即位,于是大行未葬,而尊其母为皇太后。【原注】续汉礼仪志,三公奏尚书顾命,太子即日即天子位于柩前,请太子即皇帝位,皇后为皇太后。奏可。群臣皆出吉服,入会如仪。及乎所生,亦以例加之。妾贰于君,子疑于父,而先王之礼亡矣。

  卿不书族

  春秋之文,不书族者有二义。无骇卒,挟卒,柔会宋公、陈侯、蔡叔,盟于折,溺会齐师伐卫,未赐氏也。遂以夫人妇姜至自齐;归父还自晋,至笙遂奔齐,侨如以夫人妇姜氏至自齐,豹及诸侯之大夫盟于宋,意如至自晋,婼至自晋,一事再见,因上文而略其辞也。【原注】公羊宣公元年传,遂何以不称公子,一事而再见者,卒名也。注,卒,竟也。竟但举名者,省文。如后人作史,一条之中再见者,不复书姓。左氏不得其解。于溺会齐师伐卫则曰疾之,于归父还自晋则曰善之。岂有疾之而去族,善之而又去族者乎?

  春秋隐桓之时,卿大夫赐氏者尚少,故无骇卒,而羽父为之请族,【姚氏曰】诸侯之子称公子,公子之子称公孙,至公孙之子不复得称公曾孙。如无骇之辈直以名行,及其死也,则赐之族。以其王父之字为族也。公子、公孙于身必无赐族之理。经之季友、仲遂、叔肸皆是以字配名连言之,故杜注并云字也。如挟、如柔、如溺皆未有氏族者也。【原注】谷梁传不爵大夫之说近之。而未得其实。庄闵以下,则不复见于经,其时无不赐氏者矣。

  刘原父曰,诸侯大国三卿,皆命于天子。次国三卿,二卿命于天子。小国三卿,一卿命于天子。【杨氏曰】据王制人则小国二卿。无命于天子。大国之卿三命,次国之卿再命,小国之卿一命。其于王朝皆士也,【原注】韩宣子称晋士起。三命以名氏通,再命名之,一命略称人。周衰礼废,强弱相并。卿大夫之制虽不能尽如古,见于经者亦皆当时之实录也。故隐桓之间,其去西周未久,制度颇有存者,是以鲁有无骇、柔、挟,郑有宛、詹,秦楚多称人。至其晚节,无不名氏通矣。而邾莒滕薛之君日已益削,转从小国之例称人而已。说者不知其故。因谓曹秦以下悉无大夫,患其时有见者害其臆说,因复构架无端以饰其伪,彼固不知王者诸侯之制度班爵云尔。

  或曰,翚不称公子何与?杜氏曰,公子者,当时之宠号。【原注】宣元年注。翚之称公子也,桓赐之也。其终隐之篇不称公子者,未赐也。【原注】刘原父曰,公子虽亲,然天下无生而贵者,是以命大大夫则名氏得两通,未命为大夫则得称名,不得称公子。若专命之罪则直书而自见矣。

  齐公子商人弑其君舍,已赐氏也。卫州吁弑其君完,未赐氏也。胡氏以为以国氏者累及乎上,称公子者诛及其身,此求其说而不得,故立此论尔。

  大夫称子

  周制,公侯伯子男为五等之爵,而大夫虽贵.不敢称子。春秋自僖公以前,大夫并以何仲叔季为称。【原注】诗云,叔兮伯兮。此大夫之称也。春秋僖公十五年,震夷伯之庙。杜氏注,夷,谥。伯,字。大夫既卒书字。【阎氏曰】案春秋自庄十二年卫大夫已称子,石祁子是也。大夫称子莫先于此。【杨氏曰】伯、叔,大夫士之通字。三桓之先曰共仲,曰僖叔,曰成季。孟孙氏之称子也自蔑也,【原注】文公十五年。【阎氏曰】案国语有孟文子,即左传文伯也,又先于蔑之称子。叔孙氏之称子也自豹也,【原注】襄公七年。【阎氏曰】案国语定王八年有叔孙宣子,即左传叔孙宣伯也。又先于豹之称子。季孙氏之称子也自行父也【原注】文公十三年。闵公元年书季子,二年书高子,皆春秋之特笔。【阎氏曰】季孙行父之称子。见文六年,不待十三年也【杨氏曰】特笔亦未然,据史 旧文耳,观公羊传自见。晋之诸卿在文公以前无称子者,魏氏之称子也自犨也,【原注】僖公二十三年。栾氏之称子也自枝也,【原注】僖公二十八年。【阎氏曰】案左传桓三年有栾共叔,然国语称为栾共子,又先于栾氏之有贞子。赵氏之称子也自衰也,【原注】文公二年。中行氏之称子也自林父也【原注】文公十三年。却氏之称子也自缺也,【原注】文公十三年。知氏之称子也自首也,【原注】宣公十二年。范氏之称子也自会也,【原注】宣公十二年。【阎氏曰】案范氏称子亦自渥浊也,并见十二年。韩氏之称子也自厥也。【原注】宣公十二年。晋齐鲁卫之执政称子,他国惟郑间一有之,余则否,不敢与大国并也。鲁之三家称子,他如臧氏、子服氏、仲叔氏皆以伯叔称焉,不敢与三家并也。【原注】惟襄公十四年有子叔齐子,论语有卞庄子。【阎氏曰】案子叔氏有齐子,即叔老。有敬子,即叔弓。一见襄十四年,一见昭三年,谁谓不敢与三家并也?其生也或以伯仲称之,如赵孟知伯死,则谥之而后子之,犹国君之死而谥称公也,于此可以见世之升降焉。读春秋者,其可忽诸?

  春秋时,大夫虽僭称子,而不敢称于其君之前,犹之诸侯僭称公,而不敢称于天子之前也。何以知之?以卫孔悝之鼎铭知之。曰献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曰乃考文叔,兴旧耆欲。成叔,孔成子烝鉏也。文叔,孔文子圉也。叔而不子,是君前不敢子也。【原注】左传韩厥言于晋侯,亦云成季、宣孟。【阎氏曰】君前臣名,礼也。孟子称庄暴于齐宣王前曰庄子,诚所未解。【左暄曰】按杜蒉对晋平曰,子卯不乐,知悼子在堂,斯其为子卯也大矣。知悼子,晋大夫知罃也,是君前称子矣。且成叔广叔亦是。孔悝鼎铭述其君庄公蒯聩之辞,非称之于君前也。犹有先王之制存焉。【原注】陆淳曰,侯伯子男之臣皆得称其君曰公,其子孙亦曰公子,而谥不得云公者,谥是王所赐也。大夫之臣得称其主曰子,而谥不得称子者,谥是君所赐也。【左暄曰】公叔文子卒。其子戍请谥于君,君曰,谓夫子贞惠文子。是春秋时大夫称子,实出自君之命矣。至战国,则子又不足言,而封之为君矣。

  洛诰,予旦以多子,越御事。多子,犹春秋传之言群子也。【原注】宣公十二年。唐孔氏以为大夫皆称子,非也。

  春秋自僖文以后,而执政之卿始称子。其后则匹夫而为学者所宗亦得称子,老子、孔子是也。【原注】孔子弟子惟有子、曾子二人称子,闵子、冉子仅一见。又其后则门人亦得称之,乐正子、公都子之流是也。【原注】孟子乐正子注,子,通称。故论语之称子者,皆弟子之于师。【原注】如云非不说子之道,卫君待子而为政之类。【阎氏曰】案陈子禽谓子贡凡两称子,犹曰亢,子贡弟子也,若夫子于季子。然一称子于季康子,四称子陈亢,于伯鱼亦称子,桀溺于子路亦称子,子路于文人亦称子,岂皆弟子之于师乎?孟子之称子者,皆师之于弟子,【原注】如云子诚齐人也,子亦来见我乎之类。【阎氏曰】孟子之于平陆大夫、蚳鼃、沈同、留行之客、毕战,陈相、景春、戴不胜、淳于髡、告子、慎子、白圭、宋句践、滕之或人,俱称之为子,岂皆弟子乎?至曹交,集注明谓不容其受业,亦称之为子,其说尤不可通。亦世变之所从来矣。论语称孔子为子,盖夫子而省其文,门人之辞也。亦有称夫子者,夫子矢之,夫子喟然叹曰,夫子不答,夫子莞尔而笑,夫子怃然曰,不直曰子,而加以夫,避不成辞也。【原注】即此可悟春秋书法。凡对君卿大夫皆称孔子。又季氏一篇皆称孔子,乃记者之异。

  有谥则不称字

  春秋传,凡大夫之有谥者则不书字。外大夫若宋、若郑、若陈、若蔡、若楚、若秦,无谥也,而后字之。【阎氏曰】子产谥成子,见国语,是子产有谥矣,何左传止称为子产、公孙侨?子产之了参,字子思,谥桓子,是亦有谥矣,何左传不称为国桓子,而必连其字曰桓子思?内大夫若羽父,若众仲,若子家,无谥也,而后字之。公子亦然。【原注】玉藻,士于君所言大夫,没矣则称谥若字。

  楚共王之五子,其成君者皆谥,康王、灵王、平王是也,其不成君无谥而后字之,子干、子皙是也。他国亦然,陈之五父,郑之子亹、子仪是也。卫州吁、齐无知,贼也,则名之。传者于称名之法可谓严且密矣。

  人君称大夫字

  古者人君,于其国之卿大夫皆曰伯父,【原注】郑厉公谓原繁。叔父,【原注】鲁隐公谓臧僖伯。曰子大夫,曰二三子。不独诸侯然也。曲礼言列国之大夫入天子之国曰某士,自称曰陪臣某,然而天子接之犹称其字。宣公十六年,晋侯使士会平王室,王曰,季氏而弗闻乎?成公三年,晋侯使巩朔献齐捷于周,王曰,巩伯实来。昭公十五年,晋荀跞如周,葬穆后,籍谈为介。王曰,伯氏,诸侯皆有以镇抚王室。【原注】伯氏谓荀跞。又曰,叔氏,而忘诸乎?【原注】注,叔,籍谈字。周德虽衰,辞不失旧。此其称字。必先王之制也。【原注】春秋凡命卿书字皆本于此。周公作立政之书,若侯国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并列于王官之后,盖古之人君恭以接下,而不敢遗小国之臣,故平平左右亦是率从,而成上下之交矣。

  王贰于虢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而左氏之记周事曰,王贰于虢,王叛王孙苏,以天王之尊而曰贰曰叛。若敌者之辞,其不知春秋之义甚矣。【钱氏曰】此以后世之书法议古人,宋儒多有此病。贰心,上下皆可用之。叛与背声相近,晋之背先蔑而立灵公,与此叛义同。楚词,初既与予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亦此意也。

  星陨如雨

  星陨如雨,言多也。【原注】啖氏曰,奔流者众。如雨之多。汉书五行志,成帝永始二年二月癸未,夜过中星,陨如雨,长一二丈,绎绎末至地灭,至鸡鸣止。谷永对言,春秋记异,星陨最大,自鲁庄以来至今再见。此为得之。而后代之史,或曰小星流百枚以上,四面行,或曰星流如织,或曰四方流星,大小纵横百余,皆其类也。【原注】唐书天文志,太和七年六月戊午,日暮及曙,四方流星,大小纵横百余。正统四年八月癸卯,日夜达旦,有流星大小二百六十余。余于甲申年闰六月丙申望见月食既,星流竟夕。始悟古时有此异。不言石陨,不至地也。传曰,与雨偕也。然则无雨而陨,将不为异乎?【汝成案】此下当别立秋无麦苗题,诸本皆然,当是传写初误脱。

  秋无麦苗,不害嘉谷也。据隐公元年传曰,有蜚,不为灾,不书。使不害嘉谷,焉用书之于经乎?【杨氏曰】已无麦苗矣,虽不害嘉谷亦书。

  筑楣

  筑郿,非都也。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邑曰筑,都曰城。旧唐书礼仪志,太常博士顾德章议引此,谓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鲁凡城二十四邑,惟郿一邑书筑,其二十三邑曰城,岂皆有宗庙先君之主乎?又定公十五年,城漆。漆是邾邑,正义亦知其不可通,而曲为之说。【汝成案】陆氏新旧义为当。

  城小谷

  城小谷,为管仲也。据经文,小谷不系于齐,疑左氏之误。范宁解谷梁传曰,小谷,鲁邑。春秋发微曰,曲阜西北有故小谷城。按史记,汉高帝以鲁公礼葬项王谷城,当即此地。杜氏以此小谷为齐邑济北谷城,县城中有管仲井。刘昭郡国志注、郦道元水经注皆同。按春秋有言谷不言小者。庄公二十三年,公及齐侯遇于谷。僖公二十六年,公以楚师伐齐,取谷。文公十七年,公及齐侯盟于谷。成公五年,叔孙侨如会晋荀首于谷。四书谷,而一书小谷,别于谷也。又昭公十一年传曰,齐桓公城谷置管仲焉,至于今赖之。则知春秋四书之谷及管仲所封在济北谷城,而此之小谷自为鲁邑尔。况其时齐桓公始霸,管仲之功尚未见于天下,岂遽勤诸侯,以城其私邑哉。【孙氏曰】案春秋之言谷者尚有宣十四年公孙归父会齐侯于谷,襄十九年晋士匄侵齐至谷,又成十七年传齐国佐杀庆克,以谷叛,则齐地之名谷而不名小谷灼然矣。小谷应属鲁邑,左氏不应谬误。后读公羊疏云,二传作小,与左氏异。始悟左氏经本作城谷,与昭十一年申无宇言正合,故杜注以为齐邑,今经传及注乃后人据二传之文而误加之也。【汝成案】第三十一卷尚有小谷一条,似失删并。

  齐人杀哀姜

  哀姜通庆父,弑闵公,为国论所不容,而孙于邾。齐人取而杀之,义也。而传谓之已甚,非也。【胡氏曰】齐强鲁弱,齐女有罪,必畏不敢讨。若父母家又党庇之,则人伦绝,天理灭矣。桓公诛之,是也。【汝成案】桓此举使鲁失臣子之义,齐失父母之恩,谓为已甚,义未违也。或如陈执州吁,而请莅杀于卫,当两得之。

  微子启

  蔡穆侯将许僖公以见楚子于武城,许男面缚衔璧,。大夫衰绖,士舆榇。楚子问,诸逢伯对曰,昔武王克殷,微子启如是。武王亲释其缚,受其璧而祓之,焚其榇,礼而命之,使复其所。楚子从之。何孟春曰,按书,殷纣无道,微子去之,在武王克殷之前。何应当日而有是事?已去之后,无复还之理。而牧野之战,亦必不从人而伐其宗国也。意此殆非微子事,而逢伯之言,特托之古人以规楚子乎?【杨氏曰】金仁山曰,武王伐纣,非讨微子也。纵微子未遁,面缚街璧,亦非其事也。又曰,武王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而未及微子,以其遁野,未之获也。又曰,衔璧面缚者,必武庚也、纣已自焚,故武庚请罪焉。

  徐孚远曰,史记言微子持祭器造于军门,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夫武王既立武庚,而又复微子之位。则是微子与武庚同在故都也。厥后武庚之叛,微子何以初无异同之迹?然则武王克商,微子未尝来归也。

  襄仲如齐纳币

  经书僖公之薨以十二月,而公子遂如齐纳币,则但书冬。即如杜氏之解,移公薨于十一月,而犹在二十五月之内,恶得谓之礼乎?

  子叔姬卒

  据传,杞桓公在位七十年。其二十二年,鲁文公之十二年,出一叔姬,其五十年,鲁成公之四年,又出一叔姬。再娶于鲁而再出之,必无此理。殆一事而左氏误重书之尔。【原注】成公九年,杞伯来逆叔姬之丧以归。此其本事。且文公十二年,经书曰,二月庚子,子叔姬卒。何以知其为杞妇乎?赵子曰,书卒义与僖公九年伯姬同,以其为时君之女,故曰子,以别其非先君之女也。

  齐昭公

  文公十四年,齐侯潘卒。传以为昭公。按僖公二十七年,经书齐侯昭卒。【原注】孝公。今此昭公即孝公之弟,不当以先君之名为谥。疑左氏之误。【原注】经不书葬。然僖公十七年传曰,葛嬴生昭公。前后文同,【原注】史记同。先儒无致疑者。

  赵盾弑其君

  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此董狐之直笔也。子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讨贼。此董狐之巽辞也。传者不察其指而妄述孔子之言,以为越境,乃免谬矣。穿之弑,盾主之也,讨穿犹不得免也。君臣之义无逃于天地之间,而可逃之境外乎?【杨氏曰】司马昭即诛贾充,仍不免弑君之号。

  临于周庙【汝成案】哀公二年传文,敢昭告皇祖文王。此衍于字。

  襄公十二年,吴子寿梦卒。临于周庙。杜氏以为文王庙也。昭公十八年,郑子产使祝史徙主祏于周庙。杜氏以为厉王庙也。传曰,郑祖厉王。【原注】宣公十二年,郑伯逆楚子之辞曰,微福于厉宣桓武。而哀公二年蒯聩之祷亦云敢昭告于皇祖文王。夫诸侯不得祖天子而有庙焉,何曰,此庙也,非祖也。【杨氏曰】支子不祭,义又云何?公庙之设于私家,自三桓始也,孰谓祖则不得,庙则得乎?始封之君谓之祖。虽然,伯禽为文王之孙,郑桓为厉王之子,其就封而之国也,将何祭哉?天下有无祖考之人乎?而况于有土者乎!意者特立一庙以祀文王、厉王,而谓之周庙欤?汉时有郡国庙,其亦仿古而为之欤?【原注】汉高帝令诸侯王都皆立大上皇庙,盖亦以天下不可有无庙之诸侯主也。薄昭与淮南厉王书曰,臣之所见,高皇帝之神必不庙食于大王之手。明白。【全氏曰】愚谓周礼散亡,此必有大宗伯之明文。许令诸侯各立所出先王之庙,而特不以之入五庙。盖周礼之别庙,以义考之,自属多有。假如周公之会于东都,则别有祊在郑国。而况天子巡狩,属车所过,身后自皆有庙,则各令同姓诸侯司之。不然,反不如周公矣。汉人郡国皆立高皇庙,其遗意也。【王氏曰】汉人郊祀,渎乱无理。元帝好儒,贡禹、韦玄成、匡衡等相继为公卿。禹建言,汉家宗庙,祭祀多不应古礼。上是其言。后玄成丞相议罢郡国庙,自太上皇、孝惠帝诸园寝庙皆罢。愚谓韦匡,庸相也;贡谷,陋儒也。然郊祀赖其驳正,古制获存,是其所长。

  竹书纪年,成王十三年夏六月,鲁大禘于周公庙。按二十一年,周文公薨于丰。周公未薨,何以有庙?盖周庙也。【原注】公字衍。是则始封之君有庙,亦可因此而知禘之说。

  栾怀子

  晋人杀栾盈,安得有谥?传言怀子好施,士多归之。岂其家臣为之谥,而遂传于史策邪?【杨氏曰】荀寅、士吉射又云何?寅谥文,吉射谥昭,皆美谥,非怀比也,又崔式子。【汝成案】却至谥昭子,见国语。

  子大叔之庙

  昭公十二年,郑简公卒,将为葬除。及游氏之庙,将毁焉。子大叔使其除徒执用以立而无庸毁,曰,子产过女,而问何故不毁。乃曰,不忍庙也。诺,将毁矣。既如是,子产乃使辟之。十八年,简兵大搜,将为搜除。子太叔之庙在道南,其寝在道北,其庭小。过期三日。使除徒陈于道南庙北,曰,子产过女,而命速除,乃毁于而乡。子产朝,过而怒之。除者南毁,子产及冲,。使从者止之,曰,毁于北方。此亦一事,而记者或以为葬,或以为搜,传两存之,而失删其一耳。

  城成周

  昭公三十二年传,冬十一月,晋魏舒、韩不信如京师,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寻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卫彪傒曰,魏子必有大咎,干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诗曰,敬天之怒,不敢戏豫。敬天之渝,不敢驰驱。况敢干位以作大事乎?定公元年传,春王正月辛巳,晋魏舒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将以城成周。魏子莅政,卫彪溪曰,将建天子,而易位以令,非义也。大事干义,必有大咎,晋不失诸侯,魏子其不免乎!此是一事,左氏两收,而失删其一。周之正月,晋之十一月也。其下文曰,己丑,士弥牟营成周,计丈数,揣高卑。度厚薄,仞沟恤,物土方,议远迩,量事期,计徒庸,虑财用,书糇粮,以令役于诸侯。又曰,庚寅,栽,。宋仲几不受功。庚寅即己丑之明日,而传分为两年,岂有迟之两月而始栽,宋仲几乃不受功者乎?且此役不过三句而毕矣。

  五伯

  五伯之称有二,有三代之五伯,有春秋之五伯。左传成公二年,齐国佐曰,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杜元凯云,夏伯昆吾,商伯大彭、豕韦,周伯齐桓、晋文。【原注】诗正义引服虔云,五伯,谓夏伯昆吾,商伯大彭、豕韦,周伯齐桓、晋文。与此同。应劭风俗通亦主此说。孟子,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赵台卿注,齐桓、晋文、秦缪、宋襄、楚庄。二说不同。【原注】颜师古注汉书异姓诸侯王表,五伯则以为昆吾、大彭、豕韦、齐桓、晋文。同姓诸侯王表五伯则以为齐桓、宋襄、晋文、秦穆、吴夫差。白虎通并存二说,其后一说谓齐桓、晋文、秦缪、楚庄、吴阖闾。据国佐对晋人言,其时楚庄之卒甫二年,不当遂列为五,亦不当继此无伯而定于五也。其通指三代无疑。国语,祝融能昭显天地之光明,其后八姓,昆吾为夏伯、大彭、豕韦为商伯,庄子、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李轨注,彭祖名铿,尧臣,封于彭城,历虞、夏至商,年七百岁。是所谓五伯者。亦商时也【原注】淮南子至于昆吾、夏后之世,高诱注,昆吾,夏之伯,夏后桀世也。是知国佐以前其有五伯之名也久矣。【原注】据此,周时但有二伯,谷梁传交质子不及二伯,左传昭公四年椒举对楚子言六王二公,亦但指齐桓、晋文。若孟子所称五伯,而以桓公为盛,则止就东周以后言之。如严安所谓周之衰三百余岁,而五霸更起者也。然赵氏以宋襄并列,亦未为允。宋襄求霸不成,伤于泓以卒,未尝霸也。史记言越王勾践送报强吴,观兵中国,称号五伯。子长在台卿之前,所闻异辞。【原注】越世家言周元王使人赐句践胙,命为伯,又言越兵横行子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淮南子亦言越王句践胜夫差于五湖,南面而霸天下,泗上十二诸侯皆朝之。然则言三代之五伯,当如杜氏之说。言春秋之五伯,当列句践而去宋襄。荀子以桓、文及楚庄、阖闾、句践为五伯,【原在】江都易王问越王句践,董仲舒对以五伯,是当时以句践为五伯之数。斯得之矣。【阎氏云】董仲舒云,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皆羞称五伯。唯宋襄辈在仲尼之前。故言羞称。不然,句践之伯不出仲尼后哉。【汝成案】顾氏谓孟子所称五伯始及句践,若孔子以前五伯盖合夏商言之,不列句践,亦不必定属宋襄也。

  占法之多

  以日占事者,史记天官书,甲乙,四海之外,日月不占。丙丁,江淮海岱。戊己,中州河济。庚辛,华山以西。壬癸,恒山以北是也。以时占事者,越绝书公孙圣,今日壬午,时加南方,史记贾谊传庚子日斜,服集予舍是也。又有以月行所在为占,史记龟策传,今昔壬子,宿在牵牛,汉书翼奉言,白鹤馆以月宿,亢灾。后汉书苏竟言,白虹见时,月入于毕是也。周礼占梦,掌其岁时。观天地之会,辨阴阳之气,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则古人之法可知矣。汉以下则其说愈多,其占愈凿,加以日时、风角、云气迟疾变动,不一其物,故有一事而合于此者或迕于彼,岂非所谓大道以多歧亡羊者邪?故士文伯对晋侯以六物不同,民心不壹。而大史公亦谓皋、唐甘、石书传,凌杂米盐,在人自得之于象占之外耳。

  干宝解易,六交相杂,唯其时物也,曰,一卦六爻则皆杂有八卦之气,若初九为震爻,九二为坎爻也。或若见辰戌言艮,己亥言兑也。或以甲壬名干,乙癸名坤也。或若以午位名离,以子位名坎。或若得来为恶物,王相为兴,休废为衰。解爻有等,故曰物。曰爻中之义,群物交集,五星四气,六亲九族,福德刑杀,众形万类,皆来发于爻,故总谓之物也。说易如此,小数详而大道隐矣。以此卜筮亦必不验,天文亦然。

  褚先生补史记日者列传,孝武帝时,聚会占家问之,某日可取妇乎?五行家曰,可。堪舆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丛辰家曰大凶。暦家曰小凶。天人家曰小吉。太乙家曰大吉。辩讼不决,以状闻。制曰,避诸死忌,以五行为主。

  以日同为占

  禆竃以逢公卒于戊子日,而谓今七月戊子,晋君将死。苌弘以昆吾乙卯日亡,而谓毛得杀毛伯而代之是乙卯日以卜其亡。此以日之同于古人者为占,又是一法。

  天道远

  春秋时,郑禆竃、鲁梓慎最明于天文。昭公十八年夏五月,宋、卫、陈、郑灾,禆竃曰,不用吾言,郑又将火。子产不从,亦不复火。二十四年夏五月乙未朔,日食,梓慎曰,将水。叔孙昭子曰,旱也。秋八月,大雩。是虽二子之精,亦有时而失之也。【原注】昭公七年公将适楚,梦襄公祖。梓慎,君不果行。子服惠伯曰,行。三月,公如楚。故张衡思玄赋曰,慎竃显以言天兮,占水火而妄讯。

  一事两占

  襄公二十八年春,无冰。梓慎曰,宋、郑其饥乎?岁在星纪,而淫于玄枵,以有时灾,阴不堪阳,蛇乘龙。龙,宋、郑之星也,宋、郑必饥。玄枵虚中也,枵,耗名也,土虚而民耗,不饥何为?禆竃曰,今兹周王及楚子皆将死。岁弃其次而旅于明年之次,以害鸟帑。周楚恶之。十一月癸巳天王崩。十二月,楚康王卒。宋、郑皆饥。一事两占,皆验。

  春秋言天之学

  天文五行之说,愈疏则多中,愈密则愈多不中。春秋时言天者,不过本之分星,合之五行,验之日食、星孛之类而已。五纬之中但言岁星,而余四星占不之及,何其简也。【原注】邵子曰,五星之说自甘公、石公始。而其所详者,往往在于君卿大夫言语动作威仪之间及人事之治乱敬怠,故其说也易知,而其验也不爽。扬子法言曰,史以天占人,圣人以人占天。

  左氏不必尽信

  昔人所言兴亡祸福之故不必尽验。左氏但记其信而有征者尔,而亦不尽信也。三良殉死,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复东征。至于孝公,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其后始皇遂并天下。季札闻齐风,以为国未可量,乃不久而篡于陈氏。闻郑风,以为其先亡乎,而郑至三家分晋之后始灭于韩。浑罕言,姬在列者,蔡及曹、滕其先亡乎?而灭于宋王偃,在诸姬为最后。僖三十一年,狄围卫,卫迁于帝丘,卜曰三百年。而卫至秦二世元年始废,历四百二十一年。是左氏所记之言亦不尽信也。

  列国官名

  春秋时列国官名,若晋之中行,宋之门尹,郑之马师,秦之不更庶长,皆他国所无。而楚尤多,有莫敖、令尹、司马、太宰、少宰、御士、左史、右领、左尹、右尹、连尹、针尹、【原注】宣公四年有箴尹克黄,哀公十六年有箴尹,固疑即针尹。寝尹、工尹、卜尹、芋尹、【原注】陈有芋尹盖。蓝尹、沈尹、清尹、莠尹、嚣尹、陵尹、郊尹、乐尹、宫厩尹、监马尹、杨豚尹、武城尹,其官名大抵异于他国。【原注】宋有褚师,而郑亦有之。昭公二年,子析请以印为褚师。【杨氏曰】凡此诸尹,有掌其事,有官其地者。

  地名

  左传成公元年,战于鞌,入自丘舆。注云,齐邑。三年,郑师御晋,败诸丘舆。注云,郑地。哀公十四年,坑氏葬诸丘舆。注云,坑氏,鲁人也。泰山南城县西北有舆城。又是鲁地。是三丘舆为三国地也。文公七年,穆伯如莒,莅盟,及鄢陵。注云,莒邑。成公十六年战于鄢陵。注云,郑地,今属颖川郡。是二鄢陵,为二国地也。襄公十四年,伐秦,至于域林。注云,秦地。十六年,次于棫林。注云,许地。是二域林,为二国地也。襄公十七年,卫孙蒯田于曹隧,饮马于重丘。注云,曹邑。二十五年,同盟于重丘。注云,齐地。是二重丘。为二国地也。定公十二年,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汝成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注,蔑,姑蔑。二名。鲁国卞县南有姑蔑城。即此姑蔑也。无注,当是鲁地。哀公十三年,弥庸见姑蔑之旗。注云,越地,今东阳大末县。是二姑蔑,为二国地也。

  地名盂者有五。僖公二十一年,宋公、楚子、陈侯、蔡侯、郑伯、许男、曹伯会于盂。宋之盂也。定公八年,单子伐简城,刘子伐盂,以定王室。周之盂也。十四年,卫太子蒯聩献盂于齐。卫之盂也。而晋则有二盂。昭公二十八年,盂丙为盂大夫。今太原盂县。哀公四年,齐国夏伐晋。取邢、任、栾、鄗、逆畤、阴人、盂、壶口。此盂当在邢、洺之间。

  州国有二。桓公五年,州公如曹。注,州国在城阳淳于县。十一年,郧人将与随、绞、州、蓼伐楚师。注,州国在南郡华容县东南。

  昌●

  僖公三十年,王使周公阅来聘,飨有昌歜、白、黑、形盐。注曰,昌歜,昌蒲葅。而释文歜音在感反,正义曰,齐有邴歜,鲁有公父歜,【原注】文公十七年,周甘歜败戎于邥垂。其音为触。说文,歜,盛气怒也。从欠,蜀声。此昌歜之音,相传为在感反,不知与彼为同为异。今考顾氏玉篇有●字,徂敢切,昌蒲俎也。然则传之昌●正合此字,而唐人已误作歜。【原注】广韵亦误作歜。是知南北之学陆、孔诸儒犹有不能徧通。哀公二十五年,若见之君将嗀之。今本作●,广韵注曰,说文从口。盖经典之误文不自天宝、开成始矣。

  襄公二十四年,日有食之。正义曰,此与二十一年频月日食,理必不然。但其字则变古为篆,改篆为隶,书则缣以代简,纸以代缣,多历世代,转写谬误,失其本真,后儒因循莫能改易。此通人之至论。考魏书江式言,鲁共王坏孔子宅,得尚书、春秋、论语、考经。又北平侯张仓献春秋左氏传,书体与孔氏相类,世谓之古文。自古文以至于今,其传写不知几千百矣,安得无误?后之学者,于其所不能通必穿凿而曲为之说,其为经典之害也甚矣!

  古之教人必先小学,小学之书,声音文字是也。颜氏家训曰,夫文字者,坟籍根本。世之学徒多不晓字。读五经者,是徐邈而非许慎。习赋诵者,信褚诠而忽吕忱。明史记者,专皮邹而废篆称。学汉书者,悦应苏而略苍雅。不知书音是其枝叶,小学乃其宗系。吾有取乎其言。

  文字不同

  五经中,文字不同多矣。有一经之中而自不同者。如桑葚见于卫诗,而鲁则为黮,鬯弓着于郑风,而秦则为韔。左氏一书,其录楚也薳氏或为蒍氏,箴尹或为针尹,况于钟鼎之文乎!记曰书同文,亦言其大略耳。

  所见异辞【原注】已下公羊传。

  孔子生于昭定哀之世,文宣成襄则所闻也,隐桓庄闵僖则所传闻也。国史所载策书之文,或有不备,孔子得据其所见以补之,至于所闻则远矣,所传闻则又远矣。虽得之于闻,必将参互以求其信,信则书之,疑则阙之,此其所以为异辞也。公子益师之卒,鲁史不书其日,远而无所考矣。【原注】无骇卒,侠卒,不书日,同此义。以此释经,岂不甚易而实是乎?何休见桓公二年会稷之传,以恩之浅深,有讳与目言之异,而以书日不书日,详略之分,为同此例,则甚难而实非矣。窃疑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此三语必有所本。而齐、鲁诸儒述之,然其义有三,阙文一也,讳恶二也,言孙三也。【原注】孔子曰,邦无道,危行言孙。从前之一说,则略于远而详于近,从后之二说,则晦于近而章于远。读春秋者,可以得之矣。汉书言,孔子作春秋,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言,及口说流行,故有公羊、谷梁、邹、夹之学。【原注】邹氏、夹氏无传。夫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曾子且闻而未达,非子游举其事实之,亦乌得而明哉?故曰春秋之失乱。

  纪履緰来逆女

  【汝成案】履緰,左传作裂繻。惠侍读曰,裂古音厉,与履音相近。

  何以不称使?昏礼不称主人。宋公使公孙寿来纳币,则其称主人何?辞穷也。辞穷者何?无母也。然则纪有母乎?。曰有。有则何以不称母?母不通也。富平李因笃曰,此言经所以不书纪侯者,以见母虽不通,而纪侯有母,则不得自称主人,以别于宋公之无母也。

  母弟称弟

  齐侯使其弟年来聘,公羊传,其称弟何?母弟称弟,母兄称兄。【原注】左氏宣公十七年传亦曰,凡称弟。皆母弟也。【梁氏曰】史记高祖之同母少弟也。索隐曰,汉书作同父,言同父以明异母也。赵太常云,言同母以别于异母则可,言同父以明异母则不可。何休以为,春秋变周之文,从殷之质,质家亲亲,明当亲厚,异于群公子也。夫一父之子,而以同母不同母为亲疏,此时人至陋之见。春秋以下,骨肉衰薄,祸乱萌生,鲜不由此。诗人美鸤鸠均爱七子,岂有于父母则望之以均平,于兄弟则教之以疏外,以此为质,是所谓直情而径行,戎狄之道也。郭氏曰,若如公羊之说,则异母兄弟不谓之兄弟乎?程子曰,礼文有立嫡子同母弟之说,其曰同母弟,盖谓嫡耳,非以同母弟为加亲也。若以同母弟为加亲,则知有母不知有父,是禽兽也。【汝成案】母弟称弟,重适妻而严父统也。此义不明,而以妾为妻,废嫡立庶之祸起矣。母弟加亲,非为母也,乃为父也。

  子沈子

  隐公十一年公羊传子沈子曰,注云,子沈子,后师,明说此意者。沈子称子冠氏上者,着其为师也。不但言子曰者,辟孔子也。其不冠子者,他师也。按传中有子公羊子曰,【原注】桓公六年、宣公五年。而又有子沈子曰,【原注】隐公十一年、庄公十年、定公元年。子司马子曰,【原注】庄公三十年。子女子曰,【原注】女音汝,闵公元年。子北宫子曰,【原注】哀公四年。何彼师之多欤?【原注】又有鲁子曰,庄公三年、二十三年、僖公五年、二十年、二十四年、二十八年。有高子曰,文公四年。皆不冠子。谷梁传有谷梁子曰,隐公五年。尸子曰,隐公五年、桓公八年。沈子曰,定公元年。皆不冠子。然则此传不尽出于公羊子也明矣。【全氏曰】明庄烈帝尝诘以子程子为尊称,何以不称子孔子、子孟子?而毛西河亦以为难。如宋人张横浦自称子张子,王厚斋自称子王子,则因不尽以为尊称矣。唐人刘梦得亦自称子刘子,又先乎此。是即公羊传自称子公羊子之例也。考之荀卿称宋銒为子宋子,王孙骆称范蠡为子范子,是皆平辈相推重之词,不以师弟也。顾氏据公羊所言,特其一节耳。【雷氏云】子者,男子之美称。古人多系于氏,孔颜是也。或系于谥,列国卿大夫之称武子、文子、襄子、桓子是也。然东周以后,始多此称。西周以前谓之父,系于名氏之下,如尹吉父、仲山父、虢石父、程伯休父,及阏父、皇父、燮父、禽父皆是。后又于名字下系以子,晋悼会周为周子,冉有为有子,战国时有和子、婴子皆是。

  谷伯邓侯书名

  谷伯绥来朝,邓侯吾离来朝。传曰,皆何以名?失地之君也【原注】谷邓去鲁甚远,不缘失地,不得皆朝于鲁。其称侯、朝何?贵者无后,待之以初也。其义甚明,而何氏乃有去二时者,桓公以火攻人君之说,又有不月者,失地君朝恶人之说。胡氏因之,遂以朝桓之贬归之于天道矣。

  郑忽书名

  郑忽出奔卫。传曰,忽何以名?春秋伯子男,一也,辞无所贬。传文简而难晓。李因笃曰,春秋之法,天子三公称公,王者之后称公,其余大国称侯,小国称伯、子、男。【原注】见初献六羽传。是则公侯为一等,伯子男为一等也。故子产曰,郑伯,男也。遭丧未逾年之君,公侯皆称子,如宋子、卫子、陈子之类是也。以其等本贵于伯子男,故降而称子。今郑,伯爵也,伯与子男为一等,下此更无所降,不得不降而书名矣。名非贬忽之辞,故曰辞无所贬。

  祭公来遂逆王后于纪

  桓公八年,祭公来,遂逆王后于纪。九年春,纪季姜归于京师。从逆者而言,谓之王后。从归者而言,谓之季姜,此自然之文也。犹诗之言为韩姞相攸也。犹左氏之言息妫将归过蔡也,皆未嫁而冠以夫国之号,此临文之不得不然也。而公羊以为王者无外,其辞成矣,又以为父母之于子,虽为天王后,犹曰吾季姜。是其说经虽巧,而非圣人之意矣。今将曰过季姜于纪,则初学之士亦知其不通,又将曰王后归于京师,则王后者谁之女?辞穷矣。公羊子盖拘于在国称女之例,【原注】隐公二年传,女在其国称女,在举行称妇,入国称夫人。而不知文固有倒之而顺者也。

  传文则有不同者,左氏庄公十八年,陈妫归于京师。实惠后。

  争门【汝成案】襄公二十三年传文,臧纥斩鹿门之关以出。此脱以字。

  公羊闵公二年传,桓公使高子将南阳之甲,立僖公而城鲁。或曰自鹿门至于争门者是也,或曰自争门至于吏门者是也。注,鹿门,鲁南城东门也。据左传臧纥斩鹿门之关出奔邾是也,争门、吏门并阙。按说文,净,鲁北城门池也。从水、争声。士耕切。是争门即以此水名。省文作争尔。【原注】广韵作埩。后人以瀞字省作净,音才性切。而梵书用之,自南北史以下,俱为才性之净,而鲁之争门不复知矣。【原注】礼记絜静精微,只作静字。【桂氏曰】案净水发于故鲁城东北之五泉,流径夫子墓前,酉南人沂,俗误以为洙水,又呼泥河。此水甚小,自春秋至今不涸,犹洛阳城中之狄泉也。

  仲婴齐卒

  鲁有二婴齐,皆公孙也。成公十五年,三月乙己,仲婴齐卒。其为仲遂后者也。【原注】杜氏注曰,襄仲子,公孙归父弟。成公十七年十一月壬申,公孙婴齐卒于狸脤。则子叔声伯也。季友、仲遂皆生而赐氏。故其子即以父字为氏。【原注】刘炫曰,仲遂受赐为仲氏,故其子孙称仲氏。孔氏曰,死后赐族,乃是正法。春秋之世,有非礼生赐族者,华督是也.季友、仲遂亦同此例。中唐以后,赐功臣之号亦此意也。生而赐氏,非礼也。以父字为氏,亦非礼也。春秋从其本称,而不没其变氏,其生也书公子遂,其死也书仲遂卒于垂。于其子也,其生也书公孙归父,其死也书仲婴齐卒。【原注】公子季友卒亦同此义,惟季友之子不见于经。

  公羊传,仲婴齐者何?公孙婴齐也。此言仲婴齐,亦是公孙婴齐,非谓子叔声伯。故注云未见于经,为公孙婴齐。今为大夫死见经,为仲婴齐。此汉人解经之善。若子叔声伯,则战鞌、【原注】成公二年。如晋、【原注】六年。如莒,【原注】八年。已屡见于经矣。

  为人后者为之子,此语必有所受。然婴齐之为后,后仲遂,非后归父也,【原注】犹之叔孙侨如奔而立豹。以为为兄后则非也。传拘于孙以王父字为氏之说,而以婴齐为后归父,则以弟后兄,乱昭穆之伦矣,非也,且三桓亦何爱于归父而为之立后哉。【惠侍读曰】战国卫南文子者,子南子,犹仲婴齐,仲遂子,不必至孙始氏王父字。公羊创孙祢祖兄为父说,殊悖。

  隐十年无正【原注】已下谷梁传。

  隐十年无正者,以无其月之事而不书,非有意削之也。谷梁以为隐不自正者,凿矣。赵氏曰,宣成以前人名及甲子多不具,旧史阙也。得之矣。【庄侍郎曰】五始,大教也。隐公,春秋之始也,公即位可阙乎?践其位,行其礼,削不书乎?抑未尝践其位。行其礼,无可书乎?曰,公践其位,行其礼,然后称元年。君之始年,非他人,隐公也,则何以不书?成公之让与继故者同辞,非所以尊先君也。善乎谷梁子之言,隐公成父之恶以为让,所由与伯夷、叔齐异矣。尝得而推言春秋之志,天伦重矣,父命尊矣。让国诚,则循天理,承父命。不诚矣,虽行即位之事,若无事焉,是以不书即位也。君位,国之本也,南面者无君国之心,北面者有二君之志,位又焉在矣?十年无正,隐不自正,国以无正也。元年有正,正隐之宜为正,而不自为正,不可一日而不之正也。

  戎菽

  庄公三十一年,齐侯来献戎捷。传曰,戎,菽也。似据管子桓公北伐山戎,得冬葱及戎菽,布之天下而为之说。桓公以戎捷夸示诸侯,岂徒一戎菽哉。且生民之诗曰,艺之在菽,荏菽斾斾。传,荏菽,戎菽也。尔雅,戎菽谓之荏菽。【原注】亦作茙菽。列子,北宫子既归,进其茙菽,有稻梁之味。则自后稷之生而已艺之,不待桓公而始布矣。

  陨石于宋五

  公谷二传,相传受之子夏,其宏纲大指得圣人之深意者凡数十条。然而齐鲁之间,人自为师,穷乡多异,曲学多辩,其穿凿以误后人者亦不少矣。且如陨石于宋五,六鶂【原注】左氏、公羊作鹢。退飞过宋都,此临文之不得不然,非史云五石,而夫子改之石五,史云鶂六,而夫子改之六鶂也。谷梁子曰,陨石于宋五,后数,散辞也。六鶂退飞过宋都。先数,聚辞也。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其散辞乎?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其聚辞乎?初九潜龙,后九也。九二见龙,先九也。世未有为之说者也。

  石无知,故日之。然则梁山崩不日,何也?鶂微有知之物,故月之。然则有鸜鹆来巢不月,何也?夫月日之有无,其文则史也。故刘敞谓,言是月者,宋不告日,嫌与陨石同日,书是月以别之也。

  王子虎卒

  文公四年,夏五月,王子虎卒。左氏以为王叔文公者,是也。而谷梁以为叔服。按此后文公十四年,有星孛人于北斗,周内史叔服曰,不出七年,宋、齐、晋之君皆将死乱。成公元年,刘康公伐戎,叔服曰,背盟而欺大国,此必败。明叔服别是一人,非王子虎。【原注】胡氏仍谷梁之误。

  谷梁日误作曰

  谷梁传宜公十五年,中国谨日,卑国月,夷狄不日,其曰,潞子婴儿贤也。疏解甚迂。按传文曰字误,当作其日,潞子婴儿贤也。【原注】书皋陶谟,思,曰赞赞襄哉。吕刑,今尔罔不由慰曰勤。易大畜九三,曰闲舆卫。皆当作日。古人日曰二字同一书法,唯曰若之曰上画不满,与日异耳。故陆氏释文于九经中遇二字可疑者即加音切。又有一字而两读者,如诗岂不曰戒,曰音越,又人栗反。曰为改岁,曰杀羔羊亦然。自古经师所传,或以为日月之日,或以为曰若之曰,陆氏两存,而以其音别之。毛晃以为一字两音而驳其失,误矣。史记秦始皇本纪赞而以责一日之孤,正义曰,日音驲。【臧氏曰】孟子,放勋日,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孙宣公音义引丁音,日音驲,或作曰,误也。赵氏注亦不以为尧之言,自上文当尧之时以下,皆叙事之辞也。邢疏则误读日为曰矣。

  卷五

  阍人寺人

  阍人、寺人属于冢宰,则内廷无乱政之人。九嫔、世妇属于冢宰,则后宫无盛色之事。太宰之于王,不惟位之治国,而亦诲之齐家者也。【钱氏曰】此亦冢宰得其人耳。后世以嬖幸居辅弼之地,欲其为天子齐家,得乎?故曰,为治不在多言。自汉以来,惟诸葛孔明为知此义,故其上表后主,谓宫中府中俱为一体。而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攸之、祎、允三人。于是后主欲采择以充后宫,而终执不听。宦人黄皓终允之世,位不过黄门丞【原注】蜀志董允传。可以为行周礼之效矣。后之人君以为此吾家事,而为之大臣者亦以为天子之家事,人臣不敢执而问也。其家之不正,而何国之能理乎?魏杨阜为少府,上疏欲省宫人,乃召御府吏,问后宫人数,吏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数之曰,国家不与九卿为密,反与小吏为密乎!然后知阍寺、嫔御之系于天官,周公所以为后世虑至深远也。

  汉承秦制,有少府之官,中书谒者、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永巷、内者、宦者八官,令丞、诸仆射、署长、中黄门皆属焉,然则奄寺之官犹隶于外廷也。

  正月之吉

  大司徒,正月之吉,始和,布教于邦国都鄙。注云,周正月朔日。【原注】大宰注同。正岁,令于教官。注云,夏正月朔日。【原注】凌人注同。州长,既以正月之言读法。又以正岁读法如初。注云,因此四时之正重申之。即此是古人三正并用之验。逸周书周月解曰,亦越我周改正,以垂三统。至于敬授民时,巡狩烝享,犹自夏焉。正谓此也。【原注】如左氏桓公五年传云,凡祀,启蛰而郊,龙见而雩,始杀而尝,闭蛰而烝之类是也。【沈氏曰】周礼太史,正岁年以序事,颁之于官府及都鄙。王与之订义,郑锷曰,周以建子为正,而四时之事,有用夏正建寅者。用建寅谓之岁,用建子谓之年。事有用建寅者,如五岁则读法、三岁大计群吏之治之类。事有用建子者,如司稼以年之上下出敛法、丰年则公旬用三日之类。太史正岁与年而次序其事,颁于官府都鄙,吏以次举先后,不失其序,如月令所建十二月之事。是亦并与岁而皆正也。与之案,此以周人建子兼用夏正说极是。尔雅云,周曰年,夏曰岁。经所谓正月之吉者,建子之正。年只读法、朝会等事用之,岁则便于事功。然有合用周时之正,亦有合用前王之正,不可不正之以序其事也。豳风七月一诗,称一之日、二之日与七月、八月即此义。孔子作春秋亦两存之,书四时而兼月,用时王之正,则建子。书四时而不月,则行夏之时而建寅。如书二月无冰,以夏正论之,二月春暖无冰,亦是时之常,不知此二月乃用周正,夏之十二月。【汝成案】如王与之之说,是孔子作春秋乃兼用二正也,恐不若是偏反。至时、月、日有书有不书,则公谷咸发其凡矣。【戴氏曰】后儒或谓正月之吉亦夏时。其说曰,凌人,掌冰,政岁十有二月,令斩冰。十二月为夏之十二月,则正月亦为夏之正月。余谓周礼重别岁、年,直曰正月之吉,则知为周正月也。不直曰十有二月而曰岁十有二月,加岁以明夏,以别周,则知为夏时也。如正月之吉亦夏时.是无别于正岁。而大司徒正月之吉,始和,布教于邦国都鄙。又曰,正岁,令于教官。乡大夫,正月之吉,受教法于司徒。正岁,令群吏考法于司徒以退。州长,正月之吉,各属其州之民而读法。正岁,则读教法如初。异正月、正岁之名,而事不异,其为二时审矣。豳诗七月一篇之中,凡言月者皆夏正,凡言日者皆周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三之日于耜。传曰,一之日,周正月。二之日,殷正月。三之日,夏正月。

  北史李业兴传,天平四年,使梁。梁武帝问,尚书正月上日,受终文祖,此时何正?业兴对曰,此夏正月。梁武帝问,何以得知?业兴曰,案尚书中候运衡篇云日月营始,故知夏正。又问,尧时以前何月为正?业兴对曰,自尧以上,书典不载,实所不知。梁武又云,寅宾出日,即是正月。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即是二月。此出尧典,何得云尧时不知用何正?业兴对曰,虽三正不同,言时节者皆据夏时正月。周礼仲春二月,会男女之无夫家者。虽自周书,月亦夏时。尧之日月亦当如此。【原注】近有楚人创为尧建子、舜建丑之说者,据此辟之,遂无以难。

  木铎

  金铎所以令军中,木铎所以令国中,此先王仁义之用也。一器之微而刚柔别焉,其可以识治民之道也欤?

  鼓吹,军中之乐也,非统军之官不用,【原注】陈蔡征为吏部尚书,启后主借鼓吹。后主谓所司曰,鼓吹军乐,有功乃授。今则文官用之,【原注】王世贞觚不觚录言,先朝之制,维总兵官列营始举炮奏鼓吹。嘉靖后,巡抚乃放而行之。士庶人用之,僧道用之,金革之器徧于国中,而兵由此起矣。【原注】晋书,司马恬为御史中丞,值海西废简文帝登阼。未解严。大司马桓温屯中堂,吹警角,恬奏劾温大不敬,请科罪。今制,虽授钺遣将,亦不举炮鼓吹,而士庶吉凶之礼及迎神赛会反有用鼓吹者。景泰六年,华阳王友堚遣千户赍奏赴京,并买喇吧号笛铜锣等物,奉敕切责,以为此行师之具,于王何用?当时遵守祖训如此。以后法禁日驰,庶民皆得用矣。

  后魏孝武永熙中,诸州镇各给鼓吹。寻而高欢举兵,魏分为二。唐自安史之乱,边戍皆得用之,故杜甫诗云,万方声一概,吾道竟何之。粗厉之音,形为乱象,先王之制,所以军容不入国也。

  诗有瞽笺云,萧,编小竹管,如今卖饧【原注】俗作糖。者所吹也。【原注】周礼小师注同。汉时卖饧止是吹竹,今则鸣金。

  稽其功绪

  已成者谓之功,未竟者谓之绪。说文,绪,丝端也。记曰,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

  六牲

  古之为礼以祭祖燕享。故六牲之掌特重。执豕于牢,称公刘也。尔牲则具,美宣王也。至于邻国相通,则葛伯不把,汤使遗之牛羊,而卫戴公之庐于曹,齐桓归之牛羊承鸡狗皆三百。其平日,国君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而用大牲则卜之于神,以求其吉。故左氏载齐国之制,公膳止于双鸡。而诗人言宾客之设,不过兔首炰鳖之类。古人之重六牲也如此。自齐灵公伐莱,莱人使正舆子赂之,索马牛皆百匹。而吴人征鲁百牢,始于贪求,终于暴殄。于是范蠡用其霸越之余谋以畜五牸,而泽中千足彘得比封君,孳畜之权不在国而在民矣。

  易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秦德公用三百牢于鄜畤。而王莽末年,自天地六宗以下至诸小鬼神,凡千七百所,用三牲鸟兽三千余种。后不能备,乃以鸡当鹜雁,犬当麋鹿。【汝成案】古者六牲之用,尊卑有差.天子社稷皆太牢,诸侯社稷皆少牢。修肥索以事神,辨等威以爱物,礼也。不尔,则晏子豚肩,梁武不杀,虽日俭慈,何殊淫暴?宴享之度准于此矣。

  邦飨耆老孤子

  春飨孤子,以象物之方生。秋飨耆老,以象物之既成。然而国中之老者孤者多矣,不可以徧飨也。故国老庶老则飨之,而其它则养于国养于乡而已。【原注】王制。死事之孤则飨之,而其它则养幼少存诸孤而已。【原注】月令。一以教孝,一以劝忠,先王一举事而天道人伦备焉,此礼之所以为大也与?

  医师

  古之时庸医杀人。今之时庸医不杀人,亦不活人,使其人在不死不活之间,其病日深,而卒至于死。夫药有君臣,人有强弱。有君臣则用有多少,有强弱则剂有半倍。多则专,专则效速。倍则厚,厚则其力深。今之用药者大抵杂泛而均停,既见之不明,而又治之不勇,病所以不能愈也。而世但以不杀人为贤,岂知古之上医不能无失。周礼医师,岁终,稽其医事以制其食,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是十失三四,古人犹用之。而淳于意之对孝文尚谓,时时失之,臣意不能全也。易曰,裕父之蛊,往见吝。

  奈何独取夫裕蛊者,以为其人虽死而不出于我之为。呜呼,此张禹之所以亡汉,李林甫之所以亡唐也!【原注】朱文公与刘子澄书所论四君子汤,其意亦略似此。

  唐书许胤宗言,古之上医惟是别脉,脉既精别,然后识病。夫病之与药有正相当者,惟须单用一味直攻彼病,药力既纯,病即立愈。【杨氏曰】许胤宗之言固良医也。然李明之、朱彦修诸公则又不尽然,其用药或至数十种。又医有四术而切居殿,别脉之说果如何?今人不能别脉,莫识病源。以情臆度,多安药味。譬之于猎,未知兔所,多发人马,空地遮围,冀有一人获之,术亦疏矣!假令一药偶然当病,他味相制,气势不行,所以难差,谅由于此。后汉书,华使精于方药,处齐不过数种。夫师之六五任九二则吉,参以三、四则凶。是故官多则乱,将多则败,天下之事亦犹此矣。

  造言之刑

  舜之命龙也曰,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故大司徒以乡八刑纠万民,造言之刑次于不孝、不弟。而禁暴氏掌诛庶民之作言语而不信者。至于讹言莫惩,而宗周灭矣。【汝成案】野旷难稽,而民愚易感,故造言必始于乡,惟乡刑得而治之。

  国子

  世子齿于学,自后夔之教胄子而已然矣。师氏以三德教国子,保氏掌养国子以道,而教之六艺。而王世于不别置官,是世子之与国子齿也。是故诸子掌国子之倅,国有大事,则帅国子而致于大子,惟所用之。非平日相习之深,乌能得其用乎?后世乃设东宫之官,而分其职秩。于是有内外宫朝之隔,而先王之意失矣。

  死政之老

  死国事者之父,如史记平原君传李同战死,封其父为李侯。后汉书独行传小吏所辅扞贼,代县令死,除父奉为郎中。蜀志庞统传统为流矢所中卒,拜其父议郎,迁谏议大夫是也。若父子并为王臣而特加恩遇,如光武之于伏隆,先朝之于张五典,【原注】天启初,张铨以御史死辽,加其父五至王兵部尚书。又不可以常格论矣。

  凶礼

  大宗伯以凶礼哀邦国之忧,其别有五,曰死亡、凶札、祸烖、围败、寇乱。是古之所谓凶礼者,不但于死亡,而五服之外有非丧之丧者,缘是而起也。记曰,年不顺成,天子素服,乘素车,食无乐。又曰,年不顺成,君衣布,搢本。周书曰,大荒,王麻衣以朝,朝中无采衣。此凶札之服也。司服,大札大荒大烖素服注曰,大烖,水火为害,君臣素服缟冠,若晋伯宗哭梁山之崩。春秋,新宫灾,三日哭。此祸烖之服也。记曰,国亡大县邑,公卿大夫士厌冠,哭于太庙。又曰,军有忧,则素服哭于库门之外。大司马,若师不功,则厌而奉主车。春秋传,秦穆公败于殽,素服郊次,乡师而哭。此围败之服也。【原注】吕氏春秋,公孙龙对赵惠王曰,今蔺离石入秦,而王缟素出。总是战国时犹行此礼。若夫曲礼言,大夫士去国,素衣,素裳,素冠,彻缘,鞮屦,素簚,乘髦马。孟子言三月无君则吊,而季孙之会荀跞,练冠麻衣。此君臣之不幸而哀之者矣。秦穆姬之逆晋侯,免服衰绖。卫侯之念子鲜,税服终身。此兄弟之不幸而哀之者矣。楚灭江,而秦伯降服出次。越围吴,而赵孟降于丧食。此与国之不幸而哀之者矣。【原注】汉书高帝纪,秦王子婴素车白马。应劭曰,丧人之服。先王制服之方固非一端而已。记有之曰,无服之丧,以蓄万邦。【原注】杜氏通典以赈抚诸州水旱虫灾,劳问诸王疾苦编于凶礼之首。

  不入兆域

  冢人,凡死于兵者,不入兆域。注,战败无勇,投诸茔外以罚之。左氏赵简子所谓桐棺三寸,不设属辟。素车朴马,无入于兆。而檀弓死而不吊者三,其一曰畏,亦此类也。【原注】庄子,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崔本作翣杴,杴音坎,谓先人坟墓也。若敝无存死,而齐侯三襚之,与之犀轩与直盖而亲推之。三童汪崎死,而仲尼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可无殇也。岂得以此一概。隋文帝仁寿元年诏曰,投生殉节,自古称难。陨身王事,礼加二等。而世俗之徒不达大义,致命戎旅不入兆域,亏孝子之意,伤人臣之心。兴言念此,每深愍叹。且入庙祭祀并不废阙,何至坟茔独在其外?自今以后,战亡之徒宜入墓域。可谓达古人之意。又考晋赵文子与叔誉观乎九原,而有阳处父之葬,则得罪而见杀者,亦未尝不入兆域也。【原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齐人葬庄公于北郭注引,兵死不入兆域。【杨氏曰】战陈无勇,曾子谓之不孝,檀弓曰畏,即其义也,与致命遂志者自不同。

  乐章

  诗三百篇皆可以被之音而为乐。自汉以下,乃以其所赋五言之属为徒诗,而其协于音者则谓之乐府。宋以下,则其所谓乐府者亦但拟其辞,而与徒诗无别。于是乎诗之与乐判然为二,不特乐亡而诗亦亡。

  古人以乐从诗,今人以诗从乐。古人必先有诗,而后以乐和之。舜命夔教胄子,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是以登歌在上,而堂上堂下之器应之,是之谓以乐从诗。【原注】宋国子丞王普言,古者既作诗,从而歌之,然后以声律协和而成曲。自历代至于本朝,雅乐皆先制乐章,而后成谱。崇宁以后,乃先制谱,后命辞,于是辞律不相谐协,且与俗乐无异。朱子曰,诗之作本言志而已。方其诗也,未有歌也;及其歌也,未有乐也;以声依乐,以律和声,则乐乃为诗而作,非诗为乐而作也。诗出乎志者也,乐出乎诗者也。诗者其本,而乐者其末也。古之诗大抵出于中原诸国,其人有先王之风,讽诵之教,其心和,其辞不侈,而音节之间往往合于自然之律。楚辞以下,即已不必尽谐。【原注】文心雕龙言楚辞讹韵实繁。降及魏晋,羌戎杂扰,方音递交,南北各殊,故文人之作多不可以协之音,而名为乐府,无以异于徒诗者矣。【原注】元稹言乐府等题,除铙吹、横吹、郊祀、清商等词在乐志者,其余木兰、仲卿、四愁、七哀之类,亦未必尽播于管弦也。人有不纯,而五音十二律之传于古者到今不变,于是不得不以五音正人声,而谓之以诗从乐。以诗从乐非古也,后世之失,不得已而为之也。

  汉书,武帝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夫曰,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是以诗从乐也,后代乐章皆然。

  安世房中歌十七章,郊祀歌十九章,皆郊庙之正乐,如三百篇之颂。其它诸诗,所谓赵代秦楚之讴,如列国之风。

  十九章,司马相如等所作,略论律吕,以合八音者也。赵代秦楚之讴,则有协有否。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采其可协者以被之音也。

  乐府中如清商、清角之类,以声名其诗也。如小垂手、大垂手之类,以舞名其诗也。以声名者必合于声,以舞名者必合于舞。至唐而舞亡矣,至宋而声亡矣,于是乎文章之传盛,而声音之用微,然后徒诗兴而乐废矣。【赵氏曰】汉书礼乐志,武帝定郊礼之礼,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造诗赋,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师古曰,乐府之名盖起于此。又乐志云,汉郊庙诗歌,内有掖廷材人,外有上林乐府,皆以郑声施于朝廷,故哀帝罢之。然百姓渐渍日久,湛沔自若。文心雕龙曰,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延年以曼声协律,朱马以骚体制歌。桂华杂曲,丽而不经。赤雁群篇,靡而非典。河间献雅而不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然则乐府本非雅乐也。歌者为诗,击者拊者吹者为器,合而言之谓之乐。对诗而言则所谓乐者,八音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是也,分诗与乐言之也。专举乐则诗在其中,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是也,合诗与乐言之也。

  乡饮酒,礼工四人,二瑟。注,二瑟,二人鼓瑟,则二人歌也。古人琴瑟之用,皆与歌并奏,故有一人歌一人鼓瑟者,汉文帝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是也。【原注】师古曰,倚瑟即今之以歌合曲也。亦有自鼓而自歌,孔子之取瑟而歌是也。若乃卫灵公听新声于濮水之上,而使师延写之,【阎氏曰】师延为纣作靡靡之乐,此以琴写之者。师涓,延当作涓。则但有曲而无歌,此后世徒琴之所由兴也。

  言诗者大率以声音为末艺,不知古人入学自六艺始,孔于以游艺为学之成。后人之学好高,以此为瞽师乐工之事,遂使三代之音不存于两京,两京之音不存于六代,而声音之学遂为当今之绝艺。

  七月流火,天文也。相其阴阳,地理也。四矢反兮,射也。两骖如舞,御也。止戈为武、皿虫为蛊,书也。千乘三会、亥有二首六身,数也。古之时人人知之,而今日遂为绝学。且曰,艺而已矣,不知之无害也。此近代之儒所以自文其空疏也。

  斗与辰合

  周礼大司乐注,此据十二辰之斗建与日辰相配合,皆以阳律为之主。阴吕来合之。是以大师云,掌六律六同,以合阴阳之声。黄钟,子之气也,十一月建焉,而辰在星纪。大吕,丑之气也,十二月建焉,而辰在玄枵。故奏黄锺,歌大吕,以祀天神。【原注】今五行家言子与丑合。大蔟,寅之气也,正月建焉,而辰在娵訾。应锺,亥之气也,十月建焉,而辰在析木。故奏大蔟,歌应锺,以祀地祗。【原注】寅与亥合。南齐书礼志,太常丞何諲之议礼,孟春之月,择元辰,躬耕帝藉。郑注云,元辰,盖郊后吉亥也。五行说十二辰为六合,寅与亥合,建寅月东耕,取月建与日辰合也。姑洗,辰之气也,三月建焉,而辰在大梁。南吕,酉之气也,八月建焉,而辰在寿星。故奏姑洗,歌南吕以祀四望。【原注】辰与酉合。蕤宾,午之气也,五月建焉,而辰在鹑首。林钟,未之气也,六月建焉,而辰在鹑火。故奏蕤宾,歌函钟,【原注】林钟也。以祭山川。【原注】午与未合。仲吕,巳之气也。四月建焉,而辰在实沈。夷则,申之气也,七月建焉,而辰在鹑尾。故奏夷则,歌小吕。【原注】仲吕也。以享先妣。【原注】巳与申合。夹钟,卯之气也,二月建焉,而辰在降娄。无射,戌之气也,九月建焉,而辰在大火。故奏无射,歌夹钟,以享先祖。【原注】卯与戌合。太玄经所谓斗振天而进,日违天而退。先王作乐,以象天地,其必有以合之矣。

  凶声

  凡建国,禁其淫声,过声,凶声,慢声。凶声如殷纣好为北鄙之声,所谓亢厉而微末,以象杀伐之气者也。注谓,亡国之声,若桑间濮上。此则一淫声已该之矣。

  八音

  先王之制乐也,具五行之气。夫水火不可得而用也。故寓火于金,寓水于石。凫氏为钟,火之至也。泗滨浮盘,水之精也。【原注】石生于土而得夫水火之气。火石多,水石少。泗滨盘石,得水之精者也,故浮。用天地之情以制器,是以五行备而八音谐矣。

  土鼓,乐之始也。陶匏,祭之大也。二者之音非以悦耳,存其质也。国语,伶州鸠曰,匏竹利制。又曰,匏以宣之,瓦以赞之。今之大乐久无匏土二音,【原注】旧唐书音乐志,笙,女娲氏造,列管于匏上,内簧其中。今之笙竽并以木代匏而漆之,无匏音矣。宋叶少蕴避暑录话,大乐旧无匏土二音,笙以木刻其本而不用匏,埙亦木为之。元史,匏以斑竹为之。而八音但有其六矣。熊氏谓,匏音亡,而清廉忠敬者之不多见。吾有感于其言。【原注】元熊朋来五经说曰,八首之有笙,宜以竹称,而乃以匏称,是所重在匏也。古者造笙必以曲沃之匏,汶阳之竹。汉太学、槐市各持方物,列磬悬匏。八音之匏于卦为艮,于风为融,于气为立春。匏音啾以立清,阙之则清廉者鲜矣。匏音正则人思敬.不正则忠敬者鲜矣。为礼乐之官者,尚申请而改正之。

  用火

  有明火,有国火。明火以阳燧取之于日,【原注】司烜氏。近于天也,故卜与祭用之。【原注】董氏、大祝、大司寇。国火取之五行之木,【原注】司爟。近于人也,故烹饪用之。

  古人用火必取之于木,而复有四时五行之变。素问,黄帝言,壮火散气,少火生气。季春出火,贵其新者,少火之义也。今人一切取之于石,其性猛烈而不宜人,疾疢之多,年寿之减,有自来矣。【原注】详见第二十五卷介子推条。

  邵氏学史曰,古有火正之官。语曰,钻燧改火。此政之大者也。所谓光融天下者于是乎在。【原注】史记楚世家,重黎为帝喾火正,能光融天下,命曰祝融。周礼司烜氏所掌及春秋宋卫陈郑所纪者,政皆在焉。今治水之官犹夫古也,而火独缺焉。饮知择水而亨,不择火以祭以养,谓之备物可乎?或曰,庭燎则有司矣。虽然,此火之末也。【杨氏曰】晋之东也,携中原之火,迄陈末,阅三百年.而色转青,此必有官主之矣。【留氏曰】自水正失官,商多河患。周礼亡司空之籍,小正亡杼井之文,于是左氏内外传每以天象言火,而言水者恒略。周秦以后,不修水政。吕览十二纪删周书改火之文,故汉儒解小正左传之出火、内火,不复陈述古义。坎离之未济,此民生之所以多患也。

  莅戮于社

  大司寇,大军旅莅戮于社。注,社谓社主在军者也。书甘誓,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孔安国云,天子亲征,必载迁庙之祖主及社主行,有功则赏祖主前,示不专也。不用命奔北者,则戮之于社主前。社主阴,阴主杀。亲祖严社之义也。记曰,社所以神地之道。意古人以社为阴主,若其司刑杀之柄者,故祭胜国之社则士师为之尸。而王莽之将亡,赦城中囚徒,授兵杀豨,饮其血曰,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宋襄公、季平子皆用人于社,而亡曹之梦亦曰,立于社宫。宰我战栗之对,有自来矣。【杨氏曰】社之义博,子我仅得其一端,故夫子责之。【惠待读曰】太司徒设社稷之壝,而树之田主,各以其野之所宜木,遂以名其社与其野。案墨子云,圣王建国营都,必择国之正坛,置以为宗庙。必择木之修茂者,立以为菆位。菆位者,社稷也。战国策,恒思有神丛。盖木之茂者,神所凭,故古之社稷恒依树木,松柏栗各以其野之所宜,宜松者以松名,宜柏者以柏名,宜栗者以栗名。宰我对哀公本此。许叔重云,周礼,各树其土之所宜木。古文栗作●。徐巡说木至西方战栗,盖古有是语,宰我所谓使民战栗者本此。今文论语,哀公问主于宰我。,而公羊有练主用栗之文,故张禹及包周等皆以为庙主。何休用以解公羊云,松犹容想其容貌,主人正。柏犹迫,亲而不远,主地正。栗犹战栗,谨敬貌.主天正。杜预亦以注左传,刘炫规其过。古文论语及孔郑皆谓用其木以为社主。然则所宜木为两说,如前说植木,如后说主木,两说相兼乃备。又淮南齐俗训云,有虞氏社用土,夏后氏社用松,殷人社用石,周人社用栗。似石主始于殷,周改用栗欤?韩非子曰,夫社木而涂之,鼠因自托也,熏之则木焚,灌之则涂施,故患社鼠。是古树木为社主,而加涂焉。所谓社用土者以此。小宗伯大师立军社,肆师师田祭社宗。社宗者,社主与迁主皆载于齐车者也。秦汉以后,载主未闻。春秋,郑入陈,陈侯拥社。拥社者,抱主以示服。若后世五尺之石主,埋其半于地,既不便于载,亦不可抱而持。然则社主,春秋以前皆用木,秦汉以后或用石欤?祭法孔疏引许叔重五经异义以为论语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谓社主也。田主之木,各以其野之所宜,岂非宜松者为松主,宜柏者为柏主,宜栗者为栗主乎?【汝成案】绎惠氏所疏,则古社主多用木矣。孔传,天子亲征,又载社主,不用命奔北者,戮于社主前。则宰我战栗之义,于师行合矣,然则孔子何以责也?甘誓是夏伐同姓,夏生氏则以松也,惕以严威,亲所奉主不以木也。孔曰,凡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之木。宰我不本其意而妄为之说,因周用栗,便曰使战栗,是又一说,故杨氏曰,宰我但得其一。

  邦朋

  士师掌士之八成,七曰为邦朋。太公对武王,民有十大,而曰民有百里之誉,千里之交,六大也。又曰,一家害一里,一里害诸侯,诸侯害天下。嗟乎!此太公之所以诛华士也。世衰道微,王纲弛于上,而私党植于下,故箕子之陈洪范,必皇建其有极,而后庶民人无淫朋比德。【惠侍读曰】邦傰,傰一作朋,注云,故书朋作傰。郑司农读为朋友之朋。案汉书王尊传,有南山盗傰宗,苏林曰,傰音朋。盖本郑司农之读而失焉者也。晋灼音倍,得之。说文省作倗,读若倍。晋音本此。颜师古亦以晋音为是。则傰非朋审矣。古有朋无党,同道为朋,阿党为傰。八成者,四方之乱狱,王命讶士成之。立气势,结私交,作威福,君子犯礼,小人犯法,无守职奉上之义,有背公死党之名,故曰邦傰谓之乱狱。管子幼官篇所谓散群傰署也。强者为圈,弱者为属。圈属群徒,私相署置。故王命讶士以成之者,散之焉。●从邑,地名。汉功臣表,●成侯,师古曰,●音陪,又善背反。从邑为●,从人为傰。傰,古倍字,皆从人,以朋音得声。司农破为朋,或作堋。说文引虞书曰,堋淫于家。堋与倗通。广雅否、弗、倗、粃,皆非佳语,亦犹奸宄窃盗云尔。

  易泰之九二曰,朋亡。涣之六四曰,涣其群,元吉。庄子,文王寓政于臧丈人,而列士坏植散群。

  荀悦论曰,言论者计薄厚而吐辞,选举者度亲疏而举笔,苞苴盈于门庭,聘问交于道路,书记繁于公文,私务众于官事。世之弊也,古今同之,可为太息者此也。

  王公六职之一

  坐而论道,谓之王公。王亦为六职之一也,未有无事而为人君者,故曰天子一位。

  奠挚见于君

  士冠,上之嫡子继父者也,故得奠挚见于君。【原注】庶子不得见君,左传昭公四年,仲与公御莱书观于公,叔孙怒而逐之是也。【汝成案】传云遂逐之,注云,牛不食叔孙,叔孙怒。此误合为一。

  主人

  主人爵弁,纁裳,缁施。注,主人,婿也。婿为妇主。主人筵于户西。注,主人,女父也。亲迎之礼,自夫家而行,故婿称主人。至于妇家,则女父又当为主人,故不嫌同辞也。女父为主人,则婿当为宾,故曰,宾东面答拜。注,宾,婿也。对女父之辞也。至于宾出而妇从,则变其文而直称曰婿。婿者,对妇之辞也。曰主人、曰宾、曰婿,一人而三异其称,可以见礼时为大,而义之由内矣。

  辞无不腆无辱

  归妹,人之终始也。先王于此有省文尚质之意焉,故辞无不腆无辱。【原注】宾不称币不善,主人不谢来辱。告之以直信,曰先人之礼而已。所以立生民之本,而为嗣续之基,故以内心为主,而不尚乎文辞也,非徒以教妇德而已。

  某子受酬

  乡饮酒礼,某子受酬。注,某者,众宾姓也。乡射礼,某酬某子。注,某子者,氏也。古人男子无称姓者,从乡射礼注为得。如左传叔孙穆子言叔仲子、子服子之类。【原注】士昏礼,皇舅某子。此或谥,或字之称,与聘礼皇考某子同,疏以为若张子、李子。妇人内夫家,岂有称其舅为张子、李子者哉!【惠氏曰】张稷若仪礼节解云,疏之意或以妇新入门,称姓以告,故亦以姓称其舅。春秋传云,男女辨姓。其此之谓。

  辩

  乡饮酒礼、乡射礼其于旅酬皆言辩,注云,辩众宾之在下者。此辩非辩察之辩,古字辩与徧通。经文言辩者非一。燕礼注,今文辩皆作徧是也。曲礼,主人延客,食胾,然后辩殽。内则,子师辩告诸妇诸母名。宰辩告诸男名。玉藻,先饭,辩尝羞,饮而俟。乐记,其治辩者其礼具。【原注】注,辩,遍也。左传定公八年,子言辩舍爵于季氏之庙而出。【原注】注,辩、犹周徧也。史记礼书,瑞应辩至。【汝成案】戴记,士死辩。郑氏云,宜读作变。则辩又通于变矣。

  须臾

  寡君有不腆之酒,请吾子之与寡君须臾焉,使某也以请。古者乐不逾辰,燕不移漏,故称须臾,言不敢久也。记曰,饮酒之节,朝不废朝,莫不废夕。而书酒诰之篇曰,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显,小民经德秉哲。越在外服,侯甸男卫邦伯,越在内服,百僚庶尹,惟亚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罔敢湎于酒,不惟不敢,亦不暇。是岂待初筵之规,三爵之制,而后不得醉哉。【朱氏曰】古人祭祀、燕宾、养老外,无饮酒者。论语记孔子惟酒无量,不及乱,即乡饮酒礼所谓无算爵也。饮无算爵而不及乱,惟圣人为然。小宛之次章曰,彼昏不知,壹醉日富。此遭乱相戒免祸之诗也,未闻终日酩酊而能脱然于乱世者矣。自旷达之说起,一时轻薄之徒争相趋效,而学士大夫又美之以文章、风雅之目,而淑慎尔仪之君子反诋为鄙吝,盖至是而酒之中于人心风俗甚矣。狱讼繁兴,犹其后焉者。先王知斯人饮食之欲不可以尽蠲,而思所以遏其流,于是制为饮酒之礼。一献之礼,宾主百拜,终日饮酒而不得醉焉。

  飧不致

  聘礼,管人为客,三日具沐、五日具浴,飧不致,宾不拜,沐浴而食即孟子所谓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恐劳宾也。

  三年之丧

  今人三年之丧,有过于古人者三事。礼记三年问曰,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原注】荀子同。檀弓曰,祥而缟,是月禫,徙月乐。王肃云,是祥之月而禫,禫之明月可以乐矣。又曰,鲁人有朝祥而莫歌者,子路笑之。夫子曰,由,尔责于人终无已夫,三年之丧亦巳久矣。子路出,夫子曰,又多乎哉,逾月则其善也。丧服小记曰,再期之丧三年也。春秋闵公二年公羊传曰,三年之丧,实以二十五月。【原注】白虎通,三年之丧.再期二十五月。后汉书陈忠疏言,先圣缘人情而着其节,制服二十五月。淮南子饬丧纪高诱注,纪,数也。二十五月之数也。孔安国书传太甲篇云,汤以元年十一月崩,至此二十六月,三年服阕。郑玄谓二十四月再期,其月余日不数,为二十五月。中月而禫则空月为二十六月。出月禫祭,为二十七月。与王肃异。【原注】魏明帝以景初三年正月崩,至五年正月积二十五晦为大祥。太常孔美、博士赵怡等以为禫在二十七月,其年四月祫祭。散骑常侍王肃、博士乐详等以为禫在祥月,其年二月祫祭。晋武帝时,越骑校尉程猗赞成王肃,驳郑禫二十七月之失,为六徽三验。博士许猛扶郑义,作释六微解三验,以二十七月为得。并见魏书礼志。按三年问曰,至亲以期断,是何也?曰,天地则已易矣,四时则已变矣,其在天地之中者莫不更始焉,以是象之也。然则何以三年也?曰,加隆焉尔也。焉使倍之,故再期也。今从郑氏之说,三年之丧必二十七月。【原注】宋武帝永初元年十月辛卯,改晋所用王肃祥禫二十六月仪,依郑玄二十七月而后除。其过于古人,一也。【阎氏曰】按从郑氏说者,正合于古人,王肃乃故与郑反,朱子所谓王肃议礼必反郑玄是也。王肃且以此获短丧之讥。仪礼丧服篇曰,疏衰裳,齐牡麻绖,冠布缨,削杖,布带,疏屦,期者,父在为母。传曰,何以期也?屈也,至尊在,不敢伸其私尊也。礼记杂记下篇曰,期之丧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注云,此谓父在为母也。丧大记曰,期,终丧,不食肉,不饮酒。父在,为母,为妻。又曰,期,居庐,终丧不御于内者,父在,为母,为妻。丧服四制曰,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以一治之也,故父在为母齐衰期者,见无二尊也。【原注】服问曰,三年之丧既练矣,有期之丧既葬矣,则带其故葛带,绖期之绖,服其功衰。徐师曾集注曰,三年之丧,谓父丧也。期之丧,母丧也。贾公彦丧服疏所云,父卒,三年之内而母卒,仍服期。必父服既除而遭母丧,乃得伸三年也。【汝成案】父卒则为母三年,不待父服终也。贾疏非是。庾蔚之云,父未殡而祖亡.不为祖持重服。贾殆由此而误。丧服传曰,禽兽知母而不知父。野人曰,父母何算焉?都邑之士则知尊祢矣。今从武后之制,亦服三年之服,【原注】自唐以前礼制,父在,为母,一周除灵,三年心丧。高宗上元元年十二月,天后上表,请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从之。玄宗开元五年,右补阙卢履冰上言,孝莫大于严父,故父在为母服齐衰周,心丧三年,情已申而礼杀也。则天皇后改服齐衰三年。请复其旧。上下其议。左散骑常侍禇无量以履冰议为是。诸人争论,连年不决。七年八月辛卯,叙自今五服并依丧服传文,然士大夫议论犹不息,行之各从其意。无量叹曰,圣人岂不知母恩之厚乎?厌降之礼所以明尊卑,异戎翟也。俗情肤浅,不知圣人之心。一紊其制,谁能正之。二十年,中书今萧嵩改修五礼,复请依上元敕,父在为母齐衰三年,从之。按父在为母齐表三年,起自开元礼,然其时卢怀慎以母忧起复为兵部侍郎,张九龄以母忧起复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邠王守礼以母忧起复左金吾卫将军,嗣鄂王邕以母忧起复卫尉卿。而得终礼制者惟张说、韩休二人。则明皇固己崇其文而废其实矣。今制,父在为母斩衰三年。按太祖实录,洪武七年九月庚寅,贵妃孙氏薨,命吴王橚服慈母服斩衰三年,以主丧事,敕皇太子诸王皆服期。乃命翰林学士宋濂等修孝慈录,立为定制。子为父母,庶子为其母,皆斩衰三年。嫡子、众子为其庶母,皆齐衰杖期。十一月壬成朔,书成。此则当时别有所为,而未可为万世常行之道也。其过于古人,二也。丧服篇又曰,不杖麻屦者,妇为舅姑。传曰,何以期也?从服也。檀弓上篇曰,南宫绦之妻之姑之丧,夫子诲之髽,曰,尔毋从从尔,尔毋扈扈尔。盖榛以为筓,长尺而总八寸。正义谓以其为期之丧而杀于斩衰之服。丧服小记曰,妇人为夫与长子稽颡,其余则否。今从后唐之制,妇为舅姑亦服三年。【原注】宋史,干德三年,判大理寺尹拙言,按律及仪礼丧服传、开元礼、五礼精义、三礼图等书所载,妇为舅姑服期。近代时俗多为重服,望加裁定。右仆射魏仁浦等奏曰,按礼内则云,妇事舅姑如事父母。则舅姑与父母一也。而古礼有期年之说,至于后唐,始定三年之丧。窃以三年之内,几筵尚存,岂可夫居苫块之中,妇被绮纨之饰?夫妇齐礼,哀乐不同,求之人情,实伤理本,况妇为夫有三年之服.于舅姑止服期年,是尊夫而卑舅姑也,孝明皇后为昭宪太后服丧三年,足以为万世法。望自今妇为舅姑服并如后唐之制,三年齐斩,一从其夫。诏从之。何孟春余冬序录引唐李涪论曰,丧服传,妇为舅姑,齐衰五升布。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禫后门庭尚素.妇服青缣衣,以俟夫之终丧。习俗以妇之服青缣,谓其尚在丧制,故因循亦同夫之丧纪,再周而后吉。贞元十一年,河中府仓曹参军萧据状称,堂兄之女适李氏婿,见居丧,今时俗妇为舅姑服三年,恐为非礼。请礼院详定,下详定判官。前太常博士李岧议曰,开元礼五服制度,妇为舅姑,及女子适人为其父母,皆齐衰不杖期。盖以为妇之道专一,不得自达,必系于人。故女子适人,服夫以斩而降其父母。丧服篇曰,女子适人者,为其父母。传曰,为父何以期也?妇人不贰斩也。妇人不贰斩者何也?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故父者子之天也,夫者妻之天也。妇人不贰斩者,犹曰不贰天也。先圣格言,历代不敢易。以此论之,父母之丧尚上周岁,舅姑之服无容三年.今之学者不本其义,轻重紊乱,浸以成俗。开元礼,玄宗所修,布在有司,颁行天下,伏请正牒,以明典章。李岧之论可谓正矣。宋朝诒谋录,干德三年诏,舅姑之丧,妇从其夫,齐斩三年。遂为定制。宋人盖未讲服青缣之制故也。【汝成案】古人行礼以诚,丧期之内,无虚假,丧期之外,无曼延。所谓过者俯而就,不肖者企而及。子自有丧,妇自吉服,亦复何嫌?况十五月而禫,则夫已小祥久矣。青缣之说,后世之见也。其过于古人,三也。皆后儒所不敢议,非但因循国制,亦畏宰我短丧之讥。若乃日月虽多,而哀戚之情不至焉,则不如古人远矣。

  古人以祥为丧之终,中月而禫则在除服之后。故丧服四制言祥之日,鼓素琴,示民有终也。檀弓言孔子既祥五日,弹琴而不成声,十日而成笙歌。有子盖既祥而丝屦组缨。又曰,祥而外无哭者,禫而内无哭者,乐作矣故也。自鲁人有朝祥而暮歌者,子路笑之,孔子言,逾月则其善。而孟献子禫县而不乐,孔子曰,献子加于人一等矣。于是自禫而后,乃谓之终丧。【汝成案】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不必自孔子之言乃禫后为终也。祥之日示有终,非谓已终也。又檀弓文逾月则其善也,此脱也字。

  王肃据三年问,二十五月而毕,檀弓,祥而缟,是月禫,徙月乐之文,谓为二十五月。郑玄据服问中月而禫之文,谓为二十七月。【原注】注云,中月,间一月也。正义引丧服小记云,妾祔于妾祖姑,亡则中一以上而祔。又学记云,中年考校。皆以中为间。二说各有所据。古人祭当卜日,小祥卜于十三月之日,大祥卜于二十五月之日,而禫则或于大祥之月,【原注】是月。或于大祥之后间一月,【原注】中月。自礼记之时而行之已不同矣。【汝成案】祥禫之数,杜氏通典颇为持平,不审先生何以不引。杜氏曰,遵郑乃过礼而重情,遵王则轻情而反制。今约经传,求其适中,可二十五月终而大祥,受以祥服,素缟麻衣。二十六月而禫,受以禫服。二十七月终而吉,吉而除,徙月乐,无所不佩。夫如此求其情,而合乎礼矣。

  孝经援神契曰,丧不过三年,以期增倍,五五二十五月,义断仁,示民有终。故汉人丧服之制,谓之五五。堂邑令费凤碑曰,菲五五,衰杖其未除,【原注】洪氏曰,菲五五者,居丧菲食二十五月也。此取论语菲饮食字。隋书姚察传所谓蔬菲。巴郡太守樊敏碑曰,遭离母忧,五五断仁是也。

  为父斩衰三年,为母齐衰三年,此从子制之也。父在为母齐衰杖期,此从夫制之也。家无二尊,而子不得自专,所谓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审此可以破学者之疑,而息纷纭之说矣。

  父在为母,虽降为期,【杨氏曰】为母期者,尊厌一也,从父二也。而心丧之实未尝不三年也。【原注】如后魏彭城王勰毁瘠三年,弗参吉庆,乃谓之心丧。传曰,父必三年然后娶,达子之志也。【原注】正义曰,左氏昭公十五年传,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据太子与穆后,天子为后亦期,而言三年丧者,据达子之志而言,故并谓之三年也。唐太宗贞观元年诏有云妻丧达志之后者,即用此传文。假令娶于三年之内,将使为之子者何服以见,何情以处乎?理有所不可也。抑其子之服于期,而申其父之不娶于三年。圣人所以损益百世而不可改者,精矣。

  檀弓上篇,伯鱼之母死,期而犹哭,夫子闻之,曰,谁与哭者?门人曰,鲤也。夫子曰,嘻,其甚也!伯鱼闻之,遂除之。此自父在为母之制当然,疏以为出母者非。【赵氏曰】礼,出妻之子为母期。若为父后者,则于出母无服,是并无期之丧矣。伯鱼因为父后者也,不服于期之内,而反哭于期之外乎?即此可见孔氏出妻之说之妄也。

  丧服小记曰,庶子在父之室,则为其母不禫。山阴陆氏曰,在父之室,为未娶者也。并禫祭不举,厌也。

  唐时武韦二后皆以妇乘夫,欲除三纲,变五服,以申尊母之义。故高宗上元元年十二月壬寅,天后上表,请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中宗神龙元年五月丙申,皇后表请天下士庶为出母三年服,其意一也。彼且欲匹二圣于天皇,陪南郊以亚献,而况区区之服制乎?【原注】卢履冰表言,原夫上元肇年,则天已潜秉政,将图僭篡,预自崇加。请升慈爱之丧,以抗尊严之礼。虽齐斩之仪不改,而几筵之制遂同。数年之间,尚未通用。天皇晏驾,中宗蒙尘。垂拱之末,果行圣母之伪符。载初之元,遂启易代之深衅。孝和虽仍反正,韦氏复效晨鸣。孝和非意暴崩,韦氏旋即称制。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斯之谓矣。臣谨寻礼意,防杜实深。若不早图刊正,何以垂戒于后。玄宗开元七年八月癸丑,敕,周公制礼,历代不刊。子夏为传,孔门所受。格条之内,有父在为母齐衰三年。【原注】指天后所定。此有为而为,非尊厌之义。与其改作,不如师古,诸服纪宜一依丧服旧文,可谓简而当矣。奈何信道不笃,朝今夕更。至二十四年。又从韦韬之言,加舅母堂姨舅之服。天宝六载,又令出母终三年之服。【原注】详旧书礼仪志。而太和开成之世,遂使驸马为公主服斩衰三年。【原注】文宗纪、杜悰传。礼教之沦有由来矣。【杨氏曰】宋制,尚主者升其等与父行辈同。可谓无礼之尤矣。

  自古以来,奸人欲蔑先王之礼法而自为者,必有其渐。天后父在为母齐衰三年之请,其意在乎临朝也。故中宗景龙二年二月庚寅,大赦天下,内外五品已上母妻各加邑号一等,无妻者听授其女,而安乐公主求立为皇太女,送进鸩于中宗矣。

  金世宗大定八年二月甲午朔,制子为改嫁母服丧三年。

  洪武七年,虽定为母斩衰三年之制,而孝慈皇后之丧,次年正旦,皇太子、亲王、驸马俱浅色常服,则尊厌之礼未尝不用也。惟夫二十七月之内,不听乐,不昏嫁,不赴举,不服官,此所谓心丧,固百世不可改矣。【汝成案】心丧之说,本之檀弓。六朝议礼。于所不安者辄以此通融之。儒者诚欲悉心复古,不可依违迁就,使后世美名参附其间。盖人心难知,责以礼之所当然则难辞,文以情之所或然则多饰。

  丧服小记曰,祖父卒,而后为祖母后者,三年。郑氏曰,祖父在,则其服如父在为母也。此祖母之丧,厌于祖父者也。

  妇事舅姑如事父母,而服止于期,不贰斩也,然而心丧则未尝不三年矣,故曰,与更三年丧不去。

  吴幼清服制考详序曰,凡丧礼,制为斩、齐、功、缌之服者,其文也。不饮酒,不食肉,不处内者,其实也。中有其实而外饰之以文,是为情文之称。徒服其服而无其实,则与不服等尔。虽不服其服而有其实者,谓之心丧。心丧之实有隆而无杀,服制之文有杀而有隆,古之道也。愚尝谓服制当一以周公之礼为正,后世有所增改者,皆溺乎其文,昧乎其实,而不究古人制礼之意者也。为母齐衰三年,而父在为母杖期,岂薄于其母哉,盖以夫为妻之服既除,则子为母之服亦除,家无二尊也。子服虽除,而三者居丧之实如故,则所杀者三年之文而已,实固未尝杀也。女子子在室为父斩,既嫁则为夫斩,而为父母期。盖曰子之所天者父,妻之所天者夫,嫁而移所天于夫,则降其父。妇人不贰斩者,不贰天也。降己之父母而期,为夫之父母亦期,期之后夫未除服,妇已除服,而居丧之实如其夫,是舅姑之服期而实三年也,岂必从夫服斩而后为三年哉?丧服有以恩服者,有以义服者,有以名服者。恩者,子为父母之类是也。义者,妇为舅姑之类是也。名者,为从父从子之妻之类是也。从父之妻名以母之党而服,从子之妻名以妇之党而服,兄弟之妻不可名以妻之党,其无服者,推而远之也。然兄弟有妻之服,己之妻有娣姒妇之服,一家老幼俱有服,己虽无服,必不华靡于其躬,宴乐于其室,如无服之人也。同爨且服缌,【原注】同爨服缌,为从母之夫、舅之妻与己同爨者尔。此所引似泛言之矣。朋友尚加麻,邻丧里殡犹无相杵巷歌之声,奚独于兄嫂弟妇之丧,而忽然待之如行路之人乎?古人制礼之意必有在,而未易以浅识窥也。夫实之无所不隆者,仁之至。文之有所或杀者,义之精。古人制礼之意盖如此。后世父在为母三年,妇为舅姑从夫斩齐并三年,为嫂有服,为弟妇亦有服,意欲加厚于古,而不知古者子之为母、妇之为舅姑、叔之于嫂未尝薄也。愚故曰,此皆溺乎其文,昧乎其实,而不究古人制礼之意者也。古人所勉者,丧之实也,自尽于己者也。后世所加者,丧之文也,表暴于人者也。诚伪之相去何如哉。

  继母如母

  继母如母,以配父也。慈母如母,以贵父之命也。然于其党则不同矣。服问曰,母出,则为继母之党服。母死,则为其母之党服。为其母之党服,则不为继母之党服。郑氏注曰,虽外亲,亦无二统。夫礼者所以别嫌明微,非圣人莫能制之,此类是矣。【原注】丧服小记,为慈母之父母无服。

  为所后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

  此因为人后而推言之,所后者有七等之亲,皆当如礼而为之服也。所后之祖,我之曾祖也。父母,我之祖父母也。妻,我之母也。妻之父母,我之外祖父母也。因妻而及,故连言之,取便文也。昆弟,我之世叔父也。昆弟之子,我之从父昆弟也。若,及也。若子,我之从父昆弟之子也。正义谓妻之昆弟,妻之昆弟之子者非。【原注】郑以若子为如亲子,但篇末又有兄弟之子,若子之文当同一解。

  女子子在室为父

  郑氏注言,在室者,关已许嫁。关,该也。谓许嫁而未行,遭父之丧,亦当为之布总箭筓髽三年也。内则曰,有故二十三年而嫁。曾子问,孔子曰,女在涂,而女之父母死,则女反是也。

  慈母如母

  慈母者何也?子幼而母死,养于父妾,父卒,为之三年,所以报其鞠育之恩也。然而必待父命者,此又先王严父而不敢自专其报之义也。父命妾曰,女以为子。谓怜其无母,亲之如子长之育之,非立之以为妾后也。丧服小记以为为慈母后,则未可信也。【汝成案】为慈母后云者,主其祭而已,非立为后也。慈母既无子,而养育之恩隆,斩然无祀,非礼意矣。

  礼记曾子问篇,子游问曰,丧慈母如母,礼与?孔子曰,非礼也。古者男子外有傅,内有慈母。君命所使教子也,【原注】此与丧服所言慈母不同。【汝成案】妾母,以妾为生母者。慈母,以妾为慈母者,而皆不世祭。有不同于母者安在耶?经文慈母如母,谓如妾母耳,非谓如适母也。继母如母,则如适母矣。如之云者,视子之素所为母者何如也。何服之有?昔者鲁昭公少丧其母,有慈母良。及其死也,公弗忍也,欲丧之。有司以闻,曰,古之礼,慈母无服。今也君为之服,是逆古之礼而乱国法也。若终行之,则有司将书之以遗后世,无乃不可乎!公曰,古者天子练冠以燕居,吾弗忍也。遂练冠以丧慈母。丧慈母,自鲁昭公始也。然但练冠以居,则异于如母者矣,而孔子以为非礼。

  南史司马筠传,梁天监七年,安成国太妃陈氏薨,诏礼官议皇太子慈母之服。筠引郑玄说,服止卿大夫,不宜施之皇子。武帝以为不然,曰,礼言慈母有三条,一则妾子无母,使妾之无子者养之,命为子母,服以三年,丧服齐衰章所言慈母如母是也。二则嫡妻子无母,使妾养之,虽均乎慈爱,但嫡妻之子,妾无为母之义,而恩深事重,故服以小功,丧服小功章所以不直言慈母,而云庶母慈己者,【原注】文曰,庶母,则知其为嫡妻之子矣。明异于三年之慈母也。其三则子非无母,择贱者视之,义同师保,而不无慈爱,故亦有慈母之名,师保无服,则此慈母亦无服矣。内则云,择于诸母与可者,使为子师。其次为慈母,其次为保母。此其明文言择诸母,是择人而为此三母,非谓择取兄弟之母也。子游所问,自是师保之慈,非三年小功之慈也。故夫子得有此答,岂非师保之慈母无服之证乎?郑玄不辩三慈,混为训释,引彼无服以注慈己。后人致谬,实此之由。于是筠等请依制改定嫡妻之子,母没为父妾所养,服之五月,贵贱并同,以为永制。

  丧服小记曰,为慈母之父母无服。注曰,恩所不及故也。又曰,慈母与妾母不世祭也。然则虽云如母,有不得尽同于母者矣。

  出妻之子为母

  出妻之子为母,此经文也。传曰,出妻之于为母期,则为外祖父母无服。此子夏传也。传曰,绝族无施服亲者属。此传中引传,援古人之言以证其无服也,当自为一条。出妻之子为父后者,则为出母无服。此又经文也。传曰,与尊者为一体,不敢服其私亲也。此子夏传也,当自为一条,今本乃误连之。【汝成案】连之不误,经文之例如是也。

  父卒继母嫁

  父卒,继母嫁,从。从字句,渭年幼不能自立,从母而嫁也。母之义已绝于父,【原注】下章云,妻不敢与焉是也。故不得三年。而其恩犹在于子,不可以不为之服也【原注】继母本非属毛离里之亲,以其配父而服之如母尔。故王肃曰,从乎继而寄育则为服,不从则不服。报者,母报之也,两相为服也。

  有适子者无适孙

  冢子,身之副也。家无二主,亦无二副。故有适子者,无适孙。唐高宗有太子,而复立太孙,非矣。

  为人后者为其父母

  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此临文之不得不然。隋书刘子翊云,其者,因彼之辞是也。后儒谓以所后为父母,而所生为伯叔父母,于经未有所考,亦自尊无二上之义而推之也。宋欧阳氏据此文,以为圣人未尝没其父母之名,辨之至数千言,然不若赵瞻之言辞穷直书为简而当也【原注】宋史赵瞻传,中书请濮安懿王称亲,瞻争曰,仁宗既下明诏子陛下,议者顾惑礼律所生所养之名,妄相訾难。彼明知礼无两父贰斩之义,敢裂一字之辞以乱厥真。且文有去妇、出母者,去已非妇,出不为母,辞穷直书。岂足援以断大义哉。臣请与之廷辨。以定邪正。石林燕语,濮议廷臣既皆欲止称皇伯,欧阳文忠力诋以为不然。因引仪礼及五服敕云,为人后者为其父母,则是虽出继而于本生犹称父母也。时未有能难之者。司马君实在谏院,独疏言,为人后而言父母,此因服立文,舍父母则无以为称,非谓其得称父母也。【杨氏曰】欧阳公既据此甚力,故五代史晋出帝谓敬儒为皇伯父,而公深辨之。【庄侍郎曰】生不夺其父母之名也.死则降其父母之服也。生则养之以己之养,死则己不得为丧主焉。按经文言其父母、其昆弟者,大抵皆私亲之辞。【汝成案】曾子固为人后议曰,或谓当易其父母之名,从所后者为属.是未知考于礼也。圣人制礼,为其父母期,使足以明所后者重而已,非遂以谓当变其亲也。亲非变,则名固不得而易也。又崔凯丧服驳曰,本亲有自然之恩,降一等则足以明所后者为重,无缘乃绝之矣。夫未尝以谓可以绝其亲,而辄谓可以绝其名,是亦惑矣。尊尊亲亲,其义一也,未有可以废其一者。故为人后者,为之降其父母之服,礼则有之矣。为之绝其父母之名,则礼未之有也。故礼丧服齐衰不杖期章曰,为人后,为其父母报。此见于经为人后者于其本亲称父母之明文也。汉蔡义以谓宣帝亲谥宜曰悼,魏相以谓宜称尊号曰皇考,立庙。后世议者以其称皇、立庙为非,至于称亲称考则未尝有以为非者也。其后魏明帝尤恶为人后者厚其本亲,故非汉宣帝加悼考以皇称。又谓后嗣有由诸侯入继正统者,皆不得谓考为皇,称妣为后。盖亦但禁其猥加非正之号,而未尝废其考妣之称。又晋王坦之丧服议曰,罔极之重非制教之所栽,昔日之名非一朝之所去,此出后之身所以有服本亲也。又曰,情不可夺,名不可废,崇本叙恩.所以为降。则知为人后者未有去其所出父母之名。此古今之常理,故坦之引以为制服之证。是则为人后者之亲见于经,见于前世议论,谓之父母,谓之考妣者,其大义如此,明文如此。至见于他书及史官之记,亦谓之父母,谓之考妣,谓之私考妣,谓之本亲,谓之亲者,则不可一二数。而以谓世父、叔父者,则不特礼未之有,载籍以来固未之有也。或谓为人后者,于其本系称父母,则为两统二父,其可乎?夫两统二父者,谓加考以皇号,立庙奉祀,是不一于正统,怀贰于所后,所以着其非,而非谓不变革其父母之名也。夫考者,父殁之称。然施于礼者,有朝廷典册之文,有宗庙祝祭之辞而已。若不加位号,则无典册之文;不立庙奉祀,则无祝祭之辞。则虽正其名,岂有施于事者?顾言之不可不顺而已。【胡氏曰】濮议一案以子无爵父一语夺人主天性,罔极之恩,势不免龃龉无当耳。当时中书所据者仪礼丧服之文,不思所云为其父母者乃词穷而无可易,故道其实以成文,不当举以为据也。又引宣帝、光武皆称父为皇考,其说近是。然宣帝、光武不及所继之嫌,故得遂其尊称。濮议之时,太后固在也。进濮王为皇考,置太后何地?惜此论未决而罢,使后生不见礼义之准则也。愚谓人情隆于所生,未为大失,然不可谓非私也。为臣子者必欲求其据于典礼,以明其非私,故其说多穿凿附会。避私之名,而有失礼之实,非爱君也。若俟太后崩,然后以所生皇考为定名,明示天下以不容己之情,则于礼无憾也。若明之睿宗犹唐之让帝、元之裕宗,未尝一日为君,自不能乱正统,礼之秩序固在也。两统之说,毋乃太激。

  黄氏日钞曰,欧公被阴私之谤,皆激于当日主濮议之力。公集濮议四卷,又设为或问以发明之,滔滔数万言,皆以礼经为其父母一语。谓未尝因降服而不称父母耳。然既明言所后者三年,而于所生者降服,则尊无二上明矣。请所生父母者,盖本其初而名之,非有两父母也。未为人后之时,以生我者为父母。已为人后,则以命我者为父母。立言者于既命之后,而追本生之称,自宜因其旧以父母称,未必其人一时并称两父母也。公亦何苦力辨而至于困辱危身哉。况帝王正统相传有自,非可常人比邪。

  观先朝嘉靖之事,至于入庙称宗,而后知圣人制礼,别嫌明微之至也。永叔博闻之儒,而未见及此。学者所以贵乎格物。

  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谓所生之父母报之,亦为之服期也,重其继大宗也,故不以出降。

  继父同居者

  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虽三王之世,不能使天下无孤寡之人,亦不能使天下无再适人之妇。且有前后家东西家而为丧主者矣。假令妇年尚少,夫死,而有三五岁之子,则其本宗大功之亲自当为之收恤。又无大功之亲,而不许之从其嫁母,则转于沟壑而已。于是其母所嫁之夫,视之如子而抚之,以至于成人。此子之于若人也名之为何,不得不称为继父矣。长而同居,则为之服齐衰期。先同居而后别居,则齐衰三月,以其抚育之恩次于生我也。为此制者,所以寓恤孤之仁,而劝天下之人不独子其子也。若曰以其货财为之筑宫庙,此后儒不得其说而为之辞。

  宗子之母在则不为宗子之妻服也

  正义谓母年未七十尚与祭,非也。祭统曰,夫祭也者,必夫妇亲之。是以舅殁则姑老,【原注】内则。明其不与祭矣。【原注】夫人亚祼,母不可以亚子,故老而传事。虽老,固尝为主祭之人。而礼无二敬,故为宗子之母服则不为妻服。

  杜氏通典有夫为祖、曾祖、高祖父母持重,妻从服议一条,云,孔瑚问虞喜曰,假使玄孙为后,玄孙之妇从服期,曾孙之妇尚存,缠缌麻,近轻远重,情实有疑。喜答曰,有嫡子者无嫡孙,又若为宗子母服,则不服宗子妇。以此推之,若玄孙为后,而其母尚存,玄孙之妇犹为庶,不得传重。传重之服,理当在姑矣。宋庾蔚之【原注】唐志庾蔚之注,丧服要记五卷。谓,舅殁则姑老,是授祭事于子妇;至于祖服自以姑为嫡。与此条之意互相发明。

  君之母妻

  与民同者,为其君齐衰三月也。不与民同者,君之母妻,民不服,而尝仕者独为之服也。古之卿大夫有见小君之礼,【原注】如成公九年季文子如宋致女。复命,公享之。穆姜出于房再拜是也。而妻之爵服则又君夫人命之,是以不容无服。

  齐衰三月不言曾祖已上

  宋沈括梦溪笔谈曰,丧服但有曾祖、曾孙而无高祖、玄孙。或曰,经之所不言,则不服。是不然。曾,重也。自祖而上者皆曾祖也,自孙而下者皆曾孙也,虽百世可也。苟有相逮者,则必为服丧三月。故虽成王之于后稷亦称曾孙,而祭礼祝文无远近皆曰曾孙。

  礼记祭法言,适子、适孙、适曾孙、适玄孙、适来孙。左传,王子虎盟诸侯,亦曰,及而玄孙,无有老幼。【原注】僖公二十八年。玄孙之文见于记传者如此。【原注】史记孟尝君传,孙之孙为何?曰为玄孙。然宗庙之中并无此称。诗维天之命,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郑氏笺曰,曾犹重也,自孙之子而下事先祖皆称曾孙。礼记郊特牲称曾孙某注,谓诸侯事五庙也,于曾祖已上称曾孙而已。【原注】信南山正义,自曾祖以至无穷,皆得称曾孙。左传哀公二年,卫太子祷文王,称曾孙蒯聩。晋书锺雅传,元帝诏曰,礼事宗庙,自曾孙已下。皆称曾孙,义取于重孙,可历世共其名,无所改也。

  曾祖父母齐衰三月,而不言曾祖父之父母,【原注】后人谓之高祖。非经文之脱漏也,盖以是而推之矣。凡人祖孙相见,其得至于五世者,鲜矣。寿至八九十而后可以见曾孙之子,百有余年而曾孙之子之子亦可见矣。人之寿以百年为限,故服至五世而穷。苟六世而相见焉,其服不异于曾祖也。经于曾祖已上不言者,以是而推之也。【原注】晋徐农人问殷仲堪,谓假如玄孙持高祖重,来孙都无服,及贺循传谓高祖已上五世、六世无服之祖者,并非。观于祭之称曾孙,不论世数,而知曾祖之名统上世而言之矣。【汝成案】诸侯祭四亲,曾高二代可并称曾孙欤?有继高祖之宗,高祖之名,非起后代也。丧服本士礼。而问及于大夫,大夫祭三世,或就大夫言之欤?

  兄弟之妻无服

  谓弟之妻妇者,是嫂亦可谓之母乎?【原注】记大传文同。盖言兄弟之妻不可以母子为比。以名言之,既有所阂而不通。以分言之,又有所嫌而不可以不远。记曰,嫂叔之无服也,盖推而远之也。夫外亲之同爨犹缌,而独兄弟之妻不为制服者,以其分亲而年相亚,故圣人嫌之。嫌之故远之,而大为之坊。【原注】曲礼,嫂叔不通问。不独以其名也,此又传之所未及也。【汝成案】传曰,其夫属乎父道者,妻皆母道也。其夫属子子道者,妻皆妇道也。言外见昆弟之妻,非母、非妇,其近于妻道矣.名不正则嫌生,举彼见此,从容不迫,此其所以为圣门之文耳,非未及也。存其恩于娣姒,而断其义于兄弟,夫圣人之所以处此者精矣。【原注】大传疏曰,有从有服而无服,嫂叔是也。有从无服而有服,娣姒是也。

  嫂叔虽不制服,然而曰,无服而为位者惟嫂叔。【原注】奔丧。子思之哭嫂也为位,【原注】檀弓。何也?曰,是制之所抑,而情之所不可阙也。然而郑氏曰,正言嫂叔,尊嫂也。若兄公与弟之妻,则不能也。【原注】正义曰,兄公于弟妻不为位者,卑远之。弟妻于兄公不为位者。尊绝之。此又足以补礼记之不及。【原注】檀弓言嫂叔之无服,杂记言嫂不抚叔,叔不抚嫂,是兼兄公与弟妻。

  先君余尊之所厌

  尊尊亲亲,周道也。诸侯有一国之尊,为宗庙社稷之主,既没而余尊犹在,故公之庶子于所生之母,不得伸其私恩为之大功也。大夫之尊不及诸侯,既没,则无余尊,故其庶子于父卒,为其私亲,并依本服如邦人也。亲不敌尊,故厌。尊不敌亲,故不厌,此诸侯大夫之辨也。后魏广陵侯衍为徐州刺史,所生母雷氏卒,表请解州,诏曰,先君余尊之所厌,礼之明文。季末陵迟,斯典或废。侯既亲王之子,宜从余尊之义,便可大功。饶阳男遥官左卫将军,遭所生母忧,表请解任。诏以余尊所厌,不许。

  晋哀帝欲为皇太妃服三年,仆射江虨启,于礼应服缌麻。又欲降服期,虨曰,厌屈私情,所以上严祖考。乃服缌麻。【原注】胡三省曰,以帝入后大宗,则大妃乃琅邪国母,当以服诸侯者服之也。

  贵臣贵妾

  此谓大夫之服。贵臣,室老士也。贵妾,侄娣也。皆有相助之义,故为之服缌。谷梁传曰,侄娣者,不孤子之意也。古者大夫亦有侄娣,左传,臧宣叔娶于铸,生贾及为而死,继室以其侄,生纥是也。备六礼之制,合二姓之好,从其女君而归焉,故谓之贵妾。【原注】雷次宗曰,侄娣贵,而大夫尊轻,故服。至于余妾,出自凡庶,故不服。士无侄娣,故丧服小记曰,士妾有子而为之缌。然则大夫之妾虽有子,犹不得缌也。惟夫有死于宫中者,则为之三月,不举祭,近之矣。

  唐李晟夫人王氏无子,妾杜氏生于愿,诏以为嫡子。及杜之卒也,赠郑国夫人,而晟为之服缌。议者以为,准礼士妾有子而为之缌,开元新礼无是服矣,而晟擅举复之,颇为当时所诮。【原注】册府元龟。今之士大夫缘饰礼文而行此服者,比比也。【汝成案】诏为嫡子,则杜氏乃无子之妾矣。李晟之服,朝廷之赠,皆非也。然朝廷既以杜生子而赠之夫人,则李亦宜服。何也?以士则有子者也,以大夫则贵妾也。

  外亲之服皆缌

  外亲之服皆缌。外祖父母以尊,加故小功。从母以名,加故小功。【原注】大传服术有六,三曰名。此谓母之兄弟异德异名,母之姊妹同德同名。庾蔚之云,男女异长,母之在室,与其姊妹有同居共席之礼,故许其因母名以加服。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制令礼官议加服制。太常卿韦绦请加外祖父母服至大功九月,舅服至小功五月,堂姨、堂舅、舅母服至袒免。太子宾客崔沔议曰,礼教之设本于正家,家正而天下定矣。正家之道不可以贰,总一定义,理归本宗。所以父以尊崇,母以厌降,内有齐斩,外服皆缌,尊名所加,不过一等,此先王不易之道,其来久矣。昔辛有适伊川,见被发而祭于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礼先亡矣。贞观修礼,特改旧章,渐广渭阳之恩,不遵洙泗之典。及弘道之后,唐元之间,【原注】韦氏弑中宗,立温王重茂,改元唐隆。今避玄宗御名上字,故称唐元。国命再移于外族矣。礼亡征兆傥见于斯。开元初,补阙卢履冰尝进状,论丧服轻重,敕令佥议。于时群议纷拏,各安积习。太常礼部奏依旧定,陛下运稽古之思,发独断之明,特降别敕,一依古礼,事符典故,人知向方,式固宗盟社稷之福。更图异议,窃所未详。愿守八年明旨,以为万代成法。职方郎中韦述议曰,天生万物,惟人最灵。所以尊尊亲亲,别生分类。存则尽其爱敬,殁则尽其哀戚。缘情而制服,考事而立言。往圣讨论,亦已勤矣。上自高祖,下至玄孙,以及其身,谓之九族。由近而及远,称情而立文,差其轻重,遂为五服。虽则或以义降,或以名加,教有所从,理不逾等,百王不易,三代可知。若以匹敌言之,外祖则祖也,舅则伯叔父之列也。父母之恩不殊,而独杀于外氏者,所以尊祖祢而异于禽兽也。且家无二尊,丧无二斩。持重于大宗者,降其小宗。为人后者,减其父母之服。女子出嫁,杀其本家之丧。盖所存者远,所抑者私也。今若外相及舅更加服一等,堂舅及姨列于服纪之内,则中外之制相去几何?废礼殉情,所务者末。且五服有上杀之义,必循原本,方及条流。伯叔父母本服大功九月,【原注】今伯叔父母期是加服。【汝成案】丧服篇,世父母、叔父母皆服期。韦述云,本服大功。已误。先生释云,今服期是加服。尤失经义。从父昆弟亦大功九月,并以上出于祖,其服不得过于祖也。从祖祖父母、从祖父母、从祖昆弟皆小功五月,以出于曾祖,服不得过于曾祖也。【沈氏曰】曾祖旧服齐衰三月,今言小功五月者,唐太宗所增也。族祖祖父母、族祖父母、族祖昆弟皆缌麻三月,以出于高祖,服不得过于高祖也。堂舅姨既出于外曾祖,若为之制服,则外曾祖父母及外伯叔祖父母亦宜制服矣。外祖加至大功九月,则外曾祖父母合至小功,外高祖合至缌麻。若举此而合彼,事则不均。弃亲而录疏,理则不顺。推而广之,则与本族无异矣。且服皆有报,则堂外甥、外曾孙侄女之子皆须制服矣。圣人岂薄其骨内,背其恩爱?盖本于公者薄于私,存其大者略其细。义有所断,不得不然。苟可加也,亦可减也。往圣可得而非,则礼经可得而隳矣。先王之制,谓之彝伦,奉以周旋,犹恐失坠。一紊其叙,庸可止乎?礼部员外郎杨仲昌议曰,按仪礼为舅缌,郑文贞公、魏征议同从母,例加至小功五月。【原注】详见下条。虽文贞贤也,而周孔圣也。以贤改圣,后学何从?今之所请,正同征论。如以外祖父母加至大功。岂不加报于外孙乎,外孙为报服大功,则本宗庶孙又用何等服邪?窃恐内外乖序,亲疏夺伦,情之所沿,何所不至。昔子路有姊之丧而不除,孔子曰,先王制礼,行道之人皆不忍也。子路除之,此则圣人援事抑情之明例也。记不云乎,毋轻议礼。时玄宗手敕再三,竟加舅服为小功,舅母缌麻,堂姨堂舅袒免。宣宗舅郑光卒,诏罢朝三日。御史大夫李景让上言,人情于外族则深,于宗宙则薄。所以先王制礼,割爱厚亲。士庶犹然,况于万乘亲王公主宗属也。舅氏,外族也。今郑光辍朝日数与亲王公主同,非所以别亲疏,防僭越也。优诏报之,乃罢两日。夫由韦述杨仲昌之言,可以探本而尊经。由崔沔李景让之言,可以察微而防乱。岂非能言之士深识先王之礼,而亦目见武韦之祸,思永监于将来者哉。

  宗庙之制,始变于汉明帝。服纪之制,始变于唐太宗。皆率一时之情,而更三代之礼,后世不学之主踵而行之。

  唐人增改服制

  唐人所议服制,似欲过于圣人。嫂叔无服,太宗令服小功。曾祖父母旧服三月,增为五月。嫡子妇大功,增为期。众子妇小功,增为大功。舅服缌,增为小功。【原注】新唐书,初,大宗尝以同爨缌,而嫂叔乃无服。舅与从母亲等,而异服。诏侍中魏征、礼部侍郎令狐德棻等议。舅为母族,姨乃外戚他姓。舅服一时,姨乃五月,古人未逹者也。于是服曾祖父母齐衰三月者,增以齐衰五月。适子妇大功,增以期。众子妇小功,增以大功;嫂叔服以小功五月报。弟妻及夫兄同舅服缌,增以小功,然律疏舅报,甥服犹缌。显庆中,长孙无忌以为甥为舅服同从母,则舅宜进同从母报。又古庶母缌,今无服。且庶母之子,昆弟也,为之杖齐,是同气而吉凶异,自是亦改服缌。父在为母服期,高宗增为三年。妇为夫之姨舅无服,玄宗令从夫服。又增舅母缌麻,堂姨舅袒免。而宏文馆直学士王元感,遂欲增三年之丧为三十六月。【原注】旧唐书张柬之传。何休注公羊传言,鲁文公乱圣人制,欲服丧三十六月。皆务饰其文,欲厚于圣王之制,而人心弥浇,风化弥薄。不探其本而妄为之增益,亦未见其名之有过于三王也。是故知庙有二主之非,则叔孙通之以益广宗庙为大孝者绌矣。知丧不过三年,示民有终之义,则王元感之服三十六月者绌矣。知亲亲之杀,礼所由生,则太宗、魏征所加嫂叔诸亲之服者绌矣。唐书礼乐志言,礼之失也,在于学者好为曲说,而人君一切临时申其私意,以增多为尽礼,而不知烦数之为黩也。子曰,道之不明也,贤者过之。夫贤者率情之偏犹为悖礼,而况欲以私意求过乎三王者哉。【原注】记曰,始死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忧,恩之杀也。圣人因杀以制节,此丧之所以三年。贤者不得过,不肖者不得不及,此丧之中庸也。

  宋熙宁五年,中书门下议不祧僖祖。秘阁校理王介上议曰,夫物有无穷,而礼有有限,以有限制无穷,此礼之所以起,而天子所以七庙也。今夫自考而上何也?必曰祖。自祖而上何也?必曰曾祖。自曾祖而上何也?必曰高祖。自高祖而上又何也?必曰不可及见,则闻而知之者矣。今欲祖其祖而追之不已,祖之上又有祖,则固有无穷之祖矣。圣人制为之限,此天子七庙,所以自考庙而上至显祖之外而必祧也。自显祖之外而祧,亦犹九族至高祖而止也。皆以礼为之界也,五世而斩故也。丧之三年也,报罔极之恩也。以罔极之恩为不足报,则固有无穷之报乎?何以异于是,故丧之罔极而三年也,族之久远而九也,庙之无穷而七也,皆先王之制,弗敢过焉者也。记曰,品节斯,斯之谓礼。易于节之象曰,君子以制度数,议德行。唐宋之君岂非昧于节文之意者哉。【杨氏曰】王介甫欲以僖祖为太祖之庙,百世不迁,而朱子亦如其议,此最不可解。

  贞观之丧服,开元之庙谥,与始皇之狭小先王之宫廷而作为阿房者,同一意也。

  报于所为后之兄弟之子若子

  【汝成案】报字属上读,先生属下句,非是。

  所役者,谓所后之亲。【原注】上斩章言所后者是也。郑注衍一为字。所为后,谓出而为后之人。

  为人后者,于兄弟降一等,自期降为大功也。兄弟之子报之亦降一等,亦自期降为大功也。若子者兄弟之孙报之亦降一等,自小功降而为缌也【汝成案】昆弟,兄弟。经记义别。经所云昆弟,期亲也。记所云兄弟,小功下也。是以康成注曰,族亲于兄弟,降一等,自小功降为鳃。非自期降为大功也。若子之义与斩衰章同。康成前注云如亲子是也。先生解若作及,因于此条遂增出兄弟之孙,益乖记义矣。

  庶子为后者为其外祖父母从母舅无服

  与尊者为一体,不敢以外亲之服而废祖考之祭,故绌其服也。言母党,则妻之父母可知。

  考降

  考,父也。既言父,又言考者,犹易言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也。降者,骨肉归复于土也。记曰,体魄则降。人死则魂升于天,魄降于地。书曰,礼陟配天。陟言升也。又曰,放勋乃徂落。落言降也。然而曰文王陟降何也?神无方也,可以两在而兼言之。

  噫歆

  士虞礼声三注,声者,噫歆也,将启户警觉神也。曾子问祝声三注,声,噫歆,警神也。盖叹息而言神其歆我乎,犹诗顾予烝尝之意也。丧之皋某复,祭之噫歆,皆古人命鬼之辞。【原注】正义曰,直云祝声,不知作何声。按论语云,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檀弓云,公肩假曰,噫。是古人发声多云噫,故知此声亦谓噫也。凡祭祀,神之所享谓之歆,今作声欲令神歆享,故云歆警神也。

  既夕礼声三注,旧说以为噫兴也。噫兴者,叹息而欲神之兴也。噫歆者,叹息而欲神之歆也。

  卷六

  毋不敬

  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修己以敬也。安民哉,修己以安人也。俨若思,安定辞,何以安民?子曰,危以动,则民不与也。惧以语,则民不应也。诗云,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归于周,万民所望。

  女子子

  女子子,谓己所生之于若兄弟之子。言女子者,别于男子也【原注】犹左氏言女公子。古人谓其女亦曰子,诗曰,齐侯之子,卫侯之妻,论语曰以其子妻之是也。此章言男女之别,故加女子于子之上以明之。下乃专言兄弟者,兄弟至亲,兄弟之于姊妹犹弗与同席、同器,而况于姑乎?况于女子子乎?不言从子,不言父,据兄弟可知也。丧服小记言,女子子在室,为父母杖。然则女子子为己所生之子明矣。【原注】胡氏谓重言子衍文。黄氏以为女子之子,皆非。【杨氏曰】对姑而言,不曰从子,当曰侄,左氏侄其从姑是也。古人不谓兄弟之子曰侄,侄者对姑之辞,男女同。

  内则曰,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则不待已嫁而反矣。

  取妻不取同姓

  姓之为言生也。【原注】左传昭四年,问其姓,对曰,余子长矣。诗曰,振振公姓。天地之化,专则不生,两则生,故叔詹言,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原注】晋语曰,同姓不昏,惧不殖也。而子产之告叔向云,内官不及同姓,美先尽矣,则相生疾。晋司空季子之告公子曰,异德合姓。郑史伯之对桓公曰,先王聘后于异姓,务和同也。声一无听,物一无文。是知礼不娶同姓者,非但防嫌,亦以戒独也。故曲礼,纳女于天子,曰备百姓。【原注】吴语,勾践请一介嫡女执箕帚,以晐姓于王宫。而郊特牲注云,百官,公卿以下也。百姓,王之亲也。【原注】吕刑,官(百)[伯]族姓。传,族,同族。姓,异姓。易曰,男女睽而其志通也。是以王御不参一族,其所以合阴阳之化,而助嗣续之功者,微矣。

  古人以异姓为昏姻之称。大戴礼,南宫绦,夫子信其仁,以为异姓。谓以兄之子妻之也。周礼司仪,时揖异姓。郑氏注引此。

  姓之所从来本于五帝,五帝之得姓本于五行,则有相配相生之理。故传言,有妫之后,将育于姜。又曰,姬、姞耦,其生必蕃。而后世五音族姓之说自此始矣。晋嵇康论曰,五行有相生,故同姓不昏。【原注】旧唐书吕才序宅经谓,五姓之说,本无所出。惟堪舆经,黄帝对于天老,乃有五姓之言。今考汉书王莽传,卜者王况谓李焉,君姓李,李者征,征,火也。后汉苏竟与刘龚书,五七之家,三十五姓,彭秦延氏不得与焉。李云上书,高祖受命,至今三百六十四岁,君期一周,当有黄精代见,姓陈项虞田许氏,不可令此人居太尉、太傅典兵之官。五姓之说始见于此,盖与谶记之文同起于哀平之际。而京房传,房本姓李,推律自定为京氏。白虎通曰,古者圣人吹律定姓,以记其族。尔雅翼曰,古者司商协名姓,人始生,吹律合之,定其姓名。易是谋类曰,黄帝吹律定姓。论衡言孔子吹律,自知殷宋大夫子氏之世。则古人以律推姓亦必有法。潜夫论言,凡姓之有音也,必随其本生祖所出也。大皞木精,承岁星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角。神农火精,承荧惑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征。黄帝土精,承填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宫。少昊金精,承太白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商。颛顼水精,承辰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羽。虽号百变,音形不易。此则五姓所以分属五音之说,与春秋禆竃史赵史伯诸人之论大抵相同,不可谓其无本。宋时犹尚五音之说,云麓漫钞言,永安诸陵皆东南地穹,西北地垂,东南有山,西北无山,角音所利如此。【杨氏曰】人必出于五帝,则五帝时,其民人都无后乎?五姓之说良不可信。【汝成案】易纬名是类谋,注误。

  春秋时最重族姓,至七国时则绝无一语及之者。正犹唐人最重谱谍,而五代以后则荡然无存,人亦不复问此。百余年间,世变风移,可为长叹也已。

  父不祭子夫不祭妻

  父不祭子,夫不祭妻。不但名分有所不当,而以尊临卑,则死者之神亦必不安,故其当祭则有代之者矣。此别是一条,说者乃蒙上馂余不祭之文而为之解,殆似山东人作不彻姜食,不多食义,即谓不多食姜同一谬也。【原注】此谓平日四时之祭,若在丧,则祥禫之祭未尝不行。【汝成案】特牲少牢之礼,主祭者一人,无代之者。孙祔食于祖,妇祔食于姑,不容别有人执事。似以郑说为安。

  檀弓

  读檀弓二篇及曾子问,乃知古人于礼服讲之悉而辨之明如此。汉书言夏侯胜善说礼服,萧望之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唐开元四部书目丧服传义疏有二十三部。昔之大儒有专以丧服名家者,其去邹鲁之风未远也。故萧望之为太傅,以论语礼服授皇太子。宋元嘉末,征隐士雷次宗诣京邑,筑室于钟山西岩下,为皇太子诸王讲丧服经。齐初,何佟之为国子助教,为诸王讲丧服。陈后主在东宫,引王元规为学士,亲授礼记、左传丧服等义。魏孝文帝亲为群臣讲丧服于清徽堂。而梁书言始兴王憺薨,昭明太子命诸臣共议,从明山宾、朱异之言,以慕悼之辞宜终服月。【原注】梁陈北齐各有皇帝、皇后、太子、王侯已下丧礼之书,谓之凶仪。夫以至尊在御,不废讲求丧礼,异于李义府之言不豫凶事而去国恤一篇者矣。【原注】旧唐书李义府传,初,五礼仪注自前代相沿,吉凶毕举。大常博士萧楚材、孔志约,以皇室凶礼为豫备凶事,非臣子所宜言。义府深然之,于是悉删而焚之。裴守真传,为大常博士。高宗崩,时无大行凶仪,守真与同时博士韦叔夏、辅抱素等讨论旧事,创为之。宋史章衡传,熙宁初,判太常寺。建言,自唐开元纂修礼书,以国恤一篇为豫凶事,删而去之。故不幸遇事,则捃摭坠残,茫无所据。今宜为厚陵集礼,以贻万世。从之。

  宋孝宗崩,光宗不能执丧,宁宗嗣服,已服期年丧,欲大祥毕更服两月。监察御史胡纮言,孙为祖服已过期矣,议者欲更持禫两月,不知用何典礼。若曰嫡孙承重,则太上圣躬亦已康复,于宫中自行二十七月之重服,而陛下又行之,是丧有二孤也。诏侍从台谏给舍集议。时朱熹【原注】君前臣名。上议,以纮言为非,而未有以折之。后读礼记正义丧服小记为祖后者条,因自识于本议之末。其略云,准五服年月格斩衰三年,嫡孙为祖,【原注】谓承重者。法意甚明。而礼经无文,传云,父殁而为祖后者服斩。然而不见本经,未详何据。但小记云,祖父卒,而后为祖母后者三年,可以傍照。至为祖后者条下,疏中所引郑志,乃有诸侯父有废疾,不任国政,不任丧事之问,而郑答以天子诸侯之服皆斩之文,【原注】仪礼丧服篇不杖章为君之祖父母下疏亦引此赵商问答。方见父在而承国于祖之服。向日上此奏时,无文字可检,又无朋友可问,故大约且以礼律言之。亦有疑父在不当承重者,时无明白证验,但以礼律人情大意答之。心常不安,归来稽考,始见此说,方得无疑。乃知学之不讲,其害如此,而礼经之文诚有阙略,不无待于后人。向使无郑康成,则此事终未有所断决。不可直谓古经定制,一字不可增损也。【原注】昔人谓,读书未到康成,不敢轻议汉儒。以此。呜呼!若曾子子游之伦,亲受学于圣人,其于节文之变,辨之如此其详也。今之学者生于草野之中,当礼坏乐崩之后,于古人之遗文一切不为之讨究,而曰,礼吾知其敬而已,丧吾知其哀而已。以空学而议朝章,以清淡而干王政,是尚不足以窥汉儒之里,而何以升孔子之堂哉!

  论语之言斯者七十,而不言此。檀弓之言斯者五十有三,而言此者一而已。大学成于曾氏之门人,而一卷之中言此者十有九。语音轻重之间,而世代之别从可知已。【原注】尔雅曰,兹斯,此也。今考尚书多言兹,论语多言斯,大学以之书多言此。

  太公五世反葬于周

  太公,汲人也。闻文王作,然后归周。史之所言已就封于齐矣,其复入为太师,薨而葬于周,事未可知。使其有之,亦古人因薨而葬不择地之常尔。记以首丘喻之,亦已谬矣。乃云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夫齐之去周二千余里,而使其已化之骨,跋履山川。触冒寒暑,自东徂西,以葬于封守之外,于死者为不仁。古之葬者祖于庭,塴于墓,反哭于其寝,故曰,葬日虞,弗忍一日离也。使齐之孤重趼送葬,旷月淹时,不获遵五月之制,速反而虞,于生者为不孝。且也入周之境,而不见天子则不度,离其丧次,而以衰绖见则不详。若其孤不行,而使卿摄之则不恭,劳民伤财则不惠。此数者无一而可。禹葬会稽,其后王不从,而殽之南陵有夏后皋之墓,岂古人不达礼乐之义哉。体魄则降,知气在上,故古之事其先人于庙,而不于墓。圣人所以知幽明之故也。然则太公无五世反葬之事明矣。【原注】水经注淄水下有胡公陵,青州刺史傅宏仁言,得铜棺隶书处。胡公,太公之玄孙,未尝反葬于周。

  扶君

  扶君,卜人师扶右,【原注】注,卜当为仆。射人师扶左,君薨以是举。此所谓男子不死于妇人之手也。三代之世,侍御仆从罔非正人,缀衣虎贲皆惟吉士,与汉高之独枕一宦者卧异矣。春秋传曰,公薨于小寝,即安也。魏中山王衮疾病,令官属以时营东堂,堂成,舆疾往居之。其得礼之意者与?

  二夫人相为服

  从母之夫,舅之妻,二夫人相为服。从母之夫与谓吾从母之夫者相为服也,舅之妻与谓吾舅之妻者相为服也。上不言妻之姊妹之子,下不言夫之甥,语繁而冗,不可以成文也。闻一知二,吾于孟子以纣为兄之子言之。

  同母异父之昆弟

  同母异父之昆弟不当有服,子夏曰,我未之前闻也。此是正说。而又曰,鲁人则为之齐衰。则多此一言矣。狄仪从而行之,后人踵而效之。今之齐衰,狄仪之问也,以其为大贤之所许也,然则鲁人之前因未有行之者矣。是以君子无轻议礼【汝成案】子夏谓未之前闻,是未闻其服之轻重,非谓竟无服也.为父三年,则为昆弟期。为继父期,则为继父之子大功。似合经例。魏王肃曰,继父同居服期,则子宜大功也。晋淳于睿曰,游夏文学之后,曰大功,曰齐衰,二者推之,明非无服与缌可知。继父非亲,立庙祭祀尚为之期,以比同胞,岂有绝道?

  广安游氏曰,后世所承传之礼,有出二代之末,沿礼之失而为之者。不丧出母,古礼之正也。孔氏丧出母,惟孔子行之,而非以为法。今礼家为出母服齐衰杖期,此后世之为,非礼之正也。【汝成案】丧服经,出妻之子为母期。此周公所为,非未失也。游氏殊失考。同母异父之昆弟,子游曰,为之大功。鲁人为之齐衰,亦非礼之正也。昔圣人制礼,教以人伦,使之父子有亲,男女有别,然后一家之尊知统乎父,而厌降其母,同姓之亲厚于异姓,父在则为母服齐衰期,出母则不为服。后世既为出母制服,则虽异父之子,以母之故,亦为之服矣。此其失在乎不明父母之辨一统之尊,不别同姓异姓之亲而致然也。及后世,父在而升其母三年之服,至异姓之服,若堂舅堂姨之类亦相缘而升。夫礼者,以情义言也。情义者有所限止,不可遍给也。母统于父,严于父则不得不厌降于其母,厚于同姓则不得不降杀于异姓。夫是以父尊而母卑,夫尊而妇卑,君尊而臣卑,皆顺是而为之也。今子游欲以意为之大功,此皆承世俗之失。失之之原,其来浸远,后世不考其原,而不能正其失也。

  子卯不乐

  古先王之为后世戒也至矣。欲其出而见之也,故亡国之社以为庙屏。【原注】谷梁传。欲其居而思之也,故子卯不乐,【原注】檀弓下。稷食菜羹,【原注】玉藻。而太史奉之,以为讳恶。【原注】王制。郑氏注,讳先王名,恶子卯日。此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之义也。汉以下人主莫有行之者。【原注】惟崔剡谏魏世子田猎,曾引此义。后周武帝天和元年五月甲午,诏曰,道德交丧,礼义嗣兴,褒四始于一言,美三千于为敬。是以在上不骄,外满不溢,富贵所以长守,邦国于焉乂安。故能承天静地,和民敬鬼,明并日月,道错四时。朕虽庸昧,有志前古。甲子乙卯,礼云不乐。苌宏表昆吾之稔,杜蒉有扬产觯之文。自世道丧乱,礼仪紊毁,此典茫然,已坠于地。昔周王受命,请闻颛顼庙有戒盈之器,室为复礼之铭。矧伊末学,而能忘此。宜依是日省事停乐。庶知为君之难,为臣不易。贻之后昆,殷鉴斯在。【原注】春秋庄公二十一年,春王正月,肄大眚。公羊传作大省。何休注,谓子卯日也。先王常以此日省吉事,不忍举,又大自省敕,得无有此行乎?

  子,甲子也。卯,乙卯也。古人省文,但言子卯。翼奉乃谓子为贪狼,卯为阴贼,是以王者忌子卯,礼经避之,春秋讳焉。此术家之说,非经义也。

  君有馈焉曰献

  仕而未有禄者,君有馈焉曰献,使焉曰寡君。示不纯臣之道也。【原注】长乐陈氏曰,宾之而弗臣,故有馈焉。不曰赐而曰献,其将命之使,不但曰君,而曰寡君,若子思之仕卫、孟子之仕齐是也。注以君有馈为馈于君者,非。故哀公执挚以见周丰,老莱子之于楚,王自称曰仆,【原注】荀子,周公自言所执赞而见者十人。盖古之人君有所不臣,故九经之序,先尊贤而后敬大臣。尊贤,其所不臣者也。至若武王之访于箕子,变年称祀,不敢以维新之号临之,恪旧之心,师臣之礼,又不可以寻常论矣。

  邾娄考公

  邾娄考公之丧,徐君使容居来吊含。注,考公,隐公益之曾孙。考或为定。按隐公当鲁哀公之时,传至曾孙考公,其去春秋已远。而鲁昭公三十年,吴灭徐,徐子章羽奔楚,楚沈尹戍帅师救徐弗及,遂城夷,使徐子处之。是已失国而为寓公,其尚能行王礼于邻国乎?定公在鲁文宣之时,作定为是。

  因国

  有胜国,有因国。周礼媒氏,凡男女之阴讼,听之于国之社。丧祝,掌胜国邑之社稷之祝号。士师若祭胜国之社稷,则为之尸。书序言汤既胜夏,欲迁其社。又言武王胜殷。左传凡胜国曰灭之【原注】文公十五年。是也。【原注】左传哀公十三年,今吴王有墨,国胜乎注,国为敌所胜。王制,天子诸侯祭因国之在其地而无主后者。左传,子产对叔向曰,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原注】昭公元年。齐晏子对景公曰,昔爽鸠氏始居此地,季萴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太公因之【原注】昭公二十年。是也。【原注】都宗人注,都或有山川及因国无主九皇六十四民之祀。

  文王世子

  文王之为世子,朝于王季,日三,鸡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不独文王之孝,亦可以见王季之其勤也。为父者未明而衣。则为子者鸡鸣而起矣。苟宴安自逸,又何怪乎其子之惰四支而不养也。是以小宛之诗必曰夙兴夜寐,而管宁三日晏起,自讼其愆。古人之以身行道者如此。【杨氏曰】礼家都云,鸡初鸣,咸盥漱。早起,是古人一件事。

  武王帅而行之

  文王之孝可谓至矣。武王帅而行之,不敢有加焉。如三朝食上,色忧复膳之节皆不敢有过于文王。此中庸之行,而凡后人之立意欲以过于前人者,皆有所为而为之也。故乐正子春之母死,五日而不食,曰,吾悔之,自吾母而不得吾情,吾恶乎用吾情。

  用日干支

  三代以前,择日皆用干。效特牲,郊日用辛,社日用甲。【原注】书召诰,丁巳,用牲于效。戊午,乃社于新邑。而月令,择元日,命民社。郑注,谓春分前后戊日。则郊不必用辛,社不必用甲矣。诗,吉日惟戊,既伯既祷。谷梁传,六月上甲,始庀牲。十月上甲,始系牲。月令,仲春上丁,命乐正习舞释菜。仲丁,命乐正入学习乐。季秋上丁,命乐正入学习吹。春秋,秋七月上辛,大雩。季辛,又雩。易蛊卦,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巽九五,先庚三日,后庚三日之类是也。秦汉以下,始多用支。如午祖、戌腊、三月上巳拔除【原注】张衡南都赋,于是暮春之禊,元巳之辰。及正月刚卯之类是也。月令,择元辰,躬耕帝藉。卢植说曰,日,甲至癸也。辰,子至亥也。郊天,阳也,故以日。藉田,阴也,故以辰。蔡邕月令章句云,日,干也。辰,支也。有事于天用日,有事于地用辰。此汉儒之说。考之经文,无用支之证。【原注】夏小正,二月丁亥,万用入学。二月不必皆有丁亥,盖夏后氏始行此礼之日值丁亥而用之也。犹郊特牲言郊之用辛也,周之始郊日以至,言周人以日至郊适值辛日,谓以支取亥者非。

  社日用甲

  月令,择元日,命民社。注,祀社日用甲。据郊特牲文,日用甲,用日之始也、正义曰,召诰,戊午乃社于新邑。用戊者,周公告营洛邑位成,非常祭也。墨子云,吉日丁卯,周代祝社。疑不可信。【原注】礼外事用刚日,丁卯非也。汉用午,魏用未,晋用酉,各因其行运。潘尼皇太子社诗,孟月涉初旬,吉日惟上酉。则不但用酉,又用孟月。唐武后长寿元年制,更以九月为社。玄宗开元十八年诏,移社日就千秋节,皆失古人用甲之义矣。

  不齿之服

  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出乎吉,则入乎凶。惰游之士缟冠垂缕,不齿之人玄冠缟武。以其为自吉而之凶之人,故被之以不纯吉,而杂乎凶之服。

  为父母妻长子穆

  漱者,终丧之祭。父母之丧,中月而禫固已,妻与长子何居?夫不有祖父母、伯叔父母及昆弟乎?曰夫为妻,父为长子,丧之主也。服除而禫,非夫非父,其谁主之?若祖父母、伯父母及兄弟,则各有主之者矣,故不禫。

  父在为母,则从乎父而禫。

  为殇后者以其服服之

  为殇往者,以其服服之。殇无为人父之道,而有为殇后者,此礼之变也。谓大宗之子未及成人而殇,取殇者之兄弟若之子以为后,则以为人后之服而服之如父,不以其殇而杀,重大宗也。若鲁之闵公,八岁而薨,僖为之后是已。夫礼之制殇,所以示长幼之节而杀其思也。大宗重则长幼之节轻,故殇之服而有时不异乎成人,不以宜杀之恩而亏尊祖之义,此所谓权也。若曰服其本服云尔,记何必言之,而亦乌有为殇后者哉。【王处士曰】曾子问,宗子为殇而死,庶子弗为后也。丧服小记,丈夫冠而不为殇,妇人筓而不为殇。为殇后者,以其服服之。陈氏集说曰,男子死在殇年,则无为人父之道,然亦有不俟二十而冠者,冠则成人也。此章举不为殇者言之,则此当立后者,乃是已冠之子也,不可以殇礼处之。其族人为之后者,即为之子也。以其服服之者,子为父之服也。徐氏集注据郑氏驳之曰,后谓丧主,非后嗣也.既冠、既筓,则虽未婚嫁,亦成人矣、故兄弟之为其主后者,以齐衰不杖期之服服之,不复殇服也。若殇本服,则昆弟之长殇、中殇大功,下殇小功。古者小宗不立后,未婚无父道。陈氏之说非也。愚按春秋文公二年,八月丁卯,有事于太庙,跻僖公。左氏传曰,子虽齐圣,不先父食。盖以僖继闵,则为闵后,为闵后则为门闵子也。公羊氏传曰,先祢而后祖也。盖以文宜祖闵、祢僖也。文宜祖闵、祢僖,则僖宜祢闵也。谷梁氏传曰,先亲而后祖也,其义一也。闵公,弟也。僖公,兄也。以兄后弟,尚宜为其子。且闵为无服之殇,而曰父曰祖,不云殇无为人父之道,所以尊祖重宗,明继统之义也。然则宗子殇而庶子弗为后者,非礼之常也,殆为厌祭言之也。或曰,弗为后者,小宗子也。小宗可绝,故殇而弗为后。为殇后者,大宗子也。大宗不可绝,故虽殇必为之后。陈氏不言大宗、小宗,但云冠则为之后,不重宗而重冠,何居?闵公之死,虑未必冠,鲁人不以僖俊闵,何以为春秋所讥?不讥不为后,何以讥逆祀?左、公、谷氏亦不得曰父、曰祖也。郑氏、徐氏以后为丧主,而非后嗣,礼固有非后嗣而主丧者,然当言主,不当言后也。况冠筓既已不殇,则虽非丧主,咸各以其服服之,何俟主丧而后以其服服之乎?三氏交非,皆非也。质之春秋闵僖之义,则戴礼后殇之说可决矣。由是推之,汉之安帝宜为殇后者也,不后殇而后和,汉人之失礼也。然则天子诸侯兄弟可相为后乎?曰岂特天子诸侯而已,有家者皆可也。成公十五年三月乙巳,仲婴齐卒。公羊氏传曰,仲婴齐者何?公孙婴齐也。公孙婴齐则曷为谓之仲婴齐?为兄后也。为兄后则曷为谓之仲婴齐?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此有家者兄弟之相为后,着于春秋者也。然则昭穆可紊乎?曰义重于此也。是以谷梁氏跻僖公之传曰,逆祀则是无昭穆也,无昭穆则是无祖也。闵僖兄弟而相为后,则亦相为昭穆者,春秋之义也。若不重所为后,而重所生,则春秋之昭穆舛矣。朱子太庙图分太祖太宗为二世,亦缘春秋之义,以相为后为昭穆也。虽然,此皆权于礼之变以为礼也。故虽大宗之殇,必已继统为宗子而后后之。若宗子之子未继统而殇,无昆弟与庶见之子,则宗子自为立后,而不必为殇子后。是以世子殇而君以族人为之后,古未之闻也。又考汉宣之继昭帝,以族孙后族祖,斯固得其变也。【汝成案】此处士与先生书也。后先生不继殇而立孙,盖从其议。惟先生与惠待读皆不主公羊仲婴齐后归父说,若然,则僖公后闵,其义窒矣。

  庶子不以杖即位

  古之为杖,但以辅病而已,其后以杖为主丧者之用。丧无二主,则无二杖,故庶子不以杖即位。

  夫为妻杖,则其子不杖矣。父为长子杖,则其孙不杖矣。杂记曰,为长子杖,则其子不以杖即位。【原注】其子,长子之子。【沈氏曰】杂记疏,祖在不厌孙,其孙得杖,但与祖同处,不得以杖即位,辟尊者。

  妇人不为主而杖者

  无杖则不成丧,故女子在室,父母死而无男昆弟,则女子杖。其曰一人,明无二杖也。

  姑在为夫杖,必其无子也。母为长子削杖,必其无父也。此三者皆无主之丧,故妇人杖。

  庶姓别于上

  庶姓者,子姓也。【沈氏曰】以庶姓为子姓,恐不若注疏之言为的。特牲馈食礼言子姓兄弟,注曰,所祭者之于孙言子姓者,子之所生。玉藻、丧大记并言子姓,注曰,姓,谓众子孙也。【原注】玉藻缟冠玄武,子姓之冠也。正义曰,姓,生也。孙是子之所生,故云子姓。故诗言公姓以继公子,而同父之变文则云同姓。此所云庶姓别于上者,亦子姓之姓,与周礼司仪之云土揖庶姓者,文同而所指异也。【原注】注以始祖为正姓,高祖为庶姓,意亦不殊,然多此两姓之目。【全氏曰】周礼秋官司仪曰,土揖庶姓,时揖异姓,天揖同姓。康成曰,同姓兄弟之国,异姓婚姻甥舅之国,庶姓无亲而勋贤者。故王昭禹曰,异姓亲于庶姓,同姓又亲于异姓,而三揖之礼由此等焉。然考左传隐公二十一年,滕薛来朝,争长。滕曰,我周之卜正也。薛,庶姓也。鲁自周公以至武公皆娶于薛,不可为非婚姻甥舅之国,而滕犹以庶姓目之,盖成周异姓之封,如妫如姒、如子则三格,如姜则元臣,皆族类之贵者,薛虽太皞之裔,而先代所封,又加以弱小,故降居庶姓之列。然则异姓因有贵姓而始有庶姓,亦不仅以亲疏言也,若同姓则安得有所谓庶姓?甚矣康成之谬也,何以解大传。盖尝考之,古之所谓姓氏原有别,三桓七穆是氏也,非姓也。受氏之礼,多以王父字为氏,而亦或有以父字赐氏者,国侨之类是也。或有及身赐氏者,仲遂之类是也。不必高祖始有也,而要之皆不可以言姓。大史公承秦项丧乱之余,姓学已紊,故混书曰姓某氏,儒者讥之。若如康成所云,则氏固可以言姓,大史公又何讥乎?况姓一定而不易,氏递出而不穷。以三桓言之,仲孙氏之后又分而为南官氏、子服氏,叔孙氏之后又分而为叔仲氏,季孙氏之后又分而为公鉏氏、公甫氏。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诸侯,则仲孙父、叔牙、季友实三桓之始祖也。始祖为正姓,将无以三公子所受之氏为正姓耶?则正姓即庶姓矣。倘仍以姬为姓耶,则正姓并不出于始祖也。若敬叔诸家所受之氏,是又庶姓之小支也,姓固如是之不一而足耶?此康成之言之必不可通者也。至于大传所云别姓,窃疑非即下文系姓之姓。姓者,生也。庶姓即众生。盖谓支属别于上,婚姻穷于下,故疑若可以通嫁娶而无害。至下文系姓弗别,始指所受之姓而言。康成合而一之,遂谓之外,又别有所别之姓。而所系者出始祖,所别者出高祖,舛矣。【汝成案】康成注,玄孙之子姓别于高祖,五世而无服,姓世所由生。又曰,姓,正姓也。始祖为正姓,高祖为庶姓,系之弗别,谓若今宗室属籍也。周礼小胥,掌定世系,辨昭穆。又司仪注,庶姓,无亲而勋贤者。其义正指庶姓为子姓,与先生言合。特出高祖者,虽别以氏,仍系以姓,盖以氏异其世,以姓系其本,故曰系之弗别,曰小胥掌定系世,非云以氏为姓也。以三桓七穆为庶姓者,此孔疏误合姓氏为一。全氏以此驳康成,过矣。且经文庶姓别于上,系之以姓而弗别,义甚明白。全氏亦知其说之不可通,欲申其辨,乃云别姓非即下文系姓之姓,下文所云系姓始指所受之姓而言,已失经义,转讥康成合而一之,系姓之外别姓,不知康成实未尝别出,而己则分别姓、系姓为二也,此尤误之显然者。至庶姓谓无亲而勋贤者,或包异姓说。鲁自周公,至武公娶于薛,至隐公则亲疏矣。故杜氏注曰,非周之同姓。孔疏亦引康成司仪注云,无亲者。全氏始曰,薛因弱小,降为庶姓。义或当也。复云,姓有贵贱,不以亲疏。则多窒阂矣。

  爱百姓故刑罚中

  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独治之而刑繁矣,众治之而刑措矣。古之王者不忍以刑穷天下之民也,是故一家之中,父兄治之。一族之间,宗子治之。其有不善之萌,莫不自化于闺之内,而犹有不帅教者,然后归之士师。然则人君之所治者约矣。然后原父子之亲、立君臣之义以权之,意论轻重之序、慎测浅深之量以别之,悉其聪明、致其忠爱以尽之。夫然,刑罚焉得而不中乎?是故宗法立而刑清。天下之宗子各治其族,以辅人君之治,罔攸兼于庶狱,而民自不犯于有司。风俗之醇,科条之简,有自来矣。诗曰,君之宗之。吾是以知宗子之次于君道也。

  庶民安故财用足

  民之所以不安,以其有贫有富。贫者至于不能自存,而富者常恐人之有求,而多为吝啬之计,于是乎有争心矣。夫子有言,不患贫,而患不均。夫惟收族之法行,而岁时有合食之恩,吉凶有通财之义。本俗六,安万民……三曰联兄弟,而乡三物之所兴者。六行之条曰睦、日恤,不待王政之施,而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矣。此所谓均无贫者,而财用有不足乎?至于葛藟之刺兴,角弓之赋作,九族乃离,一方相怨,而瓶罍交耻,泉池并竭,然后知先王宗法之立,其所以养人之欲,而给人之求,为周且豫矣。【原注】宋范文正公苏州义田,至今裔孙犹守其法,范氏无穷人。

  术有序

  学记术有序注,术当为遂,声之误也。周礼,万二千五百家为遂。按水经注引此作遂有序。周礼遂人之职,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酂,五酇为鄙,五鄙为县,五县为遂。皆有地域沟树之使,各掌其政令。【原注】遂人,中大夫二人。遂师,下大夫四人,上士八人,中士十有六人,旅下士三十有二人。遂大夫,每遂中大夫一人。又按月令,审端经术注,术,周礼作遂。夫间有遂,遂上有经。经,小沟也。春秋文公十二年,秦伯使术来聘。公羊传、汉书五行志并作遂。管子度地篇,百家为里,里十为术,术十为州。术音遂。此古术遂二字通用之证。陈可大集说改术为州,非也。

  周礼州长,会民射于州序。陈氏礼书曰,州曰序。记言遂有序何也?周礼遂官有降乡官一等,则遂之学亦乡一等矣。降乡一等而谓之州长,其爵与遂大夫同,则遂之学名与州序同可也。

  师也者所以学为君

  三代之世,凡民之俊秀皆人大学,而教之以治国平天下之事。孔子之于弟子也,四代之礼乐以告颜渊,五至三无以告子夏,而又曰雍也可使南面。然则内而圣。外而王,无异道矣。其系易也曰,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故曰,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

  肃肃敬也

  肃肃,敬也;雝雝和也。诗本肃雝一字,而引之二字者,长言之也。诗云有洸有溃,毛公传之曰,洸洸,武也。溃溃,怒也。即其例也。【臧氏曰】毛诗传有经本一字,而传重文者。如忧心有忡,传忧心忡忡然。赫兮咺兮,传,赫有明德赫赫然。容兮遂兮,垂带悸兮,传,佩玉遂遂然,垂其绅带悸悸然。将其来施,传,施施,难进之貌。条其啸矣,传,条条然啸也。惴惴其栗,传,栗栗,惧也。【汝成案】臧氏又引颜氏家训书证云,河北毛诗皆云施施,江南旧本悉单为施,恐有少误。然颜尝云,河北本往往为人所改,不得据以为疑。且经传每正文一字,释者重文,所谓长言之也。

  以其绥复

  男子以车为居,以弓矢为器。故其生也,桑弧蓬矢,以射天地四方。其死也,设决,丽于掔,比葬则弓矢之新沽功,有弭饰焉,亦张可也。以射者,男子之事也。如死于道,则升其乘车之左毂,以其绥复。【原注】注改绥为緌,谓旌旗之旄也。以旄复死不切于事。广陵胡氏曰,此复魂既在车,当是执绥之绥。以车者,男子之居也。【原注】晋书祖逖传论,灾星告衅,笠毂徒招用此。

  升车必正立执绥。【原注】徐铉曰,绥者,所执辔之总。以其绥复者,象其行也。象其行,所以达其志也。于是有朝聘而终,以尸将事之礼矣。【原注】左氏哀公十五年传。聘礼,宾死,以棺造朝,介将命。宋史章频传,为刑部郎中。使契丹,至紫蒙馆卒。契丹遣内侍就馆奠祭,命接伴副使吴克荷护其丧,以锦车驾橐驼,载至中京,敛以银饰棺具,鼓吹羽葆,吏士卫送至白沟。邾娄复之以矢,犹有杀敌之意焉。此亡于礼者之礼也。

  亲丧外除兄弟之丧内除

  亲丧外除者,祥为丧之终矣,而其哀未忘,故中月而禫。兄弟之丧内除者,如其日月而止。【汝成案】亲丧外除,所谓君子有终身之忧也,不以禫而止,惟待禫乃外除也。

  十五月而福

  期之丧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孔氏曰,此言父在为母,亦备二祥节也。盖以十月当大丧之一周,逾月则可以练矣,故曰十一月而练。以十二月当大丧之再周,逾月则可以祥矣,故曰十三月而祥。【原注】必言十一月、十三月者,亲丧外除。又加两月焉,则与大丧之中月同,可以禫矣,故曰十五月而禫。

  父在为母,其禫也,父主之,则夫之为妻亦当十五月而禫矣。晋孙楚除妇服诗但以一周而毕,盖不数禫月。

  其它期丧祥禫之祭,皆不在已,则亦以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除可知。故郑氏曰,凡齐衰十一月,皆可以出吊。

  妻之党虽亲弗主

  姑姊妹其夫死,而夫党无兄弟,使夫之族人主丧。妻之党虽亲弗主。夫若无族矣,则前后家、东西家。无有,则里尹主之。此文以姑姊妹发端,以戒人不可主姑姊妹之夫之丧也。夫宁使疏远之族人与邻家里尹,而不使妻之党为之主,圣人盖己逆知后世必有如王莽假母后之权,行居摄之事,而篡汉家之统,而豫为之坊者矣。别内外,定嫌疑,自天子至于庶人,一也。或曰,主之而附于夫之党。是恶知礼意哉!

  吉祭而复寝

  禫而从御,吉祭而复寝。互言之也。郑注已明,而孔氏乃以吉祭为四时之祭,虽禫之后,必待四时之祭讫,然后复寝,非也。禫即吉祭也,岂有未复寝而先御妇人者乎?

  如欲色然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能以慕少艾之心而慕父母,则其诚无以加矣。【原注】正义云,王肃解欲色为如欲见父母之颜色,郑何得比父母于女色。马昭申云,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是亦比色于德。张融云,如好色,取其甚也,于文无妨。

  先古

  祭义,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先古,先祖也。诗曰,以似以续,续古之人。亦谓其先人也。近曰先,远曰古,故周人谓其先公曰古公。

  博爱

  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左右就养无方,谓之博爱。

  以养父母日严

  故亲生之膝下,以养父母日严。孩提之童,知爱而已。稍长,然后知敬。知敬,然后能严。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故鸡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问衣燠寒。疾痛苛养而敬抑搔之。出入则或先或后,而敬扶持之,敬之始也。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敬之终也。日严者,与日而俱进之谓。

  致知

  致知者,知止也。【原注】董文清槐以知止二节合听讼章为格物传。知止者何?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是之谓止,知止然后谓之知。至君臣、父子、国人之交,以至于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是之谓物。

  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孟子曰,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昔者武王之访,箕子之陈,曾子子游之问,孔子之答,皆是物也。故曰,万物皆备于我矣。

  惟君子为能体天下之物,故易曰,君子以言有物而有恒。记曰,仁人不过乎物,孝子不过乎物。

  以格物为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则末矣。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

  听讼者与国人交之,一事也。

  顾諟天之明命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其在于人,日用而不知,莫非命也。故诗书之训有曰,顾諟天之明命。又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又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又曰,惟克天德,自作元命,配享在下。而刘康公之言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彼其之子,邦之司直,而以为舍命不渝。乃如之人,怀昏姻也,而以为不知命。然则子之孝,臣之忠,夫之贞,妇之信,此天之所命,而人受之为性者也。故曰,天命之谓性。求命于冥之表,则离而二之矣。

  予迓续乃命于天,人事也。理之所至,气亦至焉。是以含章中正,而有陨自天。匪正之行,而天命不佑。

  祭纣帅天下以暴

  仲虺之诰篇曰,简贤附势,实繁有徒。多方篇曰,叨懫日钦,劓割夏邑。此桀民之从暴也。微子篇曰,殷罔不小大,好草窃奸宄,卿士师师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获,小民方兴、相为敌仇。此纣民之从暴也。故曰,幽厉兴则民好暴。古之人所以胥训告、胥保惠、胥教诲,而不使民之陷于邪僻者,何哉?上无礼,下无学。贱民兴,丧无日矣。天保之诗皆祝其君以受福之辞,而要其指归,不过曰,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遍为尔德。然则人君为国之存亡计者,其可不致审于民俗哉!

  财者末也

  古人以财为末,故舜命九官,未有理财之职。周官财赋之事,一皆领之于天官冢宰,而六卿无专任焉。汉之九卿,一太常,二光禄勋,三卫尉,四太仆,五廷尉,六鸿胪,七宗正,八大农,【原注】武帝大初元年,更名大司农。九少府。【原注】应劭曰,少者,小也。师古曰,大司农供军国之用,少府以养天子。大农掌财在后,少府掌天子之私财又最后。唐之九卿,一太常,二光禄,三卫尉,四宗正,五太仆,六大理,七鸿胪,八司农,九太府,大略与汉不殊。而户部不过尚书省之属官,故与吏礼兵刑工并列而为六。至于大司徒教民之职,宰相实总之也。罢宰相,废司徒,以六部尚书为二品,非重教化、后财货之义矣。【钱氏曰】唐末年,重财用,而户部度支二曹至以宰相判之。

  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

  治化之隆,则遗秉滞穗之利及于寡妇。恩情之薄,则●鉏箕帚之色加于父母。故欲使民兴孝兴弟,莫急于生财。以好仁之君,用不畜聚敛之臣,则财足而化行。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矣。

  君子而时中

  记曰,礼时为大,顺次之,体次之,宜次之,称次之。尧授舜,舜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时也。天地之祭,宗庙之事,父子之道,君臣之义,伦也。社稷山川之事,鬼神之祭,体也。丧祭之用,宾客之交,义也。羔豚而祭,百官皆足。太牢而祭,不必有余,此之谓称也。古之圣人内之为尊,外之为乐,少之为贵,多之为美,是故先王之制礼也,不可多也,不可寡也,惟其称也,此所谓君子而时中者也。故易曰,二簋应有时,损刚益柔有时。”【原注】舜之大孝,文王之无忧,武王周公之达孝,皆所谓时中也。

  子路问强

  洪范六极六曰弱,郑康成注,愚懦不毅为弱。故子路问强。

  鬼神

  王道之大,始于闺门。妻子合,兄弟和而父母顺,道之迩也,卑也。郊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飨,道之远也,高也。先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修之为经,布之为政,本于天,殽于地,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而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若舜,若文武周公,所谓庸德之行而人伦之至者也。故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人之有父母也,鸡鸣问寝,左右就养无方,何其近也。及其既亡,而其容与声不可得而接,于是或求之阴,或求之阳,然后僾然必有见乎其位,然后乃凭工祝之传而致赉于孝孙。生而为父母,殁而为鬼神。子曰,为之宗庙,以鬼享之。此之谓也。【原注】论语,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由顺父母而推之也。

  记曰,文王之为世子,朝于王季,日三。鸡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问内竖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内竖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暮,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节,则内竖以告文王。文王色忧,行不能正履。王季复膳,然后亦复初。食上,必在,视寒暖之节。食下,问所膳。命膳宰曰,末有原。应曰,诺。然后退。又曰,文王之祭也,事死者如事生,思死者如不欲生。忌日必哀,称讳如见亲,祀之忠也。如见亲之所爱,如欲色然,其文王与?诗云,明发不寐,有怀二人。文王之诗也。夫惟文王生而事亲如此之孝,故殁而祭如此之忠,而如亲之或见也。苟其生无养志之诚,则其殁也自必无感通之理。故曰,惟孝子为能飨亲。而夫子之告子路亦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是故庸德之行,莫先于父母之顺。而郊社之礼,禘尝之义,缘之以起。明此而天下国家可得而治矣。

  在上位者能顺乎亲,而后可以事天享帝。在下位者能顺乎亲,而后可以获上治民。

  程子曰,鬼神,天地之功用,而造化之迹也。张子曰,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用以解易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一章,斯为切当。如二子之说,则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者,鬼神也,其可见可闻者亦鬼神也。今夫子但言弗见弗闻,知其为祭祀之鬼神也。【钱氏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鬼神,谓天神地示人鬼也。有神而后有郊社,有鬼而后有宗庙。天统乎地,故言神可以该示。人死为鬼,圣人不忍忘其亲。事死如事生,故有祭祀之礼。经言鬼神,皆主祭祀而言。卜筮所以通神明,故易传多言鬼神。精气为物,生而为人也。游魂为变,死而为鬼也。圣人知鬼神之情状,而祭祀之礼兴焉。横渠张氏以鬼神为二气之良能,古人无此义。二气者,阴阳也。阴阳自能消长,岂假鬼神司之?如人一呼一吸,人自为之,岂转有鬼神为我呼吸乎!

  质诸鬼神而无疑,犹易干文言所谓与鬼神合其吉凶。【原注】谦丰二彖亦以鬼神与天地人并言。

  期之丧达乎大夫

  丧服自期以下诸侯绝大夫降者,说者以为期已下之丧,皆其臣属,故不服。然制礼之意,不但为此。古人有丧不祭,诸侯有山川社稷宗庙之事,不可以旷,故惟服三年,而不服期。大夫亦与于其君骏奔在庙之事,但人数多,不至于旷,故但降之而已。此古人重祭之义,后人不知,但以为贵贵而已。【原注】正义曰,期之丧达乎大夫,谓旁亲所降在大功者得为期丧,还着大功之服。若天子诸侯旁期之丧,则不服也。【杨氏曰】本是贵贵之义,故云无贵贱,一也。【又曰】诸侯绝旁亲,然尊同,则又为之服,可以见之矣。【沈氏曰】毛西河经问详驳之,大略仍从贵贵之说,而以有丧不祭为无出,且误解。【汝成案】贵贵则重祭之义已包。

  诸侯亦有期服,如始封之君不臣诸父昆弟,封君之子不臣诸父而臣昆弟。且亦有大功服,如姑姊妹嫁于国君,尊同则不降。记特举其大概言之尔。

  三年之丧达乎天子

  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即解上三年之丧,达乎天子一句,此举其重者而言。然三年之丧,不止父母。左氏昭公十五年传,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谓穆后与太子王后。谓之三年者,据达子之志而言,其实期也。是天子亦有期丧。

  达孝

  达孝者,达于上下,达于幽明,所谓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者也。【原注】与达道达德之达同义。

  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

  无丰于昵,祖己之所以戒殷王也。自八以下,众仲之所以对鲁隐也。以客为臣,子游之所以规文子也。亲亲之道,赖贤人而明者多矣。汉哀帝听冷褒、段犹之言,而尊定陶共皇。唐高宗听李绩之言,而立皇后武氏。不知人之祸且至于斁伦乱纪而不顾,可不慎哉。

  人伦之大,莫过乎君父,而子夏先之以贤贤易色,何也?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也。

  父子之亲,长幼之序,男女之别,非师不明。教人以礼者,师之功也。故曰,师无当于五服,五服弗得不亲。

  诚者,天之道也

  诚者,天之道也。故天下雷行,物与无妄,而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

  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莫非诚也。故曰,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肫肫其仁

  五品之人伦,莫不本于中心之仁爱,故曰拜稽颡,哀戚之至隐也。稽颡,隐之甚也。又曰,其送往也,望望然,汲汲然,如有追而弗及也。其反哭也,皇皇然,如有求而弗得也。故其往送也如慕,其反也如疑。求而无所得之也,入门而弗见也,上堂又弗见也,入室又弗见也,亡矣丧矣,不可复见已矣。故哭泣辟踊,尽哀而止矣。心怅焉怆焉,惚焉忾焉,心绝志悲而已矣。此于丧而观其仁也。丧三日而殡,凡附于身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于棺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又曰,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此于葬而观其仁也。齐之日,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思其志意,思其所乐,思其所嗜。齐三日,乃见其所为齐者。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见乎其位。周还出户,肃然必有闻乎其容声。出户而听,忾然必有闻乎其叹息之声。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声不绝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又曰,祭之明日,明发不寐,飨而致之,又从而思之。祭之日,乐与哀半,飨之必乐,已至必哀。此于祭而观其仁也。自此而推之,郊社之礼,所以仁鬼神也。射乡之礼,所以仁乡党也。食飨之礼,所以仁宾客也。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而天下之大经毕举而无遗矣。故曰,孝弟为仁之本。

  卷七

  孝弟为仁之本

  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是故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此之谓孝弟为仁之本。【钱氏曰】按初学记友悌部、太平御览人事部引论语,俱云其为人之本与。有子先言其为人也孝弟,后言其为人之本,首尾相应,亦当以为人长也。

  察其所安

  求仁而得仁,安之也。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安之也。使非所安,则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矣。

  子张问十世

  记曰,圣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立权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异器械,别衣服,此其所得与民变革者也。其不可得变革者则有矣,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女有别,此其不可得与民变革者也。自春秋之并为七国,七国之并为秦,而大变先王之礼。然其所以辨上下,别亲疏,决嫌疑,定是非,则固未尝有异乎三王也。故曰,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自古帝王相传之统,至秦而大变。然而秦之所以亡,汉之所以兴,则亦不待谶纬微讳而识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此百世可知者也。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此百世可知者也。

  媚奥

  奥何神哉?如祀竃,则迎尸而祭于奥,此即竃之神矣。【原注】诗,于以奠之宗室牖下注,牖下,室西南隅,所谓奥也。李氏曰,户东而牖西,户不当中而近东,则西南隅最为深隐,故谓之奥,而祭祀及尊者常处焉。曲礼,为人子者,居不主奥。仲尼燕居以奥阼并言,是奥本人之所处,祭时乃奉神于此。时人之语谓,媚其君者,将顺于朝廷之上,不若逢迎于燕退之时也。注以奥比君,以竃比权臣。本一神也,析而二之,未合语意。【杨氏曰】奥本非神,此义甚好。

  武未尽善

  观于季札论文王之乐,以为美哉,犹有憾,则知夫子谓武未尽善之旨矣。犹未洽于天下,【原注】孟子。此文之犹有憾也。天下未安而崩,【原注】史记封禅书。此武之未尽善也。记曰,乐者,象成者也。又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武王当日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而宝龟之命曰,有大艰于西土,殷之顽民迪屡不静。商俗靡靡,利口惟贤,余风未殄。视舜之从欲以治四方风动者何如哉。故大武之乐虽作于周公,而未至于世变风移之日,圣人之时也,非人力之所能为矣。【原注】刘汝佳曰,揖让征诛,自是圣人所遇,使舜当武之时,亦须征伐。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性之反之,自其从入之异。及其成功,一也。人而天,反而性矣。以是而论乐之优劣,其与以追蠡者何异哉。

  朝闻道夕死可矣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不知年数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孳孳,毙而后已。故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有一日未死之身,则有一日未闻之道。

  忠恕

  延平先生答问【原注】门人朱熹元晦编。曰,夫子之道,不离乎日用之间。自其尽己而言,则谓之忠。自其及物而言,则谓之恕,莫非大道之全体。虽变化万殊,于事为之末,而所以贯之者,未尝不一也。曾子答门人之问,正是发其心尔,岂有二邪?若以为夫子一以贯之之旨甚精微,非门人所可告,姑以忠恕答之,恐圣贤之心不若是之支也。如孟子言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人皆足以知之,但合内外之道,使之体用一原,显微无间,则非圣人不能尔。朱子又尝作忠恕说,其大指与此略同。按此说甚明,而集注乃谓借学者尽己推己之目以着明之,是疑忠恕为下学之事,不足以言圣人之道也。然则是二之,非一之也。

  慈溪黄氏曰,天下之理无所不在,而人之未能以贯通者,己私间之也。尽己之谓忠,推己及人之谓恕。忠恕既尽,己私乃克,此理所在,斯能贯通。故忠恕者,所以能一以贯之者也。

  元戴侗作六书故,其训忠曰,尽己致至之谓忠。语曰,为人谋而不忠乎。又曰,言思忠。记曰,丧礼,忠之至也。又曰,祀之忠也,如见亲之所爱,如欲色然。又曰,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传曰,上思利民,忠也。又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忠之属也。孟子曰,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观于此数者,可以知忠之义也。反身而诚,然后能忠。能忠矣,然后由己推而达之家国天下,其道一也。其训恕曰,推己及物之谓恕。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恕之道也。充是心以往,达乎四海矣。故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恕也者,大下之达道也。【原注】本程子。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原注】仲弓问仁,夫子告之亦以敬恕。夫圣人者,何以异于人哉,知终身可行,则知一以贯之之义矣。

  中庸记夫子言,君子之道四。无非忠恕之事。而干九二之龙德,亦惟曰庸言之信,庸行之谨。然则忠恕,君子之道也。何以言违道不远,曰,此犹之云巧言令色鲜矣仁也。【原注】古人语辞云尔。违道不远,即道也。违禽兽不远,即禽兽也。孟子已自申之。岂可以此而疑忠恕之有二乎?或曰,孟子言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何也?曰,此为未至乎道者言之也。孟子曰,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仁义岂有二乎!【原注】今人谓有圣人之忠恕,有学者之忠恕,非也。尽得忠恕,方是圣人,学者所以学为忠恕。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

  夫子之教人文行忠信,而性与天道在其中矣。故曰不可得而闻。【钱氏曰】后汉书桓谭传,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注引郑康成论语注,性谓人受血气以生,有贤愚吉凶。天道,七政变动之占也。古书言天道者,皆主吉凶祸福而言。古文尚书,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天道福善而祸淫。易传,天道亏盈而益谦。春秋传,天道多在西北。天道远,人道迩。竃焉知天道。天道不谄。国语,天道赏善而罚淫。我非瞽史,焉知天道?老子,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皆论吉凶之数,与天命之性自是两事。孟子,圣人之于天道也,正谓虞舜井廪,文王拘幽,孔子厄困之类,故曰命也。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是疑其有隐者也。不知夫子之文章,无非夫子之言性与天道,所谓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子贡之意,犹以文章与性与天道为二,故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是故可仕、可止,可久、可速,无一而非天也。恂恂便便,侃侃闇闇,无一而非天也。

  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孟子以为尧舜性之之事。夫子之文章莫大乎春秋,春秋之义,尊天王,攘戎翟,诛乱臣贼子,皆性也,皆天道也。故胡氏以春秋为圣人性命之文,而子如不言,则小子其何述乎?

  今人但以系辞为夫子言性与天道之书。愚尝三复其文,如鸣鹤在阴七爻,自天佑之一爻,憧憧往来十一爻,履德之基也九卦,所以教人学易者,无不在于言行之间矣。故曰,初率其辞,而揆其方,既有典常,苟非其人,道不虚行。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切。由是而充之,一日克己复礼。有异道乎?今之君子学未及乎樊迟、司马牛,而欲其说之高于颜曾二子,是以终日言性与天道,而不自知其堕于禅学也。

  朱子曰,圣人教人,不过孝弟忠信。持守诵习之问,此是下学之本。今之学者以为钝根,不足留意,其平居道说,无非子贡所谓不可得而闻者。又曰,近日学者病在好高。论语未问学而时习,便说一贯,孟子未言梁惠王问利,便说尽心。易未看六十四卦,便读系辞,此皆躐等之病。又曰,圣贤立言本自平易,今推之使高,凿之使深。

  黄氏日钞曰,夫子述六经,后来者溺于训沽,未害也。濂洛言道学,后来者借以谈禅,则其害深矣。【杨氏曰】东发忧世之言,可谓深切。

  孔门弟子不过四科,自宋以下之为学者则有五科,曰语录科。

  刘石乱华,本于清谈之流祸,人人知之,孰知今日之清谈有甚于前代者。昔之清谈谈老庄,今之清谈谈孔孟,未得其精而已遗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辞其末。不习六艺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综当代之务,举夫子论学论政之大端一切不问,而曰一贯,曰无言,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股肱惰而万事荒,爪牙亡而四国乱,神州荡覆,宗社丘墟。昔王衍妙善玄言,自比子贡,及为石勒所杀,将死,顾而言曰,鸣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今之君子得不有愧乎其言?【杨氏曰】衍之言非其实也,惧后世之责,而始为是言。

  变齐变鲁

  变鲁而至于道者,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变齐而至于鲁者,道之以政,齐之以刑。

  博学于文

  君子博学于文,自身而至于家国天下,制之为度数,发之为音容,莫非文也。品节斯,斯之谓礼。孔子曰,伯母叔母疏衰,踊不绝地。姑姊妹之大功,踊绝于地,知此者,由文矣哉,由文矣哉!记曰,三年之丧,人道之至文者也。又曰,礼减而进,以进为文。乐盈而反,以反为文。传曰,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故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而谥法经纬天地曰文。与弟子之学诗书六艺之文,有深浅之不同矣。

  三以天下让

  皇矣之诗曰,帝作邦作对,自太伯王季。则泰伯之时,周日以强大矣。乃托之采药,往而不反。当其时,以国让也。而自后日言之,则以天下让也。【原注】犹南宫适谓稷躬稼而有天下。当其时,让王季也。而自后日言之,则让于文王武王也。有天下者在三世之后而让之者,在三世之前,宗祧不记其功,彝鼎不铭其迹,此所谓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者也。路史曰,方太王时,以与王季,而王季以与文王,文王以与武王,皆泰伯启之也,故曰三让。【原注】郑康成注曰,泰伯,周太王之长子,次子仲雍,次子季历。大王见季历贤,又生文王,有圣人表,故欲立之,而未有命。太王疾,泰伯因适吴越采药,太王殁而不反,季历为丧主,一让也。季历赴之,不来奔丧,二让也。免丧之后,遂断发文身,三让也。三让之美,皆隐蔽不着,故人无得而称焉。

  泰伯去而王季立,王季立而文武兴,虽谓之以天下让可矣。太史公序吴世家云,大伯避历,江蛮是适。文武攸兴,古公王迹。甚当。

  高泰伯之让国者,不妨王季,诗之言因心则友是也。述文王之事君者,不害武王,诗之言上帝临女是也。古人之能言如此。今将称泰伯之德,而先以莽操之志加诸太王,岂夫子立言之意哉。朱子作论语或问,不取翦商之说,而蔡仲默传书武成曰,太王虽未始有翦商之志,而始得民心,王业之成实基于此。仲默,朱子之门人,可谓善于匡朱子之失者矣。

  或问曰,太王有废长立少之意,非礼也。泰伯又探其邪志而成之,至于父死不赴,伤毁发肤,皆非贤者之事。就使必于让国而为之,则亦过而不合于中庸之德矣。其为至德何邪?曰,太王之欲立贤子圣孙,为其道足以济天下,而非有爱憎之间,利欲之私也。是以泰伯去之而不为狷,王季受之而不为贪。父死不赴,伤毁发肤,而不为不孝。盖处君臣父子之变,而不失乎中庸,此所以为至德也,其与鲁隐公吴季子之事盖不同矣。【原注】此说本之伊川先生。

  有妇人焉

  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此陈师誓众之言,所谓十人,皆身在戎行者。而太姒、邑姜自在宫壸之内,必不从军旅之事,亦必不并数之以足十臣之数也。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方且以用妇人为纣罪矣,乃周之功业必藉于妇人乎?此理之不可通,或文字传写之误,【原注】汉博士孔衍言,臣祖安国得壁中古文论语,为改今文。阙疑可也。【原注】书大诰,爽邦由哲,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蔡氏亦以为乱臣十人。

  季路问事鬼神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左右就养无方,故其祭也,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未知生,焉知死?人之生也直,故其死也,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原注】文信公正气歌。可以谓之知生矣。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原注】衣带赞。可以谓之知死矣。

  不践迹

  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所谓践迹也。先王之教,若说命所谓学于古训,康诰所谓绍闻衣德言,以至于诗书六艺之文,三百三千之则,有一非践迹者乎?善人者,忠信而未学礼,笃实而未日新,虽其天资之美,亦能暗与道合。而足己不学,无自以入圣人之室矣。治天下者亦然。故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不然,则以汉文之几致刑措,而不能成三代之治矣。

  异乎三子者之撰

  夫子如或知尔之言,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也。曾点浴沂咏归之言,素贫贱行乎贫贱,君子无入而不自得也。故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去兵去食

  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国所以足食,而不待豳土之行也。备乃弓矢,锻乃戈矛,砺乃锋刃,无敢不善。国所以足兵,而不待淮夷之役也。苟其事变之来而有所不及备,则●鉏白梃可以为兵,而不可阙食以修兵矣。糠核草根可以为食,而不可弃信以求食矣。古之人有至于张空弮,罗雀鼠,而民无贰志者,非上之信有以结其心乎?此又权于缓急轻重之间,而为不得已之计也。明此义,则国君死社稷,大夫死宗庙,至于舆台牧圉之贱莫不亲其上,死其长,所谓圣人有金城者,此物此志也。岂非为政之要道乎?孟子言制梃以挞秦楚,亦是可以无待于兵之意。

  古之言兵,非今日之兵,谓五兵也。故曰,天生五材,谁能去兵。世本,蚩尤以金作兵,一弓二殳三矛四戈五戟。周礼司右五兵注引司马法曰,弓矢围,殳矛守,戈戟助是也。诘尔戎兵诘此兵也,踊跃用兵用此兵也。无以铸兵【原注】左氏僖公十八年传。铸此兵也。秦汉以下,始谓执兵之人为兵。如信陵君得选兵八万人,项羽将诸侯兵三十余万,见于太史公之书,而五经无此语也。

  以执兵之人为兵,犹之以被甲之士为甲。公羊传,桓公使高子将南阳之甲,立僖公而城鲁。【原注】闵公二年。晋赵鞅取晋阳之甲,以逐荀寅与士吉射。【原注】定公十三年。

  荡舟

  竹书纪年,帝相二十七年,浇伐斟鄩,大战于潍,覆其舟,灭之。楚辞天问,覆舟斟鄩,何道取之?正此谓也。汉时竹书未出,故孔安国注为陆地行舟,而后人因之。【原注】王逸注天问谓,灭斟鄩氏,奄若覆舟,亦以不见竹书而强为之说。【赵氏曰】陆氏释文于丹朱傲云,字又作奡。盖古傲奡通用。宋吴斗南因悟即此荡舟之奡,与丹朱为两人也。盖禹之规戒若但作傲慢之傲,则既云无若丹朱傲矣,何又曰傲虐是作乎?以此知丹朱与奡为两人也。曰罔水行舟,正此陆地行舟之明证也。然则南宫适所引正指丹朱所与朋淫之人。而非寒浞之子,断可识矣。

  古人以左右冲杀为荡陈,【原注】宋书颜师伯传,单骑出荡。孔觊传,每战,以刀盾直荡。其锐卒谓之跳荡,别帅谓之荡主。【原注】陈书高祖纪,荡主戴晃徐宣等。后周书侯莫陈崇传、王勇传有直荡都督,杨绍传有直荡别将。晋书载记,陇上健儿歌曰,丈八蛇矛左右荡,十荡十决无当前。唐书百官志,矢石未交,陷坚突众,敌因而败者曰跳荡。荡舟盖兼此义,与蔡姬之乘舟荡公者不同。【原注】左传僖公三年。

  管仲不死子纠

  君臣之分所关者在一身,华裔之防所系者在天下。故夫子之于管仲,略其不死子纠之罪,而取其一匡九合之功,盖权衡于大小之间,而以天下为心也。夫以君臣之分犹不敌华裔之防,而春秋之志可知矣。【杨氏曰】夫子于管仲之罪,只存而不论,并不曾说仲之无罪。

  有谓管仲之于子纠未成为君臣者,子纠于齐未成君,于仲与忽则成为君臣矣。狐突之子毛及偃从文公在秦,而曰,今臣之子名在重耳,有年数矣。【原注】汉晋以下,太子诸王与其臣皆定君臣之分,盖自古相传如此。若毛偃为重耳之臣,而仲与忽不得为纠之臣,是以成败定君臣也,可乎?又谓桓兄纠弟,此亦强为之说。【杨氏曰】此程子之言,实不然。

  论至于尊周室,存华夏之大功,则公子与其臣区区一身之名分小矣。虽然,其君臣之分故在也,遂谓之无罪,非也。

  予一以贯之

  好古敏求,多见而识。夫子之所自道也,然有进乎是者。六爻之义至赜也,而曰知者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三百之诗至泛也,而曰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三千三百之仪至多也,而曰礼与其奢也宁俭。十世之事至远也,而曰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虽百世可知。百王之治至殊也,而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此所谓予一以贯之者也。其教门人也,必先叩其两端,而使之以三隅反。故颜子则闻一以知十,而子贡切磋之言,子夏礼后之问,则皆善其可与言诗,岂非天下之理殊途而同归,大人之学举本以该末乎。彼章句之士,既不足以观其会通,而高明之君子,又或语德性而遗问学,均失圣人之指矣。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疾名之不称,则必求其实矣,君子岂有务名之心哉。是以干初九之传曰,不易乎世,不成乎名。

  古人求没世之名,今人求当世之名。吾自幼及老,见人所以求当世之名者,无非为利也。名之所在,则利归之,故求之惟恐不及也。苟不求利,亦何慕名?

  性相近也

  性之一字,始见于商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恒即相近之义。相近,近于善也。相远,远于善也。故夫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原注】人之生也直,即孟子所谓性善。

  人亦有生而不善者,如楚子良生子越椒,子文知其必灭若敖氏是也。然此千万中之一耳,故公都子所述之三说,孟子不斥其非,而但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盖凡人之所大同,而不论其变也。若纣为炮烙之刑,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此则生面性与人殊,亦如五官百骸人之所同,然亦有生而不具者,岂可以一而概万乎?故终谓之性善也。

  孟子论性,专以其发见乎情者言之。且如见孺子入井,亦有不怜者。呼蹴之食,有笑而受之者。此人情之变也。若反从而喜之,吾知其无是人也。

  曲沃卫嵩曰,孔子所谓相近,即以性善而言。若性有善,有不善,其可谓之相近乎?如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若汤武之性不善,安能反之,以至于尧舜邪?汤武可以反之,即性善之说。汤武之不即为尧舜,而必待于反之,即性相近之说也。孔孟之言一也。

  虞仲

  史记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大伯。大伯卒,无子,弟仲雍立,是为吴仲雍。仲雍卒,子季简立。季简卒,子叔达立。叔达卒,子周章立。是时周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后,得周章。周章已君吴,因而封之,乃封周章弟虞仲于周之北故夏墟,是为虞仲,列为诸侯。按此则仲雍为吴仲雍。而虞仲者,仲雍之曾孙也。殷时诸侯有虞国,诗所云虞芮质厥成者。武王时国灭,而封周章之弟于其故墟,乃有虞仲之名耳。论语,逸民虞仲夷逸。左传,太伯虞仲,太王之昭也。即谓仲雍为虞仲,是祖孙同号,且仲雍君吴,不当言虞,古吴虞二字多通用。【原注】史记赵世家,吴广内其女孟姚。索隐曰,古虞吴音相近,故舜后亦姓吴。诗不吴不敖,汉书武帝纪引作不虞不骜,卫尉衡方碑辞引不吴不扬作不虞不扬。释名,吴,虞也。公羊传定公四年,晋士鞅卫孔圉帅师伐鲜虞。虞本或作吴。石鼓文有吴人,注曰,虞人也。水经注,吴山在汧县西,古之汧山也。国语所谓虞矣。杨用修曰,吴,古虞字省文。如虖之省为乎,樝之省为柤也。今昆山有浦名大虞小虞,俗谓之大吴小吴。窃疑二书所称虞仲,并是吴仲之误。又考吴越春秋,太伯曰,其当有封者,吴仲也。则仲雍之称吴仲,固有征矣。

  汉书地理志,河东郡太阳,吴山在西,上有吴城。【原注】史记秦本纪,昭襄王五十三年,伐魏取吴城。周武王封太伯后于此,【原注】吴祖太伯,故曰太伯后。是为虞公。续汉郡国志,太阳有吴山,上有虞城。【原注】水经注亦作虞城。虞城之书为吴城,犹吴仲之书为虞仲也。杜元凯左氏注亦曰,仲雍支子,别封西吴。

  听其言也厉

  君子之言,非有意于厉也,是曰是,非曰非。孔颖达洪范正义曰,言之决断,若金之斩割。

  居官则告谕可以当鞭朴,行师则誓戒可以当甲兵。此之谓听其言也厉。

  有始有车者其惟圣人乎

  圣人之道,未有不始于洒扫应对进退者也。故曰,约之以礼。又曰,知崇礼卑。

  梁惠王

  史记魏世家,惠王三十六年,卒,子襄王立。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相王也,追尊父惠王为王。而孟子书其对惠王无不称之为王者,则非追尊之辞明矣。司马子长亦知其不通,而改之曰君。【原注】通鉴改孟子作君何必曰利,亦以此。然孟子之书出于当时,不容误也。杜预左传集解后序言,哀王于史记,襄王之子,惠王之孙也。惠王三十六年卒,而襄王立。立十六年卒,而哀王立。古书纪年篇,惠王三十六年改元,从一年始至十六年,而称惠成王卒,即惠王也。疑史记误分惠成之世以为后三年也。哀王二十三年乃卒,故特不称谥,谓之今王。【原注】作书时未卒,故谓之今王。今按惠王即位三十六年,称王,改元,又十六年卒,而子襄王立,即纪年所谓今王,无哀王也。襄哀字相近,史记分为二人,误耳。【梁氏云】观孟子本书,当是晚始游魏,故魏王尊之为叟,必在惠王改元之十五六年间,以魏襄为哀,犹十二侯表以秦哀公陈哀公为襄公也。

  秦本纪,秦惠文王十四年,更为元年。此称王改元之证,又与魏惠王同时。

  魏世家,襄王五年,予秦河西之地。七年,魏尽入上郡于秦。今按孟子书,惠玉自言西丧地于秦七百里,乃悟史记所书襄王之年,即惠王之后五年,后七年也,以孟子证之而自明者也。

  据纪年,周慎靓王之二年,而魏惠王卒。其明年,为魏襄王之元年。又二年,燕王哙让国于其相子之。又二年,为赧王之元年,齐人伐燕,取之。又二年,燕人畔。与孟子之书先梁后齐,其事皆合。然孟子在二国皆不久,书中齐事特多,又尝为卿于齐,当有四五年。若适梁,乃惠王之末,而襄王立即行,故梁事不多。谓孟子以惠王之三十五年至梁者,误以惠王之后元年为襄王之元年故也。【原注】史记及孟子序说谓梁惠王之三十五年,孟子至梁。其后二十三年,齐人伐燕,而孟子在齐者,非。卫嵩曰,孟子游历先后虽不可考,以本书证之,当是自宋归邹,由邹之任之薛之滕,而后之梁、之齐。

  孟子为卿于齐,其于梁则客也。故见齐王称臣,见梁王不称臣。

  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

  不遗亲,不后君,仁之效也。其言义何?义者,礼之所从生也。昔者齐景公,有感于晏子之言,而惧其国之为陈氏也,曰,是可若何?对曰,惟礼可以已之。在礼,家施不及国,民不迁,农不移,工贾不变,士不滥,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又曰,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爱、第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礼也。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爱而友,弟敬而顺,夫和而义,妻柔而正,姑慈而从,妇听而婉,礼之善物也。晋侯谓女叔齐曰,鲁侯不亦善于礼乎?对曰,礼所以守其国,行其政令,无失其民者也。今政令在家,不能取也。有子家羁,弗能用也。公室四分,民食于他,思莫在公,不图其终,为国君难将及身,不恤其所,礼之本末,将于此乎在。而屑屑焉习仪以亟,言善于礼,不亦远乎!子曰,君子之道,辟则坊与?坊民之所不足者也。大为之坊,民犹逾之。故君子礼以坊德,刑以坊淫,命以坊欲。古之明王所以禁邪于未形,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者,是必有其道矣。

  不动心

  凡人之动心与否,固在其加卿相行道之时也。枉道事人,曲学阿世,皆从此而始矣。我四十不动心者,不动其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有不为也之心。【钱氏曰】王安石主持新法,至于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信,可谓加卿相而不动心者矣。较之告子,其祸人家国尤烈,故曰是不难。

  市朝

  若挞之于市朝,【阎氏曰】或曰市朝乃连类而及之文,若躬稼本稷,而亦称禹。古文体则有然者。即书所言若挞于市。古者朝无挞人之事,市则有之。周礼司市,市刑,小刑宪罚,中刑徇罚,大刑扑罚。又曰,胥执鞭度而巡其前,掌其坐,作出入之禁令。凡有罪者,挞戮而罚之是也。礼记檀弓,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兵器非可入朝之物。奔丧,哭辟市朝。奔丧亦但过市,无过朝之事也。其谓之市朝者,史记孟尝君传,日莫之后,过市朝者掉臂不顾。索隐曰,言市之行列有如朝位,故曰市朝。古人能以众整如此。【原注】司市,以次叙分地而经市注,叙肆行列也。后代则朝列之参差,有反不如市肆者矣。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

  倪文节【原注】思。谓当作必有事焉,而勿忘。忽忘,勿助长也。传写之误,以忘字作正心二字。言养浩然之气,必当有事而勿忘,既已勿忘,又当勿助长也。迭二勿忘,作文法也。按书无逸篇曰,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亦是迭一句,而文愈有致。今人发言亦多有重说一句者。礼记祭义,见间以侠甒。郑氏曰,见间当为覸。史记蔡泽传,吾持梁刺齿肥。索隐曰,刺齿肥,当为啮肥。论语,五十以学易。朱子以为五十当作卒,此皆古书一字误为二字之证。

  文王以百里

  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孟子为此言以证王之不待大尔。其实文王之国不止百里,周自王季伐诸戎,疆土日大。文王自歧迁丰,其国已跨三四百里之地,伐崇伐密,自河以西,举属之周。【原注】未克商以前,无灭国者,但臣属而已。至于武王,而西及梁益,【原注】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东临上党,【原注】戡黎。无非周地。纣之所有,不过河内殷墟,其从之者亦但东方诸国而已。一举而克商,宜其如振槁也。书之言,文王曰,大邦畏其力。文王何尝不藉力哉。

  廛无夫里之布【沈氏曰】稼堂云,元本中此条,前人已删之,今仍存。

  有夫布,有里布。周礼地官载师职曰,凡宅不毛者,有里布。凡田不耕者,出屋粟。凡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闾师职曰,凡无职者,出夫布。郑司农云,里布者,布参印书,广二寸,长二尺,以为币,贸易物。诗云抱布贸丝,抱此布也。或曰,布,泉也。春秋传曰,买之百两一布。【原注】昭公二十六年。又廛人职,掌敛市之絘布、总布、质布、罚布、廛布。玄谓宅不毛者,罚以一里二十五家之泉。集注未引闾师文,今人遂以布专属于里。【江氏曰】廛无夫里之布,集注用旧说,皆未安。凡民君区域、关市、邸舍通谓之廛,上文廛而不征,法而不廛之廛是市宅,此廛谓民居,即周礼上地,夫一廛,许行愿受一廛之廛,非市宅也。布者,泉也,亦即钱也,非布帛之布。夫布,见地官闾师,凡无职者出夫布。谓闲民为民佣力者,不能赴公旬三日之役,使之出一夫力役之泉,犹后世之雇役钱也。里谓里居,即孟子收其田里之里,非二十五家也。里布,见地官载师,凡宅不毛者,有里布。谓有宅不种桑麻,或荒其地,或作为台榭游观,则使之出里布。犹后世凡地皆有地税也。此皆民之常赋。战国时,一切取之,非佣力之闲民,已有力役之征,而仍使之别出夫布。宅已种桑麻,有嫔妇布缕之征,而仍使之别出里布。是额外之征,借夫布里布之名而横取者。今皆除之,则居廛者皆受惠也。集注以廛为市宅,以里为二十五家,又舍闾师而引载师凡无职者出夫家之征,以夫家为一夫百亩之税,一家力役之征。当时虽横取民。当不至此。

  孟子自齐葬于鲁

  孟子自齐葬于鲁,言葬而不言丧,此改葬也。礼改葬缌,事毕而除,故反于齐,止于嬴,而充虞乃得承间而问。若日奔丧而还,营葬方毕,即出赴齐卿之位,而门人未得发言,可谓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而身且不行三年之丧,何以教滕世子哉!【阎氏曰】刘向列女传,孟子处齐,有忧色,拥楹而叹,孟母见之云。则知母盖同在齐,自齐葬于鲁,则知母既殁于齐也,终三年丧,复至齐而为卿耳。

  其实皆什一也

  古来田赋之制,实始于禹,水土既平,咸则三壤,后之王者不过因其成迹而已。故诗曰,信彼南山,维禹甸之。●●原隅,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然则周之疆理犹禹之遗法也。【原注】周礼小司徒注,昔夏少康在虞思,有田一成,有众一旅。一旅之众而田一成,则井牧之法,先古然矣。孔氏信南山正义引此,则曰,丘甸之法,禹之所为。孟子乃曰,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夫井田之制,一井之地画为九区,故苏洵谓万夫之地。盖三十二里有半,而其间为川为路者一,为浍为道者九,为恤为涂者百,为沟为轸者千,为遂为径者万。使夏必五十,殷必七十,周必百,则是一王之兴必将改畛涂变沟恤、移道路以就之,为此烦扰而无益于民之事也,岂其然乎?【原注】周官遂人,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夫子言,禹尽力乎沟洫。而禹之自言亦曰,浚畎浍距川。知其制不始于周矣。盖三代取民之异,在乎贡助彻,而不在乎五十七十百亩。其五十七十百亩,特丈尺之不同,【沈氏曰】通鉴外纪云,夏十寸为尺,商十二寸为尺,周八寸为尺。而田未尝易也。故曰,其实皆什一也。古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异度数。故史记秦始皇本纪于改年十月朔,上黑之下即曰,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三代之王,其更制改物亦大抵如此。故王制曰,古者以周尺八尺为步,今以周尺六尺四寸为步。而当日因时制宜之法,亦有可言。夏时土旷人稀,故其亩特大。殷周土易人多,故其亩渐小。以夏之一亩为二亩,其名殊而实一矣。国佐之对晋人曰,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岂有三代之王而为是纷纷无益于民之事哉!【钱氏曰】郑康成注周礼尝引孟子野九夫而税一,国中什一之文。孔颖达诗正义申其旨云,周制有贡有助。助者,九夫而税一夫之田。贡者,什一而贡一夫之谷。通之二十夫而税二夫,是为什中税一也。九一而助,为九中一。知什一自赋,非什中一者,以言九一,即云而助,明九中一助也。国中言什一,乃云使自赋,是什一之中使自赋之,明非什中一为赋也。孟子又云,方里而并,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言别野人者,别野人之法,使与国中不同也。尔雅云,郊外曰野。则野人为郊外也。野人为郊外,则国中为郊内也.郊内谓之国中者,以近国,故系国言之,亦可地在郊内居在国中故也。按郊外国中,人各受田百亩,或九而取一,或什一而取一。通外内之率,则为什而取一,故曰彻,彻之为言通也。康成之义得孔氏而益明。若分公田为庐舍,八家各二亩半,其说始于班固,而何休注公羊,赵歧注孟子,范宁解谷梁,宋均注乐纬皆因之,非郑义也。

  庄岳

  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注,庄岳,齐街里名也。庄是街名,岳是里名。左传襄二十八年,得庆氏之木百车于庄注云,六轨之道。【原注】昭十年又败诸庄,哀六年战于庄败注并同。反陈于岳注云,岳,里名。

  古者不为臣不见

  观乎孔子之见阳货,而后知逾垣闭门为贤者之过,未合于中道也,然后世之人必有如胡广被中庸之名,冯道托仲尼之迹者矣。其始也屈己以见诸侯,一见诸侯而怀其禄利,于是望尘而拜贵人,希旨以投时好,此其所必至者。曾子、子路之言,所以为末流戒也。故曰,君子上交不谄。又曰,上弗援,下弗推。后世之于士人,许之以自媒,劝之以干禄,而责其有耻,难矣。

  公行子有子之丧

  礼,父为长子斩衰三年。故公行子有子之丧,而孟子与右师及齐之诸臣皆往吊。【钱氏曰】公行子当是为父后者,其子盖长子也。大夫之适长,在国谓之国子,入学与世子齿焉者也。在家谓之门子,春秋传大夫门子皆从郑伯是也。故其丧也,父为之服斩衰三年,君使人吊,卿大夫咸往会焉。周礼卿大夫士之丧,职丧以国之丧礼莅其禁令。孟子所称不历位不踰阶之礼,即职丧之禁令也。【汝成案】荀子大略篇云,公行子之之燕。杨倞注引此文,以子之为公行子之先,或疑即燕子之,恐皆非是。

  为不顺于父母

  虞书所载,帝曰,予闻如何?岳曰,瞽子,父顽,母嚣,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是则帝之举舜,在瞽叟底豫之后。今孟子乃谓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犹不顺于父母,而如穷人无所归,此非事实。但其推见圣人之心若此,使天下之为人子者处心积虑必出乎此,而后为大孝耳。【原注】与答桃应之问同。后儒以为实,然则二嫂使治朕栖之说亦可信矣。

  象封有庳

  舜都蒲阪,而封象于道州鼻亭,【原注】水经注王隐曰,应阳县本泉陵之北部,东五里有鼻墟,象所封也。山下有象庙。后汉书东平王苍传注,有鼻,国名,在今永州营道县北。袁谭传注,今犹谓之鼻亭。在三苗以南荒服之地,诚为可疑。如孟子所论,亲之欲其贵,爱之欲其富,又且欲其源源而来,何以不在中原近畿之处,而置之三千余里之外邪?【阎氏曰】孟子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兄居蒲坂,弟居零陵,陆阻太行,水绝洞庭,往返万里,亲爱弟者固如是乎?有庳之封必近在帝都,而今不可考尔。零陵之传有是名者,括地志云,鼻亭神在营道县北六十里。故老传言,舜葬九疑,象来至此,后人立祠,名为鼻亭神。此为得之。盖上古诸侯之封万国,其时中原之地必无闲土可以封故也。又考太公之于周,其功亦大矣,而仅封营丘。营丘在今昌乐、潍二县界。史言其地泻卤,人民寡,而孟子言其俭于百里,又莱夷逼处,而与之争国。夫尊为尚父,亲为后父,功为元臣,而封止于此,岂非中原之地无闲土,故至薄姑氏之灭,而后乃封太公邪?【原注】周时,灭一国乃封一国。左传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是也。竹书纪年,武王十六年秋,王师灭蒲姑。或曰,禹封在阳翟,稷封在武功,何与?二臣者,有安天下之大功,舜固不得以介弟而先之也。故象之封于远,圣人之不得已也。【原注】汉高祖封刘仲为代王,乃是弃其兄于边陲近寇之地,与舜之封象异矣。

  周室班爵禄

  为民而立之君,故斑爵之意,天子与公侯伯子男一也,而非绝世之贵。代耕而赋之禄,故班禄之意,君卿大夫士与庶人在官一也,而非无事之食。【原注】黄氏日钞读王制曰,必本于上农夫者,示禄出于农,等而上之,皆以代耕者也。是故知天子一位之义,则不敢肆于民上以自尊。知禄以代耕之义,则不敢厚取于民以自奉。不明乎此,而侮夺人之君,常多于三代之下矣。【雷氏曰】周之班爵禄,有本制,有加礼。孟子于侯国举本制而不言加礼,所以抑七国也。于天子之臣举加礼而不言本制,所以申王朝也。

  费惠公

  孟子费惠公注,惠公,费邑之君。按春秋时有两费,其一见左传成公十三年,晋侯使吕相绝秦曰,殄灭我费滑。注,滑国都于费,今河南缑氏县。【原注】庄公十六年滑伯注同。昭公二十六年,王次于滑。注,滑,周地,本郑邑。襄公十八年,楚蒍子冯、公子格率锐师侵费滑,盖本一地,秦灭之而后属晋耳。【原注】女叔侯对平公曰,虞虢焦滑霍杨韩魏,皆姬姓也,晋是以大。其一僖公元年,公赐季友汉阳之田及费。齐乘,费城,在费县西北二十里,鲁季氏邑。【原注】汉梁相费泛碑云,其先季友为鲁大夫,有功,封费,因以为姓。按隐公元年已有费伯,即费●父。在子思时,滑国之费其亡久矣,疑即季氏之后,而僭称公者。鲁连子称陆子谓齐●王曰,鲁费之众臣甲舍于襄贲。而楚人对顷襄王有邹费郯邳,殆所谓泗上十二诸侯者邪?

  仁山金氏曰,费本鲁季氏之私邑,而孟子称小国之君,曾子书亦有费君、费子之称。盖季氏专鲁,而自春秋以后,计必自据其邑,如附庸之国矣。大夫之为诸侯,不待三晋而始,然其来亦渐矣。

  季氏之于鲁,但出君而不敢立君,但分国而不敢篡位,愈于晋卫多矣。故曰,鲁犹秉周礼。

  行吾敬故谓之内也

  先王治天下之具,五典、五礼、五服、五刑,其出乎身,加乎民者,莫不本之于心以为之裁制。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故孟子答公都子言义,而举酌乡人敬尸二事,皆礼之也,而莫非义之所宜。自此道不明,而二氏空虚之教至于槌提仁义,绝灭礼乐,从此起矣。自宋以下,一二贤智之徒,病汉人训诂之学,得其粗迹,务矫之以归于内,而达道达德、九经三重之事置之不论,此真所谓告子未尝知义者也,其不流于异端而害吾道者几希。

  董子曰,宜在我者而后可以称义,故言义者合我与宜以为一言。以此操之,义之言我也。【原注】义字从我,兼声与意。此与孟子之言相发。

  以纣为兄之子

  以纣为弟,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王子比干。并言之,则于文有所不便,故举此以该彼,此古人文章之善。且如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不言后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不言臣妻。先王居梼杌于四裔,不言浑敦穷奇饕餮。后之读书者不待子贡之明,亦当闻一以知二矣。

  才

  人固有为不善之才而非其性也。性者天命之,才者亦天降之。【原注】下章言天之降才。是以禽兽之人,谓之未尝有才。

  中庸言能尽其性,孟子言不能尽其才能。尽其才则能尽其性矣,在乎扩而充之。

  求其放心

  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然则但求放心,可不必于学问乎?与孔子之言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者,何其不同邪?他日又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是所存者非空虚之心也,夫仁与礼未有不学问而能明者也。孟子之意盖曰能求放心,然后可以学问。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具学,弗若之矣。此放心而不知求者也。然但知求放心而未尝穷中罫之方,悉雁行之势,【原注】马融围棋赋。亦必不能从事于弈。

  所去三

  免死而已矣,则亦不久而去矣,故曰所去三。

  自视欿然

  人之为学不可自小,又不可自大。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足以朝诸侯有天下,不敢自小也。附之以韩魏之家,如其自视欿然。则过人远矣,不敢自大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则可谓不自小矣。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则可谓不自大矣。故自小,小也。自大,亦小也。今之学者非自小则自大,吾见其同为小人之归而已。

  士何事

  士农工商谓之四民。其说始于管子。【原注】谷梁成公元年传亦云。三代之时,民之秀者乃收之乡序,升之司徒,而谓之士,固千百之中不得一焉。大宰以九职任万民,五曰百工,饬化八材,计亦无多人尔。武王作酒诰之书曰,妹土嗣尔股肱,纯其艺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长。此谓农也。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此谓商也。又曰,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尔典听朕教。则谓之士者。大抵皆有职之人矣,恶有所谓群萃而州处,四民各自为乡之法哉。春秋以后,游士日多。齐语言桓公为游士八十人奉以车马衣裘,多其资币,使周游四方,以号召天下之贤士。而战国之君遂以士为轻重,文者为儒,武者为侠。呜呼!游士兴而先王之法坏矣,彭更之言,王子垫之问,其犹近古之意与?【陈庶子曰】性命与经济之学,合之则一贯,分之若两途。有平居高言性命,临事茫无措手者,彼徒求空虚之理,于当世之事未尝亲历而明试之【又曰】苏子瞻曰,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历山川,但抒吟咏,而不考其形势。阅井疆,但观市肆,而不察其风俗。揽人才,但肆清谈,侈浮华,而不揣其德之所宜,才之所堪。若而人者,掩抑弗彰,无失为善士。倘或司民之牧,秉国之钧,俾之因革,委以调剂,兴创不知孰利,改革不知谁害,荐举不识其贤,废黜不知其不肖,徇陋踵弊,贻毒已滋。忽然倡建,自申论议,非触戾人情,犯时之好,即胶固成迹,滞古之法,为患岂可胜道哉?夫士欲知用舍,必自勤访问始。勤访问,必自无事之日始。

  饭糗茹草

  享天下之大福者,必先天下之大劳。宅天下之至贵者,必执天下之至贱。是以殷王小乙使其子武丁旧劳于外,知小人之依。而周之后妃亦必服澣濯之衣,修烦缛之事。及周公道变,陈后稷先公王业之所由者,则皆农夫女工衣食之务也。【原注】干宝晋纪论。古先王之教,能事人而后能使人。其心不敢失于一物之细,而后可以胜天下之大。舜之圣也而饭粮茹草,禹之圣也而手足胼胝,面目黧黑。此其所以道济天下,而为万世帝王之祖也,况乎其不如舜禹者乎!【原注】朱子语类言,舜之耕稼陶渔,夫子之钓弋,子路之负米,子贡之埋马,皆贱者之事,而古人不辟也。有若三踊于鲁大夫之庭,冉有用矛以入齐军,而樊须虽少,能用命,此执干戈以卫社稷,而古人所不辞也。后世骄侈日甚,反以臣子之职为耻。

  孟子外篇

  史记伍被对淮南王安引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扬子法言修身篇引孟子曰,夫有意而不至者有矣,未有无意而至者也。桓宽盐铁论引孟子曰,吾于河广,知德之至也。又引孟子曰,尧舜之道非远人也,人不思之尔。周礼大行人注引孟子曰,诸侯有王。宋鲍照河清颂引孟子曰,千载一圣,犹旦暮也。颜氏家训引孟子曰,图影失形。梁书处士传序引孟子曰,今人之于爵禄,得之若其生,失之若其死。广韵圭字下注曰,孟子,六十四黍为一圭,十圭为一合。以及集注中程子所引荀子孟子三见齐王,而不言事,门人疑之,孟子曰,我先攻其邪心。今孟子书皆无其文,岂所谓外篇者邪?【原注】史记索隐引皇甫谧曰,孟子称,离生石纽,西夷人也。恐是舜生诸冯之误。汉书艺文志,孟子十一篇。风俗通曰,孟子作书,中外十一篇。诗维天之命传引孟仲子曰,大哉,天命之无极,而美周之礼也。闷宫传引孟仲子曰,是禖宫也。正义引赵歧云,孟仲子,孟子从昆弟,学于孟子者也。谱云,子仲子者,子思弟子。盖与孟轲共事子思,后学于孟轲,著书论诗,毛氏取以为说。则又有孟仲子之书矣。【原注】陆玑诗草木疏云,子夏传鲁人申公,申公传魏人李克,李克传鲁人孟仲子,孟仲子传赵人孙卿,孙卿传鲁人大毛公,大毛公传小毛公。【孙氏曰】近刻孟子外书四篇,曰性善辨,曰文说,曰孝经,曰为正。掇拾子书中所引孟子逸篇以成文,词旨浅陋,即其篇题之谬,可直断为伪也。王充论衡云,孟作性善之篇,以为人性皆善。是篇名性善,非性善辨也。且孟子道性善,性恶当辨,性善又何辨乎?孝经一书,孔子以授曾子,岂有孟子著书亦以孝经名篇之理?盖孟子外书,赵邠卿巳讥其不能闳深,似后人所依托。今因其伪而伪之,则益浅陋矣。

  孟子引论语

  孟子书引孔子之言凡二十有九,其载于论语者八。【原注】学不厌而教不倦,里仁为美,君薨听于冢宰,大哉尧之为君,小子鸣鼓而攻之,吾党之士狂简,乡原德之贼,恶似而非者。又多大同而小异,然则夫子之言其不传于后者多矣。故曰,仲尼没而微言绝。

  孟子字样

  九经论语皆以汉石经为据,故字体未变,孟子字多近今,【原注】如知多作智,说多作悦,女多作汝,辟多作避,弟多作悌,强多作强之类,与论语异。盖久变于魏晋以下之传录也。然则石经之功亦不细矣。

  唐书言,邠州故作豳,开元十三年以字类幽,故为邠。今惟孟子书印邠字。

  容斋四笔言孟子是由恶醉而强酒,见且由不得亟,并作由,今本作犹。是知今之孟子又与宋本小异。

  孟子弟子

  赵岐注孟子,以季孙子叔二人为孟子弟子。季孙知孟子意不欲,而心欲使孟子就之,故曰,异哉,弟子之所闻也。子叔心疑惑之,亦以为可就之矣。使己为政以下,则孟子之言也。又曰,告子名不害,兼治儒墨之道者。尝学于孟子,而不能纯彻性命之理。又曰,高子,齐人也。学于孟子,乡道而未明,去而学他术。又曰,盆成括尝欲学于孟子,问道,未达而去。宋徽宗政和五年,封告子不害东阿伯,高子泗水伯,盆成括莱阳伯,季孙丰城伯,子叔乘阳伯,皆以孟子弟子故也。史记索隐曰,孟子有万章、公明高等,并轲之门人。广韵又云,离娄,孟子门人。不知其何所本。【原注】淮南子,黄帝亡其玄珠,使离朱捷剟索之,注,二人皆黄帝臣。抱朴子,有彭祖之弟子离娄公。元吴莱着孟子弟子列传二卷,今不传。【朱检讨曰】政和五年,从太常议,赠季孙丰城伯,子叔乘阳伯。自朱子集注出,乃始非之,世莫有从赵氏之说者矣。吴立夫氏撰孟子弟子列传,书虽不传,序称一十九人,则未尝依朱子去季孙子叔二人,益以滕更,适合十九人之数。考尽心篇,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门也。赵岐注,滕更,滕君之弟,来学于孟子也。其为弟子甚明,不知宋太常之议何独赠爵不及,有不可解者。至于史记索隐以公明高为孟子弟子,而广韵注谓离娄为孟子门人,无稽之言,君子不信。又广韵注诠丘字,引孟子齐有曼丘不择,今七第五其文,弟子与?其不谓之弟子与?吾不得而知之矣。【又曰】案班氏古今人表,孟子居第二等,公孙丑居第三等,万章、乐正子、告子、高子居第四等,徐子居第五等,余不与焉。【全氏曰】乐正子、万章、公孙丑、孟仲子、陈臻、充虞、徐辟、陈代、彭更、公都子、咸丘蒙、屋庐子、桃应,赵注孙疏朱注所同也。季孙子、叔高子,赵注孙疏所同,而朱注不以为然。浩生不害、盆成括,本不见于赵注,但见于孙疏,而朱注亦不以为然,朱注之去取是也。季孙子叔本非是时人,以为季孙闻孟子之辞万锺而异之,子叔亦从而疑之,赵注之谬,未有甚于此者也。故相传明世中曾经罢祀,而今孟庙仍列之,殆诏而未正与?以高子为弟子,盖以山径茅塞之语,似乎师戒其弟,故以为学他术而不终。然小弁之言孟子,称之为叟,则非弟子矣。经典序录有高行子,乃子夏之弟子,厚斋王氏谓即高子,则亦恐非弟子矣。告子名不害,赵注以为尝学于孟子者。若浩生不害,则赵注本曰齐人,未尝以为告子。孙疏疑以为告子,而浩生其字,不害其名。夫浩生不害固非告子,即告子亦恐非孟子弟子。孙疏特漫言之,不知祀典何以竟合为一,是则谬之尤者。至盆成括,则在孙疏亦但言其欲学于孟子,非质言其为及门也。元吴莱作孟氏弟子列传一十九人,则似仍政和祀典之目,而增之以滕更。其增之可也,仍列此五人者,则泥古之过也。今孟庙且以子叔为子叔疑,则是据朱注而增赵注,又谬中之谬也【又曰】告子名不害,亦见国策注,而文选引墨子,则又曰告子胜。或有二名,否则其一为字也。

  晏子书称西郭徒居布衣之士,盆成适尝为孔子门人,尤误。

  荼

  荼字自中唐始变作茶,其说已详之唐韵正。按困学纪闻,荼有三,谁谓荼苦,苦菜也。有女如荼,茅秀也。以薅荼蓼,陆草也。【陆清献曰】王肃云,荼,陆秽。蓼,水草。田有原有隰,故并举水陆秽草。依此,则荼与蓼是二物。朱子诗传谓一物,而有水陆之异。前后儒者所见似不同。愚谓草木之类,有种一而臭味别者,故茶与蓼一物而有水陆之异。邶风之荼与周颂之荼一物,而有苦莱秽草之异。正义以其分者言之,朱子以其合者言之,非抵牾也。【陈氏曰】尔雅,荼者,荼,委叶也。蓼者,蔷,虞蓼也。王肃皆以为秽草,分水陆,当矣,但未详荼之性状。尔雅蒤委叶,郭注引诗而外,亦不着其形。案古今注云,荼,蓼也。紫色者荼也,青色者蓼也。其味辛且苦,食之明目。或谓紫叶者为香荼,青色者为青荼,亦谓紫者为紫蓼,青者为青蓼,其长大不苦者为高蓼。此与王氏水陆二秽意同。朱子所谓辣蓼,或即斯草,但不当以苦菜当之耳。今按尔雅,荼蒤字凡五见,而各不同。释草曰,荼,苦菜。注引诗谁谓荼苦,其甘如荠。疏云,此味苦可食之菜,本草一名选,一名游冬。易纬通卦验玄图云,苦菜生于寒秋,经冬历春乃成。月令孟夏苦菜秀是也。叶似苦苣而细,断之有白汁,花黄似菊,堪食,但苦耳。又曰,蔈荂荼,注云,即芀。疏云,按周礼掌荼及诗有女如荼皆云,荼,茅秀也。蔈也荂也其别名。此二字皆从草从余。又曰,蒤,虎杖。注云,似红草而粗大,有钢刺,可以染赤。疏云,蒤一名虎杖。陶注本草云,田野甚多,壮如大马蓼,茎斑而叶圆是也。又曰,蒤,委叶。注引诗以茠蒤蓼。疏云,蒤—名委叶。王肃说诗云,蒤,陆秽草。然则蒤者原田芜秽之草,非苦菜也。今诗本茠作薅。此二字皆从草从涂。释木曰,槚,苦荼。注云,树小如栀子,冬生叶,可煮作羹饮。今呼早采者为荼,晚取者为茗,一名荈,蜀人名之苦荼。此一字亦从草从余。今以诗考之,邶谷风之荼苦,七月之采荼,绵之堇荼,皆苦菜之也。【原注】诗采苦采苦传,苦,苦菜。正义曰,此荼也。陆玑云,苦菜生山田及泽中,得霜,恬肥而美。所谓堇荼如饴,内则云,濡豚包苦,用苦菜是也。又借而为荼毒之荼。桑柔汤诰皆苦菜之荼也。夏小正取荼莠,周礼地官掌荼,仪礼既夕礼茵着用荼,实绥泽焉,诗鸱鸮捋荼传曰,茶,萑苕也。正义曰,谓薍之秀穗。茅薍之秀,其物相类,故皆名荼也。茅秀之荼也,以其白也而象之。出其东门有女如荼,国语吴王夫差万人为方陈,白常白旗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考工记,望而视之,欲其荼白。亦茅秀之荼也。良耜之荼蓼,委叶之蒤也。唯虎杖之蒤与槚之苦荼不见于诗礼,而王褒僮约云,武都买荼。张载登成都白菟楼诗云,芳荼冠六清。孙楚诗云,姜桂茶荈出巴蜀。本草衍义,晋温峤上表,贡荼千斤,茗三百斤。是知自秦人取蜀而后始有茗饮之事。

  王褒僮约,前云炮鳖烹荼,后云武都买荼,注以前为苦菜,后为茗。

  唐书陆羽传,羽嗜茶,【原注】自此后,荼字减一画为茶。着经三篇,言茶之原、之法、之具尤备,天下益知饮茶矣。有常伯熊者,因羽论,复广着茶之功,其后尚茶成风。时回纥入朝,始驱马市茶。至明代,设茶马御史。而大唐新语言右补阙綦毋煚性不饮茶,着茶饮,序曰,释滞消壅,一日之利暂佳。瘠气侵精,终身之害斯大。获益则功归茶力,贻患则不谓茶灾。岂非福近易知,害远难见?宋黄庭坚茶赋亦曰,寒中瘠气,莫甚于茶。或济之盐,勾贼破家。今南人往往有茶癖,而不知其害,此亦摄生者之所宜戒也。

  鴚

  尔雅舒雁,鹅。注,今江东呼●。即鴐字。【原注】古加字读如哥,诗君子偕老之珈,东山之嘉,并与何韵。左传,鲁大夫荣鴐鹅。方言,雁自关而东谓之●鹅。太玄经,装次二驾,鹅惨于冰。一作●鹅。司马相如子虚赋,弋白鹄,连鴐鹅,双鸧下,玄鹤加。上林赋,鸿●鹄鸨,鴐鹅属玉。扬雄反离骚,凤皇翔于蓬陼兮,岂鴐鹅之能捷。张衡西京赋,鴐鹅鸿鹍。南都赋,鸿鸨鴐鹅。杜甫七歌,前飞鴐鹅后●鸧。辽史穆宗纪,获鴐鹅,祭天地。元史武宗纪,禁江西、湖广、汴梁私捕鴐鹅。山海经,青要之山,是多驾鸟。郭璞云,末详。或云当作鴐,其从马者,传写之误尔。【原注】汉书古今人表荣鴐鹅,师古曰,鴐音加。今本亦误作驾。今左传本亦多作鴐,犹诗乘乘駂之误作鸨也。

  九经

  唐宋取士,皆用九经。今制定为五经,而周礼、仪礼、公羊、谷梁二传并不列于学官。杜氏通典,东晋元帝时,太常贺循上言,尚书被符经置博士一人。【原注】晋书荀崧传,时简省博士,其仪礼、公羊、谷梁及郑易皆省不置。又多故历纪,儒道荒废,学者能兼明经义者少,且春秋三传俱出圣人,而义归不同,自前代通儒未有能通得失兼而学之者也。今宜周礼、仪礼二经置博士二人,春秋三传置博士三人,其余【原注】易、诗、书。则经置一人,合八人。太常荀崧上疏言,博士旧员十有九人,今五经合九人。准古计今,犹未中半。周易有郑氏注,其书根源诚可深惜。仪礼一经,所谓曲礼,郑玄于礼特明,皆有证据。昔周之衰,孔子作春秋,左丘明子夏造膝亲受。孔子殁,丘明撰其所闻为之传,微辞妙旨,无不精究。公羊高亲受子夏,立于汉朝,多可采用。谷梁赤师徒相传,诸所发明,或是左氏公羊不载。亦足有所订正。臣以为三传虽同曰春秋,而发端异趣,宜各置一人以传其学。遇王敦难,不行。【原注】按元帝纪云,太兴四年三月,置周易、仪礼、公羊博士。明年正月,王敦反。是虽置而旋不行也。唐贞观九年五月,敕自今以后,明经兼习周礼若仪礼者,于本色内量减一选。开元八年七月,国子司业李元璀上言,三礼、三传及毛诗、尚书、周易等,并圣贤微旨,生人教业。今明经所习,务在出身,咸以礼记文少,人皆竞读。周礼经邦之轨则,仪礼庄敬之楷模,公羊谷梁历代宗习。今两监及州县以独学无友,四经殆绝,事资训诱,不可因循。其学生请停,各量配作业,并贡人预试之日。习周礼、仪礼、公羊、谷梁,并请帖十通五,许其入第,以此开劝。即望四海均习,九经该备。从之。唐书开元十六年十二月,杨玚为国子祭酒,奏言,今之明经,习左氏者十无二三。又周礼、仪礼及公羊、谷梁殆将废绝,请量加优奖。于是下制,明经习左氏及通周礼等四经者,出身免任散官。遂着于式。古人抱遗经、扶微学之心,如此其急,而今乃一切废之,盖必当时之士子苦四经之难习,而主议之臣徇其私意,遂举历代相传之经典弃之而不学也。自汉以来,岂不知经之为五,而义有并存,不容执一,故三家之学并列春秋。至于三礼各自为书。今乃去经习传,尤为乖理。苟便已私,用之干禄,率天下而欺君负国,莫甚于此。经学日衰,人材日下,非职此之由乎?

  宋史,神宗用王安石之言,士各占治易、书、诗、周礼、礼记一经,兼论语、孟子。【原注】是时仪礼、春秋皆不列学官。元佑初,始复春秋、左传。朱文公乞修三礼札子,遭秦灭学,礼乐先坏,其颇存者,三礼而已。周官一书固为礼之纲领,至于仪法度数,则仪礼乃其本经。而礼记郊特牲、冠义等篇,乃其义说耳。【原注】朱子言仪礼是经,礼记是解仪礼。且如仪礼有冠礼,礼记便有冠义。仪礼有昏礼,礼记便有昏义。以至燕射之类,莫不皆然。前此犹有三礼通礼、学究诸科,礼虽不行,士犹得以诵习而知其说。熙宁以来,王安石变乱旧制,废罢仪礼,而独存礼记之科,弃经任传,遗本宗末,其失巳甚。是则仪礼之废乃自安石始之。【原注】语类言,仪礼旧与五经并行,王介甫始罢去。祖宗朝有开宝通礼科,礼官用此等人为之,介甫一切罢去。至于明代,此学遂绝。【沈氏曰】康熙九年二月,顺天学政蒋超题请课士之法,增定周礼、仪礼与礼记并立,又请春秋传题及脱母等题,全悖经旨,不能将传合尽去,亦当除去脱母等题。礼部议,周礼、仪礼增入礼记之处无容议。春秋脱母等题,原系扭合,与士子学业无益,相应删去。以后考试,止将单题,合题酌出。旨依。

  朱子又作谢监岳文集序曰,谢绰中,建之政和人。先君子尉政和,行田间,闻读书声,入而视之,仪礼也。以时方专治王氏学而独能尔,异之,即与俱归,勉其所未至,遂中绍兴三年进士第。在宋已为空谷之足音,今时则绝响矣。

  先生仪礼郑注句读序曰,三代之礼,其存于后世而无疵者,独有仪礼一经。汉郑康成为之注。魏晋以下,至唐宋通经之士,无不讲求于此。自熙宁中,王安石变乱旧制,始罢仪礼,不立学官,而此经遂废。此新法之为经害者一也。南渡以后,二陆起于金溪,其说以德性为宗,学者便其简易,群然趋之,而于制度文为一切鄙为末事。赖有朱子正言,力辩欲修三礼之书,而卒不能胜夫空虚妙悟之学。此新学之为经害者二也。沿至于今,有坐皋比,称讲师,门徒数百,自拟廉洛,而终身未读此经一遍者。若天下之书,皆出于国子监所颁,以为定本。而此经误文最多。或至脱一简一句,非唐石本之尚存于关中,则后儒无由以得之矣。济阳张尔歧稷若,笃志好学,不应科名,录仪礼郑氏注,而采贾氏、陈氏、吴氏之一说,略以己意断之,名曰仪礼郑句句读。又参定监本,脱误凡二百余字,并考石经之误五十余字,作正误二篇,附于其后,藏诸家塾。时方多故,无能板行之者。后之君子因句读以辨其文,因文以识其义。因义以通制作之原,则夫子所谓以承天之道,而治人之情者,可以追三代之英,而辛有之叹不发于伊川矣。如稷若者,其不为后世太平之先倡乎!若乃据石经刊监本,复立之学官,以习士子,而姑劝之以禄利,使毋失其传,此又治经术者之责也。

  考次经文

  礼记乐记宽而静至肆直而慈一节,当在爱者宜歌商之上,文义甚明。然郑康成因其旧文,不敢辄更,但注曰,此文换简,失其次,宽而静宜在上,爱者宜歌商宜承此。

  书武成定是错简,有日月可考。蔡氏亦因其旧而别序一篇,为今考定武成最为得体。

  其它考定经文,如程子改易系辞天一地二一节,于天数五之上,论语必有寝衣一节,于齐必有明衣布之下。【钱氏曰】说文,被,寝衣也。长一身有半。寝衣之非斋服明矣,不宜移易。苏子瞻改书洪范曰王省惟岁一节,于五曰历数之下,改康诰惟三月哉生魄一节,于洛诰周公拜手稽首之上。朱子改大学曰康诰至止于信于未之有也之下,改诗云瞻彼淇澳二节于止于信之下,论语诚不以富二句于齐景公有马千驷一节之下,诗小雅以南陔足鹿呜之什,而下改为白华之什,皆至当,无复可议。后人效之,妄生穿凿。周礼五官,互相更调。而王文宪【原注】名柏。作二南相配图、洪范经传图,复位中庸章句图,改甘棠、野有死麕、何彼秾矣三篇于王风。仁山金氏本此,改敛时五福一节于五曰考终命之下,改惟辟作福一节于六曰弱之下。使邹鲁之书传于今者,几无完篇,殆非所谓畏圣人之言者矣。

  董文清槐改大学知止而后有定二节于子曰听讼,吾犹人也之上,以为传之四章,释格物致知,而传止于九章,则大学之文元无所阙,其说可从。

  凤翔袁楷谓,文言有错入系辞者,鸣鹤在阴已下七节,自天佑之一节,憧憧往来已下十一节,此十九节皆文言也,即亢龙有悔一节之重见,可以明之矣。遂取此十八节属于天玄而地黄之后,【原注】依卦为序。于义亦通。【钱氏曰】此等谬说。徒启学者师心蔑古之咎。然古人之文,变化不拘,况六经出自圣人,传之先古,非后人所敢擅议也。

  卷八

  州县赋税

  王士性广志绎曰,天下赋税,有土地肥瘠不甚相远,而征科乃至悬绝者。当是国初草草,未定画一之制,而其后相沿不敢议耳。如真定之辖五州二十七县,苏州之辖一州七县,无论所辖,即其广轮之数,真定已当苏之五,而苏州粮二百三万八千石,真定止一十万六千石。然犹南北异也,若同一北方也,河间之繁富,二州十六县。登州之贫寡,一州七县,相去殆若莛楹,而河间粮止六万一千,登州乃二十三万六千。然犹直隶山东异也,若在同省,汉中二州一十四县之殷庶,视临洮二州三县之冲疲,易知也,而汉中粮止三万,临洮乃四万四千。然犹各道异也,若在同道,顺庆不大于保宁,其辖二州八县,均也,而顺庆粮七万五千,保宁止二万。然优两郡异也,若在一邑,则同一西南充也,而负郭十里,田以步计,赋以田起。二十里外,则田以絙量,不步矣。五十里外,田以约计,不絙矣。官赋无定数,私价亦无定估,何其悬绝也。惟是太平日久,累世相传,民皆安之,以为固然,不自觉耳。夫王者制邑居民,则壤成赋,岂有大小轻重不同若此之甚哉。且以所辖州县言之,真定三十二,西安三十六,开封平阳各三十四,济南三十,成都三十一,而松江、镇江、太平止三县,汉阳、兴化止二县。其直隶之州,则如徐州、泽州之四县,郴州之五县,嘉定之六县,潼川之七县,俨然一府也/而其小者或至于无县可辖。且明初之制,多因元旧,平阳一路共领九州岛,殆据山西之半。至洪武二年,始以泽、潞、辽、沁四州直隶山西行省,而今尚有五州。若蒲州,自古别为一郡,屡次建言,皆为户部所格。归德一州,向属开封,至嘉靖二十四年始分为府。天下初定,日不暇给,沿元之非,遂至二三百年。【原注】崔铣言。今之郡大者千里,属邑数十。为长者,名数且不能悉,奚望其理也?宜令大郡不过四百里,邑百里。然则后之王者,审形势以制统辖,度辐员以界郡县,则土田以起征科,乃平天下之先务,不可以虑始之艰而废万年之利者矣。【阎氏曰】宋绍兴十一年,知临江军王伯淮奏曰,清江县有税钱四十余贯,苗米四百余石,人烟田产并在高安。经界既定,两县随产认税。于是清江有税无田,高安有田无税。清江不免以无田之税增均于原额之田,高安即以无税之田减均于原额之税。是高安得偏轻之利,而清江得偏重之害矣。【又曰】怀庆府知府纪诫疏曰,如西华县志,洪武二十四年,在册地止一千九百九十四顷有奇,嘉靖十一年,新丈地一万九千七百七十顷有奇。永城县原地一千五百三十顷有奇,嘉靖十一年,新丈出二万六千六百一十九顷有奇。二县如此,他县可知。是土地实增倍于其旧,则粮宜增而不增,而顾以其粮分洒之,此轻者益见其轻也。至河内县原编户一百二十余里,今并为八十三里,修武县原编户六十里,今并为二十九里。他县亦皆类是。人逃而地渐荒,则土地已非其旧,夫粮宜减而不减,而复以其粮包赔之,此重者益重。无怪乎怀庆之民日困征轮,而卒无以自安也。【汝成案】先生此条说详十卷地亩大小州县界域。阎氏注附下尤合。

  太祖实录,洪武八年三月,平阳府言,所属蒲解二州,距府阔远,乞以直隶山西行省为便。未许。至天启四年,巡按山西李日宣,请以二州十县分立河中府,治运城,以运使兼知府事,运同兼清军,运副兼管粮,运判兼理刑。事下户部,户部下山西,山西下河东,河东下平阳府议之,竟寝不行。【原注】按汉河东郡二十四县,后汉二十城。魏正始八年,分河东之汾北十县为平阳郡。此所谓欲制千金之裘,而与狐谋其皮也。且商洛之于关内,陈许之于大梁,德律之于济南,颍亳之于凤阳,自古不相统属。去府既远,更添司道,于是有一府之地而四五其司道者,官愈多而民愈扰,职此之由矣。昔仲长统昌言谓,诸夏有十亩共桑之迫,远州有旷野不发之田。范晔酷吏传亦言,汉制宰守旷远,户口殷大。而后汉马援传,既平交趾,奏言,西于县户有三万二千,远界去庭千余里,【原注】庭,县庭也。请分为封溪、望海二县。许之。华阳国志,巴郡太守但望【原注】字伯门,太山人。见风俗通。上疏言,郡境南北四千,东西五千,属县十四,土界遐远,令尉不能穷诘奸凶。时有贼发,督邮追案,十日乃到,贼已远逃,踪迹绝灭。其有犯罪逮捕,证验文书诘讯,从春至冬,不能究讫。绳宪未加,或遇德令。是以贼盗公行,奸宄不绝。太守行农桑不到四县,刺史行部不到十县。欲请分为二郡。其后遂为三巴。水经注,山阴县,汉会稽郡治也。永建中,阳羡周嘉上书,以县远,赴会稽至难,求得分置。遂以浙江西为吴,以东为会稽。此皆远县之害,已见于前事者也。北齐书,赫连子悦除林虑守,世宗往晋阳,路由是郡,因问所不便。子悦答言,临水武安二县,去郡遥远,山岭重迭,车步艰难。若东属魏郡,则地平路近。世宗笑曰,卿徒知便民,不觉损干。【杨氏曰】干,郡守所食于郡者。子悦答以所言因民疾苦,不敢以私润负心。嗟乎,今之牧守,其能不徇于私而计民之便者,吾未见其人矣。

  属县

  自古郡县之制,惟唐为得其中。今考地理志属县之数,京兆、河南二府各二十,河中、太原二府各十三,魏州十四,广州十三,镇州、桂州各十一,其它虽大,无过十县者。此其大小相维,多寡相等,均安之效不可见于前事乎?后代之王犹可取而镜也。但其中一二县之郡亦有可并。宪宗元和元年,割属东川六州,制曰,分疆设都,盖资共理。形束壤制,亦在稍均。将惩难以销萌,在立防而不紊。故贾生之议以楚益梁,宋氏之规割荆为鄂。酌于前事,宜有变通。此虽一时之言,亦经邦制郡之长策也。

  州县品秩

  汉时县制,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五。减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三百石。唐则州有上中下三等,县有京、畿、上、中、中下、下六等,品各有差。【汝成案】唐制,自羁縻州外,有雄、望、赤、紧、辅、上、中、下八等,见新旧唐书地理志。实则以户口多寡,分为上、中、下,而刺史之秩视之。唐六典所云上州刺史一人,从三品。中州刺史一人,正四品。上下州刺史一人,正四品下是也。唐会要,开元十八年三月十七日敕,太平时久,户口日殷,宜以四万户口已上为上州,二万五千户为中州,不满二万户为下州。其六雄、十望州、三辅等及别敕同上州,都督及畿内州并同上州。缘边州三万户已上为上州,二万户以上为中州。其亲王在中州、下州刺史者,亦为上州,王去任后仍旧。是以刺史之尊暂升其州,非通制也。第六典成于是时,则云中州三万户以上,下州户不满三万者,何以岐舛若是?至县,则新志有赤、畿、紧、望、次赤、次畿、上、中、中下、下十等,无云京者。考六典云,万年、长安、河南、洛阳、奉先、太原、晋阳令一人,正五品上。京兆、河南、太原诸县令各一人,正六品上。诸州上县令一人,从六品上。诸州中县令一人,正七品上。诸州中下县令一人,从七品上。诸州下县令一人,从七品下。是唐时县之等有十,而秩则六也。又万年长安条下注云,开元十一年置北都,以晋阳、太原为京县。十七年巡陵,又以奉先同京县。又丞二人从七品上条下注云,皇朝置京县丞三员。主薄二人从七品上条下注云,皇朝京县置二人。则唐时有京县明矣。先生所云县有京、畿、上、中、中下、下六等,盖本诸此。不知新志何以遗去京县,故着其说云。太祖实录,吴元年,定县有上中下三等,税粮十万石已下为上县,知县从六品,县丞从七品,主簿从八品。六万石已下为中县,知县正七品,县丞正八品,主簿从八品。三万石已下为下县,知县从七品,丞簿如中县之秩。洪武六年八月壬辰,分天下府为三等,粮二十万石已上者为上府,秩从三品。二十万石已下者为中府,秩正四品。十万石已下者为下府,秩从四品。【原注】不知何年始改此制。洪武十四年十月,定考劾法,府以田粮十五万石已上,州以七万石已上,县以三万石以上,亲临王府上司,军马守御。路当驿道,边方冲要者为繁,不及此者为简。后乃一齐其品,而但立繁简之目,才优者调繁,不及者调简。古时列爵惟五之意,遂尽亡之类。

  府

  汉曰郡,唐曰州,州即郡也。惟建都之地乃曰府,唐初止京兆河南二府,武后以并州为太原府。玄宗以薄州为河中府,益州为成都府。肃宗以歧州为凤翔府,荆州为江陵府。德宗以梁州为兴元府。惟兴元以德宗行幸于此,其余皆建都之地也。【原注】旧唐书田悦传,朱滔自称冀王,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又请李纳称齐王。以幽州为范阳府,魏州为大名府,恒州为真定府,郓州为东平府。李希烈传,僭号以汴州为大梁府。是则以州称府者,僭也。后梁以汴州为开封府,后唐以魏州为兴唐府,镇州为真定府。【原注】册府元龟载,长兴三年,中书省奏,本朝都长安,以京兆府为上。今都洛阳,请以河南府为上。其五府,旧以风翔府为首,河中、成都、江陵、兴元为次。中兴初,升魏博为兴唐府。镇州为真定府。皆是创业兴王之地,宜在五府之上,合为七府。至宋,而大郡多升为府。王明清挥尘录曰,太祖皇帝以归德军节度使创业,升宋州为归德府,后为应天府。【钱氏曰】景德三年。太宗以晋王即位,升并州为太原府。【钱氏曰】大观元年。真宗以寿王建储,升寿州为寿春府。【钱氏曰】政和六年。仁宗以升王建储,升建业为江宁府。英宗以齐州防御使入继,以齐州为兴德军。神宗自颍王升储,升汝阴【钱氏曰】颍州。为顺昌府。【钱氏曰】政和六年。哲宗自延安郡王升储,升延州为延安府。【钱氏曰】元佑四年。徽宗以端王即位,升端州为肇庆府。【钱氏曰】重和元年。钦宗自定王建储,前已升定州为中山府。【钱氏曰】政和三年。太上以康王中兴,升唐州为德庆府。【钱氏曰】绍兴元年。今上以建王建储,升建安为建宁府。【钱氏曰】绍兴卅二年。宣和元年六月,邢州民董世多进状,以英宗尝为巨鹿郡公,又知岳州孙勰进言,英宗尝为岳州防御使,诏加讨论。时邢州已升安国军,遂以邢州为信德府,岳州为岳阳军。是岁十月,又诏以列圣潜邸所领地,再加讨论。以真宗尝为襄王,升襄州为襄阳府。仁宗尝为庆国公,升庆国为庆阳府。英宗尝为宜州刺史,以宜州为庆远军。神宗尝为安州观察攸,以安州为德安府,又尝为光国公,以光州为光山军。哲宗尝为东平军节度使,以郓州为东平府,尝为均国公,以均州为武当军。徽宗尝为宁国公,以宁州为兴宁军,又尝为平江、镇江军节度使,并升为府。又以太宗尝为睦州防御使,升睦州为遂昌军。今上即位之初,升隆兴、宁国、常德诸府。皆以潜藩拥麾之地也。【原注】隋炀帝大业九年诏曰,博陵者为定州,地居冲要。先皇历试所基,王化斯远,故以道冠豳风,义高姚邑。朕巡抚氓庶,爱届兹邦,瞻望郊壥,怀德思止。可改博陵为高阳郡,赦境内死罪已下,给复一年。于是召高祖时故吏,皆量才授职。此前代升郡故事。然以先皇莅任之邦,追思旧德,有此特诏。至宋则但列空衔,便加恩数矣。玉照新志曰,徽宗尝封遂宁郡王,升遂州为遂宁府,尝封蜀国公,升蜀州为崇庆府。沿至于今,无郡不府。而狭小之处,如滁、和、泽、沁、郴、靖、卭、眉之类,犹以州名。又有隶府之州,特异其名,而亲理民事与县尹无别。【原注】凡唐、宋旧设之州,并有附郭县,而州不亲民事。元初省冗官,令州官兼领。洪武初,并附郭县入州。浦士衡曰,国朝建立府州,多踵胜国。其最异者。则以州统县,而省县入州,刺史而下行县令之事。所谓名存实异,与宋以前不同者也。【钱氏曰】考宋时州升府名,济南,本齐州,政和六年。袭庆,本兖州,政和八年。兴仁,本曹州,崇宁三年。颍昌,本许州,元丰三年。淮宁,本陈州,宣和元年。开德,本澶州,崇宁五年。河间,本瀛州,大观二年,纪在元年。庆源,本赵州,宣和元年。隆德,本潞州,崇宁三年。平阳,本晋州,政和六年。京兆,本永兴军,宣和二年。临安,本杭州,建炎三年。绍兴,本越州,绍兴元年。平江,本苏州,政和三年。镇江,本润州,政和五年。庆元,本明州,绍熙五年。瑞安,本温州,咸淳元年。建德,本严州,咸淳元年。嘉兴,本秀州,庆元元年。安庆,本舒州,庆元元年。江宁,本升州,建炎三年改建康府。宁国,本宣州,干道二年。隆兴,本洪州,隆兴元年。江陵,建炎四年置荆南府,淳熙元年复。常德,本鼎州,干道元年。宝庆,本邵州,宝庆元年。建宁,本建州,绍兴三十二年。崇庆,本蜀州,淳熙四年。嘉定,本嘉州,庆元元年。潼川,本梓州,重和元年。遂宁,本遂州,政和五年。顺庆,本果州,宝庆三年。隆庆,本剑州,绍熙元年。同庆,本成州,宝庆元年。绍庆,本黔川,绍定元年。咸淳,本忠州,咸淳元年。重庆,本恭州,淳熙十六年。英德,本英州,庆元元年,志失年。德庆,本康州,绍兴元年。静江,本桂州,绍兴三年。庆远.本宜州,咸淳元年。燕山,本幽州,宣和四年改。云中,本云州,宣和三年。成都,本益州,嘉佑四年复。太原,降并州,嘉佑五年复。【杨氏曰】后尚有真定、凤翔二府。【汝成案】宋史地理志,真定府,次府常山郡。唐成德军节度,本镇州。庆历八年初置真定府路安抚使,统真定府。考唐元和十五年,始改曰镇州,汉仍之,寻复为府。周又改为镇州。今云庆历八年初置真定府路,统真定府,虽不纪何年始复,度已在宋初矣。凤翔府则唐至德初升,宋仍之,非由州而升,故顾氏、钱氏皆不数。杨氏云后尚有此二府者,误也。志云,江宁府,开宝八年平江南,复为升州节度。天禧元年,升为建康军节度。钱氏考异云,按南唐建都金陵,以升州为江宁府。宋平江南,复为升州,置江宁节度。天禧元年,升江宁府,改江宁军额曰建康。此志殊未分晓,是江宁升府在天禧元年。今云建炎三年改建康府,盖数宋高宗时也。又志云,太原府,河东节度。太平兴国四年,平刘继元,降为紧州军事。考异云,当云降为并州。嘉佑五年,复为太原府。与此所疏合。第嘉佑五年上距太宗元年且八十五年。则与王明清所云太宗以晋王即位,升并州为太原府者异矣。钱氏此条下注云大观元年,既与后所疏异,考志云元丰为次府,大观元年升大都督府,亦非由州而升,则注所云益误矣。县之隶于州者,则既带府名,又带州名,而其实未尝管摄于州。【原注】惟到任缴凭必由州转府,尚有饩羊之意。体统乖而名实淆矣。窃以为宜仍唐制,凡郡之连城数十者,析而二之三之,而以州统县,惟京都乃称府焉,岂不画一而易遵乎?【杨氏曰】此即唐制也。

  乡亭之职

  汉书百官表,县令、长皆秦官,掌治其县。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减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二百石。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三百石。【原注】宋书百官志,汉制丞一人。尉,大县二人,小县一人。是为长吏。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之秩,是为少吏。【原注】武帝纪,元光六年诏曰,少吏犯禁。宁成传,为少吏,必陵其长吏。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原注】宋书,五家为伍,伍长主之。二伍为什,什长主之。十什为里,里魁主之。十里为亭,亭长主之。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张章,父为长安亭长,失官。是亭长亦称官也。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原注】张敞传注,师古曰,乡有秩者,啬夫之类也。啬夫、游徼。【原注】宋书又有乡佐。三老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徼循禁贼盗。【原注】宋书,乡佐有秩主赋税,三老主教化,啬夫主争讼,游徼主奸非。县大率方百里,其民稠则减,稀则旷,乡亭亦如之。皆秦制也。高帝纪,二年二月,令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复勿徭戍。【原注】三老为乡官,故壶关三老茂得上书言太子。黄霸传,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此其制不始于秦汉也,自诸侯兼并之始,而管仲、蒍敖、子产之伦所以治其国者,莫不皆然。【原注】管子书曰,择其贤民,使为里君。而周礼地宫自州长以下,有党正、族师、闾胥、比长,自县正以下有鄙师、酂长、里宰、邻长,则三代明王之治亦不越乎此也。夫惟于一乡之中,官之备而法之详,然后天下之治若网之在纲,有条而不紊。至于今日,一切荡然无有存者。且守令之不足任也,而多设之监司,监司之又不足任也,而重立之牧伯。积尊累重,以居乎其上,而下无与分其职者。虽得公廉勤干之吏,犹不能以为治,而况托之非人者乎!后魏太和中,给事中李冲上言,宜准古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长取乡人强谨者。邻长复一夫,里长二,党长三,所复复征戍,余若民。三载无愆则陟用,陟之一等。孝文从之。诏曰,邻里乡党之制,所由来久。欲使风教易周,家至日见,以大督小,从近及远,如身之使手,干之总条,然后口算平均,义兴讼息。史言立法之初,多称不便,及事既施行,计省昔十有余倍,于是海内安之。后周苏绰作六条,诏书曰,非直州郡之官,皆须善人。爰至党族、闾里、正长之职,皆当审择,各得一乡之选,以相监统。隋文帝师心变古,开皇十五年,始尽罢州郡乡官。而唐柳宗元之言曰,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由此论之,则天下之治始于里胥,终于天子,其灼然者矣。故自古及今,小官多者其世盛,大官多者,其世衰,【原注】文献通考言唐之初止有上、中、下都督府,其后则有节度、观察、团练诸使。宋之初止有转运使,其后则有安抚、提刑等官。唐书代宗纪,大暦八年九月癸未,晋州男子郇模以麻辫发,持竹筐苇席,哭于东市,请献三十字,一字为一事。其言练者,请罢诸州团练使也。其言监者,请罢诸道监军使也。【沈氏曰】通志载唐六典开元十道图曰,百户为里,五里为乡,两京及州县之郭内分为坊,郊外为村里及村坊,皆有正,以司督察。四家为邻,五邻为保,有长以相禁约。注曰,里正兼课植农桑,催调赋役。兴亡之途罔不由此。【杨氏曰】此论为得,但恐不得其人耳。

  汉时啬夫之卑,犹得以自举其职。故爰延为外黄乡啬夫,仁化大行,民但闻啬夫,不知郡县。【原注】后汉书本传。而朱邑自舒桐乡啬夫【原注】舒县之乡。官至大司农。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故为桐乡吏,其民爱我,必葬我桐乡,后世子孙奉尝我不如桐乡民。【原注】师古曰,尝谓烝尝之祭。及死,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民共为起冢立祠,岁时祠祭,至今不绝。【原注】汉书循吏传。二君者,皆其县人也。必易地而官,易民而治,岂其然哉。【钱氏曰】汉之三老、啬夫,治行尤著者,可累擢至大官,故贤才恒出其中。郡县掾吏亦然。今虽欲重其选,而若辈本无出身之路,地方官又数凌辱之,其愿充者不过奸猾无耻之徒而已,安能佐县令之治哉。

  今代县门之前多有榜曰,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此先朝之旧制,亦古者悬法象魏之遗意也。今人谓不经县官而上诉司府,谓之越诉。是不然。太祖实录,洪武二十七年四月壬午,命有司择民间高年老人公正可任事者,理其乡之词讼。若户婚、田宅、斗殴者,则会里胥决之。事涉重者,始白于官。若不由里老处分而径诉县官,此之谓越诉也。【原注】宣德七年正月乙酉,陕西按察佥事林时言,洪武中,天下邑里皆置申明、旌善二亭,民有善恶则书之,以示劝惩。凡户婚、田土、斗殴常事,里老于此剖决。今亭宇多废,善恶不书。小事不由里老,辄赴上司,狱讼之繁皆由于此。景泰四年,诏书犹曰,民有怠惰,不务生理者,许里老依教民榜例惩治。天顺八年三月诏,军民之家,有为盗贼,曾经问断不改者,有司则大书盗贼之家四字于其门。能改过者,许里老、亲邻人相保管,方与除之。此亦古者画衣冠、异章服之遗意。惟其大小之相维,详要之各执,然后上不烦而下不扰。唐至大暦以后,干戈兴,赋税烦矣。而刘长卿之客题霅溪李明府曰,落日无王事,青山在县门。盖县令之职犹不下侵,而小民得以安其业,是以能延国命百有余年,迄于僖昭而后大坏。然则鸣琴戴星有天下者,宜有以处之矣。

  洪熙元年七月丙申,巡按四川监察御史何文渊言,太祖高皇帝令天下州县设立老人,必选年高有德、众所信服者,使劝民为善。乡闾争讼,亦使理断。下有益于民事,上有助于官司。比年所用,多非其人。或出自隶仆,规避差科。县官不究年德如何,辄令充应,使得凭借官府,妄张威福,肆虐闾阎。或遇上司官按临,巧进谗言,变乱黑白,挟制官吏。比有犯者,谨已按问如律。窃虑天下州县类有此等,请加禁约。上命申明洪武旧制,有滥用匪人者,并州县官皆置诸法。然自是里老之选轻而权亦替矣。【原注】英宗实录言,松江知府赵豫和易近民,凡有词讼,属老人之公正者剖断,有忿争不已者则已为之和解,故民以老人目之。当时称为良吏。正统以后,里老往往保留令丞,朝廷因而许之,尤为弊政。见于景泰三年十月庚戌,太仆寺少卿黄仕扬所奏。

  汉世之于三老,命之以秩,颁之以禄。而文帝之诏,俾之各率其意以道民。当日为三老者,多忠信老成之士也。上之人所以礼之者甚优,是以人知自好,而贤才亦往往出于其间。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为义帝发丧,而遂以收天下。壶关三老茂,上书明戾太子之冤,史册炳然,为万世所称道。近世之老人,则听役于官,而靡事不为,故稍知廉耻之人不肯为此,而愿为之者大抵皆奸猾之徒,欲倚势以陵百姓者也。其与太祖设立老人之初意悖矣。

  明初以大户为粮长,掌其乡之赋税,多或至十余万石。运粮至京,得朝见天子。洪武中,或以人材授官。至宣德五年闰十二月南京监察御史李安及江西庐陵吉水二县耆民,六年四月监察御史张政,各言粮长之害,谓其倍收粮石,准折子女,包揽词讼,把持官府。累经整饬,而其患少息,然未尝以是而罢粮长也,惟老人则名存而实亡矣。【原注】今州县或谓之耆民,或谓之公正,或谓之约长,与庶人在官者无异。

  巡检,即古之游徼也。【原注】元史,成宗大德十年正月,升巡检为九品。洪武中尤重之,而特赐之敕,【原注】洪武十三年二月丁卯。见御制文集第七卷。又定为考课之法。【原注】二十五年闰十二月辛卯。及江夏侯周德兴巡视福建,增置巡检司四十有五。【原注】二十年四月。自宏治以来,多行裁革,所存不及曩时之半。巡检裁则总督添矣,【原注】崇祯年至苏州、保定各设总督,唐自干元以后,节度、观察、防御使之设,正与明代累添总督、巡抚、兵备相类。何者?巡检遏之于未萌,总督治之于已乱。【杨氏曰】巡检裁而总督添,此一大升降也。

  里甲

  常熟陈梅曰,周礼五家为比,比有长。五比为闾,闾有胥。四闾为族,族有师。五族为党,党有正。五党为州,州有长。五州为乡,乡有大夫。其间大小相维,轻重相制,纲举目张,周详细密,无以加矣。而要之自上而下,所治皆不过五人,盖于详密之中而得易简之意,此周家一代良法美意也。后世人才远不如古,乃欲以县令一人之身,坐理数万户口赋税,色目繁猥又倍于昔时,虽欲不丛脞,其可得乎!愚故为之说曰,以县治乡,以乡治保,【原注】或谓之都。以保治甲,视所谓不过五人者而加倍焉,亦自详密,亦自易简,此斟酌古今之一端也。又曰,一乡几保,不妨多少。何也?因民居也,法用圆。十甲千户,不得增损。何也?稽成数也,法用方。【沈氏曰】保甲之设,所以使天下之州县复分其治也。州县之地广,广则吏之耳目有不及。其民众,众则行之善恶有未详。保长、甲长之所统近而人寡,其耳目无不照,善恶无所匿。从而闻于州县,平其是非,则里党得其治,而州县亦无不得其治。今之州县自奉大吏之令,举行保甲,而卒无其效,非保甲之法之不善,为保长、甲长之人之未善也。故举行保甲,必先择其长保甲之人而后可。保长长十甲,甲长长百户,分百户而十人长之,谓之牌头。牌头则庶民之朴直者为之,保长、甲长则必择士之贤者能者为之。使虑士之贤能者为今之保长、甲长而有所不屑,则惟为州县者重其事,慎其人,求之以诚,聘之以礼币,告之以欲分治之义,而使之整其所属,纠其邪僻凶恶,达之州县,亦得展其心思才力,自无不屑之患。统平保者为乡,乡则就搢绅聘焉。其遇之隆,任之专,较之保长、甲长而更倍焉。及功过已着,则权其大小轻重而赏罚进退,以为劝惩。必且感德畏威而职无不尽已。虽然,欲如是,非州县之所得擅为也,责在大吏。而大吏亦不得自专必也,奏其事于朝廷,得额定其员,次第其禄位,立考绩黜陟之法,而后可行也。夫周官乡遂之制,自两汉后魏以迄唐之盛。明之初,略仿而行之,皆得以善治而宜民。而大儒若朱子,名臣若苏绰,近世名儒若魏子才、顾宁人,又莫不称为治教之基,则非迂远而阔于事情可知。在更化之初,必共议其不便者,行之久而利,则相与安之矣。【姚大令曰】漳、泉素称多盗,频年诛捕不为少矣,而攘劫之风不息,则捕之可胜捕哉?今功令以保甲为弭盗首务,此在西北行之,或有效者。然行之不善,民间已多病之。东南非阻江湖则滨大海,闽广之间山深林密,往往兵役所不能至,惟群凶亡命者匿焉。驱之急则奔,聚日众,其为隐忧甚大,又不仅攘劫之患而已。漳、泉、惠、潮各郡人民,聚族而居,强悍素着,藏匿凶慝,常临以兵役数千,不能得一罪人。今欲比次其户,着籍察之,又日更月易,使注其出入生死迁徙,具报于宫,恐愚顽之民未能若是纷纷不惮烦也。莹常以为,保甲之法宜审时度地,变通而行之,但师其意可矣。

  掾属

  古文苑注,王延寿桐柏庙婢人名,谓掾属皆郡人,可考汉世用人之法。今考之汉碑皆然,不独此庙。盖其时惟守相命于朝廷,而自曹掾以下,无非本郡之人,故能知一方之人情,而为之兴利除害。其辟用之者即出于守相,而不似后代之官,一命以上皆由于吏部。故广汉太守陈宠入为大司农,和帝问在郡何以为理,宠顿首谢曰,臣任功曹王涣,以简贤选能。主簿镡显,拾遗补阙。臣奉宣诏书而已。帝乃大悦。至于汝南太守宗资任功曹范滂,南阳太守成瑨委功曹岑晊,并谣达京师,名标史传。而鲍宣为豫州牧,郭钦奏其举错烦苛,代二千石署吏。是知署吏乃二千石之职,州牧代之尚为烦苛,今以天子而代之,宜乎事烦而日不给。【原注】隋文帝开皇二年,罢辟署,令吏部除授品官为州郡佐官。其时刘炫对牛弘,以为往者州惟置纲纪,郡置守丞,县置令而已,其余具僚则长官自辟。是知自辟掾属,即齐魏之世犹然。宋史选举志,宋初,内外小职任,长吏得自奏辟。熙宁间,悉罢归选部。然要处职任,如沿边兵官、防河、捕盗、重课额务场之类,寻又立专法听举。于是辟置不能全废也。又其变也,铨注之法改为掣签,而吏治因之大坏矣。

  京房传,房为魏郡太守,自请得除用他郡人。因此知汉时掾属无不用本郡人者,房之此请乃是破格。杜氏通典言,汉县有丞尉及诸曹掾,多以本郡人为之,三辅县则兼用他郡。【原注】黄霸传,补左冯翊二百石卒史。如淳曰,三辅郡得任用他郡人,而卒史独二百石,所谓尤异者也。及隋氏革选,尽用他郡人。【沈氏曰】陈谅直云,隋氏罢乡官,革自辟,调选人,改荐举,纷纷更易,尽以私弊防天下之人,三代之法未尽泯于秦者,至此而无余,卒等于秦之速亡。信乎,治天下者在彼不在此也。

  唐高宗时,魏玄同为吏部侍郎,上疏言,臣闻傅说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议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理人。昔之邦国,今之州县。土有常君,人有定主。自求臣佐,各选英贤,其大臣乃命于王朝耳。秦并天下,罢侯置守。汉氏因之,有沿有革,诸侯得自置吏四百石已下,其傅相大官则汉为置之。州郡掾史、督邮、从事,悉任之于收守。爰自魏晋,始归吏部。递相祖袭,以迄于今。用刀笔以量才,按簿书而察行,法令之弊。其来已久。盖君子重因循而惮改作,有不得已者,亦当运独见之明,定卓然之议。如今选司所行者,非上皇之令典,乃近代之权道,所宜迁革,实为至要。何以言之?夫丈尺之量,所及者盖短。锺庾之器,所积者宁多?况天下之大,士人之众,而可委之数人之手乎?假使平如权衡,明如水镜,力有所极,照有所穷,铨综既多,紊失斯广。又以比居此任,时有非人,岂直愧彼清通,亦将竭其庸妄。情故既行,何所不至?脏私一启,以及万端。至乃为人择官,为身择利,顾亲疏而举笔,看势要而措情。加以厚貌深衷,险如溪壑。择言观行,犹惧不周。今使百行九能析之于一面,具僚庶品专断于一司,其亦难矣。天祚大圣,比屋可封。成以为有道耻贱,得时无怠。诸色入流,岁以千计。群司列位,无复增多。官有常员,人无定限,选集之始,雾积云屯。擢叙于终,十不收一。淄渑杂混,玉石难分,用舍去留,得失相半。抚即事之为弊,知及后之滋失。夏殷以前,制度多阙。周监二代,焕乎可观。诸侯之臣不皆命于天子,王朝庶官亦不专于一职。故穆王以伯冏为太仆正,命之曰,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其惟吉士。此则令其自择下吏之文也。太仆正,中大夫耳,尚以僚属委之,则三公九卿亦必然矣。周礼太宰内史并掌爵禄废置,司徒司马别掌兴贤诏事,当是分任于群司,而统之以数职,各自求其小者,而王命其大者焉。夫委任责成,君之体也。所委者当,则所用者精。裴子野有言曰,官人之难,先王言之尚矣。居家视其孝友,乡党服其诚信,出入观其志义,忧欢取其智谋。烦之以事,以观其能。临之以利,以察其廉。周礼始于学校,论之州里,告诸六事,而后贡之王庭。其在汉家尚犹然矣。州郡积其功能,然徒为五府所辟,五府举其掾属,而升于朝。三公参得除署,尚书奏之天子。一人之身所关者众,一士之进其谋也详,故官得其人,鲜有败事。魏晋反是,所失宏多。于野所论,盖区区之宋朝耳,犹谓不胜其弊,而况于当今乎?臣窃见制书,每令三品、五品荐士,下至九品,亦令举人,此圣朝侧席旁求之意也。而褒贬未明,莫慎所举。且惟贤知贤,圣人笃论。身且滥进,鉴岂知人?今欲务得实才,兼宜择其举主,流清以源洁,影端由表正。不详举主之行能,而责举人之庸滥,不可得已。汉书云,张耳陈余之宾客厮役,皆天下俊杰。彼之蕞尔,犹能若斯,况以神皇之圣明,国家之德业,而不建久长之策,为无穷之基,尽得贤取土之术,而但顾望魏晋之遗风,留意周隋之敝事,臣窃惑之。伏愿稍回圣虑,特采刍言,略依周汉之规,以分吏部之选。即望所用精详,鲜于差失。疏奏不纳。

  玄宗时,张九龄为左拾遗,上言,夫支部尚书侍郎,以贤而授者也。虽知人之难,岂不能拔十得五?今胶以格条,据资配职,无得贤之实。若刺史县令,必得其人于管内。岁当选者,使考才行,可入流品,然后送台,又加择焉。以所用多寡为州县殿最,则州县慎所举,可官之才多。吏部因其成,无今日之繁矣。【原注】柳浑传,德宗尝亲择吏,宰畿邑有效,召宰相语,皆贺帝得人。浑独不贺,曰,此特京兆尹职耳,陛下当择臣辈以辅圣德,臣当选京兆尹,承大化。尹当求令长,听细事。代尹择令。非陛下所宜。帝然之。

  都令史

  通典,晋有尚书都令史八人,秩二百石。与左右丞总知都台事。宋齐八人,梁五人,谓之五都令史。旧用人常轻,【原注】续汉百官志,尚书令史十八人,二百石。然梁冀传曰,学生桂阳刘常,当世名儒,冀召补令史以辱之。则知此职非士流之所为也。武帝诏曰,尚书五都,职参政要,非但总理众局,亦乃方轨二丞。顷虽求才,未臻妙简。可革用士流,以尽时彦。乃以都令史视奉朝请,其重之如此。彼其所谓都令史者,犹为二百石之秩,而间用士流为之。然南齐陆慧晓为吏部郎,吏部都令史历政以来,咨执选事,慧晓任己独行,未尝与语。帝遣人语慧晓曰,都令史谙悉旧贯,可共参怀。慧晓曰,六十之年,不复能咨都令史,为吏部郎也。故当日之为吏部者,多克举用人之职。自隋以来。令史之任文案烦屑,渐为卑冗,不参官品。【原注】金史,皇统八年,用进士为尚书省令史。正隆二年罢。世宗纪,大定二年二月甲寅,复用进士为尚书省令史。二十三年闰月戊午,上谓宰臣曰,女直进士,可依汉儿进士,补省令史。夫儒者操行清洁,非礼不行。以吏出身者自幼为吏,习其贪墨,至于为官,性不能改。政道兴废,实由于此。章宗纪,明昌二年五月成辰,诏御史台令史并以终场举人充。李完传言,尚书省令史,正隆间用杂流。大定初,以太师张浩奏请始统取进士,天下以为当。今乞以三品官子孙及终场举人委台官辟用,上纳其言。选举志言,终金之代,科目得人为盛。诸宫护卫及省台部译史、令史、通事,仕进皆列于正班。斯则唐宋以来之所无者,岂非因时制宜而以汉法为依据者乎?以令史官至宰执者,移刺道、魏子平、孟浩、梁肃、张万公、粘割斡特勒、董师中、王蔚、马惠迪、马谋、杨伯通、贾铉、孙铎、孙即康、贾益谦皆有传。至于今世,则品弥卑,权弥重,八柄诏王,乃不在官而在吏矣。

  旧唐书,许子儒居选部,不以藻鉴为意,有令史缑直,【原注】新旧书并作句直。句音勾,是宋人减笔字,今据册府元龟正之。是其腹心。每注官,多委令下笔,子儒但高枕而卧,语缑直云平配。由是补授失序,传为口实。嗟乎,未若今日之以缑直为当官,以平配为着令也。

  胥史之权所以日重而不可拔者,任法之弊使之然也,开诚布公以任大臣,疏节阔目以理庶事,则文法省而径窦清,人材庸而狐鼠退矣。

  吏胥

  天子之所恃以平治天下者,百官也。故曰臣作朕股肱耳目,又曰,天工人其代之。今夺百官之权而一切归之吏胥,是所谓百官者虚名,而柄国者吏胥而已。郭隗之告燕昭王曰,亡国与役处,吁,其可惧乎!秦以任刀笔之吏而亡天下,此固已事之明验也。

  唐郑余庆为相,有主书滑涣,久司中书簿籍,与内官典枢密刘光琦相倚为奸,每宰相议事,与光琦异同者,令涣往请,必得。四方书币资货充集其门,弟泳官至刺史。及余庆再入中书,与同僚集议,涣指陈是非,余庆怒叱之,未几,罢为太子宾客。其年八月,涣赃污发赐死。宪宗闻余庆叱涣事,甚重之。久之,复拜尚书左仆射。【原注】唐书本传。韦处厚为相,有汤铢者为中书小胥,其所掌谓之孔目房。宰相遇休假,有内状出,即召铢至延英门付之,送知印宰相。由是稍以机权自张,广纳财贿。处厚恶之,谓曰,此是半装滑涣矣。乃以事逐之。【原注】册府元龟。夫身为大臣,而有甘临之忧,繋遯之疾,则今之君子有愧于唐贤多矣。

  谢肇淛曰,从来仕宦法罔之密,无如今日者,上自宰辅,下至驿递仓巡,莫不以虚文相酬应。而京官犹可,外吏则意甚矣。大抵官不留意政事,一切付之胥曹,而胥曹之所奉行者,不过已往之旧牍,历年之成规,不敢分毫踰越。而上之人既以是责下,则下之人亦不得不以故事虚文应之。一有不应,则上之胥曹又乘隙而绳以法矣。故郡县之吏宵旦竭蹶,惟日不足,而吏治卒以不振者,职此之由也。

  又曰,国朝立法太严,如户部官不许苏松浙江人为之,以其地多赋税,恐飞诡为奸也。然弊孔蠹窦皆由吏胥,堂司官迁转不常,何知之有?今户部十三司胥算,皆绍兴人,可谓目察秋毫,而不见其睫者矣。

  先生郡县论八曰,善乎菜正则之言曰,今天下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州县之敝,吏胥窟穴其中,父以是传子,兄以是传弟。而其尤桀黠者,则进而为院司之书吏,以掣州县之权。上之人明知其为天下之大害,而不能去也。使官皆千里以内之人,习其民事,而又终其身任之,则上下辨而民志定矣,文法除而吏事简矣。官之力足以御吏而有余,吏无所以把持其官,而自循其法。昔人所谓养百万虎狼于民间者,将一旦而尽去。治天下之愉快,孰过于此。

  又随笔曰,一邑之中,食利于官者亡虑数千人。恃讼烦刑苛,则得以吓射人钱。故一役而恒六七人共之,若不生事端,何以自活?宜每役止留一正副供使,余并罢遣,令自便营业。而大要又在省事,省事则无所售其吓射。即勒之应役,将有不愿而逃去者。尤安民之急务也。

  法制

  法制禁令。王者之所不废,而非所以为治也。其本在正人心,厚风俗而已。故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周公作立政之书曰,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又曰,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于兹。其丁宁后人之意可谓至矣。泰始皇之治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上至于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而秦遂以亡。太史公曰,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然则法禁之多,乃所以为趣亡之具,而愚闇之君犹以为未至也。杜子美诗曰,舜举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时任商鞅,法令如牛毛。又曰,君看灯烛张,转使飞蛾密。其切中近朝之事乎?

  汉文帝诏置三老孝弟力田常员。令各率其意,以道民焉。夫三老之卑而使之得率其意,此文景之治所以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而上拟于成康之盛也。【杨氏曰】与任吏胥同病别发,归于不振而已。

  诸葛孔明开诚心布公谈,而上下之交,人无间言,以蕞尔之蜀,犹得小康。魏操吴权任法术以御其臣,而篡逆相仍,略无宁岁。天下之事,固非法之所能防也。

  叔向与子产书曰,国将亡,必多制。夫法制繁,则巧滑之徒皆得以法为市,而虽有贤者,不能自用。此国事之所以日非也。善乎杜元凯之解左氏也曰,法行则人从法,法败则法从人。【原注】宣公十二年传解。

  前人立法之初,不能详究事势。豫为变通之地。后人承其已弊,拘于旧章,不能更革,而复立一法以救之,于是法愈繁而弊愈多,天下之事日至于丛脞,其究也眊而不行,【原注】语出汉书董仲舒传。师古曰,眊,不明也。上下相蒙,以为无失祖制而已。此莫甚于有明之世,如勾军行钞二事,立法以救法而终不善者也。

  宋叶适言,国家因唐五代之极弊,收敛藩镇之权尽归于上,一兵之籍,一财之源,一地之守,皆人主自为之也。欲专大利而无受其大害,遂废人而用法,废官而用吏,禁防纤悉,特与古异,而威柄最为不分,虽然,岂有是哉。故人才衰乏,外削中弱,以天下之大而畏人,是一代之法度又有以使之矣。又曰,今内外上下,一事之小,一罪之微,皆先有法以待之。极一世之人志虑之所周浃,忽得一智,自以为甚奇,而法固已备之矣,是法之密也。然而人之才不获尽,人之志不获伸,昏然俯首,一听于法度,而事功日堕,风俗日坏,贫民愈无告,奸人愈得志,此上下之所同患,而臣不敢诬也。又曰,万里之远,颦呻动息,上皆知之。虽然,无所寄任,天下泛泛焉而已。百年之忧,一朝之患,皆上所独当,而群臣不与也。夫万里之远,皆上所制命,则上诚利矣。百年之忧,一朝之患,皆上所独当,而其害如之何?此外寇所以凭陵而莫御,仇耻所以最甚而莫报也。

  陈亮上孝宗书曰,五代之际,兵财之柄倒持于下,艺祖皇帝束之于上,以定祸乱。后世不原其意,束之不已,故郡县空虚,而本末俱弱。

  洪武六年九月丁未,命有司庶务更月报为季报,以季报之数类为岁报。凡府州县轻重狱囚即依律断决,不须转发。果有违枉,从御史按察司纠劾。令出,天下便之。【管氏曰】明之时大臣专权,今则阁部督抚卒不过奉宣职业。明之时言官争竞,今则给事御史皆不得大有论列。明之时士多讲学,今则聚徒结社者渺焉无闻。明之时士持清议,今则一使事科举而场屋策士之文及时政者皆不录。明俗弊矣,其初意则主于养士气,蓄人材,力举而尽变之,则于理不得其平,而更起他弊。何者?患常出于所防,而敝每生于所矫。

  省官

  光武中兴,海内人民可得而数,裁十二三,鄣塞破坏,亭燧绝灭或空置,太守令长招还流民。帝笑曰,今边无人,而设长吏治之,如春秋素王矣。以故省并郡国及官僚,屡见于史。而总之曰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寡,至乃十存一焉。以此知省官之故缘于少事。今也文书日以繁,狱讼日以多,而为之上者主于裁省,则天下之事必将丛脞而不胜,不胜之极必复增官,而事不可为矣。【沈氏曰】嘉靖元年十二月甲午,诏革冗官。各司府州县添设添注署职之员,除钱粮重繁者照旧存留外,其余参政、参议、同知、通判、县丞不系额设者,悉令回籍待缺取补。【汝成案】宋太祖诏曰,吏员猥杂,难以求治。俸禄鲜薄,难以责廉。与其冗员而重费,不若省官而益俸。此言真达治体。

  晋荀勖之论,以为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昔萧曹相汉,载其清静,民以宁一,所谓清心也。抑浮说,简文案,略细苛,宥小失,有好变常以徼利者,必行其诛。所谓省事也。此探本之言,为治者识此,可无纷纷于职官多寡之间矣。

  选补

  汉宣帝时,盗贼并起,征张敞,拜胶东相。请吏追捕有功效者,得壹切比三辅尤异,【原注】如淳曰,壹切,权时也。赵广汉奏请令长安游徼狱吏秩百石。又循吏传左冯翊有二百石卒史,此之谓尤异也。天子许之。上名尚书,调补县令者数十人。是汉时县令多取郡吏之尤异者,是以习其事而无不胜之患。今则一以畀之初释褐之书生,其通晓吏事者十不一二,而软弱无能者且居其八九矣。又不择其人之材,而以探筹投钩为选用之法,是以百里之命付之阘茸不材之人,既以害民,而卒至于自害。于是烦剧之区遂为官人之陷阱,而年年更代,其弊益深而不可振矣。然汉时之吏多通经术,故张敞得而举之,宣帝得而用之。今天下儒非儒,吏非吏,则吾又不识用之何从也。

  于慎行笔麈言,太宰富平孙公丕扬,患中人请托,难于从违,大选外官,立为掣签之法,一时宫中相传以为至公,下逮闾巷翕然称诵,而不知其非体也。【杨氏曰】富平之为此,一时之权宜也。如崔亮之停年,或且以为圣人矣。非深识之士,乌知其极哉。古人见除吏条格,却而不视,以为一吏足矣。奈何衡鉴之地,自处于一吏之职,而无所秉成,亦已陋矣。至于人才长短,各有所宜。资格高下,各有所便。地方繁简,各有所合。道里远近,各有所准。乃一付之于签,是掩镜可以索照,而折衡可以坐揣也。从古以来,不闻此法。【汝成案】陈鼎东林列传孙丕扬传,先是,大选外官,竞为请托。丕扬创为掣签法,分签为四隅,东北则北京、山东为主,而以河南之汝、彰、归,南京之庐、凤、淮阳附之。东南则南京、浙江、福建、江西、广东为主,而以广西之梧州、平乐、桂林附之。西北则陕西、山西为主,而以河南之怀庆、开封、河南、南阳、湖广之郧阳附之。西南则以湖广、四川、云南、贵州为主,而广西之柳州、南宁、庆远、浔州、太平附之。至于起复调简。地僻缺孤,或人浮于缺,又借附近之地,以通签法之穷。吏部之有掣签,自丕扬始也。考明史选举志,其初用拈阄法。至万历间,文选员外郎倪斯蕙条上捡政十八事,其一曰议掣签。尚书李戴拟行报可,孙丕扬踵而行之,然则掣签不始于富平也,特分地至富平始详云。

  南人选南,北人选北,此昔年旧例。宋政和六年,诏知县注选,虽甚远无过三十驿。三十驿者,九百里也。今之选人,动涉数千里,风土不谙,语音不晓,而赴任宁家之费复不可量,是率天下而路也。欲除铨政之弊,岂必如此而后为至公邪?夫人主苟能开诚布公,则自大臣以下至于京朝官,无不可信之人。而铨选之处有不必在京师者。唐贞观元年,京师谷贵,始分人于洛州置选。至开耀元年,以关外道里迢递,河洛之邑,天下之中,始诏东西二曹两都分简。留放既毕,同赴京师,谓之东选。是东都一掌选也。黔中、岭南、闽中官不由吏部,委都督选择士人补授。上元【原注】高宗。三年八月壬寅,敕自今每年遣五品已上强明清正官充南选使,仍令御史同往注拟。【原注】杜子美有送魏司直充岭南掌选崔郎中判官诗曰,选曹分五岭,使者历三湘。儒学传,仲子陵,蜀人,典黔中选补。乘传过家,西人以为荣。大历十四年十二月己亥,诏专委南选使,停遣御史。是黔中、岭南、闽中各一掌选也。【原注】新书,张九龄为桂州都督兼岭南按察选补使。而九龄又即岭南之人。李砚传曰,代宗即位,征岘为荆南节度江陵尹、知江淮选补使。又曰,罢相为吏部尚书,知江淮选举,置铨于洪州。刘滋传曰,兴元元年,改吏部侍郎,往洪州知选事。时京师寇盗之后,天下旱蝗,谷价翔贵,选人不能赴调,乃命滋江南典选,以便江岭之人。是江南又一掌选也。宋神宗诏川陕、福建、广南八路之官罢任,迎送劳苦,令转运司立格就注,免其赴选。是亦参用唐人之法。【原注】建炎南渡,始诏福建、二广阙并归吏部,唯四川仍旧。今之议者必曰,如此,多请托之门,而启受赇之径。岂唐人尽清廉,而今人皆贪浊邪?夫子之告仲弓曰,举尔所知。今之取士,礼部以糊名取之,是举其所不知也。吏部以掣签注之,是用其所不知也。是使其臣拙于知人,而巧于避事,及乎赴任之后,人与地不相宜,则吏治堕,吏治堕则百姓畔,百姓畔则干戈兴。于是乎军前除吏,而并其所为尺寸之法亦不能守。岂若廓然大公,使人得举其所知而明试以功,责其成效于服官之日乎?唐太宗谓侍臣曰,刺史,朕当自选。县令,宜诏五品已上各举一人。【原注】玄宗开元九年,敕京官五品已上,外官刺史、四府上佐各举县令一人,视其政善恶为举者赏罚。【沈氏曰】开元十三年,上自选诸司长官有声望者十一人为刺史,命宰相诸王及诸司长官,台郎、御史饯于洛滨,供张甚盛,赐以御膳,太常具乐,内坊歌妓,上自书十韵诗赐之。有明正统元年十—月乙卯;敕在京三品以上官,各举廉洁公正明达事体堪任御史者一人,在京四品官及国子监翰林院堂上官、各部郎中员外郎、六科掌科给事中、各道掌道御史,各举廉慎明敏宽厚爱民堪任知县者一人,吏部更加详察而擢用之。夫欲救今时之敝,必如此而后贤才可得,政理可兴也。

  自南北互选之后,赴任之人动数千里,必须举债方得到官。而土风不谙,语言难晓,政权所寄多在猾胥。【汝成案】曾子固曰,均之为吏,或中州之人用于荒边侧境山区海聚之间,蛮夷异域之处,或燕荆越蜀,海外万里之人用于中州,以至四遐之乡,相易而往。其山行水涉,沙莽之驰,往往则风霜冰雪瘴雾之毒之所侵,加蛟龙虺蜴虎豹之群之所抵触,冲波急洑,溃崖落石之所覆压,其进也莫不籯粮举药,选舟易马,力兵曹伍而后动,戒朝奔夜,变更寒暑而后至。至则官庐器械被服飮食之具,土风气候之宜,与夫人民谣俗语言习尚之务,其变难遵,而其情难得也,则多愁居惕处,叹息而思归。及其久也,所习已安,所蔽已解,则岁月有期,可引而去矣。故不得专一精思,修治具以宣布天子及下之仁,而为后世可守之法也。或九州岛之人各用于其土,不在西封在东境,士不必勤,舟车舆马不必力,而已传其邑都,坐其堂奥。道途所次,升降之倦,凌冒之虞,无有接于其形,动于其虑。至则耳目口鼻百体之所养如不出乎其家,父兄六亲故旧之人朝夕相见,如不出乎其里。山川之形,土田市井风谣习俗辞说之变,利害得失善恶之条贯,非其童子之所闻,则其少长之所游览。非其自得,则其乡之先生老者之所告也。所居已安,所有事之宜皆已习熟如此,故能专虑致勤职事,以宣上恩。而修百姓之急,其施为先后不待旁谘久察,而与夺损益之几已断于胸中矣,岂累夫孤客远寓之忧,而以苟且决事哉。曾氏所云,盖在政和未定制以前,与先生论明代互选之得失正合。后人论议,大率祖此。其它弊端亦可类推。第淳朴既漓,嫌怨易积。易除近郡,则委法重轻,害亦匪细。今定令教授等官不选本郡,典史以上不选同省,任满定以六年,亲老可乞近地。铨政既详,私恩亦遂。邻省则风土人情不甚殊异,固易设施。远省则岁月既遥,揣量委曲,兴利除害,奚虑艰巨。廉明惠爱者尽心民事,遐迩何殊?若昏庸贪黩者,即除本郡,亦何益之有哉。昔唐之季世,尝暂一行之于岭南矣。文宗开成五年十一月,岭南节度使卢钧奏,伏以海峤择吏,与江淮不同。若非谙熟土风,即难搜求人瘼。且岭中往日之弊是南选,今时之弊是北资。臣当管二十二州,惟韶广二州官僚,每年吏部选授,若非下司贫弱令史,即是远处无能之流,比及到官,皆有积债,十中无一肯识廉耻。臣到任四年,备知情状。其潮州官吏伏望特循往例,不令吏部注拟,且委本道求才。若摄官廉慎有闻,依前许观察使奏正。事堪经久,法可施行。敕旨依奏。【原注】册府元龟。唐书,韩佽,元和中为桂管观察使,部二十余州。自参军至县令,无虑三百员,吏部所补才十一,余皆观察使商才补职。欧阳詹,泉州晋江人,其先皆为本州岛州佐县令。闽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鱼。虽能通文书吏事,不肯北宦。此固昔人以为敝法而改弦者矣。处台衡者,其可不用读书人哉。【杨氏曰】今所以无言及者,避嫌之法胜也。

  掣签之法未行,选司犹得意为注阙,虽多有为人择地,亦尚能为地择人。自新法既行,并以听之不可知之数,而繁剧之区有累任不得贤令,相继褫斥者。夫君子之道在乎至公,存一避嫌之心,遂至以人牧为尝试。昔唐皎为吏部侍郎,当引入铨,或云其家在蜀,乃注与吴。复有言亲老先任江南,即唱之陇右。史书以为讥笑。以此用人,岂能致太平之理哉!实录言洪武四年正月壬辰,河南府知府徐麟以母老,居蕲之广济,请终养。诏改麟为蕲州府知府,俾就养其母。圣主之兴,坦怀待物,其所以劝群臣者至矣。【钱氏曰】今州县既分选调为二等,而督抚又请拣发人员到省试用,于是部选之缺扣留者十之八九,铨选之权尽移于督抚,而墨吏日甚一日,此不信铨部而信督抚之弊也。督抚之权愈重,而州县之包苴愈不可禁。每一缺出,钻营得之者辄不惜盈千累万之贿,安望其中有良吏哉!顾氏但知掣签之不得人而不知外有鬻缺之病国殃民,其弊更深且毒也。然则孙丕扬签掣之法未可厚非,督抚既有举劾之权,不宜更假以铨选之法,内轻而外重,恐非杜渐防微之计也。

  万历末,常熟顾大韶作竹签传,其文仿毛颖传为之。谓签对主上言,上而庶吉士科道之选,下而乡会试取士,壹皆用臣,臣乃得展其材。此愤世滑稽之言,然以之晓人,可谓罕譬而喻矣。夫楚王之厌纽,盆子之探符,古之人用以立帝立王,而今日廑廑施之选人乎?

  唐时所谓铨者,有留有放。【原注】唐书选举志,凡取人之法有四,一曰身,体貌丰伟。二曰言,言辞辨正。三曰书,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优长。四事皆可取,则先德行,德均以才,才均以劳。得者为留,不得者为放。总章二年,司列少常伯裴行俭始设长名榜,宋白曰,长名榜定留放,留者入选,放者不得入选。【原注】长安志曰,尚书省之南别有吏部选院,谓之吏部南院,选人引集之所,其榜列于院外。杨国忠传,故事,岁揭版南院为选式是也。已定注,则过门下、侍中、给事中按阅,有不可黜之,故放者多而留者少。景云中,以宋璟为吏部尚书,李乂、卢从愿为侍郎,皆不畏强御,请谒路绝,集者万余人,留者三铨不过二千,人服其公。宋时此法犹存,孝宗干道元年五月乙亥,诏未铨试人毋得堂除。未有若近代之一登科而受禄,如持券者也。

  停年格

  今之言停年格者,皆言起于后魏崔亮。今读亮本传,而知其亦有不得已也。传曰,迁吏部尚书。时羽林新害张彝之后,灵太

  后令武官得依资人选。官员既少,应选者多,前尚书李韶循常擢人,众情嗟怨。亮乃奏为格制,不问贤愚,专以停解日月为断,虽复官须此人,停日后者终于不得。庸才下品,年月久者则先擢用。沈滞者皆称其能。亮外甥司空咨议刘景安以书规亮曰,殷周以乡塾贡士,两汉由州郡荐才,魏晋因循,又置中正。谛观在昔,莫不审举,虽未尽美,足应十收六七。而朝廷贡秀才,止求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惟论章句,不及治道。立中正惟辨氏族,不考人才。至于取士之途不博,沙汰之理未精,而舅属当铨衡,宜改张易调,如之何反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之士谁复修厉名行哉!亮答书曰,汝所言乃有深致,吾乘时徼幸,得为吏部尚书。常思同升举直,以报明主之恩,乃其本愿。昨为此格,有由而然。今已为汝所怪,千载之后,谁知我哉!古今不同,时宜须异。何者?昔有中正,品其才第,上之尚书,尚书据状,量人授职。此乃与天下群贤共爵人也。吾谓当尔之时,无遗才,无滥举矣,而汝犹云十收六七。况今日之选专归尚书,以一人之鉴照察天下。刘毅所云一吏部,两郎中,而欲究竟人物,何异以管窥天而求其博哉!今勋人甚多,又羽林入选,武夫崛起,不解书计,惟可彍弩前驱,指踪捕噬而已。忽令垂组乘轩,责以治效,是所谓未曾操刀而使专割。又武人至多,官员至少,设令千人共一官犹无官可授,况一人望一官,何由不怨哉!吾近面执,不宜使武人入选,请赐其爵,厚其禄。既不见从,是以权立此格,限以停年耳。昔子产铸刑书以救敝,叔向讥之以正法,何异汝以古礼难权宜哉。仲尼有言,知我者春秋,罪我者亦春秋。吾之此指其犹是也,但令将来君子知吾意焉。后甄琛、元修义、城阳王徽相继为吏部尚书,利其便己,踵而行之。自是贤愚同贯,泾渭无别,魏之失才自亮始也。【原注】辛琡为吏部尚书,上言,黎元之命系于长吏,若使惟取年劳,不简贤否,义均行雁,次若贯鱼,执簿呼名,一吏足矣。数人而用,何谓铨衡?书奏,不报。然观其答书之指,考其时事,由羽林之变既姑息于前,武人之除复滥开于后,不得已而为此例。今也上无陵压之勋人,下无噪呼之叛党,何疑何惮,而不复前王之制,乃以停年为断乎!

  魏书辛雄传,上疏言,自神龟末来,专以停年为选。士无善恶,岁久先叙,职无剧易,名到授官。执案之吏以差次日月为功能,铨衡之人以简用老旧为平直。且庸劣之人莫不贪鄙,委斗筲以共治之重,托硕鼠以百里之命,皆货贿是求,肆心纵意,禁制虽烦,不胜其欲。致令徭役不均,发调违谬,箕敛盈门,囚执满道。二圣明诏,寝而不遵。画一之法,悬而不用。自此中外之民相将为乱,盖由官授不得其人,百姓不堪其命故也。呜呼,此魏之所以未久而亡也欤?

  北齐书文襄帝纪,摄吏部尚书。魏自崔亮以后,选人常以年劳为制,文襄乃厘改前式,铨擢惟在得人。又沙汰尚书郎,妙选人地以充之。至于才名之士,咸被荐擢。

  通典,唐自高宗麟德以后,承平既久,人康俗阜,求进者众,选人渐多。总章二年,裴行俭为司列少常伯,始设长名姓历榜,引铨注之法,又定州县官资高下升降,以为故事,其后莫能革焉。至玄宗开元十八年,行俭子光庭为侍中兼吏部尚书。先是,选司注官惟亲其人之能否,或不次超迁,或老于下位,有出身二十余年不得禄者。又州县亦无等级,或自大入小,或初近后远,皆无定制。光庭始奏用循资格,【原注】新唐书本传,初,吏部求人,不以资考为限,所奖拔惟其才,往往得俊乂任之,士亦自奋。其后士人猥众,专务趋竞,铨品枉挠。光庭惩之,因行俭长名榜,乃为循资格。凡官罢满,以若干选而集,各有差等,官高者选少,卑者选多,无问能否,选满则注。限年蹑级,不得逾越,非负谴者皆有升无降,庸愚沈滞者皆喜,谓之圣书。虽小有常规,而抡才之方失矣。其有异才高行,听擢不次。然有其制而无其事,有司但守文奉式,循资例而已。自宋以下,年资之制大抵皆本于光庭也。

  宋孙沫资格论曰,三代以下,选举之法,其始终一切皆失者,其国家资格之制乎!今贤材之伏于下者,资格阂之也。职业之废于官者,资格牵之也。士之寡廉鲜耻者,争于资格也。民之困于虐政暴吏,资格之人众也。万事之所以抗弊,百吏之所以废驰,法制之所以颓烂决溃而不之救者,皆资格之失也。惟天之生大贤大德也,非以私厚其人,将使之辅生民之治者也。惟人之有大材大智者,非以独乐其身,将以振生民之穷者也。今小人累日而取贵仕,君子侧身而困卑位,贤者戴不肖于上,而愚者役智者于下,爵不考德,禄不授能,故曰,贤才之伏于下者,资格阂之也。才足以堪其任,小拘岁月而防之矣。力不足以称其位,增累考级而得之矣。所得非所求也,所求非所任也。位不度才,功不索实。故曰,职业之废于官者,资格牵之也。今夫计岁阀而争年劳者,日夜相斗也。有司躐一名,差一级,则摄衣而群争诉矣。其甚者或怀黄敕而置于丞相之前也,其行义去市贾者亡几耳。故曰,士之寡廉鲜耻者,争于资格也。来而暴一邑,既岁满矣,又去而虐一州也,非以赃败,至死不黜。虎吏劘牙而食于民,贤者郁死于岩穴,而赤子不得爱其父母也。故曰,民之困于虐政暴吏者,资格之人众也。夫资格之法起于后魏崔亮,而复行之于唐之裴光庭,是二子者,其当世固已罪之,不待后人之讥矣。然而行之前世,不过数十年者也。后得称职者矫而更之,故其患不大。今资格之弊,流漫根结,踵为常法,方且世世而遵行之矣。往昔不知非,来者不知矫,故曰,万事抏弊,百吏废驰,法制颓烂决溃而不之救也。虽然,不无小利也,小便也,利之者蠢愚而废滞者也,便之者耋老而庸昏者也。而于天下国家焉则大失也,大害也。然而提选部者亦以是法为简而易守也,百品千群,不复铨叙人物而综核功实,一吏在前勘薄,呼名而授之矣。坐庙堂者亦以是法为要而易行也,大官大职,列籍按氏,差第日月,沓然而登之矣。上下相冒,而贤材去愈远,可为太息也。为今之急,诚宜大蠲弊法,简拔异能,爵以功为先后,用以才为序次,无以积勤累劳者为高叙,无以深资久考者为优选。智愚以别,善否陈前,而万事不治,庶功不熙者,臣愚未尝闻也。

  金章宗谓宰臣曰,今之用人太拘资历,循资之法起于唐代,如此何以得人?平章政事张汝霖对曰,不拘资格,所以待非常之材。上曰,崔佑甫为相,未逾年荐八百人,岂皆非常之材与?

  铨选之害

  宋叶适论铨选之害曰,夫甄别有序,黜陟不失者,朝廷之要务也。故自一命以上,皆欲用天下之所贤者,而不以便其不肖者之人。窃怪人主之立法,常为不肖者之地,而消靡其贤才,以俱入于不肖而已。而其官最要,其害最甚者,铨选也。吏部者,朝廷喉舌之处也。尚书侍郎者,天子贵近之臣也,处之以其地,任之以其官,与之以甄别黜陟天下士大夫之柄,而乃立法以付之,曰,吾一毫不信汝也,汝一毫不自信也。其人之贤否,其事之罪功,其地之远近,其资之先后,其禄之厚薄,其阙之多少,则曰是一切有法矣。天下法度之至详,曲折诘难之至多,士大夫不能一举措手足者,顾无甚于铨选之法也?。呜呼,与人以官,赋人以禄,生民之命,致治之本由此而出矣,奈何举天下之大柄,而自束缚蔽蒙之,乃为天下大弊之源乎?虽然是几百年于是矣。其相承者非一人之故,学士大夫勤身苦力,诵说孔孟,传道先王,未尝不知所谓治道者,非若今日之法度也。及其一旦之为是官,噤舌拱手,四顾吏胥,以问其所当知之法令,吏胥上下其手以视之,其人亦抗然自辨曰,吾有司也,固当守此法而已。嗟夫,岂其人之本若是陋哉。陛下有是名器,为鼓舞群动之具,与夺进退,以叙天下,何忍袭数百年之弊端,汩没于区区坏烂之法,以消靡天下之人才,而甘心以便其不肖?如此则治道安从出,而治功安从见哉?况自唐中世以前,吏部用人之意犹有可考,今之所循者乃其衰乱之余弊耳。百王之常道不容于陛下而不复也。

  杨万里作选法论,其上篇曰,臣闻选法之弊在于信吏而不信官。信吏而不信官,故吏部之权不在官而在吏三尺之法,适足以为吏取富之源,而不足以为朝廷为官择人之具。所谓尚书侍郎二官者,据案执笔,闭目以书纸尾而已。且夫吏之犯法者必治,而受赇者必不赦,朝廷之意岂真信吏而不信官者邪?非朝廷之意也,。法也。意则信官也,法则未尝信宫也,朝廷亦不自信也。天子不自信,则法之可否孰决之?决之吏而已矣。夫朝廷之立法,本以防吏之为奸,而其用法也,则取于吏而为决,则是吏之言胜于法,而朝廷之权轻于吏也。其言至于胜法,而其权至重于朝廷,则吏部长贰安得而不吏之奉哉!长贰非曰奉吏也,曰吾奉法也。然而法不决之于官,而决于吏,非奉吏而何?夫是之谓信吏而不信官。今有一事于此,法曰如是可,如是而不可。士大夫之有求于吏部,有持牒而请曰,我应夫法之所可行。而吏部之长贰亦曰可。宜其为可无疑也。退而吏出寸纸以告之曰不可,既曰不可矣,宜其为不可无改也,未几而又出寸纸以告之曰可。且夫可不可者,有一定之法,而用可不可之法者,无一定之论,何为其然也?吏也。士大夫之始至也,恃法之所可,亦恃吏部长贰之贤,而不谒之吏,故与长贰面可之,退而问之吏,吏曰,法不可也。长贰无以诘,则亦曰然。士大夫于是不决之法,不请之长贰,而以市于吏。吏曰可也,而勿亟也。伺长贰之遗忘而画取其诺,昨夺而今与,朝然而夕不然,长贰不知也,朝廷不诃也。吏部之权不归之吏而谁归!夫其所以至此,其始也有端,其积也有渐,而其成也植根甚固而不可动摇矣。然则曷为端?其病在于忽大体,谨小法而已矣。吏者从其所谨者而中之,并与其所忽者而窃之,此其为不可破也。且朝廷何不思之曰,吾之铨选,果止于谨小法而已,则一吏执笔而有余也,又焉用择天下之贤者以为尚书侍郎也哉?仁则吾之所以任尚书侍郎者,殆不止于谨小法而已。是故莫若略小法而责大体,使知小法之有所可否,初无系大体之利害,则吏部长贰得以出意而自决之,要以不失夫铨选之大体,而不害夫立法之大意而已。责大体而略小法,则不决于吏,而吏之权渐轻,吏权渐轻然后长贰之贤者得以有为,而选法可以渐革也。其下篇曰,臣闻吏部之权不异于宰相,亦不异于一吏。夫宰相之与一吏,不待智者而知其悬绝也。既曰吏部之权不异于宰相,又曰亦不异于一吏者何也?今夫进退朝廷之百官,贤者得以用,而不肖者得以黜,此宰相之权也。注拟州县之百官,下至于薄尉,.而上至于守贰,此吏部之权也。朝廷之百官自大科异等,与夫进士甲科之首者未有不由于吏部也,未有不由于吏部而官者。今日之薄尉未必非他日之宰相,而况今日宰相之所进退者,台阁之所布列者,皆前日之升阶揖侍郎者也。故曰吏部之权不异于宰相。虽然,吏部之所谓注拟何也?始入官者则得薄尉,自薄尉来者则得令丞。推而上之,至于幕职,由是法也。又上之至于守贰,由是法也。其宜得者则曰应格,其不宜得者则曰不应格。曰应格矣,虽贪者、疲软者、老耋者、乳臭者、愚无知者、庸无能者皆得之,得者不之愧,与者不之难也。曰不应格矣,虽真贤实能廉洁守志之土,皆不得也。不得者莫之怨,不与者莫之恤也。吏部者曰,彼不愧不怨,吾事毕矣。如募焉,书其役之高下而甲乙之,按其役之远近而劳逸之,呼一吏而阅之薄,尽矣,此县令之以止小民之争也。吏部注拟百官,而寄之以天下之民命,乃亦止于止争而已矣。故曰亦不异于一吏。今吏部亦有所谓铨量者矣,揖之使书,以观其能书乎否也。召医而视之,以探其有疾与否也。赞之使拜,以试其视听之明暗、筋力之老壮也。曰铨量者,如是而已矣。而贤不肖愚智何别焉?昔晋用山涛为吏部尚书,而中外品员多所启拔。宋以蔡廓为吏部尚书,廓先使人告宰相徐羡之曰,若得行吏部之职则拜,不然则否。羡之答云,黄散以下皆委。廓犹以为失职,遂不拜。盖古之吏部虽黄门散骑皆由吏部之较选,是当时之为吏部者,岂亦止取若今所谓应格者而为黄散哉,抑将止取今所谓铨量者而为黄散邪?【原注】宋史苏绅传上言,古者自黄散而下,及隋之六品,唐之五品,皆吏部得专去留。今审官院流内铨,则古之吏部。三班院,古之兵部。不问官职之闲剧,才能之长短,惟以资历深浅为先后,有司但主簿藉而已。欲贤不肖有别不可得也。臣愿朝廷稍增重尚书之权,使之得以察百官之能否而与夺之。如丞薄以下,官小而任轻者,固未能人人而察之也。至于县宰之寄以百里之民者,守贰之寄以一郡之民者,岂不重哉。且天下几州,一州几县,一岁之中居者待者之外,到部而注拟县宰者几人,守贰又几人,则亦不过三数百而已。以一岁三数百之守贰县宰,而散之于三百六旬之日月,则一日之注拟者,绝多补寡,亦无几尔。一岁之间,而不能察三数百人之能否,则其为尚书者亦偶人而已矣。月计之而不粗,岁计之而不精,则其州县之得人岂不十而五六哉。虽不五六,岂不十而三四哉。以此较彼,不犹愈乎?或曰,尚书之权重则将得以行其私,奈何?是不然,昔陆贽请令台省长官各举其属,而德宗疑诸司所举皆有情故,或受赂者。贽谏之曰,陛下择相亦不出台省长官之中,岂有为长官则不能举一二属吏?居宰相则可择千百具僚,其要在于精择长吏。贽之说尽矣。今朝廷百官,孰非宰相进拟者而不疑也,至于吏部长贰之注拟,而独疑其私乎?精择尚书,而假之以与夺之权,使得精择守贰县宰,而无专拘之以文法,庶乎天下不才之吏可以汰,而天下之治犹可以复起也与?【陆清献曰】人才不患其壅滞也。天下之才无穷,而朝廷之官有限,以有限之官给无穷之才,前后相守,历岁月而不能即登庸者,势也。是惟上之人有以鼓舞之,鼓舞之道得则壅滞之端泯。善用才者患无以鼓舞之,不患无以疏通之也。自古人才之多者莫如三代,建官之少者又莫如三代。然三代之时,不闻有壅滞之患,无他,鼓舞之道得焉耳。鼓舞之道,莫若于循格之中行破格之典,使中才不得越次而进,以守选法之常,而英流问得超擢以登,以通选法之变。凡今在籍候选者,宜令所在督抚每岁各以其职业考之,举其最者一人,上送吏部,得越次而选。而郡县有司亦令督抚岁举其最者一人,使得越次而升。越次

  而选者,一省不过岁一人,无碍于选法之常。而英流之士得以及锋而用,中才者亦将勉自涤励,而不至于委靡自弃。选授之期虽遥而皆有旦夕可选之望,则不见其遥。升转之途虽难而皆有旦夕可升之望,则不见其难。如此,尚何壅滞之虑?此所谓以鼓舞为疏通也。今仕途之所以壅者,以流品之太杂也。自科目而外,有任子,又有例监,,有投诚,有府史杂流,此朝廷所以广用人之途,虽不可偏废,然其中岂无冒滥当核者?宜严其例,使一才一艺皆得踊跃于功名,而不至开侥幸之门。有贪污者,不时纠参,而考课之时尤宜严核也。汉法,长官得自辟曹掾,一时文学才俊之士皆出其中。宜仿其制,令天下长官得辟有出身士人为掾吏,既可息奸猾之风,而士之未就职者亦得少展其才,皆今日疏通选政之道也。【姚大令曰】后世取土之途广矣,科第取之,鸿博取之,馆职吏员取之,乃至入赀者取之。登进甚多,而常有无人之叹,岂执事者之咎?吾谓不然。登进之法宜有常格以绝奔竞之门,甄拔之途必有殊科以捉非常之用。向之数端者,可以得寻常之士矣。若夫奇才智勇抱非常之略者,岂屑屑从事于此哉!就使数者之中有其人唉,责之以科条,核之以名实,尺寸之法足以短人,彼其所挟持者大,区区不足以自见,有逃而去耳。况其穷愁失职,放浪于风尘湖海之中,郁郁无所遇,又安知其几辈耶?夫有雄材绝智,抱济时之具者,此其人类不能斤斤于言行称誉之间矣,有不为乃可以有为,释其小乃可以见其大。举世不觉而独言之者必有观时之识,举世共趋而独不顾者,必有经远之谋。接其人,察其议论,毋以资格相拘,毋以毁誉惑听,是在执事者之鉴择矣。

  绍兴三十二年,吏部侍郎凌景夏言,国家设铨选,以听群吏之治。其掌于七司,着在令甲,所守者法也。今升降于胥吏之手,有所谓例焉。长贰有迁改,郡曹有替移,来者不可复知,去者不能尽告。索例而不获,虽有强明健敏之才,不复致议。引例而不当,虽有至公尽理之事,不复可伸。货赂公行,奸弊滋甚。尝观汉之公府有辞讼比,尚书有决事比。比之为言,犹今之例。今吏部七司宜置例册,凡经申请,或堂白,或取旨者,每一事已,命郎官以次拟定,而长贰书之于册,永以为例。每半岁上于尚书省,仍关御史台。如此则巧吏无所施,而铨叙平允矣。淳熙元年,参知政事龚茂良言,法者,公天下而为之者也。例者,因人而立以坏天下之公者也。昔之患在于用例破法,今之患在于因例立法,自例行而法废矣。故谚称吏部为例部。是则铨政之害,在宋时即已患之,而今日尤甚。所以然者,法可知,而例不可知。吏胥得操其两可之权,以市于下。世世相传,而虽以朝廷之力不能拔而去之。甚哉,例之为害也,又岂独吏部然哉。【原注】古无例字,只作列。礼记服问,罪多而刑五,丧多而服五,上附下附列也。注,列,等比也。释文,徐邈音例。即后人例字。至汉书何武传曰,欲除吏,先为科例,以防请托。杜钦传曰,不为陛下广持平例。王莽传曰,太傅平晏从吏过例。始加人作例。

  寇莱公为相,章圣尝语两府,欲择一人为马步军指挥使。公方议其事,吏有以文籍进者。公问何书,对曰,例簿也。公曰,朝廷欲用一衙官,尚须检例邪?安用我辈!坏国政者正由此尔!司马温公与吕惠卿论新法于上前,温公曰,三司使掌天下财,不才而黜之可也,不可使两府侵其事。今为制置三司条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入主,安用例!苟用例,则胥吏足矣,今为看详中书条例司何也?惠卿不能对。

  员缺

  员缺之名,自晋时已有之。晋书王蕴传,迁尚书吏部郎。每一官缺,求者十辈。【原注】世说注引山涛启事曰,吏部郎史曜出缺处当选。【沈氏曰】史记儒林传,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是汉时已有缺名。【钱氏曰】韩安国传,梁内史缺。汉书,杜业言方进为京兆尹时,陈咸为少府,在九卿高第,陛下所自知也。方进素与司直师丹相善,临御史大夫缺,使丹奏,咸为奸利,请案验。卒不能有所得,而方进果自得御史大夫。循吏传,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酷吏传,后左冯翊缺。佞幸传,其后御史大夫缺。薛宣传,御史大夫任重职大,非庸材所能堪,今当选于群卿,以充其缺。又云,会司隶缺,况恐咸为之。则西汉已有缺称,不始于晋也。魏书元修义传,迁吏部尚书。时上党郡缺,中散大夫高居求之。至唐赵憬审官六议,遂有人少阙【原注】缺字同。多、人多阙少之语。而崔湜以中书侍郎知吏部选事,至逆用三年员阙。今狐咺在吏部,杨炎为侍郎,至分阙,以恶阙与炎。其名相传,至今不改矣。

  旧唐书德宗纪,御史大夫崔从奏,兵戎未息,仕进颇多。比来每至选集,不免据阙留人。尝叹遗才,仍招怨望。此亦似今之截留候选也。

  大唐新语,刘思立为考功员外,子宪为河南尉。思立今日亡,明日选人有索宪阙者。载深咨嗟,以为名教所不容,乃书其无行注名籍。其人比出选门,为众目所视,众口所訾,亦趦趄而失步矣。朝廷咸谓载能振理风俗。自今言之,不过索一丁忧之阙,亦何至见摈于清议邪?不知由是心推之,有其亲未死而设为机阱以谋夺其处,亦人情之所必至者矣。孟子曰,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苟反是而充之,其亦何所不至邪!愿后之持铨衡者常以正风俗为心,则国家必有得人之庆矣。

  卷九

  人材

  宋叶适言,法令日繁,治具日密,禁防束缚至不可动,而人之智虑自不能出于绳约之内,故人材亦以不振。今与人稍谈及度外之事,辄摇手而不敢为。夫以汉之能尽人材,陈汤犹扼腕于文墨吏,而况于今日乎?宜乎豪杰之士无以自奋而同归于庸懦也。

  使枚乘相如而习今日之经义,则必不能发其文章。使管仲孙武而读今日之科条,则必不能运其权略。故法令者,败坏人材之具。以防奸宄而得之者十三,以沮豪杰而失之者常十七矣。

  自万历以上,法令繁而辅之以教化,故其治犹为小康。万历以后,法令存而教化亡,于是机变日增,而材能日减。其君子工于绝缨而不能获敌之首,其小人善于盗马而不肯救君之患。诚有如墨子所云,使治官府则盗窃,守城则倍畔,使断狱则不中,分财则不均。吕氏春秋所云,处官则荒乱,临财则贪得,列近则持谏,将众则罢怯。又如刘蕡所云,谋不足以剪除奸凶,而诈足以抑扬威福。勇不足以镇卫社稷,而暴足以侵害闾里者,呜呼,吾有以见徒法之无用矣。

  实录言,宣德五年八月丙戌,上罢朝,御文华殿,学士杨溥等侍。上问,庶宫之选,何术而可以尽得其人?溥对曰,严荐举,精考课,何患不得?上曰,近代有罪举主之法,夫以一言之荐而欲保其终身,不亦难乎?朕以为教养有道,人材自出。汉董仲舒言,素不养士,而欲求贤,犹不琢玉而求文采。此知本之论也。徒循三载考绩之文,而不行三物教民之典,虽尧舜亦不能以成允厘之治矣。

  保举

  宋史,元佑初,司马光为相,奏曰,为政得人则治,然人之才或长于此而短于彼,虽皋夔稷契各守一宫,中人安可求备?故孔门以四科取士,汉室以数路得人。若指瑕掩善则朝无可用之人,苟随器授任则世无可弃之士。臣备位宰相,职当选官,而识短见狭。士有恬退滞淹,或孤寒遗逸,岂能周知?若专引知识则嫌于私,若止循资序未必皆才,莫若使有位达官各举所知,然后克叶至公,野无遗贤矣。欲乞朝廷设十科举士,一曰行义纯固可为师表科,【原注】有官无官人皆可举。二曰节操方正可备献纳科,【原注】举有官人。三曰智勇过人可备将帅科,【原注】举文武有官人。四曰公正聪明可备监司科,【原注】举知州以上资序。五日经术精通、可备讲读科,【原注】有官无官人皆可举。六曰学问该博可备顾问科,【原注】同上。七曰文章典丽可备著述科,【原注】同上。八曰善听狱讼尽公得实科,【原注】举有官人。九曰善治财赋,公私俱便科,【原注】同上。十曰练习法令,能断请谳科。【原注】同上。应职事官自尚书至给舍谏议,寄禄官自开府仪同三司至大中大夫,职自观文殿学士至待制,每岁须于十科内举三人,仍具状保任,中书置籍记之。异时有事须材,即执政案籍,视其所尝被举科格,随事试之,有劳又着之籍。内外官阙,取尝试有效者随科授职。所赐诰命仍备所举官姓名,其人任官无状坐以谬举之罪。所贵人人重慎,所举得才。光又言,朝廷执政惟八九人,若非交旧,无以知其行能,不惟涉循私之嫌,兼所取至狭,岂足以尽天下之贤才?若采访毁誉,则情伪万端。与其听游谈之言,曷若使之结罪保举?故臣奏设十科以举土,其公正聪明可备监司。诚知请属挟私所不能无,但有不如所举,谴责无所宽宥,则不敢妄举矣。【沈氏曰】前明万历二十七年十月癸未,南京国子监祭酒郭正域条议申饬监规,内一条云,时文不足以尽才,科目不足以得士。请下礼官,访求州县九流异学之士,稍如宋司马光十科例,或善推步,或谙钟律,或通陈法,或工六书,各为一科。府州县贡入,礼部校考,分别等第,选入两京国子监,得照选贡事例,次者与之全廪,一体拨选。如异日太常诸属之选则取诸乐律科,钦天诸属之选则取之历象科,殿阁中书之选则取之六书科,幕府参赞之选则取之兵法科,则平日养之有素,而一旦求之如探囊取物矣。

  明主劳于求贤,而逸于任人。韩非子云,王登为中牟令,【原注】吕氏春秋作任登。言中牟士中章胥已。襄主曰,子见之,我将以为中大夫。其相室曰,中大夫,晋重列也。今无功而受,君其耳而未之目邪。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终无已也。此执要之论也。善乎,子夏之告樊迟也曰,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唐书,崔佑甫为相,荐举惟其人,不自疑畏,推至公以行,日除十数人。未逾年,除吏几八百员,多称允当。帝尝谓曰,人言卿拟官多亲旧,何邪?对曰,陛下令臣进拟庶宫,夫进拟者必悉其才行,若素不知闻,何由得其实?帝以为然。以德宗之猜忌而犹能听之,愈乎近代之人主也。【原注】李绛传,德宗问,多公亲旧何邪?佑甫对曰,所问当与不当耳,非臣亲旧,孰知其才?其不知者,安敢与官?时以为名言。

  正统三年十一月乙未,行在通政司左通政陈恭言,古者择任庶官,悉由选部,是以职任专而事体一。顷者令朝臣各荐所知,恐开私谒之门,而长奔竞之风,乞令杜绝,一归铨部。事下,行在吏部尚书郭琎等覆奏曰,往时朝廷虑典铨者未尽知人,故敕廷臣各举所知,其法良矣。脱有徇私,邦宪昭然,谁肯同蹈?今恭听流言而尼良法,未见其当也。乞令仍旧,从之。

  先生郡县论九曰,取士之制,其荐之也,略用古人乡举里选之意。其试之也,略用唐人身言书判之法。县举贤能之士,间岁一人,试于部。上者为郎,无定员。郎之高第得出而补令。次者为丞,于其近郡用之。又次者归其本县,署为簿尉之属。而学校之设,听令与其邑之士自聘之,谓之师,不谓之官,不隶名于吏部。而在京,则公卿以上,仿汉人三府辟召之法,参而用之。夫天下之士,有道德而不愿仕者则为人师,有学术才能而思自见于世者,其县令得而举之,三府得而辟之,其亦可以无失士矣。或曰,间岁一人,功名之路无乃狭乎?化天下之士,使之不竞于功名,王治之大者也。且颜渊不仕,闵子辞官,漆雕未能,曾皙异撰,亦何必于功名哉!

  【姜氏曰】后世师儒之教不明,虽行闻族党不学面墙者往往而是,以如是之人,一旦举以临民,授之以政,即欲不以文墨试之,得乎?盖自选举与学校不复相为首尾,而一切关防刻薄之事起。虽明知法益繁,弊益生,士风亦日益坏,然其势顾有不得不极于此者。魏黄初中,三辅议举孝廉,不复限以试经,司徒华歆忧其学业从此而废。至唐贞观时,汴鄜诸州所举孝廉,问以皇王政术,曾参孝经,并不能答。宋太祖开宝九年,濮州荐孝悌者二百七十人。召问于讲武殿,率不如诏,犹称素能习武,试以骑射,则颠仆失次。太祖欲使隶兵籍,皆号告求免。不试而举,弊遂至此。故后世无论贤良、文学、孝弟、力田诸科,一概试之以文墨之事,亦其势然也。及其甚也,则巍科厚秩皆取决于方寸之纸,而竟不复问其立身之本末矣。是其末流之弊愈趋而愈远,以至于无可如何者也。

  关防

  隋书酷吏传,厍狄士文为贝州刺史,凡有出入,皆封署其门,僮仆无敢出外。此今日居官通例,而史以为异事,岂非当日法制虽严,而关防未若今之密乎?末世人习浇讹,防闲日甚,少不禁饬,则奸宄之徒投间抵隙,无所不至。长吏到官,以关防为第一义。然愚以为但无至公之心以御之尔。世说,晋文王亲爱阮嗣宗,阮从容言,尝游东平,乐其土风,愿得为东平太守。文王从其意。阮骑驴径到郡,至则坏府舍诸壁障,使内外相望,然后教令,一郡清肃。十余日,复骑驴去。唐姚合为武功尉,其县居诗曰,朝朝门不闭,长似在山时。在旷达之土犹且为之,而况于大贤也?

  大唐新语,姜晦为吏部侍郎,性聪悟,识理体。旧制,吏曹舍宇悉布棘,以防令史与选人交通。及晦领选事,尽除之。大开铨门,示无所禁。有私引置者,晦辄知之,召问,莫不首伏。初,朝廷以晦改革前规,咸以为不可。竟铨综得所,贿赂不行,举朝叹服。

  太祖实录,洪武二十年八月壬申,上谓刑部尚书唐铎、工部侍郎秦逵、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等曰,朕初于文籍设关防印记者,本以绝欺蔽,防奸伪,特一时权宜尔。果正人君子,焉用是为?自今六科有关防印记俱销之,仍移文诸司,使知朕意。

  封驳

  人主之所患,莫大乎唯言而莫予违。齐景公燕赏于国时,万锺者三,千锺者五。令三出,而职计莫之从。公怒,令免职计。令三出,而士师莫之从。【原注】晏子春秋。此畜君之诗所为作也。汉哀帝封董贤,而丞相王嘉封还诏书。【原注】胡三省曰,后世给舍封驳本此。后汉钟离意为尚书仆射,数封还诏书。自是封驳之事多见于史,而未以为专职也。唐制,凡诏敕皆经门下省,事有不便,得以封还。而给事中有驳正违失之掌,着于六典。【原注】唐书,给事中在汉为加官,至唐属之门下省,使之驳正奏抄,涂窜诏敕之不便。如袁高、崔植、韦弘景、狄兼謩、郑肃、韩佽、韦温、郑公舆之辈,并以封还敕书,垂名史传。亦有召对慰谕,如德宗之于许孟容。中使嘉劳,如宪宗之于薛存诚者。而元和中,给事中李藩在门下,制敕有不可者,即于黄纸后批之。吏请别连白纸,藩曰,别以白纸,是文状也,何名批敕?宣宗以右金吾大将军李燧为岭南节度使,已命中使赐之节,给事中萧仿封还制书。上方奏乐,不暇别召,中使使优人追之节,及燧门而返。人臣执法之正,人主听言之明,可以并见。【原注】德宗时,卢杞量移饶州刺史,制出,给事中袁高执之不下。擢浙东观察判官齐总为衡州刺史,给事中许孟容封还诏书。宪宗末,皇甫镈奏减内外官俸以助国用,给事中崔植封还敕书。穆宗时,授李训四门助教,给事中郑肃、韩佽封还制书。刘士泾擢太仆卿给事中,韦宏景封还诏书。文宗时,赦官典犯赃者,给事中狄兼暮封还敕书。宣宗时,赦康季荣擅用官钱,给事中封还敕书。懿宗时,贬右补阙王谱,给事中郑公舆封还敕书。五代废弛,宋太宗淳化四年六月戊寅,始复给事中封驳。而司马池犹谓门下虽有封驳之名,而诏书一切,自中书以下非所以防过举也。【胡氏曰】考唐之政事堂,宰执议事之所,旧在门下省,后移入中书省。盖门下省,给事中所居也。中书省,阁臣所居也。唐之给事有封还诏书之例,其于宰相建白,例得驳正。不于门下议事,而于中书议事,乃阁臣志在自专,不使门下与闻,因而无从驳正。待取中旨,然后封还,则其势已难,甘塞默者多矣。此宰执巧于持权之法,必宗楚客、李林甫辈所为。明代虽罢门下省长官,而独存六科给事中,以掌封驳之任。旨必下科,其有不便,给事中驳正到部,谓之科参。【原注】若曰抄出驳之、抄出寝之是也。六部之官无敢抗科参而自行者,故给事中之品卑而权特重。万历之时,九重渊默,泰昌以后,国论纷纭,而维持禁止往往赖抄参之力,【原注】天启六年,大理寺,正许志吉以请旌母节事,为礼科右给事中张惟一抄参。具疏申辩,奉旨,参驳系科臣执掌,许志吉险辞饰辩,着罚俸三个月。今人所不知矣。

  元城语录曰,王安石荐李定时,陈襄弹之,未行。已擢监察御史里行,宋次道封还词头,辞职,【原注】清波杂志,唐制,唯给事得封还诏书。富郑公知制诰日。封刘从愿妻遂国夫人,公乃缴还词头。后人遂踵而行之。中书舍人缴还词头自此始。罢之。次直吕大临,再封还之。最后付苏子容,又封还之。更奏,复下,至于七八。子容与大临俱落职奉朝请,名誉赫然。此乃祖宗德泽。百余年养成风俗,与齐太史见杀三人,而执笔如初者何异?

  部刺史

  汉武帝遗刺史周行郡国,省察治状,黜陟能否,断治冤狱。以六条问事,一条,强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强陵弱,以众暴寡。二条,二千石不奉诏书,倍公向私,旁谄牟利,侵渔百姓,聚敛为奸。三条,二千石不恤疑狱,风厉杀人,怒则任刑,喜则任赏,烦扰刻暴,剥削黎元,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讹言。四条,二千石选署不平,苟阿所爱,蔽贤宠顽。五条,二千石子弟怙倚荣势,请托所监。六条,二千石违公下比,阿附豪强,通行货赂,割损政令。又令岁终得乘传奏事。夫秩卑而命之尊,官小而权之重,此小大相制,内外相维之意也。【原注】元城语录,汉元封五年,初置刺史,部十三州,秋分行郡国。秩六百石,而得按二千石不法,其权最重。秩卑则其人激昂,权重则能行志。【王氏曰】刺史权重而内隶于御史中丞。陈咸为御史中丞,总领州郡奏事,课第诸刺史。薛宣为御史中丞,执法殿中外总部刺史。宣数言政事便宜,举奏部刺史、郡国二千石,所贬退称进,白黑分明是也。本自秦时遣御史出监诸郡。史记言秦始皇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盖罢侯置守之初而已设此制矣。【原注】汉书百官表,监御史,秦官,掌监郡。汉省,丞相遣史分刺州,不常置。武帝元封五年,初置部刺史,掌奉诏条察州,秩六百石,员十三人。成帝末,翟方进、何武乃言春秋之义,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请罢刺史,更置州牧,秩二千石。而朱博以汉家故事,置部刺史,秩卑而赏厚,咸劝功乐进。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补,其中材则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轨不胜。于是罢州牧,复置刺史。【原注】后汉书刘焉传,灵帝政化衰缺,四方兵寇焉。以刺史威轻,建议改为牧伯,请选重臣以居其任。从之。州任之重自此而始。刘昭之论,以为刺史监纠非法不过六条,传车周流,匪有定镇,秩裁六百,未生陵犯之衅。成帝改牧,其萌始大。【原注】唐戴叔伦抚州刺史厅壁记云,汉置十三部刺史,以察举天下非法,通籍殿中,乘传奏事,居靡定处,权不牧人。合二者之言观之,则州牧之设,中材仅循资自全,强者至专权裂土。【原注】新唐书,李景伯为太子右庶子,与太子舍人卢俌议,今天下诸州分隶都督,专生杀刑赏。使授非其人,则权重衅生,非强干弱枝之谊。愿罢都督,留御史,以时按察,秩卑任重,以制奸宄便。由是停都督。然后知刺史六条为百代不易之良法。而今之监察御史巡按地方,为得古人之意矣。【原注】唐书,监察御史掌分察百寮,巡按州县。又其善者在于一年一代。夫守令之官不可以不久也,监临之任不可以久也,久则情亲而弊生,望轻而法玩,故一年一代之制,又汉法之所不如,而察吏安民之效已见于二三百年者也。【原注】唐李峤请十州置御史一人,以周年为限,使其亲至属县,或入闾里,督察奸讹,观采风俗,此法正明代所行。若夫倚势作威,受赇不法,此特其人之不称职耳,不以守令之贪残而废郡县,岂以巡方之浊乱而停御史乎?至于秩止七品,与汉六百石制同。王制,天子使其大夫为三监,监于方伯之国,国三人。金华应氏曰,方伯者,天子所任以总乎外者也,又有监以临之,盖方伯权重则易专,大夫位卑则不敢肆。此大小相维,内外相统之微意也,何病其轻重不相准乎?夫不达前人立法之意,而轻议变更,未有不召乱而生事者。吾于成哀之际,见汉治之无具矣。

  唐自太宗贞观二十年,遣大理卿孙伏伽、黄门侍郎褚遂良等二十二人,以六条巡察四方,黜陟官吏,帝亲自临决,牧守已下以贤能进擢者二十人,以罪死者七人,其流罪已下及免黜者数百人。已后频遣使者,或名按察,或名巡抚。至玄宗天宝五载正月,命礼部尚书席豫等分道巡按天下风俗及黜陟官吏,此则巡按之名所由始也。

  玄宗开元二十二年二月辛亥,置十道采访处置使。诏曰,言念苍生,心必遍于天下。自古良牧,福犹润于京师。所以历选列城,聿求连率。岂徒刺察,将委辑宁。朝散大夫检校御史中丞,关内宣论赈给使上柱国卢绚等,任寄已深,声实兼茂。咸贯通于理道,益纯固于公心。或华发不衰,或白圭无玷。可以轨仪郡国,康济黎元。间岁已来,数州失稔,颇致流冗,能勿轸怀?而吏或不畏不仁,不安不便。诚须矫过,必在任贤。庶蠲疾苦之源,以协大中之义。若令行一道,利乃万人。朕所设官,以俟能者。【原注】唐开元中,或请选择守令,停采访使。姚崇奏,十道采访犹未尽得人,天下三百余州县,多数倍,安得守令皆称其职?

  于文定笔麈曰,元时风宪之制,在内诸司有不法者,监察御史劾之,在外诸司有不法者,行台御史劾之,即今在内道长、在外按台之法也。惟所谓行台御史者,竟属行台,岁以八月出巡,四月还治,乃长官差遣,非由朝命,其体轻矣。本朝御史总属内台,奉命出按,一岁而更,与汉遣刺史法同,唐宋以来皆不及也。【原注】唐中宗神龙二年,遣十道巡察使,诏二周年一替。韦忠谦言,御史一出,当动摇山岳,震慑州县,本朝多有其人。

  金史宗雄传,自熙宗时,遣使廉问吏治得失。世宗即位,凡数岁,辄一遣黜陟之。故大定之间,郡县吏皆奉法,百姓滋殖,号为小康。章宗即位,置九路提刑使。【原注】此即今按察使。

  六条之外不察

  汉时,部刺史之职不过以六条察郡国而已,不当与守令事。【原注】三国志,司马宣王报夏侯太初书曰,秦时无刺史,但有郡守长吏。汉家虽有刺史,奉六条而已,故刺史称传车,其吏言从事,居无常治,吏不成臣,其后转更为官司耳。故朱博为冀州刺史,敕告吏民,欲言县丞尉者,刺史不察,黄绶各自诣郡。鲍宣为豫州牧,以听讼所察过诏条被劾。而薛宣上疏言,吏多苛政,政教烦碎,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举错各以其意,多与郡县事。翟方进传言,迁朔方刺史,居官不烦苛,所察应条辄举。自刺史之职下侵,而守令始不可为,天下之事犹治丝而棼之矣。

  太祖实录,洪武二十一年四月,谕按治江西监察御史花纶等,自今惟官吏贪墨鬻法及事重者如律逮问,其细事毋得苛求。

  隋以后刺史

  秦置御史以监诸郡。汉省,丞相遣史分刺州,不常置。武帝元封五年,初置十三州刺史,各一人。魏晋以下,为刺史持节都督。【原注】魏志言,自汉季以来,刺史总统诸郡赋政于外,非若曩时司察之任而已。汉时止十三州。至梁时,南方一偏之地遂置一百七州。隋文帝开皇三年,罢郡,以州统县,【原注】杜氏通典曰,以州治良,职同郡守,无复刺举之任。自是刺史之名存而职废。后虽有刺史,皆太守之互名,【原注】有时改郡为州,财谓之刺史。有时改州为郡,则谓之太守。一也。非旧刺史之职,理一郡而已。由此言之,汉之刺史犹今之巡按御史,魏晋以下之刺史犹今之总督,隋以后之刺史犹今之知府及直隶知州也。【原注】新唐书地理志曰,唐兴,高祖改郡为州,太守为刺史。

  宋真宗咸平四年,左司谏知制诰杨亿疏言,昔日秦开郡置守。汉以天下为十三郡,命刺史以领之。自后因郡为州,似太守为刺史。降及唐氏,亦尝变更,曾末数年,又仍旧贯。今多命省署之职出为知州,又设通判之官以为副贰。此权宜之制耳,岂可为经久之训哉。臣欲乞诸州并置刺史,以户口多少置其俸禄,分下中上紧望雄之等级,品秩之制率如旧章,与常参官比视阶资。出入更践,省去通判之目,但置从事之员,建廉察之府以统临,按舆地之图而区处。昔太平兴国初,诏废支郡,出于一时。十国为连,周法斯在。一道置使,唐制可寻。至若号令之行,风教之出,先及于府,府以及州,州以及县,县及乡里,自上而下,由近及远,譬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提纲而众目张,振领而群毛理。由是言之,支郡之不可废也明矣。臣欲乞复置支郡,隶于大府,量地里而分割,如漕运之统临,名分有伦,官业自举。又睹唐制,内外官奉钱之外有禄米职田,又给防阁庶仆亲事帐内执衣白直门夫,各以官品差定其数,岁收其课以资于家。本司又有公廨田、食本钱以给公用。自唐末离乱,国用不充,百官奉钱并减其半,自余别给一切权停。今郡官于半奉之中已是除陌,又于半奉三分之内其二以他物给之,鬻于市廛,十裁得其一二,曾糊口之不及,岂代耕之足云。昔汉宣帝下诏云,吏能勤事而奉禄薄,欲其无侵渔百姓,难矣。遂加吏奉,着于策书。窃见今之结发登朝,陈力就列,其奉也不能致九人之饱,不及周之上农。其禄也未尝有百石之人,不及汉之小吏。若乃左右仆射,百僚之师长,位莫崇焉,月奉所入不及军中千夫之帅,岂稽古之意哉。欲乞今后百宫奉禄杂给并循旧制,既丰其稍入,可责以廉隅。官且限以常员,理当减于旧费。观此,则今代所循大抵皆宋之余弊矣。【杨氏曰】俸之薄,自宋已然,天下所以少循吏也。

  知县

  知县者,非县令,而使之知县中之事。【原注】知犹管也。杜氏通典所谓检校试摄判知之官是也。唐姚合为武功尉,作诗曰,今朝知县印,梦里百忧生。唐人亦谓之知印,其名始于贞元已后。其初尚带一权字。白居易集有裴克谅权知华阴县令制曰,华阴令卒,非选补时。【原注】唐制,凡选始于孟冬,终于季春。唐皎传,贞观中,官吏部侍郎。先是,选集四时补拟,不为限。皎请以冬初集,尽季春止。后遂为法。调租勉农,政不可缺。前镇国军判官试大理评事裴克谅,久佐本府,颇有勤绩。属邑利病,尔必周知。宜假铜墨,试其才理,待有所立,方议正名。是权知者,不正之名也。至于普设知县,则起自宋初。本朝事实云,五代任官,凡曹掾簿尉之龌龊无能,以至昏老不任驱策者,始注县令。故天下之邑,率皆不治。诛求刻剥,猥迹万状。至优诨之言,多以令长为笑。【原注】魏泰东轩笔录同。

  建隆三年,始以朝官为知县。其间复参用京官,或幕职为之。宋史言,宋初,内外所授官多非本职,惟以差遣为资,历建隆四年,诏选朝士,分治剧邑。大理正奚屿知馆陶,监察御史王佑知魏,杨应梦知永济,屯田员外郎于继徽知临清,常参官宰县自此始。又曰,初州郡多阙官,县令选尤猥下,多为清流所鄙薄,每不得调,乃诏吏部选幕职官为知县。自此以后,遂罢令而设知县,沿其名至今。

  云麓漫钞曰,唐制,县令阙,佐官摄令,曰知县事。李翱任工部,志文云摄富平尉知县事是也。今差京官曰知县,差选人曰令,与唐异矣。

  宋时结衔,曰以某官知某府事,以某官知某州事,以某官知某县事。以其本非此府、此州、此县之正官,而任其事,故云然。【原注】山堂考索,艺祖开基,召诸镇会于京师,赐第以留之。分命朝臣出守列郡,号权知军州事。军谓兵,州谓民也。于慎行笔麈曰,宋时大县四千户以上选朝官知,小县三千户以下选京官知,故知县与县令不同,以京朝官之衔知某县事,非外吏也。如建隆三年,冤句令侯陟以清干闻,擢左拾遗知县事是也。今则直云某府知府、某州知州、某县知县,文复而义舛矣。

  北齐宰县,多用厮滥。至于士流,耻居百里。【原注】北史元文遥传。五代选令,必皆鄙猥之人。自古以来,以社稷民人寄之庸琐者,有此二败。以今准古,得无同之。【汝成案】五代任官,凡龌龊无能者始注为县令,其为庸琐宜矣。宋则掌总治民政,劝课农桑,有戍兵则兼兵马都监或监押,始以朝臣为知县,其间复参用京官或幕职为之。天圣间,天下多缺官,而令选尤猥下,贪庸耄懦久不得调,乃为县令。人数言其病民,乃诏为举法以重令选。然自政和以后,士大夫皆轻县令之选,吏部两选不注者甚多,则欲其得人难也。章俊卿云,弄权于雁鹜之行,倚法为鹰虎之暴,溪壑其诛求,星火以督促。衔带劝农而实不副,职寄营田而事不讲。科罚之赋,私入以为己物。沾籍之法,轻用以为己威。又曰,一握州麾,便肆贪欲。讼牒则不问其曲直,狱市则不究其是非。穷昼彻夜,惟财是求。县道既极煎熬,民间又难催索。于是行一切之政,据不根之词。开告讦之门以网无罪,设罗织之狱以阱富民。守令之失略见此矣。厥后金、元亦踵其弊。然自宋至元,其间非无廉威慈爱,局干可称,特皆重内轻外,遂至贤者鄙夷,职多昏黩。前明尤重进士,乡举以下,不得嘉除,而天下吏治视出身为重轻,败坏尤甚。先生郡县论因多愤激之谈,盖发于是矣。

  知州。

  宋叶适言,五代之患,专在藩镇。艺祖思靖天下,以为不削节度,则其祸不息。于是姑置通判,以监统刺史而分其柄。命文臣权知州事,使名若不正、任若不久者,以轻其权。【原注】宋敏求曰,凡节度州为三品,刺史州为五品。国初,曹翰以观察使判颍州,是以四品临五品州也。同品为知,隔品为判。自后唯辅臣、宣徽使、太子太保、仆射为判,余并为知州。监当知榷税,都监总兵戎,而太守者【原注】即刺史。块然徒管空城,受词诉而已。诸镇皆束手请命,归老宿卫,昔日节度之害尽去。而四方万里之远奉尊京城,文符朝下,期会夕报,伸缩缓急,皆在朝廷矣。是宋初本有刺史,而别设知州以代其权。后则罢刺史而专用知州,以权设之名为经常之任矣。

  新唐书,元和初,李吉甫为相。病方镇强恣,为帝从容言,使属郡刺史得自为政,则风化可成。帝然之,出郎吏十余人为刺史。宋祖之以京官临制州县,盖赵公开其端矣。

  知府

  唐制,京郡乃称府。至宋,则潜藩之地皆升为府。宋初太宗、真宗皆尝为开封府尹,后无继者,乃设权知府一人,以待制以上充。【原注】皇朝政略,凡命知府,必带权字,以翰林为之。翰林学士及杂学士若待制,则权发遣而已。陆游渭南集,权知府自李符始。崇宁三年,蔡京乞罢权知府,置牧尹各一员。牧以皇子领,尹以文臣充。是权知府者,所以避京尹之名也。今则直命之为知府,非也。【杨氏曰】朝廷之制,代不相袭,即谓之知府何害。

  守令

  所谓天子者,执天下之大权者也。其执大权,奈何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而权乃归之天子?自公卿大夫至于百里之宰,一命之官,莫不分天子之权,以各治其事,而天子之权乃益尊。后世有不善治者出焉,尽天下一切之权而收之在上,而万几之广,固非一人之所能操也,【原注】沈约宋书论曰,孝建泰始,主威独运,空置百司,权不外假,而刑政纠杂,理难遍通。而权乃移于法,于是多为之法以禁防之。虽大奸有所不能逾,而贤智之臣亦无能效尺寸于法之外,相与兢兢奉法,以求无过而已。于是天子之权不寄之人臣,而寄之吏胥,是故天下之尤急者,守令亲民之官。而今日之尤无权者莫过于守令,守令无权而民之疾苦不闻于上,安望其致太平而延国命乎!书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盖至于守令日轻,而胥吏日重,则天子之权已夺,而国非其国矣,尚何政令之可言耶!削考功之繁科,循久任之成效,必得其人,而与之以权,庶乎守令贤而民事理,此今日之急务也。【汝成案】法令不修,德教奚附?自古循良莫盛两汉,宣仁布化,除害兴利,摧击豪强,追捕盗贼,惠威胥达,边徼皆安。此诚法简权专,得自措施效也。然其间贪黩残酷,忮险卑污,依倚中涓,结纳外戚,隐恃重援,恣行不法,宾客子弟广纳贿赂,黜陟死生,任己恩怨,前史所传,几半良吏,抑何尝不由权势重乎?特汉时骑士隶于太守,得自征发,不失机宜,奸宄殄除,郡国绥谧,此为高出唐宋耳。考前明初无考察,弘治后始定条目,曰贪曰酷,为民。曰不谨,曰罢软,冠带闲住。曰老曰疾,致仕。曰才力不及,曰浮躁浅露,降调外任。其初非不综核,以兴治理,厥后法存弊出,亦其势然也。至于吏胥执苛细之条,为出入之资,伺吏短长,何代蔑有?此在仁明,因事决舍,必尽削考功繁科,转恐行法未通,法外或畸意轻重也。

  元吴渊颖欧阳氏急就章解后序曰,今之世,每以三岁为守令满秩,曾未足以一新郡县之耳目而已去。又况用人不得专辟,临事不得专议,钱粮悉拘于官而不得专用,军卒弗出于民而不得与闻。盖古之治郡者,自辟令丞,唐世之大藩,亦多自辟幕府僚属。是故守主一郡之事,或司金谷,或按刑狱,各有分职,守不烦而政自治。虽令之主一邑,丞则赞治而掌农田水利,主簿掌簿书,尉督盗贼,令亦不劳,独议其政之当否而已。今自一命而上,皆出于吏部,遇一事,公堂完署,甲是乙否。吏或因以为奸,勾稽文墨,补苴罅漏、涂擦岁月,填塞辞款,而益不能以尽民之情状。【汝成案】守令、胥吏与六部长官之胥吏相缘为奸,而治以大坏。犹之交易之家不自理而托其事于奴隶之手,有权之家不自绾而任其职于左右之人。至于唐世之赋,上供送使留州,自有定额。兵则郡有都试,而惟守之所调遣。宋之盛时,岁有常贡,官府所在,用度赢余,过客往来,廪赐丰厚,故士皆乐于其职而疾于赴功。兵虽不及于唐,义勇民丁,团结什伍,衣装弓弩,坐作击刺,各保乡里,敌至即发,而郡县固自兼领者也。今则官以钱粮为重,不留赢余,常俸至不能自给,故多赃吏。兵则自近戍远,既为客军,尺籍伍符各有统帅,但知坐食郡县之租税,然已不复系守令事矣。夫辟官、莅政、理财、治军,郡县之四权也,而今皆不得以专之,是故上下之体统虽若相维而令不一,法令虽若可守而议不一。为守令者既不得其职,将欲议其法外之意,必且玩常习故,辟嫌碍例,而皆不足以有为。又况三时耕稼,一时讲武,不复古法之便易,而兵农益分。遇岁一俭,郡县之租税悉不及额,军无见食,东那西挟,仓廥空虚,而郡县无复赢蓄以待用。或者水旱洊至,闾里萧然,农民菜色,而郡县且不能以振救,而坐至流亡。是以言莅事而事权不在于郡县,言兴利而利权不在于郡县,言治兵而兵权不在于郡县,尚何以复论其富国裕民之道哉!必也,复四者之权一归于郡县,则守令必称其职,国可富,民可裕,而兵农各得其业矣。

  宋理宗淳佑八年,监察御史兼崇政殿说书陈求鲁奏,今日救弊之策,大端有四,宜采夏侯太初并省州郡之议,俾县令得以直达于朝廷,用宋元嘉六年为断之法,俾县令得以究心于抚字,法艺祖出朝绅为令之典,以重其权,遵光武擢卓茂为三公之意,以激其气。然后为之正其经界,明其版籍,约其妄费,裁其横敛。此数言者,在今日亦可采而行之。

  旧唐书乌重胤传,元和十三年,为横海节度使。上言曰,臣以河朔能拒朝命者,其大略可见。盖刺史失其职,反使镇将领兵事。若刺史各得职分,又有镇兵,则节将虽有禄山思明之奸,岂能据一州为畔哉!所以河朔六十年能拒朝命者,只以夺刺史县令之职,自作威福故也。臣所管德棣景三州已举公牒,各还刺史职事讫,应在州兵,并令刺史收管。从之。由是法制修立,各归名分。是后虽幽镇魏三州以河北旧风自相更袭,在沧州一道,独禀命受代,自重胤制置使然也。

  祖宗朝,凡大府知府之任多有赐敕,然无常例。成化四年七月,廉州府知府邢正将之任,以廉州密迩珠池,喉襟交址,近为广西流贼攻陷城邑,生民凋弊,特请赐敕。从之。【沈氏曰】况锺如苏州府,亦赐敕。吉安府知府许聪将之任,以吉安多强宗豪右,词讼繁兴,亦请赐敕,俾得权宜处置。从之。

  刺史守相得召见

  两汉之隆,尤重太守。史言孝宣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以然。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当日太守常得召见,或赐玺书,堂陛之间,不甚阔绝。文帝谓季布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武帝赐严助书,久不闻问,具以春秋对,毋以苏秦纵横。赐吾丘寿王书,子在朕前之时,知略辐凑。及至连十余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原注】师古曰,太守都尉皆二千石。今寿王为都尉,不置太守,故云四千石也。职事并废,盗贼纵横,甚不称在前时,何也?光武劳郭伋曰,贤能太守,去帝城不远,【原注】伋为颍川太守。河润九里,冀京师并蒙福也。天下之大不过数十郡国,而二千石之行能皆获简于帝心,是以吏职修而民情达。以视后世之寄耳目于监司,饰功状于文簿者,有亲疏繁简之不同矣。其在唐时,犹存此意。玄宗开元十三年,上自选诸司长官有声望者十一人为刺史,命宰相诸王饯于洛滨,御书十韵诗赐之。宣宗时,李行言自泾阳县令除海州刺史,李君奭自醴泉令除怀州刺史,皆采之民言,擢以御笔。入谢之日处分州事,万里之远,如在阶前。夫人主而欲亲民,必自其亲大吏始也。

  册府元龟,宪宗元和三年二月敕许新除官及刺史等,假日于宣政门外谢,便进状辞。其授官于朝堂礼谢,并不须侯假开。国朝旧制,凡命都督刺史,皆临轩册拜,特示恩礼。近岁虽不册拜,而牧守受命之后,皆便殿口对赐衣,盖以亲人【原注】唐讳民字,改曰人。之官,恩礼不可废也。时宰相李吉甫之舅裴复新除河南少尹,求速之任。适遇寒食假,吉甫特奏,请遂兼刺史。同有是命,非旧典也。今日则名为陛辞,而不得一见天颜。堂廉内外之分,益为邈绝。

  汉令长

  汉时令长,于太守虽称属吏,然往往能自行其意,不为上官所夺。如萧育为茂陵令,会课,育第六,而漆令郭舜殿,见责问。育为之请,扶风怒曰,君课第六,裁肩脱,何暇欲为左右言!及罢出,传召茂陵令诣后曹,当以职事对。育径出,曹书佐随牵育,育案佩刀曰,萧育,杜陵男子,何诣曹也!遂趋出,欲去官。明旦诏召入,拜为司隶校尉。育过扶风府,门官属掾吏数百人拜谒车下。陶谦为舒令,太守张盘同郡先辈,与谦父友,意殊亲之,而谦耻为之屈。尝舞属谦,谦不为起。固强之,乃舞。舞又不转,盘曰,不当转邪?谦曰,不可转,转则胜人。如此事在今日,即同列所难堪,而昔人以行之上宫。汉时长吏之能自树立,可见于此矣。

  宋史司马池传,授永宁主簿。与令相恶。池以公事谒令,令南向,倨坐不起。池挽令西向,偶坐论事,不为少屈。

  京官必用守令

  通典言,晋制,不经宰县,不得入为台郎。魏肃宗时,吏部郎中辛雄上疏,以为郡县选举,由来共轻,宜改其弊。分郡县为三等,三载黜陟,有称职者方补京官。如不历守令,不得为内职,则人思自勉。唐张九龄言于玄宗曰,古者刺史【杨氏曰】刺史当云太守。入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致理之本,莫若重守令。凡不历都督刺史,虽有高第,不得任侍郎列卿。不历县令,虽有善政,不得任台郎给舍。都督守令,虽远者使无十年任外。从之。诏三省侍郎缺择尝任刺史者,郎官缺择尝任县令者。宣宗大中改元,制曰,古者郎官出宰,郡守入相,所以重亲人之官,急为政之本。自浇风久扇,此道浸消,颉颃清涂,便臻显贵。治人之术未尝经心,欲使究百姓艰危,通天下利病,不可得也。轩墀近臣,盖备顾问,如不知人疾苦,何以膺朕眷求?今后谏议大夫、给事中、中书舍人,未曾任刺史、县令者,宰臣不得拟议。宋孝宗时,臣僚言,吏事必历而后知,人才必试而后见。为县令者,必为丞簿。为郡守者,必为通判。为监司者,必为郡守,皆有差等。未历亲民,不宜骤擢。因定知县以三年为任,非经两任,不除监察御史。此开元干道之吏治所以独高于近代也。明代纶扉之地,必取词林,名在丙科,始分铜墨。于是字人之职轻,而簿书钱谷之司一归之俗吏矣。汉谚有云,取官漫漫,怨死者半。【原注】风俗通。而宋神宗尝谓宰臣曰,朕思祖宗以百战得天下,今以州郡付之庸人。常切痛心。后之人君,其以斯言书之坐右乎?

  贞观初,马周上言,古者郡守县令,皆妙选贤德,欲有所用,必先试以临人,或由二千石高第入为宰相。今独重内官,县令刺史颇轻其选。又刺史多武夫勋臣,或京官不称职始出补外。折冲果毅身力强者入为中郎将,其次乃补边州。而以德行才术擢者,十不能一。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夫以太宗之政,而马周犹有此言,则知重内轻外,自古之所同患。人主苟欲亲民,必先亲牧民之官,而后太平之功可冀矣。

  宗室

  汉唐之制,皆以宗亲与庶姓参用。入为宰辅,出居牧伯者,无代不有。【杨氏曰】汉宗室为宰相者,西京只屈牦而已,东都亦不数数见也。汉孝昭始元二年,以宗室无在位者,举茂才刘辟强、刘长乐,皆为光禄大夫,辟强守长乐卫尉。孝平元始元年,诏宗室为吏,举廉佐史,补四百石。【原注】师古曰,言宗室为吏者,皆令举廉,各从本秩,而依廉吏迁之为佐史者,例补四百石。唐玄宗开元二十五年五月辛丑,命有司选宗子有才者。宗正荐四从叔前奉天令知正,四从叔前祁县令志远,五从弟洛阳尉遇,六从弟酸枣丞良,五从弟武进尉朏,五从侄郑县尉瞻,五从侄前宋州参军承嗣,皆授台省官及法官京县。官诏曰,至公之用,本无偏党。惟善所在,岂隔亲疏。四从叔知正等,咸有才名,见推公族,秉惟清之操,兼致远之资。朕每虑同盟,不勤于德。常县右职,以劝其从。先委宗卿,精为内举,量能考行,历任逾时,名数则多,升闻益寡,光膺是选,谅在得人,固可擢以清要,迁于台阁,将观志于七子,冀藉名于八人。书不云乎,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凡今懿戚,可不慎与。违道漫常,义无私于王法。修身效节,恩岂薄于他人。期于帅先,励我风俗。深宜自勉,以副明言。天宝三年正月,诏皇五等以下亲及九庙子孙,有材学政理,委宗正寺拣择闻荐。【原注】宪宗元和二年诏略同。德宗贞观元二年八月,以睦王府长史嗣虢王则之为左金吾大将军,谓宰臣曰,朕不欲独用外戚,故选宗室子有才行者奖拔之。昭宗干宁二年六月丁亥朔,以京兆尹嗣薛王知柔,兼户部尚书判度支,兼诸道盐铁转运等使。制曰,支度牢笼之务,弛张经制之宜,当择通才,俾继成绩。佥曰叔父,膺予简求,匪私吾宗,示张王室。故终唐之世有宰相十一人,【原注】郇王房有林甫、回,郑王房有程、石、福,小郑王房有勉、夷简、宗闵,恒山王房有适之,吴王房有岘,惠宣太子房有知柔。而旧史赞之曰,我宗之英,曰皋【原注】嗣曹王。与勉。宋子京以为,周唐任人不疑,得亲亲用贤之道。惟本朝不立此格,于是为宗属者大抵皆溺于富贵,妄自骄矜,不知礼义。至其贫者则游手逐食,靡事不为。名曰天枝,实为弃物。【原注】宋时凡宗室之不肖者,俗呼为泼撒太尉。曹冏所谓,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诸侯,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而宗室子弟曾无一人间厕其间。【原注】六代论。正有明当日之事也。崇祯时,始行换授之法,而教之无素,举之无术,未见有卓然树一官之绩者。三百年来,当国大臣皆畏避而不敢言,至天子独断行之,而已晚矣。然则亲贤并用,古人之所以有国长世者,后王其可不鉴乎?【原注】正统十四年,也先犯京师,诏诸王率兵勤王。已而寇退,诏止之。大理寺丞薛瑄奏宜择诸王最贤者二三人,召来参预大议,匡辅圣明。帝曰不必召。

  光武中兴,实赖诸刘之力。乃即位已后,但有续封之典,而无举贤之诏。明章已下,恩泽教训,徒先于四姓小侯,【原注】明帝纪,永平九年,为四姓小侯开立学校,置五经师。注,四姓,樊氏、郭氏、阴氏、马氏。其子弟号曰小侯。而不闻加意于宗属者。然而亲疏并用,犹法西京,故灵献之世,荆表益焉各专方镇,而昭烈乘之以称帝于蜀,若颠木之有由蘖。其与宋之二王航海奔亡,一败而不振者,不可同年而语矣。

  唐末屯田郎中李衢作皇室维城录,其有感于宗枝之不振乎?【原注】史言自玄宗以后,诸王不出阁,不分房,盖自永王璘举兵,而人主疏忌其兄弟矣。使得自树功名,如曹王皋者三五人,参错天下,为牧师,亦何至大盗覆都,强臣问鼎,而十六宅诸王并歼于逆竖之手也?

  明宗室,自天启二年开科,得进士一人。朱慎●列名奄案,为宗人羞,此不教不学之所致也。崇祯中,得进士十二人,惟朱统鉓起家庶吉士,官至南京国子监祭酒。而其始馆选时,尚有以宗生为疑,吏部尚书王永光曰,既可以中翰,即可以庶常。遂取之。其它换授甚多,然当板荡之际,才略无闻。

  张邦基墨庄漫录言,国朝宗室,例除环卫裕陵,始以非袒免补外官,继有登科者,【原注】五杂俎,宋时宗室散处各郡县,入籍应试。在京师者,别为玉牒所籍。至绍兴十一年,从程克俊言,以所考合格宗室,附正奏名殿试。其后杂进诸科,与寒素等,而宦绩相业亦相望不绝书。【杨氏曰】相止有汝愚一人。然未有为侍从。宣和五年,始除子崧徽猷阁待制,继而子●亦除。八年,又除子栎,乃靖康之变已不旋踵。有明之事,与宋一辙。

  昔后魏元志为洛阳令,不避强御。孝文帝谓邢峦曰,此儿竟可。所谓王孙公子,不镂自雕。峦曰,露竹霜条,故多劲节。非鸾则风,其在本枝也。人主之宗属,岂必无才能优于庶姓者哉。【杨氏曰】能用宗室者,莫如元魏。仪虔、澄勰,自是至亲,其匡顺、罗乂,皆有权力闻望。屈指其余,不可尽也。

  闵管蔡之失道,而作常棣之诗,以亲其兄弟,此周之所以兴。惩吴楚七国之变,而抑损诸侯,至于中外殚微,本末俱弱,此西汉之所以亡也。【原注】宋沈怀文谏孝武曰,陛下既明管蔡之诛,愿崇唐卫之寄。深得富辰谏王之指。夫惟圣人以至公之心,处亲疏之际,故有国长久,而天下蒙其福矣。

  金史,密国公璹,世宗子越王永功之子也。天兴初,国事危急,曹王出质,璹已卧疾,求人见哀宗于隆德殿。上问,叔父欲何言?璹奏曰,闻讹可【原注】曹王名。欲出议和。讹可年幼,恐不能办大事,臣请副之,或代其行。上慰之曰,南渡后,【原注】宣宗迁汴。国家比承平时,有何奉养,然叔父亦未尝沾溉。无事则置之冷地,无所顾藉。有急则投之不测。叔父尽忠固可,天下其谓朕何?叔父休矣。于是君臣相顾泣下。哀宗虽亡国之君,而其言有足悲者。章宗防制刻削兄弟,而其祸卒至于此,岂非后王之永鉴哉!

  自古帝王为治之道,莫先于亲亲。而有明之待亲王及其宗属也,则位重而愈疏,禄多而愈贫。诚有如汉哀帝时杜业上言,宗室诸侯微弱,与系囚无异者。英宗实录载,景泰三年七月甲辰,陕西布政司言,秦愍王子故庶人尚蚧,男女十人,皆未有室家,请如诏于军民之家自择昏配。从之。时其长女年四十,长子年三十六矣。此去开国八九十年,太祖之曾孙,而怨旷之感不得上闻已如此,又况数传而下者乎!于其请名请昏无不有费,而不副其意,即部中为之沈阁。

  宋史赵希跃传,宗姓多贫,而始生有训名,为人后有过礼,吏受赇无艺,莫敢自陈。云麓漫钞言,宗籍凡袒免亲以上,皆赐名。乃有寓不典之言,及取怪僻字样,以为戏笑。明代之弊同此。

  宗室之子固鲜修饬,而朝臣视之若非其同类者。唐书言,德宗初政,诸王有官者皆令出阁就班,岳阳等一十县主,在诸王院,久而末适人者,悉命以礼出降。二百年来,无有以建中故事为朝廷告者。崇祯中唐王作书,述阁老于文定之言曰,唐玄宗十王宅、百孙院,皆在京师。凡有所请,皆赂韩虢而后得。宪宗时,诸王久不出阁,亦必厚赂宦官始得所请。彼以宗室近属,且聚居都邑,犹不免于夤缘。况以千里外之藩封,二百年之支属,有不结纳左右以为倚托哉!呜呼!文定之言结纳左右而得请,犹未亵也。今之恳乞下僚,卑哀吏胥,不如是则终不得请,不愈甚乎?又曰,汉臣之言曰,有白头老人教臣言。呜呼!余继之矣。夫一夫吁嗟,王道为亏。今且穷阎蔀屋,犹得被云雨之施,而耳目之所不及,思泽之所不周,未有甚于皇族者。杕杜作而晋微,角弓刺而周替,可以为后王之殷鉴矣。【汝成案】王司农明史稿云,日剥月削,虽支子代有封立,而恩泽递降,规制无加。其旧封远者,宗派蕃昌,禄秩难给,末胄疏庸,不免饥寒。即号称雄藩,而牵于文法,长吏得以束缚之,所谓维诚之寄无有也。又曰,明太祖建藩东宫,亲王名锡嘉名,以示传世久远。当万历中叶,仅及祖训之半,而不亿之丽,宗禄亏乏,议者遂有减岁禄,限宫媵,且限支子之请。由是支属承祧者,亲王无旁推之恩,群从继世者,郡封绝再袭之例,以及名婚不时有厉禁,本折互支无常期。启祯时,军饷告绌,大农蒿目,日忧难支,安能顾瞻藩维?亲王或可自存,郡王以至中尉仰给不赒。一旦盗起,无力御侮,徒手就戮,宗社为墟。惜哉其言,前明藩封穷蹙之状,正与先生所述唐王之言无殊。然明之诸王,在位勤恪,行谊孝友,才艺通美者,固不乏人。其它凯觎非分,自取诛戮者无论,而淫昏残酷,渎乱纵恣尤众,岂皆恩泽之不逮欤?则封禄之厚,适为骄横之资,此困辱之所由及,而法纲之所由密矣。

  藩镇

  明代之患,大略与宋同。岳飞说张所曰,国家都汴,恃河北以为固。苟冯据要冲,峙列重镇,一城受围,则诸城或挠或救,金人不敢窥河南,而京师根本之地固矣。文天祥言,本朝惩五季之乱,削除藩镇,一时虽足以矫尾大之弊,然国以浸弱,故敌至一州则一州破,至一县则一县残。今宜分境内为四镇,使其地大力众,足以抗敌,约日齐奋,有进无退。彼备多力分,疲于奔命,而吾民之豪杰者又伺间出于其中,则敌不难却也。呜呼,世言唐亡于藩镇。而中叶以降,其不遂并于吐蕃、回纥,灭于黄巢者,未必非藩镇之力。宋至靖康而始立四道,金至兴元而始建九公,不已晚乎?【杨氏曰】九公唯武僊庶几,余都无足言。

  尹源唐说曰,世言唐所以亡,由诸侯之强,此未极于理。夫弱唐者,诸侯也。唐既弱矣,而久不亡者,诸侯维之也。燕赵魏首乱唐制,专地而治,若古之建国,此诸侯之雄者。然皆恃唐为轻重,何则?假王命以相制,则易而顺。唐虽病之,亦不得而外焉。故河北顺而听命,则天下为乱者不能遂其乱,河北不顺而变,则奸雄或附而起。德宗世,朱泚、李希烈始遂其僭,而终败亡,田悦叛于前,武俊顺于后也。宪宗讨蜀平夏,诛蔡夷郓,兵连四方,而乱不生,卒成中兴之功者,田氏禀命,王承宗归国也。武宗将讨刘稹之叛,先正三镇,绝其连衡之计,而王诛以成。如是二百年,奸臣逆子专国命者有之,夷将相者有之,而不敢窥神器,非力不足,畏诸侯之势也。及广明之后,关东无复唐有,方镇相侵伐者犹以王室为名。及梁祖举河南,刘仁恭轻战而败,罗氏内附,王镕请盟,于是河北之事去矣。梁人一举,而代唐有国,诸侯莫能与之争,其势然也。向使以僖昭之弱,乘巢蔡之乱,而田承嗣守魏,王武俊、朱滔据赵燕,强相均,地相属,其势宜莫敢先动,况非义举乎?如此,虽梁祖之暴,不过取霸于一方尔,安能强禅天下?故唐之弱者,以河北之强也,唐之亡者,以河北之弱也。或曰,诸侯强则分天子之势,子何议之过乎?曰,秦隋之势,无分于诸侯,而亡速于唐,何如哉!

  不独此也,契丹人大梁,而不能有者,亦以藩镇之势重也。王应麟曰,郡县削弱,则戎翟之祸烈矣。

  宋史,刘平为鄜延路副总管。上言,五代之末,中国多事,惟制西戎为得之,中国未尝遣一骑一卒远屯塞上,但任土豪为众所服者,封以州邑,征赋所入,足以赡兵养士,由是无边鄙之虞。太祖定天下,惩唐末藩镇之盛,削其兵柄,收其赋入,自节度以下,第坐给俸禄。或方面有警,则总师出讨。事已,则兵归宿卫,将还本镇。彼边方世袭,宜异于此,而误以朔方李彝兴、灵武冯继业,—切亦徙内地。自此灵夏仰中国戍守,千里馈粮,兵民并困矣。宋初之事,折氏袭而府州存,继捧朝而夏州失。一得一失,足以为后人之鉴也。贾昌朝为御史中丞,请陕西缘边诸路守臣皆带安抚蕃部之名,择其族大有劳者为首帅,如河东折氏之比,庶可以为藩篱之固。

  路史封建后论曰,天下之枉,末足以害理,而矫枉之枉常深。天下之弊,未足以害事,而救弊之弊常大。方至和之二年,范蜀公为谏院,建言,恩州自皇佑五年秋至去年冬,知州者凡七换,河北诸州大率如是。欲望兵马练习,安可得也!伏见雄州马怀德、恩州刘涣、冀州王德恭,皆材勇智虑,可责办治,乞令久任。然事势非昔,今不从其大而徙举三二州为之,以一篑障江河,犹无益也。请以昔者河东之折、灵武之李,与夫冯晖、杨重勋之事言之。冯晖,节度灵武,而重勋世有新秦,藩屏西北。他日晖卒,太祖乃徙其子冯翊,而以近镇付重勋。于是二方始费朝廷经略。折李二姓,自五代来,世有其地,二寇畏之。太祖于是俾其世袭,每谓边寇内入,非世袭不克。守世袭,则其子孙久远家物,势必爱吝,分外为防,设或叛涣,自可理讨。纵其反噬,原陕一帅御之足矣。况复朝廷恩信不爽,奚自而他?斯则圣人之深谋,有国之极算,固非流俗浅近者之所知也。厥后议臣遽以世袭不便,折氏则以河东之功,姑令仍世,而李氏遂移陕西,因兹遂失灵夏。国之与郡,其事固相悬矣。议者以太祖之惩五季,而解诸将兵权,为封建之不可复。愚窃以为不然。夫太祖之不封建,特不隆封建之名,而封建之实固已默图而阴用之矣。李汉超齐州防御监关南兵马,凡十七年,敌人不敢窥边。郭进以洛州防御守西山巡检,累二十年。贺惟忠守易,李谦溥刺隰,姚内斌知庆,皆十余载。韩令坤镇常山,马仁瑀守瀛,王彦升居原,赵赞处延,董遵诲屯环,武守琪戍晋,何继筠牧棣若张美之守沧景,咸累其任。管榷之利,贾易之权,悉以畀之。又使得自诱募骁勇,以为爪牙,军中之政俱以便宜从事。是以二十年间,无西北之虞。深机密策,盖使人由之而不知尔。胡为议者不原其故,遂以兵为天子之兵,郡不得而有之。故自宝元康定,以中国势力而不能亢一偏方之元吴,靖康寇难,长驱百舍,直捣梁师,荡然无有藩篱之限,卒之横溃,莫或支持。由今日言之,奚啻冬水之冰齿。呜呼,欲治之君不世出,而大臣者每病本务之不知,此予所以每咎征普,以为唐室、我朝之不封建,皆郑公韩王之不知以帝王之道责难其主,而为是寻常苟且之治也。

  黄氏日抄曰,太祖时,不过用李汉超辈,使自为之守,而边烽之警不接于庙堂。三代以来,待戎翟之得未有如我太祖者也。不使守封疆者久任世袭,而欲身制万里,如在目睫,天下无是理也。

  藩镇既罢,而州县之任处之又不得其方。真宗咸平三年,濮州盗夜入城,略知州王守信、监军王昭度。于是知黄州王禹偁上言,易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自五季乱离,各据城垒,豆分瓜剖七十余年。太祖太宗削平僭伪,天下一家。当时议者乃令江淮诸郡,毁城隍,收兵甲,撤武备。书生领州,大郡给二十人,小郡十五人,以充常从。号曰长吏,实同旅人。名为郡城,荡若平地。虽则尊京师而抑郡县,为强干弱枝之计,亦匪得其中道也。【杨氏曰】天下本无百年不敝之法,而贵有扶危救敝之人,方正学深虑论略尽之矣。盖太祖削诸侯跋扈之势,太宗杜僭伪觊望之心,不得不尔。其如设法救世,久则弊生。救弊之道在乎从宜,疾若转规,不可胶柱。今江淮诸州大患有三,城池堕圮,一也。兵仗不完,二也。军不服习,三也。望陛下特纡宸断,许江淮诸郡酌民户众寡,城池大小,并置守捉军士,多不过五百人,阅习弓剑,然后渐葺城壁,缮完甲胄,则郡国有御侮之备,长吏免剽掠之虞矣。呜呼!人徒见艺祖罢节度,为宋百年之利,而不知夺州县之兵与财,其害至于数百年而未已也。陆士衡所谓一夫从横,而城池自夷,岂非崇祯末年之事乎!

  辅郡

  崇祯二年三月,兵部侍郎申用懋上疏,请以昌平通易霸四州为四辅,宿重兵以卫京师。奉旨嘉纳。下部议覆,事不果行。魏书言,灵太后时,四中郎将兵寡弱,任城王澄奏,宜以东中带荥阳郡、南中带鲁阳郡、西中带恒农郡、北中带河内郡,选二品三品亲贤居之,配以强兵,则深根固本之计也。灵太后将从之,以议者不同而止。及尔朱荣至河阴,遂无一兵拒敌,亦已事之明验矣。

  金都大梁,贞佑四年,元兵取潼关,次嵩汝间。御史台言,兵逾崤渑,深入重地,近抵西郊。彼知京师屯宿重兵,不复叩城索战,但以游骑遮绝道路,而分兵攻击州县,是亦围京师之渐也。若专以城守为事,中都之危又将见于今日。【原注】元史,太祖八年,分兵三道伐金,河北郡县尽拔,唯中都、通、顺、真定、清、沃、大名、东平、德、邳、海州十一城不下。此臣等所为寒心也。不攻京师,而纵其别攻州县,是犹火在腹心,拨置于手足之上,均一身也。愿陛下察之。契丹【原注】后改为辽。太祖将攻幽州,其后述律氏指帐前树曰,此树无皮,可以生乎?曰,不可。后曰,幽州之有土有民,亦犹是尔。吾以三千骑掠其四野,不过数年,困而归我矣。【原注】赫连勃勃称帝,诸将劝先取关中。勃勃曰,吾大业草创,士众未多,姚兴亦一时之雄,诸将用命关中,末可图也。我今专固一城,彼必并力于我,众非其敌,亡可立待。不如以骁骑风驰,出其不意,救前则击后,救后则击前,使彼疲于奔命,我则游食自若。不及十年,岭北、河东尽为我有。待兴既死,嗣子闇弱,徐取长安,在吾计中矣。古人用兵之智,多有出此。夫逾山绝河,深入二三千里,至于淮岱之间,此不啻幽州之四野,大梁之西郊也。而谋国之臣竟无一策以御其来而击其去,此则郡县之守不足恃,而调援之兵不足用也明矣。诗曰,无俾城坏,无独斯畏。后之为国者盍鉴于斯?

  边县

  宋元佑八年,知定州苏轼言,汉晁错与文帝画备边策,不过二事,其一曰徙远方以实广虚,其二曰制边县以备敌国。今河朔西路被边州军,自澶渊讲和以来,百姓自相团结,为弓箭社,不论家业高下,户出一人。又自相推择家资武艺众所服者为社头、社副、录事,谓之头目。带弓而锄,佩剑而樵,出入山坂,饮食长技与北敌同。私立赏罚,严于官府。分番巡逻,铺屋相望。若透漏北贼及本土强盗不获,其当番人皆有重罚。遇有警急,击鼓集众,顷刻可致千人。器甲鞍马,常若寇至。盖亲戚坟墓所在,人自为战,敌甚畏之。先朝名臣帅定州者,如韩琦庞藉,皆加意拊循其人,以为爪牙耳目之用,而籍又增损其约束赏罚。今虽名目具存,责其实用,不逮往日。欲乞朝廷立法,少赐优异,明设赏罚,以示惩劝。奏凡两上,皆不报。此宋时弓箭社之法,虽承平废弛,而靖康之变,河北忠义多出于此。有国家者,能于闲暇之时而为此寓兵于农之计,可不至如崇祯之末,课责有司以修练储备之纷纷矣。【杨氏曰】昌黎客兵土兵之策,可于此得之。【陈鸿博曰】今塞外大宁、开平、兴和、东胜旧地,皆吾牧厂之区,与诸部多犬牙相错。热河八沟营郑家庄,虽分列副都统总管驻防,而由河屯营以西开平旧卫,其街陌遗迹尚存。兴和见有屯田客户,独石口外则有红城、归化城为东胜旧地。彼处率土泉深厚,水草丰美,宜于屯牧。使于开平故地,设屯牧使一人,总领其事,复分设口外四路满汉同知隶之,画疆分驻,联为应援。见今内务府上三旗及会稽司诸衙门闲散之丁,约数万有余。汉军披甲外,闲散者亦有二万余人。此等与其使聚食京师,贫窘无聊,不若徙之塞下,使各食其力。每岁拨发三万人,复募边民愿往者,各给以种粮牲畜,令其分地屯牧。择其中骁捷者教练为兵,耕牧之余,复习骑射击刺之法,名为屯军。使世守其业。五年以后,始差收耕牧之税,即以供给屯军飨劳之需。复以其余力,缮完墙堡,修整戎器,笫使人自为守,经费所出,取之屯牧有余。

  宦官

  汉和熹邓后诏中官近臣于东观受读经传,以教授宫人。秦苻坚选奄人及女隶有聪识者,置博士授经。若夫巷伯能诗,列于小雅。史游急就,着在艺文。古固有之,而不限其人也。我太祖深惩前代宦寺之弊,命内官不许识字。永乐以后,此令不行。宣德中,乃有内书堂之设。【原注】实录,宣德元年七月,以刘翀为行在翰林院修撰,专授小内使书。四年十月,命行在礼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陈山,专授小内使书。实录言山为人寡学急利而昧大体,上薄之。其致仕归,恩礼一无所及。则其授小内使书亦贱者之事也。昔隋蔡允恭为起居舍人,帝遣教官人,允恭耻之,数称疾。宋贾昌朝为侍讲,以编修资善堂书籍为名,而实教授内侍,谏官吴育奏罢之。以宣庙之纳谏求言,而廷臣未有论及此者,驯致秉笔之奄其尊侔于内阁,而大权旁落,不可复收,得非内书堂阶之厉乎?【原注】英庙升遐,典玺局局丞王纶以老事东宫,希图柄用。而翰林侍读学士钱溥以尝奉命教内书馆,纶受学焉。遂内外交错,以谋入阁。已而败露,得罪。纶造溥家,执弟于礼,坐溥上坐,饮至晡而去。周礼,寺人,王之正内五人。内竖,倍寺人之数。当时暬御之臣皆是士人,而妇寺之权衰矣。唐太宗诏内侍省不立三品官,以内侍为之长,阶第四。不任以事,惟门阁守御,廷内扫除,禀食而已。武后时,稍增其人。至中宗,黄衣乃二千员。玄宗时,宫嫔大率至四万,宦官黄衣以上三千员。【原注】玄宗始置内侍省监二员,秩三品,以高力士、袁思艺为之。是知宦官之盛,由于宫嫔之多。而人主欲不近刑人,则当以远色为本。【唐氏曰】凡阉人导君以酒色,导君以荒游,导君以侈御,导君以恶见正人。权臣因之,上隐无不闻,下巧无不达,国之大柄下移矣。明示以便进之门,邪曲进,贤正沮矣。金入则死罪生,求拂则有功死,刑不中、罚不中矣。此七患者其患小。然刚明之君或中其一二,法制无可加,诫训无所益,虽神圣盖亦莫之如何也已矣。儿蓄公卿,天子孤矣。逐屠忠良,朝廷空矣。挟制天子,干戈起矣。是三患者,其患大,必灭宗社而后已。然绝之甚易也,请着为典,曰,凡阉人不授官,不任事,不衣命服。后世人臣有言立阉人之职司及使视戎事者,杀无赦!凡阉人传命于朝,见宰相跪而致言,跪而受言,不得立焉。传命于堂,见九卿立而致言,立而受言,不得坐焉。遇百日官于道,见而下马,过而上马,不得乘焉。抗公卿者斩,抗百官者流!大臣不言者死,小臣不言者黜!

  王元美笔记曰,高帝时,中人不得预外事,见公侯大臣叩首惟谨。【原注】宋濂大明日历序言,后妃居中,不预一发之政。外戚亦循理畏法,无敢恃宠以病民。寺人之徒,惟给事扫除之役。其家法之严,五也。至永乐初,狗儿诸奄稍稍见马上之绩。后以倦勤朝事,渐寄笔札,久乃称肺腑矣。太监郑和等以奉命,率舟师下海中诸夷,而中人有出使者矣。西北大将多洪武旧人,意不能无疑,思以腹心参之,而中人有镇守者矣。王振时,上春秋少,不日接大臣,而中人有票旨径行者矣。

  国史所载,永乐五年六月,内使李进往山西采天花,诈传诏旨,擅役军民,此即弄权之渐。仁宗即位,凡差出内臣,限十日内尽撤回京。其见于诏书者,有采宝石、采金珠香货、采铁黎木,而太宗实录多讳之不书。【原注】实录有十九年十一月辛酉遣内官杨宝,二十年十月癸巳遣内官韦乔同御史察勘两京及天下库藏出纳二事。至洪熙元年六月,宣宗即位,而巡按浙江监察御史尹崇高奏,朝廷近差内官内使,市买诸物,每物置局,有拘集之扰,有供应之烦。朝廷所需甚微,民间所费甚大,宜皆取回,惟令有司买纳。诏从之。乃犹有如宣德六年十二月乙末所书,管事袁琦假公务为名,擅差内官内使,陵虐官吏军民,逼取金银等物,以至磔死,而其党十余人皆斩者。呜呼!作法于凉,其敝犹贪。至于万历中年,矿税之使旁午四出,而借口子祖宗之成例,则外廷之臣交章争之,而无可如何矣。是以武王不泄迩。【杨氏曰】有明一代,如王汪刘魏,其害固不容言矣。其余诸帝,自太宗仁宗而外,未有不任奄人者。端皇亲见逆珰之祸,而卒以奄人监军,可叹哉!

  中官典兵,亦始于永乐。仁宗实录言,甘肃总兵官都督费瓛不能专断军政,悉听中官指使。敕责其低眉俯首,受制于人。宣宗实录言,交址左参政冯贵,善用人。尝得土军五百人,劲勇善战。贵抚育甚厚,每率之讨贼,所向成功。后为中官马骐夺去,贵与贼战不利,遂死之。宣德元年三月己亥,敕责中官山寿曰,叛贼黎利,本一穷蹙小寇,若早用心禽捕,如探雀雏。尔乃妄执己见,再三陈奏,惟事招抚,以致养祸遗患。及方政等进讨,尔拥官军一千余人,坐守乂安,不往来策应,视其败衄。是则交址之失,实本于中官,而仁宣二宗亦但加之谯责而已。王振之专,土木之难,此非其渐乎?

  交址一事,中官之恶,实录不尽书。景泰四年,吏科给事中卢祥言,臣思永乐年间,克平交址,设置郡县,夷人服从。后因镇守内臣贪虐,致失人心,竟亡其地,天下至今非议不已。即此数言,可以想见。师之上六曰,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岂不信夫!

  成祖天威远加,无思不服。遏密未几,遂弃交址。齐桓首霸,而寺人貂始漏师于多鱼,春秋已志之矣。故姤之初六一阴始生,而周公戒之。

  正统九年正月辛未,命成国公朱勇、兴安伯徐亨、都督马亮、陈怀等,统兵出境,剿兀良哈三卫。勇同太监僧保出喜峰口,亨同太监曹吉祥出界岭口,亮同太监刘永诚出刘家口,怀同太监但信出古北口。是时王振擅权,乃有此遣,而后遂以为例。至十四年,阳和口之战,太监郭敬监军,诸将悉为所制,师无纪律,而宋谦、朱冕全军覆没矣。

  景泰元年闰正月乙卯,工部办事吏徐镇言,刑余之人,不侍君侧。太祖高皇帝惩汉唐之弊,不令预政,不令典兵,但使之守门传命而已。迩者奸监王振,乘机专政,依势作威,王爵天宪悉出其口,生杀予夺任己爱憎。又多引同类如郭敬等,以为心腹,出监边事。皇上临御之初,乞监前失,宦官有参预朝政及监军镇守者,悉令还内,各守本职。如此则宦官无召衅之端,国祚有过暦之兆矣。事寝不行。

  六月乙酉,陕西兰县举人段坚,论宦寺监军之失。

  庚子,肃府仪卫司余丁聊让,请禁抑宦寺。

  三年九月辛卯,南京锦衣卫镇抚司军匠余丁萧敏,陈内官苦害军民十事。

  天顺八年十一月丙寅,两京六科给事中王徽等言,正统末年,王振专权,使先帝远播,宗社几危。天顺年间,曹吉祥专权,举兵焚关,欲危宗社。今日牛玉专权,谋黜皇后,欺侮陛下。是皆贻笑于四方,取议万世者也。臣请自今以后,一不许内官与国政,二不许外官与内官私相交结,三不许内官弟侄在外管事并置立产业。自古内官贤良者万无一人,无事之时似为谨慎,一闻国政,便作奸欺。如闻陛下将用某人也,必先卖之以为己功。闻陛下将行某事也,必先泄之以张己势。人望日归,威权日重,而内官之祸起矣。此臣等所以劝陛下,不许内臣与闻国政者,此也。内官侍奉陛下,朝夕在侧。文武大臣不知廉耻者,多与之交结。有馈以金宝珠玉,加之婢膝奴颜者,内官便以为贤,朝夕在陛下前称美之。有正大不阿,不行私谒者,内官便以为不贤,朝夕在陛下前非毁之。陛下天纵圣明,固不为惑,日加浸润,未免致疑。称美者骤逾显位,非毁者久屈下僚,怨归朝廷,恩结宦寺,而内官之祸起矣。臣等所以劝陛下,不许外官与内官交结者,此也。内官弟侄人等,授职任事,倚势为非,聚奸养恶,家人百数,赀货万余,田连千顷,马系千匹。内官因有此家产,所以贪婪无厌,奸弊多端。身虽在内,心实在外,内外相通而祸乱所由起矣。此臣等所以劝陛下,不许内官弟侄在外管事并置立家产者,此也。陛下果能鉴彼三人于既往,行此三事于方今,则祸乱自然不作,灾害自然不生。倘或不然,则祸起萧墙,变生肘腋,异日之患有不可言者矣。然臣等今日之所言,乃举朝廷之所讳。臣等虽愚,亦知避祸。但受恩朝廷,无以为报,官居言路,不可苟容。若陛下能行而不疑,即臣等虽死而无悔矣。上责徽等妄言要誉,命吏部俱调州判官。【原注】疏草李钧笔也。

  中都之变,宦官偾事之前车也。不一年,而监守之遣四出,以外廷无人甚也。平阴之役,夙沙卫殿殖绰曰,子殿国师,齐之辱也。天子以此耻天下之士大夫,而士大夫不以为耻,且群然攻之。廷论虽哗,上心弗信。及暂撤之,而士大夫又果不足用也,于是乎再任宦者,而国事已不可为。昔者唐德宗即位,疏斥宦官,亲任朝士,而张涉以儒学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继以赃败。故宦官武将得以借口曰,南牙文臣赃动至巨万,而谓我曹浊乱天下,岂非欺罔邪?于是上心始疑,不知所倚仗矣。呜呼,吾不知今日之攻宦官者果愈于宦官乎?内廷既不可用,外廷亦遂无人,而国事又将谁属乎?至于昭王叹息,思良将之已亡。武帝咨嗟,虑名臣之欲尽。而燎原靡扑,过涉终亡,可为痛哭者矣。是以人材非一世之所能成,古先王于多难之时而得贤臣之助者,以其养之豫而储之广也。传曰,诒厥孙谋,以燕翼子,子桑有焉。夫有天下而为子孙之虑者,则必在于人才矣。

  金史完颜讹可传,刘祁曰,金人南渡之后,近侍之权尤重。盖宣宗喜用其人以为耳目,伺察百官,故奉御辈采访民间,号行路御史。或得一二事,即入奏之。上因责台官漏泄,皆抵罪。又方面之柄虽委将帅,又差一奉御在军中,号曰监战。每临机应变,多为所牵制,遇敌辄先奔,故师多丧败。哀宗因之不改,终至亡国。论曰,夫以暬御治军,既掣之肘,又信其谗以杀人,失政刑矣。唐之亡,坐以近侍监军。金蹈其辙,哀哉!【原注】金时近侍非宦竖也,以世胄或吏员为之,见斜卯爱实传。

  崇祯十四年十二月戊午,上谕礼部并在内各监局等衙门,官常典制,内外攸分,本职之外,岂宜侵越?我太祖高皇帝酌古式今,独严近习之防,敕内官毋预外事。一时朝政清明,法纪整肃,拔本澄源,意甚深远。朕鉴后追前,凛持祖训。自今神宫等监及各司局库等衙门,或典礼缮戎,或鸠工管钥,或司膳服,或办文书,都着勤慎小心,料理本等职业,不许违越祖制,干预在外政事,违者即以乱政参拿处斩。仍详察旧典,开列职掌具奏。礼部右侍郎蒋德璟疏言,周官内职不满百人,纠禁王宫,掌于小宰。古圣垂法,下戒将来,盖其慎也。【原注】天启元年四月,御史张捷疏言,请令中官受考察于礼部,定为五年一举,如京察例。太祖高皇帝实详监于往代,而取衷焉。其设内官也,监司局库各有定员,秩不过四晶,俸不过一石。而且纠劾有令,交通有戒,豫政典兵有禁,谨内外之防,杜假窃之渐。至尚论汉唐已事,而三致意焉。渊哉天训,亘古不易矣!虽二十五年曾遣太监聂庆童往谕陕西河州等卫所番族,令其输马,以茶给之。然往谕属番,于军民无与,且不假事柄,亦暂往即还。终洪武之世,无他特遣。此所以致清明整肃之治,而开万世太平之基也。乃若列圣缵承,宫府之大防无改,而时事偶异,中外之任使间闻。永乐中,始有遣使外国及遣往甘肃巡视者。洪熙中,始有守备南京者。正统中,始有率兵讨贼防边及各省镇守者。景泰初,始有分坐十营,或称监枪者,然仍听尚书于谦等节制。至正德中,边关始置内监,且令提督禁兵内操,分坐勇士四卫军营,益非祖宗之旧矣。他如监工监器,会同审录,苏杭织造,榷税开矿之遣,皆利少害多亦旋设旋止,操纵在握,一时暂托权宜,而事任递迁,易世每多厘正。惟世宗肃皇帝毅然裁革,独断于先,我皇上剪除逆珰,媲美于后。总之禀成于高皇帝训谕,内臣毋豫政事,外臣毋行交结二语,足括千古治乱之源矣。臣等伏读宝训,深溯诒谋,不使有功,自无窃柄之患,尝令畏法,实杜乱政之阶。故委腹心则威福移,寄耳目则罗织启。遵典章则职守自恪,严内外则侵越不生。此实鉴古酌今,可以无敝,而神孙圣祖于焉一揆者也。谨遵圣谕,备察旧章,将各监局职掌着为令甲,可考见者,胪列上呈,恭候圣明裁夺。得旨申饬。

  奄人之有祠堂,自英宗之赐王振始也。至魏忠贤则生而赐祠,且遍于天下矣。故圣人戒乎作俑。

  禁白宫

  实录,成化元年七月丁巳,直隶魏县民李堂等十一名,自宫以求进,命执送锦衣卫狱罪之,发南海子种菜。祖宗以来,凡阉割火者,必俘获之奴,或罪极当死者。出其死而生之,盖重绝人之世,不忍以无罪之民受古肉刑也。景泰以来,乃有自宫以求进者,朝廷虽暂罪之,而终收以为用。故近畿之民畏避徭役,希觊富贵者,彷效成风,往往自戕其身及其子孙,日赴礼部投进。自是以后,日积月累,千百成群,其为国之蠹害甚矣。【原注】史臣刘吉等之辞。【唐氏曰】不重奄人,则无自宫以幸进者。此除恶务本之道也。至奄人祸烈,而后禁之,则无及矣。

  余冬序录曰,永乐二十二年,令凡自宫者以不孝论,军犯罪及本管头目总小旗,民犯罪及有司里老。【原注】实录,永乐十九年七月丁卯,严自宫之禁,犯者皆发充军。成化九年,令私自净身者,本身处死,家发边远充军。正统十二年,天顺二年,成化九年,节经申明。弘治五年,自净身者本身并下手人俱处死,全家充军,两邻及歇家不举、有司里老容隐者,一体治罪。其禁止乎末残者,法甚严也。永乐二十三年,【原注】仁宗即位。兴州左屯卫军徐翼,有子自宫,入为内竖。翼奏乞除军籍,上曰,为父当教子,为子当养亲。尔有子不能教,自残其体,背亲恩,绝人道,败坏风化,皆原于尔,尚敢希除军籍邪?出其子使代军役。宣德二年,令自净身人军民,各还元伍籍,不许投入王府及官势家藏隐,躲避差役。若犯,本身及匿藏家处死,该管总小旗里老邻佑一体治罪。正统元年闰六月,时军民多自宫希进,间有以赦而获免罪者。刑部请依旧制,不论赦前赦后,俱论以不孝重罪,从之。成化十一年二月,顺天府永清县民徐义白宫其幼子以求进,诏发充广西南丹卫军,妻及幼子皆随往。十五年,净身人,令巡城御史、锦衣卫督逐回籍。弘治元年,令锦衣卫拘送顺天府,递发元管官司点闸知在,不许容纵。十三年,令先年净身人曾经发遣,不候收取,私自来京,图谋进用者,问发边远充军。其戒约于已残者,法亦非不至也。而貂珰满朝,金玉塞涂,至今日而益盛,然则法果行乎?

  宋仁宗未有继嗣,太常博士吴及上言,古之明王,重绝人之世。今宦官之家,竞求他子,剿绝人理,以希爵命。童幼何罪?陷于刀锯,有因而夭死者。夫有疾而夭,治世所矜,况无疾乎?有罪而宫,前王不忍,况无罪乎?臣闻汉永平之际,中常侍四员,小黄门十人尔。唐太宗定制无得逾百员。今以祖宗时较之,当日宦官几何人?今几何人?臣愚以为胎卵刳伤,凤凰不至。继嗣末育,殆由于此。伏愿浚发德音,详为条禁,权罢宦官进献。有擅宫童幼,置以重法。若然,则天心必应,继嗣必广。召福祥安宗庙之策,无先此者。帝异其言,权罢内臣进养子。

  卷十

  治地

  古先王之治地也,无弃地,而亦不尽地。田间之涂九轨,有余道矣。遗山泽之分,秋水多得有所休息,有余水矣。是以功易立而难坏,年计不足而世计有余。后之人一以急迫之心为之,商鞅决裂阡陌,而中原之疆理荡然。宋政和以后,围湖占江,而东南之水利亦塞。【原注】宋史刘韐传,鉴湖为民侵耕,官田收其租岁二万斛。政和间涸以为田,衍至六倍。文献通考,圩田、湖田多起于政和以来。其在浙间者,隶应奉局。其在江东者,蔡京、秦桧相继得之。大概今之田,昔之湖。徒知湖中之水可涸以垦田,而不知湖外之田将胥而为水也。于是十年之中荒恒六七,而较其所得反不及于前人。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夫欲行井地之法,则必自此二言始矣。

  斗斛丈尺

  古帝王之于权量,其于天下,则五岁巡狩而一正之,虞书同律度量衡是也。其于国中,则每岁而再正之,礼记月令日夜分,则同度量,钧衡石,角斗甬,正权概是也。【原注】洪武初,命三日一次较勘斛斗称尺。故关石和钧,大禹以之兴夏。谨权量,审法度,而武王以之造周。今北方之量,乡异而邑不同,至有以五斗为一斗者,一哄之市,两斗并行。至其土地,有以二百四十步为亩者,有以三百六十步为亩者,有以七百二十步为亩者。【原注】大名府志有以一千二百步为一亩者。其步弓有以五尺为步,有以六尺、七尺、八尺为步。此之谓工不信度者也。【赵氏曰】晋书挚虞论乐,谓今尺长于古尺几及半寸,乐府用之,故律吕不合。将作大匠陈勰掘得古尺,尚书奏,今尺长于古尺,宜以古为正。是晋时尺度已长于古,亦尚不至三寸。程大昌演繁露谓,唐尺一尺比六朝一尺二寸。沈存中笔谈谓,古尺二寸五分,当今一寸八分。周祈名义考谓,周尺才得今六寸六分。稗史谓,宋司马侑刻布尺,比周尺一尺三寸五分。邱琼山谓,周尺比今钞尺六寸四分。王棠谓,明钞尺与今裁尺相近。夫法不一则民巧生。有王者起,同权量而正经界,其先务矣。后汉书,建武十五年,诏下州郡,简核垦田顷亩及户口年纪。河南尹张仍及诸郡守十余人,坐度田不实,下狱死。而隋书赵煚为冀州刺史,为铜斗铁尺,置之于肆,百姓便之。上闻,令颁之天下,以为常法。傥亦可行于今日者乎?

  地亩大小

  以近郭为上地,远之为中地、下地。盖自金元之末,城邑丘墟,人民稀少。先耕者近郭。近郭,洪武之册田也。后垦者远郊,远郊,继代之新科也。故重轻殊也。

  广平府志曰,地有大小之分者,以二百四十步为亩,自古以来未之有改也。由国初有奉旨开垦,永不起科者,有因污下碱薄而无粮者,今一概量出作数,是以元额地少,而丈出之地反多。有司恐亩数增多,取骇于上,而贻害于民,乃以大亩该小亩,取合元额之数。自是上行造报,则用大地,以投黄册。下行征派,则用小亩,以取均平。是以各县大地,有以小地一亩八分折一亩,递增之至八亩以上折一亩。既因其地之高下而为之差等,又皆合一县之丈地,投一县之元额,以敷一县之粮科,而赋役由之以出,此后人一时之权宜尔。考之他郡,如河南八府,而怀庆地独小,粮独重。开封三十四州县,而杞地独小,粮独重。盖由元末未甚残破,故独重于他郡邑。天下初定,日不暇给,度田之令、均丈之法有所不及详,【原注】解缙大庖西封事言,土田之高下不均,而起科之轻重无别。或膏腴而税反轻,瘠卤而税反重。是则洪武之时即已如此。而中原之地,弥望荆榛,亦无从按亩而图之也。唐时陆贽有言,创制之始,不务齐平。供应有烦简之殊,牧守有能否之异。所在徭赋,轻重相悬。所遣使臣,意见各异。计奏一定,有加无除。此则致敝之端,古今一辙。而井地不均,赋税不平,固三百年于此矣。故东昌府志言,三州十五县,步尺参差,大小亩规画不一,人得以意长短广狭其间。而大名府志谓,田赋必均而后可久,除沙茅之地别籍外,请檄诸州县长吏,画一而度之,以钞准尺,以尺准步,以步准亩,以亩准赋,仿江南鱼鳞册式而编次之。旧所籍不齐之额悉罢去,而括其见存者,均摊于诸州县之间,一切粮税、马草、驿传、均徭、里甲之类,率例视之以差。数百里之间,风土人烟同条共贯矣。则知均丈之议,前人已尝着之,而今可通于天下者也。【阎氏曰】江都之田一万七千余顷,额征银五万余两。高邮田二万五千余顷,额征银四万一千余两。泰州田九千余顷,额征银四万四千余两。非泰州之田仅高邮三分之一,赋重于高邮三倍也,盖泰州大地,而高邮小地也。又如兴化田二万四千余顷,额征银二万八千余两。宝应田二千余顷,额征银二万余两。非宝应仅兴化十分之一,赋重十倍也,盖宝应大地而兴化小地也。小地则一亩为一亩,而赋轻。大地则数亩折一亩,而赋重。赋役全书内皆未经注明也。钱粮款项不可不简,而田亩大小尤不可不明。

  宋史言,宋时田制不立,甽亩转易,丁口隐漏,兼并冒伪,未尝考按。【原注】王洙传,洙言天下田税不均,请用郭谘、孙琳千步开方法颁州县,以均其税。【沈氏曰】宋食货志,重修定方田法,以东西南北各千步,当四十一顷六十六亩,一百六十步为一方。又言,宣和中,李彦置局汝州。凡民间美田,使他人投牒告陈,指为天荒。鲁山阖县尽括为公田,焚民故券,使田主输租,诉者辄加威刑。公田既无二税,转运使亦不为奏除,悉均诸他州。【原注】宦者传。是则经界之不正,赋税之不均,有自宋已然者,又不独金元之季矣。

  州县界域,

  自古以来,画疆分邑必相比附,天下皆然。乃今则州县所属乡村,有去治三四百里者,有城门之外即为邻属者,则幅员不可不更也。下邽在渭北而并于渭南,美原在北山而并于富平,若此之类,俱宜复设。而大名县距府七里,可以省入元城,则大小不可不均也。管辖之地多有隔越,如南宫、【原注】属真定。威县【原注】属广平。之间,有新河县【原注】属真定。地。清河、【原注】属广平。威县之间,有冠县【原注】属东昌。地。郓城、【原注】属兖州。范县【原注】属东昌。之间,有邹县【原注】属兖州。地。清州之益都等县俱有高苑地,淮安之宿迁县有开封之祥符县地。大同之灵丘、广昌二县中间有顺天之宛平县地。或距县一二百里,或隔三四州县,薮奸诲逋,恒必由之。而甚则有如沈丘【原注】属开封。之县署,地粮乃隶于汝阳【原注】属汝宁。者,则错互不可不正也。卫所之屯,有在三四百里之外,与民地相错,浸久而迷其版籍,则军民不可不清也。水滨之地消长不常,如蒲州之西门外三里,即以补朝邑之坍,使陕西之人越河而佃,至于争斗杀伤,则事变不可不通也。周礼形方氏,掌制邦国之地域,而正其封疆,无有华离之地。有王者作,谓宜遣使分按郡邑,图写地形,奠以山川,正以经界,地邑民居必参相得,庶乎狱讼衰而风俗淳矣。【原注】洪武十七年八月丙戌,以州之民户不及三千者,皆改为县,改者凡三十七州。

  后魏田制

  【汝成案】周礼闾师,任工以饬材事。今作余材。考魏书同,恐误脱。又贡其材,周礼作贡其物。

  后魏虽起朔漠,据有中原,然其垦田、均田之制有足为后世法者。景穆太子监国,令曰,周书言,任农以耕事,贡九谷。任圃以树事,贡草木。任工以余材,贡器物。任商以市事,贡货贿。任牧以畜事,贡鸟兽。任嫔以女事,贡布帛。任衡以山事,贡其材。任虞以泽事,贡其物。乃令有司课畿内之民,使无牛者借人牛以耕种,而为之芸田以偿之。凡耕种二十二亩,而芸七亩,大略以是为率。使民各标姓名于田首,以知其勤惰。禁饮酒游戏者。于是垦田大增。高祖太和九年十月丁未诏曰,朕承干在位十有五年,每览先王之典,经纶百氏,储蓄既积,黎元永安。爱暨季叶,斯道陵替。富强者并兼山泽,贫弱者望绝一廛,致令地有遗利,民无余财。或争亩畔以亡躯,或因饥馑以弃业。而欲天下太平,百姓丰足,安可得哉!今遣使者循行州郡,与牧守均给天下之田,劝课农桑,兴富民之本。其制,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亩,妇人二十亩。民年及课则受田,老免,及身没则还田。诸桑田不在还受之限。男夫人给田二十亩,课莳余种桑五十树,枣五株,榆三根。非桑之土,夫给一亩。依法课莳榆枣,限三年种毕,不毕夺其不毕之地。于是有口分、世业之制,唐时犹沿之。嗟乎,人君欲留心民事,而创百世之规,其亦运之掌上也已。宋林勋作本政之书,而陈同父以为必有英雄特起之君,用于一变之后,岂非知言之士哉。

  开垦荒地

  明初,承元末大乱之后,山东河南多是无人之地。洪武中,诏有能开垦者,即为己业,永不起科。【原注】是时方孝儒有因其旷土复古井田之议。至正统中,流民聚居,诏令占籍。景泰六年六月丙申,户部尚书张凤等奏,山东、河南、北直隶并顺天府无额田地,甲方开荒耕种,乙即告其不纳税粮。若不起科,争竞之涂终难杜塞。今后但告争者,宜依本部所奏,减轻起科,则例每亩科米三升三合,每粮一石科草二束,不惟永绝争竞之端,抑且少助仓禀之积。从之。户科都给事中成章等劾凤等不守祖制,不恤民怨,帝不听。然自古无永不起科之地。国初但以招徕垦民,立法之过,反以启后日之争端,而彼此告讦,投献王府勋戚及西天佛子,【原注】见实录成化四年三月。无怪乎经界之不正,赋税之不均也。【杨侍郎曰】劝民开垦,务使野无旷土。第或山深箐密,或系砂卤,开辟既艰,旱涝赋缺,故民鲜尽力。窃思若令各州县,除原报可垦地亩外,凡有硗瘠难垦之地,俱准照斥卤轻则起科,则民必鼓舞,地利可以广收。民人承垦,即给执照为业,照例十年起科。如其地本系沃土,则不在此例。【胡御史曰】陕省督臣,每年酌动官银,借民开垦,令于秋收照时偿还粮。先后动项发借银六万余两,共收过粮约十余万石。此已试之成效,以为此法。凡西北近边之地,如直隶之永平、宣化,山西之大同、朔平、宁武,甘肃之宁夏、西宁等府,隙地旷土所在多有。而盛京之奉天、锦州二府,壤地沃衍,水泉丰溢,一经开垦,即为膏腴。若令概照陕省之法,领银交粮,春借秋还,边民之力能耕种者,必无不愿。惟领银交粮之时,不得勒掯需索,则民情踊跃矣。【曹给事曰】开垦原以利民,然所奉行不善,流弊有二,一曰以熟作荒。州县承望上司意旨,并未勘夺,预报亩数,以邀急功之名。逮知不足,即责之见在熟田,以符所报之数。一曰以荒作熟。河蠕坍涨不常,山麓难资灌溉,州县不复履勘,悉入报垦之数。赤资乏食之民,止贪目下官给牛种,官与草舍,以糊旦夕,而不顾其地之不可得而垦也。十年之后,民不得不报熟,官不得不升科。幸而薄收,完官不足。稍遇歉岁,卒岁无资,而逃亡失业矣。故凡经报过开垦地亩,无论已未升科,俱令州县官按册踏勘。内有向系还粮熟田,混报开垦者,即行举首除额,免其处分。至新垦田,应行升科之日,亦必亲勘。果系田禾成熟,可以持久者,始与升科。如其硗确瘠薄,不能成熟即与开除免赋。

  苏松二府田赋之重

  丘浚大学衍义补曰,韩愈谓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以今观之,浙东西又居江南十九,而苏、松、常、嘉、湖五府又居两浙十九也。考洪武中,【原注】据诸职掌。天下夏税秋粮以石等,总二千九百四十三万余,而浙江布政司二百七十五万二千余,苏州府二百八十万九千余,松江府一百二十万九千余,常州府五十五万二千余。是此一藩三府之地,其田租比天下为重,其粮额比天下为多。今国家都燕,岁漕江南米四百余万石,以实京师。而此五府者,几居江西、湖广、南直隶之半。臣窃以苏州一府计之,以准其余。苏州一府七县,【原注】时未立太仓州。其垦田九万六千五百六顷,居天下八百四十九万六千余顷田数之中。而出二百八十万九千石税粮,于天下二千九百四十余万石岁额之内。其科征之重,民力之竭,可知也已。【沈氏曰】苏州之田约居天下八十八分之一弱,而赋约居天下十分之一弱也。十分之一弱即八十八分之八强。

  杜宗桓上巡抚侍郎周忱书曰,五季钱氏税两浙之田,每亩三斗。宋时均两浙田,每亩一斗。【原注】宋淳佑元年,鲍廉作琴川志曰,国初,尽削钱氏白配之目。遣右补阙王永高象先各乘递马,均定税数,只作中、下二等,中田一亩,夏税钱四文四分,秋米八升。下田一亩,钱三文三分,米七升四合。取于民者不过如此。自熙丰更法,崇观多事,靖炎军兴,随时增益,然则宋初之额尚未至一斗也。元入中国,定天下田税,上田每亩税三升,中田二升半,下田二升,水田五升。【原注】元史耶律楚材传。至于我太祖高皇帝受命之初,天下田税亦不过三升五升,而其最下有三合五合者。于是天下之民咸得其所,独苏松二府之民则因赋重而流移失所者多矣。今之粮重去处,每里有逃去一半上下者。请言其故。国初籍没土豪田租,有因为张氏义兵而籍没者,有因虐民得罪而籍没者。有司不体圣心,将没入田地,一依租额起粮,每亩四五斗,七八斗,至一石以上,民病自此而生。【原注】宋史言建炎元年,籍没蔡京王黼等庄以为官田,减租三分。洪武初,未有以此故事上言者。何也?田未没入之时,小民于土豪处还租,朝往暮回而已。后变私租为官粮,乃于各仓送纳,运涉江湖,动经岁月,有二三石纳一石者,有四五石纳一石者,有遇风波盗贼者,以致累年拖欠不足。【原注】王叔英疏亦言输之官仓,道路既遥,劳费不少。收纳之际,其弊更多,有甚于输富民之租者,自洪武时已然矣。愚按宋华亭一县,即今松江一府。当绍熙时,秋苗止十一万二千三百余石。景定中,贾似道买民田以为公田,益粮一十五万八千二百余石。宋末,官民田地税粮共四十二万二千八百余石,量加圆斛。元初田税比宋尤轻,然至大德间,没入朱清、张瑄田后,至元间又没入朱国珍、管明等田,一府税粮至有八十万石。迨至季年,张士诚又并诸拨属财赋府,与夫营围、沙职、僧道、站役等田。至洪武以来,一府税粮共一百二十余万石,租既太重,民不能堪。于是皇上怜民重困,屡降德音,将天下系官田地粮额递减三分、二分外,【原注】即宣德五年二月癸巳诏书。松江一府税粮尚不下一百二万九千余石。愚历观往古,自有田税以来,未有若是之重者也。以农夫蚕妇冻而织,馁而耕,供税不足,则卖儿鬻女。又不足,然后不得已而逃,以至田地荒芜,钱粮年年拖欠。向蒙恩赦,自永乐十三年至十九年,七年之间所免税粮不下数百万石。永乐二十年至宣德三年,又复七年,拖欠折收轻赍亦不下数百万石。折收之后,两奉诏书敕谕,自宣德七年以前,拖欠粮草盐粮、屯种子粒、税丝门摊课钞,悉皆停征。前后一十八年间,蠲免折收停征至不可算。由此观之,徒有重税之名,殊无征税之实。愿阁下转达皇上,稽古税法,斟酌取舍,以宜于今者而税之,轻其重额,使民如期输纳。此则国家有轻税之名,又有征税之实矣。

  今按宣庙实录,洪熙元年闰七月,广西右布政使周干自苏常嘉湖等府巡视。还言,苏州等处人民多有逃亡者,询之耆老,皆云由官府弊政困民所致。如吴江、昆山民田亩旧税五升,小民佃种富室田亩,出私租一石。后因没入官,依私租减二斗,是十分而取八也。拨赐公侯、驸马等项田,每亩旧输租一石,后因事故还官,又如私租例尽取之。且十分而取其八,民犹不堪,况尽取之乎?尽取则无以给私家,而必至冻馁,欲不逃亡不可得矣。乞命所司,将没官之田及公侯还官田租,俱照彼处官田起科,亩税六斗。则田地无抛荒之患,而小民得以安生。下部议。宣德五年二月癸巳,诏各处旧额官田起科不一,租粮既重,农民弗胜。自今年为始,每田一亩,旧额纳粮自一斗至四斗者,各减十分之二。自四斗一升至一石以上者,各减十分之三,永为定例。六年三月,巡抚侍郎周忱言,松江府华亭、上海二县,旧有官田,税粮二万七千九百余石,俱是古额。科粮太重,乞依民田起科,庶征收易完。上命行在户部会官议,劾忱变乱成法,沽名要誉,请罪之。上不许。七年三月庚申朔,诏但系官田塘地税粮,不分古额近额,悉依五年二月癸巳诏书减免,不许故违。辛酉,上退朝,御左顺门,谓尚书胡●曰,朕昨以官田赋重,百姓苦之,诏减什之三,以苏民力。尝闻外间有言,朝廷每下诏蠲除租赋,而户部皆不准。甚者文移戒约有司,有勿以诏书为辞之语。若然,则是废格诏令,壅遏恩泽,不使下流,其咎若何!今减租之令务在必行。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有子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卿等皆士人,岂不知此?朕昨有诗述此意,今以示卿,其念之毋忘。●等皆顿首谢。其诗曰,官租颇繁重,在昔盖有因。而此服田者,本皆贫下民。耕作既劳勚,输纳亦苦辛。遂令衣食微,曷以赡其身?殷念恻予怀,故迹安得循?下诏减什三,行之四方均。先王视万姓,有若父子亲。兹惟重邦本,岂曰矜吾仁!英庙实录,正统元年闰六月丁卯,行在户部奏,浙江、直隶、苏、松等处减除税粮,请命各处巡抚侍郎并同府县官,用心核实。其官田每亩秋粮四斗一升至二石以上者,减作二斗七升。二斗一升以上至四斗者,减作二斗。一斗一升至二斗者,减作一斗。明白具数,送部磨勘。从之。【原注】按嘉靖十七年册,长洲县田犹有七斗以上者,今与民田通均,而犹三斗七升。是此旨当日未尽奉行也。【王上舍曰】粮曷以浮名也?苏州府见额二百五十万石,松江府见额一百二十万石。然在宋时,苏州不过三十余万也,松江不过二十余万也。即有元增赋,苏州亦八十余万而止,松江亦七十余万而止。是今之赋额较宋浮至七倍,比元亦浮至三倍。不特此也,即如湖广省额征二百三万,而苏州一府之数浮之。福建省额征一百万有奇,而松江一府之数浮之。岂天下田皆生粟,而二郡独雨金欤?建文诏免,而复于永乐。文襄请减,而增于万历。近世抚臣之请减浮粮者相继,而事寝不行。大抵以苏松财赋重地,为国家之根本,难议蠲恤耳。于是有为变通之说者,或曰明时虽曰重额,而漕运赠米即在正米之中。且平米一石,派本色五斗外,止征折色银二钱五分。周文襄巡抚江南,重粮田纳银一两,准米四石。输布一匹,准米一石。正额如此,加耗可知。今则每米一石,除去本色、折色,至五钱有奇,而加耗犹在外。既有五米、十银,复有浮数不赀,或致一亩之租不能办一亩之税,此加耗之害非浅也。浮粮难豁,耗赠不可减乎?或曰,故明折色,于次年二月分十限开征,今则于本年正二月间通行截票,其时宿土未翻,青苗未插,水旱未卜,丰歉未定,遂以监司督之有司,有司督之里役,里役督之编户,苟非操券于债家,入衣于质库,其将何以应之!此早征之患至深也。浮粮难豁,催科不可缓乎?或又曰,征输减一分,则小民受一分之惠。试以苏松田计,如极重科则,每亩三斗以至四斗外者,每平米一石,请减一斗。科则二斗以外者,每平米一石,请减七升。科则二斗以内者,每一石请减五升。其一斗五升以下地荡山涂等,则不在议减之列。如是则于国计无亏,而三百年之痼疾有起色矣。全豁难议,递减独不可行平?夫是三说者,皆变通之得其道者也。但减耗缓征可救一时,非所以垂万世。科则递减可苏民困,非所以裕天储。为今计,莫若以苏松浮粮摊之天下轻额田。每亩以一合为率,而二郡所浮便可减其大半。是天下无加征之苦,而二郡有减赋之实。国用无毫厘之亏,而民生有再苏之乐也。【沈氏曰】雍正三年四月初九日,奉旨蠲免苏州府额征地丁银三十万两,松江府十五万两,从管理户部事务怡亲王等奏请也。时苏州府条折兵饷徭里,人丁匠班、随漕经费等项,岁征银一百六十二万六千九百两零,松江府八十三万三千五百三十两零,苏州府正耗漕白等项岁征米九十七万五千二百三十石零,松江府四十五万八千五百八十石零。其地丁银,苏州府一百二十九万五于余两,松江府六十七万四千余两。苏州府地丁银项,每至次年奏销之期,民欠必至三十余万,松江府必至十五六万。计苏州田地、山荡、滩溇等,共九万九千九百余顷,松江共四万零八百余顷。是月,户部议覆光禄寺卿杭奕禄奏请。敕下江南督抚,于苏松二府州县,凡有田之人,于思免额征钱粮数内,十分中减免佃户三分。查二府恩免额征系条折银两,租田之人交纳皆系米石,所减三分应以米算。照条折米一斗折银一钱之例,如有田之人恩免额征银一钱,则于此一钱银之内纳租人名下减免米三升,以此为准。圣恩蠲免二府额征四十五万两,业户得沾三十一万五千两之恩,佃户亦分沾十三万五千石之恩矣。云云。奉旨依议速行。

  官田自汉以来有之。宋史,建炎元年,籍蔡京王黼等庄以为官田。开禧三年,诛韩侘胄,明年,置安边所,凡侘胄与其它权幸没人之田及围田、湖田之在官者皆隶焉,输米七十二万一千七百斛有奇,钱一百三十一万五千缗有奇而已。景定四年,殿中侍御史陈尧道、右正言曹孝庆、监察御史虞虑、张晞颜等言,乞依祖宗限田议,自两浙、江东西官民户逾限之田,抽三分之一买充公田,得一千万亩之田,则岁有六七百万斛之人。丞相贾似道主其议行之,始于浙西六郡,凡田亩起租满石者,予二百贯,以次递减。有司以买田多为功,皆谬以七八斗为石。其后田少,与硗瘠亏租,与佃人负租而逃者,率取偿田主,六郡之民多破家矣。【原注】理宗纪言,平江、江阴、安吉、嘉兴、常州、镇江六郡,已买公田三百五十余万亩。而平江之田独多,【原注】似道传,包恢知平江,督买田,至以肉刑从事。元之有天下也,此田皆别领于官。松江府志言,元时苗税,公田外,复有江淮财赋都总管府领故宋后妃田,以供太后。江浙财赋府领籍没朱、【原注】清。张【原注】瑄。田,以供中宫。【原注】元史,天历二年十月,立平江等处田赋提举司。稻田提领所领籍没朱、【原注】国珍。管【原注】明。田,以赐丞相脱脱。拨赐庄【原注】在上海十九保。元史,至正四年六月己巳,赐脱脱松江田,为立松江等处稻田提领所。【钱氏曰】拨赐庄似非赐脱脱者。领宋亲王及新籍明庆、妙行二寺等田,【原注】又有汪关关满经历田。以赐影堂寺院、诸王近臣。又有括入白云宗僧田,【原注】元史成宗纪,大德七年七月,罢江南白云宗总摄所,其田令依例输租。仁宗纪,至大四年二月,御史台言,白云宗总摄所统江南为僧之有发者,不养父母,避役损民,乞追收所受玺书银印,勒还民籍。从之。皆不系州县元额。而元史所记赐田,大臣如拜住、燕帖木儿等,诸王如鲁王琱阿不剌、郯王彻彻秃等,公主如鲁国大长公主,寺院如集庆、万寿二寺,无不以平江田。而平江之官田又多,至张士诚据吴之日,其所署平章、太尉等官皆出于负贩小人,无不志在良田美宅,一时买献之产遍于平江,而一入版图,亦按其租簿没入之。已而富民沈万三等又多以事被籍,是故改平江曰苏州,而苏州之官田多而益多。故宣德七年六月戊子,知府况锺所奏之数,长洲等七县秋粮二百七十七万九千余石,其中民粮止一十五万三千一百七十余石,官粮二百六十二万五千九百三十余石。是一府之地土无虑皆官田,而民田不过十五分之一也。且夫民田仅以五升起科,而官田之一石者,奉诏减其什之三,而犹为七斗,是则民间之田一人于官,而一亩之粮化而为十四亩矣。【原注】实录,宣德七年七月己未,行在户部奏直隶、松江府没官田,宜准民田例起科。上从之。命各处没官田粮俱准此例。此固其极重难返之势,始于景定讫于洪武,而征科之额十倍于绍、熙以前者也。于是巡抚周忱有均耗之法,有改派金花官布之法,以宽官田,而租额之重则一定而不可改。若夫官田之农具、车牛,其始皆给于官,而岁输其税,浸久不可问,而其税复派之于田。然而官田,官之田也,国家之所有。而耕者,犹人家之佃户也。民田,民自有之田也。各为一册而征之,犹夫宋史所谓一曰官田之赋,二曰民田之赋,金史所谓官田曰租,私田曰税者,而未尝并也。相沿日久,版籍讹脱,疆界莫寻,村鄙之氓未尝见册,买卖过割之际,往往以官作民。而里胥之飞洒移换者,又百出而不可究。所谓官田者,非昔之官田矣。乃至讼端无穷,而赋不理。于是景泰二年,从浙江布政司右布政使杨瓒之言,将湖州府官田重租分派民田轻租之家承纳,及归并则例。四年,诏巡抚直隶侍郎李敏,均定应天等府州县官民田。【原注】先是,正统中,户都会官议,令江南小户官田改为民田起科,而量改大户民田为官田,以备其数。既又因御史徐郁奏,令所司均配扣算,务使民田量带官田办粮,以苏贫困。俱行巡抚侍郎周忱清理。然民田多系官豪占据,莫能究竟,其弊仍旧。至是部复以为言,户部请从其议,命敏均定搭派,敢有恃强阻滞者,执治其罪。从之。嘉靖二十六年,嘉兴知府赵瀛创议,田不分官民,税不分等则,一切以三斗起征。苏松常三府从而效之,自官田之七斗、六斗,下至民田之五升,通为一则。而州县之额,各视其所有官田之多少轻重为准,多者长洲至亩科三斗七升,少者太仓亩科二斗九升矣。国家失累代之公田,而小民乃代官佃纳无涯之租赋,事之不平,莫甚于此。然而为此说者,亦穷于势之无可奈何,而当日之士大夫亦皆帖然而无异论,亦以治如乱丝,不得守二三百年纸上之虚科,而使斯人之害如水益深,而不可救也。【原注】惟唐太常鹤征作武进志,极为惋叹。抑尝论之,自三代以下,田待买卖,而所谓业主者即连陌跨阡,不过本其锱铢之直,而直之高下则又以时为之。地力之盈虚,人事之赢绌,率数十年而一变。柰之何一入于官,而遂如山河界域之不可动也?且景定之君臣,其买此田者,不过予以告牒、会子虚名,不售之物,逼而夺之,以至彗出民愁,而自亡其国。【原注】宋史,买公田五千亩以上,以银半分,官告五分,度牒二分,会子二分半。五千亩以下,以银半分,官告三分,度牒三分,会子三分半。千亩以下,度牒、会子各半。五百亩至三百亩,全以会子。及田事成,每石官给止四十贯,而半是告牒。民持之而不得售,六郡骚然。四百余年之后,推本重赋之由,则犹其遗祸也。【原注】宋史谓其弊极多,其租尤重。及宋亡,遗患犹不息。亮哉斯言。而况于没入之田本无其直者乎!至于今日,佃非昔日之佃,而主亦非昔日之主。则夫官田者,亦将与册籍而俱销,共车牛而皆尽矣。犹执官租之说以求之,固已不可行,【原注】隋书李德林传,高祖以高阿那肱卫国县市店八十区赐德林。车驾幸晋阳,店人上表,称地是民物,高氏强夺,于内造舍。上命有司料还价直。则是以当代之君而还前代所夺之地价,古人已有之矣。又考后汉书,谯元子瑛,奉家钱千万于公孙述,以赎父死。及元卒,天下平定。元弟庆以状诣阙自陈,光武敕所在还元家钱。则知人主以天下为心,固当如此。而欲一切改从民田,以复五升之额,即又骇于众而损于国。有王者作,咸则三壤,谓宜遣使案行吴中,逐县清丈,定其肥瘠高下为三等,上田科二斗,中田一斗五升,下田一斗,山塘涂荡以升以合计者,附于册后,而概谓之曰民田,惟学田、屯田乃谓之官田,则民乐业而赋易完,视之绍熙以前,犹五六倍也。岂非去累代之横征,而立万年之永利者乎?【汝成案】阎氏潜邱札记引作,捐不可得之虚计,而非损上。立百世之永利,而非变古也。使唐宋两太宗当此,朝闻而夕行之矣。若璩谓,何必两太宗,明宣宗盖尝有意于此矣。实录载其五年诏减官田旧额粮,七年又申命减免,不许有司故违。但上压于祖制之不违,下复有行在户部之戛戛焉,不克充其仁心,成其仁政,迄今诵其诗,百世而下犹令人感激涕零也。阎氏所引,当是林亭初刻之本,宣宗实录及诗今已引见前条。昔者唐末,中原宿兵所在,皆置营田,以耕旷土。其后又募高赀户,使输课佃之。户部别置官司总领,不隶州县。梁太祖击淮南,掠得牛以千万计,给东南诸州农民,使岁输租。自是历数十年,牛死而租不除,民甚苦之。周太祖素知其弊,用张凝、李谷之言,悉罢户部营田,务以其民隶州县,其田庐牛农器并赐见佃者,为永业,悉除租牛课。是岁,户部增三万余户。或言营田有肥饶者,不若鬻之,可得钱数十万缗以资国。帝曰,利在于民,犹在国也。朕用此钱何为?呜呼,以五代之君犹知此义,而况他日大有为之主?必有朝闻而夕行之者矣。【原注】宋绍兴二十三年,知池州黄子游言,青阳县苗七八倍于诸县,因南唐尝以县为宋齐丘食邑,故输三斗,后遂为额。诏减苗税二分有半,科米二分。

  今存者,惟卫所屯田、学田、勋戚钦赐庄田三者犹是官田。南京各衙门所管草场田地佃户亦转相典卖,不异民田。

  苏州一府,惟吴县山不曾均为一则,至今有官山、私山之名,官山每亩科五升,私山亩科一升五勺。

  今高淳县之西有永丰乡者,宋时之湖田,所谓永丰圩者也。文献通考,永丰圩,自政和五年围湖成田,初令百姓请佃,后以赐蔡京,又以赐韩世忠,又以赐秦桧,继拨隶行宫,今隶总所。【原注】宋史,建康府永丰圩,租米岁以三万石为额。王弼【原注】成化十一年进士,溧水知县。永丰谣曰,永丰圩接永宁乡,一亩官田八斗粮,人家种田无厚薄,了得官租身即乐。前年大水平斗门,圩底禾苗没半分,里胥告灾县宫怒,至今追租如追魂。有田追租未足怪,尽将官田作民卖。富家得田贫纳租,年年旧租结新债。旧租了,新租促,更向城中卖黄犊,一犊千文任时估,债家算息不算母。呜呼!有犊可卖君莫悲,东邻卖犊兼卖儿,但愿有儿在我边,明年还得种官田。读此诗,知当日官佃之苦即已如此。【原注】元史阎复传言,江南公田租重宜减,以贷贫民。而以官作民,亦不始于近日矣。

  元微之集奏状,右臣当州百姓田地,每亩只税粟九升五合,草四分,地头榷酒钱共出二十一文。已下其诸色职田,每亩约税粟三斗,草三束,脚钱一百二十文。若是京官上司职田,又须百姓变米雇车般送,比量正税近于四倍。其公廨田、官田、驿田等所税轻重,约与职田相似。是则官田之苦,自唐已然,不始于宋元也。故先朝洪熙、宣德中,屡下诏书,令民间有抛荒官田,召人开耕,依民田例起科。又不独苏松常三府为然。

  吴中之民,有田者什一,为人佃作者十九。其亩甚窄,而凡沟渠道路皆并其税于田之中,岁仅秋禾一熟,一亩之收不能至三石,【原注】凡言石者,皆以官斛。少者不过一石有余。而私租之重者至一石二三斗,少亦八九斗。佃人竭一岁之力,粪壅工作,一亩之费可一缗,而收成之日所得不过数斗,至有今日完租而明日乞贷者。故既减粮额,即当禁限私租,上田不得过八斗,如此则贫者渐富,而富者亦不至于贫。元史成宗纪,至元三十一年十月辛巳,【原注】时成宗即位。江浙行省臣言,陛下即位之初,诏蠲今岁田租十分之三。然江南与江北异,贫者佃富人之田,岁输其租。今所蠲特及田主,其佃民输租如故,则是恩及富室,而不被及于贫民也。宜令佃民当输田主者,亦如所蠲之数。从之。【原注】明朝宣德十年五月乙未,刑科给事中年富亦有此请。大德八年正月己未,诏江南佃户,私租太重,以十分为率,普减二分,永为定例。前一事为特恩之蠲,后一事为永额之减,而皆所以宽其佃户也。是则厚下之政,前代已有行之者。汉武帝时,董仲舒言,或耕豪民之田,见税什五。唐德宗时,陆贽言,今京畿之内,每田一亩,官税五升,而私家收租有亩至一石者,是二十倍于官税也。降及中等,租犹半之。夫土地,王者之所有。耕稼,农夫之所为。而兼并之徒,居然受利。望今凡所占田,约为条限,裁减租价,务利贫人。仲舒所言则今之分租,贽所言则今之包租也。然犹谓之豪民,谓之兼并之徒,【原注】食货志,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师古曰,分田,谓贫者无田而取富人田耕,称共分其所收也。假亦谓贫人赁富人之田也。劫者,富人劫夺其税,侵欺之也。宋已下则公然号为田主矣。

  豫借

  唐玄宗天宝三载,制曰,每载庸调,八月征收,农功末毕,恐难济办。自今已后,延至九月二十日为限。至代宗广德二年七月庚子,税天下地亩青苗钱,以给百官俸。【原注】田一亩,税钱十五。所谓青苗钱者,以国用急,不及待秋,方苗青而征之,故号青苗钱。主其任者为青苗使。【原注】此与宋王安石所行青苗钱之法不同。彼则当青黄未接之时,贷钱于贫民而取其息。本谓之常平钱,民间名为青苗钱耳。遂为后代豫借之始。【张大令曰】按此,则青苗之制,唐宋本不同,何以宋史赵赡对神宗言,青苗法,唐行之于季世。范镇亦言,唐季之制,不足法。似谓安石祖唐弊政。考唐时长安万年二县,有官置本钱,配纳各户,收其息以供杂费。宋之常平钱正与此同,故赵瞻等举唐为言。其亦曰青苗者,依当时为称也。陆宣公言,蚕事方兴,已输缣税。农功未艾,遽敛谷租。上司之绳责既严,下吏之威暴愈促。有者急卖而耗其半直,无者求假而费其倍酬。宪宗元和六年二月,制以新陈未接,营办尤艰。凡有给用,委观察使以供军钱,方员借便,不得量抽百姓。故韩文公有游城南诗云,白布长衫紫领巾,差科未动是闲身。麦苗含穗桑生葚,共向田头乐社神。是三四月之间尚未动差科也。至后唐庄宗同光四年三月戊辰,以军食不足,敕河南尹豫借夏秋税。其时外内离叛,未及一月,国亡主灭。明宗即位,颇知爱民。见于文献通考所载,长兴四年,起征条流,其节候早者五月十五日征,八月一日纳足。递而下之,其尤晚者六月二十日起征,九月纳足。周世宗显德三年十月丙子,上谓侍臣曰,近朝征敛谷帛,多不俟收获纺绩之毕。乃诏三司,自今夏税以六月,秋税以十月起征。是庄宗虽有三月豫借之令,而实未尝行也。乃后代国势阽危,非若同光,而春初即出榜开征,其病民又甚矣。【沈氏曰】卢熊苏州府志云,赵顺孙,字和仲。处州缙云人。咸淳四年,以显文阁待制知平江兼发运使。先是,郡庾赤立,率以夏初征民租。顺孙谓,古者十月纳禾稼,今先期半载,民何以堪?佥曰,此例行之三十年,不然将有乏兴之忧。首以俸入及例卷所供助籴本,而抑浮费以继之,籴几二十万斛,迄免预征。诗云,硕鼠硕鼠,无食我苗。谢君直曰,苗未秀而食之,贪之甚也。今之为豫借者,食苗之政也。有不殴民而适乐郊者乎!

  虞谦,洪武末为杭州府知府,尝建议,僧道,民之蠹。今江南寺院田多或数百顷,而徭役未尝及之。贫民无田,往往为徭役所困。请为定制,僧道每人田无过十亩,余用以均平民。初是之,已而谓非旧制,遂废。【杨氏曰】此仁政也。当事举而行之,岂不官民两便乎?【汝成案】虞谦之议是矣。而当时以为非旧制,遂废不行者,误也。元时崇奉二氏,朝廷、官闱、公主、卿相,凡赐田产动数百顷,又不输赋税,用日饶富。白云宗总摄复广侵占,遂至连阡累陌,跨越州郡。后虽屡敕令视民户出租,寻废不行。明初犹存其风,故虞氏有是言。至明中叶以后,已日衰耗,即有寺田亦准科则,非复曩之豪富矣。

  纺织之利

  今边郡之民,既不知耕,又不知织,虽有材力而安于游惰。华阴王弘撰着议,以为延安一府布帛之价贵于西安数倍,既不获纺织之利,而又岁有买布之费,生计日蹙,国税日逋。【陈文恭曰】陕西为自古蚕桑之地,今日久废弛,绸帛资于江浙,花布来自楚豫。小民食本不足,而更卖粮食以制衣,宜其家鲜盖藏也。非尽其民之惰,以无教之者耳。今当每州县发纺织之具一副,令有司依式造成,散给里下,募外郡能织者为师。即以民之勤惰工拙,为有司之殿最。一二年间,民享其利,将自为之,而不烦程督矣。计延安一府四万五千余户,户不下三女子,固已十三万余人,其为利益岂不甚多?按盐铁论曰,边民无桑麻之利,仰中国丝絮而后衣之。夏不释复,冬不离窟,父子夫妇内藏于专室土圜之中。崔寔政论曰,仆前为五原太守,土俗不知缉绩,冬积草,伏卧其中。若见吏,以草缠身,令人酸鼻。【原注】今大同人多是如此,妇人出草则穿纸裤,真所谓倮虫者也。吾乃卖储峙,得二十余万,诣雁门、广武迎织师,使巧手作机,乃纺以教民织。【原注】后汉书采入本传。是则古人有行之者矣。汉志有云,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八月载绩,为公子裳。豳之旧俗也。率而行之,富强之效,惇庞之化,岂难致哉!【唐氏曰】吴丝衣天下,聚于双林。吴越、闽番至于海岛,皆来市焉。五月载银而至,委积如瓦砾。吴南诸乡,岁有百十万之益,是以虽赋重困穷,民未至于空虚,室卢舟楫之繁庶胜于他所,此蚕之厚利也。四月务蚕,无男女老幼,萃力靡他。无税无荒,以三旬之劳,无农四时之久,而半其利,此蚕之可贵也。夫蚕桑之地,北不逾松,南不逾浙,西不逾湖,东不至海,不过方千里,外此则所居为邻,相隔一畔,而无桑矣。其无桑之方,人以为不宜桑也。今楚、蜀、河东及所不知之方亦多有之,何万里同之,而一畔异宜乎?桑如五谷,无土不宜。一畔之间,目睹其利而弗效焉,甚矣,民之惰也?吾欲使桑遍海内,有禾之土必有桑焉。其在于今,当责之守令,于务蚕之乡择人为师,教民饲缫之法,而厚其廪给。其移桑有远莫能致者,则待数年之后,渐近而分之。而守令则省骑时行,履其地,察其桑之盛衰。入其室,视其蚕之美恶。而终较其丝之多寡。多者奖之,寡者戒之,废者惩之。不出十年,海内皆桑矣。昔吾行于长子,略着于篇,可以取法焉。

  吴华核上书,欲禁绫绮锦绣,以一生民之原,丰谷帛之业。谓今吏士之家,少无子女,多者三四,少者一二。通令户有一女,十万家则十万人。人人织绩,一岁一束,则十万束矣。使四疆之内,同心戮力,数年之间,布帛必积。恣民五色,惟所服用,但禁绮绣无益之饰。且美貌者不待华采以崇好,艳姿者不待文绮以致爱,有之无益,废之无损,何爱而不暂禁,以充府藏之急乎!此救乏之上务,富国之本业。使管晏复生,无以易此方。今纂组日新,侈薄弥甚,斫雕为朴,意亦可行之会乎?【杨氏曰】空言禁敕无用也,必实有清心寡欲之学者,乃能收还淳返朴之效。

  马政

  析因夷隩,先王之所以处人民也。日中而出,日中而入,【原注】左氏庄二十九年传。先王之所以处厩马也。

  汉晁错言,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原注】师古曰,当为卒者免其三人,不为卒者复其钱。本传。文帝从之。故文景之富,众庶街巷有马,仟伯【原注】阡陌字同。之间成群。乘牸牝者,摈而不得会聚。【原注】汉书食货志。若乃塞之斥也,桥桃致马千匹。【原注】货殖传。班壹避墬,【原注】古地字。于楼烦致马牛羊数千群。【原注】叙传。则民间之马其盛可知。武帝轮台之悔,乃修马复令。【原注】复卒三人之令。西域传。唐玄宗开元九年,诏天下之有马者,州县皆先以邮递、军旅之役,定户复缘以升之。百姓畏苦,乃多不畜马,故骑射之士减曩时。自今诸州民,勿限有无萌,能家畜十马以下,免帖驿邮递,征行定户无以马为赀。【原注】唐书兵志。古之人君,其欲民之有马如此。惟魏世宗正始四年十一月丁未,禁河南畜牝马。【原注】魏书本纪,延昌元年六月戊寅,通河南牝马之禁。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六月戊申,括诸路马,凡色目人有马者三取其二,【杨氏曰】色目人谓女直、畏吾钦察、契丹等。汉民悉入官。敢匿与互市者罪之。【原注】元史本纪。实录言,永乐元年七月丙戌,上谕兵部臣曰,比闻民间马价腾贵,盖禁民不得私畜故也。汉文景时,闾里有马成群,民有即国家之有。其榜谕天下,听军民畜马勿禁。又曰,三五年后,庶几马渐蕃息。此承元人禁马之后,故有此谕。而洪熙元年正月辛巳,上申谕兵部,令民间畜官马者,二岁纳驹一匹,俾得以余力养私马。至宣德六年,有陕西安定卫土民王从义,畜马蕃息,数以来献。此则小为之而小效者也,然未及修汉唐复马之令也。

  驿传

  续汉舆服志曰,驿马三十里一置。史记,田横乘传诣洛阳,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是也。唐制亦然,【原注】唐书百官志,凡二十里有驿。白居易诗,从陕至东京,【原注】今陕州至河南府。山低路渐平。风光四百里,【原注】在今代为三百里。车马十三程是也。【原注】桑维翰对晋高祖言,大梁距魏不过十驿。其行或一日而驰十驿,岑参诗,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韩愈诗,衔命山东抚乱师,日驰三百自嫌迟是也。【原注】天宝六载,敕自今左降官,日驰十驿以上。又如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丙寅,安禄山反于范阳。壬申,闻于行在所,时上在华清官,【原注】在今临潼县。六日而达。至德二载九月癸卯,广平王收西京。甲辰,捷书至行在,时上在凤翔府,一日而达。而唐制,赦书日行五百里,则又不止于十驿也。古人以置驿之多,故行速而马不弊。后人以节费之说,历次裁并,至有七八十里而一驿者,马倒官逃。职此之故,盍一考之前史乎?【原注】且如通州潞河驿,四十里至夏店驿,五十里至公乐驿,五十里至蓟州渔阳驿。今以夏店、公乐二驿并于三河,则一驿七十里矣,岂不劳乎?又如定州永定驿,五十里至西乐驿,四十五里至伏城驿,四十里至真定府恒山驿,犹仍旧贯。使并为三驿,亦必不堪其敝矣。

  古人以三十里为一舍。左传,楚子入郑,退三十里而许之平。注以为退一舍。而诗言,我服既成,于三十里。周礼遗人,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然则汉人之驿马三十里一置,有自来矣。【原注】史记晋世家注引贾逵曰,司马法从遁不过三舍,三舍九十里也。

  国初,凡驿皆有仓。洪熙元年六月丙辰,河南新安知县陶镕奏,县在山谷,土瘠民贫,遇岁不登,公私无措。惟南关驿有储粮,臣不及待报,借给贫民一千七百二十八石。上嘉其称职。即此一事,而当时储畜之裕,法令之宽,贤尹益下之权,明主居高之听,皆非后世之所能及矣。然则驿之有仓,不但以供宾客使臣,而亦所以待凶荒艰厄,实周礼遗人之掌也。帖括后生,何足以知先王之政哉。

  今时十里一铺,【原注】俗作铺。设卒以递公文。【原注】金史泰和六年初置急递铺,腰铃传递,日行三百里。大名府志,唐有银牌,宋熙宁有金宇牌,急脚递。岳飞奉诏班师,一日中十二金字牌是也。

  孟子所云置邮而传命,盖古已有之。史记,白起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汉书黄霸传注,师古曰,邮亭书舍,谓传送文书所止处。

  漕程

  山堂考索载,唐漕制,凡陆行之程,马日七十里,步及驴五十里,车三十里。水行之程,舟之重者,溯河日三十里,江四十里,余水四十五里。空舟溯河四十里,江五十里,余水六十里。沿流之舟则轻重同制,河日一百五十里,江一百里,余水七十里。转运征敛送纳皆准程节其迟速,其三峡、砥柱之类不拘此限。此法可以不尽人马之力,而亦无逗留之患。今之过淮、过洪及回空之限,犹有此意,而其用车驴则必穷日之力而后止,以至于人畜两弊,岂非后人之急迫日甚于前人也与,然其效可睹矣。【汝成案】漕运始于秦汉,而转输之法则始于魏隋,而盛于唐宋,然率有利病。今观俊卿所述,在当时弊已如此,则云转般可济直达,恐不然矣。

  行盐

  松江李雯论盐之产于场,犹五谷之生于地,宜就场定额,一税之后,不问其所之,则国与民两利。又曰,天下皆私盐,则天下皆官盐也。此论凿凿可行。丘仲深大学衍义补言复海运,而引杜子美诗,云帆转辽海,稉【原注】俗作粳。稻来东吴为证。余于盐法亦引子美诗云,蜀麻吴盐自古通。又曰,风烟渺吴蜀,舟楫通盐麻。又曰,蜀麻久不来,吴盐拥荆门。若如今日之法,各有行盐地界,吴盐安得至蜀哉!人人诵杜诗,而不知此故事。所云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者也。

  洪武三年六月辛巳,山西行省言,大同粮储自陵县、长芦运至太和岭,路远费重。若令商人于大同仓入米一石,太原仓入米一石三斗者,俱准盐一引,引二百斤。商人鬻毕,即以原给引自赴所在官司缴之。如此,则转输之费省而军储充矣。从之。此中盐之法所自始。【沈氏曰】明史食货志,明之盐法莫善于开中。开中者,召商输粮于边而与之盐也。后其法亦行于内地。

  唐刘晏为转运使,专用榷盐法充军国之用。时自许、汝、郑、邓之西皆食河东池盐,度支主之。汴、滑、唐、蔡之东皆食海盐,晏主之。晏似为盐吏多则州县扰,故但于出盐之乡置盐官,收盐户所煮之盐,转鬻于商人,任其所之。自余州县不复置官。其江岭间去盐乡远者,转官盐于彼贮之,或商绝盐贵,则减价鬻之,谓之常平盐。官获其利,而民不乏盐。始江淮盐利不过四十万缗,季年乃六百万缗。由是国用充足,而民不困弊。今日盐利之不可兴,正以盐吏之不可罢,读史者可以慨然有省矣。

  行盐地分有远近之不同,远于官而近于私,则民不得不买私盐。既买私盐,则兴贩之徒必兴,于是乎盗贼多而刑狱滋矣。宋史言江西之虔州地连广南,而福建之汀州亦与虔接,虔盐弗善,汀故不产盐,二州民多盗贩广南盐以射利。【原注】又言,虔州官盐自淮南运致,卤湿杂恶,轻不及斤,而价至四十七钱。岭南盐贩入虔,以斤半当一斤,纯白不杂,卖钱二十,以故虔人尽食岭南盐。虔州即今赣州府。宋时屡议不定,今卒食广东盐。每岁秋冬,田事才毕,恒数十百为群,持甲兵旗鼓,往来虔、汀、漳、潮、循、梅、惠、广八州之地。所至劫人谷帛,掠人妇女,与巡捕吏卒斗格,或至杀伤,则起为盗,依阻险要,捕不能得,或赦其罪招之。元末之张士诚,以盐徒而盗据吴会。其小小兴贩,虽太平之世,未尝绝也。余少居昆山、常熟之间,为两浙行盐地,而民间多贩淮盐,自通州渡江,其色青黑,视官盐为善。及游大同,所食皆蕃盐,坚致精好。此地利之便,非国法之所能禁也。明知其不能禁,而设为巡捕之格,课以私盐之获,每季若干,为一定之额,此掩耳盗钟之政也。

  宋嘉佑中,著作佐郎何鬲、三班奉职王嘉麟上书,请罢给茶本钱,纵园户贸易,而官收租钱,与所在征算,归榷货务,以偿边籴之费,可以疏利源而宽民力。仁宗从之。其诏书曰,历世之敝,一旦以除,着为经常,弗复更制。以是虽当王安石之时,而于茶法未有所变,其说可通之于盐课者也。

  卷十一

  权量

  三代以来,权量之制,自隋文帝一变。杜氏通典言,六朝量三升当今一升,称三两当今一两,尺一尺二寸当今一尺。【原注】今谓实时。【钱氏曰】六典所谓大斗、大两、大尺也。左传定公八年正义曰,魏齐斗称于古二而为一,周隋斗称于古三而为一。隋书律暦志言,梁陈依古斗,齐以古升五升为一斗,周以玉升一升当官斗一升三合四勺,开皇以古斗三升为一升,大业初依复古斗。梁陈依古称,齐以古称一斤八两为一斤,【沈氏曰】案通典,梁武帝五铢钱,实重四铢三参二黍,其百奉则重一斤二两。齐文襄五铢钱,实重五铢,计一百文重一斤四两二十铢。较其多寡重轻,两相符合,则齐与梁并依古称也。而或以为于古二而为一,或以为以古称一斤八两为一斤,岂称他物之称多异于钱称耶?周玉称四两当古称四两半,开皇以古称三斤为一斤,大业初依复古称。令考之传记,如孟子以举百钧为有力人,三十斤为钧,百钧则三千斤。晋书成帝纪,令诸郡举力人能举千五百斤以上者。史记秦始皇纪,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宫廷中。百二十斤为石,千石则十二万斤。汉旧仪祭天,养牛五岁,至二千斤。晋书南阳王保传,自称重八百斤。不应若此之重。考工记曰,爵一升,觚三升。【原注】仪礼特牲馈食礼注,觚二升。献以爵而酬以觚,一献而三酬,则一豆矣。礼记宗庙之祭,贵者献以爵,贱者献以散。尊者举觯,卑者举角。五献之尊,门外缶,门内壶,君尊瓦甒注,凡觞一升曰爵,二升曰觚,三升曰觯,四升曰角,壶大一石,瓦甒五斗。诗曰,我姑酌彼金垂。毛说,人君以黄金饰尊,大一硕,每食四簋。正义,簋,瓦器,容斗二升。不应若此之巨。周礼舍人,丧纪共饭米。注,饭,所以实口。君用粱,大夫用稷,士用稻,皆四升。管子,凡食盐之数,一月丈夫五升少半,妇人三升少半,婴儿二升少半。史记廉颇传,一饭斗米。汉书食货志,食人月一石半。【杨氏曰】十六国春秋前秦纪有三人食一石谷者。明江国公后吴铁舍,食面六十斤。赵充国传,以一马自佗,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匈奴传,计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不应若此之多!史记河渠书,可令亩十石。嵇康养生论,夫田种者,一亩十斛,谓之良田。晋书傅玄传,白田收至十余斛,水田至数十斛。今之收获最多亦不及此数。灵枢经,人食一日中五升。既夕礼,朝一溢米,莫一溢米。注,二十两曰溢,为米一升二十四分升之一。晋书宣帝纪,问诸葛公,食可几何?对曰,三四升。会稽王道子传,国用虚竭,自司徒以下,日廪七升。本皆言少,而反得多。是知古之权量比之于今,大抵皆三而当一也。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居鲁,奉粟六万。索隐曰,当是六万斗。正义曰,六万小斗,当今二千石也。比唐人所言三而当一之验。盖自三代以后,取民无制,权量之属,每代递增。至魏孝文太和十九年,诏改长尺大斗,依周礼制度,班之天下。【原注】魏书张普惠传,神龟中,上疏言,高祖废大斗,去长尺,改重称,所以爱万姓,从薄赋,故海内之人歌舞以供其赋,奔走以役其勤。天子信于上,亿兆乐于下。自兹以降,渐渐长阔,百姓嗟怨,闻于朝野。隋炀帝大业三年四月壬辰,改度量权衡并依古式。虽有此制,竟不能复古。至唐时,犹有大斗小斗,大两小两之名,而后代则不复言矣。【沈氏曰】齐民要术注云,其言一石,当今二斗七升。本草注,李杲曰,古云三两即今之一两,云二两即今之六钱半也。时珍曰,古一升即今之二合半也。

  山堂考索,斛之为制,方尺而深尺。班志乃云其中容十斗,盖古用之斗小。

  欧阳公集古录有谷口铜甬,始元四年左冯翊造,其铭曰,谷口铜甬容十斗,重四十斤。以今权量校之,容三斗,重十五斤。斗则三而有余,斤则三而不足。吕氏考古图汉好畤官厨鼎刻曰,重九斤一两。今重三斤六两,今六两当汉之一斤。又曰,轵家釜三斗弱,轵家甑三斗一升。当汉之一石,大抵是三而当一也。

  古以二十四铢为两。五铢钱十枚,计重二两二铢。今称得十枚,当今之一两弱。【沈氏曰】依后五铢钱一条,此一两弱当作七钱弱,传写误也。又汉书王莽传言,天凤元年,改作货布,长二寸五分,广一寸,首长八分有奇,广八分,其圜好径二分半,足枝长八分,间广二分。其文右曰货,左曰布,重二十五铢。顷富平民掊地,得货布一罂。所谓长二寸五分者,今钞尺之一寸六分有奇。广一寸者,今之六分有半。八分者,今之五分。而二十五铢者,今称得百分两之四十二。【原注】俗云四钱二分。【沈氏曰】货布亦有重至四钱八分者,用行等称。行等即米平,比布政司等每两轻二分三厘。【又曰】唐会要云,开元通宝钱,径八分。杜氏通典云,开通元宝钱,每十钱重一两。是则今代之大于古者,量为最,权次之,度又次之矣。

  晋书挚虞传,将作大匠陈勰,掘地得古尺。尚书奏,今尺长于古尺,宜以古为正。潘岳以为习用已久,不宜复改。虞驳曰,昔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其形容,象物制器,以存时用。故参天两地,以正算数之纪。依律计分,以定长短之度。其作之也有则,故用之也有征。考步两仪,则天地无所隐其情。准正三辰,则悬象无所容其谬。施之金石,则音韵和谐。措之规矩,则器用合宜。一本不差,而万物皆正。及其差也,事皆反是。今尺长于古尺几于半寸,乐府用之,律吕不合。史官用之,历象失占。医署用之,孔穴乖错。此三者,度量之所由生,得失之所取征,皆絓阂而不得通,故宜改今而从古也。唐虞之制,同律度量衡。仲尼之训,谨权审度。今两尺并用,不可谓之同。知失而行,不可谓之谨。不同不谨,是谓谬法,非所以轨物垂则,示人之极。凡物有多而易改,亦有少而难变。有改而致烦,亦有变而之简。度量是人所常用,而长短非人所恋惜,是多而易改者也。正失于得,反邪于正,一时之变,永世无二,是变而之简者也。宪章成式,不失其旧物。季末苟合之制,异端杂乱之用,宜以时厘改,贞夫一者也。臣以为宜如所奏。【沈氏曰】宋史律暦志云,周显德中,王朴始依周法,以矩黍校正尺度,长九寸,虚径三分,为黄锺之管,作律准以宣其声。宋干德中,太祖以雅乐声高,诏有司重加考正。时判太常寺和岘言,西京铜望臬尺寸可校古法。即今司天台影表铜臬下石尺是也。及以朴所定尺比校,短于石尺四分,则声乐之高盖由于此。况影表测于天地,则管律可以准绳。乃令依古法以造新尺,并黄锺九寸之管,命工人校其声,果下于朴所定管一律。又内出上党羊头山秬黍,累尺校律,亦相符合。遂下尚书省集官详定,众议佥同。由是重造十二律管,自此雅音和畅。又云,宋既平定四方,凡新邦悉颁度量于其境,其伪俗尺度逾于法制者去之。干德中,又禁民间造者,由是尺度之制尽复古焉。又云,太祖受禅,诏有司精考古式,作为嘉量,以颁天下。其后定西蜀,平岭南,复江表,臬浙纳土,并汾归命。凡四方斗斛不中式者皆去之,嘉量之器悉复升平之制焉。

  大斗大两

  汉书货殖传,黍千大斗。师古曰,大斗者,异于量米粟之斗也。是汉时已有大斗,但用之量粗货耳。

  唐六典,凡度,以北方秬黍中者一黍之广为分,十分为寸,十寸为尺,一尺二寸为大尺,十尺为丈。凡量,以秬黍中者容一千二百黍为龠,二龠为合,十合为升,十升为斗,三斗为大斗,【钱氏曰】据隋书律暦志,开皇以古斗三升为一升,古称三斤为一斤。则大斗大两始于隋开皇间,唐初沿而不改耳。十斗为斛。凡权衡,以秬黍中者百黍之重为铢,【原注】应劭曰,十黍为絫,十絫为铢。二十四铢为两,三两为大两,十六两为斤。凡积秬黍为度量权衡者,调锺律,测晷景,合汤药及冠冕之制则用之,内外官司悉用大者。按唐时权量是古今小大并行,太史、太常、太医用古,【原注】杜氏通典云,贞观中,张文收铸铜斛、称、尺,以今常用度量校之,尺当六之五,衡量皆三之一。旧唐书代宗纪,大暦十年八月,太常寺奏,诸州府所用斗称,当寺给铜斗称,州府依样制造而行。从之。通典载诸郡土贡,上党郡贡人参三百小两,高平郡贡白石英五十小两,济阳郡贡阿胶二百小斤,鹿角胶三十小斤,临封郡贡石斛十小斤,南陵郡贡石斛十小斤,同陵郡贡石斛二十小斤。此则贡物中亦有用小斤小两者,然皆汤药之用。他有司皆用今。久则其今者通行,而古者废矣。

  宋沈括笔谈曰,予受诏考锺律及铸浑仪,求秦汉以来度量,计六斗当今之一斗七升九合,称三斤当今十三两。是宋时权量又大于唐也。【沈氏曰】阎百诗云,古量甚小,其数可考者,大约汉二斗七升当今五升四合。然则古之五才当今之一也。【又日曰】汉权有重四斤者,实当今十三两弱。彤以司等亲较之。【赵氏曰】笔谈又云,汉之一斛当今二斗七升,百二十斤为石,当今三十二斤。可见汉时斗称之制已大于古。

  元史言,至元二十年,颁行宋文思院小口斛。又言,世祖取江南,命输米者止用宋斗斛,以宋一石当今七斗故也。是则元之斗斛又大于宋也。

  汉禄言石

  古时制禄之数,皆用斗斛。左传言,豆区釜锺,各自其四,以登于釜。论语,与之釜,与之庾。孟子,养弟子以万锺。皆量也。汉承秦制,始以石为名。【原注】韩非子,王因收吏玺,自三百石已上,皆效之。子之是时即以石制禄。史记燕世家同。【赵氏曰】石本权衡之数也。汉律暦志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是石乃权之权数。至十龠为合,十合为升,十升为升,十斗为斛,则斛乃量之极数。乃俗以五斗为斛,两斛为石,是以权之极数为量之极数,殊岐误。然汉时米谷之量已以石计,如二千石、六百石之类是也。又管子禁藏篇,民率三十亩,亩取一石,则人有三十石。国策,燕哙让国子之,自吏三百石以上,悉予之。又汉书食货志,李悝之论日,一夫田百亩,每亩岁收一石半云云,则斗斛之以石计,自春秋战国时已然。又案古时一石重一百二十斤,与一斛之数不甚相远。古时十斗为斛,一斛即是一石。后世五斗为斛,两斛为一石,宋时已然。故有中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千石、比千石,六百石、比六百石,四百石、比四百石,三百石、比三百石,二百石、比二百石,百石,而三公号万石。百二十斤为石,是以权代量。然考续汉百官志所载月奉之数,则大将军、三公奉月三百五十斛,以至斗食奉月十一斛,又未尝不用斛。所谓二千石以至百石者,但以为品级之差而已。【原注】汲黯传注,如淳曰,真二千石,月得百五十斛,岁凡得千八百石耳。二千石,月得百二十斛,岁几得一千四百四十石耳。今人以十斗为石,本于此。不知秦时所为金人十二,重各千石,撞万石之锺,县石铸锺虡,衡石程书之类,皆权也,非量也。惟白圭传,谷长石斗,淳于髡传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对斗言之,是移权之名于量尔。

  蘖梦得岩下放言,名生于实,凡物皆然。以斛为石,不知起何时,自汉以来始见之。石本五权之名,汉制重百二十斤为石,非量名也。【杨氏曰】说苑,十六黍为豆,六豆为铢,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千二百黍为龠,十龠为合,十合为升,十升为斗,十斗为石。以之取名赋禄,如二千石之类,以谷百二十斤为斛,犹之可也。若酒言石,酒之多少本不系谷数,从其取之醇醨。以今准之,酒之醇者,斛止取七斗或六斗。而醨者,多至于十五六斗。若以谷百二十斤为斛,【沈氏曰】左传襄十七年疏,古者一斛百二十斤,一斗十二斤,一升十九两二分。酒从其权名,则当为酒十五六斗。从其量名,则斛当谷百八九十斤,进退两无所合。是汉酒言石者,未尝有定数也。【原注】谢肇淛谓,古者爵容一升,十爵为斗,百爵为石。以考工记一献三酬之说准之,良然。昔人未详此义。至于面言斛石,面亦未必正为麦百二十斤,而麦之实又有大小虚实。然沿袭至今,莫知为非。及弓弩较力,言斗言石,此乃古法。打锤以斤为别,而世反疑之。乃知名实何常之有。

  史记货殖传,狐貂裘千皮,羔羊裘千石。变皮言石,亦互文也。凡细而轻者则以皮计,粗而重者则以石计。

  以钱代铢

  古算法,二十四铢为两。汉轵家釜铭,重十斤九铢。轵家甑铭,重四斤廿铢是也。近代算家不便,乃十分其两,而有钱之名。此字本是借用钱币之钱,非数家之正名,【沈氏曰】犹今北方买米者,不言升,但言碗也。【又曰】通典选举三注云,弓用一石力,箭重六钱。簿领用之可耳,今人以入文字,可笑。唐书,武德四年,铸开通元宝,径八分,重二铢四絫。【原注】絫或作参。沈存中曰,今蜀部亦以十参为一铢,参乃古之絫字。积十钱重一两,得轻重大小之中。所谓二铢四絫者,今一钱之重也。后人以其繁而难晓,故代以钱字。【沈氏曰】今一钱之重,当古七铢二。

  度量皆以十起数,惟权则以一龠容千二百黍,重十二铢,两之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今人改铢为钱,而自两以上则累百、累千以至于万,而权之数亦以十起矣。汉制,钱言铢,金言斤,其名近古。【汝成案】度量起算皆以秬黍,由寸递揣,丈尺可知。自龠至斛,亦可等加。权始于龠,则变多寡为重轻,其数难齐。是以百黍为铢,二十四铢为两。赵朱改铢为钱,十钱为两,而斤与钧石如初,则起算虽殊,积两何异?亦犹日法万分,象限九十,通其强弱,盈虚自合云尔。

  宋史律暦志,太宗淳化三年三月,诏曰,书云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所以建国经而立民极也。国家万邦咸乂,九赋是均。顾出纳于有司,系权衡之定式。如闻秬黍之制,或差毫厘,锤钩为奸,害及黎庶,宜令详定称法,着为通规。事下有司。监内藏库崇仪使刘蒙、刘承珪言,太府寺旧铜式,自一钱至十斤,凡五十一,轻重无准。外府藏受黄金,必自毫厘计之。式自钱始,则伤于重。遂寻本末,别制法物。至景德中,承珪重加参定,而权衡之制益为精备。其法盖取汉志子谷秬黍为则,广十黍以为寸,从其大乐之尺【原注】秬黍,黑黍也。乐尺,自黄锺之管而生也。谓以秬黍中者为分寸轻重之制。就成二术。【原注】二术,谓以尺黍而求牦絫。因度尺而求牦,【原注】度者,丈尺之总名。谓因乐尺之原起于黍,而成于寸。析寸为分,析分为牦,析牦为毫,析毫为丝,析丝为忽。则十忽为一丝,十丝为一毫,十毫为一牦,十牦为一分。自积黍而取絫,【原注】从积黍而取絫,则十黍为絫,十絫为铢,二十四铢为两。絫铢皆以铜为之。以牦絫造一钱半及一两等二称。各悬三毫,以星准之。等一钱半者,以取一称之法。其衡合乐尺一尺二寸,重一钱,锤重六分,盘重五分。初毫星准半钱,至梢总一钱半,析成十五分,分列十牦。【原注】第一毫下等半钱,当十五牦,若十五斤称等五斤也。【沈氏曰】十五牦当作百五十牦。中毫至梢一钱,析成十分,分列十牦。末毫至梢半钱,析成五分,分列十牦。等一两者亦为一称之则,其衡合乐尺一尺四寸,重一钱半,锤重六钱,盘重四钱。初毫至梢布二十四铢,下别出一星,星等五絫。【原注】每铢之下复出一星,等五絫。则四十八星,等二百四十絫。计二千四百絫为一两。【沈氏曰】四百絫之絫当作黍。中毫至梢五钱,布十二铢,铢列五星,星等二絫。【原注】布十二铢为五钱之数,则一铢等十絫,都等一百二十絫为半两。末毫至梢六铢,铢列十星,星等一絫。【原注】每星等一絫,都等六十絫,为二钱半。以御书真草行三体。淳化钱较定,实重二铢四絫,为一钱者。以二千四百得十有五斤,为一称之则。其法初以绩黍为准,然后以分而推忽,为定数之端。故自忽、丝、毫、厘、黍、絫、铢,各定一钱之则。【原注】谓皆定一钱之则,然后制取等称也。忽万为分,【原注】以一万忽为一分之则,以十万忽定为一钱之则。忽者,吐丝为忽。分者,始微而着,言可分别也。丝则千,【原注】一千丝为一分,以一万丝定为一钱之则。毫则百,【原注】一百毫为一分,以一千毫定为一钱之则。毫者,牦毛也。自忽、丝、毫三者,皆断骥尾为之。牦则十。【原注】一十牦为一分,以一百牦定为一钱之则。牦者,牦牛尾毛也。曳赤金成丝以为之也。转以十倍倍之,则为一钱。【原注】转以十倍倍之,谓自一万忽至十万忽之类,定为之则也。黍以二千四百枚为一两,【原注】一龠容千二百黍,为十二铢,则以二千四百黍定为一两之则。两者以二龠为两。絫以二百四十,【原注】谓以二百四十絫定为一两之则。铢以二十四,【原注】转相因成,十絫为铢,则以二百四十絫定成二十四铢,为一两之则。铢者,言殊异也。遂成其称。称合黍数,则一钱半者,计三百六十黍之重,列为五分,【沈氏曰】五分上当有十字。则每分计二十四黍。又每分析为一十牦,则每牦计二黍十分黍之四,【原注】以一牦分二十四黍,则每牦先得二黍,都分成四十分,则一牦又得四分,是每牦得二黍十分黍之四。每四毫一丝六忽有差为一黍,则牦絫之数极矣。【沈氏曰】牦絫之牦当作黍。一两者,合二十四铢,为二千四百黍之重。每百黍为铢,二百四十黍为二铢四絫,二铢四絫为钱,二絫四黍为分,一絫二黍重五牦,六黍重二牦五毫,三黍重一牦二毫五丝,则黍絫之数成矣。先是,守藏吏受天下岁输金币而太府权衡旧式失准,得因之为奸,故诸道主者坐逋负而破产者甚众。又守藏更代,校计争讼,动必数载。至是新制既定,奸弊无所措,中外以为便。【原注】度量权衡,皆太府掌造,以给内外官司及民间之用。凡遇改元,即令更造,各以年号印而识之。其印有方印、长印、八角印、笏头印之别,所以明制度而防伪滥也。是则今日以十分为钱,十钱为两,皆始于宋初所谓新制者也。

  十分为钱

  古时分乃度之名,非权之名。说文,寸,十分也。隋书律暦志引易纬通卦验,十马尾为一分。说苑,度量权衡以粟生。十粟为一分,十分为一寸。【原注】淮南子注同。孙子算术,蚕所吐丝为忽,十忽为秒,十秒为毫,十毫为牦,十牦为分,十分为寸。汉书律暦志,本起黄锺之长,以子谷秬黍中者一黍之广度之,九十黍为黄锺之长,一黍为一分,十分为一寸。此皆度之名。淮南子,十二蔈而当一粟,【原注】宋书律志作●。十二粟而当一分,十二分而当一铢,十二铢而当半两,二十四铢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三十斤为一钧,四钧为石。此则权之名。【原注】史记大宛传,善市贾,争分铢。然以十二分为一铢,二十四铢为一两,则小于今之为分者多矣。【赵氏曰】分、牦、毫、丝,忽,本亦度之名,孙子算经所云是也。宋太宗诏更定权衡之式,崇仪使刘蒙、刘承珪等乃取乐尺积黍之法移于权衡,于是权衡中有忽、丝、毫、牦、分、钱之数,此近代两、钱、分、厘,毫、忽、丝之所由起也。今俗权货物者曰称,权金银者曰等。宋初皆谓之称,刘承珪所定铢二十四,遂成其称是也。元丰后,乃有等子之名。

  陶隐居名医别录曰,古称惟有铢两,而无分名。今则以十黍为一铢,六铢为一分,四分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李杲曰,六铢为一分,即今之二钱半也。此又以二钱半为分,则随人所命而无定名也。

  黄金

  汉时黄金上下通行。故文帝赐周勃至五千斤,宣帝赐霍光至七千斤,而武帝以公主妻栾大,至赍金万斤,【原注】汉书作十万斤。卫青出塞,斩捕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余万斤,【原注】古来赏赐之数莫侈于元。成宗即位,赐驸马蛮子带银七万六千五百两,阔里吉思一万五千四百五十两,高丽王王昛三万两。其定诸王朝会赐与,有至金千两,银七万五千两者。梁孝王薨,藏府余黄金四十余万斤,馆陶公主近幸董偃,令中府曰,董君所发,一日金满百斤,钱满百万,帛满千匹,乃白之。王莽禁列侯以下,不得挟黄金,输御府受直。至其将败,省中黄金万斤者为一匮,尚有六十匮,黄门钩盾藏府中尚方处,处各有数匮。而后汉光武纪言,王莽末,天下旱蝗,黄金一斤易粟一斛。是民间亦未尝无黄金也。董卓死,坞中有金二三万斤,银八九万斤。昭烈得益州,赐诸葛亮、法正、关羽、张飞金各五百斤,银千斤。南齐书萧颖胄传,长沙寺僧业富沃,铸黄金为龙数千两,埋土中,历相传付,称为下方黄铁,莫有见者。颍胄起兵,乃取此龙以充军实。梁书武陵王纪传,黄金一斤为饼,百饼为簉,至有百簉。银五倍之。自此以后,则罕见于史。尚书疏,汉魏赎罪,皆用黄金。后魏以金难得,令金一两收绢十匹。今律乃赎铜。

  宋太宗问学士杜镐曰,两汉赐予多用黄金,而后代遂为难得之货,何也?对曰,当时佛事未兴,故金价甚贱。今以目所睹记及会典所载国初金价推之,亦大略可考。会典钞法卷内云,洪武八年,造大明宝钞,每钞一贯,折银一两。每钞四贯,易赤金一两。是金一两当银四两也。征收卷内云,洪武十八年,令凡折收税粮,金每两准米十石,银每两准米二石。是金一两当银五两也。三十年,上曰,折收逋赋,欲以苏民困也。今如此其重,将愈困民。更令金每两准米二十石,银每两准米四石。然亦是金一两当银五两也。永乐十一年,令金每两准米三十石,则当银七两五钱矣。又令交址召商中盐,金一两,给盐三十引,则当银十两矣。【沈氏曰】周安期杂稿云,金陀续编中有绍兴四年,朝省行下事件省札内一项,于行在榷货务,支银一十万两,每两二贯五百文。金五千两,每两三十贯。二项计准钱四十万贯。可见当时每钱一贯,止值银四钱。每金一两,却值银十二两。岂非承平以后,日事侈靡,上白宫掖,下逮勋贵,用过乎物之故与?【原注】辽张孝杰为北府宰相,贪货无厌,尝曰,五百万两黄金,不足为宰相家。幼时见万历中赤金止七八换,崇祯中十换,【原注】天启中,权奄用事,百官献媚者皆进金卮,金价渐贵。江左至十三换【汝成案】元本十三换下有以后贱至六换,而今又十三换十二字。矣。投珠抵璧之风,将何时而见与?

  汉书食货志,黄金重一斤,直钱万。朱提银重八两为一流,直一千五百八十。他银一流,直千。是金价亦四五倍于银也。【原注】方勺泊宅编云,当时黄金一两才直钱六百,朱提银一两才直钱二百。元史,至大银钞一两,准至元钞五贯,白银一两,赤金一钱。是金价十倍于银也。

  史记平凖书,一黄金一斤。【原注】汉书食货志黄金方寸而重一斤。庄子百金注,李曰,金方寸重一斤,百金,百斤也。汉书韦贤传赐黄金百斤。元成诗曰,厥赐祁祁,百金洎馆是也。臣瓒曰,秦以一镒为一金,【原注】孟康曰,二十四两曰镒。汉以一斤为一金。是汉之金已减于秦矣。汉书食货志,黄金重一斤,直钱万。惠帝纪注,师古曰,诸赐金不言黄者,一斤与万钱。【原注】王莽传,故事,聘皇后黄金二万斤,为钱二万万。公羊隐公五年传,百金之鱼注,百金犹百万也。古以金重一斤,若今万钱。

  古来用金之费,如吴志刘繇传,笮融大起浮图祠,以铜为人,黄金涂身,衣以锦采,垂铜盘九重。何姬传注引江表传,孙皓使尚方以金作华燧、步摇、假髻以千数,令宫人着以相扑,朝成夕败,辄出更作。魏书释老志,兴光元年,敕有司,于五缎大寺内为大祖已下五帝,铸释迦立像五,各长一丈六尺,都用赤金二万五千斤。天安中,于天宫寺造释迦立像,高四十三尺,用赤金十万斤,黄金六百斤。齐书东昏侯本纪,后宫服御,极选珍奇,府库旧物不复周用,贵市民间金银宝物,价皆数倍京邑。酒租皆折使输金,以为金涂,犹不能足。唐书敬宗纪,诏度支进铜三千斤,金薄【原注】即箔字。十万,翻修清思院新殿及升阳殿图障。五代史闽世家,王昶起三清台三层,以黄金数千斤铸宝皇及元始天尊、大上老君像。宋真宗作玉清昭应宫,甍棋栾楹,全以金饰,所费巨亿万,虽用金之数亦不能全计。金史海陵本纪,宫殿之饰遍傅黄金,而后间以五采。金屑飞空,如落雪。元史世祖本纪,建大圣寿万安寺,佛像及窗壁皆金饰之,凡费金五百四十两有奇,水银二百四十斤。又言,缮写金字藏经,凡糜金三千二百四十四两。【原注】吴澄传言,粉黄金为泥,写浮屠藏经。泰定帝纪,泰定二年七月庚午,以国用不足,罢书金字藏经。时于云南立造卖金箔规措所。此皆耗金之由也。杜镐之言,颇为不妄。草木子云,金一为箔,无复再还元矣。故南齐书武帝纪,禁不得以金银为箔。【原注】宋史真宗纪,大中祥符元年二月丙午,申明不许以金银为箔之制。仁宗纪,康定元年八月戊戌,禁以金箔饰佛像。哲宗纪,元佑二年九月丁卯,禁私造金箔。刘庠传,仁宗外家李珣,犯销金法,庠奏言,法行当自贵近始。从之。金史世宗纪,大定七年七月戊申,禁服用金线,其织卖者皆抵罪。元史仁宗纪,至大四年三月辛卯,禁民间制金箔、销金、织金。而太祖实录言,上出黄金一锭,示近臣曰,此表笺袱盘龙金也。令官人洗涤销熔得之。呜呼,俭德之风远矣!

  银

  唐宋以前,上下通行之货一皆以钱而已,未尝用银。汉书食货志言,秦并天下,币为二等。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孝武始造白金三品,寻废不行。【原注】谢肇淛曰,汉银八两,直钱一千。当时银贱而钱贵,今银一两即直千钱矣。【阎氏曰】按孝武始造白金三品,乃杂铸银锡为之,此即汉书安息国以银为钱之制,竟认作银,非。其文有龙、有马、有龟,所直各不同。王莽即真始直用银,朱提银重八两为一流,直一千五百八十。它银一流直千。是为银货二品。旧唐书,宪宗元和三年六月诏曰,天下有银之山,必有铜矿。铜者,可资于鼓铸。银者,无益于生人。其天下自五岭以北,见采银坑,并宜禁断。【原注】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奏云,去二月中,奉宣令进盝子,计用银九千四百余两。其时贮备都无二三百两。然考之通典,谓梁初唯京师及三吴、荆郢、江湘、梁益用钱,其余州郡则杂以谷帛交易,交广之域则全以金银为货。而唐韩愈奏状亦言,五岭买卖一以银。元稹奏状言,自岭已南,以金银为货币。自巴已外,以盐帛为交易。黔巫溪峡用水银、朱砂、缯彩、巾帽以相市。【原注】杜氏通典载唐度支岁计之数,粟则二千五百余万石,布绢绵则二千七百余万端,屯疋钱则二百余万贯,未尝有银。其土贡则贵州贡银百两,鄂、新、党三州各贡银五十两,贺州贡银三十两,邵、端、昭、潘、辨、高、龚、浔、严、封、春、罗、牢、窦、横、象、泷、藤、平、琴、廉、义、柳、勤、康、恩、崖、万安二十七州,各贡银二十两。是唐人以银为贡,而不以为赋也。张籍诗,海国战骑象,蛮州市用银。宋史仁宗纪,景佑二年,诏诸路岁输缗钱。福建、二广易以银,江东以帛。于是有以银当缗钱者矣。金史食货志,旧例银每铤五十两,其直百贯。【原注】旧唐书哀帝纪,内库出方圆银二千一百七十二两,充见任文武常参官救接。是知前代银皆是铸成。民间或有截凿之者,其价亦随低昴。遂改铸银,名承安宝货,一两至十两分五等,每两折钱二贯,公私同见钱用。又云,更造兴定宝泉,每贯当通宝五十。又以绫印制元光珍货,同银钞及余钞行之。行之未久,银价日贵,宝泉日贱,民但以银论价。至元光二年,宝泉几于不用。哀宗正大间,民间但以银市易。此今日上下用银之始。【阎氏曰】按绍兴岁币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又縻费银一千三百余两,非上下用银之事乎?何必金。大抵北宋所著书,上下用银,已不计其数矣。【赵氏曰】秦并天下,币为二等,黄金为上币,余皆用钱。其珠玉、龟贝、银锡只为器饰,不用为币。汉初因之。然鼌错言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而在于把握,可以周四海,而无饥寒之患。则是时虽不用银,而银与金珠同贵可知。汉武元狩四年,造白金为币。白金乃银锡所造,有三品,其一曰白撰,重八两,其文龙,直三千。次曰以重,其文马,直五百。次曰复小,其文龟,直三百。吏民盗铸者,不可胜数。则已有用之者。然岁余,终废不行。王莽又制为银货,与钱货并行,而民间仍以五铢钱交易。魏文帝时,并罢钱,令民以谷帛相易。六朝则钱、帛兼用,而帛之用较多。此历代未用银之证也。文献通考,萧梁时,交广之域全以金银交易。后周时,西河诸郡或用西域金银之钱。此盖用银之始,然但行于边,而中土尚未行,唐则并禁用银矣。五代史,后唐庄宗将败,谕军士曰,适报魏王严蜀,得金银五十万,当悉给尔等。又李继韬既反复降,其母杨氏善蓄财,乃赍银数十万两至京师,厚赂庄宗之宦官、伶人,并赂刘皇后,继韬由是得释。慕容彦超至作伪银以射利。则其时民间皆已用银可知。

  今民间输官之物皆用银,而犹谓之钱粮。盖承宋代之名,当时上下皆用钱也。

  国初所收天下田赋,未尝用银,惟坑冶之课有银。实录于每年之终记所入之数,而洪武二十四年,但有银二万四千七百四十两。至宣德五年,则三十二万二百九十七两。岁办视此为率,【原注】按宋苏辙元佑会计录,岁入银止五万七千两。元史成宗纪右丞相完泽言,岁入银止六万两。而宣德五年,奏温、处二府,平阳、丽水等五县,银额至八万七千八百两,盖所开坑冶渐多。当日国家固不恃银以为用也。【慕氏曰】自庸调废而两税法兴,民力之输纳无复本色之供,国用之征求惟以金钱为急,上下相寻,惟乏金是患。然银两之所由生,一则矿砾之银,一则番舶之银。本朝顺治六七年间,海禁未设,见市井贸易多以外国银钱,各省流行,所在多有。自一禁海之后,绝迹不见,是塞财源之明验也。【程方伯曰】天下大利在洋,而大害亦在洋。诸番所产之货,皆非中国所必需,每岁约值千万金。若以货易货,不必以实银交易,于中国尚无所妨。惟鸦片一物,伤吾民命,耗吾财源,每岁不下数百万金,皆潜以银交易,有去无来。中国土地所产,岁有几何?不数十年,中国之白金竭矣。【汝成案】近来民间盛行洋钱,几代制钱、白金之半。将见数十年之后,白金尽为外洋所换,而海内之财源竭矣。流弊之极,不可不为之禁也。故吴兰修曰,凡夷船出口,止准带光面洋银,其内地戳印银,照纹银例一体严禁。夫法制峻立,烦扰空滋,矧兹辽阔,岂易津逻?窃意因势惠威,随俗闭纵,柔远不伤,阑出自绝。必有采此说而善为高下者矣。至正统三年,以采办扰民,始罢银课,封闭坑穴,而岁入之数不过五千有余。九年闰七月戊寅朔,复开福建、浙江银场,【原注】是年采纳已六万七千一百八十两。乃仓粮折输变卖,无不以银。后遂以为常货,盖市舶之来多矣。

  太祖实录,洪武八年三月辛酉朔,禁民间不得以金银为货交易,违者治其罪。有告发者,就以其物给之。其立法若是之严也。九年四月己丑,许民以银钞钱绢代输今年租税。十九年三月己巳,诏岁解税课钱钞,有道里险远难致者,许易金银以进。五月己未,诏户部,以今年秋粮及在仓所储,通会其数,除存留外,悉折收金银布绢钞,定输京师。此其折变之法虽暂行,而交易之禁亦少弛矣。

  正统元年八月庚辰,命江南租税折收金帛。【原注】会典言浙江,江西、湖广三布政司,直隶、苏、松等府。先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周铨奏,行在各卫官员俸粮,在南京者,差官支给,本为便利。【原注】是时京官俸粮并于南京支给。但差来者,将各官俸米贸易物货,贵买贱酬,十不及一,朝廷虚费廪禄,各官不得实惠。请令该部会议岁禄之数,于浙江、江西、湖广、南直隶不通舟楫之处,各随土产折收布绢、白金,赴京充俸。巡抚江西侍郎赵新亦言,江西属县有僻居深山,不通舟楫者,岁赍金帛于通津之处易米,上纳南京。设遇米贵,其费不赀。今行在官员俸禄于南京支给,往返劳费,不得实用。请令江西属县量收布绢或白金,类销成锭,运赴京师,以准官员俸禄。少保兼户部尚书黄福亦有是请。至是行在户部复申前议,上曰,祖宗尝行之否?尚书胡●等对曰,太祖皇帝尝行于陕西,每钞二贯五百文折米一石,黄金一两折二十石,白金一两折四石,绢一匹折一石二斗,布一匹折一石,各随所产,民以为便。后又行于浙江,民亦便之。上遂从所请,【原注】每米麦一石折银二钱五分。远近称便。然自是仓廪之积少矣。【原注】已上实录全文。二年二月甲戌,命两广、福建当输南京税粮,悉纳白金,有愿纳布绢者听。于是巡抚南直隶、行在工部侍郎周忱奏,官仓储积有余。其年十月壬午,遣行在通政司右通政李畛,往苏、常、松三府,将存留仓粮七十二万九千三百石有奇,卖银准折官军俸粮。三年四月甲寅,命粜广西、云南、四川、浙江陈积仓粮。遂令军民无挽运之劳,而囷庾免陈红之患,诚一时之便计也。

  自折银之后,不二三年,频有水早之灾,而设法劝借至千石以上以赈凶荒者谓之义民,诏复其家。至景泰间,纳粟之例纷纷四出,相传至今,而国家所收之银不复知其为米矣。

  唐书言,天宝中,海内丰炽,州县粟帛举巨万。杨国忠判度支,因言,古者二十七年耕,余九年食。今天下太平,请在所出滞积,变轻赍,内富京师。又悉天下义仓及丁租地课,易布帛以充天子禁藏。当日诸臣之议,有类于此,踵事而行,不免太过。相沿日久,内实外虚。至祟祯十三年,郡国大祲,仓无见粟,民思从乱,遂以亡国。

  宣德中,以边储不给,而定为纳米赎罪之令,其例不一。正统三年八月,从陕西按察使陈正伦之请,改于本处纳银,解边易米。杂犯死罪者,纳银三十六两,三流二十四两,徒五等视流递减三两,杖五等一百者六两,九十以下及笞五等俱递减五钱。此今日赎锾之例所由始也。

  正统十一年九月壬午,巡抚直隶工部左侍郎周忱言,各处被灾,恐预备仓储赈济不敷,请以折银粮税悉征本色,于各仓收贮。俟青黄不接之际,出粜于民。以所得银上纳京库,则官既不损,民亦得济。从之。此文襄权宜变通之法,所以为一代能臣也。

  以钱为赋

  周官太宰,以九赋敛财贿。注,财,泉【原注】古钱字。谷也。又曰,赋口率出泉也。【原注】方回古今考不然此说。荀子言,厚刀布之敛,以夺之财。而汉律有口算。【原注】孝惠纪注,汉律,人出一算,算百二十钱。此则以钱为赋,自古有之,而不出于田亩也。唐初,租出谷,庸出绢,调出缯布,未尝用钱。自两税法行,遂以钱为惟正之供矣。【任氏曰】行钱之法,惟曰钱粮纳钱。自明季以来,尽数纳银,钱于是铸而不行。顺治中,有钱粮纳钱之议,又有银七钱三之令。而钱准存留,不准起运,则终不纳钱也。是故钱之行必自钱粮始,钱粮必自起运始。除金花外,可尽数纳钱,即或银三钱七,或中半银钱,皆以起运为率。则有司不得不纳钱。有司纳钱,则民自乐输钱。小民输钱,则民间钱价自平。

  孟子有言,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使余粮栖亩,斗米三钱,而输将不办,妇子不宁,民财终不可得,而阜民德终不可得而正,何者?国家之赋不用粟而用银,舍所有而责所无故也。夫田野之氓,不为商贾,不为官,不为盗贼,银奚自而来哉!此唐宋诸臣每致叹于钱荒之害,而今又甚焉。非任土以成赋,重穑以帅民,而欲望教化之行,风俗之美,无是理矣。

  白氏长庆集策曰,夫赋敛之本者,量桑地以出租,计夫家以出庸。租庸者,谷帛而已。今则谷帛之外,又责之以钱。钱者,桑地不生铜,私家不敢铸,业于农者何从得之?至乃吏胥追征,官限迫蹙,则易其所有以赴公程。当丰岁则贱粜半价,不足以充缗钱。遇凶年则息利倍称,不足以偿逋债。丰凶既若此,为农者何所望焉?是以商贾大族乘时射利者,日以富豪。田垄罢人望岁勤力者,日以贫困。劳逸既悬,利病相诱,则农夫之心尽思释耒而倚市,织妇之手皆欲投杼而刺文。至使田卒污莱,室如悬罄。人力罕施,而地利多郁。天时虚运,而岁功不成。臣尝反复思之,实由谷帛轻而钱刀重也。夫籴甚贵,钱甚轻则伤人。籴甚贱,钱甚重则伤农。农伤则生业不专,人伤则财用不足。故王者平均其贵贱,调节其重轻,使百货通流,四人交利,然后上无乏用,而下亦阜安。方今天下之钱日以减耗,或积于国府,或滞于私家。若复日月征取,岁时输纳,臣恐谷帛之价转贱,农桑之业转伤,十年以后,其弊必更甚于今日矣。今若量夫家之桑地,计谷帛为租庸,以石斗登降为差,以匹丈多少为等,但书估价,并免税钱,则任土之利载兴,易货之弊自革。弊革则务本者致力,利兴则趋末者回心。游手于道涂市肆者,可易业于西成。托迹于军籍释流者,可返躬于东作。所谓下令如流水之原,系人于包桑之本者矣。

  赠友诗曰,私家无钱炉,平地无铜山,胡为秋夏税,岁岁输铜钱。钱力日已重,农力日已殚。贱粜粟与麦,贱贸丝与绵。岁暮衣食尽,焉得无饥寒。吾闻国之初,有制垂不刊。庸必算丁口,租必计桑田。不求土所无,不强人所难。量入以为出,上足下亦安。兵兴一变法,兵息遂不还。使我农桑人,憔悴畎亩间。谁能革此弊,待君秉利权。复彼租庸法,令如贞观年。

  李翱集有疏改税法一篇言,钱者,官司所铸。粟帛者,农之所出。今乃使农人贱卖粟帛,易钱入官,是岂非颠倒而取其无者邪?由是豪家大商皆多积钱,以逐轻重,故农人日困,末业日增。请一切不督见钱,皆纳布帛。

  宋时岁赋亦止是谷帛,其入有常物,而一时所需则变而取之,使其直轻重相当,谓之折变。【原注】景佑初,诏户在第九等免折变。熙宁中,张方平上疏言,比年公私上下,并苦乏钱。又缘青苗助役之法,农民皆变转谷帛,输纳见钱。钱既难得,谷帛益贱。人情窘迫,谓之钱荒。【原注】司马光亦言,江淮之南,民间乏钱,谓之钱荒。苏轼亦言,免役之害,聚敛民财于上,而下有钱荒之患。绍熙元年,臣僚言,古者赋出于民之所有,不强其所无。今之为绢者,一倍折而为钱,再倍折而为银。银愈贵,钱愈难得,谷愈不可售。使民贱粜而贵折,则大熟之岁反为民害。愿诏州郡,凡多取而多折者,重置于罚。民有粜不售者,令常平就籴,异时岁歉,平价以粜。庶于民无伤,于国有补。从之。而真宗时,知袁州何蒙请以金折本州岛二税,上曰,若是将尽废耕农矣。不许。是宋时之弊亦与唐同,而折银之见于史者,自南渡后始也。

  解缙太平十策言,及今丰岁,宜于天下要害之处,每岁积粮若干。民乐近输,而国受长久之利,计之善者也。【杨氏曰】凡积谷者皆富人,有谷而贱粜者皆贫人也。贱粜者必贵籴,富益富而贫益贫由此矣。顾氏之说,上操其柄,而出入之际,又不至低昂之悬绝,其法之良乎。【又曰】如此只须停一年解京之银,便得无穷之利。愚以为天下税粮,当一切尽征本色。除漕运京仓之外,其余则储之于通都大邑。而使司计之臣略仿刘晏之遗意,量其岁之丰凶,稽其价之高下,粜银解京,以资国用。一年计之不足,十年计之有余。小民免称贷之苦,官府省敲扑之烦,郡国有凶荒之备,一举而三善随之矣。

  先生钱粮论略曰,古天下之所为富者,菽粟而已。为其交易也,不得已而以钱权之。然自三代以至于唐,所取于民者,粟帛而已。自杨炎两税之法行,始改而征钱,而未有银也。汉志言秦币二等,而银锡之属施于器饰,不为币。自梁时始有交广以金银为货之说。宋仁宗景佑二年,始诏诸路岁收缗钱,福建二广易以银,江东以帛。所以取之福建二广者,以坑冶多,而海舶利也。至金章宗,始铸银,名之曰承安宝货,公私同见钱用。哀宗正大间,民但以银市易,而不用铸。至于今日,上下通行,而忘其所自。然而考之元史,岁课之数为银至少。然则国赋之用银,盖不过二三百年间耳。今之言赋,必曰钱粮。夫钱,钱也。粮,粮也。亦乌有所谓银哉?且天地间银不益增,而赋则加倍,此必不供之数也。昔者唐穆宗时,物轻钱重,用户部尚书杨于陵之议,令两税等钱皆易以布帛丝纩,而民便之。【原注】旧唐穆宗纪,元和十五年八月辛未,兵部尚书杨于陵,总百寮钱货轻重之议,取天下两税、榷酒、盐利等,悉以布帛,任土所产物充税,并不征见钱。则物渐重,钱渐轻,农人见免贱卖匹段。请中书门下、御史台诸司官长重议施行。从之。吴徐知诰从宋齐邱言,以为钱非耕桑所得,使民输钱,是教之弃本逐末也,于是诸税悉收谷帛、紬绢。是则昔人之论取民者,且以钱为难得也,以民之求钱为不务本也,而况于银乎?若度土地之宜,权岁入之数,酌转般之法,而通融乎其间,凡州县之不通商者,令尽纳本色,不得已以其什之三征钱。钱自下而上,则滥恶无所容,而钱价贵,是一举而两利焉。无蠲赋之亏,而有活民之实。无督责之难,而有完逋之渐。今日之计莫便乎此。夫树谷而征银,是畜羊而求马也。倚银而富国,是倚酒而充饥也。以此自愚,而其敝至于国与民交尽,是其计出唐宋之季诸臣之下也。

  又曰,自古以来,有国者之取于民为已悉矣,然不闻有火耗之说。火耗之所由名,其起于征银之代乎?原夫耗之所生,以一州县之赋繁矣,户户而收之,铢铢而纳之,不可以琐细而上诸司府,是不得不资于火。有火则必有耗,所谓耗者,特百之一二而已。有贱丈夫焉,以为额外之征,不免干于吏议。择人而食,未足厌其贪惏,于是藉火耗之名,为巧取之术。【汝成案】贵州提督杨天纵疏,正杂钱粮,每两明加火耗二钱,实有加至四五钱不等。且市政司衙门,每兑收银百两,加轻平银五两。若收钱则无羡余,是以不行收纳。盖不知起于何年,而此法相传,代增一代,官重一官,以至于今。于是官取其赢十二三,而民以十三输国之十。里胥又取其赢十一二,而民以十五输国之十。其取则薄于两而厚于铢,其征收之数,两者,必其地多而豪有力可以持吾之短长者也。铢者,必其穷下户也。虽多取之,不敢言也。于是两之加焉十二三,而铢之加焉十五六矣。薄于正赋而厚于杂赋,正赋耳目之所先也,杂赋其所后也。于是正赋之加焉十二三,而杂赋之加焉十七八矣。解之藩司,谓之羡余。贡诸节使,谓之常例。责之以不得不为,护之以不可破,而生民之困未有甚于此时者矣。愚尝久于山东,山东之民无不疾首蹙额,而诉火耗之为虐者。独德州则不然,问其故,则曰,州之赋二万九千,二为银,八为钱也。钱则无火耗之加,故民力纾于他邑也。非德州之官皆贤,里胥皆善人也,势使之然也。又闻长者言,近代之贪吏倍甚于唐宋之时,所以然者,钱重而难运,银轻而易赍,难运则少取之而以为多,易赍则多取之而犹以为少。非唐宋之吏多廉而今之吏贪也,势使之然也。然则银之通,钱之滞。吏之宝,民之贼也!在有明之初,尝禁民不得行使金银,犯者准奸恶论。夫用金银,何奸之有?有重为之禁者,盖逆知其弊之必至此也。当时市肆所用皆唐宋钱,而制钱则偶一铸造,以助其不足耳。今也泉货弱而害金兴,市道穷而伪物作,国币夺于上,民力殚于下。使陆贽、白居易、李翱之流而生今日,其咨嗟太息必有甚于唐之中叶者矣。【原注】陆贽上均节财赋六事,其二言,凡国之赋税,必量人之力,任上之宜,故所入者惟布麻缯纩与百谷而已。先王惧物之贵贱失平,而人之交易难准,又定泉布之法,以节轻重之宜。敛散弛张,必由于是。盖御财之大柄,为国之利权,守之在官,不以任下。然则谷帛者,人之所为也。钱货者,官之所为也。是以国朝着令,租出谷,庸出绢,调出缯纩布,曷尝有以钱为赋者哉!今之两税独异旧章,但估资产为差,使以钱谷定税,唯计求得之利宜,靡论供办之难易。所征非所业,所业非所征,遂成增价以买其所无,减价以卖其所有。一增一减,耗损已多。【汝成案】先生自注尚有李氏翱疏改税法、白氏居易赠友诗二条,已见前,故未录。又前注引旧唐书穆宗纪云云,考新旧唐书杨于陵传,穆宗即位,迁户部尚书。旧纪作兵部者,误也。先生论中作户部,注承未改云。曰,子以火耗为病于民也,使改而征粟米,其无淋尖踢斛,巧取于民之术乎?曰,吾未见罢任之仓官,宁家之斗级,负米而行者也,必鬻银而后去。有两车行于道,前为钱,后为银,则大盗之所睨常在其后车焉。然则岂独今之贪吏倍甚于唐宋之时。河朔之间所名为响马者,亦当倍甚于唐宋之时矣。【汝成案】先生之时,每银一两值钱一千,今则每银一两值钱一千三百。先生与蓟门当事书云,凤翔之民,举值于权要,每银一两偿米四石。今则岁偶不登,每米一石值银四两。漕米折收,每本米一石,纳钱五千数百文。以银核之,则每石得银四两以外也。昔时银贵而谷贱,则农民困,而资用幸饶。今且银谷俱贵,则贫民无以为生,而资用亦绌矣。附识之,以权赢缩。

  五铢钱

  今世所传五铢钱,皆云汉物,非也。南北朝皆铸五铢钱,【原注】陈书世祖纪,天嘉三年闰二月甲子,改铸五铢钱。【沈氏曰】汉与南北朝及隋五铢钱,皆相去不远。魏书言,武定之初,私铸滥恶,齐文襄王以钱文五铢名须称实,宜称钱一文重五铢者听入市用,计百钱重一斤四两二十铢,【原注】通典注,按此则一千钱重十一斤以上,而隋代五铢钱一千重四斤二两,当时大小称之差耳。【沈氏曰】注中十一当作十三,二两当作五两以上,此盖依时称也。自余皆准此为数。其京邑二市、天下州镇郡县之市各置二称,悬于市门,民间所用之称皆准市称以定轻重。若重不五铢,或虽重五铢而多杂铅镴,并不听用。然竟未施行。【沈氏曰】通鉴,陈宣帝太建十一年秋七月辛卯,初用大货六铢钱。胡三省注云,五代志,梁武帝铸钱,肉好周郭,文曰五铢。而又别铸,除其肉郭,谓之女钱,二品并行。百姓或私以古钱交易,有直百五铢,五铢,女钱,太平百钱,定平一百,五铢雉钱,五铢对文等号,轻重不一。天子频下诏书,非新铸二种之钱,并不许用,而私用益甚。至普通中,乃议尽罢铜钱,更铸铁钱。人以铁钱易得,并皆私铸,大同以后,所在铁钱如丘山。钱陌所在不等,至于末年,陌益少,以三十五为陌。陈初,承丧乱之后,铁钱不行。始,梁末有两柱钱及鹅眼钱。两柱重而鹅眼轻,杂而用之,其价同。私家多熔钱,又间以锡铁,兼以粟帛为货。至文帝天嘉五年,改铸五铢。初出,当鹅眼之十。至是,又铸大货六铢,以一当五铢十,后还当一,人皆不以为便。未几,帝崩,遂废大铢而行五铢。隋书,高祖既受周禅,以天下钱货轻重不等,乃更铸新钱,背面肉好皆有周郭,文曰五铢,而重如其文,每钱一千重四斤二【沈氏曰】当作五。两,悉禁古钱及私钱。置样于关,不如样者没官销毁之。自是钱币始壹,百姓便之。是则改币之议,始于齐文襄,至隋文帝乃行之,而今之五铢亦大抵皆隋物也。按四斤二【沈氏曰】当作五。两是六十六两,【沈氏曰】当作九两以上。每一枚当重六分六厘,【沈氏曰】六牦当作九牦以上,其中有重至八分余者,亦有重至九分者,钱有轻重,等有大小耳。今五铢钱正符此数,不知汉制如何。【沈氏曰】汉五铢与隋五铢同。

  古钱惟五铢及开元通宝最多。五铢,隋开皇元年铸。开元,唐武德四年铸。【沈氏曰】铢之轻重,隋尚如古,至唐则并改之矣。六典仍用古法。

  开元钱

  自宋以后,皆先有年号,而后有钱文。【杨氏曰】今有干符钱,则唐之僖宗时有年号而后有钱文,不必自来以后。唐之开元,则先有钱文而后有年号。旧唐书食货志曰,武德四年,铸开元通宝,钱径八分,重二铢四絫,【沈氏日】此—铢当古三铢,一絫当古三絫。积十钱重一两。【原注】通典云,计一千重六斤四两,每两二十四铢,则一钱重二铢半以下,古称比今称三之一也。则今钱为古称之七铢以上,比古五铢则加重二铢以上。【沈氏曰】开元钱完好者,每一枚或重至一钱一分,或一钱一分有奇,或八九分不等,总十枚重一两零三分。或云却当今布政司等一两。又曰,开元钱之文,给事中欧阳询制词及书,时称其工。其字含八分及隶体,其词先上后下,次左后右,读之自上及左。回环读之,其义亦通。流俗谓之开通元宝钱。【杨氏曰】唐圣运图云,初进蜡样,文德后掐一甲,故钱上有甲痕。唐录改要云窦皇后。温公曰,是时窦后已崩,文德未立,皆讹也。马永卿曰,开元通宝,盖唐二百八十九年独铸此钱,洛、并、幽、桂等处皆置监,故开元钱如此之多,而明皇纪号偶相合耳。

  旧唐书,高宗干封元年四月庚寅,改铸干封泉宝钱。二年正月,罢干封钱,复行开元通宝钱。

  钱法之变

  太祖实录,岁辛丑二月,置宝元局于应天府,铸大中通宝钱,与历代之钱相兼行使。【原注】成化元年七月丙辰,诏通钱法。商税课程,钱钞中半兼收,每钞一贯折钱四文,无拘新旧、年代远近,悉验收,以便民用。世宗实录,嘉靖十五年九月甲子,巡视五城御史阎邻等言,国朝所用钱币有二,曰制钱,祖宗列圣及皇上所铸,如洪武、永乐、嘉靖等通宝是也。曰旧钱,历代所铸,如开元、太平、淳化、祥符等钱是也。百六十年来,二钱并用、民咸利之。【沈氏曰】明史食货志云,太祖初置宝源局于应天,铸大中通宝钱,与历代钱兼行,以四百文为一贯,四十文为一两,四文为一钱。及平陈友谅,命江西行省置货泉局,颁大中通宝钱,大小五等钱式。即位,颁洪武通宝钱,其制凡五等,曰当十,当五,当三,当二,当一。当十钱重一两,余递降,至重一钱止。各行省皆设宝泉局,与宝源局并铸。至嘉靖,所铸之钱最为精工。隆庆、万历加重半铢,而前代之钱通行不废。【顾司业曰】乾隆四年,于鄱阳湖得宋时所覆运钱舟,钱皆宋物,杂出唐开通钱一二文。余取其轻重较之,唐开通元宝重一钱。又有唐国通宝重一钱一分,盖南唐李氏所铸。宋太宗太平通宝,其轻重一准唐开通,重一钱,或钱二分不等。仁宗庆历重至一钱八分,神宗元丰至二钱,哲宗绍圣至二钱一分。徽宗大观、崇宁至三钱、三钱二分,所见钱文之重,无逾于此。余与开通钱略同也。凡有道之世,钱俱不甚相远,至浊乱奸佞之朝,则重逾常格。庆暦之钱特重者,以是时方事元吴,而乏军需,用张奎、范雍言铸大钱,与小钱兼行。寻盗铸数起,为公私患。其余熙宁之钱重由于安石,绍圣之钱重由于惇卞,崇政、大观、政和之钱重由于蔡京。元佑司马一出当国,而钱复其旧。统前后观之,其故了然矣。予幼时见市钱多南宋年号,后至北方,见多汴宋年号,真行草字体皆备,间有一二唐钱。自天启、崇祯广置钱局,括古钱以充废铜,于是市人皆摈古钱不用。【原注】崇祯元年六月丙辰,上御平台召对。给事中黄承昊疏中有销古钱不用语,阁臣刘鸿训奏,今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皆用古钱,若骤废之,于民不便。此乃书生见。上曰,卿言是。而新铸之钱弥多弥恶,旋铸旋销,宝源、宝泉二局只为奸蠹之窟。故尝论古来之钱凡两大变,隋时尽销古钱,一大变。天启以来,一大变也。昔时钱法之弊,至于鹅眼、綖环之类,无代不有。然历代之钱尚存,旬日之间便可澄汰。今则旧钱已尽,即使良工更铸,而海内之广一时难遍,欲一市价而裕民财,其必用开皇之法乎?

  自汉五铢以来,为历代通行之货。【原注】金志谓之自古流行之宝。未有废古而专用今者,唯王莽一行之耳。考之于史,魏熙平初,尚书令任城王澄上言,请下诸州方镇,其太和及新铸五铢并古钱内外全好者,不限大小,悉听行之。梁敬帝太平元年,诏杂用古今钱。宋史言,自五代以来,相承用唐旧钱。至如宋明帝泰始二年,则断新钱,专用古钱矣。金世宗大定十九年,则以宋大观钱一当五用矣。昔之贵古钱如此。近年听炉头之说,官吏、工徒无一不衣食其中,而古钱销尽,新钱愈杂。地既爱宝,火常克金,遂有乏铜之患。自非如隋文别铸五铢,尽变天下之钱,古制不可得而复矣。【陆氏曰】古有三币,今亦有三币。古之三币,珠玉、黄金、刀布。今之三币,白金、钱、钞。古之为市,以其所有易其所无,皆粟与械器耳。栗与械器,持移量算,有所不便,于是乎代之以金。金者,所以通粟与械器之穷也,所谓大不如小也。物有至微,厘毫市易,则金又有所不便,于是乎又代之以钱。钱者,所以通金之穷也。所谓顿不如零也。千里赍持,盗贼险阻,则金与钱俱有所不便,于是乎又代之以楮。楮者,如唐之飞钱,今之会票,又所以通金与钱之穷也,所谓重不如轻也。识三币之情,则知所以用三币之法矣。钱之重轻,自当以一钱为率。钱之价值,断当以每一文准银一厘为率。若钱太轻,则铜不敌银。铜不敌银,则多费。钱太重,则银不敌铜。银不敌铜,则难用。今之薄小低钱固非法矣。至京师黄钱,每六文准银一分,亦未为得也。今朝廷用钱,每便于发,不便于收。每便于下,不便于上。此由纯用小钱,无子母相权之法故也。明天启时,尝铸当十钱,每大钱一当小钱十,其重以一两为率。愚谓今后凡遇官民交易,势当用钱者,小钱难于个数,竟用当十大钱,出入了然,无耗损兑折之弊,亦一法也。自古三币,皆用金若铜,未有用楮者。唐宪宗时,令商贾至京师,委钱诸路进奏院及诸军诸使,富家以轻装趋四方,合券乃取之,号曰飞钱,此楮法所由起也。然此特以楮券钱,而非即以楮为钱。宋张咏镇蜀,患蜀铁钱重,不便贸易,设质剂之法,谓之曰交子。高宗时,又有会子,始以楮为钱,然犹用官钱为本。至金元之钞,则直取料于民,不复用官钱为本。所费之值不过三五钱,而售人千钱之物,民虽愚,岂为所欺哉。且钞易昏烂,不久仍废,则楮币之无用可知矣。必欲行楮币之法,须如唐飞钱之制然后可。今人多有移重资至京师者,以道路不便,委钱富商之家,取票至京师取值,谓之会票。此即飞钱遗意。宜于各处布政司或大府去处设立银券司,朝廷发官本,造号券,令客商往来者纳银取券,合券取银,出入之间,量取路费微息,则客商无道路之虞,朝廷有岁收之息,似亦甚便。【邱氏曰】窃谓钞法之废也久矣。苟欲其神明变通而为可久之计,固不必袭楮币之名,亦不当用虚薄易烂之纸。莫若取白铜之精好者,销铸为钞,如今之钱式而稍加重大,镂以文字,面曰康熙宝钞,背曰准五、准十之类,以至准百而止。而其中孔则别之以圆,取其内外圆通,流行钱法之义。要使内局自铸,定为一式,轻重纤毫不容增减,以杜伪造。【汝成案】以铜为钱,尚多盗铸,易钱为钞,则诈伪愈增,既壅不行,必生苛法,先生论之详矣。陆氏议易会票,会票原于飞钱。飞钱即钞法权舆,名异实同,岂云善政?官司出入,百弊繁兴,即防制严明,亦与平准、均输何异?邱氏所议,工损利益,盗作尤伙,其害更倍。通变莫善二家,既附其言,并疏得失。

  钱者,历代通行之货,虽易姓改命,而不得变古。后之人主不知此义,而以年号铸之钱文,于是易代之君,遂以为胜国之物而销毁之,自钱文之有年号始也。尝考之于史,年号之兴,皆自季世。宋孝武帝孝建初,铸四铢,文曰孝建,【沈氏曰】钱载年号始于此。一边为四铢。其后稍去四铢,专为孝建。废帝景和二年,铸二铢钱,文曰景和。魏孝文帝太和十九年,更铸钱,文曰太和五铢。孝庄帝永安二年,更铸永安五铢。此非永世流通之术,而高道穆乃以为,论今据古,宜载年号。何其愚也!

  近日河南、陕西各自行钱,不相流通,既非与民同利之术,而市肆之猾乘此以欺愚人,窘行旅。盐铁论言,币数变而民滋伪。亮哉斯言矣!【乔氏曰】当今定制,每钱一文重一钱四分、一钱二分不等。康熙二十三年,管理钱法侍郎佛伦等奏,改铸重一钱。至四十一年,复改重一钱四分。今见行如重一钱四分者,百中仅见一二。重一钱者,常居十之三四。考古征今,唯钱质止重一钱者,可以行之久远而无弊耳。今应仿康熙二十三年之例,每文重一钱,千文共重七斤四两,较见行制钱每千重七斤八两,计减用铜铅四两。务使轮郭周正,字迹显朗。而盗销者照见行制钱价每银一两三钱五分,易钱一千文,止得黄铜六斤四两,即改造器皿,所得价值不过在一两以内,奸徒无利可图,销毁之弊可不禁自除矣。

  先生钱法论略曰,莫善于明之钱法,莫不善于明之行钱。考之史,景王铸大钱,周盖一变。汉承秦半两,已为荚钱,为四铢,为三铢,为,五铢,为赤仄,为三官,为四出,为小钱,凡九变。唐铸开通,已更铸大钱,则有干封、干元、重梭,凡四变。宋仿开通旧式,西事起,铸大钱。崇宁当十,嘉定当五,又杂用铁钱、交子、会子,而法弥弊。明自洪武至正德十帝,仅四铁,以后帝一铸。至万历而制益精,钱式每百重个有三两,轮廓周正,字文明洁。又三百年来无改变之令,民称便焉。此钱法之善也。然其后物日重,钱日轻,盗铸云起,而上所操以衡万物之权至于不得用,何哉?盖古之行钱不特布之于下,而亦收之于上。汉律,人出算百二个钱,是口赋入以钱。管子,盐筴,万乘之国为钱三千万,是盐铁入以钱。商贾缗钱四千而一算,三老北边骑士轺车一算,商贾轺车二算,船五文以上一算,是关市入以钱。令民占卖酒租升升四钱,是榷酤入以钱。隆虑公主以钱千万为子赎死,是罚锾入以钱。晋南渡,凡田宅、奴婢、马牛之券,每直万税四百,是契税入以钱。张方平言,屋庐、正税、茶盐、酒醋之课,率钱募役,青苗入息,以敛天下之钱。而上之赉予禄给,虑无不用钱。自上下,自下上,流而不穷者,钱之道也。明之钱下而不上,伪钱之所以日售,而制钱所以日壅。请仿前代之制,凡州县之存留支放,皆以钱代,则钱重,钱重则上之权亦重。

  铜

  乏铜之患,前代已言之。江淹谓古剑多用铜,如昆吾、欧冶之类皆铜也。楚子赐郑伯金,盟曰,无以铸兵,故以铸三锺。【原注】杜氏注,古者以铜为兵。汉书食货志,贾谊言,收铜勿令布以作兵器。韩延寿传,为东郡太守,取官铜物,候月蚀,铸作刀剑钩镡,放效尚方事。古金三品,黑金是铁,赤金是铜,黄金是金。夏后之时,九牧贡金,乃铸鼎于荆山之下。董安于之治晋阳公宫,令舍之堂皆以炼铜为柱质。荆轲之击秦王,中铜柱。而始皇收天下之兵,铸金人十二,即铜人也。【原注】三辅旧事曰,聚天下兵器,铸铜人十二,各重二十四万斤。汉世在长乐宫门。魏志云,董卓坏以铸小钱。吴门【杨氏曰】门当为王之误。阖闾冢铜椁三重,秦始皇冢亦以铜为椁。战国至秦,攻争纷乱,铜不充用,故以铁足之。铸铜既难,求铁甚易,是故铜兵转少,铁兵转多。年甚一年,岁甚一岁,渐染流迁,遂成风俗。所以铁工比肩,而铜工稍绝。二汉之世,愈见其微。建安二十四年,魏太子铸三宝刀、二匕首。天下百炼之精利,而悉是铸铁,不能复铸铜矣。考之于史,自汉以后,铜器绝少,惟魏明帝铸铜人二,号曰翁仲。又铸黄龙凤凰各一。而武后铸铜为九州岛鼎,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一十二斤。【原注】唐韩滉为镇海军节度,以佛寺铜钟铸弩牙兵器。自此之外,寂尔无闻,止有铜马、铜驼、铜匦之属。昭烈入蜀,仅铸铁钱。而见存于今者,如真定之佛,蒲州之牛,沧州之狮,无非黑金者矣。【杨氏曰】元史,英宗至治元年三月,造寿安山寺,冶铜五十万斤作佛像。【又曰】宋徽宗铸九鼎,不言铜铁,大约是铜也。

  唐开元中,刘秩上议曰,夫铸钱用不赡者,在乎铜贵,铜贵则采用者众。夫铜以为兵,则不如铁。以为器,则不如漆。禁之无害,陛下何不禁于人?禁于人则铜无所用,铜益贱,则钱之用给矣。【原注】旧唐书食货志。文宗御紫宸殿,谓宰臣曰,物轻钱重,如何?杨嗣复对以当禁铜器。【原注】文宗纪。考禁铜之令,古人有行之者。宋孝武帝孝建三年四月甲子,禁人车及酒肆器用铜。【原注】南史。唐玄宗开元十七年八月辛巳,禁私卖铜铅锡及以铜为器。代宗大暦七年十二月壬子,禁铸铜器。德宗贞元九年正月甲辰,禁卖剑铜器。天下有铜山,任人采取,其铜官买。除铸镜外,不得造铸。宪宗元和元年二月甲辰,禁用铜器。【原注】各本纪。晋高祖天福三年三月丁丑,禁民作铜器。【原注】通鉴。宋高宗绍兴二十八年七月己卯,命取公私铜器,悉付铸钱司,民间不输者罪之。【原注】宋史本纪。然今日行之,不免更为罔民之事。惟有销钱、铸钱,上下相蒙,而此日之钱固无长存之术矣。【王氏曰】民间禁用铜器以铅锡铁代之,凡铜器皆献之官,偿其价,而以铸钱,此法正贾谊所陈。行之则官铜日裕,而私铸、私销之弊亦绝,乃法之最善者。【汝成案】雍正间,李侍郎绂疏言,钱文入炉,即化为铜,不可得而捕。惟禁断打造铜器之铺,则销毁之弊不禁自除。乾隆间,尚书海望力陈其不便,又疏言,铜器散布已久,交纳不尽,吏胥刁民需索讹诈。又当交纳,或有侵蚀扣克,仅得半价,或有除去使费,空手而归。名为收铜,实为勒取云云。若然,则王氏所述似未尽裒益之宜矣。

  南齐书刘悛传,永明八年,悛启世祖曰,南广郡界蒙山下有城,名蒙城,可二顷地,有烧炉四所。从蒙城渡水南百许步,平地掘土,深二尺,得铜,有古掘铜坑井,居宅处犹存。邓通,南安人,汉文帝赐通严道县铜山铸钱。今蒙山在青衣水南,故秦之严地道。蒙山去南安二百里,此必是通所铸,甚可经略。并献蒙山铜一片,又铜石一片,平州铸铁刀一口。上从之,遣使入蜀铸钱。魏书食货志,熙平二年,尚书崔亮奏,恒农郡铜青谷有铜矿,计一斗得铜五两四铢。苇池谷矿,计一斗得铜五两。鸾帐山矿,计一斗得铜四两。河南郡王屋山矿,计一斗得铜八两。南青州苑烛山、齐州商山,并是往者铜官旧迹。既有冶利,所宜开铸。从之。旧唐书韩洄传,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上言,商州有红崖冶出铜,又有洛源监久废不理,请凿山取铜,置十炉铸钱,而罢江淮七监。从之。册府元龟,元和初,监铁使李巽上言,郴州平阳、高亭两县界有平阳冶,及马迹、曲木等古铜坑,约二百八十余,并请于郴州、旧桂阳监置炉两所,采铜铸钱。宋史食货志,旧饶州永平监岁铸钱六万贯,平江南,增为七万贯,而铜、铅、锡常不给。转运使张齐贤访求,得南唐承旨丁钊,能知饶、信等州山谷产铜、铅、锡,乃便宜调民采取。且询旧铸法,惟永平用唐开元钱料最善。即诣阙面陈,诏增市铅、锡、炭价,于是得铜八十一万斤,铅二十六万斤,锡十六万斤,岁铸钱三十万贯。此皆前代开采之迹。【原注】实录,洪武二十年正月丙子,府军前卫老校丁成言,河南陕州地有上绞、下绞、上黄塘、下黄塘者,旧产银矿,前代皆尝采取,岁收其课。今锢闭已久,采之可资国用。上谓侍臣曰,凡言利之人,皆戕民之贼也。朕闻元时,江西丰城民告官采金,其初岁额犹足取办,经久民力消耗,一州之人卒受其害。盖物产有时而穷,岁额则终不可减。有司贪为己功,而不以言。朝廷纵有恤民之心,而不能知此。可以为戒,岂宜效之!【王方伯曰】云南之铜政,有已见成效于昔,而可试用于今日者,曰多筹息钱,以益铜价也。通计有无,以限买铜也。稍宽考成,以舒厂困也。实给工本,以广开采也。预借雇值,以集牛马也。云南之铜供户、工二部,供浙、闽诸路,供本路州郡饩饷,其为用也大矣。故铜政之要,必宽给价,给价足而后厂众集,厂众集而后开采广。广采则铜多,铜多则用裕。前巡抚爱必达疏云,汤丹、大水等厂,开采之初,办铜无多,迨后岁办六七百万,及八九百万。今几三十年,课耗余息不下数百万金。近年矿砂渐薄,窝路日远,近厂柴薪伐尽,炭价倍增。聚集人多,油米益贵。每年京外鼓铸需铜一千万余斤,炉民工本不敷,岁出之铜势必日减。洋铜既难采办,滇铜倘复缺少,京外鼓铸,何所取资?前巡抚刘藻以汤丹、大碌不敷工本,两经奏允加价,厂民感奋。本年办铜各厂共一千二百余万,历岁办铜之多无逾于此。今之去昔,近者十年,远者二十余年。所云●硐日远,改采日难者,又益甚矣。而顾云发棠之请不可数尝者,何也?有铜本斯有铜息,有铸钱斯有铸息。故曰,有益下而不损上者,不可不讲也。按乾隆十八年,东川增设新局五十座,加铸钱二十二万余,于备给铜、铅工本之外,岁赢息银四万三千余两,九年之间,遂积息四十余万。自后云南始有公贮钱,而铜本不足,亦稍有取给矣。二十二年,东川加半卯之铸,岁收息银三万七于余两,以补汤丹、大水四厂工本之不足。二十五年,以东川铸息不敷加价,又请于会城、临安二局各加铸半卯。二十八年,再请加给铜价,则又于东川新旧局冬季三月旬加半卯。三十年,又以铜厂采获加多,东川铸息尚少,请每月每旬各加铸半卯,并以加汤丹诸厂之铜价,而大理亦开钱局,岁获息八千余两,以资大兴、大同、义都三厂之戽水采铜。先后十二年间,加铸增局至五六而未已。滇之钱法与铜政相为表里久矣,以厂民之铜铸钱,即以铸钱之息与厂,费不他筹,泽不泛及,而此数十厂百千万众皆有以苏困穷而谋饱暖,积其欢呼翔踊之气,铜即不增,亦断无减,于以维持铜政,绵衍泉流。所谓多筹息钱,以益铜本者,此也。取给之数诚不可以议减矣。诸路之所自有与其缓急之实,不可不察也。往者江南、江西、浙江、福建、陕西、湖北、广东、广西、贵州九路之铜,皆买诸滇,是以日不暇给。窃见去年陕西奏开宁羌矿铜,越两月余,已获见铜二千四百斤,仍有生砂又可炼铜五六千斤。由此追凿深入,真脉显露,久大可期。又湖北奏开咸丰、宣恩二县矿厂炼铜,已得一万五千余斤,将来获利必倍。盖见之邮报者如此。今秦楚开采,皆年余矣,其获铜少亦当有数万,而采买滇铜如故。必核其自有之数,则此二省固可减买也。贵州本设二十炉,继而减铸二十三卯,采买滇铜亦减十万,顷岁又减五炉,议以铜四十四万七千斤岁为常率,而滇铜乃实买三十九万六百六十斤,至于黔铜则减七万。以易且安者自予,而劳且费者予滇,非平情之论也,是故黔之采买亦可减也。又今年陕西奏言,局铜现有二十五万一千四百余斤,加以商运洋铜五万,当有三十余万矣。委官领买之滇铜六十二万余斤,且当继至。是陕西已有铜九十余万,而又有新开矿厂产铜方未可量,此一路之采买非惟可减,抑亦可停矣。又闽浙湖北及江南江西,旧买洋铜每百斤价皆十七两五钱。而滇铜价止十一两,其改买宜矣。然此诸路者,其运费杂支每铜百斤例销之银亦且五六两,合之买价常有十六七两。加以各路运官贴费,自一二千至五六千,则已与洋铜等价矣。以此相权,滇铜实不如洋铜之便,则此数路者并可停买也。诚使核其实用,则岁可减拨百数十万,而滇铜必日裕矣。所谓通计有无以限买铜者此也。厂欠之实,见杨文定公始筹厂务之年,后乃日加无已,逮积欠已多,始以例请放免。其放免者,又特逃亡物故之民,而受见价采见铜,纳不及数者不与焉,是故放免尝少,逋欠尝多。乾隆十六年,议以官发铜本,依经征盐课例以完欠分数,考课厂官堕征之罚,止于夺俸。厂官尚得藉其实欠之数,以要一岁之收,于采固无害也。其后以厂欠积至十三万,而监司以下并皆逮治追偿。寻以铜少,不能给诸路之采买,遂以借拨运京之额铜二百六十几万者。计其虚值,而议以实罚,于诸厂之官罚金至十有四万。严责限数办铜。其限多而获少者,既予削夺。或乃惧罹纠劾,多报铜斤,则又以虚出通关,罪至于死。斯诚铜厂之厄会矣。夫诸厂炉户、砂丁之属,众至千万,所恃以调其甘苦,时其缓急者,惟厂官耳。顾且使之进退狼狈至于如此,铜政尚可望乎!由今计之,将欲慎核名实,规图久远,非宽厂官之考成不可。何也?近法以岁终取其所欠结状,而所辖上司又复月计而季汇之,厂官不敢复多发价,必按其纳铜多寡一如预给之数,而后给价继采,是诚可杜厂欠矣。然而采铜之费,每百斤实少一两八九钱者,顾安出乎?给之不足,则民力不支,将散而罢采。欲足给之,而欠仍无已,不见许于上官。是又一厄也。然则今之岁有铜千百万者,何恃乎?预借之底本与所谓接济之油米,固所赖以赡厂民之匮乏,而通厂政之穷者也。谨按乾隆二十三年,预借汤丹厂工本银五万两,以五年限完。又借大水、碌碌厂工本银七万五千两,以十年限完。皆于季发铜本之外,特又加借,使厂民气力宽舒,从容攻采,故能多得铜以偿宿逋也。三十六年,又请借发,特奉谕旨,以从前借多扣少,厂民宽裕,今借数既少,扣数转多,且分限三年,较前加迫,恐承领之户畏难观望,日后借口迁延,更所不免。仰见圣明如神,坐照万里,而当时又以日久逋逃,新旧更易为虑,不敢宽期多发,仅借两月底本银七万数千两,四年限完。厂民本价之外,得此补助,虽其宽裕之气不及前借,而犹赖以支延且三四载,此预借底本之效也。又自三十四年、三十七年,先后陈请备贮油米、炭薪以资厂民,乃能尽以月受铜价,雇募砂丁,而以官贷油米资其日用,故无情采,斯又接济之效也。今月扣之借本销除且尽,独油米之贷当以铜价计偿,而迟久未能者,犹且仍岁加积,继此不已,万一上官责其逋慢,坐以亏那,厂官何所逃罪?是又今日之隐忧也。前岁云南新开七厂,条具四事,户部议曰,炉户、砂丁贫民不能自措工本,赖有预领官银,资其攻采。硐矿盈绌不齐,不能绝无逃欠。若概令经放之员依数完偿,恐预留余地,惮于给发,转妨铜政。信哉斯言!可谓通达大计者矣。今诚宽厂官之考成,俾得以时贷借油米而无亏缺之诛。又仿二十三年预借之法,多其数而宽以岁时,则厂官无迫狭畏阻之心,厂民有日月舒长之适。上下相乐,以毕力于矿厂,而铜政不振起者,未之有也。所谓宽考成以舒厂困者,此也。小厂之开,涣散莫纪矣。求所以统一之,整齐之者,不可不亟也。窃见乾隆三十五年,前巡抚刘藻奏言,中外鼓铸,取给汤丹、大碌者十八九。至余诸小厂,奇零凑集,不过十之一二。然土中求矿,衰盛靡常,自须开采新●,预为之计。今各小厂旁近之地,非无引苗,惟以开挖大矿,类须经年累月,厂民十百为群,通力合作,借垫之费极为繁巨,幸而获矿,炼铜输官,乃给价甚微,不惟无利,且至耗本,断难竭蹶从事。又奏云,青龙等厂,乾隆二十四年,连闰十有三月,获铜四十八万。自二十五年二月,奉旨加价,至二十六年三月,亦阅十有三月,获铜一百余万。所获余息,加给铜价之外,存银二万九千数百两,较二十四年多息银一万有奇,而各厂民亦多得价银一万二千余两。感戴圣恩,洵为惠而不费。又三十三年,前巡抚明德奏明,言云南山高脉厚,到处出产矿砂,但能经理得宜,非惟裨益铜务,而千万谋食穷民亦得藉以资生。由此观之,小厂非无利也。诚使加以人力,穿峡成堂,则初辟之矿入不必深,而工不必费,又其地僻人少,林木蔚萃,采伐既便,炭亦易得,较大厂当有事半而功倍者,不可不亟图也。今厂民皆徒手掠取,一出于侥幸尝试之为。而厂官徒坐守抽分之课,外此己无多求。是故小厂非无矿也,货弃于地莫之惜也。又况盗卖盗铸,其为漏卮,又不知几何哉。小厂之铜,岁不及大厂之十一者,实由于此。诚招徕土著之民,联以什伍之籍,又择其愿朴持重者为之长。于是假以底本,益以油米薪炭,则涣散之众皆有系属,久且倚为恒业,虽驱之不去也。然后示以约束,董以课程,作其方振之气,厚其已集之力,使皆穿石破峡,以求进山之矿,而无半途之废,虽有不成者寡矣。若更开曲靖、广西之铸局,而以息钱加铜价,则宣威、沾益诸山之铜不复走黔,路南、建水、蒙自诸山之铜无复走粤,安见小厂不可转为大也?所谓实给工本以广开采者,此也。滇之牛马少矣,滇之储备又虚矣,而部局以待铸为言,移牒趣运,急于星火,殆未权于缓急之实者也。铜运之在滇境者,后先踵接,依次抵泸。既以乙岁之铜补甲岁之运,又将以乙岁之运待丙岁之铜,而泸州之旋收旋兑,略不停息,则又终无储备之日矣。夫惟宽以半岁之期会,然后泸州有三四百万之储,则兑者方去,而运者既来,是常有余贮也。而凡运官之至者,皆可以时兑发,次第起行,既无坐守之劳,又有催督之令,运何为而迟哉!若夫筹运之法,尝取往籍考之。始云南之铸钱运京也,由广西府陆运以达广南之板蜂,舟行以达粤西之百色,而后迤逦入汉。而广西、广南之间经由十九厅州县,各以地之远近大小雇牛递运,少者数十头,多者三五百至一千二百,并先期给价雇募。每至夏秋,触冒瘴雾,人牛皆病,故常畏阻不前。既又官买马牛,制车设传,以马五百八十八匹,分设七驿。又以牛三百七十八头,车三百七十八辆,分设九驿,递供转运。会部议改运滇铜,乃停广西之铸,而以江安浙闽主湖北、湖南,广东之额铜并停买归滇运京,于是滇之正耗四百四十余万悉由东川经运永宁。其后以寻甸、威宁亦可达永宁也,乃分二百二十万,由寻甸转运,而东川之由昭通、镇雄以达永宁者,尚二百二十万。后又以广西停铸,合其正耗,余铜一百八十九万一千余斤,并依数解京,是为加运,亦由东川、寻甸分运。至乾隆七年,昭通之盐井渡始通,则东川之运铜半由水运抵泸州,半由陆运抵永宁。十年,威宁之罗星渡又通,则寻甸陆运之铜既过威宁,又可舟行抵泸矣。十四年,金沙江告迄工,而永善黄草坪以下之水亦通,于是东川达于昭通之铜皆分出盐井、黄草坪之二水,与寻甸之运铜并经抵泸州矣。然东川、昭通之马牛非尽出所治,黔蜀之马与旁郡县之牛常居其大半。雇募之法,先由官验马牛,烙以火印,借以买价。每以马一匹,借银七两。牛一头,车一辆,借银六两。比其载运,则半给官价,而扣存其半,以销前借。扣销既尽,则又借之。故其受雇皆有熟户,领运皆有恒期,互保皆有常侣,经纪皆有定规。日月既久,官民相习,虽有空乏,而无逋逃。亦雇运之一策也。今宣威既踵行之矣,使寻甸及在威宁之司运者皆行此法,滇产虽乏,庶有济乎?然犹有难焉者,诸路之采买、雇运常迟也。顷岁定议,滇铜以冬夏之杪计数分拔,大小之厂各以地之远近、铜之多寡而拨之。采买委官远至,东驰西逐,废旷时月。是以今年始议得胜、日见、白羊诸远厂,皆运至下关,由大理府转发,黔粤之买铜者鲜远涉矣。而义都、青龙诸近厂,与云南府以下之厂,犹须诸路委官就往买铜,自雇自运,咸会百色,然后登舟。主客之势,呼应既难,又以农事牛马无暇,夏秋瘴盛,更多间阻,是故部牒数下,而云南之报出境者常虑迟也。往时临安、路南之铜皆运弥勒县之竹园村,以待委官买运。其后以委官守候历时,爰有赴厂领运之议。然其时实以缺铜,不能以时给买,而非运贮竹园村之失也。诚使减诸路之采买,而尽运迤西渚厂之铜贮之云南府,以知府综其发运。又运临安,路南之铜尽贮之竹园村,以收发责之巡检。如是则委官至辄买运去耳,岂复有奔走旷废之时哉。若更依运钱之制,以诸路陆运之价分发缘路郡县,各募运户,借以官本,多买马牛,按站接运,比于置邮。夏秋尽撤归农停运,则人马无瘴疠之忧,委官有安闲之乐。于其暇时,又分运寻甸铜之半,由广西、广南达百色,并如运钱之旧,即运京之铜亦加速。一举而三善备矣。

  通鉴,周世宗显德元年九月丙寅朔,敕立监采铜铸钱,自非县官法物、军器及寺观钟磬、钹铎之类听留外,其余民间铜器佛像,五十日内悉令输官,给其直。过期隐匿不输,五斤以上,其罪死。不及者,论刑有差。【原注】洪武二十年四月,工部右侍郎秦逵言,宝源局铸钱乏铜,请令郡县收民间废铜以资鼓铸。上曰,铸钱本以便民,今欲取民废铜以铸钱,朕恐天下废铜有限,斯令一出,有司急于奉承,小民迫于诛责,必至毁器物以输官,其为民害甚矣。姑停之。上谓侍臣曰,卿辈勿以毁佛为疑。夫佛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斯奉佛矣。彼铜像岂所谓佛邪?且吾闻佛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杨氏曰】唐武、宋徽皆祖道而攻释,与元魏太武同。其持平而两废者,唯周武帝耳。惜其年命不永,盛绩不究,则天道之难忱耳。

  五代史,高丽地产铜银。周世宗时,遣尚书水部员外郎韩彦卿以帛数千匹市铜于高丽以铸钱。显德六年,高丽王昭遣使者贡黄铜五万斤。

  钱面

  自古铸钱,若汉五铢,唐开元,宋以后各年号钱,皆一面有字,一面无字。储泳曰,自昔以钱之有字处为阴,无字处为阳。古者铸金为货,其阴则纪国号,如镜阴之有款识也。凡器物之识,必书于其底,与此同义。沿袭既久,遂以漫处为背。【原注】漫亦谓之幕,见汉书西域传。旧唐书柳仲郢传作模。近年乃有别铸字于漫处者。天启大钱始铸一两字,崇祯钱有户、工等字。钱品益杂,而天下亦乱。按唐会昌中,淮南节度使李绅,请天下以州名铸钱,京师为京钱。末几,武宗崩,宣宗立,遂废之。

  无字谓之阳,有字谓之阴。仪礼疏,筮法,古用木画地,今则用钱,以三少为重钱,【原注】凡言多少者,皆归余之数。重钱则九也。三多为交钱,交钱则六也。两多一少为单钱,单钱则七也。两少一多为折钱,折钱则八也。今人以钱筮者犹如此。【原注】今人用钱以筮,以三漫为重爻,为阳。三字为交爻,为阴。二字一漫,以一漫为主,故为单爻。二漫一字,以一字为主,故为拆爻。犹易传所云阳卦多阴,阴卦多阳之意。钱以有字处为阴,是知字乃钱之背也,碑之背亦名为阴。

  短陌

  隋书食货志曰,梁大同后,自破岭以东,【汝成案】隋书原文云,交易者,以车载钱,不复计数,而惟论贯。商旅奸诈,因之求利,自破岭以东,八十为百。容斋三笔稍更其文曰,梁武帝时,以铁钱之故,商贾浸以奸诈自破,岭以东云云。王氏云,容斋以自破为句,宁人乃读作自破岭以东,岂传写偶误耶?愚核两书文义,自破二字无属上为句之理,王氏所言非也。而破岭无此地名,破或庾字之讹。钱以八十为百,名曰东钱。江郢以上,七十为百,名曰西钱。京师以九十为百,名曰长钱。中大同元年,乃诏通用足陌。【原注】梁书武帝纪,中大同元年七月丙寅诏曰,朝四暮三,众狙皆喜。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顷闻外间多用九陌钱。陌减则物贵,陌足则物贱。至于远方,日更滋甚。岂直国有异政,乃至家有殊俗。徒乱王制,无益民财。自今可通用足陌钱。令书行后,百日为期,若犹有犯,男子谪运,女子质作,并三年。沈存中曰,百钱谓之陌者,借陌字用之,其实只是百字,如什与伍耳。仟伯字皆从人,今俗书作阡陌,而皆从阜,非也。指田之阡陌当从阜,汉志或从人,盖古字通用。诏下,而人不从,钱陌益少。至于末年,遂以三十五为百。唐宪宗元和中,京师用钱,每贯头除二十文。穆宗长庆元年,以所在用钱垫陌不一,敕内外公私给用钱宜每贯一例,除垫八十,以九百二十文成贯。至昭宗末,京师以八百五十为贯,每陌才八十五。河南府以八十为陌。【原注】旧唐书哀帝纪,天佑二年四月丙辰,敕河南府,自今市肆交易,并以八十五文为陌,不得更有改移。汉隐帝时,王章为三司使,聚敛刻急。旧制,钱出入,皆以八十为陌。章始令入者八十,出者七十七,谓之省陌。【王氏云】薛史食货志,唐同光二年,度支请榜示府州县镇军民商旅,凡有买卖,并须使八十陌钱。日知录考短陌事甚详,独无后唐庄宗事,宁人未见薛史也。宋史言,宋初,凡输官者,亦用八十或八十五为百。诸州私用,则各随其俗,至有以四十八为百者。太平兴国中,诏所在以七十七为百。金史言,大定中,民间以八十为陌,谓之短钱。官用足陌,谓之长钱。大名男子斡鲁补者上言,谓官司所用钱皆当以八十为陌,遂为定制。衰季之朝与乱同事,大抵如此。而抱朴子云,取人长钱,还人短陌。则是晋时已有之,不始于梁也。今京师钱以三十为陌,亦宜禁止。【赵氏云】高江邨天禄议余谓,京师以三十三文为一百,近又减至三十文。按京师习俗,以官板钱一当两,凡贸易议钱,一百实则用五十。续通考记嘉靖三年诏,每银一钱直好钱七十文,低钱一百四十文。是前明已有两当一之令矣。三十五文已是七十文,于古七十为百之数,不甚悬绝也。

  钞

  钞法之兴,因于前代未以银为币,而患钱之重,乃立此法。唐宪宗之飞钱,即如今之会票也。宋张咏镇蜀,以铁钱重,不便贸易,于是设质剂之法。一交一缗,以三年为一界而换之。天圣间,遂置交子务。【原注】元史,刘宣言,原交钞所起,汉唐以来,皆未尝有。宋绍兴初,军饷不继,造此以诱商旅,为沿边籴买之计。比铜钱易于赍擎,民甚便之。稍有滞碍,即用见钱,尚存古人子母相权之意。日增月益,其法浸弊。赵孟俯亦言,古者以米绢民生所须,谓之二实。银钱与二物相权,谓之二虚。钞乃宋时所创,施于边郡,金人袭而用之,皆出于不得已。然宋人已尝论之,谓无钱为本,亦不能以空文行。今日上下皆银,轻装易致,而楮币自无所用。【原注】周必大二老堂杂志,近岁用会子,乃四川交子法,特官券耳。不知何人目为楮币,遂入殿试御题。若正言之,犹纸钱也。乃以为文,何邪?故洪武初欲行钞法,至禁民间行使金银,以奸恶论,而卒不能行。及乎后代,银日盛而钞日微,势不两行,灼然易见。乃崇祯之末,倪公元璐掌户部,必欲行之,【原注】行钞之议始于天启初礼科惠世扬。及崇祯末,有蒋臣者,复申其说,擢为户部司务。终不可行而止。其亦未察乎古今之变矣。

  议者但言,洪武间钞法通行,【沈氏曰】案明史食货志,洪武八年,造大明宝钞,命民间通行,以桑穰为料,其制,方高一尺,广六寸,质青色,外为横文花阑,横题其额曰大明通行宝钞,中图钱贯,十串为一贯云云。若五百文则画钱文为五串,余如其制而递减之。其等凡六,曰一贯,曰五百文,四百文,三百文,三百文,二百文。每钞一贯准钱千文,银一两。四贯准黄金一两。考之实录,二十七年八月丙戌,禁用铜钱矣。【原注】其时即有以钱百六十折钞一贯者,故诏禁之。大明会典,洪武二十七年,令军民商贾所有铜钱,有司收归,官依数换钞,不许行使。正统十三年五月庚寅,禁使铜钱。时钞既不行,而市廛亦仍以铜钱交易,每钞一贯折铜钱二文。监察御史蔡愈济以为言,请出榜禁约,令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巡视,有以铜钱交易者,掠治其罪,十倍罚之。上从其请。三十年三月甲子,禁用金银矣。三十五年十二月甲寅,命俸米折支钞者,每石增五贯为十贯。是国初造钞之后,不过数年,而其法已渐坏不行。于是有奸恶之条,充赏之格,而卒亦不能行也。【原注】永乐元年四月丙寅,以钞法不通,下令禁金银交易,犯者准奸恶论。有能首捕者,以所交易金银充赏。其两相交易,而一人自首者,免坐,赏与首捕同。二年正月戊午,诏自今有犯交易银两之禁者,免死,徒家兴州屯戍。盖昏烂倒换,出入之弊必至于此。乃以钞之不利而并钱禁之,废坚刚可久之货,而行软熟易败之物,宜其弗顺于人情,而卒至于滞阁。【原注】正统十年,山西布政司奏,库贮钞贯朽烂不堪用者五十九万三千锭有奇,勒令焚毁。后世兴利之臣,慎无言此可矣。

  自钞法行而狱讼滋多,于是有江夏县民,父死以银营葬具,而坐以徙边者矣。有给事中丁环,奉使至四川,遣亲吏以银诱民交易,而执之者矣。【原注】并永乐二年三月。舍烹鲜之理,就扬沸之威。去冬日之温,用秋荼之密。天子亦知其拂于人情,而为之戒饬。然其不达于天听,不登于史书者,又不知凡几也。孟子曰,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若钞法者,其不为罔民之一事乎?

  元史,世祖至元十七年,中书省议流通钞法,凡赏赐宜多给币帛,课程宜多收钞。于是陈瑛祖之,请通计户口食盐纳钞。又诏令课程、赃罚等物悉输钞。【原注】永乐五年三月甲申。又诏令。笞杖定等,输钞赎罪。【原注】二十二年十月癸卯。又令权增市肆门摊,课程收钞。【原注】洪熙元年正月庚寅。又令倒死亏欠马驼等畜并输钞。又令各欠羊皮、鱼鳔、翎毛等物并输钞。【原注】并宣德元年十月乙亥。又令塌坊、果园、舟车、装载并纳钞。【原注】四年六月壬寅。今之钞关始此。欲以重钞而钞不行,于是制为阻滞钞法之罪,有不用钞一贯者,罚纳千贯,亲邻、里老、旗甲知情不首,依犯者一贯罚百贯。其关闭铺店,潜自贸易及抬高物价之人,罚钞万贯,知情不首罚千贯。【原注】三年六月癸卯。有阻滞钞法者,令有司于所犯人每贯追一万贯入官,全家发戍边远,【原注】正统十三年五月辛丑。而愈不可行矣。

  宣德三年六月己酉,诏停造新钞,已造完者悉收库,不许放支。其在库旧钞,委官选拣,堪用者备赏赉,不堪者烧毁。天子不能与万物争权,信夫。【原注】正统元年,黄福疏言,洪武间,银一两当钞三五贯,今银一两当钞千余贯。

  大明会典,国初止有商税,未尝有船钞。至宣德间,始设钞关。夫钞关之设,本藉以收钞而通钞法也。钞既停,则关宜罢矣。【原注】如果园、菜园之征米,久而罢。乃犹以为利国之一孔,而因仍不革,岂非戴盈之所谓以待来年者乎?

  宣德中,浙江按察使林硕、江西副使石璞累奏,洪武初,钞重物轻,所以当时定律,官吏受赃枉法八十贯律绞。方今物重钞轻,苟非更革,刑必失重,乞以银米为准。未行。至正统五年十一月,行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议,今后文职官吏人等,受枉法赃比律该绞者,有禄人估钞八百贯之上,无禄人估钞一千二百贯之上,俱发北方边卫充军。亦可以见钞直之低昂矣。

  伪银

  今日上下皆用银,而民间巧诈滋甚,非直绐市人,且或用以欺官长。济南人家专造此种伪物,至累十累百用之,殆所谓为盗不操矛弧者也。律,凡伪造金银者,杖一百,徒三年。为从及知情买使者,各减一等。其法既轻,而又不必行,故民易犯。夫刑罚,世轻世重,视其敝何如尔。汉时用黄金,孝景中六年十二月,定铸钱、伪黄金弃市律,造伪黄金与私铸钱者,同弃市。【原注】刘更生以典尚方,作黄金不成,劾以铸伪黄金,系当死。武帝元鼎五年,饮酎少府省金,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余人。如淳曰,汉仪注金少不如斤两及色恶,王削县,侯免国。宋太祖开宝四年十月己巳,诏伪作黄金者弃市。而唐文宗太和三年六月,依中书门下奏,以铅锡钱交易者,过十贯以上,所在集众决杀。今伪银之罪不下于伪黄金,而重于以铅锡钱交易,宜比前代之法,置之重辟,【原注】实录,正统十一年三月癸未,从顺天府大兴县知县马聪言,造伪银者,发边卫充军。而景泰元年十一月,赏北蕃有假金三两,致也先遣使来言。是则法之不行,遂有以此欺朝廷者矣。庶可以革奸而反朴也。【杨氏曰】五代史慕容彦超传有铁胎银。【赵氏曰】慕容彦超好聚敛,为伪银,以铁为质,而银包之,人谓之铁胎银。想其时民间已皆用银,故彦超至作伪以射利。若不能市易,何必为此哉。

  汉既以钱为货,而铜之为品不齐,故水衡都尉其属有辨铜令丞,此亦周官职金之遗意。

  卷十二

  财用

  古人制币,以权百货之轻重。钱者,币之一也。将以导利而布之上下,非以为人主之私藏也。食货志言,民有余则轻之,故人君敛之以轻。民不足则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凡轻重敛散之以时,则准平。使万室之邑必有万锺之臧,臧镪千万。千室之邑必有千锺之臧,臧镪百万。【原注】孟康曰,镪,钱贯也。

  齐武帝永明五年九月丙午诏,以粟帛轻贱,工商失业,良由圜法久废,上币稍寡。可令京师及四方出钱亿万,籴米谷丝绵之属,其和价以优黔首。【原注】南齐豫章王嶷镇荆州,以谷过贱,听民以米当口钱,优评斛一百。优评者,增价而取之。唐宪宗时,白居易策言,今天下之钱日以减耗,或积于内府,或滞于私家,若复日月征收,岁时输纳,臣恐谷帛之价转贱,农桑之业益伤,十年以后,其弊必更甚于今日。而元和八年四月,敕以钱重货轻,出内库钱五十万贯,令两市收买布帛,每端匹视旧估加十之一。十二年正月,又敕出内库钱五十万贯,令京兆府拣择要便处开场,依市价交易。今日之银犹夫前代之钱也。乃岁岁征数百万贮之京库,而不知所以流通之术,于是银之在下者至于竭涸,而无以继上之求,然后民穷而盗起矣。单穆公有言,绝民用以实王府,犹塞川原而为潢污也。自古以来,有民穷财尽,而人主独拥多藏于上者乎?此无他,不知钱币之本为上下通共之财,而以为一家之物也。诗曰,不吊昊天,不宜空我师。有子曰,百姓不足,君熟与足?古人其知之矣。【胡氏曰】周之泉府,汉之平凖,宋之均输市易,截然三法也,计臣附会而一之,遂为天下害。泉府者,物之不售,以官敛之,然后民无滞货,非以贱故买之也。物不时得,有以资之,然后民无乏用,非以贵故卖之也。敛之使无滞,资之使无匮,皆非牟利也,皆以为民也。平准者,以京师官分主郡国物,郡国亦各有官输其物京师。郡国之官伺其贱,京师之官伺其贵,使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而物贾不至腾踊。虽与商贾争利,是其隐衷,而禁物腾踊,尚美其名。均输者,上供物也。市易者,民间用物也。皆以内府钱货笼于诸路,笼于京师,使民间一丝一粒一瓦一椽非官莫售,非官莫粥。又以抵当法贷之,而责以息。民所不堪,督以重法,不避睃下之名,不厌争利之壑矣。此三法同异之辨不可不知也。【姚刑部曰】世言司马子长因己被罪于汉,不能自赎,发愤而传货殖。余谓不然。盖子长见其时天子不能以宁静淡薄先海内,无校于物之盈绌,而以制度防礼俗之末流,乃令其民彷效淫侈,去廉耻而逐利资,贤士困于穷约,素封僭于君长。又念里巷之徒逐取什一,行至猥贱,而盐铁酒酤均输,以帝王之富亲细民之役为足羞也。故其言曰,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又次教诲之,整齐之。夫以无欲为心,以礼教为术,人胡弗安?国奚不富?若乃怀贪欲以竞黔首,恨恨焉思所胜之,用刻剥聚敛,无益习俗之靡,使人徒自患其财,怀促促不终日之虑,户亡积贮,物力凋敝,大乱之故由此始也。故讥其贱以绳其贵,察其俗以见其政,观其靡以知其敝,此盖子长之志也。且夫人主之求利者,固曷极哉。方秦始皇统一区夏,鞭棰夷蛮,雄略震乎当世。及其伺睨牧长寡妇之资,奉匹夫匹妇,而如恐失其意。促訾啜汁之行,士且羞之,矧天子之贵乎?呜呼,敝于物者必逆于行,其可慨矣夫!

  财聚于上.是谓国之不祥。不幸而有此,与其聚于人主,无宁聚于大臣。昔殷之中年,有乱政同位,具乃贝玉,总于货宝,贪浊之风亦已甚矣。有一盘庚出焉,遂变而成中兴之治。及纣之身,用乂雠敛,鹿台之钱、巨桥之粟聚于人主,【原注】史记殷本纪,厚赋税以实鹿合之钱。而前徒倒戈,自燔之祸至矣。故尧之禅舜,犹曰,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而周公之系易曰,涣,王居无咎。管子曰,与天下同利者,天下持之。擅天下之利者,天下谋之。呜呼!崇祯末年之事,可为永鉴也。已后之有天下者,其念之哉!【杨氏曰】崇祯之末,有云见银尚有数十库者,有云其说不者。【柴御史曰】理财者,使所入足供所出而已。承平日久,供亿浩繁,损上益下之念无日不廑于宸衷,而量入为出之规尚似未筹乎至计。礼曰,财用足,故百志成。若少有窘乏,则蠲征平赋恤灾厚下之大政俱不得施,迟之又久,则一切苟且之法随之以起,此非天下之小故也。大学之言理财,曰生、曰食、曰为、曰用。夫生与为、事属乎下者也,今天下之人皆知致力,上不过董其纲纪而已。食与用,权操乎上者也,非通各直省为计,合三十年之通,俾宽然有余不可。顷见台臣请定会计疏,内称每年所入三千六百万,出亦三千六百万,食不可谓寡矣。又直隶修水利。部臣至请捐道府大员,用不可谓舒矣。臣观往古承平之余,每以乏财为患。其时之议不过日汰冗兵,省冗员,行节俭。今行伍无虚籍,廪给无枝官,宫府无妄费,是节之无不至也。过此则刻核吝啬矣。唐宋之税粮有上供,有送使,有留州,催科有破分。即明万历以前,征追亦止以八九分为准。至张居正当国,乃以十分考成。今直省钱粮俸饷之外,存留至少。而且地丁有耗羡,关税有盈余,盐课有溢额,是取之亦无不至也,过此则为横征暴敛矣。然就今日计之,则所入仅供所出,就异日计之,则所入殆不足供所出。以皇上之仁明,国家之休暇,而不筹一开源节流之法,为万世无弊之方,是为失时。以臣等身荷厚恩,备官台省,而不能少竭涓埃,协赞远谟,是为负国。虽其事至重,断非弇昧之见所能周悉。然事无有要于此者,固不能默而息也。以臣之计,一曰开边外之屯田,以养闲散。一曰给数年之俸饷,散遣汉军。一曰改捐监之款项,以充公费。三者行而后,良法美意可得而举也。何也?臣闻宋太祖之有天下也,举中国之兵只十六万。至英宗治平年间,至百二十万,国力为之耗竭。神宗思革其弊,于是王安石行保马之法以汰兵,行市易免役之法以生财,而国事已去。明之宗枝不仕不农,仰给宗禄。至中叶以后,乃共篷而居,分饼而食,男四十不得娶,女三十不得嫁,何也?力不足以给之也。今满州、蒙古、汉军各有八旗,其丁口之蕃昌,视顺治之时,盖一衍为十。而生计之艰难,视康熙之时,已十不及五。而且仰给于官而不已,局于五百里之内而不使出。则将来上之弊必如北宋之养兵,下之弊亦必如有明之宗室,此不可不筹通变者也。臣窃以满洲闲散及汉军八旗,皆宜设法安顿。查沿边一带至奉天等处,多水泉肥美之地,近日廷臣如顾琮等俱曾请开垦。请遣有干略之大臣前往分道经理,果有可屯之处,特发帑金为之建堡墩,起屋庐,置耕牛农具,分各旗满洲除正身披甲在京当差外,其家之次丁、余丁力能耕种者,令前往居住。其所耕之田即付为永业,分年扣完工本,此外更不升科。惟令其农隙操演,则数年之后,皆成劲卒,复可资满洲之生计。其逐年发往军台之人,养赡蒙古,徒资靡费,莫若令其分地捐资效力。此后有愿往者,令其陆续前往。此安顿满洲闲散之法也。至汉军八旗已奉有听其出旗之旨,以定例太拘,有力愿出者,为例所格。例许出者,多无力之人,恐出旗后无以为生,以故散遣寥寥。今请不论其家之出仕与否,概许出旗。其家见任居官者,各给以三年之俸银。其无居官者,统给以六年之饷银。其家产许之随带,任其自便。盖彼在旗百年,势难徒手而去,若许带家产,又有并给三年、六年之俸饷,将此一项经营,亦可敌每年所给之饷。则贫富各不失所,而五年以后,国帑之节省无穷。即一时不能尽给,分作数年,以次散遣,帑藏亦不至大绌。其都统以下,章京以上等官,各按品级,陆续改补绿旗提镇将弁,此安顿汉军之法也。臣又按,耗羡归公者,天下之大利。其在今日,亦天下之大弊也。往者康熙年间,法制宽略,州县于地丁之外,私征火耗,其陋规匿税亦未尽剔厘,上司于此分肥,京官于此勒索,游客于此染指。分肥则与为蒙蔽,勒索则与为游扬,染指则与交通关说。致贪风未泯,帑庾多亏。自耗羡归公之后,一切弊窦悉涤而清之,是为大利。然向者本出私征,非同经费,其端介有司不肯妄取,上司亦不敢强。其贤且能者则能以地方之财办地方之事。故康熙年间之循吏多实绩可纪,而财用亦得流通。自归公之后,民间之输纳比于正供,而丝毫之出纳悉操内部。地丁之公费,除官吏养廉之外,既无余剩。官吏之养廉,除分给幕客家丁之修脯工资,事上接下之应酬,舆马蔬薪之繁费,此外无余剩。每地方有应行之事,应兴之役,捐己资既苦贫窭,请公帑实非容易。于是督抚止题调属员,便为整顿地方矣,不问其兴利除弊也。州县止料理案牍,便为才具兼优矣,不问农桑教养也。臣不敢泛引,请以近事之确凿有据者言之。足民莫大于垦荒,而广东一省,荒田至二万顷,无有过而问也。足民莫大于水利,而西北各省水道从无疏浚。陕西郑白二渠,昔人云溉田六万顷,今湮塞不及溉百余顷。湖广出米,接济东南,而湖岸之堤工派官派民,究无长策也。足民莫大于平粜,而贵粜则时价不得平,贱粜则采买无所出,纷纭议论,究无定局也。而他可知矣。此皆由于一丝一忽悉取公帑,有司每办一事,上畏户工二部之驳诘,下畏身家之赔累,但取其事之美观而无实济者,日奔走之以为勤。故曰,此天下之大弊也。夫生民之利有穷,故圣人之法必改。今耗羡归公之法势无可改,惟有为地方别立一公项,俾任事者无财用窘乏之患,而后可课以治效之成。臣请将常平仓储仍照旧例办理,其捐监一项留充各省之公用,除官俸兵饷之类照常动用正项,其余若灾伤之有拯恤,孤贫之当养赡,河渠水利之当兴修,贫民开垦之当借给工本,坛庙祠宇桥梁公廨之当修治,采买仓谷之价值不敷,皆于此项动给,以本地之财供本地之用。如有大役大费,则督抚合全省之项而通融之。又有不足,则移邻省之项而协济之。其稽查之权属之司道,其核减之权操之督抚,内部不必重加切核。则经费充裕,节目疏阔,而地方之实政皆可举行。或疑复采买则谷贵,不知常平之行二千年矣,最为良法。前者采买与收捐并行,又值各省俱有荒歉,赈贷告籴,杂然并举,故谷贵,非一常平之买补可致谷贵也。且捐监一项,或银粟兼收,或丰收本色,歉收折色,皆可以调剂常平之不逮也。或疑此项不归正供,有司必多侵蚀浮冒。不知巧黩之夫,虽正供亦能耗蠹。廉谨之士,虽暗昧不敢自欺。设官分职,付以人民,只可立法以惩贪,不可因噎而废食。唐人减刘晏之船料,而漕运不继。明人以周忱之耗米归为正项,致逋负百出,路多饿殍。大国不可以小道治,善理财者固不如此也。此捐监之宜充公费也。三法既行,则度支有定。他如关税盐课之溢额皆可量加裁减,以裕民力。经费有资,则如好善乐施之类皆可永行停止,以清仕路。民力裕则教化行,仕路清则风俗正。教化行而风俗正,皇上以敬勤之身,总其纲纪,巩固灵长之业,犹泰山而四维之也。臣日夜思维,以为当今之要务无急于此者。

  唐自行两税法以后,天下百姓输赋于州府,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原注】旧唐书裴●传、新唐书食货志同。元稹状言,臣伏准前后制敕及每岁旨条,两税留州、留使钱外,加率一钱一物,州府长吏并同枉法计赃,仍令出使御史访察闻奏。及宋太祖干德三年,诏诸州支度经费外,凡金帛悉送阙下,无得占留。【原注】宋史食货志。自此一钱以上皆归之朝廷,而簿领纤悉特甚于唐时矣。然宋之所以愈弱而不可振者,实在此。【原注】宋史言,宋聚兵京师,外州无留财,天下支用悉出三司,故其费浸多。昔人谓古者藏富于民,自汉以后,财已不在民矣,而犹在郡国,不至尽辇京师,是亦汉人之良法也。后之人君知此意者鲜矣。

  自唐开成初,归融为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奏言,天下一家,何非君土?中外之财,皆陛下府库。而宋元佑中,苏辙为户部侍郎,则言,善为国者,藏之于民。其次藏之州郡。州郡有余,则转运司常足。【原注】犹今之布政司。转运司既足,则户部不困。自熙宁以来,言利之臣不知本末,欲求富国,而先困转运司。转运司既困,则上供不继。上供不继,而户部亦惫矣。两司既困,【杨氏曰】两司者,转运户部。虽内帑别藏积如丘山,而委为朽壤,无益于算也。是以仁宗时富弼知青州,朝廷欲辇青州之财入京师,弼上疏谏。金世宗欲运郡县之钱入京师,徒单克宁以为如此则民间之钱益少,亦谏而止之。以余所见,有明之事,尽外库之银以解户部,盖起于末造,而非祖宗之制也。王士性广志绎言,天下府库莫盛于川中,余以戊子典试于川,询之藩司,库储八百万。【原注】银两之数。即成都、重庆等府俱不下二十万,顺庆亦十万。盖川中无起运之粮,而专备西南用兵故也。两浙赋甲天下,余丁亥北上,滕师少松为余言,癸酉督学浙中,藩司储八十万。后为方伯,止四十万。今为中丞,藩司言不及二十万矣。十年之间,积贮一空如此。及余己丑参政广西,顾臬使问自浙粮储来,询之,则云浙藩今已不及十万也。广西老库储银十五万不启,每岁以入为出耳。余甲午参政山东,藩司亦不及二十万之储。庚辰入滇,滇藩亦不满十万,与浙同,每岁取矿课五六万用之。今太仓所蓄亦止老库四百余万,有事则取诸太仆寺。余乙未贰卿太仆时,亦止老库四百万,每岁马价不足用,则取之草料。盖十年间东倭西哱,所用于二帑者逾二百万故也。其所记万历时事如此。至天启中,用操江范济世之奏,一切外储尽令解京,而搜括之令自此始矣。今录上谕全文于此,俾后之考世变者得以览焉。天启六年四月七日,上谕工部都察院,朕思殿工肇兴,所费宏巨,今虽不日告成,但所欠各项价银已几至二十万。况辽东未复,兵饷浩繁,若不尽力钩稽,多方清察,则大工必至乏误,而边疆何日敉宁。殊非朕仰补三朝阙典之怀,亦非臣下子来奉上之谊也。朕览南京操江宪臣范济世两疏所陈,凿凿可据。其所管应天、扬州府等处库贮银两,前已有旨尽行起解,到京之日,照数察收。似此急公徇上之诚,足为大小臣工模范。使天下有司皆同此心,朕何忧乎鼎建之殷繁,军饷之难措哉。范济世所奏,奉旨已久,其银两何尚未解到?尔工部都察院即行文速催,以济急用。且天之生财止有此数,既上不在官,又下不在民,岂可目击时艰,忍置之无用之地?朕闻得盐运司每年募兵银六千两,实收在库约有二十余万两,又盐院康丕扬在任,一文未取,每年加派银一万,约有二十余万两,又故监鲁保遗下每年余银四万两,约有四十余万两。连前院除支销费过,余银约有八十余万两,刷卷察盘可据。又南太仆寺解过马价余银二十六万两,见寄在应天等府贮库。又户科贮库余银约有七万两,寄收应天府。又操江寄十四府余银约有十万两。又操江寄贮扬州、镇江、安庆三府备倭余银约有三十余万两。北道刷卷御史可据已上七宗,俱当遵照范济世所奏事例,彻底清察,就着南京守备内臣刘敬、杨国瑞亟委廉干官胡良辅、刘文耀,会同该部院抚按官,着落经管衙门察核的确,速行起解。有敢推避嫌怨,隐匿稽迟,怀私抗阻者,必罪有所归。如起解不完,则抚按等官都不许考满迁转。刘敬等亦不许扶同蒙蔽,委法徇私,必须殚力急公,尽心搜括,庶大工、边务均有攸赖,国家有用之物不至为贪吏侵渔,昭朕裕国恤民德意。又闻南京内库,祖宗时所藏金银珍宝皆为魏忠贤矫旨取进。先帝谕中所云,将我祖宗库贮,传国奇珍异宝,盗窃几至一空者,不知其归之何所。自此搜括不已,至于加派。加派不已,至于捐助,以讫于亡。由此言之,则搜括之令开于范济世,成于魏忠贤,而外库之虚,民力之匮所由来矣。【原注】崇祯元年六月奉旨,范济世阿逢逆珰,妄报操银,贻害地方,着冠带闲住。以英明之主继之,而犹不免乎与乱同事,然则知上下之为一身,中外之为一体者,非圣王莫之能也。传曰,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岂不信夫!【胡氏曰】唐以诸州之赋折而三之,其一上供,其一送使,其一留州。送使留州皆给有司之费,天子不问者也。汉制,山川园池市肆租税之入,自天子至封君汤沐邑,皆各有私奉养,不领于天子之经费,即其法也。唐之山川诸赋颇入天子矣,故以免庸之钱当古者汤沐之费,以畀有司,不如此不足窒贪墨而养其廉。亡何,德宗之时,李泌请留州之外,悉输京师。元友直勾检诸道,税外物悉入户部。其后裴泊又以送使之财悉为上供,上供颇益,而不加赋,当时以为善政。其实彼此易名,皆使上供益丰,州支益微,徒知财利之权宜管于上,不复分别佣力之钱义当于下也。且又有不加赋而民已病者。有司百务萧索,不得不抑配民间,细而斗斛折变微利亦归于官。大而飞苞驿篚,囊金椟帛,以输权门,行暮夜者尽取诸民。展转相须,不为限制,则展转相蒙,不复检察。一纸之令,使天下之官皆丧其节,天下之民日顷其赀。政之不善,孰过于此?此熙宁以后之覆辙也。立国之道所以贵重货财者,谓其好用之,则庭实旅百取足其中。以武用之,则坚甲利兵足以备不虞,金汤非粟不守也。人君躬自贬损,与天下共守节制,而不敢渝焉,所以使经费有余,民间不困征敛也。敛之既尽,有司所负必多,谴责不已,罢斥亦多,奸胥知守长数易而侵盗亦多,有司倦于检察,抑配平民益多,奸民恐抑配见及,故迟留正赋以伺苟免者亦又多矣。未知何术以处此也,必也上供之外,仍以庸钱与州,然后杜监司胁取之间,塞长吏抑配之窦,俾贤者足以养廉,贪者必于得罪,而后王道可行也。

  开科取士,则天下之人日愚一日,立限征粮,则天下之财日窘一日。吾末见无人与财而能国者也。然则如之何?必有作人之法而后科目可得而设也,必有生财之方而后赋税可得而收也。

  先生读隋书篇曰,古今称国计之富者,莫如隋。然考之史传,则未见其有以为富国之术也。当周之时,酒有榷,盐池盐升有禁,入市有税。至开皇三午,而并罢之。夫酒榷、盐铁、市征,乃后人以为关于邦财之大者,而隋一无所取,则所仰赋税而已。然开皇三年,调绢一匹者,减为二丈。役丁十二番者,减为三十日,则行苏威之言也。继而开皇九年,以江表初平,给复十日,自余诸州并免当年租税。十年,以宇内无事,益宽徭赋,百姓年五十者输庸停放。十二年,诏河北河东,今年田租三分减一,兵减半,功调全免。则其于赋税复阔略如此。然文帝受禅之初,即营新都徙居之,继而平陈,又继而讨江南、岭表之反侧者,则此十余年之间,营缮征伐未尝废也。史称帝于赏赐有功,并无所爱。平陈凯旋,因行庆赏,自门外夹道,列布帛之积达于南郭,以次颁给,所费三百余万段,则又未尝啬于用财也。夫既非苛赋敛以取财,且时有征役以糜财,而赏赐复不吝财,则宜用度之空匮也,而何以殷富如此?考之于史,则言帝躬履俭约,六宫服浣濯之衣,乘舆供御有故敝者随令补用,非燕享不过一肉。有司尝以布袋贮干姜,以毡袋进香,皆以为费用,大加谴责。呜呼,夫然后知大易所谓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孟子所谓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信利国之良规,而非迂阔之谈也。汉隋二文帝皆以躬履朴俭富其国,汉文师黄老,隋文任法律,而所行暗合圣贤如此。后之谈孔孟而行管商者乃曰,苟善理财,虽以天下自奉可也。而其党遂倡为丰享豫大,惟王不会之说,饰六艺,文奸言,以误人国家,至其富国强兵之效,不逮隋远甚,岂不缪哉?【钱氏曰】本马贵与之说,载在文献通考。宁人手钞之意,欲采入日知录。潘次耕误讱为顾作,乃以读隋书为题收入集中。

  言利之臣

  孟子曰,无政事则财用不足。古之人君未尝讳言财也,所恶于兴利者,为其必至于害民也。昔明太祖尝黜言利之御史,而谓侍臣曰,君子得位,欲行其道。小人得位,欲济其私。欲行道者心存于天下国家,欲济私者心存于伤人害物。【原注】洪武十三年五月。御史周姓,实录不载其名。此则唐太宗责权万纪之遗意也。又广平府吏王允道言,磁州临水镇产铁,请置炉冶。上曰,朕闻治世,天下无遗贤,不闻天下无遗利。且利不在官则在民,民得其利则财源通,而有益于官。官专其利则利源塞,而必损于民。今各冶数多,军需不乏,而民生业已定,若复设此,必重扰之矣。杖之流海外。【原注】十五年五月。圣祖不肩好货之意,可谓至深切矣。自万历中矿税以来,求利之方纷纷,且数十年,而民生愈贫,国计亦愈窘。然则治乱盈虚之数从可知矣。为人上者,可徒求利而不以斯民为意与?

  新唐书字文韦杨王列传赞曰,开元中,字文融始以言利得幸。于时天子见海内完治,偃然有攘却四裔之心。融度帝方调兵食,故议取隐户剩田以中主欲。利说一开,天子恨得之晚,不十年而取宰相。虽后得罪,而追恨融才犹所未尽也。天宝以来,外奉军兴,内蛊艳妃,所费愈不赀计。于是韦坚、杨慎矜、王鉷、杨国忠各以裒刻进,剥下益上,岁进羡缗百亿万,为天子私藏,以济横赐,而天下经费自如。帝以为能,故重官累使,尊显烜赫然。天下流亡日多于前,有司备员不复事。而坚等所欲既充,还用权媢,以想屠灭,四族皆覆,为天下笑。孟子所谓上下交征利而国危者,可不信哉?呜呼,芮良夫之刺厉王也曰,所怒甚多,而不备大难!三季之君莫不皆然。前车覆而后不知诫,人臣以丧其躯,人主以忘其国,悲夫!

  读孔孟之书,而进管商之术,此四十年前士大夫所不肯为,而今则滔滔皆是也。有一人焉可以言而不言,则群推之以为有耻之士矣。上行之则下效之,于是钱谷之任,榷课之司,昔人所避而不居,今且攘臂而争之。礼义沦亡,盗窃竞作,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后之兴王所宜重为惩创,以变天下之贪邪者,莫先乎此。

  先生读宋史陈遘篇曰,吾读宋史忠义传至于陈遘,史臣以其婴城死节,而经制钱一事为之减损其辞,但云天下至今有经总制钱名,而不言其害民之罪,又分其咎于翁彦国,愚以为不然。鹤林玉露曰,宣和中,大盗方腊扰浙东,王师讨之。命陈亨伯【原注】宋人讳高宗嫌名,称其字曰亨伯。以发运使经制东南七路财赋。因建议,如卖酒、鬻糟、商税、牙税与头子钱、楼店钱皆少增其数,别历收系,谓之经制钱。其后卢宗原颇附益之。至翁彦国为总制使,仿其法,又收赢焉,谓之总制钱。靖康初,诏罢之。军兴,议者请再施行,色目浸广,视宣和有加焉。以迄于今,为卅县太患。初亨伯之作俑也,其兄闻之,哭于家庙,谓剥民敛怨,祸必及子孙。其后叶正则作外稿久谓必尽去经总钱,而天下乃可为,治平乃可望也。然则宋之所以亡,自经总制钱,而此钱之兴始于亨伯。虽其卧守中山,一家十七人为叛将所害,而不足以盖其剥民之罪也。其初特一时权宜。而遗祸及于无穷,是上得罪于艺祖、太宗,下得罪于生民。而断脰决腹,一瞑于中山,不过匹夫匹妇之为谅而已,焉得齿于忠义哉!

  俸禄

  今日贪取之风,所以胶固于人心而不可去者,以俸给之薄而无以赡其家也。昔者武王克殷,庶士倍禄。王制,诸侯之下士视上农夫,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下大夫倍上士。汉宣帝神爵年诏曰,吏不廉平则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禄薄,欲其毋侵渔百姓,难矣。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原注】如淳曰,律,百石俸月六百。韦昭曰,若食一斛则益五斗。光武建武二十六年,诏有司增百官俸,其千石以上减于西京旧制,六百石已下增于旧秩。晋武帝泰始三年诏曰,古者以德诏爵,以庸制禄,虽下士犹食上农,外足以奉公忘私,内足以养亲施惠。【原注】谓分禄以瞻宗族、昏姻,故人。今在位者,禄不代耕,非所以崇化本也。其议增吏俸。唐时俸钱,上州刺史八万,中下州七万。赤县令四万五千,畿县、上县令四万。赤县丞三万五千,上县丞三万。赤县簿尉三万,畿县、上县薄尉二万。玄宗天宝十四载,制曰,衣食既足,廉耻乃知。至如资用靡充,或贪求不已,败名冒法,实此之由。辇毂之下尤难取给,其在西京文武九品已上正员官,【原注】唐时官多,有员外置者,故分别言之。今后每月给俸食、杂用、防阁、庶仆等宜十分率加二分。其同正员官加一分。仍为例程。而白居易为盩厔厚尉诗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其江州司马厅记曰,唐兴,上州司马秩五品,岁廪数百石,月俸六七万,官足以庇身,食足以给家。今之制,禄不过唐人什二三,彼无以自赡,焉得而不取诸民乎?昔杨绾为相,承元载汰侈之后,欲变之以节俭,而先益百官之俸,皇甫镈以宰相判度支,请减内外官俸禄,给事中崔植封还诏书,可谓达化理之原者矣。

  汉书言王莽时,天下吏以不得俸禄,各因官职为奸,受取赇赂,以自共给。五代史言北汉国小民贫,宰相月俸止百缗,节度使止三十缗,自余薄有资给而已,故其国中少廉吏。穆王之书曰,爵重禄轻,群臣比而戾民,毕程氏以亡。此之谓矣。

  前代官吏皆有职田,【原注】晋、魏、隋、唐书皆有官品第一至第九职田多少之数。故其禄重。禄重则吏多勉而为廉。如陶潜之种秫,【原注】晋书本传。阮长之之芒种前一日去宫,【原注】宋书本传。皆公田之证也。元史,世祖至元元年八月乙巳,诏定官吏员数,分品从官职,【原注】品如正一品、正二品,从如从一品、从二品。给俸禄,颁公田。太祖实录,洪武十年十月辛酉,制赐百官公田,以其租入充俸禄之数。是国初此制未废,不知何年收职田以归之上,而但折俸钞,【原注】实录会典皆不载。其数复视前代为轻,始无以责吏之廉矣。【潘氏曰】先师有言,忠信重禄所以劝士。无养廉之具,而责人之廉,万万不能。汉制,官最卑者食禄百石,名为百石而月俸十六石,实岁百八十余石也。唐宋自俸田外,又有职田,春冬衣仗身人役等,以优其力,而县令圭租有至九百斛者。夫既厚禄之,而犹贪污不法,置之重典,夫复何辞!当今制禄,视前代已薄。兵兴以来,又加裁省,官于京师者,舆从衣裘常苦不给。顷奉朝廷特恩,四品以下官秋冬二季准给全俸,仰见体群臣之厚意。更愿沛发德音,斟酌古今,增其禄饩,臣下见优恤如此其厚,无不人人感奋,岂非兴廉教忠之一道哉。【汝成案】国朝常俸外,倍给养廉银。顾名思义,臣下宜何如感奋。

  宣宗实录,宣德八年三月庚辰,兼掌行在户部事礼部尚书胡●,奏请文武官七年分俸钞,每石减旧数,折钞一十五贯。以十分为率,七分折与官绢,每匹准钞四百贯。三分折与官绵布,每匹准钞二百贯。从之。●初建议,与少师蹇义等谋,义等力言不可,曰,仁宗皇帝在春宫久,深知官员折俸之薄,故即位特增数倍,此仁政也,岂可违之。【原注】永乐二十二年十月庚申,月增给在京文武官及锦衣卫将军总小旗来各五斗,杂职及吏并各卫总小旗军力士校尉人等有家属者米各四斗,无家属者各斗五升,并准俸粮之支钞者。●初欲每石减作十贯,闻义等言,乃作十五贯。【原注】按洪熙元年闰七月,尹松言,官员俸禄以钞折米,四方米价贵贱不同,每石四五十贯者有之,六七十贯者有之。则是时折钞犹准米价。白而行之,而小官不足者多矣。【原注】已上实录文。

  大明会典官员俸给条云,每俸一石该钞二十贯,每钞二百贯折布一匹。后又定布一匹折银三钱,是十石之米折银仅三钱也。【原注】正统六年十一月丙辰,增给在外文武官吏军士俸粮,原定粮一石给钞十五贯,今增十贯,为二十五贯。十二年四月丙辰,乃减为十五贯。景泰七年二月甲辰,令折俸钞每七百贯与白金一两。天顺元年正月壬辰诏京官,景泰七年折俸钞俱准给银,从户部奏请,以官库钞少故也。成化二年三月辛亥,减在京文武官员折俸钞。先是米一石折钞二十五贯,后因户部裁省,定为十五贯。至是尚书马昂又奏每石再省五贯,从之。时钞法久不行,新钞一贯,时估不过十钱,旧钞仅一二钱,甚至积之市肆,过者不顾。以十贯钞折俸一石,则是斗米一钱也。小吏俸薄,无以养廉,莫甚于此。成化七年十月丁丑,户部请以布一匹,准折文武官员俸粮二十石。旧例,两京文武官折色俸粮,上半年给钞,下半年给苏木、胡椒。至是户部尚书杨鼎奏,京库椒木不足,甲字库多积绵布。以时估计之,阔白布一匹可准钞二百贯,请以布折米,仍视折钞例,每十贯一石。先是折俸钞米一石钞二十五贯,渐减至十贯。是时钞法不行,钞一贯直二三钱,是米一石仅直钱二三十文。至是又折以布,布一匹时估不过二三百钱,而折米二十石,则是米一石仅直十四五钱也。自古百官俸禄之薄,未有如此者。后遂为常例。盖国初民间所纳官粮皆米麦也,或折以钞布。百官所受俸亦米也,或折以钞。其后钞不行,而代以银。于是粮之重者愈重,【原注】崇祯中粮一石至折银二两。而俸之轻者愈轻,其弊在于以钞折米,以布折钞,以银折布,而世莫究其源流也。

  正统六年二月戊辰,巡按山东监察御史曹泰奏,臣闻之书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今在外诸司文臣,去家远任,妻子随行。禄厚者月给米不过三石,薄者一石、二石,又多折钞。九载之间,仰事俯育之资,道路往来之费,亲故问遗之需,满罢闲居之用,其禄不赡则不免失其所守,而陷于罪者多矣。乞敕廷臣会议,量为增益,俾足养廉。如是而仍有贪污,惩之无赦。事下行在户部,格以定制,不行。

  北梦琐言,唐毕相諴家本寒微。其舅为太湖县伍伯,【原注】伍伯即今号杂职行杖者。相国耻之,俾罢此役,为除一宫。累遣致意,竟不承命。特除选人杨载宰此邑,参辞日,于私第延坐,与语期为落籍,津送入京。杨令到任,具达台旨。伍伯曰,某下贱,岂有外甥为宰相邪?杨令坚勉之,乃曰,某每岁公税享六十缗事例钱,【原注】盖如今之工食。苟无败阙,终身优渥,不审相公欲为致何官职?杨令具以闻,相国叹赏,亦然其说,竟不夺其志也。夫以伍伯之役而岁六十缗,宜乎台皂之微皆知自重。乃信汉书言,赵广汉奏请令长安游徼狱吏秩百石,其后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系留人。诚清吏之本务。谓贪浇之积习不可反而廉静者,真不知治体之言矣。

  助饷

  人主之道,在乎不利群臣百姓之有。夫能不利群臣百姓之有,然后群臣百姓亦不利君之有,而府库之财可长保矣。旧唐书柳浑传,浑为宰相,奏故尚书左丞田季羔公忠正直,先朝名臣,其祖父皆以孝行旌表门闾,京城隋朝旧第,季羔一家而已。今被堂侄伯强进状,请货宅,召市人马,以讨吐蕃。一开此门,恐滋不逞。讨贼自有国计,岂资侥幸之徒,且毁弃义门,亏损风教。望少责罚,亦可惩劝。上可其奏。夫以德宗好货之主而犹能听宰相之言,不受伯强之献,后之人君可以思矣。王明清记高宗建炎二年,有湖州民王永从献钱五十万缗,上以国用稍集,却之,仍诏,今后富民不许陈献。嗟夫,此宋之所以复存于南渡也与?

  汉武尊卜式以风天下,犹是劝之以爵。今乃怵之以威,戚畹之家常惴惴不自保,而署其门曰,此房实卖,都城之中十室而五,其不祥孰甚焉。南唐书言后主之世,以铁钱六权铜钱四。而行至其末年,铜钱一直铁钱十。比国亡,诸郡所积铜钱六十七万缗。呜呼!此所谓府库财非其财者矣。

  贼犯京师,史公可法为南京兵部尚书,军饷告绌,乃传檄募富人出财助国。其略曰,亲郊乃雍容之事,唐宗尚有崇韬。出塞本徼幸之图,汉武尚逢卜式。桐城诸生姚士晋之辞也。然百姓终莫肯输财佐县官,而神京沦丧,殆于孟子所谓委而去之者,虽多财奚益哉!

  洪武十五年七月,堂邑民有掘得黄金者,有司以进于朝。上曰,民得金,而朕有之,甚无谓也。命归之民。【原注】实录。天启初,辽事告急,有议及捐助者。朝论以为教猱升木。而六年十二月,兵部主事詹以晋疏请灵鹫废寺所存田亩变价助工。奉旨,詹以晋垂涎贱价,规夺寺业,可削籍为民,仍令自行修理寺宇,田有变佃为民业者,责令赎还本寺,以为言利锱铢之戒。以权奄之世,而下有此论,上有此旨,亦三代直道之犹存矣。

  馆舍

  读孙樵书褒城驿壁,乃知其有沼、有鱼、有舟。读杜子美秦州杂诗,又知其驿之有池、有林,有竹。今之驿舍殆于隶人之垣矣。予见天下州之为唐旧治者,其城郭必皆宽广,街道必皆正直,廨舍之为唐旧创者,其基址必皆宏敞。宋以下所置,时弥近者,制弥陋。此又樵记中所谓州县皆驿,而人情之苟且十百于前代矣。

  今日所以百事皆废者,正缘国家取州县之财,纤毫尽归之于上,而吏与民交困,遂无以为修举之资。延陵季子游于晋,曰,吾入其都,新室恶而故室美,新墙卑而故墙高,吾是以知其民力之屈也。【原注】说苑。又不独人情之苟且也。

  汉制,官寺乡亭漏败,墙垣阤坏不治者,不胜任,先自劾。古人所以百废具举者以此。

  街道

  古之王者,于国中之道路,则有条狼氏涤除道上之狼扈而使之洁清。于郊外之道路,则有野庐氏达之四畿,合方氏达之天下,使之津梁相凑,不得陷绝。而又有遂师以巡其道修,候人以掌其方之道治。至于司险掌九州岛之图,以周知其山林川泽之阻,而达其道路。则舟车所至,人力所通,无不荡荡平平者矣。晋文之霸也亦曰,司空以时平易道路。而道路若塞,川无舟梁,单子以卜陈灵之亡。自天街不正,王路倾危,涂潦遍于郊关,污秽锺于辇毂。诗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睠言顾之,澘焉出涕。其斯之谓与?

  说苑,楚庄王伐陈,舍于有萧氏。谓路室之人曰,巷其不善乎,何沟之不浚也?以庄王之霸而留意于一巷之沟,此以知其勤民也。

  后唐明宗长兴元年正月,宗正少卿李延祚奏清止绝车牛,不许于天津桥来往。明制,两京有街道官,车牛不许入城。

  官树

  周礼野庐氏,比国郊及野之道路、宿息、井、树。国语,单襄公述周制以告王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释名曰,古者列树以表道,道有夹沟以通水潦。古人于官道之旁必皆种树,以记里至,以荫行旅。是以南土之棠,召伯所茇。道周之杜,君子来游。固已宣美风谣,流恩后嗣。子路治蒲,树木甚茂。子产相郑,桃李垂街。下至隋唐之代,而官槐官柳亦多见之诗篇,犹是人存政举之效。近代政废法驰,任人斫伐,周道如砥,若彼濯濯,而官无勿翦之思,民鲜侯旬之芘矣。续汉百官志,将作大匠掌修作宗庙、路寝、宫室、陵园土木之功,并树桐梓之类,列于道侧。是昔人固有专职。【原注】三辅黄图,长安御沟谓之杨沟,谓植高杨于其上也。后周书韦孝宽传,为雍州刺史。先是,路侧一里置一土堠,经雨颓毁,每须修之。自孝宽临州,乃勒部内当堠处植槐树代之,既免修复,行旅又得芘荫。周文帝后问知之,曰,岂得一州独尔,当令天下同之。于是令诸州夹道一里种一树,十里种三树,百里种五树焉。【原注】唐王维诗云,槐柳阴阴到潼关。册府元龟,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正月,于两京路及城中苑内种果树。【原注】郑审有奉使巡简两京路种果树事毕入奏诗。代宗永泰二年正月,种城内六街树。【原注】中朝故事曰,天街两畔槐木,俗号为槐衙,曲江池畔多柳,亦号为柳衙,以其成行排立也。韦应物诗云,垂杨十二衢,隐映金张室。旧唐书吴凑传,官街树缺,所司植榆以补之。凑曰,榆非九衢之玩,命易之以槐。及槐阴成,而凑卒,人指树而怀之。周礼朝士注曰,槐之言怀也,怀来人于此。【原注】淮南子注同。然则今日之官其无可怀之政也久矣。

  桥梁

  唐六典,凡天下造舟之梁四,【原注】河则蒲津、太阳、河阳,洛则孝义。石柱之梁四,【原注】洛则天津、永济、中桥,灞则灞桥。木柱之梁三,【原注】皆渭水,便桥、中渭桥、东渭桥。巨梁十有一,皆国工修之,【原注】此举京都之冲要。其余皆所管州县随时营葺。其大津无梁,皆给船人,量其大小难易以定其差等。今畿甸荒芜,桥梁废坏,雄莫之间,秋水时至,年年陷绝,曳轮招舟,无赖之徒籍以为利。潞河渡子勒索客钱,至烦章劾。司空不修,长吏不问,亦已久矣。【原注】成化八年九月丙申,顺天府府尹李裕言,本府津渡之处,每岁水涨,及天气寒冱,官司修造渡船,以便往来。近为无赖之徒冒贵戚名色,私造渡船,勒取往来人财物,深为民害,乞敕巡按御史严为禁止。从之。况于边陲之远,能望如赵充国治湟狭以西道桥七十所,令可至鲜水,从枕席上过师哉。五代史,王周为义武节度使,定州桥坏,覆民租车。周曰,桥梁不修,刺史过也。乃偿民粟为治其桥。此又当今有司之所愧也。

  人聚

  太史公言,汉文帝时,人民乐业。因其欲,然能不扰乱,故百姓遂安,自六七十翁亦未尝至市井。【原注】史记律书。刘宠为会稽太守,狗不夜吠,民不见吏,庞眉皜发之老未尝识郡朝。【原注】后汉书循吏传。史之所称,其遗风犹可想见。唐自开元全盛之日,姚宋作相,海内升平。元稹诗云,戍烟生不见,村竖老犹纯。此唐之所以盛也。至大暦以后,四方多事,赋役繁兴、,而小民奔走官府,日不暇给。元结作时化之篇,谓人民为征赋所伤,州里化为祸邸。此唐之所以衰也。【原注】宋熙宁中,行新法,苏轼在杭州作诗曰,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衰敝之政自古一辙。子少时见山野之氓,有自首不见官长,安于畎亩,不至城中者。洎于末造,役繁讼多,终岁之功半在官府,而小民有家有二顷田,头枕衙门眠之谚。【原注】见曹县志。已而山有负嵎,林多伏莽,遂舍其田园,徙于城郭。又一变而求名之士,诉枉之人,悉至京师,辇毂之间易于郊垧之路矣,锥刀之末将尽争之,五十年来,风俗遂至于此。今将静百姓之心而改其行,必在制民之产,使之甘其食,美其服,而后教化可行风俗可善乎?

  人聚于乡而治,聚于城而乱。聚于乡则土地辟,田野治,欲民之无恒心,不可得也。聚于城则徭役繁,狱讼多,欲民之有恒心。不可得也。

  昔在神宗之世,一人无为,四海少事。郡县之人其至京师者,大抵通籍之官,其仆从亦不过三四,下此即一二举贡与白粮解户而已。盖几于古之所谓道路罕行,市朝生草。【原注】盐铁论。彼其时岂无山人游客干请公卿,而各挟一艺,未至多人,衣食所须,其求易给。自东事既兴,广行召募,杂流之士哆口谈兵,九门之中填馗溢巷,至于封章自荐,投匦告密,甚者内结貂珰,上窥颦笑,而人主之威福且有不行者矣。诗曰,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兴言及此,每辄为之流涕。

  欲清辇毂之道,在使民各聚于其乡始。

  访恶

  尹翁归为右扶风,县县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于死。收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不以无事时。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所谓收取人,即今巡按御史之访察恶人也。武断之豪,舞文之吏,主讼之师,皆得而访察之。及乎浊乱之时,遂借此为罔民之事。矫其敝者乃并访察而停之,无异因噎而废食矣。

  传曰,子产问政于然明,对曰,视民如子,见不仁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是故诛不仁,所以子其民也。

  说苑,董安于治晋阳,问政于蹇老。蹇老曰,曰忠、曰信、曰敢。董安于曰,安忠乎?曰,忠于主。曰,安信乎?曰,信于今。曰,安敢乎?曰,敢于不善人。董安于曰,此三者足矣。

  盐铁论曰,水有猵狚池鱼劳,国有强御齐民消。

  盗贼课

  史记酷吏传,武帝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此汉世所名为盗贼课,而为法之敝已尽此数言中矣。汉书言张敝为山阳太守,勃海、辽东盗贼并起,上书自请治之。言山阳郡户九万三千,口五十万以上,讫计盗贼未得者七十七人,【原注】汉纪作十七人。他课诸事亦略如此。久处闲郡,愿徙治剧。夫未得之盗犹有七十七人,而以为郡内清治。【原注】纪云,敞为太守,郡内清治。岂非宣帝之用法宽于武帝时乎?然武帝之末至大盗群起,遣绣衣之使持斧断斩于郡国,乃能胜之。而宣帝之世带牛佩犊之徒,皆驱之归于南亩。卒之吏称其职,民安其业。是则治天下之道,有不恃法而行者,未可与刀笔筐箧之士议也。

  后汉书光武纪纪,建武十六年,郡国群盗处处并起攻劫,在所害杀长吏。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上乃遣使者下郡国,听群盗自相纠擿,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吏虽逗留回避故纵者,皆勿问,听以禽讨为效。其牧守令长坐界内盗贼而不收捕者,及以畏愞捐城委守者,皆不以为负,但取获贼多为殿最,【原注】注,殿,后也,谓课居后也。最,凡要之首也,谓课居先也。唯蔽匿者乃罪之。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徙其魁帅于他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自是牛马放牧,邑门不闭。光武精于吏事,故其治盗之方如此。天下之事得之于疏,而失之于密,大抵皆然,又岂独盗贼课哉!

  禁兵器

  王莽始建国二年,禁民不得挟弩铠,徙西海。隋炀帝大业五年,制民间铁叉、搭钩、●刃之类皆禁绝之,寻而海内兵兴,陨身失国。元世组至元二十三年二月己亥,敕中外,凡汉民持铁尺、手挝及杖之有刃者,悉输于宫。六月戊申,括诸路马,凡色目人有马者三取其二,汉民悉入官。二十六年十二月辛巳,括天下马,一品、二品官许乘五匹,三品三匹,四品、五品二匹,六品以下皆一匹。【原注】陈天祥传,兴国军以籍兵器致乱,行省命天祥权知本军事。天祥命以十家为甲,十甲为长,弛兵器,以从民便,境内遂平。其后代者务更旧政,治隐匿兵者甚急,天祥去未久而兴国复变,邻郡及大江南北诸城邑多乘势杀其守将以应之。顺帝至元三年四月癸酉,禁汉人、南人、高丽人不得执持军器,凡有马者拘入官。已而群盗充斥,攻陷城邑。至正十七年正月辛卯,命山东分省团结义兵,每州添设判官一员,每县添设主薄一员,专率义兵以事守御。故刘文成有诗曰,他时重禁藏矛戟,今日呼令习鼓鼙。呜呼,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古之圣王则既已言之矣。

  汉武帝时,公孙弘奏言,禁民毋得挟弓弩。吾丘寿王难之,以为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宇内日化,方外乡风。然而盗贼犹有者,郡国二千石之罪,非挟弓弩之过也。诚能明教化之原,而帅之以为善,保家之道,则家有鹤膝,户有犀渠,适足以夸国俗之强。【原注】旧唐书郑惟忠传引吴都赋。而不至导民以不祥之器矣。

  水利

  欧阳永叔作唐书地理志,凡一渠之开,一堰之立,无不记之。其县之下实兼河渠一志,亦可谓详而有体矣。盖唐时为令者犹得以用一方之财,兴期月之役。而志之所书。大抵在天宝以前者居什之七,岂非太平之世,吏治修而民隐达,故常以百里之官而创千年之利。至于河朔用兵之后,则以催科为急,而农功水道有不暇讲求者欤?然自大暦以至咸通,犹皆书之不绝于册。而今之为吏,则数十年无闻也已。水日干而土日积,山泽之气不通,又焉得而无水旱乎?崇祯时,有辅臣徐光启作书,特详于水利之学。而给事中魏呈润亦言,传曰,雨者,水气所化。水利修亦致雨之术也。夫子之称禹也曰,尽力乎沟洫。而禹自言亦曰,浚畎浍,距川。古圣人有天下之大事,而不遗乎其小如此。自干时着于齐人,枯济征于王莽,古之通津巨渎,今日多为细流,而中原之田夏旱秋潦,年年告病矣。【陈同知曰】三代沟洫之利,其小者民自为也,其大者官所为也。沟洫所起之土,即以为道路。所通之水,即以备旱潦,故沟洫者,万世之利也。后世虑其弃地之多,而实无多也。一井之步约百有八十丈,其为沟畛者八尺而已。一成之步约万有八千丈,其为洫与涂者九积十有四丈四尺而已。通计所弃之地,二百分之一而弱也。今更新为之,必有虑其事之难成者,则更非甚难之事也。斌观甽田之法,一尺之甽,二尺之遂,即耕而即成者也。今苏湖之田,九月种麦,必为田轮,两轮中间深广二尺。其平阔之乡,万轮鳞接,整齐均一,弥月悉成。古之遂径岂有异乎?设计其五年而为沟浍,则合八家之力而先治一横沟,田首之步之为百八十丈者,家出三人,就地筑土,二日而毕矣。明年以八十家之力治洫,广深三沟,其长十之,料工计日,三日而半,七日而毕矣。又明年以八百家之力为浍,广深三洫,其长百沟,料工计日,一旬而半,三旬而毕矣。即以三旬之功分责三岁,其就必矣。及功之俱成,民甽田以为利。一岁之中,家修其遂,众治其沟洫,官督民而浚其浍,有小水旱可以无饥,十分之饥可救其五,故日万世之利也。百姓一夫失业则饥,十日失谷则殍。此宜其家自为生,人自为力矣。乃终岁垦田,而仍饥以殍者,一则以岁之不时,一则以沟洫之不治也。岁之不时,人所莫能为也。沟洫之不治,农民莫能为,官可齐其力而为之也。其不为者,盖时无大水旱,则坐视为不必为。及水旱至,而拯恤不逞,又万万无可为者。加以民食之盈绌必数年而后见,国家之利病必数年而后见,事无近功,官无严课,故吾民之死生饥饱一听命于不可知之岁,而曾无十一之防,百一之救也。斌谓救荒无善策,为沟洫于未荒之时,此豫救之策也。即为沟洫寸救荒之时,使饥民即功而就食,此一救而两救之策也。然而土异形,人异习,按方尺之图,动十万之众。如汉武帝之轻用力士,坐广厦之内,度溪谷之外。如王安石之欲田粱山泊者,则固不可为也。即春议经界,秋议遣使,如宋天禧之提点刑狱并领劝农之职,而仍无纤毫之益于民者,亦名美而不足恃也。故为沟洫,必访求于乡耆里长而总其事于郡守,责其成于县令,分其任于县丞主簿,则亲而不扰,久而必成。今集四境之耆长,体访以人情地势,有灼见其可兴沟洫者,准里计日,具图以作其功。有废地可以沟通者,则募其旁近失田之夫为之。官助其不足,田成而授其人,五年而起科,亩十而当一。有沟洫,其业田为永利者,则以任本业之人民实其田。官均其力,春夏作五日,秋作十日,冬作二旬,丞薄亲董之,令一作一视,先成者籍而存于官,其未成者簿志之,至来岁续而毕焉。民田一顷,听沟地半亩,令不当沟涂之道者转偿其邻田。田不及顷,则任力而不听。田二十亩以下者,贳其力。蓄泄之利,两邑共之,则郡守责其两令。令或代去,则交其簿于受代之人。凡县令置农田课,郡守察之,其阻成功及借名生扰者黜。苏湖之民善为水田,春收豆麦,秋收禾稻,中年之入概得三石。而北方之种地者不能半之,则以无为水田者也,凡谷之种,禾稻倍入种稻之田,水田又倍。西北土性高燥,宜麦宜粱。所在低平之田即为下产,以其非粱麦之性,而雨泽一过,水无所注故也。诚能勤行相度,分年规地,仿沟洫之意,备蓄泄以为水田,种禾稻以佐晚熟,则高地之水四注而为害者,必转以为利矣。且为沟洫,非古之凿空求利者比也。以民田兴民利,不遣使,不起徒,不招流户,视其大小功力,随作随成,有小水旱,此丰而彼歉,则邻近必有请其法而自为之者,勿忧其事之难于虑始也。【官氏曰】南北异方,高下异势,燥湿异性,故旱田之不可为水,犹水田之不可为旱也。令必欲以荆扬之物产遍植之雍冀,是第知言水利。而不知因地之利以为利也。且果行遂人沟洫之法,则西北旱田亦利,其何减于东南?何则?西北诸州其地之广轮既数倍于东南,且谷之种类繁多,有宜五种者,有宜四种者,有宜三种者,周原膴膴,土脉厚而水源深,其肥沃比东南之涂泥又奚翅倍焉,所患者惟水与旱耳。沟洫修而水旱有备,则西北诸州岁之所入非徒不减于东南,且什伯而无算矣。或疑井田既废,欲复遂人之法,势有所不行,是又不然。夫善复古者亦师其意而已矣。观周礼遂人之法,原与稻人之法不同,稻田不可一日无水,故以潴畜之,以防止之,以遂均之矣,必以列舍之而后以浍写之焉。旱田则潦之为患者十之六七,旱之为患者十之二三,故遂人五沟之大小不同,其实皆沟也。揆先王为沟洫之本意,第欲使水多之年,水行沟中而不泛。水少之年,又可畜沟中之水以滋田耳。今但相其地之下者以为行水之区,又相其地之最下者以为畜水之所,疏其节,阔其目,不用尽复古沟洫之制,而已获沟洫之利矣。

  龙门县,今之河津也。北三十里有瓜谷山堰,贞观十年筑。东南二十三里有十石垆渠,二十三年,县令长孙恕凿。溉田良沃,亩收十石。西二十一里有马鞍坞渠,亦恕所凿。有龙门仓,开元二年置,所以贮渠田之入,转般至京,以省关东之漕者也,此即汉时河东太守番系之策。史记河渠书所谓河移徙,渠不利田者不能偿种。而唐人行之,竟以获利。是以知天下无难举之功,存乎其人而已。谓后人之事必不能过前人者,不亦诬乎。

  唐姜师度为同州刺史,开元八年十月诏曰,昔史起溉漳之策,郑白凿泾之利,自兹厥后,声尘缺然。同州刺史姜师度识洞于微,智形未兆。匪躬之节,所怀必罄。奉公之道,知无不为。顷职大农,首开沟洫。岁功犹昧,物议纷如。缘其忠款可嘉,委任仍旧。暂停九列之重,假以六条之察。白藏过半,绩用斯多。食乃人天,农为政本。朕故兹巡省,不惮祁寒,将申劝恤之怀,特冒风霜之弊。今原田弥望,畎浍连属,由来榛棘之所,遍为秔稻之川,仓庾有京坻之饶,关辅致亩金之润。本营此地,欲利平人,缘百姓未开,恐三农虚弃,所以官为开发,冀令递相教诱。功既成矣,思与共之。其屯田内先有百姓注籍之地,比来召人作主,亦量准顷亩割还。其官屯熟田,如同州有贫下欠地之户,自办功力能营种者,准数给付,余地且依前官取。师度以功加金紫光禄大夫,赐帛三百匹。【原注】册府元龟。本传,师度既好沟洫,所在必发众穿凿,虽时有不利,而成功亦多。读此诏书,然后知无欲速,无见小利二言,为建功立事之本。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庄知其可以为令尹也。【原注】淮南子。魏襄王与群臣饮酒,王为群臣祝曰,令吾臣皆如西门豹之为人臣也。【原注】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史起进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邺独二百亩,是田恶也。漳水在其旁,西门豹不知用,是不智也。知而不兴,是不仁也。仁智豹未之尽,何足法也。于是。以史起为邺令,引漳水溉邺,以富魏之河内。【原注】史记。按后汉书安帝纪,元初二年正月,修理西门豹所分漳水为支渠以溉民田。则指此为西门豹所开。为人君者,有率作兴事之勤,有授方任能之略,不患无叔敖、史起之臣矣。

  汉书,召信臣为南阳太守,为民作水,约束刻石,立于田畔,以防纷争。【原注】晋书,杜预都督荆州诸军事,修召信臣遗迹,分疆刻石,使有定分,公私同利。此今日分水之制所自始也。

  洪武末,遣国子生人才分诣天下郡县,集吏民,乘农隙修治水利。二十八年,奏开天下郡县塘堰凡四万九百八十七处,河四千一百六十二处,陂渠堤岸五千四十八处。此圣祖勤民之效。

  雨泽

  洪武中,令天下州县长吏月奏雨泽。盖古者龙见而雩,春秋三书不雨之意也。承平日久,率视为不急之务。永乐二十二年十月,【原注】仁宗即位。通政司请以四方雨泽奏章类送给事中收贮,上曰,祖宗所以令天下奏雨泽者,欲前知水旱,以施恤民之政,此良法美意。今州县雨泽章奏乃积于通政司,上之人何由知?又欲送给事中收贮,是欲上之人终不知也。如此徒劳州县何为。自今四方所奏雨泽,至即封进,朕亲阅焉。【原注】今大明会典具载雨泽奏本式。呜呼,太祖起自侧微,升为天子,其视四海之广犹吾庄田,兆民之众犹吾佃客也,故其留心民事如此。当时长吏得以言民疾苦,而里老亦得诣阙自陈。后世雨泽之奏遂以寝废,天灾格而不闻,民隐壅而莫达,然后知圣主之意有不但于祈年望岁者。民亲而国治,有以也夫。

  河渠

  黄河载之禹贡,东过洛汭,至于大伾。北过洚水,至于大陆。又北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海者,其故道也。汉元光中,河决瓠子东南,注巨野,通于淮泗。武帝自临,发卒数万人塞之,筑宫其上,名曰宣防。导河北行,复禹旧迹,而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自汉至唐,河不为害几及千年。【阎氏曰】按此说大非,复禹旧迹,无水灾,此史记河渠书之文。若沟洫志则续之曰,自塞宣房后,河复北决于馆陶,分为屯氏河。地理志魏郡馆陶下注云,河水别出为屯氏河,东北至章武入海是也。虽不知的在何年,要武帝元封二年壬申后,宣帝地节元年壬子以前事。余尝谓禹之时,河自碣石入海,至周定王五年,河徙从邺县东北入海,此一变也。汉武元封后,宣帝地节前,河又从勃海郡章武县入海,此又一变也。古今大事,而亭林亦末考及耶?【钱氏曰】田蚡言,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强塞,强塞之未必应天。此老成谋国之言。当时恶蚡者谓蚡奉邑在河北,故沮塞河之役,其实非公论也。五代史,晋开运元年五月丙辰,滑州河决,浸汴、曹、濮、单、郓五州之境,环梁山,合于汶水,与南旺蜀山湖连,弥漫数百里,河乃自北而东。宋史,熙宁八年七月乙丑,河大决于澶州曹村,北流断绝,河道南徙,东汇于梁山张泽泺。分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于淮,一合北清河入于海河。又自东而南矣。元丰以后,又决而北。议者欲复禹迹,而大臣力主回东之议。【原注】宋史河渠志序曰,自滑台、大伾尝两经泛溢,复禹迹矣。一时奸臣建议,必欲回之,俾复故流,竭天下之力以塞之,屡塞屡决,至南度而后,贻其祸于金源氏。降及金元,其势日趋于南而不可挽。故今之河非古之河矣。自中牟以下夺汴,徐州以下夺泗,清口以下夺淮,凡三夺而后注于海。今岁久,河身日高,淮泗又不能容矣。庙堂之议既视其夺者以为常,司水之臣又乘其决者以为利,不独以害民生,妨国计,而于天地之气运未必不有所关也。

  丘仲深大学衍义补言礼曰,四渎视诸侯。谓之渎者,独也,以其独入于海,故江河淮济谓之四渎。今以一淮而受黄河之全,盖合二渎而为一也。自宋以前,河自入海,尚能为并河州郡之害,况今河淮合一,而清口又合汴、【原注】元本作沁,误。泗、沂三水以同归于淮也哉。【原注】实录载天顺七年金景辉言,黄河不循故道,并流入洛是为妄行。曩时河水犹有所潴,如巨野、梁山等处。犹有所分,如屯氏、赤河之类。虽以元人排河入淮,而东北之道犹微有存焉者。今则以一淮而受众水之归,而无涓滴之渗漏矣。邵国贤作治河论,以为禹之治水至于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其功,可谓盛矣。以今观之,其所空之地甚广,所处之势甚易,所求之效甚小。今之治水者其去禹也远矣,而所空之地乃狭于禹,所处之势乃难于禹,所求之功乃大于禹。禹之导河自大伾以下,分播合同,随其所之而疏之,不与争利,故水得其性,而无冲决之患。今夫一杯之水举而注之地,必得方尺乃能容之,其势然也。河自大伾以上,水之在杯者也。大伾以下,水之在地者也。以在地之水而欲拘束周旋如在杯之时,大禹不能,而况他人乎。今河南山东郡县棋布星列,官亭民舍相比而居,凡禹之所空以与水者,今人皆为吾有。盖吾无容水之地,而非水据吾之地也,固宜其有冲决之患也。故曰所空之地狭于禹。禹之治水随地施功,无所拘碍。今北有临清,中有济宁,南有徐州,皆转漕要路。而大梁在西南,又宗藩所在。左顾右盼,动则掣肘。使水有知,尚不能使之必随吾意,况水无情物也,其能委蛇曲折以济吾之事哉?故曰所处之势难于禹。况禹之治水去其垫溺之害而已,此外无求焉,今则赖之以漕。不及汴矣,又恐坏临清也。不及临清矣,又恐坏济宁也。不及济宁矣,又恐坏徐州也。使皆无坏也,又恐漕渠不足于运也。了是数者,而后谓之治。故曰所求之功大于禹。【沈氏曰】方舆纪要一段云,若谓何不使黄淮分背,而乃使淮助河势,河扼淮势也?则合流之后,海口即大辟。盖河不旁决,正流自深,得淮羽翼而愈深,是用淮于河矣。与邱邵诸公之论绝异。繇二文庄之言观之,则河水南趋之势已极,而一代之臣不过补苴罅漏,以塞目前之责而已,安望其为斯民计百世之长利哉。至于今日,而决溢之灾无岁不告。呜呼!其信非人力之所能治矣。【汝成案】二文庄之言,自是前明治河得失。

  禹贡之言治水也,曰播,曰潴。水之性合则冲,骤则溢。故别而疏之,所以杀其冲也,又北播为九河是也。旁而蓄之,所以节其溢也,大野既潴是也。必使之有所容而不为暴,然后锺美可以丰物,流恶可以阜民,而百姓之利,繇是而兴矣。【钱氏曰】禹之治水也,使由地中行,无所谓防也。言防而劳费无已,遂为国家之大患矣。河为北条之川,由洚水大陆,播九河,同为逆河以入海者。禹之故迹,今运道临清至天津者是也。东汉以后,河由千乘入海,即今之大清河也。自唐至宋金,皆由此道。金元之间,河渐南决,始合汴泗淮以入于海,与禹河入海之口相去几二千里,而北条之水既为南条矣。其两岸之堤岁增月益,高于民田庐舍,且与城平矣。水之性就下,不使由地中行,而使出地上,欲其无决溢之害,不亦难乎!今之言河防者,以潘季驯为师。季驯治河之法不过曰清水可蓄不可泄,黄河宜合不宜分而已。夫清水之当蓄固不待言,黄河之宜合则季驯一人之言,非古有是言也。禹之治河,酾为二渠,疏为九道,顺其性而导之注海,何尝不可分乎?塞其支流,束之使归于一,欲藉河水之力以刷海口之沙,其计固已左矣。古人云,川壅而溃,伤人必多。谓河不宜分,而增堤以御之,一朝溃溢,堤不能御,又糜国帑以塞之,侥幸成功,而官吏转受重赏,此国之巨蠹也。季驯之法,守之百五十年,而其效如此,谓之习知河务,吾不信也。【周济曰】禹厮二渠,以引其河北,载之高地,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海。水性就下,而载之高地何也?曰,水性者,所以为治也善以其性,为治者当谨节而慎用之。若高而骤下,后将无可复下,骤下为妄用其力于无用之地,无可复下,势必浸淫涣散,归墟不畅,下壅上溃矣。河至大伾,南岸山势尽,地平衍,土疏易流,所以数败也。厮渠载之高地,西迫大山,山根土坚实无败。而其要尤在节就下之性,不使径尽,蓄全力以归墟,疏为九河,所以澄之也。同为逆河,所以激之也,此禹功之所以永久也。近世言治河者,皆主以水攻沙,是但知逆河之说者也。夫水之性固必就下,而下有辨。载水者,地也,而行地者,水也。是故非徒辨地与地之高下也,又必辨水与水之高下。海之处地下于河,不问可知也,而海之水则往往与河之水相平。海水清而渟,河水浊而驶。清则轻而扬,浊则重而坠。河入海辄伏行,伏行则四面皆为海水所距,迅下之力什不存三,是以入海数十里后,无不中起尖淤,两旁分泄者,其势固然也。若能使河水常高于海水,则铺行海面,而其去势当益远矣。即不能,当使其渐下而不骤。即不能,当使其落前势长,落后路短。势长则水力全,路短则人力省。此载之高地,同为逆河之指也。近海地既平,河不窄,则入海无力,所以必为逆河。而逆河之上与其益深,毋宁益广。度全河之水,计其所容,广必浅,狭必深。深则损地之高以就海,而海之处下分数益减。浅则其高全入海,犹建瓴也。狭则深,深则怒,怒则挟沙多,是殴中国之土入海为尖淤也。广则浅,浅则澄,澄则挟沙少,是留入海之尖淤以培中国之下地也。此疏为九河之指也。善乎,贾让通其词曰,毋与水争地。又恐人不明于水容之说,而引齐魏各去河二十五里之堤以证之。夫去河二十五里之堤,视今日谓遥堤相去远矣。然则金堤尽而九河接,其游波宽衍固可知矣。大陆以上,河水不能不浊,与使入海,孰若留培兖州?于是因势疏之,其数适九。占地既广,淤益澄,流益清。历年益久,下地益高,逆河入海将益畅,九河堙为平陆。后人叹禹迹不可复睹,而不知此固禹所祷祀而求计日而待者也。今也不然,堤之、障之、逼之、束之,使之无以容其流,而不得不发其怒,则其不由地中而横出于原隰之间,固无怪其然也。丘仲深谓以一淮受黄河之全,然考之先朝徐有贞治河,犹疏分水之渠于濮汜之间,不使之并趋一道。自弘治六年,筑黄陵冈以绝其北来之道,而河流总于曹单之间,乃犹于兰阳、仪封各开一口而泄之于南。今复塞之,故河之在今日欲北不得,欲南不得,唯以一道入淮,淮狭而不能容,又高而不利下,则濒岁决于邳宿以下,以病民而妨运。而邳宿以下,左右皆有湖陂,河必从而入之。吾见刘贡父所云,别穿一梁山泺者,将在今淮泗之间。而生民鱼鳖之忧殆未已也。

  河政之坏也,起于并水之民贪水退之利,而占佃河旁汀泽之地,不才之吏因而籍之于官,然后水无所容,而横决为害。贾让言,古者立国居民,疆理土地,必遗川泽之分,度水势所不及。大川无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为汗泽,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宽缓而不迫,故曰,善为川者决之使道。又曰,内黄界中有泽,方数十里,环之有堤。往十余岁,太守以赋民,民今起庐舍其中,此臣亲见者也。元史河渠志谓,黄河退涸之时,旧水泊污池多为势家所据。忽遇泛溢,水无所归,遂致为害。由此观之,非河犯人,人自犯之。予行山东巨野寿张诸邑,古时潴水之地,无尺寸不耕,而忘其昔日之为川浸矣。近有一寿张令修志,乃云梁山泺仅可十里,其虚言八百里,乃小说之惑人耳。此并五代、宋、金史而未之见也。【原注】五代史晋开运元年五月丙辰,滑州河决,浸汴、曹、濮、单,郓五州之境,环梁山,合于汶水,与南旺蜀山湖连,弥漫数百里。宋史宦者传,梁山泺,古巨野泽,绵亘数百里,济郓数州赖其蒲鱼之利。金史食货志,黄河已移故道,梁山泺水退,地甚广,遣使安置屯田。沙湾未筑以前,徐有贞疏亦言外有八百里梁山泺可以为泄。书生之论,岂不可笑也哉!

  陆文裕续停骖录曰,河患有二,曰决、曰溢。决之害间见,而溢之害频岁有之。使贾鲁之三法遂而有成,亦小补耳。且当岁岁为之,其劳其费可胜言哉。今欲治之,非大弃数百里之地不可。先作湖陂以潴漫波。其次则滨河之处,仿江南圩田之法,多为沟渠,足以容水。然后浚其淤沙,由之地中。而润下之性、必东之势得矣。

  按文裕之意,即贾让之上中二策,而不敢明言。贾让言,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东薄金堤,势不能远泛滥,期月自定。难者将曰,若如此,败坏城郭、田庐、冢摹以万数,百姓怨恨。今濒河十郡,治堤岁费且万万,及其大决,所残无数。如出数年治河之费,以业所徙之民。遵古圣之法,定山川之位。且大汉方制万里,岂其与水争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载无患,故谓之上策。若乃多穿漕渠于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杀水怒,虽非圣人法,然亦救败术也。嗟夫,非有武帝之雄才大略,其孰能排众多之口,而创非常之原者哉。

  平当使领河堤,奏按经义治水,有决河深川,而无堤防壅塞之文。宋开宝之诏亦曰,朕每阅前书,详究经渎。至若夏后所载,但言导河至海,随山浚川,未闻力制湍流,广营高岸。今之言治水者计无出于堤塞二事。箕子答武王之访,首言鲧堙洪水,汨陈其五行,帝乃震怒。后世治河之臣皆鲧也,非其人之愿为鲧,乃国家教之使为鲧也,是以水不治而彝伦斁也。【原注】崔瑗河堤谒者箴,导非其导,堙非其堙,八野填淤,水高民居。

  因河以为漕者,禹也。壅河以为漕者,明人也。故古曰河渠,今曰河防。

  闻之先达言,天启以前,无人不利于河决者。侵克金钱,则自总河以至于闸官,无所不利。支领工食,则自执事以至于游闲无食之人,无所不利。其不利者,独业主耳。而今年决口,明年退滩,填淤之中,常得倍蓰,而溺死者特百之一二而已。于是频年修治,频年冲决,以驯致今日之害,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国家之法使然,彼斗筲之人焉足责哉。

  不独此也。彼都人士,为人说一事,置一物,未有不索其酬者。百官有司受朝廷一职事,一差遣,未有不计其获者。自府史胥徒上而至于公卿大夫,真可谓之同心同德者矣。苟非返普天率土之人心,使之先义而后利,终不可以致太平。故愚以为今日之务正人心,急于抑洪水也。【陈鸿博曰】元明二代,河势益趋于南,遂会淮于安东入海。淮为黄所夺,流不能驶,因潴于洪泽湖,为害益甚。明潘季驯始用束淮刷沙法,导洪泽所注淮水,引七分入清口刷黄,分三分由运河以达之江。外修筑高家堰,使束淮有力。内设船疏浚,运河深通。自是数十年无水患,亦所谓因势利导,故奏功独多。盖自宋以来,治河之善,无有过之者。自国初防海寇轶入云梯关,因于关口分列梅花桩,而海口渐淤。自设苇荡营于淤地,而海口日塞。自引洪泽湖水入高宝湖,而淮弱黄缓,清口亦日壅。迄今又数十年,下流之塞者益多,则上流之决者日甚,势有必然,无足怪者。迩年河水涨溢,即直注洪泽,于是以一湖而全注黄淮二渎之水,湖身既不能容,又黄水挟沙淤垫,洪泽益加浅狭,非东溢高宝,即西注微山,淮扬徐海郡县岁被其害。【又曰】禹之治河也,播九河,酾二渠,以河流湍悍,故分河以杀其势,导河北行,其所入之水犹少。自是以后,汉有屯氏及东郡渠。唐元和中,开古黄河于黎阳,以决旧河水势,而滑州遂无水患。由宋及明中叶,河水东南行,而宋分二派,元有三汊。明于濮汜之间,兰阳、仪封之境,尚各有支渠,不使并行一道。今河流既归于一,又自中牟以下合汴,徐州以下合泗,清口以下合淮口诸大水,以助其势,奔腾迅激,自数倍于禹时。乃专恃一海口以为尾闾之泄,而海口又仅存昔日之二三,如是而欲河不为患,是必今之治水者愈于禹而后可也。故欲除河患,必先探其原,悉其委。其发也有自来,则上流当多开引河,以杀其湍。其归也有所潴,则下流当广辟海口,以畅其流。夫河自大伾东走平地二千余里,始达于海。合则势强而冲突,分则力弱而安流,其势然也。为今之计,当先于河南、山东二省河水经行之地,相度形势,因其高下,分导其流。引湍悍者陂为支河,捐卑下者潴为大泽,疏其淤而泄其涨,则上流有所分,而冲决之患自减。至安东海口,虽多淤塞,然今漕标六营,如东海之莺游门,佃湖之灌湖口,庙湾之窈港,小关之野潮洋,盐城之新洋、斗牛二港,凡诸海口并去河不远,引而分注,为力甚易。又苇荡营及黑风口及射阳湖滨皆昔时河流入海之地,今已淤塞数十里,开之难以施功,听之贻害无已,当尽举此数十里之地委而捐之,撤屯聚之兵民,任河流之泛滥,则海口既复,而下流壅塞之患亦除。然此犹其小者。夫河性无常,南流已六百余年。今南河日淤,高于北岸矣。水性就下,当顺其势而利导之。河南封邱北岸与直隶、山东犬牙相错,当先以水平测量,定其高下。其封邱险口,金龙为最,昔时北流旧迹尚有存者。若决金龙口,由大名引而注之漳河,合滹沱诸水,借以刷沙,达之天津,以复北流故道,南北分流,河患自减矣。【裘文达曰】河非可治也,亦顺其自然,导之而已。今之河更无事治也,亦导之使由其应归之道而已。何者?河合淮,非其所欲也,纵下流多开支河,以杀其势,而不使别于淮,终为淮之害,而亦非河之利也。故今日之河欲其不害淮而永无患,惟在顺其自然以导之。而顺其自然,惟在使之别淮,寻其应归之道以东之。其策惟何?亦曰,改其流,广其身,深其臀,不与水争地而已。所谓改其流者,非别开河也。盖宿迁西境九龙庙东现有小河,分黄水入中河济运,北直骆马湖,支流为十字河。自九龙庙至中河之刘老涧,固黄河别淮,由石濩湖东归之正道也。今将宿迁县治南河身堵筑数丈,建石闸以为运河,使入九龙庙之河,以达中河,则运道之由黄河者不多于清口。河之身则自九龙庙至中河、刘老涧,辟之使与大河等,以达骆马湖、茆家河、下流六塘河。又将六塘河下流旧石濩湖分为南股北股,二河者开挑为一,以还湖之旧。其南股河口直五丈河,北股河口近义支河与六里河。即于五丈、义支、六里三河间开数支流以达海。其最北者经芦伊山北,由黄家觜归海。最南者即归头图口改挑直下入海,毋使复入湖河。如此则河永别于淮矣。或曰,自刘家涧、茆家河至桃源之史家集,又经河头集、大口门至沭阳低村,是为历年议走之港河。又由低村经唐沟、马厂、汤家涧、穆家桥以达大涟河归海,计二百六十余里,不较近于石濩湖乎?然港河久堙,仅有故迹。而唐沟以下地形高于石濩湖,又河身不宽,辟之则两旁居民应迁者无数,路虽近而费过之,固不如石濩湖之为胜也。至所谓广其身,深其臀者,则无论河流改与未改,均不容已也。广其身,当视南方大江而稍差之。大江身面窄者或七八里,宽者或三四十里。今河身自清河以西,宽不及十里,窄或仅一二里,如徐州城北且不及一里,固宜其水之泛溢不可制也。今欲辟两涯而侈之,即应始于河委之石濩湖。夫石濩湖三万四千五百余顷,固甚广也。自为南北股二河,其中因有民田,又两畔间有民舍。夫禹导河必弃地,奈何于湖底为田与舍也。今应将田仍复为湖,而西自沭阳张将军庙东至海州北魏庄等地民舍,并北股河北之龙沟庙,俱应迁之。北股河北、北皂沟之北随加挑浚。近北股者输其土于北皂沟北以为北堤。近南股者输其上于南股河南之高家沟、沈家集等处以为南堤。如是而湖身广,即河身广矣。其下流五丈、义支、六里三河间所开数支河,即禹贡之九河逆河也,合计之,应共得五六十里,以达海口,庶河之。委受全河而无迫隘之患。其自石濩湖以西,由宿迁、邳州、铜山至河南巩县等处,凡河身窄者皆辟之,俾如十里、八九里之数,如是而河身不太远于江,三汛不至横溢。所谓广其身,凡以游之云尔。深之法本于大禹浚川之遗制。禹之法不可复知矣,今但用搜沙及土方挑土之法,而已可奏功。近日有为百龙搜沙之论者,法用龙舟百艘,各于舵后置五尺之版一,竟版以铁为逆鳞,版面四隅置环,以系铁索,舵尾二人守之,令高下提放,以搜积沙。其舟近前两旁安水轮各一,令二人以足转之。舟行不论上下,帆风推轮,使逆鳞触沙,随流入海。又于海口搜之,使无阻滞。此其法甚良矣,今更因而润泽之。其法每艘用狎水兵丁八人,百艘八百人,五艘则一武弁督之。今请于春夏秋三时,督令为雁行者十,每日行舟搜沙。于秋末、三冬及春初水未发之时,即督令照土方法挑淤,又沿河每家岁派三工协挑,悉以其土加厚旧堤。如是岁行之以为常,水行地中,不复增堤,河身可无浅淤之患,此又深其臀以容之之策也。三策相济为用,实万世无疆之休也。难者或曰,弃南北股二河之田,如亏国课何?不知以湖为田,虽无异涨亦遭淹没,安从得国课也?且黄淮有故则灾及千余里,议蠲议赈不下数百万,今永除此有名无实之额,以一年赈费给所徒之民有余,而河患既息,将千余里禾稼无伤,增谷粟数百万斛,即可省数百万之蠲赈,是乃大益国课也。难者又曰,辟河夫役及百龙搜沙之人与舟,费帑得毋太甚?夫每年治河夫役,其数繁矣。今但将一二年合用之役,于水涸时并力兴工,其役宜敷于用,且既辟之后不必复辟,所谓一劳永逸者也。至搜沙兵丁工食,不宜从轻,然计每艘给银三百二十两,百艘不过三万二千,夕造舟、修舟及河员俸食银两,不及十万。行之既效,则每年抢修诸费万省,而沿河冗员可裁。今查江南河库供抢修名曰部拨协济者约银四十七万六千余两,供俸薪兵饷名曰外解河银柴价者约银二十二万六千六百余两,二共七十万二千六百余两,皆江南每年常额,河东河库及兴举大工之费俱在外。今搜沙之费不及十万,其省帑又何如也?自海口至巩县界,河道辽远,若百舟不足,即倍其数,亦不及二十万,每年计省常额七八十万,功费之相悬如此。为国计民生虑者,其以刍荛之言为可采乎?【又曰】河由六塘河趋南北二股河以归海,信得其道矣。而六塘河受骆马湖下流,沂水发时,沭阳、安东、海州常被其害。今复合大河,恐为害弥甚,奈何?曰如南北二股河还石濩湖之旧,又兼辟河之身而深浚之,则虽沂、沐共归大河,亦无患矣。必欲与大河别,则由茆家河经河头集北引入港河,稍迁旁居民,加挑宽深,一劳永逸,万世之利也。曰,此皆主大河由南归海而言也,必不得已而北,古河故道必择其一,将从何道可以畅流,并无碍于运乎?臼,必不得已而思北归次策,要不可引归天津,以漳、卫、汶三水合,不容复益以河也。由张秋而东阿、禹城以至滨州、阳信、蒲台、利津、海口,此古大清河,即汉千乘故道也。明帝永平年间,德棣之间河播为八,王景因之以成功。历汉、唐至后周八百余年无河患。今寻其故道而疏之,河流通畅,可庆安澜矣。但八河多堙,重加疏浚,厥功匪易。较之由六塘河归海,费帑为多耳。至欲无碍于运,此尤未易言。运河由南而北,河从西南过张秋而东北,张秋南北建石闸,南旺湖汶水不能如济水之穿河而北也。然则自张秋至临清二百余里,皆当引黄水济运,每年不无疏浚浅淤之工。临清南建石闸,不可更令黄水入北,以淤北河。如此庶可无碍于运。而南旺迤南多分汶水济运,亦可永无浅涸之虞。盖南旺至张秋仅百三十余里,不必汶水之大故也。此策欲其有利无害,尤须河委多分支河,不然张秋南北举受大河之害,运道多梗矣。故曰此次策也。曰,身辟至十里,东西千余里,费帑不赀,虽捐项恐不足以济,奈何?曰,辟河身非必通身皆辟也。于南北二岸所开挑之处,各输其土于四五里外以为厚堤,即以两堤内为河身,堤内平地较见今河底为低,可以为河,则无俟皆辟,而河身已十里、八九里不等矣。嗣后每于水落时,近河家赋三工,同水丁八百人,协力开挑,输其土于堤外,遍植宫柳杂木,数年堤高厚如山阜,草木杂根纵横蟠结,虽有异涨,不能为患矣。夫战国时,齐与赵魏作堤,皆去河二十五里,两堤内计五十里。今仅十里,何可复狭?此法无论南归北归,皆为至要。不与水争地,变巩县迤东之河为底柱迤西、龙门迤北之河,策莫良于此。难者曰,两堤内河身十里,近河田园庐舍将若之何?曰,欲成大功,虽圣人不能姑息以悦人干誉也,法在处之得其宜耳。且近河必非良田,河身既广,近堤水亦不深,遍植芦苇,亦不至弃民利也。又富民必无近河居者,贫民所居寻丈之地,原非己有,令其徙于堤外,不为过也。曰,堤工稳固,虽不广河身,亦岂有溃决之患?曰,虽有坚厚石堤能保河之不决,不能保河之不溢也,故徙堤不足恃也。曰,近河居民岁赋三工开挑,得毋怨役之偏重乎?曰,河涨,近河先受其害。果能永无河害,何爱三工也?至沿河沿堤有居民,亦计地以役之。盖其地属官,不令出租,虽役之不怨也。【又曰】江北之水为患者河为大,淮次之。故既治河,即不可不治淮。虽然,河不治则淮无由治矣,河既治则淮无事治矣。是故治河即宜治淮,而治淮仍不外于治河。何以言之?治淮之要亦曰无使河合淮而已矣。盖河合淮,不特沿河之地被其害,即沿淮之民亦无不被合之之害?别淮,不特沿河之地享其利,即沿淮之民亦无不享别之之利。窃尝论黄淮合清口,筑大墩,其害不可胜言也。而其大者有五焉,自清口至云梯关,淮身为河踞者十去其七,洪泽之南筑高堰以防淮之决,其东筑大墩直抵中流,以激淮之怒,遏河之南而使之东。夫黄淮水势无常也,三汛涨溢叵测也。设两水并强,高堰不守,天长、六合等县居民将化为鱼鳖。其害一。凤阳虽土瘠,前古末闻屡灾。自清口为黄流所阻,西起颍寿,东至泗州、盱眙,田园庐舍频遭水淹,蠲赈无虚岁,流亡转徙不可数计。其害二。大墩之筑,藉清刷黄,河涨则疏之归海,淮涨则不肯令之竟去,故虽遇寻常之涨,沿淮禾稼亦多损伤。其害三。阳城之颍,天息之汝,浚仪之睢,扶沟之涡,皆以淮为尾间。淮流既壅,则众水不行,归德、汝宁、陈、许都郡邑常为泽国。前年常开挑大洪等河矣,然下无所泄,虽加浚治,末如之何。水失其常,祸及邻省。其害四。泗州东逼洪泽,每春月后,城陷水中,官署寄治盱眙。秋冬水落,州民输纳莫肯至,州守于荒城中设柜督催且数十年。其害五。总此五害,迁延岁月,费帑病民,无有底止,得不思变计以为之所哉!且夫淮水本非有害也,而害且,则大墩之故也。淮非有需于大墩也,而卒使大墩为害,则河合淮之故也。河合淮,因束淮敌河,斯大墩不得不筑,高堰不得不高,而五害遂不可去。故欲去五害,莫如使淮畅流。欲使淮畅流,莫如使河流从宿迁北而别于淮。故曰治河即宜治淮,治淮仍不外于治河也。夫治病必先于受病之源,御寇必于所经之地。今清口,河淮所经,固病源也。河淮不分,吾不知五害之何由去也。【汝成案】陈氏以潘季驯束淮刷沙法为善,钱氏痛诋之,以为不习河务。然揆厥理势,似无以易季驯之策,则文达所说为曲中机宜矣。至百龙搜沙之法创于江阴祝氏锦中,亦疏达海口之一说也。

  卷十三

  周末风俗

  春秋终于敬王三十九年庚申之岁,西狩获麟。又十四年,为贞定王元年癸酉之岁,鲁哀公出奔。二年,卒于有山氏。左传以是终焉。又六十五年,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之岁,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又一十七年,安王十六年乙未之岁,初命齐大夫田和为诸侯。又五十二年,显王三十五年丁亥之岁,六国以次称王,苏秦为从长。自此之后,事乃可得而纪。自左传之终以至此,凡一百三十三年,史文阙轶,考古者为之茫昧。如春秋时,犹尊礼重信,而七国则绝不言礼与信矣。春秋时,犹宗周王,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原注】史记秦本纪,孝公使公子少官率师会诸侯于逢泽以朝王。盖显王时。春秋时,犹严祭祀,重聘享,而七国则无其事矣。春秋时,犹论宗姓氏族,而七国则无一言及之矣。春秋时,犹宴会赋诗,而七国则不闻矣。春秋时,犹有赴告策书,而七国则无有矣。邦无定交,士无定主,此皆变于一百三十三年之间。史之阙文,而后人可以意推者也。不待始皇之并天下,而文武之道尽矣。【原注】李康运命论云,文薄之弊,渐于灵景。辨诈之伪,成于七国。驯至西汉,此风未改,故刘向谓其承千岁之衰周,继暴秦之余弊,贪饕险诐,不闲义理。观夫史之所录,无非功名势利之人,笔札喉舌之辈,而如董生之言正谊明道者不一二见也。盖自春秋之后,至东京,而其风俗稍复乎古,吾是以知光武明章果有变齐至鲁之功,而惜其未纯乎道也。自斯以降,则宋庆历、元佑之间为优矣。嗟乎,论世而不考其风俗,无以明人主之功。余之所以斥周末而进东京,亦春秋之意也。

  秦纪会稽山刻石

  秦始皇刻石凡六,皆铺张其灭六王、并天下之事。其言黔首风俗,在泰山则云,男女礼顺,慎遵职事。昭隔内外,靡不清净。在碣石门则云,男乐其畴,女修其业。如此而已。惟会稽一刻其辞曰,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诚。夫为寄豭,【原注】正义曰,豭,牡猪也。左氏定公十四年传,既定尔娄猪,盍归我艾豭?寄豭者,谓淫于他室。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原注】邵氏曰,母云者,母之也。咸化廉清。何其繁而不杀也?考之国语,自越王句践栖于会稽之后,惟恐国人之不蕃,故令壮者无取老妇,老者无取壮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生三人,公与之母。生二人,公与之饩。内传子胥之言亦曰,越十年,生聚。吴越春秋至谓句践以寡妇淫泆过犯,皆输山上。士有忧思者,令游山上,以喜其意。当其时盖欲民之多,而不复禁其淫泆。传至六国之末,而其风犹在。故始皇为之厉禁,而特着于刻石之文。以此与灭六王并天下之事并提而论,且不着之于燕齐,而独着之于越,然则秦之任刑虽过,而其坊民正俗之意固未始异于三王也。汉兴以来。承用秦法以至今日者多矣,世之儒者言及于秦,即以为亡国之法,亦未之深考乎?【汝成案】先生颇取秦法,其言政事急于综核名实,稍杂申韩之学。

  两汉风俗

  汉自孝武表章六经之后,师儒虽盛,而大义未明,故新莽居摄,颂德献符者遍于天下。【杨氏曰】时有翟义诸人,则岁寒之松柏也。光武有鉴于此,故尊崇节义,敦厉名实,所举用者莫非经明行修之人,而风俗为之一变。至其末造,朝政昏浊,国事日非,而党锢之流、独行之辈,依仁蹈义,舍命不渝,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三代以下风俗之美,无尚于东京者。故范晔之论,以为桓灵之间,君道秕僻,朝纲日陵,国隙屡启,自中智以下,靡不审其崩离,而权强之臣息其窥盗之谋,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议。【原注】儒林传论。所以倾而未颓决而未溃,皆仁人君子心力之为。【原注】左雄传论。可谓知言者矣。使后代之主循而弗革,即流风至今,亦何不可。而孟德既有冀州,崇奖跅弛之士。观其下令再三,至于求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者,【原注】建安二十二年八月令、十五年春令、十九年十二月令意皆同。于是权诈迭进,奸逆萌生。故董昭太和之疏,已谓当今年少不复以学问为本,专更以交游为业。国士不以孝悌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求利为先。至正始之际,而一二浮诞之徒骋其智识,蔑周孔之书,习老庄之教,风俗又为之一变。夫以经术之治,节义之防,光武明章数世为之而未足。毁方败常之俗,孟德一人变之而有余。后之人君将树之风声,纳之轨物,以善俗而作人,不可不察乎此矣。【阎氏曰】按晋世祖泰始元年乙酉,以傅玄为谏官,上疏曰,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放诞盈朝,遂使天下无复清议。是致毁方败常之俗魏文,非魏武也。清淡之风一盛于王何,再盛于嵇阮,三盛于王乐,而晋亡矣。然其端则自文帝始,此亦论世者之不可不考也。

  光武躬行俭约,以化臣下。讲论经义,常至夜分。一时功臣如邓禹,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闺门修整,可为世法。贵戚如樊重,三世共财,子孙朝夕礼敬,常若公家。以故东汉之世,虽人才之倜傥不及西京,而士风家法似有过于前代。

  东京之末,节义衰而文章盛,自蔡邕始。其仕董卓,无守。卓死,惊叹无识。观其集中滥作碑颂,则平日之为人可知矣。【原注】宋袁淑吊古文,伯喈炫文而求入。以其文采富而交游多,故后人为立佳传。嗟乎,士君子处衰季之朝,常以负一世之名,而转移天下之风气者,视伯喈之为人,其戒之哉!

  正始

  魏明帝殂,少帝【原注】史称齐王。即位,改元正始,凡九年。其十年,则太傅司马懿杀大将军曹爽,而魏之大权移矣。三国鼎立,至此垂三十年,一时名士风流盛于洛下。乃其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即此诸贤为之倡也。自此以后,竞相祖述。如晋书言王敦见卫玠,谓长史谢鲲曰,不意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沙门支遁以清谈著名于时,莫不崇敬,以为造微之功足参诸正始。宋书言羊玄保二子,太祖赐名曰咸、曰粲,谓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余风。王微与何偃书曰,卿少陶玄风,淹雅修畅,自是正始中人。南齐书言袁粲言于帝曰,臣观张绪有正始遗风。南史言何尚之谓王球,正始之风尚在。其为后人企慕如此。然而晋书儒林传序云,摈阙里之典经,习正始之余论,指礼法为流俗,目纵诞以清高。此则虚名虽被于时流,笃论未忘乎学者。是以讲明六艺,郑【原注】玄。王【原注】肃。为集汉之终。演说老庄,王【原注】弼。何【原注】晏。为开晋之始。【原注】干宝晋纪总论曰,风俗淫僻,耻尚失所。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薄为辨,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以至国亡于上,教沦于下。羌戎互僭,君臣屡易。非林下诸贤之咎而谁咎哉!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魏晋人之清谈,何以亡天下?是孟子所谓杨墨之言,至于使天下无父无君,而入于禽兽者也。【钱氏曰】王安石之新经义亦清谈也,神州陆沈,其祸与晋等。昔者嵇绍之父康被杀于晋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时,而山涛荐之入仕。绍时屏居私门,欲辞不就。涛谓之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于人乎。一时传诵,以为名言,而不知其败义伤教,至于率天下而无父者也。夫绍之于晋,非其君也,忘其父而事其非君,当其未死,三十余年之间,为无父之人亦已久矣,而荡阴之死,何足以赎其罪乎!且其入仕之初,岂知必有乘舆败绩之事,而可树其忠名以盖于晚也。自正始以来,而大义之不明遍于天下。如山涛者,既为邪说之魁,遂使嵇绍之贤且犯天下之不韪而不顾。夫邪正之说不容两立,使谓绍为忠,则必谓王裒为不忠而后可也,何怪其相率臣于刘聪、石勒,观其故主青衣行酒,而不以动其心者乎?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杨编修曰】六朝风气论者,以为浮薄败名检,变风化,固亦有之。然予核其实,复有不可及者数事。曰尊严家讳也,矜尚门地也,慎重婚姻也,区别流品也,主持清议也。盖当时士大夫虽祖尚玄虚,师心放达,而以名节相高风义自矢者,咸得径行其志。至于冗末之品,凡琐之材,虽有陶猗之赀,不敢妄参乎时彦。虽有董邓之宠,不敢肆志于清流。而朝议之所不及,乡评巷议犹足倚以为轻重。故虽居偏安之区,当陆沈之后而人心国势犹有与立,未必非此数者补救之功、维持之效也。自此意浸失,而纲目愈密,名义之防愈疏。礼法日峻,廉耻之途日绌。祖讳不复严,而后生轻薄,蔑视前人,于是鬻贩宗曾,冒乱族姓。对子骂父,无元方之责言。数典忘祖,多籍谈之流失。为可叹也。门地不复尚,而名德后人,降为皂隶。菜佣市侩之子,一朝得志,可以陵轹士流,而清门旧族,式微不振,至不获庇及嗣息,良可痛也。婚姻不复慎,而伉俪失伦,泾渭莫辨。较量赀财之重轻,则谭邢之族或不如抱布贸丝之氓。趋附一时之炎势,则子南之左右超乘必不如子暂之出入布币。尤可耻也。流品不复辨,而士气不伸,直节多迕,遂有寡廉鲜耻之辈,望坐下拜于阉竖之门,屈节奔走于权幸之室,干儿义孙,腼颜不顾,气节之丧自此始矣。清议不复重,而小人无忌惮,君子无所执持。乡里之所齿,而忝司民社。名教之所不容,而出入化权。背父母桑梓之义,而以砥节奉公,甘嘻笑怒骂之来,而惟知固宠干进。心术之坏,于斯极矣。使六朝诸贤遗风未泯,犹足以振末流之委靡,回狂澜于既倒,亦人心风俗之一救也。世有化民成俗之贤,移风易俗之志者,其亦稍留意于此矣。

  宋世风俗

  宋史言士大夫忠义之气,至于五季变化殆尽。宋之初兴,范质、王溥犹有余憾。艺祖首褒韩通,次表卫融,以示意向。真仁之世,田锡、王禹偁、范仲淹、欧阳修、唐介诸贤以直言谠论倡于朝。于是中外荐绅知以名节为高,廉耻相尚,尽去五季之陋。故靖康之变,志士投袂起而勤王,临难不屈,所在有之。及宋之亡,忠节相望。【杨氏曰】金人云,宋之亡唯李侍郎一人。盖据二帝蒙尘之初而言。呜呼!观哀平之可以变而为东京,五代之可以变而为宋,则知天下无不可变之风俗也。剥上九之言硕果也,阳穷于上,则复生于下矣。

  人君御物之方,莫大乎抑浮止竞。宋自仁宗在位四十余年,虽所用或非其人,而风俗醇厚,好尚端方,论世之士谓之君子道长。及神宗朝荆公秉政,骤奖趋媚之徒,深锄异己之辈。邓绾、李定、舒亶、蹇序辰、王子韶诸奸,一时擢用,而士大夫有十钻之目。【原注】钻者,取必入之义。班固答宾戏,商鞅挟三术以钻孝公。邓绾传,以颂王安石得官,谓其乡人曰,笑骂从汝,好官须我为之。干进之流,乘机抵隙。驯至绍圣、崇宁,而党祸大起,国事日非,膏盲之疾遂不可治。后之人但言其农田、水利、青苗、保甲诸法为百姓害,而不知其移人心、变士心为朝廷之害。其害于百姓者,可以一日而更,而其害于朝廷者历数十百年,滔滔之势一往而不可反矣。李应中谓,自王安石用事,陷溺人心,至今不自知觉。人趋利而不知义,则主势日孤。此可谓知言者也。诗曰,毋教猱升木,如涂涂附。夫使庆历之士风一变而为崇宁者,岂非荆公教猱之效哉。

  苏轼传,熙宁初,安石创行新法,轼上书言,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仁祖持法至宽,用人有序,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余。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故升遐之日,天下归仁。议者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徕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俾常调之人举生非望。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近岁朴拙之人愈少,巧进之士益多,惟陛下哀之救之。当时论新法者多矣,未有若此之深切者。根本之言,人主所宜独观而三复也。

  东轩笔录,王荆公秉政,更新天下之务,而宿望旧人议论不协,荆公遂选用新进,待以不次,故一时政事不日皆举,而两禁台阁内外要权莫非新进之士也。【原注】石林燕语,故事,在京职事官绝少用选人者。熙宁初,稍欲革去资格之弊,始诏选举到可试用人,并令崇文院校书,以备询访差使,候二年取旨,或除馆职,或升资任,或只与合入差遣。时邢尚书恕以河南府永安县主簿首为崇文院校书,胡右丞愈知谏院,犹以为太遽,因请虽选人而未历外官,与虽历任而不满者,皆不得选举。乃特诏邢恕与堂除近地试衔知县。近岁不复用此例,自始登第直为禁从矣。及出知江宁府,吕惠卿骤得政柄,有射羿之意。而一时之士见其得君,谓可以倾夺荆公,遂更朋附之,以兴大狱。寻荆公再召,邓绾反攻惠卿,惠卿自知不安,乃条列荆公兄弟之失数事面奏,上封惠卿所言以示荆公。故荆公表有云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其自明。义不足以胜奸,故人人与之立敌。盖谓是也。既而惠卿出亳州,荆公复相,承党人之后,平日肘腋尽去,而在者已不可信,可信者又才不足以任事,当日唯与其子雱机谋,而雱又死,知道之难行也,于是慨然复求罢去,遂以使相再镇金陵,未期纳节。久之,得会灵观使。其发明荆公情事,至为切当。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而大戴礼言,有人焉,容色辞气其入人甚愉,进退周旋其与人甚巧,其就人甚速,其叛人甚易。迹荆公昔日之所信用者,不惟变士习、蠹民生,而己亦不飨其利。【原注】苏辙疏吕惠卿,比之吕布、刘牢之。书曰,其后嗣王罔克有终,相亦罔终。为大臣者,可不以人心风俗为重哉!

  东轩笔录又曰,王荆公在中书,作新经义以授学者,故太学诸生几及三千人。又令判监、直讲程第诸生之业,处以上中下三舍。而人间传以为试中、上舍者,朝廷将以不次升擢。于是轻薄书生矫饰言行,坐作虚誉,奔走公卿之门者若市矣。

  苏子瞻易传兑卦解曰,六三,上六,皆兑之小人,以说为事者均也。六三,履非其位,而处于二阳之间,以求说为兑者,故曰来兑,言初与二不招而自来也。其心易知,其为害浅,故二阳皆吉,而六三凶。上六,超然于外,不累于物,此小人之托于无求以为兑者也,故曰引兑,言九五引之而后至也。其心难知,其为害深。故九五孚于剥,虽然其心盖不知而贤之,非说其小人之实也,使知其实则去之矣,故有厉而不凶。然则上六之所以不光,何也?曰,难进者,君子之事也。使上六引而不兑,则其道光矣。此论盖为神宗用王安石而发。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荆公当日处卑官,力辞其所不必辞。既显,宜辞而不复辞。矫情干誉之私,固有识之者矣。夫子之论观人也,曰察其所安。又曰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是则欺世盗名之徒,古今一也,人君可不察哉。

  陆游岁暮感怀诗,在昔祖宗时,风俗极粹美。人材兼南北,议论忘彼此。谁令各植党,更仆而迭起。中更金源祸,此风犹未已。倘筑太平基,请自厚俗始。【柴氏曰】奢俭之弊,自古叹之,至近今为尤甚。习俗移人,唯在上者力挽之。吾尝览北齐书有禁浮华一诏曰,顷者风俗流荡,浮竞日滋。家有吉凶,务求胜异。婚姻丧葬之费,车服之华,动竭岁资,以营日富。又奴仆带金玉,姬妾衣罗绮,始以创出为奇,复以过前为丽,上下贵贱,无复等差。今运属维新,思蠲往弊,反朴还醇,纳民轨物,可量事立条式,使俭而获中。此诏倘施之于今,殊觉曲尽晓切,若读书有用为救时之贤,当期中流一柱。【陆清献曰】风俗承明季之衰,其浇侈之习已非一日。愚以为欲反今日之俗,而登之隆古,无他,亦惟以三代所以导民者导之而已。非敢谓三代之法可一一施之今也,然其大体固有不可得而易者。其一则经制宜定也。民之所以不敢厌纵其耳目者,有上之法制为之防耳。苟法制所不及,则何惮而不为?今民间冠昏丧祭之礼,宫室衣服饮食之节,初未尝有定制也,维其力之能为,则无所不可。富者炫耀,贫者效尤,物力既绌,则继之以贪诈,故靡丽日益,廉耻日消。诚宜书为定制,使尊卑上下各有差等,不得逾越,庶几俭朴可兴,贪诈可弭。其一则学校宜广也。民之所以不入于淫荡,安其朴素者,以其知礼义之可重耳。苟礼义不足动其心,则朴素必不如奢靡之可乐,忠厚必不如淫荡之可慕。学校者,所以教民礼义也。今惟州县有学,又止及于生徒。而董其任者亦止掌其册籍,核其进退,未尝有所谓礼义之教。人不知以行谊自重,则惟以服美为荣,何怪风俗之日浇日侈乎。选方正有道之士为州县之师长,重其禄秩。而又仿古里塾党庠之制,以农隙教导其民,使知礼义之可重,而无慕乎浇侈。其一则赏罚宜审也。民之所以从上令者,以其赏罚行焉耳。赏罚不行,而欲其从令,不可得也。今朝廷之赏罚亦綦严矣,而独于奢俭淳浇之际未有赏罚行焉。胥吏被文绣,富贾为雕墙,而有司不问。子弟凌父兄,悍仆侵家长,而有司不问。而其忠厚朴素不随时好者,则徒为笑于乡里,不闻有所奖励。如此安望其不为浇侈乎?宜敕有司,以时访于境内,举其尤者赏罚之,而即以风俗之淳疵为考成之殿最,庶有司不敢忽,良民知劝,而莠民知惩。凡此者皆所以导民之具,而风俗之本原也。诚一一举行之,而皇上以恭俭之德端化原于上,公卿大臣树惇守素、宣德意于下,寰海内外,有不去奢从俭,返朴还淳,共登三代之盛者,未之前闻!倘曰簿书、期会、钱谷、兵师,今日之急务,何暇为此迂阔?愚恐风俗日浇日侈,所谓今日之急务者,亦将理之不胜理也。

  清议

  古之哲王所以正百辟者,既已制官刑儆于有位矣,而又为之立闾师,设乡校,存清议于州里,以佐刑罚之穷。移之郊遂,载在礼经。殊厥井疆,称于毕命。两汉以来犹循此制,乡举里选,必先考其生平,一玷清议,终身不齿。君子有怀刑之惧,小人存耻格之风,教成于下而上不严,论定于乡而民不犯。降及魏晋,而九品中正之设,虽多失实,遗意末亡。凡被纠弹付清议者,即废弃终身,同之禁锢。【原注】晋书卞壶传。至宋武帝篡位,乃诏,有犯乡论清议,赃污淫盗,一皆荡涤洗除,与之更始。自后凡遇非常之恩,赦文并有此语。【原注】齐、梁、陈诏并云洗除先注,当日乡论清议必有记注之目。小雅废而中国微,风俗衰而叛乱作矣。然乡论之污,至烦诏书为之洗刷,岂非三代之直道尚在于斯民,而畏人之多言犹见于变风之日乎?予闻在下有鳏,所以登庸。以比三凶,不才,所以投畀。虽二帝之举错,亦未尝不询于刍荛。然则崇月旦以佐秋官,进乡评以扶国是,傥亦四聪之所先,而王治之不可阙也。

  陈寿居父丧,有疾,使婢丸药,客往见之,乡党以为贬议,坐是沈滞者累年。阮简父丧,行遇大雪,寒冻,遂诣浚仪令,令为他宾设黍臛,简食之,以致清议,废顿几三十年。温峤为刘司空使劝进,母崔氏固留之,峤绝裾而去,迄于崇贵,乡品犹不过也,每爵皆发诏。谢惠连先爱会稽郡吏杜德灵,及居父忧,赠以五言诗十余首,文行于世,坐废不豫荣伍。张率以父忧去职,其父侍伎数十人,善讴者有色貌,邑子仪曹郎顾玩之求聘焉。讴者不愿,遂出家为尼。尝因斋会率宅,玩之为飞书,言与率奸,南司以事奏闻,高祖惜其才,寝其奏,然犹致世论,服阕后久之不仕。官职之升沈本于乡评之与夺,其犹近古之风乎?

  天下风俗最坏之地,清议尚存,犹足以维持一二。至于清议亡,而干戈至矣。

  洪武十五年八月乙酉,礼部议,凡十恶、奸咨诈伪、干名犯义、有伤风俗及犯赃至徒者,书其名于申明亭,以示惩戒。有私毁亭舍、涂抹姓名者,监察御史、按察司官以时按视,罪如律。制可。十八年四月辛丑,命刑部录内外诸司官之犯法罪状明著者,书之申明亭。此前代乡议之遗意也,后之人视为文具。风纪之官但以刑名为事,而于弼教新民之意若不相关,无惑乎江河之日下已!

  名教

  司马迁作史记货殖传谓,自廊庙朝廷岩穴之士,无不归于富厚。等而下之,至于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赂遗。而仲长敖核性赋谓,倮虫三百,人最为劣。爪牙皮毛,不足自卫。唯赖诈伪,迭相嚼啮。等而下之,至于台隶僮竖,唯盗唯窃。乃以今观之,则无官不赂遗,而人人皆吏士之为矣。无守不盗窃,而人人皆僮竖之为矣。自其束发读书之时,所以劝之者,不过所谓千锺粟、黄金屋,而一日服官,即求其所大欲。君臣上下怀利以相接,遂成风流,不可复制。后之为治者宜何术之操?曰,唯名可以胜之。名之所在,上之所庸,而忠信廉洁者显荣于世。名之所去,上之所摈,而怙侈贪得者废锢于家。即不无一二矫伪之徒,犹愈于肆然而为利者。南史有云,汉世士务修身,故忠孝成俗。至于乘轩服冕,非此莫由。晋宋以来,风衰义缺。故昔人之言曰名教,曰名节,曰功名,不能使天下之人以义为利,而犹使之以名为利,虽非纯王之风,亦可以救积污之俗矣。【杨氏曰】三代以下,唯恐其不好名,为此也。

  旧唐书,薛谦光为左补阙,上疏言,臣窃窥古之取士,实异于今。先观名行之源,考其乡邑之誉,崇礼让以厉己,显节义以标信,以敦朴为先最,以雕虫为后科,故人崇劝让之风,士去轻浮之行。希仕者必修贞确不拔之操,行难进易退之规,众议已定其高下,郡将难诬其曲直。故计贡之贤愚,即州将之荣唇,假有秽行之彰露,亦乡人之厚颜。是以李陵降而陇西惭,干木隐而西河美。故名胜于利,则小人之道消。利胜于名,则贪暴之风扇。自七国之季,虽杂纵横,而汉代求才,犹征百行。是以礼节之士敏德自修,闾里推高,然后为府寺所辟。今之举人有乖事实,乡议决小人之笔.行修无长者之论,策第喧竞于州府,祈恩不胜于拜伏。或明制【原注】避武后嫌名,诏改为制。才出,试遣搜敡,驱驰府寺之门,出入王公之第,上启陈诗,唯希咳唾之泽。摩顶至足,冀荷提携之恩。故俗号举人,皆称觅举。觅者,自求之称也。夫徇己之心切,则至公之理乖,贪仕之性彰,则廉洁之风薄。是知府命虽高,异叔度勤勤之让。黄门已贵,无秦嘉耿耿之辞。纵不能挹己推贤,亦不肯待于三命。故选司补置,喧然于礼闱。州贡宾王,争讼于阶闼。谤议纷合,渐以成风。夫竞荣者必有争利之心,谦逊者亦无贪贿之累。自非上智,焉能不移?在于中人,理由习俗。若重谨厚之士,则怀禄者必崇德以修名。若开趋竞之门,则徼幸者皆戚施而附会。附会则百姓罹其弊,修名则兆庶蒙其福。风化之渐,靡不由兹。嗟乎,此言可谓切中今时之弊矣。

  汉人以名为治,故人材盛。今人以法为治,故人材衰。【程编修曰】三代以降,士气之盛,无过于东京。论者谓明章尚道崇儒所积而致,愚则谓儒林一派开自西京,其所由来者渐矣。盖自武帝立五经学,登用儒士,由秦以来,风气为之一变,特不能择取真儒,舍仲舒之醇雅,用平津之矫伪耳。光武明章,远承末绪,又从而重之,所谓设诚而致行之者,儒术盛而士气奋矣。由武帝以迄桓灵,三百余年,积之如此其厚。而上无精明浚哲之君,柄臣椓人,迤逦用事,清议在下,党祸遂兴,举端人正士一举而空之,良可惜也。夫国家须才至急,方其求之之始,下之应也且或真少而伪多,苟无术以择之,必且舍麦菽而取糠稗。及其积之既久,真行着而风俗成,虽复抑之屈之,务使革而从我,而有所不得。贤者果无益于人国也哉。余论古,每以东京士习之醇,为西汉之所酿而成!明士气之盛,为两宋程朱之学所蕴而发。

  宋范文正上晏元献书曰,夫名教不崇,则为人君者谓尧舜不足法,桀纣不足畏。为人臣者谓八元不足尚,四凶不足耻。天下岂复有善人乎?人不爱名,则圣人之权去矣。

  今日所以变化人心,荡涤污俗者,莫急于劝学奖廉二事。天下之士,有能笃信好学,至老不倦,卓然可当方正有道之举者,官之以翰林国子之秩,而听其出处,则人皆知向学,而不竞于科目矣。庶司之官,有能洁己爱民,以礼告老,而家无儋石之储者,赐之以五顷十顷之地,以为子孙世业。而除其租赋,复其丁徭,则人皆知自守而不贪于货赂矣。岂待葘川再遣方收牧豕之儒,【原注】公孙弘。优孟陈言始录负薪之允。【原注】公孙敖。而扶风之子特赐黄金。【原注】尹翁归。涿郡之贤常颁羊酒。【原注】韩福。遂使名高处士,德表具僚,当时怀稽古之荣,没世仰遗清之泽,不愈于科名爵禄劝人,使之干进而饕利者哉?以名为治,必自此涂始矣。【杨氏曰】亦不得已而塞其流也。

  汉平帝元始中,诏曰,汉兴以来,股肱在位,身行俭约,轻财重义,未有若公孙弘者也。位在宰相封侯,而为布被脱粟之饭,奉禄以给故人宾客,无有所余,可谓减于制度【原注】应劭曰,礼贵有常尊,衣服有品。而率下笃俗者也,与内富厚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其赐弘后子孙之次见为适者,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魏志,嘉平六年,朝廷追思清节之士,诏赐故司空徐邈、征东将军胡质、卫尉田豫家谷二千斛,帛三十束,布告天下。后魏宣武帝延昌四年诏曰,故处士李谧,屡辞征辟,志守冲素,儒隐之操深可嘉美,可远傍惠康,近准玄晏。谥曰贞静处士,并表其门闾,以旌高节。唐六典,若蕴德丘园,声实明着,虽无官爵,亦赐谥曰先生。【原注】存者赐之以先生之号,殁者则加之以谥。如杨播隐居不仕,至德中,赐号元靖先生是也。宋史同。以余所见,崇祯中尝用巡按御史祁彪佳言,赠举人归子慕、朱陛宣为翰林院待诏。

  唐书,牛僧孺,隋仆射奇章公弘之裔,幼孤,下杜樊乡有赐田数顷,依以为生。则知隋之赐田,至唐二百年而犹其子孙守之,若金帛之颁,廪禄之惠,则早已化为尘土矣。国朝正统中,以武进田赐礼部尚书胡●,其子孙亦至今守之。故窃以为奖廉之典莫善于此。

  廉耻

  五代史冯道传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人而如此,则祸败乱亡亦无所不至。况为大臣,而无所不取,无所不为,则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耻尤为要。故夫子之论士,曰行己有耻。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又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也。故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阎氏曰】今人动称廉耻,其实廉易而耻难。如公孙弘布被脱栗,不可谓不廉,而曲学阿世,何无耻也?冯道刻苦俭约,不可谓不廉,而更事四姓十君,何无耻之甚也?盖廉乃立身之一节,而耻乃根心之大德,故廉尚可矫,而耻不容伪。吾观三代以下,世衰道微,弃礼义,捐廉耻,非一朝一夕之故。然而松柏后雕于岁寒,鸡鸣不已于风雨,彼昏之日,固未尝无独醒之人也。顷读颜氏家训有云,齐朝一士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吾时俯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于乱世,犹为此言,尚有小宛诗人之意。彼阉然媚于世者,能无愧哉?

  罗仲素曰,教化者,朝廷之先务。廉耻者,士人之美节。风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则士人有廉耻。士人有廉耻,则天下有风俗。

  古人治军之道,未有不本于廉耻者。吴子曰,凡制国治军,必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夫人有耻,在大足以战,在小足以守矣。尉缭子言,国必有慈孝廉耻之俗,则可以死易生。而太公对武王,将有三胜,一曰礼将,二曰力将,三曰止欲将。故礼者所以班朝治军,而兔罝之武夫皆本于文王后妃之化,岂有淫刍荛,窃牛马,而为暴于百姓者哉。后汉书,张奂为安定属国都尉,羌豪帅感奂恩德,上马二十匹,先零酋长又遗金鐻八枚。奂并受之,而召主簿于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马如羊,不以入厩。使金如粟,不以入怀。悉以金马还之。羌性贪而贵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财货,为所患苦,及奂正身洁已,威化大行。呜呼,自古以来,边事之败,有不始于贪求者哉?吾于辽东之事有感。

  杜子美诗,安得廉颇将,三军同晏眠。一本作廉耻将,诗人之意未必及此。然吾观唐书言,王佖为武灵节度使。先是,吐蕃欲成乌兰桥,每于河壖先贮材木,皆为节帅遣人潜载之,委于河流,终莫能成。蕃人知佖贪而无谋,先厚遣之,然后并役成桥,仍筑月城守之。自是朔方御寇不暇,至今为患,由佖之黩货也。故贪夫为帅,而边城晚开。得此意者,郢书燕说,或可以治国乎?【原注】见韩非子。

  流品

  晋宋以来,尤重流品,故虽蕞尔一方,而犹能立国。宋书蔡兴宗传,兴宗为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常侍如故。被征还都时,右军将军王道隆任参国政,权重一时,蹑履到兴宗前,不敢就席,良久方去,竟不呼坐。元嘉初,中书舍人狄当诣太子詹事王昙首,不敢坐。其后中书舍人王弘为太祖所爱遇,上谓曰,卿欲作士人,得就王球坐,乃当判耳。殷刘【原注】殷景仁、刘湛。并杂,无所益也。若往诣球,可称旨就席。及至,球举扇曰,若不得尔。弘还,依事启闻。帝曰,我便无如此何。五十年中有此三事。张敷传,迁江夏王义恭抚军记室参军。时义恭就文帝求一学义沙门,会敷赴假还江陵,入辞,文帝令以后艑载沙门。敷不奉诏,曰,臣性不耐杂迁。正员郎中书舍人狄当、周赳并管要务,以敷同省名家,欲诣之。赳曰,彼若不相容,便不如不往。当曰,吾等并已员外郎矣,何忧不得其坐。敷先设二床,去壁三四尺。二客就席,酬接甚欢。既而呼左右曰,移吾床远客!赳等失色而去。世说,纪僧真得幸于齐世祖,尝请曰,臣出自本县武吏,遭逢圣时,阶荣至此,无所须,惟就陛下乞作士大夫。上曰,此由江斆、谢瀹,我不得措意,可自诣之。僧真承旨诣斆,登榻坐定。斆顾命左右曰,移吾床远客!僧真丧气而退,以告世祖。世祖曰,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梁书羊侃传,有宦者张僧胤候侃,侃竟不前之,曰,我床非阉人所坐。自万历季年,搢绅之士不知以礼饬躬,而声气及于宵人,【原注】如汪文言一人,为东林诸公大玷。诗字颁于舆皂,至于公卿上寿,宰执称儿。而神州陆沈,中原涂炭,夫有以致之矣。

  重厚

  世道下衰,人材不振。王伾之吴语,郑綮之歇后,薛昭纬之浣溪沙,李邦彦之俚语辞曲,莫不登诸岩廊,用为辅弼。至使在下之人慕其风流,以为通脱。而栋折榱崩,天下将无所芘矣。及乎板荡之后而念老成,【原注】大雅荡。播迁之余而思耆俊,【原注】文侯之命。庸有及乎?有国者登崇重厚之臣,抑退轻浮之士,此移风易俗之大要也。

  侯景数梁武帝十失,谓皇太子吐言止于轻薄,赋咏不出桑中。张说论阎朝隐之文,如丽服靓妆,燕歌赵舞,观者忘疲,若类之风雅则罪人矣。今之词人率同此病,淫辞艳曲,传布国门,有如北齐阳俊之所作六言歌辞,名为阳五伴侣,写而卖之,在市不绝者,诱惑后生,伤败风化,宜与非圣之书同类而焚,庶可以正人心术。【沈氏曰】唐御史大夫杜淹曰,齐之将亡,作伴侣曲。陈之将亡,作玉树后庭花。其声哀思,行路闻之,皆悲泣。【钱氏曰】古有儒释道三教,自明以来,又多一教,曰小说。小说演义之书,士大夫、农工、商贾无不习闻之,以至儿童妇女不识字者亦皆闻而如见之,是其教较之儒释道而更广也。释道犹劝人以善,小说专导人以恶,奸邪淫盗之事,儒释道书所不忍斥言者,彼必尽相穷形,津津乐道。以杀人为好汉,以渔色为风流,丧心病狂,无所忌惮。子弟之逸居无教者多矣,又有此等书以诱之,曷怪其近于禽兽乎!

  何晏之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邓扬之行步舒纵,坐立倾倚。谢灵运之每出入,自扶接者常数人,后皆诛死。而魏文帝体貌不重,风尚通脱,是以享国不永,后祚短促。史皆附之五行志,以为貌之不恭。昔子贡于礼容俯仰之间,而知两君之疾与乱,夫有所受之矣。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扬子法言曰,言轻则招忧,行轻则招辜,貌轻则招唇,好轻则招淫。

  四明薛冈谓,士大夫子弟不宜使读世说,未得其隽永,先习其简傲。推是言之,可谓善教矣。防其乃逸乃谚之萌,而引之有物有恒之域,此以正养蒙之道也。南齐陈显达语其诸子曰,麈尾蝇拂,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即取于前烧除之。【杨氏曰】显达之烧麈尾别是一意,非教子弟厚重也,不当引入。

  耿介

  读屈子离骚之篇,乃知尧舜所以行出乎人者,以其耿介。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则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则谓之耿介,反是谓之昌披。夫道若大路然,尧桀之分必在乎此。

  乡原

  老氏之学所以异乎孔子者,和其光,同其尘,此所谓似是而非也。卜君、渔父二篇尽之矣,非不知其言之可从也,而义有所不当为也。子云而知此义也,反离骚其可不作矣。寻其大指,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其所以为莽大夫与?【梁氏曰】扬雄作太玄准易,作法言准论语,未免妄矣。依仿体例,摹合词意,与王莽之学大诰金滕何异?东坡讥其以艰深文浅陋,亦不喜之。然有不可解者,蜀秦宓与王商书,谓子云行参圣师,比之孔子。吴陆绩释玄谓玄经与圣人同趣,虽周公孔子不能过。抱朴子以雄方仲尼,司马温公以为大儒,孟荀殆不足拟。曾子固以雄合箕子之明夷。其余誉之者甚众,而且力为湔洗。或谓法言安汉公之言,乃怨家所益。或谓太玄疾莽而作。或辨其无美新之事。冯元成以美新为刘棻作。汪琬跋雄传引杨庄简公子云祠堂记言雄不仕莽。而王介甫诸人说上符命、投阁皆谷子云事,不知何以得此于后人。宋绍兴中,陈公辅疏论王安石曰,王莽之篡,扬雄不能死,又仕之,更为剧秦美新之文。安石乃云,雄之仕合于孔子无可无不可之义。言出王安石,无足论已。孝廉翁承高尝云,汉分十三州刺史,莽并朔方入凉州,为十二。雄作州箴十二,独缺朔方,亦可证其为莽大夫也。

  卜居、渔父,法语之言也。离骚、九歌,放言也。

  俭约

  国奢示之以俭,君子之行宰相之事也。汉汝南许劭,为郡功曹。同郡袁绍,公族豪侠,去濮阳令归,车徒甚盛,入郡界,乃谢曰,吾舆服岂可使许子将见之?遂以单车归家。晋蔡充好学,有雅尚,体貌尊严,为人所惮。高平刘整,车服奢丽,尝语人曰,纱縠,吾服其常耳。遇蔡子尼在坐,而经日不自安。北齐李德林父亡,时正严冬,单衰徒跣,自驾灵舆,反葬博陵。崔谌休假还乡,将赴吊,从者数十骑,稍稍减留,比至德林门,才余五骑,云,不得令李生怪人熏灼。李僧伽修整笃业,不应辟命。尚书袁叔德来候僧伽,先减仆从,然后入门。曰,见此贤令,吾羞对轩冕。夫惟君子之能以身率物者如此,是以居官而化一邦,在朝廷而化天下。魏武帝时,毛蚧为东曹掾,典选举,以俭率人,天下之士莫不以廉节自励,虽贵宠之臣,舆服不敢过度。唐大暦末,元载伏诛,拜杨绾为相。绾质性贞廉,车服俭朴,居庙堂未数日,人心自化。御史中丞崔宽,剑南西川节度使宁之弟。家富于财,有别墅在皇城之南,池馆台榭,当时第一,宽即日潜遣毁撤。中书令郭子仪,在邠州行营,闻绾拜相,坐中音乐减散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干,每出入,驺从百余,亦即日减损,惟留十骑而已。李师古跋扈,惮杜黄裳为相,命一干吏寄钱数千缗,毡车子一乘。使者到门,未敢送。伺候累日,有绿舆自宅出,从婢二人,青衣褴缕,言是相公夫人。使者遽归,告师古。师古折其谋,终身不敢改节。此则禁郑人之泰侈,奚必于三年。变洛邑之矜夸,无烦乎三纪。修之身,行之家,示之乡党而已。道岂远乎哉!

  大臣

  记曰,大臣法,小臣廉,官职相序,君臣相正,国之肥也。故欲正君而序百官,必自大臣始。然而王阳黄金之论,时人既怪其奢。公孙布被之名,直士复讥其诈。则所以考其生平而定其实行者,惟观之于终,斯得之矣。【杨氏曰】说在陆放翁之温公布被铭。季文子卒,大夫人敛,公在位。宰庀家器为葬备,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无藏金玉,无重器备,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于公室也。相三君矣,而无私积,可不谓忠乎?诸葛亮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孙衣食悉仰于家,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及卒,如其所言。夫廉不过人臣之一节,而左氏称之为忠,孔明以为无负者,诚以人臣之欺君误国,必自其贪于货赂也。夫居尊席腆,润屋华身,亦人之常分尔,岂知高后降之弗祥,民人生其怨诅,其究也乃与国而同败邪?诚知夫大臣家事之丰约,关于政化之隆污,则可以审择相之方,而亦得富民之道矣。【阎氏曰】史称吕正献平生以人物为己任,凡当世名贤,无不汲引。余所尤异者,濂洛关陕诸贤皆为所荐。周茂叔传,熙宁初,知郴州。用赵抃及吕公着,荐为广东转运判官。程伯淳传,用吕公着,荐为太子中允、监察御史里行。程正叔之荐,则与司马光共疏其行义,诏为西京国子监教授,寻擢崇政殿说书郎。张子厚传言其有古学,神宗召见,授崇文院校书。子厚弟戬亦荐焉。邵尧夫虽未被荐,公着居洛中,雅敬尧夫,恒相从游,为市园宅。夫道学诸公之在当世,贵近大臣能不出力排击诋侮者已难,又从而荐诸朝廷,使皆获其用。呜呼,若正献者,不独得大臣以人事君之义,其增光吾道何如哉!【又曰】徐文贞当国,毕公在言路,举朝严毕公甚于文贞,议且出毕公于外。文贞曰,诸公畏之耶?皆踧踖曰,岂谓畏之,黄门切直,虑其府祸耳。文贞曰,不然,吾亦畏之。顾念人孰无私,私必害公。有若人在,不敢自纵,可寡过。闻者叹服。【又曰】韩魏公判大名,上疏极论青苗法。已而文潞公亦以为言,帝曰,吾遣二中使亲问民间,皆云便甚。潞公曰,韩琦,三朝宰相,不信,而信二宦者乎?至哉斯言,真可以为人主之龟鉴矣。余因思当仁宗之时,文潞公则能斩史志聪。当英宗之时,韩魏公则能窜任守忠,而天子不以为专,宰相亦不以为嫌。何一再传之后,二公之人犹故也,宰相之权犹故也,而其言则不能与宦者争胜负。此无他,人主之敬大臣与不敬大臣而已矣。敬大臣则诚,诚则明,明则左右不得关其说。不敬大臣则疑,疑则闇,闇则左右得以窃其柄。

  杜黄裳,元和之名相,而以富厚蒙讥。卢怀慎,开元之庸臣,而以清贫见奖。是故贫则观其所不取,此卜相之要言。

  除贪

  汉时赃罪被劾,或死狱中,或道自杀。唐时赃吏多于朝堂决杀,其特宥者乃长流岭南。睿宗太极元年四月,制官典,主司枉法,赃一匹已上,并先决一百。而改元及南郊赦文,每曰,大辟罪已下,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末结正,系囚见徒,罪无轻重,咸赦除之。官典犯赃不在此限。然犹有左降遐方,谪官蛮徼者。而卢怀慎重以为言,谓屈法惠奸,非正本塞源之术。是知乱政同位,商后作其丕刑。贪以败官,夏书训之必杀。三代之王,罔不由此道者矣。

  宋初,郡县吏承五季之习,黩货厉民,故尤严贪墨之罪。开宝三年,董元吉守英州,受赃七十余万,帝以岭表初平,欲惩掊克之吏,特诏弃市。而南郊大赦,十恶故劫杀及官吏受赃者不原。史言宋法有可以得循吏者三,而不赦犯赃其一也。天圣以后,士大夫皆知饰簠簋而厉廉隅,盖上有以劝之矣。【原注】石林燕语,熙宁中,苏子容判审刑院,知金州张仲宣坐枉法赃,论当死。故事,命官以赃论死,皆贷命,杖脊黥配海岛。子容言,古者刑不上大夫,可杀则杀。仲宣五品官,今杖而黥之,得元辱多士乎?乃诏免黥杖,止流岭外。自是遂为例,然惩贪之法亦渐以宽矣。于文定【原注】慎行。谓本朝姑息之政甚于宋世,败军之将可以不死,赃吏巨万仅得罢官,而小小刑名反有凝脂之密,是轻重胥失之矣。盖自永乐时,赃吏谪令戍边,宣德中改为运砖纳米赎罪,浸至于宽,而不复究前朝之法也。【原注】宣德中,都御史刘观,坐受赃数千金,论斩。上曰,刑不上大夫,观虽不善,朕终不忍加刑。命遣戍辽东。正统初,遂多特旨曲宥。呜呼,法不立,诛不必,而欲为吏者之毋贪,不可得也。人主既委其太阿之柄,而其所谓大臣者皆刀笔筐箧之徒,毛举细故,以当天下之务,吏治何由而善哉?

  北梦琐言,后唐明宗尤恶墨吏。邓州留后陶玘,为内乡令成归仁所论,税外科配,贬岚州司马。掌书记王惟吉,夺历任告敕,长流绥州。亳州刺史李邺,以赃秽赐自尽。汴州仓吏犯赃,内有史彦珣旧将之子,又是附马石敬塘亲戚。王建立奏之,希免死。上曰,王法无私,岂可徇亲!供奉官丁廷徽,巧事权贵,监仓犯赃,侍卫使张从宾方便救之。上曰,食我厚禄,盗我仓储,苏秦复生,说我不得。并戮之。以是在五代中号为小康之世。

  册府元龟载,天成四年十二月,蔡州西平县令李商,为百姓告陈不公,大理寺断止赎铜。敕旨,李商招愆,俱在案款。大理定罪,备引格条,然亦事有所未图,理有所未尽。古之立法,意在惜人。况自列圣相承,溥天无事,人皆知禁刑,遂从轻。丧乱以来,廉耻者少。朕一临寰海,四换星灰,常宣无外之风,每革从前之弊,惟期不滥,皆守无私。李商不务养民,专谋润己,初闻告不公之事件,决彼状头。又为夺有主之庄田,挞其本户。国家给州县篆印,祗为行遣公文,而乃将印历下乡,从人户取物。据兹行事,何以当官?宜夺历任官,杖杀。读此敕文,明宗可谓得轻重之权者矣。

  金史,大定十二年,咸平尹石抺阿没刺以赃死于狱,上谓其不尸诸市,已为厚幸。贫穷而为盗贼,盖不得已。三品职官以赃至死,愚亦甚矣。其诸子皆可除名。夫以赃吏而祸及其子,似非恶恶止其身之义。然贪人败类,其子必无廉清,则世宗之诏亦未为过。汉书言李固杜乔朋心合力,致主文宣,而孝桓即位之诏有曰,赃吏子孙不得详举。【阎氏曰】按桓即位于闰六月庚寅,先三日丁亥,李固策免。杜乔为大尉在次年之六月。诏乃即位后四十四日丙戌下,于李、杜皆不相涉。岂非汉人已行之事乎?

  元史,至元十九年九月壬戌,敕中外官吏,赃罪轻者诀杖,重者处死。

  有庸吏之贪,有才吏之贪。唐书牛僧孺传,穆宗初,为御史中丞。宿州刺史李直臣,坐赃当死,中贵人为之申理。帝曰,直臣有才,朕欲贷而用之,僧孺曰,彼不才者,持禄取容耳。天子制法,所以束缚有才者。安禄山、朱泚以才过人,故乱天下。帝是其言,乃止。今之贪纵者,大抵皆才吏也,苟使之惕于法而以正用其才,未必非治世之能臣也。

  后汉书称袁安为河南尹,政号严明,然未尝以赃罪鞫人,此近日为宽厚之论者所持以为口实。乃余所见,数十年来姑息之政,至于纲解纽弛,皆此言贻之敝矣。嗟乎,范文正有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邪?

  朱子谓近世流俗惑于阴德之论,多以纵舍有罪为仁,此犹人主之以行赦为仁也。孙叔敖断两头蛇而位至楚相,亦岂非阴德之报邪?

  唐柳氏家法,居官不奏祥瑞,不度僧道,不贷赃吏法。此今日士大夫居官者之法也。宋包拯戒子孙,有犯赃者,不得归本家,死不得葬大茔。此今日士大夫教子孙者之法也。

  贵廉

  汉元帝时,贡禹上言,孝文皇帝时,贵廉洁,贱贪污,贾人赘婿及吏坐赃者皆禁锢,不得为吏。赏善罚恶,不阿亲戚。罪白者伏其诛,疑者以与民,【原注】师古曰,罪疑惟轻也。亡赎罪之法。【原注】亡、无同。故令行禁止,海内大化。天下断狱四百,与刑错亡异。武帝始临天下,尊贤用士,辟地广境数千里,自见功大威行,遂从耆欲。用度不足,乃行一切之变,使犯法者赎罪,入谷者补吏,是以天下奢侈,官乱民贫,盗贼并起,亡命者众。郡国恐伏其诛,则择便巧史书、习于计簿、能欺上府者,以为右职。【原注】师古曰,上府谓所属之府。右职,高职也。奸轨不胜,则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以苛暴威服下者,使居大位。故亡义而有财者显于世,欺谩而善书者尊于朝,悖逆而勇猛者贵于官。故俗皆曰,何以孝弟为?财多而光荣。何以礼义为,史书而仕宦。何以谨慎为,勇猛而临官。故黥劓而髡钳者,犹复攘臂为政于世。行虽犬彘,家富势足,目指气使,是为贤耳。【原注】师古曰,动目以指物,出气以使人。故谓居官而置富者为雄杰,处奸而得利者为壮士。兄劝其弟,父勉其子,俗之败坏,乃至于是。察其所以然者,皆以犯法得赎罪,求士不得真贤。相守崇财利,【原注】师古曰,相,诸侯相也。守,郡守也。诛不行之所致也。今欲兴至治,致太平,宜除赎罪之法。相守选举不以实及有赃者,辄行其诛,亡但免官。则争尽力为善,贵孝弟,贱贾人,进真贤,举实廉,而天下治矣。呜呼,今日之变有甚于此。自神宗以来,赎货之风日甚一日,国维不张,而人心大坏,数十年于此矣。书曰,不肩好货,敢恭生生,鞠人谋人之保居,叙钦。必如是,而后可以立太平之本。

  禹又欲令近臣自诸曹侍中以上,家亡得私贩卖,与民争利,犯者辄免官削爵,不得仕宦。此议今亦可行。自万历以后,天下水利、碾隐硙、场渡、市集无不属之豪绅,相沿以为常事矣。

  禁锢奸臣子孙

  唐太宗诏禁锢宇文化及、司马德戡、裴虔通等子孙,不令齿叙。【原注】贞观七年正月戊子诏,文见旧唐书。武后令杨素子孙不得任京官及侍卫。【原注】新唐书。至德中,两京平,大赦,惟禄山支党及李林甫、杨国忠、王鉷子孙不原。【原注】新唐书。宋高宗即位,诏蔡京、童贯、王黼、朱勔、李彦、梁师成、谭稹皆误国害民之人,子孙更不收叙,【原注】清波杂志。而章惇子孙亦不得仕于朝。【原注】宋史章悖传。明太祖有天下,诏宋末蒲寿庚、黄万石子孙不得仕宦。饕餮之象周鼎、梼杌之名楚书,古人盖有之矣。窃谓宜令按察司各择其地之奸臣一二人,王法之所未加,或加而未尽者,刻其名于狱门之石,以为世戒。而禁其后人之入仕,九刑不忘,百世难改,亦先王树之风声之意乎?

  旧唐书太宗纪,贞观二年六月辛卯诏曰,天地定位,君臣之义以彰。卑高既陈,人伦之道斯着。是用笃厚风俗,化成天下。虽复时经治乱,主或昏明,疾风劲草,芬芳无绝,剖心焚体,赴蹈如归。夫岂不爱七尺之躯,重百年之命?谅由君臣义重,名教所先,故能明大节于当时,立清风于身后。至如赵高之殒二世,董卓之鸩弘农,人神所疾,异代同愤。况凡庸小竖、有怀凶悖,遐观典策,罔不诛夷。辰州刺史长蛇县男裴虔通,昔在隋代,委质晋藩,炀帝以旧邸之情,特相爱幸。遂乃忘蔑君亲,潜图弒逆,密伺间隙,招结群丑。长戟流矢,一朝窃发,天下之恶,孰云可忍?宜其夷宗焚首,以彰大戮,但年代异时,累逢赦令。可特免极刑。投之四裔,除名削爵,迁配驩州。【原注】虔通归国,授滁州总管。每自言,身除隋室,以启大唐。有觖望之色。及得罪,怨愤岁余而死。唐书太宗纪,贞观二年七月戊申,莱州刺史牛方裕、绛州刺史薛世良、广州长史唐奉义、虎牙郎将高元礼,以宇文化及之党,皆除名,徙于边。

  册府元龟,权万纪为治书侍御史。贞观四年正月,奏宇文智及受隋厚恩,而蔑弃君亲,首为弒逆,人臣之所同疾,万代之所不原。今其子乃任千牛,侍卫左右,请从屏黜,以为惩戒。制可。【原注】大唐新语,杨昉为左丞时,字文化及子孙理资荫,朝廷以事隔两朝,且其家亲族亦众,下所司理之。昉判曰,父弒隋主,子诉隋资,生者犹配远方,死者无宜更叙。时人深赏之。

  杨元禧传载,武后制曰,隋尚书令杨素,昔在本朝,早荷殊遇。禀凶邪之德,怀谄佞之才,惑乱君上,离间骨肉。摇动冢嫡,宁惟掘蛊之祸。诱扇后主,卒成请蹯之衅。生为不忠之人,死为不义之鬼。身虽幸免,子竟族诛。斯则奸逆之谋是其庭训,险薄之行遂成门风。刑戮虽加,枝胤仍在,岂可复肩随近侍,齿迹朝行。朕接统百王,恭临四海,上嘉贤佐,下恶贼臣,常欲从容于万机之余,褒贬于千载之外,况年代未远,耳目所存者乎?其杨素及兄弟子孙,并不得令任京官及侍卫。【原注】史言元禧忤张易之,密奏,左贬。然此制自是当时公论。

  宋末蒲寿庚叛逆之事,皆出于其兄寿●之画。是时寿●佯着黄冠野服,归隐山中,自称处士,以示不臣二姓。而密为寿庚作降表,令人自水门潜出,送款于唆都。其后寿庚以功授平章,富贵冠一时,而寿●亦居甲第。有投诗者云,剑戟纷纭扶主日,山林寂寞闭门时。水声禽语皆时事,莫道山翁总不知。【原注】泉州府志。呜呼,今之身为戎首而外托高名者,亦未尝无其人也。或欲盖而弥彰,则无逃于三叛之笔矣。

  家事

  孔子曰,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子木问范武子之德于赵孟,对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无隐情。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子木归以语王,王曰,宜其光辅五君,以为盟主也。夫以一人家事之理,而致晋国之霸,士大夫之居家岂细行乎!

  史记之载宣曲任氏曰,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力田畜。田畜,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汉书载张安世曰,安世尊为公侯,食邑万户,然身衣弋绨,夫人自纺绩。家童七百人,皆有手技作事。内治产业,累积纤微,是以能殖其货,富于大将军光。后汉书载樊宏父重曰,世善农稼,好货殖,性温厚,有法度。三世共财,子孙朝夕礼敬,常若公家。其营理产业,物无所弃,课役童隶,各得其宜,故能上下戮力,财利岁倍。今之士大夫知此者鲜,故富贵不三四传而衰替也。【李文贞曰】夫世无百年全盛之家,人无数十年平夷之运,兴衰激极,存乎其人。吾所阅乡邦旧家,朝着显籍多矣,荣华枯陨,曾不须臾,天幸其可徼乎?祖泽其可恃乎?譬之花木,不冲寒犯之,则根可护。譬之炉炎,不当风扬之,则火可宿。收敛约素,和顺谦卑,所以护其根而宿其焰也。

  两家奴争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踏大夫门,此霍氏之所以亡也。奴从宾客浆酒藿肉,此董贤之所以败也。然则今日之官评,其先考之僮约乎?【柴氏曰】觇有家者之兴废,当论其德,如醇谨勤俭者必兴,浇薄荒淫者必废。故高车驷马,列鼎鸣钟,良田美宅,歌儿舞女,非兴也,兴而恒与废相倚。短布单衣,筚门蓬户,糟糠不厌,形容枯槁,非废也,废而恒与兴相伏。但居室有轨范,教子能成立,不必炎炎之势,将来堂构定自可期。【又曰】闲家之道,必以正身为先,身正而家化之。每见士大夫势处可为,不自检括,惟日事声色货利,以鸣得志。于是门客借筹,舍人登垄,渔利及于市廛,舞文行乎乡曲,珍玩充盈,倡乐呼拥,夜饮朝眠,纵恣万方,致使风节无余,子孙不肖,故家乔木一旦扫地,可不哀哉!乃知清白吏所遗,正自无涯。而相国曰,令后世贤,师吾俭。甚有味乎言之耳。

  以正色立朝之孔父,而艳妻行路,祸及其君。以小心谨慎之霍光,而阴妻邪谋,至于灭族。夫纲之能立者鲜矣。

  戎王听女乐而牛马半死。楚铁剑利而倡优拙,秦王畏之。成帝宠黄门名倡丙疆、景武之属,而汉业以衰。玄宗造霓裳羽衣之曲,而唐室遂乱。今日士大夫才任一官,即以教戏唱曲为事,官方民隐置之不讲,国安得不亡?身安得无败?【章典籍曰】夫教坊曲里,非先王法制,乃前代相沿,往往士大夫闲情有寄,着于简编,禁纲所弛,不以为罪。我朝礼教精严,嫌疑慎别,三代以还,未有如是之肃者也。自宫禁革除女乐,官司不设教坊,则天下男女之际无有可以假藉者矣。其有流娼村妓,渔色售奸,并干三尺严条,决杖不能援赎。虽吞舟有漏,未必尽挂爰书。而君子怀刑,岂可自拘司败。

  奴仆

  颜氏家训,邺下有一领军,贪积已甚,家童八百,誓满一千。唐李义府多取人奴婢,乃败,各散归其家。时人为露布云,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原注】潘岳西征赋曰,混鸡犬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太祖数凉国公蓝玉之罪亦曰,家奴至于数百。今日江南士大夫多有此风,一登仕籍,此辈竞来门下,谓之投靠,多者亦至千人。而其用事之人,则主人之起居食息,以至于出处语默,—无一不受其节制。有甘于毁名丧节而不顾者,奴者主之,主者奴之。嗟乎,此六逆之所由来矣。

  汉书霍光传,任宣言,大将军时,百官已下,但事冯子都、王子方等。【原注】皆老奴。又曰,初,光爱幸监奴冯子都,常与计事。【原注】师古曰,监奴,奴之监知家务者也。及显【原注】光妻。寡居,与子都乱。夫以出入殿门,进止不失尺寸之人,而溺情女子、小人,遂至于此。今时士大夫之仆,多有以色而升,以妻而宠。夫上有渔色之主,则下必有烝弒之臣。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自取之也。是以欲清闺门,必自简童仆始。【杨氏曰】显,故婢也。光夫人东闾氏殁,立为妻。

  严分宜之仆永年,号曰鹤坡。张江陵之仆游守礼,号曰楚滨。【原注】古诗,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而晋灼引汉语以为冯殷,则子都亦字也。不但招权纳贿,而朝中多赠之诗文,俨然与措绅为宾主。名号之轻,文章之唇,至斯而甚。异日媚阉建祠,非此为主嚆矢乎?

  人奴之多,吴中为甚。【原注】史言吕不韦家童万人,嫪毐家童数千人。今吴中仕宦之家,有至一二千人者。其专恣暴横,亦惟吴中为甚。有王者起,当悉免为良而徙之,以实远方空虚之地。士大夫之家所用仆役,并令出赀雇募,如江北之例。【原注】郑司农周礼司厉注曰,今之奴婢,古之罪人也。风俗通言,古制本无奴婢,奴婢皆是犯事者。今吴中亦讳其名,谓之家人。则豪横一清,而四乡之民得以安枕。其为士大夫者,亦不受制于人,可以勉而为善。讼简风淳,其必自此始矣。【方侍郎曰】古无奴婢。事父兄者,子弟也。事舅姑者,子妇也。事长官者,属吏也。惟盗贼之子女,乃为罪隶而役于官。九职臣妾聚敛疏财,质人掌民人之质剂。盖士大夫之家始有之,如后世宫赐奴婢,亦以罪役耳。战国秦汉以接,平民始得相买为奴。然寒素儒生,必父母笃老,子妇多事,然后佣仆赁妪,以助奉养。金陵之俗,中家以上,妇不主中馈、事舅姑,而饮食必凿,燕游惟便,缝纴补缀皆取办于工,仍坐役仆妇及婢女数人,少者亦一二人,妇安焉,子顺焉,盖以母之道奉其妻,而有过矣。余每见农家妇耕耘樵苏,佐男子力作,时雨降,脱履就功,形骸若鸟兽。然遭乱离焚剽,则常泰然无虞,盖其色不足贪也,家无积货可羡也。虽盗贼奸凶,不能不留农夫野妇耕织,以供战士。而劫辱系虏斩刈无遗者,则皆通都大邑搢绅家室主子女也。人事之感召,天道之乘除,盖有确然而不可易者矣。【汝成案】今日此风,不特金陵为然,盖力作之教微,憜游之风炽,其积习相沿,已几于不可改也。

  闻人

  颜氏家训,昔者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见七十余人。门不停宾,古所贵也。失教之家,阍寺无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号善待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其门生童仆接于他人,折旋俯仰,辞色应对,莫不肃敬,与主无别也。史记,郑当时诫门下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后汉书,皇甫嵩折节下士,门无留客。而大戴礼,武王之门铭曰,敬遇宾客,贵贱无二。则古已言之矣。观夫后汉赵壹之于皇甫规,高彪之于马融,一谒不面,终身不见。为士大夫者,可不戒哉!

  后汉书梁冀传,冀寿共乘辇车游观第内,鸣锺吹管,或连继日夜。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今日所谓门包,殆昉于此。

  田宅

  旧唐书,张嘉贞在定州,所亲有劝立田业者,嘉贞曰,吾忝历官荣,曾任国相,未死之际,岂忧饥馁。若负谴责,虽富田庄何用?比见朝士广占良田,乃身殁后,皆为无赖子弟作酒色之资,甚无谓也。闻者叹服。此可谓得二疏之遗意者。若夫世变日新,人情弥险,有以富厚之名而反使其后人无立锥之地者,亦不可不虑也。书又言马燧赀货甲天下。既卒,子畅承旧业,屡为豪幸邀取。贞元末,中尉曹志廉讽畅,令献田园第宅,顺宗复赐畅。中贵人逼取,仍指使施于佛寺,畅不敢吝。晚年财产并尽,身殁之后,诸子无室可居,以至冻馁。今奉诚园亭馆,即畅旧第也。【原注】白乐天诗,不见马家宅,今作奉诚园。元微之诗,萧相深诚奉至尊,旧居求作奉诚园。秋来古巷无人扫,树满空墙闭戟门。通鉴作奉成园,又以为马璘之第,并误。按马璘传,天宝中,贵戚勋家已务奢靡,而垣屋犹存制度,然卫公李靖家庙己为嬖臣杨氏马厩矣。及安史之乱,法度堕驰,内臣戎帅竟务奢豪,亭馆第舍力穷乃止。璘之第经始中堂,费钱二十万贯。德宗践阼,条举格令,第舍不得逾制,仍诏毁璘中堂及内官刘忠翼之第。璘之家园进属官司,自后公卿赐宴多于璘之山池。子弟无行,家用寻尽。册府元龟,贞元十八年二月朔,赐群臣会宴于延康里故马璘池亭,自后每逢令节皆然。则二马身后略同。然谓之故马璘池亭,而不曰奉诚园也。雍录,奉诚园在安邑坊,本马燧宅,燧子畅献之。王锷家财富于公藏,及薨,有二奴告其子稷改父遗表,匿所献家财。宪宗欲遣中使诣东都简括,以裴度谏而止。稷后为德州刺史,广赍金宝仆妾以行。节度使李全略利其货而图之,教本州岛军作乱杀稷,纳其室女,以伎媵处之。吾见今之大家,以酒色费者居其一,以争阋破者居其一,意外之侮夺又居其一,而三桓之子孙微矣。

  三反

  今日人情有三反,曰弥谦弥伪,弥亲弥泛,弥奢弥吝。

  召杀

  巧召杀,忮召杀,吝召杀。

  南北风化之失

  江南之士,轻薄奢淫,梁陈诸帝之遗风也。河北之人,斗很劫杀,安史诸凶之余化也。

  南北学者之病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今日北方之学者是也。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今日南方之学者是也。【汝成案】疆域既殊,材质斯异,自非魁瑰,多囿土俗。秦晋僿鲁,吴越剽诡,凡有撰述,视彼情性,南北异学,自古然矣。然止偷情机警见黜上圣,尚属齐民,其于学殖不为增损。自义理明而训诂废,考证精而气节衰,染翰操觚,词皆掊击。汗牛充栋,书或破碎。虽云浩博,奚补用舍?至于智慧自矜,刚愎是用,许郑程朱不足当其一吷,渊云甫白奚能敌彼微言。说既佹僪,义复抓摫,或以土羹木胾托为淳古,或以楮叶棘猴目为精确。欲合汉宋,先失师承。欲正风雅,已蹈伪体。即援引奥赜,佐其雄辨,穿穴渊微,伸其新意,亦何益哉。文章经术,日益舛驰,放效夸诩,且先有识。遂乃掎摭利病,诋娸才硕,虚憍之气中于心术,莫斯甚矣。

  范文正公

  史言,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文正自作●郊友人王君墓表云,今兹方面,宾客满坐,钟鼓在庭,白发忧边,对酒鲜乐,岂如圭峰月下,倚高松,听长笛,欣然忘天下之际乎?马文渊少有大志,及至晚年,犹思建功边陲。而浪泊西里,见飞鸢跕跕堕水中,终思少游之言。古今同此一辙,【原注】王荆公诗,岂爱京师传谷口,但知乡里胜壶头。阮嗣宗咏怀诗所云,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黄鹊游四海,中路将安归者也。若夫知几之神,处亢之正,圣人当之,亦必有道矣。

  辛幼安

  辛幼安词,小草旧曾呼远志,故人今有寄当归。此非用姜伯约事也。吴志,太史慈,东莱黄人也。后立功于孙策,曹公闻其名,遗慈书,以箧封之。发省,无所道,但贮当归。幼安久宦南朝,未得大用,晚年多有沦落之感,亦廉颇思用赵人之意尔。观其与陈同甫酒后之言,不可知其心事哉。

  士大夫晚年之学

  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学佛。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学僊。夫一生仕宦,投老得闲,正宜进德修业,以补从前之阙,而知不能及,流于异端,其与求田问舍之辈行事虽殊,而孳孳为利之心则一而已矣。宋史吕大临传,富弼致政于家,为佛氏之学。【原注】蒙斋笔谈,富郑公少好道,自言吐纳长生之术,信之甚笃,亦时为烧炼丹竃事。守亳时,迎颍州僧正容馆于书室,亲接弟子礼。大临与之书曰,古者三公无职事,惟有德者居之,内则论道于朝,外则主教于乡。古之大人当是任者,必将以斯道觉斯民,成己以成物,岂以位之进退、年之盛衰而为之变哉。今大道未明,人趋异学,不入于庄,则入于释,疑圣人为未尽善,轻礼义为不足学。人伦不明,万物憔悴、此老成大人侧隐存心之时,以道自任,振起坏俗。若夫移精变气,务求长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独善其身者之所好,岂世之所以望于公者?弼谢之。以达尊大老而受后生之箴规,良不易得也。

  唐玄宗开元六年,河南参军郑铣、虢州朱阳县丞郭僊舟投匦献诗,敕曰,观其文理,是崇道法。至于时用,不切事情。可各从所好。并罢官,度为道土。

  士大夫家容僧尼

  册府元龟,唐玄宗开元二年七月戊申制曰,如闻百官家多以僧尼、道士为门徒,往还妻子,无所避忌。【原注】今江南尚有门徒之称。或诡托禅观,妄陈祸福。争涉左道,深斁大猷。自今已后,百官不得辄容僧尼道士等至家。缘吉凶要须设斋,皆于州县陈牒寺观,然后依数听去。仍令御史、金吾明加捉搦。

  唐制,百宫斋日虽在寺中,不得过僧。张籍寺宿斋诗云,晚到金光门外寺,寺中新竹隔帘多。斋宫禁与僧相见,院院开门不得过。

  金史海陵纪,贞元三年,以右丞相张诰、平章政事张晖,每见僧法宝,必坐其下,失大臣体,各杖二十,僧法宝妄自尊大,杖二百。

  贫者事人

  贫者不以货事人,然未尝无以自致也。江上之贫女,常先而扫室布席。陈平侍里中丧,以先往后罢为助。古人之风,吾党所宜勉矣。

  分居

  宋孝建中,中军府录事参军周殷启曰,今士大夫父母在而兄弟异居,计十家而七。庶人父子殊产,八家而五。其甚者乃危亡不相知,饥寒不相恤,忌疾谗害其间,不可称数。宜明其禁,以易其风。当日江左之风便已如此。魏书裴植传云,植虽自州送禄奉母及赡诸弟,而各别资财,同居异爨,一门数竃。盖亦染江南之俗也。隋卢思道聘陈,嘲南人诗曰,共甑分炊饭,同铛各煮鱼。而地理志言,蜀人敏慧轻急,尤足意钱之戏,小人薄于情礼,父子率多异居。册府元龟,唐肃宗干元元年四月,诏百姓中有事亲不孝,别籍异财,玷污风俗,亏败名教,先决六十,配隶碛西。有官品者,禁身闻奏。宋史,太祖开宝元年六月癸亥,诏荆蜀民,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孙不得别财异居。二年八月丁亥,诏川峡诸州,察民有父母在而别籍异财者,论死。太宗淳化元年九月辛巳,禁川峡民父母在出为赘婿。真宗大中祥符二年正月戊辰,诏诱人子弟析家产者,令所在擒捕流配。其于教民厚俗之意,可谓深且笃矣。【原注】辽史,圣宗统和元年十一月,诏民有父母在别籍异居者,坐罪。若刘安世劾章惇,父在,别籍异财,绝灭义礼,则史传书之,以为正论。马亮为御史中丞,上言父祖末葬,不得别财异居。【原注】李元纲厚德录。乃今之江南犹多此俗人家,儿子娶妇,辄求分异。而老成之士,有谓二女同居,易生嫌竞,式好之道莫如分爨者,岂君子之言与?【柴氏曰】累世同居,自古为美谈。如杨椿、张公艺、江州陈氏、浦江郑氏之属,并见旌异。而袁君载独云,每见义居之家,交争相疾,甚于路人,则甚美反成不美。故兄弟当分,宜早有所定,倘能相爱,虽异居异财,亦不害为孝义也。余谓一家内外大小,果能同心协力,自当以共居为善,倘其间未免参差,恐难强合,而不相得,不如析箸为愈耳。至于父子别籍,如蔡京、蔡攸之各立门户,挟诈相倾,则恶之大者。史记言商君治秦,令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又言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以为国俗之敝。而陆贾家于好畤,有五男。出所使越得橐中装,卖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其生产。陆生常安车驷马,从歌舞琴瑟侍者十人,宝剑直百金,谓其子曰,与汝约,过汝,汝给吾人马酒食,极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宝剑、车骑、侍从者。后人或谓之为达。至唐姚崇遗令,以达宫身后子孙失荫,多至贫寒。斗尺之间,参商是竞。欲仿陆生之意,预为分定,将以绝其后争。呜呼,此衰世之意也。

  汉桓帝之世,更相滥举,时人为之语曰,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原注】见抱朴子。当世之俗,犹以分居为耻。若吴之陈表,世为将督。兄修亡后,表母不肯事修母,表谓其母曰,兄不幸早世,表统家事、当奉嫡母。母若能为表屈情承顺嫡母者,是至愿也。母若不能,直当出别居耳。由是二母感寤雍穆。可以见东汉之流风矣。

  陈氏礼书言,周之盛时,宗族之法行,故得以此系民而民不散。及秦用商君之法,富民有子则分居,贫民有子则出赘,由是其流及上,虽王公大人亦莫知有敬宗之道。浸淫后世,习以为俗。而时君所以统驭之者,特服纪之律而已。间有纠合宗族,一再传而不散者,则人异之,以为义门,岂非名生于不足欤?

  应劭风俗通曰,凡兄弟同居,上也。通有无,次也。让,其下耳。岂非中庸之行,而今人以为难能者哉?

  五杂俎言,张公艺九世同居,高宗问之,书忍字百余以进。其意美矣,而未尽善也。居家御众,当令纪纲法度截然有章,乃可行之永久。若使姑妇勃溪,奴仆放纵,而为家长者仅含默隐忍而已,此不可一朝居,而况九世乎?善乎,浦江郑氏对太祖之言曰,臣同居无他,惟不听妇人言耳。此格论也,虽百世可也。【汝成案】颜氏家训,兄弟之际,异于他人,望深则易怨,地亲则易弭。譬犹居空,一穴则塞之,一隙则涂之,则无颓毁之虑。如雀鼠之不恤,风雨之不防,壁陷楹沦,无可救矣。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甚哉!又曰,娣姒者,多争之地,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归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伫日月之相望也。况以行路之人,处多争之地,能无间者鲜矣。所以然者,以其当公务而执私情,处重责而怀薄义也。又曰,妇主中馈,惟事酒食衣服之礼尔。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蛊。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助其不足,必无牝鸡晨鸣,以致祸也。此即郑氏不听妇言意也。然阴忮性成,侜张百出,女诫虽陈,淄蠹逾甚,即妇言不听何益哉!昔姚刑部以为出妻之事,后重于古,私昵之情益多,治家之严正益衰,女德有所怙而益放,是论亦齐家道也。惟俗狃脱辐,事托蒸梨,或虐威姑,或移宠惑,贫富生嫌,赘余益憾,不特出无所归为可矜耳。再适为难,曲容是尚。善乎王伯厚言曰,言行可以欺于人,而不可以欺于家。故家人之象曰,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性质中人,变化斯易。嘻嘻嗃嗃,贤者当反身矣。

  唐玄宗天宝元年正月敕,如闻百姓有户高丁多,苟为规避,父母见在,乃别籍异居,宜令州县勘会。其一家之中有十丁已上者,放两丁征行赋役,五丁已上放一丁。即令同籍共居,以敦风教。其赋丁孝假与免差科。【原注】谓应赋之丁,遇父母亡,则免差科,谓之孝假。按此后周太祖所制,若罹凶礼,则不征其赋者也。可谓得化民之术者矣。

  父子异部

  三国志言,冀州俗,父子异部,更相毁誉。今之江浙之间多有此风,一入门户,父子兄弟各树党援,两不相下。万历以后,三数见之。此其无行谊之尤,所谓惟吊,兹不于我政人得罪,天惟与我民彝大泯乱者矣。

  生日

  生日之礼,古人所无。【原注】余昔年流寓蓟门,生日有致馈者。答书云,小弁之逐子,始说我辰。哀郢之放臣,乃言初度。颜氏家训曰,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智愚,名之为试儿。亲表聚集,因成宴会。自兹以后,二亲若在,每至此日,常有饮食之事。无教之徒虽已孤露,【原注】魏晋间,人以父亡为孤露。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少加孤露。赵彦深见母,自陈幼小孤露。亦谓之偏露,唐孟浩然送莫氏甥诗,平生早偏露。其日皆为供顿,酣畅声乐,不知有所感伤。梁孝元年少之时,每八月六日载诞之辰,尝设斋讲。自阮修容【原注】元帝所生母。薨后,此事亦绝。是此礼起于齐梁之间。逮唐宋以后,自天子至于庶人,无不崇饰。此日开筵召客,赋诗称寿,而于昔人反本乐生之意,去之远矣。【杨氏曰】以生日宴百官,始于唐明皇帝之开元十七年。【钱氏曰】古有上寿之礼,无庆生日之礼。汉书,卢绾与高帝同日生,里中以羊酒贺两家。是贺生子,非贺生日也。唐中宗景龙三年十一月十五日,帝诞辰,内殿宴群臣,联句。册府元龟载,唐开元十七年八月癸亥,以降诞之日,大置酒张乐,宴百寮于花萼楼下。终宴,尚书左丞相源干曜、右丞相张说,率文武百官上表,请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着之甲令,布于天下,咸令宴乐,休假三日。群臣以是日献甘露醇酎,上万岁寿酒。此帝王生日上寿之始。宋史礼志,大中祥符五年十一月,以宰相王旦生日,诏赐羊三十口,酒五十壶,米面各二十斛,令诸司供帐,京府具衙前乐,许宴其亲友,且遂会近列及丞郎、给谏、修史属官。俄又赐枢密使副参知政事羊三十口,酒三十壶,米面各二十斛。其后以废务非便,奏罢会,而赐如故。此大臣生日宴会之始。考容斋三笔载,冯道在晋天福中为上相,诏赐生辰器币。道以幼属流离,早丧父母,不记生日,恳辞不受。则宰相生日有赐,不始于宋矣。王明清挥麈录赐生辰器币起于唐,以宠藩镇。五代至遣使命,周世宗眷遇魏宣懿,始以赐之,自是执政为例。礼志载,绍兴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赐宰臣秦桧辞免生日赐宴诏,是南渡复有生日赐宴之例也。东坡内制集具载赐生日诏,自宰相、执政而外,又有赐皇叔祖安康郡王宗隐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叔祖华原郡王宗愈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叔祖汉东郡王宗瑗生日礼物口宣、赐皇伯祖高密郡王宗晟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叔扬王颢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弟大宁郡王佖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弟祚国公偲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弟咸宁郡王俣生日礼物口宣、赐建安郡王宗绰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叔荆王頵生日礼物口宣、赐嗣濮王宗晖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弟遂宁郡王佶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弟普宁郡王似生日礼物口宣、赐济阳郡王曹佾生日礼物口宣。是宋时亲王等生日均有赐礼物之例,不特宰相也。

  陈思王植

  陈思王植初封临菑侯,闻魏氏代汉,发服悲哭,文帝恨之。【原注】魏志苏则传。司马顺,【原注】字子忠。宣王第五弟通子,初封习阳亭侯。【原注】魏志杜恕传注引晋书作龙阳。及武帝受禅,叹曰,事乖唐虞,而假为禅名。遂悲泣。由是废黜,徙武威姑臧县。虽受罪流放,守意不移而卒。滕王瓒,隋高祖母弟。周宣帝崩,高祖入禁中,将总朝政。瓒闻召,不从,曰,作隋国公,恐不能保,何乃更为族灭事邪?广王全昱,全忠之兄。全忠称帝,与宗戚饮博于宫中。酒酣,全昱忽以投琼,击盆中进散,睨帝曰,朱三,汝本砀山一民,从黄巢为盗。天子用汝为四镇节度使,富贵极矣,奈何一旦灭唐三百年社稷,自称帝王?行当族灭,奚以博为!帝不怿而罢。夫天人革命,而中心弗愿者乃在于兴代之懿亲,其贤于祼将之土、劝进之臣远矣。

  降臣

  记言,孔子射于矍相之圃,贲军之将、亡国之大夫不入。说苑言,楚伐陈,陈西门燔,使其降民修之。孔子过之,不轼。战国策,安陵君言,先君手受太府之宪,宪之上篇曰,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原注】注,以城降人及亡人之子。下及汉魏,而马日磾、于禁之流,至于呕血而终,不敢腼于人世,时之风尚从可知矣。后世不知此义,而文章之士多护李陵,智计之家或称谯叟。此说一行,则国无守臣,人无植节,反颜事雠,行若狗彘而不之愧也。何怪手五代之长乐老,序平生以为荣,灭廉耻而不顾者乎!春秋僖十七年,齐人歼于遂。谷梁传曰,无遂则何以言遂?其犹存遂也。故王蠋死而田单复齐,弘演亡而桓公救卫,此足以树人臣之鹄,而降城亡子不齿于人类者矣。【原注】今浙江绍兴府有一种人谓之惰民,世为贱业,不敢与齐民齿。志云,其先是宋将焦光瓒部曲,以叛宋降金被斥。

  楚汉之际,有郑君,【原注】见史记郑当时传。失其名。尝事项籍,籍死属汉。高祖悉令诸籍臣名籍,【原注】谓不称项王而斥其名。郑君独不奉诏。于是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金哀宗之亡,参政张天纲见执于宋,有司令供状书金主为虏主,天纲曰,杀即杀,焉用状为!有司不能屈,听其所供。天纲但书故主而已。呜呼,岂不贤于少事伪朝者乎?

  唐肃宗至德三年正月,大赦诏,自开元已来,宰辅之家不为逆贼所污者,与子孙一人官。

  本朝

  古人谓所事之国为本朝。魏文钦降吴,表言,世受魏恩,不能扶翼本朝,抱愧俯仰,靡所自厝。又如吴亡之后,而蔡洪与刺史周浚书言,吴朝举贤良是也。颜氏家训,先君、先夫人皆未还建业旧山,旅葬江陵东郭。【原注】之推父协,梁湘东王府记室参军。承圣未,启求扬都,欲营迁厝。蒙诏赐银百两,已于扬州小效卜地烧砖。值本朝沦没,流离至此。之推仕历齐、周及隋,而犹称梁为本朝,盖臣子之辞无可移易,而当时上下亦不以为嫌者矣。【杨氏曰】汉时掾史亦谓郡治为本朝。

  旧唐书,刘昫撰。昫为石晋宰相,而其职官志称唐曰皇朝、曰皇家、曰国家,经籍志称唐曰我朝。【杨氏曰】昫于废帝时监修国史,所谓国史者,唐书也。

  宋胡三省注资治通鉴,书成于元至元时,注中凡称宋皆曰本朝、曰我宋,其释地理皆用宋州县名。惟一百九十七卷盖牟城下注曰大元辽阳府路,辽东城下注曰今大元辽阳府,二百六十八卷顺州下曰大元顺州领怀柔、密云二县,二百八十六卷锦州下曰陈元靓曰,大元于锦州置临海节度,领永乐、安昌、兴城、神水四县,属大定府路,二百八十八卷建州下曰陈元靓曰,大元建州,领建平、永霸二县,属大定府路,以宋无此地,不得已而书之也。

  书前代官

  陶渊明以宋元嘉四年卒,而颜延之身为宋臣,乃其作诔,直云有晋征士。真定府龙藏寺碑,隋开皇六年立,其末云齐开府长兼行参军九门张公礼撰。齐亡入周,周亡入隋,而犹书齐官。韩偓自书裴郡君祭文,书甲戌岁,书前翰林学士承旨银青光禄大夫行尚书户部侍郎知制诰昌黎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韩偓。是岁朱氏篡唐已八年,犹书唐官,而不用梁年号。

  宋史刘豫传,豫改元阜昌,朝奉郎赵俊书甲子不书僭年,豫亦无如之何。

  卷十四

  兄弟不相为后

  商之世,兄终弟及,故十六世而有二十八王。如仲丁、外壬、河亶甲,兄弟三王。阳甲、盘庚、小辛、小乙,兄弟四王。未知其庙制何如。商书言七世之庙,贺循谓殷世有二祖三宗,若拘七室,则当祭祢而已。【原注】徐邈亦云,若兄弟昭穆者,设兄弟六人为君,至其后世当祀,不及祖祢。【庄侍郎曰】亲亲尊尊,教之大者,罔非天嗣,典祀丰于祢。知自仁率亲,而不知自义率祖,以亲亲害尊尊也。王为下士之式,先害尊尊之义,则民将安仿哉?礼俗不刑,义德遂替,此不可不正之事也。以此知古,以此察今,明世宗实陨厥元命矣。【孙兵备曰】高宗彤日,罔非天胤,典祀无丰于昵。昵谓祢庙也。天胤犹言天之子。言阳甲已来,先王有不永年者,既嗣天位,即为天胤。殷自祖丁之后、阳甲至小乙皆兄弟相及。盘庚既不为阳甲立庙,小辛继世又值殷衰,未能修复庙祀。高宗继父小乙,居丧尽礼,其于父庙祀亦必丰,而世父之庙不序,犹承盘庚之失。故于祭成汤之明日有雉雊之祥,既感祖己之言,乃修建寝庙。丧服四制云,礼废而复起。尚书大传云,武丁思先王之政,继绝世。是殷时至高宗始有兴废之事,如殷武诗所言寝成孔安也。唐书礼乐志,自宪宗、穆宗、敬宗、文宗四世祔庙,睿、肃、代以次迁。至武宗崩,德宗以次当迁,而于世次为高祖,礼官始觉其非,以谓兄弟不相为后,不得为昭穆,乃议复祔代宗。而议者言,已祧之主,不得复入太庙。礼官【原注】旧史亦但言礼仪使,不载其名。曰,昔晋元明之世,已迁豫章、颍川,【原注】豫章府君,宣帝之曾祖。颍川府君,宣帝之祖。惠帝崩,迁豫章。元帝即位江左,升怀帝,又迁颍川位。虽七室,其实五世。盖从刁协,以兄弟为世数故也。后皆复祔。【原注】元帝时,已迁豫章、颍川,寻从温峤议,复故。明帝崩,又迁颍川,简文帝立,复故。此故事也。议者又言,庙室有定数,而无后之主当置别庙。【原注】开元初,奉中宗别庙,升睿宗为第七室。礼官曰,晋武帝时,景文同庙,庙虽六代,其实七主,至元帝、明帝,庙皆十室。故贺循曰,庙以容主为限,而无常数也。于是复祔代宗,而以敬宗、文宗、武宗同为一代。【沈氏曰】庙以容主为限,庙下当有室字。

  何休解公羊传文公二年跻僖公谓,惠公与庄公当同南面西上,隐桓与闵僖当同北面西上。据大袷如此,则庙中昭穆之序亦从之而不易矣。【杨氏曰】以左氏跻僖公传考之,则兄弟相为后。

  鄞万斯大本之立说谓,庙制当一准王制之言,太祖而下,其为父死子继之常也,则一庙一主,三昭三穆而不得少。其为兄弟相继之变也,则同庙异室,亦三昭三穆而不得多。观考工记匠人营国所载,世室明堂皆五室,则知同庙异室,古人或已有通其变者,正不可指为后人之臆见也。记曰,协诸义而协。则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也。然则贺循之论,可为后王之式矣。

  立叔父

  左传昭十九年,郑驷偃卒,生丝弱,其父兄立子瑕。【原注】子游叔父驷乞。子产对晋人谓,私族于谋,而立长亲。是叔父继其兄子。唐宣宗之为皇太叔,盖昉于此矣。【杨氏曰】宣宗之立,宦官为之耳,彼小人何所考于故事哉。

  继兄子为君

  晋元帝大兴三年正月乙卯诏曰,吾虽上继世祖,然于怀愍皇帝皆北面称臣。今祠太庙,不亲执觞酌,而令有司行事,于情理不安。乃行亲献。可谓得春秋之意者矣。

  太上皇

  秦始皇本纪,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是死而追尊之号,犹周曰太王也。汉则以为生号,而后代并因之矣。

  曲礼,已孤暴贵,不为父作谥。或举武王为难,郑康成答赵商曰,周道之基,隆于二王,功德繇之,王迹兴焉,不可以一概论也。若夏禹殷汤则不然矣。据此,则汉高帝于太上皇尊而不谥,乃为得礼。其追尊先媪为昭灵夫人,当亦号而非谥也。

  皇伯考

  魏孝庄帝追尊其父彭城武宣王为文穆皇帝,庙号肃。祖母李妃为文穆皇后。将迁神主于太庙,以高祖为伯考。临淮王彧表谏曰,汉祖创业,香街有太上之庙。光武中兴,南顿立春陵之寝。元帝之于光武,疏为绝服,犹身奉子道,入继大宗。高祖之于圣躬,亲实犹于,陛下既纂洪绪,岂宜加伯考之名?且汉宣之继孝昭,斯乃上后叔祖,岂忘宗承考妣,盖以大义所夺及金德将兴,宣王受寄。自兹而降,世秉盛权。景文二王,实倾曹氏,故晋武继文祖宣,于景王有伯考之称。以今类古,恐或非俦。又臣子一例,义彰旧典,祫禘失序,致讥前经。高祖德溢寰中,道超无外,肃祖虽勋格宇宙,犹曾奉贽称臣。穆皇后禀德坤元,复将配享干位,此乃君臣并筵,嫂叔同室,历观坟籍,未有其事。又表言,爰自上古,迄于下叶,崇尚君亲,褒明功懿,乃有皇号,终无帝名。若去帝称皇,求之古义,少有依准。不纳。先朝嘉靖中,追崇之典与此正同。袭典午之称名,用孝庄之故事,盖并非张桂诸臣之初意矣。【沈氏曰】通鉴,晋元帝太兴二年诏,琅邪恭王宜称皇考。贺循曰,礼,子不敢以己爵加于父。乃止。此前汉师丹引礼以为言,而哀帝不听者。

  除去祖宗庙谥

  汉惠帝从叔孙通之言,郡国多置原庙。元帝时,贡禹以为不应古礼。永光四年,下丞相韦玄成等议。以春秋之义,父不祭于支庶之宅,君不祭于臣仆之家,王不祭于下土诸侯,请勿复修。奏可,因罢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皆不奉祠。后魏明元贵嫔杜氏,魏郡邺人。生世祖,及即位,追尊为穆皇后,配享太庙,又立后庙于邺。高宗时,相州刺史高闾表修后庙,诏曰,妇人外成,礼无独祀,阴必配阳,以成天地。未闻有莘之国立太姒之飨。此乃先皇所立,一时之至感,非经世之远制,使可罢祀。是古人罢祖宗之庙而不以为嫌也。王莽尊元帝庙号高宗,成帝号统宗,平帝号元宗,中兴,皆去之。后汉和帝号穆宗,安帝号恭宗,顺帝号敬宗,桓帝号威宗。桓帝尊母梁贵人曰恭怀皇后,安帝尊祖母宋贵人曰敬隐皇后,顺帝尊母李氏曰恭愍皇后。献帝初平元年,左中郎将蔡邕议,孝和以下政事多衅,权移臣下,嗣帝殷勤,各欲褒崇至亲而已。臣下懦弱,莫能执正。据礼,和、安、顺、桓四帝不宜称宗。又恭怀、敬隐、恭愍三皇后并非正嫡,不合称后,皆请除尊号。制曰可。唐高宗太子弘,追谥孝敬皇帝庙号义宗。开元六年,将作大匠韦凑上言,准礼,不合称宗。于是停义宗之号。是古人除祖宗之号而不以为忌也。后世浮文日盛,有增无损。德宗初立,礼仪使吏部尚书颜真卿上言,上元中,政在宫壸,始增祖宗之谥。玄宗末,奸臣窃命,列圣之谥有加至十一字者。按周之文武,言文不称武,言武不称文,岂盛德所不优乎?盖称其至者故也。故谥多不为褒,少不为贬,今列圣谥号太广,有逾古制,请自中宗以上,皆从初谥,睿宗曰圣真皇帝,玄宗曰孝明皇帝,肃宗曰孝宣皇帝,以省文尚质,正名敦本。上命百官集议,儒学之士皆从真卿议。【杨氏曰】其本文曰,宜上高祖为武皇帝,太宗为文皇帝,高宗为天皇大帝,中宗为孝和皇帝,睿宗为圣真皇帝。其二圣谥名字数太广,臣愚谨择其美称而正之云云。言二圣者,谓玄肃也。独兵部侍郎袁傪官以兵进奏,言陵庙玉册木主皆已刊勒,不可轻改。事遂寝。不知陵中玉册所刻乃初谥也。自此宗庙之广,谥号之繁,沿至本朝,遂成故典,而人臣不敢议矣。

  称宗之滥,始于王莽之三宗。称祖之滥,始于曹魏之三祖。唐王彦威所谓叔世乱象,不可以训者也。

  汉人追尊之礼

  太上皇,高帝父也,皇而不帝。【原注】师古曰,皇,君也。天子之父,故号曰皇。不预治国,故不言帝也。又引蔡邕曰,不帝,非天子也。戾太子,悼皇考,孝宣之祖若父也,太子、皇考而不帝。舂陵节侯、郁林太守、巨鹿都尉、南顿令,光武之高曾若祖父也,侯而不帝,太守、都尉而不帝,君而不帝,此皆汉人近古。而作俑者,定陶共皇一议也。

  谥法

  孝宣即位,思戾悼之名,不为隐讳,亦无一人更言泉鸠里事,此见汉人醇厚。后代因之,而恩怨相寻,反复之报,中于国家者多矣。【杨氏曰】戾园之事,去孝宣即位已十七八年,又其一时大臣皆已坐死,反复之报将于何施?此非知情势之言。

  季孙问于荣鴐鹅曰,吾欲为君谥,使子孙知之。对曰,生弗能事,死又恶之以自信也,将焉用之?乃止。然谥之曰昭,亦但取其习于威仪尔。谥法,容仪恭美曰昭。按周之昭王,南征不复。晋昭侯、郑昭公、宋昭公、蔡昭侯,皆见弒于其臣,是昭非飨国克终之谥也。此外齐、晋、曹、许皆有昭公,亦无可称。而周之甘昭公,以罪见杀。至楚昭王、燕昭王、秦昭襄王、汉孝昭帝,始以为美谥。而唐之昭宗亦见弒。【雷氏曰】谥法本周书篇名,自周公制谥,作此一篇,垂宪于后。汉魏以来,悉损益而遵用之。两晋以前,言谥法者十一家,世本、竹书、大戴礼、今文尚书、白虎通、广谥、独断、刘熙、乘奥、春秋、帝王世纪是也,实皆本于周书。沈约谥例序谓,大戴礼及世本谥法,约时已亡其篇,唯取周书及刘熙谥法、广谥旧文,以乘奥、世纪之异者为书,是隐侯所采者止及五家。通考谓贺琛谥法四卷,取周公旧谥及沈约所广,曰新谥者,琛所增也,则贺氏又止取两家。苏氏承诏,编定谥法,于晋以前取周公、春秋、广谥三家,益以沈约、贺琛、扈蒙,为六家谥法,于古法盖多所损益矣。今案周公谥法,虽见周书,以为后人所乱,故困学纪闻所载与今本之文迥殊。苏氏亦谓周公之书反取贺琛新法而载之。戴记、春秋此篇虽佚,白虎通引礼记谥法六条,通鉴唐纪注引礼记谥法一条,有尧、舜二谥,马融书注亦称之。马注又云,俗儒以汤为谥,以禹为名,然皆不在谥法。盖汉时戴记列于学官,故经传可取以为训。汤与桀、纣三谥乃广谥所增,不见于戴记,故斥曰俗儒也。后独断取桀、纣,释例取汤,故路史云,杜预取周书谥法纳之释例,增之以汤,世谓之春秋谥法。即今史记正义所载者是已。史记集解引禹为谥,其乘奥、世纪之说欤?

  追尊子弟

  古人主但有追尊其父兄,无尊其子弟者,唯秦文公太子卒,赐谥为竫公,唐代宗追谥其弟故齐王倓为承天皇帝。

  内禅

  左传晋景公有疾。立太子州蒲为君,会诸侯伐郑。史记,赵武灵王传国于子惠文王,自称主父。此内禅之始。

  竹书纪年,夏帝不降五十九年,逊位于弟扃。帝扃十年,帝不降陟。然不可考矣。

  御容

  唐玄宗于别殿安置太宗、高宗、睿宗御容,每曰侵早,具服朝谒。【原注】见册府元龟城门郎独孤晏奏。此今日奉先殿之所自立也。宗庙之礼,人臣不敢轻议。然窃以为两庙二主,非严敬之义。盖唐书所谓王玙缘生事亡,【原注】韦彤传。而未察乎神人之道者乎?

  封国

  唐宋以下,封国但取空名,而不有其地。明代亦然。然名不可不慎。赵府有江宁王,代府有溧阳王,辽府有句容王,韩府有高淳王。而杨洪封昌平伯,石亨、李伟封武清伯,张輗封文安伯,曹义封丰润伯,施聚封怀柔伯,金顺、罗秉忠封顺义伯,谷大亮封永清伯,蒋轮封玉田伯,此皆赤畿县名,而以为诸王臣下之封,何也?南齐书,文惠太子子昭秀封临海郡王,通直常侍庾昙隆启曰,周定洛邑,天子置畿内之民,汉都咸阳,三辅为社稷之卫。中晋南迁,事移威弛,近郡名邦,多有国食。宋武创业,依拟古典,神州部内,不复别封。而孝武末年,分树宠子,苟申私爱,有乖训准。隆昌之元,特开母弟之贵,窃谓非古。圣明御寓,礼旧为先,畿内限断,宜遵昔制,赐茅授土,一出外州。遂改封昭秀为巴陵王。当时临海郡属扬州,王畿故也。岂有以神皋赤县之名,而加之支庶者乎?

  宋时封国大小之名,皆有准式。而陆务观谓,曾子开封曲阜县子,谢任伯封阳夏县伯。曲阜,今僊源县。阳夏,今城父县。方疏封时已无此二县,以为司封之失职。有明则草略殊甚,即郡王封号,而或以府,或以州,或以县,或以古县,或但取美名,初无一定之例。名之不正,莫甚于此。

  乳母

  旧唐书,哀帝天佑二年九月,内出宣旨,奶婆杨氏,可赐号昭仪。奶婆王氏,可封郡夫人。第二奶婆王氏,先帝已封郡夫人,今准杨氏例改封。中书门下奏曰,臣闻周制宫职,夫人只例三人。汉氏后宫之号,十有四位。元帝特置昭仪,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至于列妾,纵称夫人,亦无裂土割郡之号。以胡组、郭征卿保养宣帝之功,子孙但受厚赏,而无封爵。后汉顺帝封阿母宋氏为山阳君,则致汉阳地震。安帝封乳母王圣为野王君,亦致地震京师。晋室中兴,乳母阿苏有保元帝之功,赐号保圣君。初非爵邑,但择美名。至高齐陆令萱,以干阿奶授封郡君,寻乱制度。中宗神龙元年,封乳母于氏为平恩郡夫人。景龙四年,封尚食高氏为修国夫人。封爵之失,始自于此。后睿宗下诏,封玄宗乳母蒋氏为吴国夫人,莫氏为燕国夫人。历载以来,浸为讹弊。伏以陛下重兴宝运,再阐丕图,奉高祖、太宗旧章,行往代贤君故事。今则宣受乳母为郡夫人,窃意四海九,州之内有功劳安社稷者,得不对室家而惭于所命之爵乎?臣等参详奶婆杨氏、王氏,虽居湿推燥,并彰保养之勤,而胙土分茅,且异疏封之例。况昭仪内侍燕寝,位列宫嫔。夫人则亚列妃嫱,供奉左右。岂可以嫔御之号增荣于阿保,揆之典礼,良有乖违。其杨氏望赐号安圣君,王氏望赐号福圣君,第二王氏望赐号康圣君。从之。【原注】参用册府元龟。当国命赘旒、权臣问鼎之日,而执议若此。有明自永乐中,封乳母冯氏为保圣贤顺夫人,【原注】实录,永乐七年三月戊辰,遣官祭乳母保圣贤顺夫人冯氏。列宗因之,遂为成例。而奉圣夫人客氏遂与魏忠贤表里擅权,,甚于汉之王圣矣。

  圣节

  旧唐书,太宗贞观二十年十二月癸未,上谓司徒长孙无忌等曰今日是朕生日,世俗皆为欢乐,在朕翻成伤感。今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而承欢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所以有负米之恨也。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奈何以劬劳之日,更为宴乐乎?因泣数行下,左右皆悲。其时无所谓圣节也,玄宗开元十七年八月癸亥,上以降诞日,宴百寮于花萼楼下。百寮表请以每年八月五日为千秋节,王公以下献镜及承露囊,天下诸州咸令宴乐,休假三日,仍编为令。从之。十八年闰六月辛卯,礼部奏请千秋节休假三日,及村闾社会并就千秋节先赛白帝,报田祖,然后坐饮散之。八月丁亥,上御花萼楼。以千秋节,百官献贺,赐四品已上金镜、珠囊、缣彩,五品已下束帛有差。上赋八韵诗,又制秋景诗。此节名、酺宴之所起也。【原注】杜甫诗,自罢千秋节,频伤八月来。谓此。新唐书礼乐志,千秋节者,玄宗以八月五日生,因以其日名节,而君臣共为荒乐。当时流俗多传其事,以为盛。其后巨盗起,陷两京,自此天下用兵不息,而离宫苑囿遂以荒堙,独其余声遗曲传人间,闻者为之悲凉感动。盖其事适足为戒,而不足考法,故不复着其详。肃宗上元二年九月甲申,天成地平节,【原注】史不书置节年月。上于三殿置道场,以宫人为佛菩萨,力士为金刚神王,召大臣膜拜围绕。自后相沿以为故事。命沙门道士讲论于麟德殿。德宗贞元十二年,复命以儒士参之。此斋醮之所起也。【原注】册府元龟,开元二十三年八月癸巳,千秋节,命诸学士及僧道讲论三教同异。则玄宗时先行之。代宗永泰二年十月,上降诞日,诸道节度使献金帛、器用、珍玩、名马,计二十余万。自是岁以为常,后增至百余万。此进献之所起也。穆宗元和十五年七月乙巳,敕以今月六日是朕载诞之辰,奉迎皇太后于宫中上寿,其日百寮命妇宜于光顺门进名参贺。宰臣以古无降诞受贺之礼,奏罢之。【原注】韦绶传,绶以上七月六日是穆宗载诞节,请以是日百官诣光顺门贺太后,然后上皇帝寿。从之。宰臣奏古无生日称贺之仪,其事遂寝。元稹长庆集有贺降诞日德音状。考册府元龟,次年长庆元年七月庚子,仍行此礼,而史遗之也。又云,敬宗宝历元年六月,敕停此礼。文宗太和七年十月壬辰,上降诞日,僧徒道士讲论于麟德殿。翼日,御延英。上谓宰臣曰,降诞日设斋,相承已久,未可便革。朕虽置斋会,惟对王源中等暂入殿。【原注】源中为翰林学士。至僧道讲论,都不临听。宰臣路随等奏,诞日斋会,本非中国教法。臣伏见开元十七年张说、源干曜请以诞日为千秋节,内外宴乐,以庆昌期,颇为得礼。上深然之。宰臣因请以十月十日为庆成节,从之。开成二年九月甲申诏曰,庆成节,朕之生辰,天下锡宴,庶同欢泰,不欲屠宰,用表好生。自今会宴蔬食,任陈脯醢,永为常例。又敕,庆成节,宜令京兆尹准上巳、重阳例,于曲江会文武百寮,其延英奉觞权停。【原注】太和九年,浚曲江作紫云楼,仍许公卿士大夫之家于江头立亭馆。自是武宗为庆阳节,宣宗为寿昌节,懿宗为延庆节,僖宗为应天节,昭宗为嘉会节,哀帝为干和节。【原注】并册府元龟。然则此礼创于玄文二宗,成于张说、源干曜、路随三人之奏,而后遂编于令甲,传之百代矣。【杨氏曰】宋、辽、金无帝不节。

  册府元龟载,开元十七年,尚书左丞相源干曜、右丞相张说率文武百官等上表曰,臣闻圣人出,则日月记其初。王泽深,则风俗传其后。故少昊着流虹之感,商汤本玄鸟之命。孟夏有佛生之供,仲春修道祖之箓。追始乐原,其义一也。伏惟开元神武皇帝陛下,二气合神,九龙浴圣,清明总于玉露,爽朗冠于金天。月惟仲秋,日在端午。常星不见之夜,祥光照室之期,群臣相贺曰,诞圣之辰也,焉可不以为嘉节乎?比夫曲水禊亭,重阳射圃,五日采线,七夕粉筵,岂同年而语也。臣等不胜大愿,请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着之令甲,布于天下,咸令宴乐,休假三日。群臣以是日献甘露醇酎,上万岁寿酒,王公戚里进金镜绶带,士庶以丝结承露囊更相遗问,村社作寿酒宴乐,名为赛白帝,报田神。上明玄天,光启大圣。下彰皇化,垂裕无穷。异域占风,同见美俗。帝手诏报曰,凡是节日,或以天气推移,或因人事表记。八月五日当朕生辰,感先圣之庆灵,荷皇天之眷命。卿等请为令节,上献嘉名。胜地良游,清秋高兴,百谷方熟,万宝以成。自我作古,举无越礼。朝野同欢,是为美事。依卿来请,宣付所司。【原注】路随奏不録。

  太祖实录,洪武五年八月庚辰,罢天下进贺圣节、冬至表笺,上曰,正旦为岁之首,天运维新,人君法天出治,臣下进表称贺,礼亦宜之。生辰、冬至,于文繁矣。昔唐太宗谓生辰是父母劬劳之日,况朕皇考、皇妣早逝,每于是日,不胜悲悼,忍受天下贺乎?宜皆罢之。自是每圣节之日,斋居素食,不受朝贺。十三年七月,韩国公李善长等累表上请,然后许之。其年九月乙巳,上御奉先殿受朝贺,宴群臣于谨身殿,岁以为常。然而不受献,不赋诗,不赐酺,不斋醮,则圣谕所云勉从中制者也。

  君丧

  世渭汉文帝之丧,以日易月。考之于史,但行于吏民,而未尝概之臣子也。诏曰,令到,吏民三日释服。天子之丧当齐衰三月,而今以三日,故谓之以日易月也。又曰,殿中当临者,旦夕各十五举音。已下,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已下者,下棺,谓已葬也。自始崩至于葬,皆衰。及葬已,而大功,而小功,而纤,以示变除之渐。自始崩至于葬,既无定日。【原注】刘攽曰,文帝制此丧服,断自己葬之后,其未葬之前,则服斩衰。汉渚帝自崩至葬,有百余日者,未葬则服不除矣。后世遂以日易月,又不通计葬之日,皆大谬也。而已葬之后,变为轻服,则又三十六日。总而汁之,则亦百余日矣。此所以制其臣子者,未尝以日易月也。至于臣庶之丧,不为制礼,而听其自行,或厚或薄。【原注】魏其武安传言,欲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是知汉初未立服制。然三年之丧,其能行者鲜矣。【原注】孟子滕文公,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是丧纪之废已久。史书所记公孙弘后母卒,服丧三年。【原注】史记本传。哀帝时,河间王良丧太后三年,为宗室仪表,益封万户。【原注】汉书本纪。原涉父死,行丧冢庐三年,由是显名京师。【原注】游侠传。铫期父卒,服丧三年。韦彪父母卒,哀毁三年,不出庐寝,服竟,羸瘠骨立。【原注】并后汉书本传。鲍昂处丧,毁瘠三年,服阕,遂潜于墓次。【原注】鲍永传。薛包为父及后母行六年服,丧过乎哀。【原注】刘赵淳于传。此从其厚者矣。翟方进后母终,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视事,以为身备汉相,不敢逾国家之制。【原注】汉书本传。此从其薄者矣。东海王臻及弟蒸乡侯俭,母卒,皆吐血毁眦,至服练红,追念初丧父,幼小,哀礼有阙,因复重行丧制。【原注】后汉书本传。袁绍生而父死,弱冠,除濮阳长,遭母丧,服竟,又追行父服,凡在冢庐六年。【原注】三国志注引英雄记。后汉书同。此失之前而迫行于后者矣。薛宣为丞相,弟修为临淄令,后母病死,修去官持服,宣谓修,三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驳,不可,修遂竟服。此一门之内,而厚薄各从其意者矣。【原注】汉书本传。然而哀帝绥和二年,诏博士弟子父母死,予宁三年。【原注】师古曰,宁谓处家持丧服。汉书本纪。而应劭言,汉律,不为亲行三年服,不得选举。【原注】杨雄传注。是其所以训之臣庶者,未尝不以三年为制也。若夫君丧之礼,自战国以来,固己久废。文帝乃特着之为令,以干百姓之誉,而反以蒙后代无穷之讥。【原注】平帝时,王莽令吏六百石以上皆服丧三年。至唐玄宗、肃宗之丧,遂改为初崩之后二十七日。【原注】唐书崔佑甫传载常衮之议云,礼为君斩衰二年,汉文帝权制三十六日。我太宗文皇帝崩,遗诏亦三十六日。群臣不忍既葬而除,略尽四月。高宗崩,如汉故事。武太后崩,亦然。及玄宗、肃宗崩,始变天子丧为二十七日。盖变而逾短,而亦不无追咎夫汉文之作俑矣。

  晋书羊祜传,文帝崩,祜谓傅玄曰,三年之丧,虽贵遂服,自天子达,汉文除之。今主上天纵至孝,虽夺服,实行丧礼。若因此革汉魏之薄,而兴先王之法,不亦善乎?玄曰,汉文以末世浅薄,不能行国君之丧,故因而除之。除之数百年,一旦复古,难行也。祜曰,不能使天下如礼,且使人主遂服,不犹善乎?玄曰,此为有父子而无君臣,三纲之道亏矣。祜乃止。傅玄之言,所谓御人以口给者也,不能缘人主之孝思善推其所为,以立一王之制,而徒以徇流俗之失。未几而贾后杀姑,刘石更帝,岂非诒谋之不裕哉。

  后秦姚兴母虵氏卒,兴哀毁过礼,不亲庶政。群臣请依汉魏故事,既葬即吉。尚书郎李嵩上疏言,既葬之后,应素服临朝,率先天下仁孝之举也。兴从之。若傅玄、羊祜【沈氏曰】元本作杜预。之见,其不及姚兴之臣远矣。

  宋神宗崩、范祖禹上疏论丧服之制,曰,先王制礼,君服同于父,斩衰三年,盖恐为人臣者不以父事其君。自汉以来,不惟人臣无服,人君遂不为三年之丧。国朝自祖宗以来,外廷虽用易月之制,宫中实行三年服。君服如古典,而臣下犹依汉制,故十二日而小祥,期而又小祥。二十四日而大祥,再期而又大祥。【原注】按此唐制,非汉制,范误。既以日为之,又以月为之,此礼之无据者也。古者再期而大祥,中月而禫。禫,祭之名,非服之色,今乃为之惨服三日然后禫,此礼之不经者也。服既除,至葬又服之,祔庙后即吉,才八月,而遽纯吉,无所不佩,此又礼之无渐者也。朔望群臣朝服以造殡宫,是以吉服临丧。人主衰服在上,是以先帝之服为人主之私丧,此二者皆礼之所不安也。宁宗小祥,诏群臣服纯吉,真德秀争之曰,自汉文帝率情变古,惟我孝宗衰服三年,朝衣朝冠皆以大布,惜当时不并定臣下执丧之礼,此千载无穷之憾。孝宗崩,从臣罗点等议,令群臣易月之后未释衰服,惟朝会治事权用黑带公服,时序仍临慰,至大祥始除。佗胄枋政,始以小祥从吉,且带不以金,鞓不以红,佩不以鱼,鞍轿不以文绣,此于群臣何损?朝仪何伤?议遂止。然迄未有能酌三代圣王之遗意,而立为中制者。

  杨用修曰,舜典,二十有八载,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百姓有爵命者也。为君斩衰三年,礼也。四海遏密八音。礼不下庶人,且有农亩服贾力役之事,岂能皆服斩衰,但遏密八音而已。此当时君丧礼制。

  朱子作君臣服议,曰,古之所谓方丧三年者,盖曰比方于父母之丧云尔。盖事亲者,亲死而致丧三年,情之至、义之尽也。事师者,师死而心丧三年,谓其哀如父母而无服,情之至,而义有所不得尽者也。事君者,君死而方丧三年,谓其服如父母,而分有亲疏,此义之至而情或有不至于其尽者也。当参度人情,斟酌古今之宜,分别贵贱亲疏之等,以为降杀之节。且以嫁娶一事言之,则宜自一月之外许军民,三月之外许士吏,复土之后许选人,祔庙之后许承议郎以下,小祥之后许朝请大夫以下,大祥之后许中大夫以下,各借吉三日,其大中大夫以上则并须禫祭然后行吉礼焉。官卑而差遣职事高者从高,迁官者从新,贬官者从旧。如此则亦不悖于古,无害于今,庶乎其可行矣。

  太仓陆道威【原注】世仪。尝创为君丧五服之图,其略谓,嗣君及勋戚大臣斩衰三年,文武臣一品以下斩衰期年,四品以下斩衰九月,七品以下斩衰五月,士庶人斩衰三月,庶君臣之情不至邈焉相绝,而服有降杀,亦不至扞格难行。盖本朱子之意,而实出于魏孝文所云,群臣各以亲疏、贵贱、远近为除服之差,庶几稍近于古,易行于今之说。然三代之制,亦未尝不然。所谓为君斩衰三年者,诸侯为天子,卿大夫为其国君,家臣为其主。若庶人之为其国君,但齐衰三月。【原注】白虎通曰,王者崩,京师之民丧三月何?民贱,故三月而已。又曰,王者崩,臣下服之有先后何?恩有深浅远近,故制有日月。服问曰,君为天子三年,夫人如外宗之为君也,世子不为天子服。注曰,不服,与畿外之民同。【杨氏曰】此亦如九族服制,诸侯为天子之子。则大夫乃其孙也,余以此推之。而诸侯之大夫以时接见乎天子,则繐衰裳,牡麻绖,既葬除之。杂记曰,大夫次于公馆以终丧,士练而归。大夫居庐,士居垩室,【原注】此言国君之丧。正义以为位尊恩重、位卑恩轻之等。檀弓曰,公之丧,诸达官之长杖。是其所以别亲疏,明贵贱者,则固有不同矣。今自天子之外,别无所谓国君,而等威之辨则未尝有异于古。苟称情而制服,使三代之礼复见于今日,而人知尊君亲上之义,亦厚俗之一端也。【原注】朱子曰,百官如丧考妣,此其本分。四海遏密八音,以礼论之,则为过也。为天子服三年之丧,则是畿内,诸侯之国则不然。礼,为君为父但服斩衰。君谓天子、诸侯及大夫之有地者。大夫之邑以大夫为君,大夫以诸侯为君,诸侯以天子为君,各为其君服斩衰。诸侯之大夫却为天子服齐衰三月,礼无二斩故也。民则畿内者为天子齐衰三月,畿外无服。公之丧,诸侯达官之长杖。达官谓通于君得奏事者,各以其长。其长杖,其下者不杖可知。问,后世不封建诸侯,天下一统,百姓当为天子何服?曰,三月,天下服。地虽有远近,闻丧有先后,然亦不过三月。

  丧礼主人不得升堂

  济阳张尔岐言,今人受吊之位,主人伏哭于柩东,宾入门,北面而吊。拜毕,主人下堂,北面拜宾。相习以为定位,鲜有知其非者。不知方伏哭柩东时,妇女当在何所乎?女宾至,主人避之否乎?主人避而宾又至,又将何所伏而待乎?既失男女内外之位,又妨主宾拜谢之节。考之士丧礼,主人入坐于床东,众主人在其后,西面。妇人侠床,东面。此未敛以前,主人室中之哭位也。其拜宾则升降自西阶,即位于西阶东,南面拜之,固已不待宾于堂上矣。及其既敛而殡也,居门外,倚庐,唯朝夕哭,乃入门而奠。其入门也,主人堂下直东序,西面,北上。外兄弟在其南,南上。宾继之,北上。门东,北面西上。门西,北面东上。西方,东面,比上。主人固不复在堂上矣。所以然者,其时即位于堂,南上者唯妇人,故主人不得升堂也。今主人柩东拜伏之位,正古人主妇之位也。若依周公、孔子之故,未敛以前,则以床东为位,既敛而殡,则堂下直东序西面是其位也。主人正位于此,则内外之辨,宾主之仪,无适而不当矣。

  南史孔秀之遗令曰,世俗以仆妾直灵助哭,当由丧主不能淳至,欲以多声相乱。魂而有灵,吾当笑之。【张氏曰】闻京师之俗,有丧者用仆隶代哭,济南城中人间有用之者,名曰号丧。盖误读文公家礼代哭之文而致此谬也。家礼本用仪礼、士丧礼云乃代哭,不以官。郑注云,代,更也。孝子始有亲丧,悲哀憔悴,防其以死伤生,使之更哭不绝声而巳,人君以官尊卑,士贱以亲疏为之。三日之后,哭无时。周礼挈壶氏,凡丧,县壶以代哭。

  居丧不吊人

  礼,父母之丧不吊人。情有所专,而不及乎他也。孔子曰,三年之丧,练不群立,不旅行。君子礼以饰情,三年之丧,而吊哭,不亦虚乎?谷梁子曰,周人有丧,鲁人有丧,周人吊,鲁人不吊。天子之丧犹可以不吊,而况朋友故人之丧乎?【原注】孔氏曰,若有服者则往哭。或疑末世政重事繁,有丧之人不能不出,独废此礼,有所难行。是亦必待既葬卒哭之后,或庶乎其可耳。

  像设

  古之于丧也有重,于祔也,有主以依神,于祭也,有尸以象神,而无所谓像也。左传言尝于太公之庙,麻婴为尸,孟子亦曰弟为尸,而春秋以后不闻有尸之事。宋玉招魂始有像设君室之文。尸礼废而像事兴,盖在战国之时矣。【原注】汉文翁成都石室设孔子坐像,其坐敛跖向后,屈膝当前,七十二弟子侍于两旁。

  朱子白鹿洞书院只作礼殿,依开元礼,临祭设席不立像。

  正统三年,巡按湖广监察御史陈祚奏,南岳衡山神庙岁久颓坏,塑像剥落,请重修立。依祭祀山川制度,内筑坛●,外立厨库,缭以周垣,附以斋室,而去其庙宇塑像,则礼制合经,神祇不渎。事下,礼部尚书胡●以为,国初更定神号,不除像设,必有明见,难以准行。今按凤阳县志言,洪武三年,诏天下城隍止立神主,称其府某州某县城隍之神,前时爵号一皆革去。未几,又令,城隍神有泥塑像在正中者,以水浸之,泥在正中壁上,却画云山图。像在两廊者,泥在两廊壁上。千载之陋习,为之一变,后人多未之知。嘉靖九年,诏革先师孔子封爵塑像,有司依违,多于殿内添砌一墙,置像于中,以塞明诏。甚矣,愚俗之难晓也。

  宋文恪【原注】讷。国子监碑言,夫子而下,像不土绘,祀以神主,数百年陋习乃革。是则太祖已先定此制,独未通行天下尔。【汪氏曰】今曲阜孔林犹有大塑像。又孔氏有画本,传是子贡所画,晋顾凯之重摹,其信然耶?若唐吴道子画先圣立像、行像及七十二弟子像,杭州府学有石刻,南宋太学之遗也。【梁氏曰】一庙之中,或像或主,则歧矣。尝读元姚牧庵汴梁学记云,泥像非祀圣人法,后世莫觉其非而为之。郡异县殊,不一其状,短长丰瘠,老少善恶,惟其工之巧拙是随。就使尽善,亦岂其生时盛德之容?甚非神而明之、无声无臭之道也。曩长安新庙成,绘六十一人与二十四儒于庑,画工病其为面之同,纵人观之,而择贵臣图其上,盖肖今人之貌,而冠以先贤之名。使过而识者,抵掌语曰,是某也,是某也。未见其起敬于他日,顾先来不恭于一时。是邦如是,安必他邦之不为是?一岁再祀,第借位于先贤,以俎豆夫今之人也,其可哉!【左暄曰】后稷庙所铸金人,明堂四门墉所画尧舜桀纣,周公抱成王以朝诸侯之图,见于家语。越王命工以良金写范蠡之状而朝礼之,见于国语。土偶人与桃梗相语之说,见于国策。是画像、塑像、金像、木像,汉以前皆有之。若孔圣之有画像,其来已久。汉孝景时,太守文翁作石室,刻石像。韩敕修孔庙后碑立于桓帝永寿三年,而碑中有改画圣像语。后汉书蔡邕传,灵帝光和元年,置鸿都门学,画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此见于史书及金石之文可考者。至塑像则不知其所始,或疑肇自魏兖州刺史李仲璇。然兴和三年,仲璇修孔子庙碑,第云修建容像,则固不自仲璇始矣。明张璁令天下学官尽撤塑像,论者韪之。而国朝邵长蘅又有复孔子像议,恐非。

  从祀

  周、程、张、朱五子之从祀。定于理宗淳佑元年。颜、曾、思、孟四子之配享,定于度宗咸淳三年。自此之后,国无异论,士无异习。历元至明,先王之统亡,而先王之道存,理宗之功大矣。【原注】宋史赞言,身当季运,弗获大效。后世有以理学复古帝王主治者,考论匡直辅翼之功,实自帝始。

  十哲

  【汝成案】度宗咸淳三年,官祭酒是陈宜中。黄氏所云祭酒,当指宜中。第考宜中传不纪此事。

  孟子言,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之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慈溪黄氏【原注】震。曰,门人以有若言行气象类孔子,而欲以事孔子之礼事之。有若之所学何如也?曾子以孔子自生民以来未之有,非有若之所可继而止之,而非贬有若也。有若虽不足以比孔子,而孔门之所推尚,一时无及有若可知。咸淳三年,升从祀,以补十哲,众议必有若也。祭酒为书,力诋有若不当升,而升子张。【原注】宋史礼志,度宗咸淳三年正月戊申,封颛孙师陈国公,升十哲位。不知论语一书,孔子未尝深许子张。【原注】按理宗作颛孙子赞,其末语云,色取行违,作戒后人。似亦不足之辞。据孟子此章,则子张正欲事有若者也。陆象山天资高明,指心顿悟,不欲人从事学问,故尝斥有子孝弟之说为支离。奈何习其说者不察,而创攻之于千载之下邪?当时之论如此。愚按论语首篇即录有子之言者三,而与曾子并称曰子,门人实欲以二子接孔子之传者。传记言孔子之卒,哀公诔之。有若之丧,悼公吊焉。其为鲁人所重,又可知矣。十哲之祀,允宜厘正。【原注】孟子不曰有若似孔子,而曰有若似圣人。史记乃云有若状似孔子,谬甚。【沈氏曰】张能鳞玉甲视学江南,谓总督、巡抚具题崇祀先贤、先儒详文,谓先贤如有子子有、宓子子贱、南官子子容、原子子思,或以孝弟着论,或以君子成德,或以君子尚德、或怀独行君子之德,皆孔门高弟,不让于宰我、冉有,当跻之十哲之列。盖十哲之名,第因从游陈蔡而追思之,不必限定十人之数也。若孟夫子高弟如乐正子、公都子、屋庐子、陈子,七篇内书法悉以子称,亦如孔门之有颜、曾、闵子诸人也。至万子、公孙子,议论问答独详,亦有功于后学,皆当补祀诸两庑者也。宋范文正公手授中庸于张横渠,开关闽风气之先,举胡安定为教授,教化大行,当与欧阳子并祀两庑。若谓无传注之功,可援江都、昌黎之例也。香祖笔记载郑端简之言曰,有若之言四见于论语,大类圣人。公西赤志于礼乐,有为邦之才,不远优于宰我、冉求乎?求我言行不必远征诸史传,论语中多有之矣,其视二子优劣何如?宜进祀二子于殿上,改求我于庑中。此论亦公平也。

  嘉靖更定从祀

  古人每事必祭其始之人,耕之祭先农也,桑之祭先蚕也,学之祭先师也,一也。旧唐书,太宗贞观二十一年二月壬申,诏以左丘明、卜子夏、公羊高、谷梁赤、伏胜、高堂生、戴圣、毛苌、孔安国、刘向、郑众、杜子春、马融、卢植、郑玄、服虔、贾逵、何休、王肃、王弼、杜预、范宁等二十二人,【原注】太宗纪无贾逵,止二十一人,今依礼仪志增。又按,唐六典祠部名有贾逵。然贞观时未祀七十二弟子,则为二十二人。开元八年敕,七十二子并许从祀,则卜子夏已在其中,而先儒止二十一人。六典国子祭酒司业条云七十二弟子及先儒二十二贤,则亦误也。代用其书,垂于国胄。自今有事于太学,并令配享宣尼庙堂。盖所以报其传注之功。迄乎宋之仁英,未有改易,可谓得古人敬学尊师之意者矣。神宗元丰七年,始进荀况、扬雄、韩愈三人。此三人之书虽有合于圣人,而无传注之功,不当祀也。祀之者为王安石,配享王雱,从祀地也。【原注】宋史礼志,神宗熙宁七年,从晋州州学教授陆长愈言,以孟子同颜子配享殿上,封荀况兰陵伯、扬雄成都伯、韩愈昌黎伯,并从祀于左丘明等二十二贤之间。徽宗政和三年,封王安石舒王,同颜子、孟子配享殿上。安石子雱临州伯,从祀诸贤之末。此封三人,为增入从祀之始,而不及董仲舒。至元文宗至顺元年,方进仲舒从祀。【沈氏曰】明太祖洪武二十九年,上纳行人司副杨砥言,黜杨雄,进董仲舒。据杨疏,谓仲舒先时未与祀典,不知何故。理宗宝庆三年,进朱熹。【沈氏曰】国朝康熙五十二年,特进朱子于十哲之列,配享先圣。淳佑元年,进周颐、【原注】避光庙讳,去惇字。张载、程颢、程颐。景定二年,进张栻、吕祖谦。度宗咸淳三年,进邵雍、司马光。以今论之,唯程子之易传,朱子之四书章句集注、易本义、诗传及蔡氏之尚书集传,胡氏之春秋传,陈氏之礼记集说,是所谓代用其书,垂于国胄者尔。【原注】成化三年五月乙卯,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刘定之,请以元儒陈●以胡安国、蔡沈例从祀。敕下江西,考其行事以闻。南轩之论语解、东莱之读诗记抑又次之。而太极图通书、西铭、正蒙,亦羽翼六经之作也。【沈氏曰】元史祭祀志,至正十九年,胡瑜牒请宋杨时、李侗、胡安国、蔡沈、真德秀五先生名爵从祀。二十二年,俱追赠太师,封国公,未之从祀也。至有明嘉靖九年,欲以制礼之功盖其丰昵之失,而逞私妄议,辄为出入,殊乖古人之旨。【原注】去戴圣、刘向、马融、贾逵、何休、王肃、王弼、杜预,改郑众、卢植、郑玄、服虔、范宁祀于其乡,二十二人之中惟存九人。成化初,刘定之议以为左丘明以下经师二十二人,虽其中不无可议,然当世衰道微,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魏晋之时,而此二十二人者守其遗经,转相付授,讲说注释,各竭其才,以待后之学者,则其为功殆亦犹文武成康之子孙,虽衰替微弱,无所振作,尚能保守姬姓之宗祀谱牒,以阅历春秋、战国,不亡而幸存者也。虽有大过,亦当宥之,况小失乎。又曰,愚窃以为仲尼,素王也。七十子,助其创业者也。二十二经师,助其垂统者也。【杨氏曰】戴圣治九江,多不法,子及宾客为群盗。马融为梁冀草奏,害李固。王肃三反王弼,为清言之俑。杜预赂权要。如何可因其传注之功,遂列圣人之左右乎?夫以一事之瑕,而废传经之祀,则宰我之短丧,冉有之聚敛,亦不当列于十哲乎?弃汉儒保残守缺之功,而奖末流论性谈天之学,于是语录之书日增月益,而五经之义委之榛芜,自明人之议从祀始也。有王者作.其必遵贞观之制乎?【沈氏曰】万历四十六年八月丁卯,山西提学副使吕纯如,请以来资政殿大学士范仲淹、我朝霍州学正曹端从祀,其言云云。请曹端从祀,乃万历四十二年正月,已有御史董定策一疏矣。【又曰】国朝康熙五十四年,江南学院余正健,题奏先儒范仲淹从祀孔庙,亦举延胡瑗入太学、勉张载读中庸二件,且谓,会变通于大易,着褒贬于春秋。又请于朝,俾所在州县立学校,以祀先圣、先师等事,皆大有功于圣道者也。当援横渠,明复、涑水诸贤之例,以补码百年祀典之阙。从之。【胡氏曰】从祀之贤,七十子无得而议焉,其余则历代所损益也。是以进而俎豆,退而黜夺,莫不经众贤所论,以求众心所同,而后跻于先圣先师之侧。进仲舒,尊王道也。进后苍,传礼也。进王通、胡瑗,师法后人也。进杨时,辟新经,为卫道也。进胡安国、蔡沈,注书、春秋也。进真德秀,大学衍义一书可佐人主治天下也。夫尊王道,传经义,师法后人,为书佐人士,黜邪说以卫道,皆有益于天下后世者也,天下后世所欲得而师之也。进而祀之,非有私于其人,盖其道无日不在人心也。黜荀卿,言性恶也。黜扬雄,仕王莽也。黜王弼,崇老庄也。黜杜预,为短丧也。黜马融,附势家也。黜刘向,进方士书于人主也。黜吴澄,以其事元为失节也。夫言性恶,崇异端,短通丧,附权奸以杀忠直,进方士书于人主而失名节,皆有害于天下后世者也。天下后世所大戒,虽其人或以他端著称,而此事不可训也,是以黜之,非有憾于其人,以其事不当在师法之地也。其中刘向犹有可原,鸿宝之书,少时所为,他日直谏之节足以法矣,举而弃之,是不许改过也。若欧阳修之从祀,相传以濮议得之,人臣逢迎主欢,而傅以古义,其心不可问也。如修者,师其直言于朝,不当后邹浩、刘安世而先及。师其教化于乡,未闻有蓝田吕氏之懿范也。彼祀而此祀焉,尤非所安也。莫如黜修而进杨万里,万里之学本于诚意,纯正可法,且正气直词,见诸论说者,皆足扶纲常,淑人心,有功于后世,进而祀之,不为过也。【张氏曰】嘉靖九年,罢公伯寮等十三人。夫寮之当黜,不待言矣。秦冉、颜何二人,则以疑史记误书而罢。愚谓过而废之,不如过而存之,是当仍议复也。扬雄之事莽,戴圣之赃吏,马融之附势,王肃之画篡逆策,吴澄之忘宋仕元,俱无容平反。他如荀况、刘向、贾逵、何休、王弼、杜预,并以学术有疵罢,非如雄等之大伤名教,即不得复列两庑,亦当祀于乡,如林放例可也。【方东树曰】孔庭从祀,自唐以来,代有更正,明徐溥有言,诸儒从祀,非有功斯道不可。善矣。然在宋以前,义理未着,人未知训诂之非学,经与人分之不可。况秦火以后,汉儒实有保残守缺之功,魏晋诸儒实有训诂名物之益,纵有遗行,当从宽假。唐贞观之祀,以代用其书,垂于国胄,祀之所以报其功,宜也。在宋以后之儒,经程朱讲辨,义理昭著,则必经行合茂而后可否,则宁取其行,不得以著述偏重。杨廷和等无识,执著述有无以泥胡安定、薛文清之从祀,非也。顾氏目击明儒心学纵恣之失,及语录空疏之病,创为救敝之论,专重著述。以为当从贞观之制,谓荀况、扬雄、韩愈三人之书虽有合于圣人,而无传注之功,不当从祀。则不知颜闵诸贤曾着何书而世竞以虚车剿说为有功圣道矣。从来汉学诸人祖此偏宕之论,遂乃蔽罪程朱,痛斥义理,专重著述,奉康成、叔重为极至,与议从祀之恉又一局矣。使亭林在今日,见之必悔其言之失也。【汝成案】欧阳文忠以议濮园为世訾毁,然实非傅会经义,迎合人主。胡氏讥之,欲黜其从祀,过也。刘子政虽进方术,而忠诚端亮,言合儒先,胡氏以为其失可原,直谏可法,不宜黜退,信矣。戴圣委法,虽传礼经,奚逭其过?第其赃罪,恽子居曾博考辨之。林放、秦冉、颜何三贤,我朝久为升复。嘉靖所黜,亦间有复者。从祀名儒,先止有陆清献一人,近复进孙夏峰、汤文正、唐陆宣公、明黄忠端、刘忠介、吕省吾。尊儒奖义,既异徒语性天,亦非专矜训诂,如先生及方氏讥云。

  嘉靖之从祀进欧阳修者,为大礼也,出于在上之私意也。进陆九渊者,为王守仁也,出于在下之私意也。与宋人之进荀、扬、韩三子,而安石封舒王配享,同一道也。

  成化四年,彭时奏谓,汉晋之时,道统无传,所幸有专门之师讲诵圣经,以诏学者,斯文赖以不坠。此马融、范宁诸人虽学行未纯,亦不得而废。

  祭礼

  陆道威着思辨录,欲于祭礼之中而寓立宗之意。谓古人最重宗子,然宗子欲统一族众,无如祭法。文公家礼所载祭礼虽详整有法,顾惟宗子而有宫爵及富厚者方得行之,不能通诸贫士。又一岁四合族众,繁重难举,无差等隆杀之别。愚意欲仿古族食世降一等之意,定为宗祭法。岁始则祭始祖,凡五服之外皆与,大宗主之。仲春则祭,四代,以高祖为主,曾祖以下分昭穆,居左右,合同高祖之众,继高之宗主之。仲夏则祭三代,以曾祖为主,祖考则分昭穆居左右,合同曾祖之众,继曾之宗主之。仲秋则祭二代,以祖为主,考妣居左昭位,合同祖之众,继祖之宗主之。仲冬则祭一代,以考为主,合同父昆仲弟,继祢之宗主之。皆宗子主祭,而其余子则献物以助祭。不惟爱敬各尽,而祖考高曾隆杀有等,一从再从,远近有别,似于古礼初无所倍。【陆中丞日】庙制复,宗法行,而后可举始祖之祭。虽祭始祖,士庶人必无祧主合食之礼。惟使人得各祭其高曾祖考,乃为便于民而宜于俗。是何也?始祖者,支子不祭,祭必告于宗子。庙制既失,宗法不行,族众离析,谱牒散亡,不知何人当为大宗,因而妄尸宗子之任,人自为礼,家自为尊,必至于人人尽祭其始祖。本以复古,而适以乱俗,朱子所以谓不尽当祭。而家礼一书特去冬至祭始祖、立春祭先祖,意深远矣。我故曰庙制复,宗法行,然后可举始祖之祭。然始祖虽不尽当祭而固有祭其始迁之祖与始为大夫者。报本追远,诚亦不禁,其主宜百世不改。自此以下,则皆在迁毁之列。古者始死立重,三虞卒哭,彻重埋之。重亦主也。埋瘗之制,自古然矣,不得归咎魏晋也。琼山邱氏谓,始祖亲尽。藏其主于墓所,大宗岁率宗人一祭之。此则藏主于墓,而不在祠堂。又曰,其第一世以下祖亲尽,及小宗之家高祖亲尽,则迁其主而埋之,岁率子孙一祭之。此则埋主而不藏祧室。况乎祫祭,礼之至大者。天子●礿,祫禘,祫尝,祫烝。诸侯●礿禘,一●一祫,尝祫,烝祫,而又礿则不禘,禘则不尝,尝则不烝,烝则不礿。凡四时之祫,止享群庙之主于太庙,而不及祧。惟大祫乃合群庙、毁庙,而并祭于太庙。然其制则或以三年,或以五年。公羊谓之大事,礼器谓之大飨王事,其礼之重如此。今士庶乃每年一祫,而冬至祭之,不已汰乎!中庸上祀之礼,朱子谓推太王、王季之意以及无穷,而于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句,不言推士庶人祖考之意以及无穷,在朱子盖几斟酌而出之,而不图今日之又有别解也。我故曰,虽祭始祖,士庶人必无祧主合食之礼。若族兄弟同堂共居,止设高祖一主,而嫡长子孙尸其祭祀,亦犹宗法之意。使其分异之后,为支子者越在百里数十里之外,甚而播迁转徒,远至隔府隔省,其始止终奉祢主以行,其既将终不祭其高曾祖乎?若设虚位以祭,而不为立主,则人之得为四亲主者少矣,又何有高曾以上所祧之主?其得奉始祖、祧祖及四亲之主者,必大宗之子孙可也。支子奉祢以行,尚不得为高曾祖立主。宗子既奉四亲,又得上与始祖群祧奉祀。然而所谓宗子者,不知其果为大宗与否。阅一再传,又迷其统,如是则又必人以伊川自任,曰不得当吾世,而以非大宗为诿。仁孝之念,人人有之,仍归于家有始祖之祀,而不尽当祭之说不行。夫不问宗之大小,而皆祭始祖,何如不问宗之大小,而皆祭四亲,使人得各尽其诚,于有服之尊而不至于越礼犯分乎?我故又推家礼之所未详,而曰,人各祭其高曾祖考,为便于民而宜于俗也。或曰,高曾祖考祭则俱祭,古人具有成法,不当随时加损。答之曰,凡礼皆以义起耳,礼有云上杀,旁杀,下杀,中庸言亲亲之杀,是古人于礼,凡事皆有等杀,况丧礼服制,父母皆服三年,而高祖则齐衰三月,【原注】此今律文。是丧礼已有等杀,何独于祭礼不可行乎?此虽创举,恐不无补于风教也。【凤氏曰】程子谓自天子至于庶人,高祖皆有服,有服则皆有祭。大夫三庙,太祖庙祭太祖,昭穆二庙具四主。士一庙,亦祭四主。其言原本礼制,确不可易。仪礼丧服经传、大传、小记并言大小宗之法,此大夫士之法也。大宗姑弗论,继祢者为小宗,宗其继高祖者,五世则迁。继之为言主祭也,继祢者,庶子之适子主祭,庶子而同,庶子出之,兄弟宗之,是为继祢之小宗。推之继祖之小宗,继曾祖之小宗,继高祖之小宗,皆以主祭。此庶子而从兄弟,再从兄弟、三从兄弟宗之也,故曰宗,以其所祭者庶子。又五世,则庶子亲尽不祭。四从兄弟不复宗之,故曰小宗。小宗尚祭高祖,则大宗可知。而大夫士祭及高祖,经非无据矣。古者祭必有尸有主,士丧礼一庙者也,其文曰设盥于祖庙门外,又曰迁于祖庙。注曰,士祖祢共庙。此一庙二主之见经者也。以例大夫昭穆二庙,则四主可知。愚谓士祭四亲,士丧礼祖庙乃该三祖,而一庙具四主者也。天子庙制,同堂异室,始于汉明帝。其实周家大夫士庙制已具之,何云先王未有而未义起耶?【陆中丞曰】世俗于通衢隙地建立祠庙,以示贵异,不知其悖礼违制,不足学也。古者庙寝相连,神人互依,必在中门之外,正寝之东。一世自为一庙,各有门,有堂,有寝。后始变为同堂异室之制,而其世数必视宫爵之卑高为准。仕宦虽至宰相,于古仅为大夫,得立三庙而已。缘其制度繁重,难以遵行,经程朱大儒准情酌理,创为祠堂,得祀高曾祖考四代,而其地必仍在正寝之东。正寝者,今之厅堂也,或一间或三间。中为四龛,龛中置椟,椟中藏主,龛外垂帘,以一长桌盛之,其位以西为上,如是而已。此吾先世所未尝行,亦不能行。因思嘉兴住宅适于厅堂之东复有正屋,今宜于第三层向南屋内立为祠堂,一如家礼之制。自吾高祖以至吾父共为四代。古人或以始封之君为始祖,或以始迁之祖为始祖。论始封,则吾祖实受大夫之命,子孙可世祀不废。但既遵家礼,则可不奉始祖之祀,此俟后世酌行,不必预定。至于以西为上,说者谓鬼神尚右也。但今俗生人以东为上,死则又以西为上,于人情有所未安。明初用行唐令,胡秉中言。许庶人祭三代,以曾祖居中,祖左祢右。邱琼山谓,士大夫家祭四代者,亦当如之。徐健庵读礼通考载此图式,中之左为高祖考妣,中之右为曾祖考妣,高之左为祖考妣,曾之右为考妣,四龛相隔,俱系南向。时制既协,人情亦安。若今世俗祠堂,既不依人,而又祀至数十世之远。其旁亲不问愚智,一皆奉主入祠。其子孙不分贵贱,居然执鬯主祭。徒广其宫室,不以僭逾为耻,何足效乎!【柴氏曰】近世士大夫家立庙者少,间有一二世族,惟建为祠堂,其制与古礼会典俱不合。余谓贤而知礼且有力者,自当依礼典立家庙,惟奉高曾祖考。若从众建为祠堂,亦宜衡量古今,不失礼意。其祠宇宜作两层,外为庙,内为祧室。庙则始祖居中,而高曾祖考依昭穆为次。亲尽者当奉主于祧室,岁一合祭焉。间有贵而特起及贤而有学行为世所共推者,仿古有称宗在昭穆之外之意,公举入庙,以班附食,庶几变而未失其正耶?【汝成案】会典品官家祭之礼,居室之东立家庙,一品至三品,庙五间,中三间为堂,左右各一间隔一墙,北为夹室,南为房堂。南檐三门房,南檐各一门,阶五级。庭东西庑各三间,东藏遗衣物,西藏祭器。庭缭以垣,南为中门,又南为外门,左右各设侧门。四品至七品,庙三间,中为堂,左右为夹室,为房阶三级,东西庑各一间,余如三品以上。八九品,庙三间,中广左右狭,阶一级,堂及垣皆一门,庭无庑,以箧分藏遗物祭器,陈于东西序。余如七品以上,皆设四室,奉高曾祖祢四世,昭左穆右,妣以适配,南向。高祖以上,亲尽则祧,藏主夹室。东序西序为祔位,伯叔祖父兄弟子姓之成人无后者,及伯叔父之长殇,兄弟之长殇、中殇,子姓之长殇、中殇、下殇,及妻先殁者,皆以版按辈行墨书,男东女西,东西向。岁以四时仲月择吉致祭。各室设案各一,祔位东西案各一,堂南设设香案一,炉檠具,祝案设香案西,尊爵案设东序,盥盘设东阶上。视割牲,一品至三品,羊一、豕一。四品至七品,特、豕。八品以下,豚肩,不特杀。视涤祭器,三品以上,每案俎二、铏二、敦二、笾六、豆六。七品以上,笾四、豆四。八品以下,笾二、豆二。皆俎一。铏敦数同。行三献礼,行礼皆一跪三叩。日中乃馂。三品以上,时祭遍举,七品以上春秋二举,八品以下春一举。世爵公侯伯子视一品,男以下按品为差等,在籍进士、举人视七品,恩拔岁副贡生视九品。凡恭遇恩赠,制书至,行焚黄告祭礼。牲馔视所赠之爵,馔案视追赠世数。主人以下跪,听宣制毕,奉主行三跪九叩礼。改题神主讫,读祝,献酒如时祭仪。贡监生员有顶戴者其家祭于寝之北,为龛,以版别四室,奉高曾祖祢,皆以妣配。服亲男女成人无后者,按辈行书纸位祔食,已事焚之,岁以四时节日出,而荐粢盛二盘,肉食蔬果之属四器,羹二、饭二,荐毕,馂如八品礼。朔望上香献茶行礼,因事致告如朔望。庶民以正寝北为龛,奉高曾祖祢,岁时荐果蔬新物,每案不过四器羹饭。其朔望及告事如贡监生员仪。

  女巫

  周礼女巫舞雩,但用之旱暵之时。使女巫舞旱祭者,祟阴也。礼记檀弓,岁旱,穆公召县子而问曰,吾欲暴巫而奚若?曰,天则不雨,而望之愚妇人,无乃已疏乎?此用女巫之证也。汉因秦灭学,祠祀用女巫。后魏郊天之礼,女巫升坛摇鼓,帝拜,后肃拜。杜岐公曰,道武帝南平姑臧,东下山东,足为雄武之主。其时用事大臣崔浩、李顺、李孝伯等多是谋猷之士,少有通儒硕学,所以郊祀上帝,六宫及女巫预焉。

  魏书高祖纪,延兴二年二月乙巳诏曰,尼父禀达圣之姿,体生知之量,穷理尽性,道光四海。顷者淮徐未宾,庙隔非所,致令祀典寝顿,礼章殄灭,遂使女巫妖觋,淫进非礼,杀牲歌舞,倡优媒狎,岂所以尊明神、敬圣道者也?自今以后,有祭孔子庙,制用酒脯而已,不听妇女合杂,以祈非望之福。犯者以违制论。大金国志,世宗大定二十六年二月诏曰,曩者边埸多事,南方未宾,致令孔庙颓落,礼典陵迟,女巫杂觋,淫祀违礼。自今有祭孔庙,制用酒脯而已,犯者以违制论。

  唐书黎干传,代宗时,为京兆尹。时大旱,干造土龙,自与巫觋对舞。弥月不应,又祷孔子庙。帝笑曰,丘之祷久矣。使毁土龙。

  卷十五

  陵

  古王者之葬,称墓而已。左传曰,殽有二陵,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书传亦言,桐宫,汤墓。周官冢人,掌公墓之地。并言墓不言陵。及春秋以降,乃有称丘者。楚昭王墓谓之昭丘,赵武灵王墓谓之灵丘,而吴王闽闾之墓亦名虎丘。盖必其因山而高大者,故二三君之外无闻焉。史记赵世家,肃侯十五年,起寿陵。秦本纪,惠文王葬公陵,悼武王葬永陵,孝文王葬寿陵。始有称陵者。【原注】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言,园邑之兴,始自强秦。通典,襄陵,有晋襄公之陵。至汉,则无帝不称陵矣。宋施宿会稽志曰,自先秦古书,帝王墓皆不称陵,而陵之名实自汉始。非也。

  墓祭

  太甲之书曰,王徂桐宫居忧。此古人庐墓之始。【雷氏曰】桐与汤墓无涉。桐,亳东之邑,即续汉郡国志所云桐亭。左传,凡宋城诸门,皆以所向之邑名之。北曰桐门,即因虞城南五里有桐邑也。韩诗外传曰,汤葬于征。今扶风征陌是也。曾子问,宗子去在他国,庶子无爵而居者,可以祭乎?孔子曰,祭哉。请问其祭如之何?孔子曰,向墓而为坛,以时祭。若宗子死,告于墓而后祭于家。此古人祭墓之始。【原注】史记周本纪,武王上祭于毕。马融曰,毕,文王墓地名也。此纬书之言,不可信。记言古不墓祭。宗子去在他国,事之变也。将祭而为坛,礼之权也。秦兴西戎,宗庙之礼无闻,而特起寝殿于墓侧。【原注】见汉官仪。宋书礼志,汉氏诸陵皆有园寝者,承秦所为也。说者以为古前庙后寝,以象人君前有朝后有寝也。庙以藏主,四时祭祀,寝有衣冠,象生之具以荐新。【沈氏曰】宋书礼志一节,已见续汉书祭祀志。汉之西京已崇此礼。叔孙通传言,为原庙渭北,衣冠月出游之。【原注】师古曰,从高帝陵寝出衣冠,游于高庙,每月一为之。韦玄成传言,园中各有寝便殿,日祭于寝,月祭于庙,时祭于便殿。寝日四上食,庙岁二十五祠,便殿岁四祠。【原注】此皆承秦之制,故黩于祭祀如此。后汉明帝永平元年春正月,帝率公卿已下朝于原陵,如元会仪,而上陵之礼始兴。【原注】蔡邕记曰,昔京师在长安时,其礼不可尽得闻也。光武即世始葬于此。明帝嗣位,逾年群臣朝正,感先帝不复闻见此礼,乃帅公卿百寮就园陵而创焉。每正月丁,祀郊庙毕,以次上陵,百官、四姓、亲家、妇女、公主、诸王、大夫、外国朝者、侍子、郡国计吏会陵。八月,饮酎礼亦如之。洛阳诸陵皆以晦朔、二十四气、伏腊及四时祠庙,日上饭,太官送用物,园令食监典省,其亲陵所宫人随鼓漏理被枕,具盥水,陈妆具。【原注】贡禹奏言,武帝取好女数千人填后官。及弃天下,昭帝幼弱,霍光专事,不知礼正,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今杜陵有宫人数百。外戚传,许后上疏,有杜陵梁美人。又云,成帝崩,班婕妤充奉园陵,薨,因葬园中。而张敞书言,昌邑哀王歌舞者张修等十人无子,又非姬,但良人无官名,王薨,当罢归。太傅豹等擅留,以为哀王园中人,不当罢。翼奉亦言,诸侯王园宜出其过制者。是诸侯王园亦有之矣。是以安帝尊母孝德皇元妃耿氏为甘陵大贵人,桓帝尊母匽氏为博园贵人,灵帝尊母董氏为慎园贵人,皆以陵园为名。程氏演繁露曰,魏武置宫人铜雀台,令月朝十五辄向帐作伎。陆机为文讥之,不知其来有自矣。而十七年正月,明帝当谒原陵,夜梦先帝、太后如平生欢。既寤,悲不能寐。即案暦,明旦日吉,遂率百官及故客上陵。其日甘露降于陵树,帝令百官采取以荐。会毕,帝从席前伏御床,视太后镜奁中物,感动悲涕,令易脂泽妆具,左右皆泣,莫能仰视焉。此特士庶人之孝,而史传之以为盛节。故陵之崇,庙之杀也。礼之渎,敬之衰也。【原注】明帝遗诏,无起寝庙,藏主于光烈皇后更衣别室。而七庙之制遂废。蔡邕以为天子事亡如存之意,礼有烦而不可省者,殆曲为之说也。魏武帝葬高陵,有司依汉立陵上祭殿。至文帝黄初三年,乃诏曰,先帝躬履节俭,遗诏省约,子以述父为孝,臣以继事为忠。古不墓祭,皆设于庙。高陵上殿,屋皆毁坏,车马还厩,衣服藏府,以从先帝俭德之志。及文帝自作终制,又曰,寿陵无立寝殿造园邑。晋宣王遗令子弟群臣,并不得谒陵。犹为近古。【原注】宋书礼志,晋宣帝遗诏,子弟群官皆不得谒陵。于是景文遵旨。至武帝犹再谒崇阳陵,一谒峻平陵,然遂不敢谒高原陵。至惠帝复止也。逮江左初,元帝崩后,诸公始有谒陵、辞陵之事,盖由眷同友执率情而举,非洛京之,旧也。成帝时,中宫亦年年拜陵。议者以为非礼,于是遂止,以为永制。晋书王导传,自汉魏以来,群臣不拜山陵。导以元帝睠同布衣,匪惟君臣而已,每一崇进,皆就拜不胜哀戚。由是诏百官拜陵,自导始也。【杨氏曰】王导始渴元帝陵,所谓眷同友执者,谓茂弘也。梁武帝、后周明帝始皆谒陵。唐太宗、玄宗亦并行之。【原注】唐书彭景直传,景龙末,为太常博士。时献昭干三陵皆日祭,景直请罢,不从。开元二十年,敕寒食上墓宜编入五礼,永为恒式。【原注】胡三省曰,唐开元敕,寒食上墓,礼经无文,近代相传,浸以成俗。宜许上墓,同拜扫礼。盖但许士庶之家行之,而人君无此礼也。五代会要言,后唐庄宗,每年寒食出祭,谓之破散。其后袭而行之。欧阳公五代史所谓寒食野祭而焚纸钱,即谓此也。而陵寝亦有衣冠嫔御之制。【原注】杜子美桥陵诗,宫女晚知曙,祠官朝见星。韩退之丰陵行曰,臣闻神道尚清静,三代旧制存诸书。墓藏庙祭不可乱,欲言非职知何如。盖深非之也。若明代之制,无车马,无宫人,不起居,不进奉,亦庶几得礼之中者与?

  古人于墓之礼,但有奔丧、去国二事。记曰,奔丧者,不及殡,先之墓,北面坐哭尽哀。主人之待之也,即位于墓左,妇人墓右,成踊尽哀。又曰,若除丧而后归,则之墓哭,成踊,束括发,袒绖,拜宾成踊,送宾反位,又哭尽哀,遂除于家,不哭。又曰,奔兄弟之丧,先之墓而后之家,为位而哭。所知之丧则哭于宫,而后之墓。又曰,去国则哭于墓而后行,反其国不哭,展墓而入。鲁昭公之孙于齐也,与臧孙如墓谋遂行。吴延州来、季子之于王僚也,复命哭墓。是则古人之至于墓,皆有哭泣哀伤之事。而祭者,吉礼也,无舍庙而之墓者也。

  孟子言,孔子没,子贡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曲沃。卫嵩曰,古人为庙以依神,无庐墓之事。门人既不得奉其庙祀,而但庐于冢上,以尽其情,此亡于礼者之礼也。汉以来,乃有父母终而庐墓者,不知其置神主何地,其奉之墓次欤?是野祭之也。其空置之祠堂欤?是视其体魄反过其神也。而悫者以此悖先王之礼,伪者以此博孝子之名,至于今而此风犹未已也。且孝如曾子,未尝庐墓。孔子封防既反,而弟子后至。古人岂有庐墓之事哉!

  史记孔子世家,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祀孔子冢。【原注】史言上冢者,自孔子、留侯二世家始。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夫礼教出于圣人之门,岂有就冢而祭?至乡饮、大射尤不可于冢上行之。盖孑L子教于洙泗之间,所葬之冢在讲堂之后,孔子既殁,弟子即讲堂而祀之,且行饮射之礼。太史公不达,以为祭于冢也。【杨氏曰】史记此处疑有缺文误字。汉人以宗庙之礼移于陵墓,有人臣而告事于陵者,苏武自匈奴还,诏奉一大牢谒武帝园庙是也。有上冢而会宗族故人及郡邑之官者,楼护为谏大夫使郡国,过齐,上书求上先人冢,因会宗族故人。班伯上书,愿过故郡上父祖冢,有诏太守、都尉以下会是也。有上冢而太官为之供具者,董贤为侍中、驸马都尉,上冢有会,辄大官为供是也。有赠谥而赐之于墓者,阴兴夫人卒,肃宗使五官中郎将持节即墓赐策,追谥兴曰翼侯是也。有人主而临人臣之墓者,光武至湖阳,幸樊重墓。霍峻葬成都,先主率群僚临会吊祭,因留宿墓上是也。有庶民而祭古贤人之墓者,曹昭东征赋,遽氏在城之东南兮,民亦飨其丘坟【原注】文选作尚,水经注引此作飨。是也。人情所趋,遂成习俗。其流之弊,有如杨伦行丧于恭陵者矣,有如赵宣葬亲而不闭埏隧,因居其中,行服二十余年者矣。【原注】陈番传。至乃市贾小民相聚为宣陵孝子者数十人,皆除太子舍人,而礼教于斯大坏矣。

  招魂之葬,于古未闻。三辅黄图言,汉太上皇陵在栎阳北原,在东者太上皇,在西者昭灵后,【原注】高帝母起兵时死于小黄。则疑其始于此矣。晋东海王越柩为石勒所焚,妃裴氏渡江,欲招魂葬越。元帝诏有司详议,博士傅纯曰,圣人制礼,以事缘情。设冢椁以藏形,而事之以凶。立庙祧以安神,而奉之以吉。送形而往,迎精而还。此墓庙之大分,形神之异制也。至于宗庙、寝庙,枋祭非一处,所以广求神之道而独不祭于墓,明非神之所处也。今乱形神之别,错庙墓之宜,违礼失义,莫大于此。于是下诏不许。【杨氏曰】招魂而葬,是谓埋神。

  唐高宗显庆三年十一月,伊丽道行军副总管萧嗣业擒阿史那贺鲁至京师。甲午,献于昭陵。总章元年十月,司空李勋破高丽,俘高藏、男建、男产等至京师,献于昭陵。许敬宗言,古者军凯旋则饮至于庙,末闻献馘于陵者。然陛下奉园寝与宗庙等,可行不疑。此亦所谓自我作古者矣。

  唐时陵寝尝有鹰犬之奉。玄宗开元二年四月辛未诏曰,园陵之地,衣冠所游。凡厥有司,罔不祗事。顷者别致鹰狗,供奉山陵,至于料度,极多费损。昔戒禽荒,既非寻常所用。远惟龙驭,每以仁爱为心。彼耕象与耘鸟,且增哀慕。岂飞苍而走黄,更备畋猎。有乖仪式,无益崇严。诸陵所有供奉鹰狗等,并宜即停。

  天宝二年八月制曰,禋祀者,所以展诚敬之心。荐新者,所以申霜露之思。自流火届期,商风改律,载深追远,感物增怀。且诗着授衣,令存休浣。在于臣子,犹及恩私。恭事园陵,未标典式。自今以后,每至九月一日,荐衣于陵寝,贻范千载,庶展孝思。且仲夏端午,事无典实,传之浅俗,遂乃移风。况乎以孝道人,因亲设教,感游衣于汉纪,成献报于礼文。宣示庶僚,令知朕意。今关中之俗,有所谓送寒衣者,其遗教也。【原注】今俗乃用十月一日。【徐司寇曰】武王将东观兵,上祭于毕,则墓祭,周有行之者。今必废千余年通行之事,以求合古经,岂仁人孝子不忍死其亲之心?所可异者,末俗流失,或假上墓之便,召客宴会,歌舞欢畅,非墟墓生哀之情耳。

  厚葬

  晋书索綝传,建兴中,盗发汉霸、杜二陵,【原注】文帝霸陵,宣帝杜陵。多获珍宝。帝问綝曰,汉陵中物,何乃多邪!綝对曰,汉天子即位一年而为陵,天下贡赋、三分之一供宗庙,一供宾客,一充山陵。武帝享年久长,比崩,而茂陵不复容物,其树皆已可拱。赤眉取陵中物,不能减半,于今犹有朽帛委积,珠玉未尽。此二陵【原注】谓霸、杜。是俭者耳,亦百世之诫。【原注】汉书王莽传,赤眉发掘园陵,惟霸陵、杜陵完。按史记孝文纪言,治霸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而刘向谏昌陵疏,亦以孝文薄葬,足为后王之则。然考之张汤传,则武帝之世已有盗发孝文园瘗钱者矣。【梁氏曰】霸陵凡三被发,张汤传一也。风俗通所云,霸陵薄葬,亦被发掘。二也。晋书所云,三也,盖金玉珍宝必景帝为之,不依遗诏瓦器之制,事秘莫知,史不得录耳。盖自春秋列国以来,厚葬之俗,虽以孝文之明达俭约,且犹不能尽除,而史策所书,未必皆为实录也。【杨氏曰】非孝文之不能尽除,或景帝之陷亲于不义耳。

  左传成公二年八月,宋文公卒,始厚葬,用蜃炭,益车马,始用殉。重器备,椁有四阿,棺有翰桧。君子谓华元、乐举,于是乎不臣。臣,治烦去惑者也,是以伏死而争。今二子者,君生则纵其惑,死又益其侈,是弃君于恶也,何臣之为!

  吕氏春秋节丧篇曰,审知生,圣人之要也。审知死,圣人之极也。知生也者,不以害生,养生之谓也。知死也者,不以害死,安死之谓也。此二者,圣人之所独决也。凡生于天地之间,其必有死,所不免也。孝子之重其亲也,慈亲之爱其子也,痛于肌骨,性也。所重所爱,死而弃之沟壑,人之情不忍为也,故有葬死之义。葬也者,藏也,慈亲孝子之所慎也。慎之者,以生人之心虑。以生人之心为死者虑也,莫如无动,莫如无发,无发无动,莫如无有可利,则此之谓重闭。古之人有藏于广野深山而安者矣,非珠玉国宝之谓也。葬不可不藏也,葬浅则狐狸抇之,【原注】抇读曰掘。深则及于水泉,故凡葬必于高陵之上,以避狐狸之患,水泉之淹。此则善矣,而忘奸邪盗贼寇乱之难,岂不惑哉!譬之若瞽师之避柱也,避柱而疾触杙也。狐狸、水泉、奸邪、盗贼、寇乱之患,此杙之大者也。慈亲孝子避之者,得葬之情矣。善棺椁,所以避蝼蚁蛇虫也。今世俗大乱之主,愈侈其葬,则心非为乎死者虑也,生者以相矜尚也。侈靡者以为荣,节俭者以为陋。不以便死为故,而徒以生者之诽誉为务,此非慈亲孝子之心也。民之于利也,犯流矢,蹈白刃,涉血盩肝以求之。【原注】盩,古抽字。野人之无闻者,忍亲戚、兄弟、知交以求利。今无此之危,无此之丑。其为利甚厚,乘车食肉,泽及子孙,虽圣人犹不能禁,而况于国弥大,家弥富,葬弥厚,含珠鳞施、【原注】含珠,口实也。鳞施,施玉于死者之体若鱼鳞也。玩好货宝、钟鼎壶滥、【原注】以冰置水浆于其中为滥,取其冷也。舆马衣被戈剑不可胜数,诸养生之具无不从者。题凑之室,【原注】室,椁也。题凑,复累。棺椁数袭,积石积炭,以环其外。奸人闻之,传以相告。上虽以严威重罪禁之,犹不可以止。且死者弥久,生者弥疏。生者弥疏,则守者弥怠。守者弥怠,而葬器如故,其势固不安矣。安死篇曰,世之为丘垄也,其高大若山,其树之若林,其设阙庭、为宫室、造宾阼也若都邑。以此观世示富则可矣,以此为死则不可也。夫死,其视万岁犹一瞚也。【原注】瞚,古瞬字。人之寿久之不过百,中寿不过六十,以百与六十为无穷者之虑,其情必不相当矣,以无穷为死者之虑则得之矣。今有人于此,为石铭,置之垄上曰,此其中之物具珠玉好玩、财物宝器甚多,不可不抇,抇之必大富,世世乘车食肉。人必相与笑之,以为大惑。世之厚葬也有似于此。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无不亡之国,是无不抇之墓也。以耳目所闻见,齐、荆、燕尝亡矣,【原注】齐愍王、楚平王、燕王哙。宋、中山已亡矣,赵、魏、韩皆亡矣,【原注】作书之时,秦初并三晋。其皆故国矣。自此以上者,亡国不可胜数。【原注】上犹前也。是故大墓无不抇也,而世皆争为之,岂不悲哉!君之不令民,父之不孝子,兄之不悌弟,皆乡里之所釜●者而逐之。【原注】●鬲同。史记蔡泽传,入魏韩,遇夺釜鬲于涂。惮耕稼采薪之劳,不肯官人事,而祈美衣侈食之乐,智巧穷屈,无以为之。于是乎聚群多之徒,以深山广泽林薮朴击遏夺,又视名丘大墓葬之厚者求舍便居,以微抇之,日夜不休,必得所利,相与分之。夫有所爱所重,而令奸邪盗贼寇乱之人卒必辱之,此孝子、忠臣、亲父、交友之大事。尧葬于谷林,通树之。舜葬于纪,市不变其肆。禹葬于会稽,不变人徒。【原注】变,动也,言无所兴造不扰民也。是故先王以俭节葬死也,非爱其费也,非恶其劳也,以为死者虑也。先王之所恶,惟死者之辱也。发则必辱,俭则不发,故先王之葬必俭必合必同。何谓合?何谓同?葬于山林则合乎山林,葬于陵隰则同乎陵隰,此之谓爱人。夫爱人者众,知爱人者寡,故宋未亡而东冢抇,【原注】东冢,文公冢也。文公厚葬,故冢被发也。冢在城东,因谓之东冢。齐未亡而庄公冢抇。【原注】庄公名购,僖公之父,在位六十四年。国安宁而犹若此,又况百世之后而国已亡乎?故孝子、忠臣、亲父、交友不可不察于此也。夫爱之而反危之,其此之谓乎?鲁季孙有丧,孔子往吊之,入门而左,从客也。主人以璠玙收,【原注】此季平子意如之丧也。主人,桓子斯也。收,敛也。孔子径庭而趋,历级而上,曰,以宝玉收,譬之犹暴骸中原也。【原注】言必发抇。径庭历级,非礼也。虽然,以救过也。

  前代陵墓

  汉高帝十二年十二月诏曰,秦皇帝、楚隐王、【原注】师古曰,陈胜也。魏安厘王、齐愍王、赵悼襄王,皆绝亡后,其与秦皇帝守冢二十家,楚、魏、齐各十家,赵及魏公子无忌【原注】师古曰,即信陵君也。各五家,令视其冢,复,亡以与他事。魏明帝景初二年五月戊子诏曰,昔汉高创业,光武中兴,谋除残暴,功昭四海。而坟陵崩颓,童儿牧竖践蹋其上,非大魏尊崇所承代之意也。其表高祖、光武陵四面各百步,不得使民耕牧樵采。宋武帝永初元年闰月壬午朔诏曰,晋世帝后及藩王诸陵守卫,宜便置格。其名贤先哲见优前代,或立德着节,或宁乱庇民,坟墓末远,并宜洒扫。主者具条以闻。南齐明帝建武二年十二月丁酉诏曰,旧国都邑,望之怅然,况乃身经南面,负谈情说扆宸居,或功济当时,德章一世,而茔垄攒秽,封树不修,岂直嗟深牧竖,悲甚信陵而已哉。昔中京沦覆,鼎玉东迁,晋元缔构之始,简文遗咏在民,而松门夷替,埏路榛芜,虽年代殊往,抚事兴怀。晋帝诸陵,悉加修理,并增守卫。梁武帝天监六年诏曰,命世兴王,嗣贤传业,声称不朽。人代徂迁,二宾以位,三恪义在,时事浸远,宿草榛芜,望古兴怀,言念怆然。晋宋齐三代诸陵,有司勤加守护,忽令细民侵毁。作兵有少,补使充足。前无守视,并可量给。【原注】文选载任昉为卞彬谢修卞忠贞墓启。魏高祖太和二十年五月丙戌,诏汉魏晋诸帝陵各禁方百步不得樵苏践藉。孝明熙平元年七月诏曰,先贤列圣,道冠生民,仁风盛德,焕乎图史。暨暦数永终,迹随物变,陵隧杳霭,鞠为茂草。古帝诸陵多见践藉,可明敕所在,诸有帝王坟陵,四面各五十步,勿听樵牧。隋炀帝大业二年十二月庚寅诏曰,前代帝王,因时创业,君民建国,礼尊南面。而暦运推移,年世永久,丘垄残毁,樵牧相趋,茔兆堙芜,封树莫辨。兴言沦灭,有怆于怀。自古以来帝王陵墓,可给随近十户,蠲其杂役,以供守视。【原注】唐太宗诏见下。唐玄宗天宝三载十二月诏,自古圣帝明王陵墓,有颓毁者,宜令管内量事修茸,仍明立标记,禁其樵采。古人于异代山陵,必为主修护若此。【原注】陈书淳于量传,坐就江阴王萧季卿买梁陵中树,季卿坐免,量免侍中。

  宋熙宁中,兴利之臣建议,前代帝王陵寝,许民请射耕垦。而唐之诸陵悉见芟削,昭陵乔木翦伐无遗。【原注】宋史邓润甫传。小民何识,自上导之,靡存爱树之思,但逐樵苏之利。吁,非一朝之故矣。【杨氏曰】宋太祖亦有修祭前代陵墓之诏。【又曰】宋人言利,至于卖祠庙,则耕陵寝其轻事也。

  金太宗天会二年二月诏,有盗发辽诸陵者罪死。七年二月甲戌诏,禁医巫闾山辽代山陵樵采。【原注】金史斡鲁古孛堇传,干州后为闾阳县,辽诸陵多在此,禁无所犯。独元之世祖纵杨琏真伽发宋会稽攒宫不问,此自古所无之大变也。【原注】元史,杨琏真伽为江南释教总统,发掘故宋赵氏诸陵之在钱塘绍兴者及其大臣冢墓,凡一百一所。

  实录,洪武九年八月己酉,遣国子生周渭等三十一人分视历代帝王陵寝,命百步内禁人樵牧,设陵户二人守之。有经兵燹而崩摧者,有司督近陵之民以时封培。每三年一遣使致祭。其后每登极诏书并有此文,而有司之能留意者鲜矣。

  魏高祖太和十九年九月丁亥诏曰,诸有旧墓铭记见存昭然为时人所知者,三公及位从公者,去墓三十步。尚书令仆九列,十五步。黄门五校,十步,各不听垦殖。陈文帝天嘉六年八月丁丑诏曰,梁室多故,祸乱相寻,兵甲纷纭,十年不解。不逞之徒虐流生气,无赖之属暴及徂魂。江左肇基。王者攸宅。金行水位之主,木运火德之君。时更四代,岁逾二百。若其经纶王业,搢绅民望,忠臣孝子,何世无之?而零落山丘,变移陵谷,咸皆翦伐,莫不侵残。玉杯得于民间,漆简传于世载。无复五株之树,罕见千年之表。自天祚光启,恭惟揖让,爰暨朕躬,聿修祖武。虽复旌旗服色,犹行杞宋之封。每车驾巡游,眇瞻河洛之路。故桥山之祀,苹藻弗亏。骊山之坟,松柏恒守。惟戚藩旧垄,士子故茔,掩殣未周,樵牧犹众。或亲属流隶,负土无期。子孙冥灭,手植何寄?汉高留连于无忌,宋祖悯怅于子房,丘墓生哀,性灵共侧者也。朕所以兴言永日,思慰幽泉。惟前代侯王,自古忠烈,坟冢被发,绝无后者,可简行修治,墓中树木勿得樵采。庶幽显式畅,称朕意焉。

  唐太宗贞观四年九月壬午诏曰,钦若稽古,缅想往册。英声茂实,志深褒尚。始兹巡省,眺瞩中涂,汉氏诸陵,北阜斯托,寂寥干载,邈而无祀。历选列辟,遗迹可观。良宰名卿,清徽不灭。宜令所司,普加研访。爰自上古,洎于隋室,诸有明王圣帝,盛德宠功,定乱弭灾,安民济物,及贤臣烈士,立言显行,纬武经文,致君利俗,丘垄可识,茔兆见在者,各随所在条录申奏。每加巡简,禁绝刍牧,春秋二时为之致祭。若有毁坏,即宜修补。务令周尽,以称朕意。是则不独前代山陵,即士大夫之丘墓并为封禁,亦兴王之一事,可为后法者矣。

  停丧

  停丧之事,自古所无。自建安离析,永嘉播窜,于是有不得已而停者。常炜言,魏晋之制,祖父未葬者,不听服官。【原注】晋书慕容伤载记。而御史中丞刘隗奏,诸军败亡,失父母,未知吉凶者,不得仕进宴乐,皆使心丧。有犯,君子废,小人戮。【原注】通典。生者犹然,况于既殁?是以兖州刺史滕恬为丁零翟所杀,尸丧不反。恬子羡仕宦不废,论者嫌之。【原注】南史郑鲜之传,鲜之议引杨臻七年不除丧,三十余年不关人事。齐高帝时,乌程令顾昌玄坐父法秀宋泰始中北征尸骸不反,而昌元宴乐嬉游,与常人无异,有司请加以清议。【原注】南齐书本纪。振武将军丘冠先为休留茂所杀,丧尸绝域,不可复寻。世祖特敕,其子雄方敢入仕。【原注】河南氐羌传。当江左偏安之日,而犹申此禁,岂有死非战场,棺非异域,而停久不葬,自同平人,如今人之所为者哉!晋书贺循传,为武康令,俗多厚葬,及有拘忌回避岁月停丧不葬者,循皆禁焉。【汝成案】今世吴俗停丧不葬,回避拘忌至于数十年,虽世家富族,往往如此,安得贺循申严明禁哉。旧唐书颜真卿传,时有郑延祚者,【原注】新书朔方令。母卒,二十九年殡僧舍坦地。真卿劾奏之。兄弟终身不齿,天下耸动。册府元龟,后周太祖广顺二年十一月丙午敕曰,古者立封树之制,定丧葬之期,着在经典,是为名教。洎乎世俗衰薄,风化陵迟,亲殁而多阙送终,身后而便为无主。或羁束于仕宦,或拘忌于阴阳,旅榇不归,遗骸何托?但以先王垂训,孝子因心,非以厚葬为贤,只以称家为礼。扫地而祭,尚可以告虔。负土成坟,所贵乎尽力。宜颁条令,用警因循。庶使九原绝抱恨之魂,千里无不归之骨。搢绅人士,当体兹怀。应内外文武臣僚幕职州县官选人等,今后有父母祖父母亡殁,未经迁葬者,其主家之长不得辄求仕进,所由司亦不得申举解送。而宋史王子韶以不葬父母贬官,刘昺兄弟以不葬父母夺职。【原注】并本传。后之王者,以礼治人,则周相之诏、鲁公之劾不可不着之甲令。但使末葬其亲之子若孙,搢绅不许入官,土人不许赴举,则天下无不葬之丧矣。

  张稷若尔岐,采皇甫谧之名,作笃终论。其下篇曰,葬之习于侈也,于是有久而不克葬者,是徒知备物丰仪之为厚其亲,而不知久而不葬之大悖于礼也。先王之制丧礼,始死而袭,袭而敛,三日而殡,殡而治葬具。其葬也,贵贱有时,天子七月,诸侯五月,大夫三月,士逾月。先时而葬者,谓之得葬。【杨氏曰】据公羊传当是渴葬,得,字之讹也。后时而葬者,谓之怠丧。其自袭而敛,自敛而殡,自殡而葬,中间皆不治他事,各视其力,日夕拮据,至葬而已。以为所以计安亲体者,必至乎葬而始毕也。袭也,敛也,殡也,皆以期成乎葬者也。殡则不可不葬,犹之袭则不可不敛,敛则不可不殡,相待而为始终者也,故不可以他事间也。今有人亲死逾日而不袭,逾旬而不敛,逾月而不殡,苟非狂易丧心之人,必有痛乎其中者矣。至于累年而不葬,则相与安之,何也?殡者必于客位,所以宾之也。父母而宾之,人了之所不忍也。而为之者,以将葬,故宾之也,所以渐即乎远也。殡而不葬,是使其亲退而不得返于寝,进而不得即于墓,不犹之客而未得归,归而未得至者与?非人事之至难安,而人子之大不忍者与?【原注】晏子春秋,生者不得安,命之曰蓄忧。死者不得葬,命之曰蓄哀。丧服小记曰,久而不葬者,惟主丧者不除,其余以麻终月数者,除丧则已。孔氏曰,久而不葬,谓有事碍不得依月葬者,则三年冠服身,皆不得祥除。主丧者,谓子为父,妻为夫,臣为君,孙为祖,【原注】父殁持重。皆为丧主,不得除也。其余谓期以下至缌也。【原注】刘世明曰,众子虽非丧主,亦不得除。张凭谓已嫁之女犹不得除。天性难可尽夺,疑则从重。孔丛子,司徒文子问于子思曰,丧服既除,然后乃葬,则其服何服?子思曰,三年之丧末葬,服不变,除何有焉?【原注】司马温公葬论亦云。乃知古之人有不幸有故不得葬其亲者,虽逾三年,不除服。其心所痛在于未葬,以为与未及三月者同实也。与未及三月者同实,斯不得计时而即吉矣。何也?丧之即吉,始于虞而成于禫。虞之为礼,起于既葬,送形而往,迎精而反,故为虞以安之。未葬则无所为而虞,不虞则卒哭而祔,皆无所为而举,卒哭与祔不得举,又何为而可以练?何为而可以祥且禫?故虽逾三年,与未及三月者同实也。未及三月而欲举祥禫之礼,行道之人弗忍矣。【原注】丧服小记,三年而后葬者,必再祭。注云,谓练祥也。葬月虞,明月练,又明月祥。刘世明曰,礼,虞而柱楣翦屏,练而毁庐居垩室,祥而席,禫而床。今此虞及练、祥虽为局促,犹追偿其事。若在异月,以其本异岁也,练祥之服变除之宜。宜如其节也。斯其所以可以除而弗除与?斯其所以宁敛形还葬,县棺而封,而必不敢为溢望奢求,以至于久而不葬也与?由是言之,则人子之未葬其亲者,未可以虞,未可以卒哭也。未可以虞,未可以卒哭,而可以服官乎?反末代之浇风,举百王之坠制,必有圣人起而行之者。

  陈可大曰,以麻终月数者,期以下至缌之亲,以主人末葬,不得变葛,故服麻以至月数足而除,不待主人丧后之除也。然其服犹必收藏,以俟送葬也。夫未葬之丧,期已下至缌之亲且不得变葛,而为之子者乃循葬毕之制,而练而祥而禫,是则今之人其无父母也久矣。

  魏刘仲武娶毌丘氏,生子正舒、正则。及母丘毌败,仲武出其妻,【原注】司马师夷俭三族,故仲武出妻。更娶王氏,生陶。仲武为毌丘氏立别舍,而不告绝。及毌丘氏卒,正舒求祔葬,陶不许。正舒不释服,讼于上下,泣血露骨,衰裳缀络,数十年弗得,以至死亡。宋海虞令何子平母丧去官,哀毁逾礼。属大明【原注】孝武帝年号。末,东土饥荒,继以师旅,八年不得营葬,昼夜号哭,常如袒括之日,冬不衣絮,夏不就清凉,一日以米数合为粥,不进盐菜。所居屋败,不敝风日,兄子伯兴欲为葺理,子平不肯,曰,我情事未申,天地一罪人耳,屋何宜覆?蔡兴宗为会稽太守,甚加矜重,为营冢圹。【原注】朱子采入小学善行篇。梁殷不佞为武康令,会江陵陷,而母卒,道路隔绝,不得奔赴,四载之中,昼夜号泣。及陈高祖受禅,起为戎昭将军,除娄令。至是,四兄不齐始迎丧柩归葬。不佞居处礼节,如始闻丧,若此者又三年。唐欧阳通为中书舍人,丁母忧,以岁凶未葬,四年居庐,不释服。冬月,家人密以毡絮置所眠席下,通觉,大怒,遽令撤之。元孙瑾父丧,停柩四载,衣不解带。此数事可为不得已而停丧者之法。

  近年亦有一二知礼之士,未克葬而不变服者。而或且讥之曰,夫饮酒食肉处内,与夫人间之交际往来,一一如平人,而独不变衣冠,则文存而实亡也。文存而实亡,近于为名。然则必并其文而去之,而后为不近名邪?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呜呼,夫习之难移久矣。自非大贤,中人之情鲜不动于外者。圣人为之弁冕衣裳,佩玉以教恭,衰麻以教孝,介胄以教武,故君子耻服其服而无其容。使其未葬而不释衰麻,则其悲哀之心、痛疾之意必有触于目而常存者。此子游所谓以故兴物,而为孝子仁人之一助也,奚为其必去之也?【原注】今吴人丧除服,则取冠衰履杖焚之。服终而未葬,则藏之柩旁,待葬而服。既葬,服以谢吊客,而后除且焚。此亦饩羊之犹存者矣。诗曰,庶见素韠兮,我心蕴结兮,聊与子如一兮。哀公问曰,绅委章甫,有益于仁乎?孔子作色而对曰,君胡然焉!衰麻苴杖者,志不存乎乐。非耳弗闻,服使然也。【原注】家语。后之议礼者,必有能择于斯者矣。

  又考实录,永乐七年七月甲戌,仁孝皇后丧再期。皇太子以母丧未葬,禫后仍素服视事。至几筵,仍衰服。八年七月乙巳,仁孝皇后忌日,以未葬,礼同大祥。【原注】十一年二月葬长陵。夫天子之子尚且行之,而谓不可通于士庶人乎?

  侈于殡埋之饰,而民遂至于不葬其亲。丰于资送之仪,而民遂至于不举其女,于是有反本尚质之思。而老氏之书,谓礼为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则亦过矣。岂知召南之女,迨其谓之。【原驻】周礼媒氏,凡嫁子娶妻,入币纯帛无过五两。而夫子之告子路曰,敛手足形,还葬而无椁,称其财,斯之谓礼。何至如盐铁论之云送死殚家,遣女满车。齐武帝诏书之云斑白不婚,露棺累叶者乎?马融有言,嫁娶之礼,俭则婚者以时矣。丧祭之礼,约则终者掩藏矣。林放问礼之本,孔子曰,礼,与其奢也,宁俭。其正俗之先务乎?【原注】宋史孙觉传,知福州,闽俗厚于昏丧,其费无艺。觉裁为中法,使资装无得过百千。令下,嫁娶以百数,葬埋之费亦率减什五。元史于文传,为婺源知州。婺源之俗,男女昏聘,后富则逾其约,有育其女至老死不嫁者。亲丧,贫则不举,有停其柩累数世不葬者。文传下车,即召其耆老,使以礼训告之,阅三月,而婚丧俱毕。

  假葬

  晋武帝太康中,前太子洗马郄诜寄止卫国文学讲堂十余年。母亡,不致丧归,便于堂北壁外下棺,谓之假葬。【原注】魏志曹休传,年十余岁,丧父。时天下乱,宗族各散去乡里,独与一客担丧假葬,携将老母渡江。假葬二字始见于此。三年即吉,诏用为征东参军。论者以为不合礼。郑志曰,赵商问,主丧者不除。今人违离邦族,假葬异国,礼不大备,要亦有反土之意。三年阕爽,可得除否?答曰,葬者,送亲之终。假葬法后代巧伪,反可以难礼乎?

  改殡

  古人改殡之礼,必反于宫寝,不拘即远之制。齐庄公以襄公二十五年为崔杼所弒,葬诸士孙之里。二十八年,崔庆既死。十二月乙亥朔,齐人迁庄公殡于大寝,以其棺尸崔杼于市。二十九年二月癸卯,齐人葬庄公于北郭。夫自郭外之葬,历三年之久。出而迁之路寝,为之改殡,不以宫廷为忌,不以兵死为嫌,古人送往慎终之礼如此。【原注】景公,庄公之弟。【张生洲曰】世有违其乡死,柩归不入门。夫丧事有进无退,示民即远。今行者岂即远之谓乎?杂记,诸侯行而死于道,丧车至于庙门,不毁墙,入适所殡。大夫、士死于道,载以輲车,入自门,举自阼阶,升适所殡。此礼经之明文也。左文十五年,齐人归公孙敖之丧,惠叔毁以为请,立于朝以待命,许之,取而殡之。注,殡于孟氏之寝。哀二十六年,宋景公游于空泽,卒于连中。大尹奉丧殡于大公。公羊定元年,公之丧至自干侯,正棺于两楹之间,然核即位。此二传之明文也,且又不止于此。左襄二十八年,齐庆氏亡,齐人迁庄公殡于大寝。是又改葬而反殡者也。丧服记改葬缌注,其奠如大敛,从庙之庙,从墓之墓,礼宜同。则改葬亦从墓之墓耳。而庄公以弒报葬,特为反殡,以尽其礼,此亦情之所至,而礼可义起者与?夫改葬且可反殡,而今俗乃如此,亦可见礼之不讲已久。而人之拘于避忌,大惑不解,虽有孝子慈孙,亦多囿于俗而不得自致者,为可哀矣。或曰,然则曾子问谓柩不可反,何也?曰,此有进无退也。谓出不可反,非归不可入也。然则又谓入自阙何也?曰,阙者,两观也。而郑氏则以为毁宗而入,异于生。洵如其说,则尸未大敛,载尸入门,如下所云者,何独不异于生邪?且即异于生,固入于家矣,曷尝有避凶之说邪?今人不避,载尸入门,而独忌于柩,抑何愚邪1古者大夫出聘而死,既敛于柩,造于朝,介将命。夫柩可入邻国之朝,而不可入己之寝,抑何谬之甚邪!至于禁止入城之令,则虽欲归殡于家而不可得,其伤孝子之心抑又甚矣。禁令限之,既无如之何。其无所限者,顾又自从而禁之,以为避凶,则古人所无。以为即远,则非此之谓。蒙故曰,事有义托于古,而实大悖乎古也。虽然,古人死而殡于庙于寝,今则尸骨未寒,置之荒烟蔓草间者多矣,又何怪乎柩归不入门哉。汉和帝以梁贵人酷殁,敛葬礼阙,乃改殡于承光宫,追服丧制。盖附身、附棺之物,人子所宜自尽。若宋之高宗于梓宫入境,即承之以椁,上以欺其先人,下以欺其百官兆姓,诚千古之罪人矣。【杨氏曰】高宗此事情析可矜,不得拘泥以为欺诳。

  册府元龟载,后唐庄宗同光二年八月,遣宗正少卿李琼往曹州,简行哀帝陵寝。三年正月丙申敕曰,朕顾惟寡德,获嗣丕图,奉先之道常勤,送往之诚靡怠。爰自重兴庙社,载展郊禋,旋荡涤于瑕疵,复涵濡于庆泽。盖忧劳静国,旷坠承祧,御朽若惊,涉川为惧,由是推移岁月,郁滞情怀。恭念昭宗晏驾之辰,少帝登遐之日,咸罹虺毒,遽殒龙髯,委冠剑于仇雠,托山陵于枭境。静惟规制,岂叶度程,存怆结以弥深,固寝兴而增惕。虔思改卜,式慰允怀,宜令所司,别选园陵,备礼迁葬,贵雪幽明之恨,以申追慕之心。凡百臣僚,体朕哀感。虽有是命,以年饥财不足而止。

  火葬

  火葬之俗盛行于江南,自宋时已有之。宋史,绍兴二十七年,监登闻鼓院范同言,今民俗有所谓火化者,生则奉养之具惟恐不至,死则燔爇而捐弃之。国朝着令,贫无葬地者,许以宫地安葬。河东地狭人众,虽至亲之丧悉皆焚弃。韩琦镇并州,以官钱市田数顷,给民安葬,至今为美谈。然则承流宣化,使民不畔于礼法,正守臣之职也。事关风化,理宜禁止,仍饬守臣措置荒闲之地,使贫民得以收葬。从之。景定二年,黄震为吴县尉,乞免再起化人亭。状曰,照对本司久例,有行香寺曰通济,在城外西南一里。本寺久为焚人空亭约十间以罔利,合城愚民悉为所诱,亲死即举而付之烈焰,余骸不化,则又举而投之深渊。哀哉,斯人何辜,而遭此身后之大戮邪?震久切痛心,以人微位下,欲言未发。乃五月六日夜,风雷骤至,独尽撤其所谓焚人之亭而去之。意者秽气彰闻,冤魂共诉,皇天震怒,为绝此根。越明日,据寺僧发觉,陈状,为之备申使府,盖亦幸此亭之坏耳。案吏何人,敢受寺僧之嘱,行下本司,勒令监造!震窃谓此亭为焚人之亲设也,人之焚其亲,不孝之大者也,此亭其可再也哉。谨案,古者小敛、大敛以至殡葬,皆擗踊,为迁其亲之尸而动之也,况可得而火之邪?举其尸而畀之火,惨虐之极,无复人道,虽蚩尤作五虐之法,商纣为炮烙之刑,皆施之于生前,未至戮之于死后也。展禽谓夏父弗忌必有殃,既葬,焚烟彻于上,或者天实灾之,然谓之殃,则凶可知也。楚子期欲焚麇之师,子西戒不可,虽敌人之尸犹有所不忍也。卫侯掘褚师定子之墓,焚之于平庄之上,殆自古以来所无之事。田单守即墨之孤邑,积五年,思出万死一生之计以激其民,故袭用其毒,误燕人掘齐墓,烧死人,齐人望之涕泣,怒十倍,而齐破燕矣。然则焚其先人之尸,为子孙者所痛愤,而不自爱其身,故田单思之五年,出此诡计以误敌也。尉佗在粤,闻汉掘烧其先人冢,陆贾明其不然,与之要约,亦曰,反则掘烧王先人冢耳。举至不可闻之事以相恐,非忍为之也。尹齐为淮扬都尉,所诛甚多,及死,仇家欲烧其尸,尸亡去归葬,说者谓其尸飞去。夫欲烧其尸,仇之深也。欲烧之而尸亡,是死而有灵,犹知烧之可畏也。汉广川王去淫虐无道,其姬昭信共杀幸姬王昭平、王地余及从婢三人,后昭信病,梦昭平等,乃掘其尸,皆烧为灰,去与昭信旋亦诛死。王莽作焚如之刑,烧陈良等,亦遂诛灭。【原注】魏文帝终制略曰,丧乱已来,汉氏诸陵无不发掘,至乃烧取玉柙金镂,骸骨并尽。是焚如之刑也,岂不重痛哉!东海王越乱晋,石勒剖其棺,焚其尸,曰,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夫越之恶固宜至此,亦石勒之酷而忍为此也。王敦叛逆,有司出其尸于瘗,焚其衣冠斩之,所焚犹衣冠耳。惟苏峻以反诛,焚其骨。杨元感反,隋亦掘其父素冢,焚其骸骨。惨虐之门既开,因以施之极恶之人,【原注】周礼秋官掌戮,凡杀其亲者焚之。然非治世法也。隋为仁寿宫,役夫死道上,杨素焚之,上闻之,不悦。夫淫刑如隋文且不忍焚人,则痛莫甚于焚人者矣。蒋元晖渎乱宫闱,朱全忠杀而焚之,一死不足以尽其罪也。【杨氏曰】元晖之事非实也,乃全忠诬何太后耳。然杀之者常刑,焚之者非法,非法之虐且不可施之诛死之罪人,况可施之父母骨肉乎!世之施此于父母骨肉者,又往往拾其遗烬而弃之水,则宋诛太子劭、逆党王鹦鹉、严道育,既焚而扬灰于河之故智也,惨益甚矣!而或者乃以焚人为佛法,然闻佛之说戒火自焚也。今之焚者戒火邪?人火邪?自焚邪?其子孙邪?佛者外国之法,今吾所处中国邪?外国邪?有识者为之痛惋久矣。今通济寺僧焚人之亲以罔利,伤风败俗,莫此为甚。天幸废之,何可兴之?欲望台慈矜生民之无知,念死者之伺罪,备榜通济寺,风雷已坏之,焚人亭不许再行起置。其于哀死慎终,实非小补。然自宋以来,此风日盛,国家虽有漏泽园之设,而地窄人多,不能徧葬,相率焚烧,名曰火葬,习以成俗。谓宜海里给空地若干为义冢,以待贫民之葬,除其租税。而更为之严禁,焚其亲者,以不孝罪之。庶乎礼教可兴,民俗可厚也。呜呼!古人于服器之微犹不敢投之于火,故于重也埋之,于杖也断而弃之,况敢焚及于尸柩乎?荼毗之教始于沙门,塞外之风被于华夏,辛有之适伊川,其亦预见之矣。为国以礼,后王其念之哉!【原注】列子言,秦之西有义渠之国者,其亲戚死,聚柴积而焚之,熏则烟上,谓之登遐,然后成为孝子。荀子言,氐羌之民,其虏也,不忧其系累,而忧其死不焚也。盖西羌之俗有之。【汝成案】火葬之事,杭城至今犹沿其俗,至为惨伤。而长官不为禁止,士大夫不知动色诫论,习为故常。而今杭城火灾日月相告,往往一家火发,连及数家或数十家,甚至有通巷被焚者。当火起时,官民奔救,莫之能止,安知非此火化之魂积怨而致此厉也。【又案】近世江西广信一路又有所谓洗骨葬者,既葬二三年后,辄启棺,洗骨使净,别贮瓦瓶内埋之。是以争吉壤者往往多盗骨之弊,发而成讼,辄贮官库。夫古人亲死,三寸之棺,五寸之椁,附身附棺之具必诚必信,勿之有悔,而窀穸之事尤为严重,盖以葬埋为兢兢。乃今至于火葬、洗骨葬,火葬则焚弃其亲,洗骨葬则与受伤身死当官检验者何异?安有仁人孝子乃恬不知怪,相率而为之,不知禁绝哉!

  宋以礼教立国,而不能革火葬之俗,于其亡也,乃有杨琏真伽之事。

  漏泽园之设起于蔡京,不可以其人而废其法。【赵氏曰】按月令已有掩骼埋胔。后汉桓帝纪京师死者相枕,若无亲属者,可于官壖地葬之,表识姓名,为设祠祭。则后汉已有此制。而宋初又已着令,贫元葬地者,许以官地安葬,见于范同奏疏。天禧中,于京城外四禅院头地瘗无主骸骨,每具官给六百文,幼者半之,见韩魏公君臣相遇传。又仁宗嘉佑七年,诏开封府市地于四郊,给钱瘗贫民之不能葬者,神宗亦诏给地葬畿内寄菆之丧,是漏泽之设,不自蔡京始也,特其名或起于京耳。

  期功丧去官

  古人于期功之丧,皆弃宫持服。通典,安帝初,长吏多避事弃官。乃令,自非父母服,不得去职。考之于书,如韦义以兄顺丧去官,杨仁以兄丧去官,谯玄以弟服去官,戴封以伯父丧去官,马融遭兄子丧自劾归,陈寔以期丧去官,贾逵以祖父丧去官。又风俗通云,范滂,父字叔矩。博士征,以兄忧不行。刘衡碑云,为勃海王郎中令,以兄琅邪相忧,即日轻举。圉令赵君碑云,司徒杨公,避以兄忧,不至。则兄丧亦谓之忧也。曹全碑云,迁右扶风槐里令,遭同产弟忧,弃官。则弟丧亦谓之忧也。度尚碑云,除上虞长,以从父忧,去官。杨着碑云,高阳令,遭从兄沛相忧,笃义忘宠,飘然轻举。则从父、从兄丧亦谓之忧也。陈重传云,举尤异,当迁为会稽太守,遭姊忧去官。则姊丧亦谓之忧也。【原注】古人凡丧皆谓之忧,其父母丧则谓之丁大忧,见北史李彪传。王纯碑云,拜郎,失妹宁归,遂释印绂。晋陶渊明作归去来辞,自序曰,寻程氏妹丧于武林,情在骏奔,自免去职。则已嫁之妹,犹去官以奔其丧也。晋嵇绍传,拜徐州刺史,以长子丧去职。则子之丧亦可以去官也。后汉末时,人多不行妻服。荀爽引据大义,正之经典,虽不悉变,亦颇有改者。晋泰始中,杨旌有伯母服未除而应孝廉,举博士,韩光议以宜贬。又言,天水太守王孔硕,举杨少仲为孝廉,有期之丧而行,甚致清议。而潘岳悼亡诗曰,亹亹期月周,戚戚弥相愍。又曰,投心遵朝命,挥涕强就车。是则期丧既周,然后就官之证。今代之人躁于得官,轻于持服,令晋人见之,犹当耻与为伍,况三代圣贤之列乎!

  晋书傅咸传,惠帝时,司隶荀恺从兄丧,自表赴哀。诏听之而未下,恺乃造太傅杨骏。咸奏曰,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同堂亡陨,方在信宿。圣恩矜悯,听使临丧,诏旨未下,辄行造谒,急谄媚之敬,无友于之情,宜加显贬,以隆风教。张辅传,梁州刺史杨欣有姊丧,未经旬,车骑长史韩预强聘其女为妻。辅为中正,贬预,以清风俗。刘隗传,世子文学王籍之居叔母丧而婚,东阁祭酒颜含在叔父丧嫁女,隗并奏之。庐江太守梁龛明日当除妇服,今日请客奏伎,丞相长史周顗等三十余人同会。隗奏曰,夫嫡妻长子,皆杖居庐,故周景王有三年之丧。既除而宴,春秋犹讥。况龛匹夫,暮宴朝祥,慢服之愆,宜肃丧纪之礼,请免龛官,削侯爵。顗等知龛有丧,吉会非礼,宜各夺俸一月。从之。谢安传,期丧不废乐,王坦之以书喻之,不从。衣冠效之,遂以成俗,世颇以此讥焉。当日期功之丧,朝廷犹以为重,是以上挂弹文,下干乡议。【原注】史记魏其武安传,丞相语灌夫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索隐曰,服谓期功之服。是则汉时有服不预宴会之证。旧唐书王方庆传,奏言,令杖期大功丧未葬,不预朝贺。未终丧,不预宴会。比来朝官不遵礼法,身有哀容,陪预朝会,手舞足蹈,公违宪章,名教既亏,实玷皇化。伏望申明令式禁断。唐时格令,未坠前经。今则有说齐衰而入大夫之门,停殡宫而召亲朋之会者,至乃髽踊方闻,衿鞶己饰,败礼伤教,日异岁深,宜乎板荡之哀,甚于永嘉之世。呜呼!有人心者则宜于此焉变矣。【杨氏曰】世代之降,大抵礼日益替,法日益弛,所以持世者,俗说异端而已。

  裴庭裕【杨氏曰】庭裕或作延裕,见通鉴考异。东观奏记,大中朝,有前乡贡进士杨仁赡女弟出嫁前进士于瓌。纳函之日,有期丧,仁赡不易其日,宪司纠论,贬康州参军,驰驿发遣。册府元龟,后唐明宗天成二年九月,敕原州司马聂屿,擢从班列,委佐亲贤,不守条章,强买店宅。细询行止,颇骇听闻。丧妻未及于半年,别成姻媾。弃母动逾于千里,不奉晨昏。令本处赐死。唐季五代之时其法犹重。

  册府元龟,唐薛膺为左补阙,弟齐临陈,为飞矢所中,卒。膺闻难,不及请告,驰马以赴,与弟褒庠处丧如礼。膺去左补阙,庠去河南县尉,直弘文馆,与褒皆屏居外野,布巾终丧,蹈名教者推之。

  宋史,王岩叟为泾州推官,闻弟丧,弃官归养。吕祖俭监明州仓,将上,会兄祖谦卒。部法,半年不上者为违年。祖俭必欲终期丧,朝廷从之。诏违年者以一年为限,自祖俭始。然史之所书亦寥寥矣。

  汉人有以师丧去官者,如延笃、孔昱、【原注】后汉书。刘焉,【原注】蜀志。并见于史。而荀淑之卒,李膺时为尚书,自表师丧,则朝廷固已许之矣。其亦子贡筑室于场,二三子群居则绖之遗意也与?

  缌丧不得赴举

  宋天禧三年正月乙亥,诸路贡举人郭稹等四千三百人见于崇政殿,时稹冒缌丧赴举,为同辈所讼。上命典谒诘之,引服。付御史台劾问,殿三举,同保人并赎金,殿一举。今制,非三年之丧皆得赴举。故士弥躁进,而风俗之厚不如昔人远矣。

  丧娶

  春秋文公二年冬,公子遂如齐纳币。公羊传,纳币不书,此何以书?讥。何讥尔?丧娶也。娶在三年之外,则何讥乎丧娶?三年之内不图婚。何休注曰,僖公以十二月薨,至此未满二十五月。又礼,先纳采、问名、纳吉,乃纳币,此四者皆在三年之内,故云尔。然则纳币犹讥,而况于昏嫁乎!唐高宗永徽中,衡山公主将出降长孙氏,议者以时既公除,合行吉礼。于志宁上疏言,礼记曰,女子十五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而嫁。郑玄云,有故,谓遭丧也。春秋书鲁庄公如齐纳币,杜预云,母丧未再期而图婚,二传不讥失礼,明故也。此则史策具载,是非历然,断在圣情,不待问于臣下。其有议者云,准制公除之后,须并从吉。【原注】汉文帝诏曰,天下吏民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此汉文创制其仪,为天下百姓。至于公主服是斩衰,纵使服随例除,无宜情随例改。心丧之内,方复成婚,非惟违于礼经,亦是人情不可。伏惟陛下嗣膺宝位,临统万方,理宜继美羲轩,齐芳汤禹。弘奖仁孝之日,敦崇名教之秋,伏愿遵高宗之令轨,略孝文之权制,国家于法无亏,公主情礼得毕。于是诏公主待三年服阕,然后成礼。岂非有国之典本于天经地义,故守礼之臣犹得引经而争者哉。

  晋书载记言,石勒下书,禁国人不听在丧嫁娶。【原注】时勒号所部为国人。金史章宗纪,承安五年三月戊辰,定妻亡服内昏娶听离法。七月癸亥,定居相父母丧昏娶听离法。僭国闰朝犹然,今人反不讲此。【杨氏曰】今人有乘新丧而娶者,谓之拔亲,或云白亲。世俗浇漓,丧婚败礼,莫斯极矣。

  实录,正统十三年四月,楚王季埱奏弟大冶王季堧择武昌护卫指挥同知翟政妹为妃。昏期在迩,不意叔崇阳王孟炜薨逝,季堧应持服,未敢成昏。上命礼部议,言,王于崇阳王当服期年。缘崇阳王未薨之先,君命已下,节册到日,合令妃翟氏拜受,候服满成昏。从之。【原注】正月乙未,遣永康侯徐安等持节册封王妃。

  天顺三年十月庚戌,潘王佶焞奏父康王存日,择潞州民李刚女为弟永年王妃,李盘为妹长平郡主仪宾,已受封册,未及成昏,而父王薨。今父丧已越大祥,阴阳书谓明年为弟妹婚不利,乞允于今年择日嫁娶。礼部侍郎邹干言,三年之丧。礼之大者。服内成亲,律有明禁。今渖王与郡王、郡主俱父丧未终,乃惑于阴阳之说,而欲废此丧制。乞行长史司启王,俾待服阕成礼。上曰,是长史不能辅导之罪也,其命巡按御史执间如律。

  十月癸丑,广灵王逊●薨。癸酉,敕灵丘王逊烇曰,所奏第四子、第五子俱镇国将军,并女临城县主,俱已奏报,欲于本年九月后成婚。且尔兄初丧,正哀戚不暇之时,乃欲为男女成婚,以废大礼,岂是所忍为哉!不允所奏。

  宪庙大婚在天顺八年之七月,虽托之遗诏,而士大夫多以为非。故南京礼部右侍郎章纶有请待来春之奏。

  衫帽入见

  唐书李训传,文宗召见,训以衰粗难入禁中,令戎服,号王山人。宋史蔡挺传,仁宗欲知契丹事,召对便殿。挺时有父丧,听以衫帽入。则唐宋有丧者,不敢假公服也。今人干谒官长,辄易青黑,与常人无异,是又李训之不如乎!

  奔丧守制

  记曰,奔丧者,自齐衰以下。是古人于期功之丧无有不奔者。太祖实录,洪武二十三年闰四月甲戌,除期年奔丧之制。先是,百官闻祖父母、伯叔父母、兄弟丧,俱得奔赴。至是吏部言,祖父母、伯叔父母、兄弟皆期年服,若俱令奔丧守制,或一人连遭数丧,或道路数千里,则居官日少,更易繁数,旷官废事。【汝成案】以尊降之礼例之,妻、适子丧宜去官,伯叔父、兄弟可不去官。今后除父母及祖父母承重者丁忧外,其余期服不许奔丧。诏从之。此出于一时权宜之政,沿习以来,至三百年,遂以不奔丧守制为礼法之当然,而倍死忘哀多见于搢绅之士矣。【杨氏曰】其敝总由于远官,若近在三五百里,即少旷废之患矣。

  实录又言,二十七年四月,署北平按察司事、监察御史陈德文奏言,嫁母刘氏卒,乞奔丧。许之。德文四岁丧父,家贫,随母嫁陈氏,后年长归宗。至是其母卒,时已除奔丧之制,德文恳请甚至,上特怜而许之。是圣祖虽依吏部之奏,而仍通于人子之情,固未尝执一也。

  三代圣王教化之事,其仅存于今日者,惟服制而已。丧乱以来,浸已废坠。窃谓父母之丧,自非金革不得起复,着之国典。【沈氏曰】沈世泊云,案起复者,丧制未终,勉其任用,所谓夺情起复者也。如欧阳公晏殊神道碑,明年迁著作佐郎,丁父忧去官。已而真宗思之,即其家起复,为淮南发运使。及史嵩之丧父,经营起复是也。今人不考,例以服阕为起复,误矣。宋制,衔上亦带书,如起复左仆射中书门下平章事臣赵普是也。人人所知其祖父母、伯叔父母、兄弟之丧,并依洪武初年之制,许令解官奔赴,【原注】姊妹、妻、子虽期丧不必解官。服满补职。其它虽持重服而不去官者,【原注】唐制,为嫡子斩衰三年而不去官。及大功以下丧者,京官许以素服朝参,不预庆贺。【原注】唐书王方庆传,见上。玄宗开元二十五年十一月丁亥,御史大夫李适之奏,每当正旦及缘大礼,应朝官并六品清官并衣朱衣,六品以下并许通着裤褶。朔望日,文武朝集,使并服裤褶。如有惨故,准式不合着朱衣裤褶者,其日听不入朝。畅当传,入公门变服,今期丧已下惨制是也。在外诸司素服治事,【原注】公服之内,仍用麻葛。祭祀宴会,俾佐贰摄之。未任之官无得谒选。生员但岁考,不赴科举。庶人之家不许嫁娶。十五月禫后,复故。其有期功丧,宴会作乐者,官员罢职,士子黜退。仍书之申明亭,以示清议,庶几民德归厚。若夤缘干请之风,亦不待禁而衰止矣。

  洪武十一年二月,广西布政使臧哲以母丧去宫,上思之,特遣人赐米六十石,钞二十五锭。自后,凡官以父母丧去职而家居者皆有赐焉。十七年正月,命吏部,凡官员丁忧,已在职五年,廉勤无赃私过犯者,照名秩给半禄终制。在职三年者,给三月全禄。

  丁忧交代

  昔时见有司丁父母忧,闻讣奔丧,不出半月。近议必令交代,方许离任。至有欠库未补,服阕犹不得归者。是则钱粮为重,伦纪为轻,既乖宰物之方,复失使臣之礼。其弊之由,始于刻削太过。盖昔者钱粮掌于县丞,案牍掌于主簿,税课掌于大使,【原注】余家有嘉靖年买地文契,皆用税课司印,万历后用县印。为令者稽其要而无所与焉。又皆俸足以赡其用,而不取之于库藏。故闻讣遄行,无所留滞,而亦不见有那移侵欠之事。今则州县之中,锥刃之末上尽取之,而大吏之诛求尤苦不给,库藏罄乏,报以虚文。至于近年,天下无完库矣。即勒令交代,亦不过应之以虚文,徒滋不孝之官,而无益于国计盈虚之数也。呜呼!君人者,亦知养廉为致孝之源乎?

  陶侃谓王贡曰,杜弢为益州刺史,盗用库钱,父死不奔丧。卿本佳人,何为随之也?天下安有白头贼乎?贡遂来降,而弢败走。今日居官之辈大半皆如杜弢,然如此之人作贼,亦不能成也。

  史言,梁高祖丁文皇帝【原注】高祖父丹阳尹顺之。忧时,为齐随王镇西咨议参军,在荆镇仿佛奉问,便投剑星驰,不复寝食,倍道前行,愤风惊浪,不暂停止。及居帝位,立七庙,月中再过。每至展拜,常涕泗滂沱,哀动左右。然则明王孝治天下,而不遗小国之臣,必有使之各尽其情者矣。

  洪武八年八月戊辰,诏百官,闻父母丧者,不待报,许即去官。时北平按察司佥事吕本言,近制,士大夫出仕在外,闻父母之丧,必待移文原籍审核,俟其还报,然后奔丧。臣窃以为中外官吏去乡,或一二千里,或且万里。及其文移往覆,近者弥月,远者半年,使为人子者衔哀待报。比还家,则殡葬已毕,岂惟莫睹父母容体,虽棺柩亦有不及见者。揆之子情,深可怜悯。臣请自今官吏,若遇亲丧,许令其家属陈于官,移文任所,令其奔赴,然后核实。庶人子得尽送终之礼,而朝廷孝理之道彰矣。上然之,故有是命。

  武官丁忧

  晋书言,姚兴下书,将帅遭大丧,非在疆埸险要之所,皆听奔赴。及期,乃从王役。宋岳飞乞终母丧,以张宪摄军事,步归庐山。元史言,成宗诏军官,除边远出征,其余遇祖父母、父母丧,依民官例,立限奔赴。然则今制,武官不丁忧,非一道同伦之义也。国史言,洪武二十八年,兰州卫指挥佥事徐遵等以父及祖母病卒,奏乞扶柩归葬乡里。廷议勿许,上特可之。岂非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者邪?

  居丧饮酒

  唐宪宗元和九年四月癸未,京兆府奏,故法曹陆赓男慎余与兄博文居丧,衣华服,过坊市,饮酒食肉。诏各决四十,慎余流循州,博文递归本贯。【原注】册府元龟。十二年四月辛丑,附马都尉于季友坐居嫡母丧与进士刘师服宴饮。季友削官爵,笞四十,忠州安置。师笞四十,配流连州。于頔以不能训子,削阶。【原注】旧唐书本纪。以礼坊民,而法行于贵戚,此唐室之所以复振也。

  姚兴时,有给事黄门侍郎古成诜,每以天下是非为己任。京兆韦高慕阮籍之为人,居母丧,弹琴饮酒。诜闻而泣曰,吾当私刃斩之,以崇风教。遂持剑求高,高惧而逃匿,终身不敢见。僭乱之国犹有此人。

  匿丧

  后唐明宗天成三年闰八月,滑州掌书记孟升匿母忧,大理寺断流。奉敕,朕以允从人望,嗣守帝图,政必究于化源,道每先于德本,贵持国法,以正人伦。孟升身被儒冠,职居宾幕,比资筹划,以赞盘维。而乃都昧操修,但贪荣禄,匿母丧而不举,为人子以何堪?渎污时风,败伤名教。五刑是重,十恶难宽。将复投荒,无如去世,可赐自尽。其观察使、判官、录事参军失于纠察,各有殿罚。

  国恤宴饮

  春秋传言,吴公子札自卫如晋,将宿于戚。【原注】卫大夫孙文子邑。闻钟声焉,曰,异哉,夫子获罪于君以在此。【原注】文子以戚叛。惧犹不足,而又何乐?夫子之在此,犹燕之巢于幕上,君又在殡。【原注】献公辛未葬。而可以乐乎?遂去之。文子闻之,终身不听琴瑟。汉魏以下有山陵未成而宴饮者。汉书元后传,司隶校尉解光奏,曲阳侯王根,骨肉至亲,社稷大臣。先帝山陵未成,公聘取故掖庭女乐五官殷严、王飞君等,置酒歌舞,无人臣礼,大不敬不道。以根尝建社稷之策,遣就国。其兄子成都侯况免为庶人,归故郡。魏书甄楷传,除秘书郎。世宗崩未葬,楷与河南尹丞张普惠等饮戏,免官是也。有国丧未期而宴饮者。晋书锺雅传,拜尚书左丞。奏言肃祖明皇帝弃背万国,尚未期月,圣主缟素,百僚惨怆。尚书梅陶无大臣忠慕之节,家庭侈靡,声伎纷葩,丝竹之音流闻衢路,宜加放黜,以整王宪是也。【原注】时穆后临朝,特原不问,然百僚惮之。有国忌而宴饮者。旧唐书德宗纪,贞元十二年五月丁巳,附马都尉郭暧、王士平及暧弟煦、暄坐代宗忌日宴饮,贬官归第是也。此皆故事之宜举行者。礼者,君之大柄,可听其颓弛而不问乎?

  宋朝家法

  宋世典常不立,政事丛脞,一代之制,殊不足言。然其过于前人者数事,如人君宫中自行三年之丧,一也。外言不入于捆,二也。未及末命即立族子为皇嗣,三也。不杀大臣及言事官,四也。此皆汉唐之所不及,故得继世享国至三百余年。若其职官军旅食货之制,冗杂无纪,后之为国者并当取以为戒。【杨氏曰】不杀大臣是美事,然如蔡京、秦桧、丁大全诸人则失刑也。

  卷十六

  明经

  今人但以贡生为明经,非也。唐制有六科,一曰秀才,二曰明经,三曰进士,四曰明法,五曰书,六曰算。【原注】大唐新语,隋炀帝置明经、进士二科,国家因隋制,增置秀才、明法、明字、明算,并前为六科。当时以诗赋取者谓之进士,【原注】金史移刺履传,进士之科,隋大业中始试以策,唐初因之,高宗时杂以箴铭赋诗,至文宗始专用赋。以经义取者谓之明经。【原注】叶石林避暑录话,唐制取士,用进士、明经二科。本朝初,唯用进士,其罢明经不知自何时。仁宗患进士诗赋浮浅,不本经术,嘉佑三年,始复明经科。今罢诗赋而用经义,则今之进士乃唐之明经也。【阎氏曰】金有经义进士、词赋进士,进士中亦分二目。

  唐时入仕之数,明经最多。考试之法,令其全写注疏,谓之帖括。议者病其不能通经,权文公谓,注疏犹可以质验,不者,倘有司率情,上下其手,既失其末,又不得其本,则荡然矣。今之学者并注疏而不观,殆于本末俱丧,然则今之进士又不如唐之明经也乎?

  秀才

  旧唐书杜正伦传,正伦,隋仁寿中与兄正玄、正藏俱以秀才擢第。唐代举秀才止十余人,正伦一家有三秀才,甚为当时称美。唐登科记,武德至永徽,每年进士或至二十余人,而秀才止一人二人。【原注】旧唐书职官志则云,秀才,有唐已来无其人。【王氏曰】唐时秀才则为尤异之科,不常举。大约终唐之世,为常选之最盛者不过明经、进士两科而已。杜氏通典云,初秀才科第最高,试方略策五条,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凡四等。贞观中,有举而不第者,坐其州长。由是废绝。【原注】新唐书,高宗永徽二年始停秀才科。古人所趋向,惟明经、进士二科而已。显庆初,黄门侍郎刘祥道奏言,国家富有四海,于今已四十年,百姓官僚未有秀才之举,未必今人之不如昔,将荐贤之道未至,岂使方称多士,遂缺斯人。请六品以下爰及山谷,特降纶言,更审搜访。唐人之于秀才,其重如此。【原注】秀才字出史记贾生传,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吴廷尉为河南守,闻其秀才。而儒林传公孙宏等之议则曰,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此秀才之名所起。玄宗御撰六典言,凡贡举人有博识高才强学待问无失俊选者,为秀才。通二经已上者,为明经。明闲时务,精熟一经者,为进士。张昌龄传,本州岛欲以秀才举之,昌龄以时废此科已久,固辞,乃亢进士贡举及第。是则秀才之名乃举进士者之所不敢当也。【原注】册府元龟,开元二十四年已后,复有秀才举。其时以进士渐难,而秀才本科无贴经及杂文之限,反易于进士。主司以其科废久,不欲收奖。应者多落之,三十年来无登第者。至天宝初,礼部侍郎韦陟始奏请,有堪此举者,乃令长官特考。其常年举送者,并停。册府元龟又言,代宗朝,杨绾为礼部侍郎,请制五经秀才科,事寝不行。而旧唐书儒学传,冯伉,大暦初登五经秀才科。则是尝行之而旋废耳。又文苑英华判目有云,乡举进士,至省求试秀才,考功不听,求诉不已。赵岊判曰,文艺小善,进士之能。访对不休,秀才之目。【原注】文选任昉为萧扬州作荐士表,访对不休,质疑斯在。是又进士求试秀才而不可得也。今以生员而冒呼此名何也?【原注】容斋三笔谓秀才之名,自宋魏以后,实为贡举科目之最。而今世俗以为相轻之称。

  明初尝举秀才。【原注】洪武十五年,征至秀才数千人。如太祖实录,洪武四年四月辛丑,以秀才丁士梅为苏州府知府,童权为杨州府知府,俱赐冠带。十年二月丙辰,以秀才徐尊生为翰林应奉。十五年八月丁酉,以秀才曾泰为户部尚书是也。亦尝举孝廉。【原注】洪武十八年十二月丙午。洪武二十年二月己丑,以孝廉李德为应天府尹是也。此辟举之名,非所施于科目之士。今俗谓生员为秀才,举人为孝廉,非也。

  举人

  举人者,举到之人。北齐书鲜于世荣传,以本官判尚书省右仆射事,与吏部尚书袁聿修在尚书省,简试举人。旧唐书高宗纪,显庆四年二月乙亥,上亲策试举人凡九百人。调露元年十二月甲寅,临轩试应岳牧举人是也。登科则除官,不复谓之举人。而不第则须再举,【原注】太祖实录,许瑗,饶之乐平人。至正中,两以易经举于乡,皆第一。会试不第。赣州府志曰,乡举在宋为漕试,谓之发解。第阶之,解送南宫会试耳。试不第者,须再试。未阶以入仕也,及累举不第,然后有推恩焉,谓之特奏名,不复系诸乡举矣。元时亦然。至国朝始定为入仕之途,则一代之新制也。按宋时亦有不须再试而送南宫者,谓之免解进士。渑水燕谈,仁宗籍田时,许开封国学举人陪位,因得免解。不若今人以举人为一定之名也。进士乃诸科目中之一科,而传中有言举进士者,有言举进士不第者。【原注】孟浩然应进士不第,杜甫天宝初应进士不第,唐衢应进士久而不第,温庭筠大中初应进士累年不第,吴筠举进士不第,皇甫镇举进士二十三上不中第。五代史亦然。敬翔干符中举进士不中,郑遨唐昭宗时举进士不中,李振常举进士咸通、干符中连不中,郑珏举进士数不中,司空颋唐僖宗时举进士不中,冯玉少举进士不中,李鏻少举进士累不中,贾纬少举进士不中。但云举进士,则第不第未可知之辞,不若今人已登科而后谓之进士也。【原注】宋徽宗宣和六年,礼部试进士,至万五千人。是年赐第八百五人。自本人言之,谓之举进士。自朝廷言之,谓之举人。【原注】唐文宗开成三年五月丁巳朔敕,礼部贡院进士举人岁限放三十人及第。进士举人者,谓举进士之人也。进士即是举人,不若今人以乡试榜谓之举人,会试榜谓之进士也。【赵氏曰】今会试中式者,礼部发榜,但云会试中式举人,必俟殿试后赐进士及第、出身、同出身,始谓之进士。或有事故,不及赴殿试者,尚是中式举人,不得称进士。盖犹沿唐宋遗制。

  永乐六年六月,翰林院庶吉士沈升上言,近年各布政司、按察司不体朝廷求贤之盛心,苟图虚举,有稍能行文、大义未通者,皆领乡荐,冒名贡士。及至会试下第,其中文字稍优者,得除教官。其下者亦得升之国监。以致天下士子竞怀侥幸,不务实学。洪熙元年十一月,四川双流县知县孔友谅上言,乞将前此下第举人通计其数,设法清理。是明初才开举人之途,而其弊即已如此。然下第举人犹令入监读书三年,许以省亲,未有使之游荡于人间者。正统十四年,存省京储始放回原籍,其放肆无耻者游说干谒,靡所不为已。见于成化十四年礼部之奏。至于末年,则挟制官府,武断乡曲。于是崇祯中命巡按御史者察所属举人,间有黜革,而风俗之坏已不可复返矣。【沈氏曰】田间文集,崇祯间,拟上兴学取士书有云,国初特重国子监,设为六堂积分之法,诏勋戚公卿大臣子弟读书其中,举人下第者入监,郡邑生员每岁选其俊彦者贡入国子监充太学生,则是岁贡者每岁一贡,盖选士也。故国初由监生起家者,多致大官,盖举人与岁贡皆称监生也。自朝廷不重太学,积分法废,举人、贡生罕入其中,而所为岁贡又皆郡邑诸生之久于学宫需次待年而贡者,非俊秀之选也。于是岁贡资格益下,又皆暮齿颓龄,其足为国家用者少矣。

  进士

  进士即举人中之一科,其试于礼部者,人人皆可谓之进士。【原注】唐人未第称进士,已及第则称前进士。雍录引唐人诗云,曾题名处添前字。通鉴,建州进士叶京,尝预宣武军宴,识监军之面。既而及第,在长安与同年出游,遇之于途,马上相揖,因之谤议喧然,遂沈废终身。是未及第而称进士也。试毕发榜,其合格者曰赐进士及第,后又广之曰赐进士出身,赐同进士出身,然后谓之登科。所以异于同试之人者,在乎赐及第、赐出身,而不在乎进土也。宋政和三年五月乙酉,臣僚言,陛下罢进士,立三舍之法,今赐承议郎徐禋进士出身,于名实未正,乞改赐同上舍出身。从之。

  科目

  唐制,取士之科有秀才,有明经,有进士,有俊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有一史,有三史,有开元礼,有道举,有童子。而明经之别有五,经有三经,有二经,有学究,一经有三礼,有三传,有史科。此岁举之常选也。其天子自诏曰制举。【原注】唐书选举志。如姚崇下笔成章,张九龄道侔伊吕之类,见于史者凡五十余科,【原注】困学纪闻,唐制举之名多有八十有六。故谓之科目。【原注】宋王安石始罢诸科。今代止进士一科,则有科而无目矣。犹沿其名,谓之科目,非也。【黄氏曰】今特设一科以待士,是有科而无目。愚谓宜仿其意而行之,略取今之试士者稍变其法,而分为数科,其一曰精通经术科,法在取十三经之义疏,比附其异同,而质以所疑,如古条议之法,其二曰博综典故科,法在取史书所载,或专举一事,或兼数事,使之论列其得失,是即古者史学之科也。其三曰洞达时务-科,此即今对策之法,必使之昌言无讳,直陈所见,庶有以见其抱负。其四曰富有才华科,试以诗赋,而兼之以表可也。其五曰明习法律科,法在取古人已事与部案之疑难者,设为甲乙之语,使之剖决,毋拘声律对偶。若是各条为五事,而试以一场,务精其选,而不必广其额。其所取之士,量才授职,而勿使遽列于清要。若国家必欲求特达之彦,则宜设拔萃一科,随时定制。使凡中已上诸条,无问于已仕未仕者,皆得就试焉。取之以至严,而待之以不次,则尤足以鼓舞其才矣。至于童子之试,则不妨仍以八股从事。盖初学之士,惟以明理为急也。

  王维桢欲于科举之外仿汉唐旧制,更设数科,以收天下之奇士。不知进士偏重之弊,积二三百年,非大破成格,虽有他材,亦无由进用矣。【赵氏曰】有明一代,最重进士。凡京朝官清要之职,举人皆不得与。即同一外选也,繁要之缺必待甲科,而乙科仅得遥远简小之缺。其升调之法亦各不同,甲科为县令者,抚按之卓荐,部院之行取,必首及焉,不数年,即得御史、部曹等职。而乙科沈沦外僚,但就常调而已。积习相沿,牢不可破。嘉靖中,给事陆粲虽疏请变通。隆庆中,阁臣高拱亦请科贡与进士并重,然终莫能挽。甚至万历三年,特诏抚按官有司,贤否一体荐劾,不得偏重甲科,而积重难返如故也。明史邱●楫云,今荐则先进士,而举监非有凭借者不与焉。劾则先举监,而进士纵有訾议者罕及焉。于是同一官也,不敢接席而坐,比肩而立。贾三近疏言,抚按诸臣,遇州县长吏,率重甲科而轻乡举。同一宽也,在进士则为抚字,在举人则为姑息。同一严也,在进士则为精明,在举人则为苛戾。是以为举人者,非头童齿豁不就选。此可以见当时见尚矣。

  制科

  唐制,天子自诏曰制举,所以待非常之才。唐志曰,所谓制举者,其来远矣。自汉以来,天子常称制诏,道其所欲问而亲策之。唐兴,世崇儒学。虽其时君贤愚好恶不同,而乐善求贤之意未始少怠。故自京师外至州县有司,常选之士以时而举,而天子又自诏四方德行才能文学之士,或高蹈幽隐与其不能自达者,下至军谋将略,翘关拔山,绝艺奇伎,莫不兼取。其为名目,随其人主临时所欲。而列为定科者,如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博通坟典,达于教化,军谋宏远,堪任将率,详明政术,可以理人之类,其名最着。【杨氏曰】又有临难不顾、徇节宁邦科,薛少保稷所应也。长才广度、沈迷下僚科,张倚所应也。文词雅丽科,彭殷贤所应也。道侔伊吕科,张曲江所应也。词标文苑科,张道济所应也。洞晓玄经科,独孤常州所应也。哲人奇士隐沦屠钓科,李元成所应也。而天子巡狩行幸,封禅太山、梁父,往往会见行在,其所以待之之礼甚优。而宏材伟论,非常之人亦时出于其间,不为无得也。【王氏曰】唐有得进士第后又中制科者,如刘蕡擢进士第,又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马怀素擢进士第,又中文学优赡科。阎朝隐连中进士、孝悌廉让科。贺知章擢进士、超群拔类科。有得明经第后又中制科者,如归崇敬擢明经,举博通坟典科。有得官后又中制科者,如张鷟登进士第,授岐王府参军,以制举皆甲科,再调长安尉。殷践猷为杭州参军,举文儒异等科之类是也。

  宋初,承周显德之制,设三科,不限前资,见任职官、黄衣草泽并许应诏。景德增为六科。熙宁以后,屡罢屡复。宋人谓之大科。【原注】叶祖洽传,太宗岁设大科。邵氏闻见录,富郑公初游场屋,穆伯长谓之曰,进士不足以尽子之才,当以大科名世。今以殿试进士亦谬谓之制科。

  宋徐度却扫编曰,国朝制科初因唐制,有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经学优深、可为师法,详明吏理、达于教化,凡三科。应内外职官、前资见任、黄衣草泽人,并许诸州及本司解送,上吏部,对御试策一道,限三千字以上。咸平中,又诏文臣于内外幕职州县官及草泽中,举贤良方正各一人。景德中,又诏置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博通坟典、达于教化,才识兼茂、明于体用,武足安边、洞明韬略、运筹决胜,军谋宏远、材任边寄,详明吏理、达于从政等六科。【杨氏曰】武足安边四字羡。天圣七年复诏,应内外京朝官,不带台省馆阁职事,不曾犯赃罪及私罪情理轻者,并许少卿监以上奏举,或自进状乞应前六科。仍先进所业策论十卷,卷五道。候到下两省看详。如词理优长,堪应制科,具名闻奏。差官考试论六首,合格即御试策一道。又置高蹈丘园、沈沦草泽、茂才异等三科。应草泽及贡举人非工商杂类者,并许本处转运司逐州长吏奏举,或于本贯投状乞应。州县体量有行止别无玷犯者,即纳所业策论十卷,卷五道,看详词理稍优,即上转运司审察乡里名誉,于部内选有文学官再看详实,有文行可称者,即以文卷送礼部,委主判官看详,选词理优长者具名闻奏。余如贤良方正等六科,熙宁中,悉罢之。而令进土廷试,罢三题而试策一道。建炎间,诏复贤良方正一科,然未有应诏者。

  高宗立博学宏辞科,凡十二题,制、诰、诏、表、露布、檄、箴、铭、记、赞、颂、序,内杂出六题,分为三场,每场体制。一古一今。南渡以后,得人为盛,多至卿相翰苑者。今之第二场诏、诰、表三题,内科一道,亦是略仿此意。而苟简滥劣,至于全无典故,不知平仄者,亦皆中式,则专重初场之过也,【孙氏曰】沈作喆寓简云,予中进士科后。从石林于卞山,予时欲求试博学宏词,石林曰,宏词不足为也,宜留心制科工夫。据此,则宋世所谓博学宏词非制科也。近人称博学宏词为制利者,盖制举无常科,以待天下之才杰,以天子亲策之,故谓之制科。宋高宗创举此名,三岁一试,与制举无常科者异。然亦必召试定等,而后授官,则亦可谓之制利也。

  甲科

  杜氏通典,按令文科第,秀才与明经同为四等,进士与明法同为二等,然秀才之科久废,而明经虽有甲乙丙丁四科,进士有甲乙两科。【阎氏曰】按唐书,诸进士试时务策五条,帖所读一大经,经策全得为甲第,策得四帖过四以上为乙第。自武德以来,明经惟有丙丁第,进士惟乙科而已。旧唐书玄宗纪,开元九年四月甲戌,上亲策试应制举人于含元殿,敕曰,近无甲科,朕将存其上第。杨绾传,天宝十三载,玄宗御勤政楼,试举人登甲科者三人,绾为之首,超授右拾遗,其登乙科者三十余人。【原注】册龟元龟。杜甫哀苏源明诗曰,制可题来干,乙科已大阐。然则今之进士而概称甲科,非也。【赵氏曰】今世谓进士为甲榜,以其曾经殿试,列名于一二三甲也。举人谓之一榜,后以进士有甲榜之称,遂以一为乙,而以举人为乙榜,非也。又曰,宋时进士三甲之外,又有四甲、五甲。朱子乃绍兴十八年年王佐榜下五甲九十名。【汪氏曰】朱子有同年录,在杭州孤山朱子祠内。录云,字符晦,小名沈郎,小字季延。年十九岁。外祝氏,偏侍下。第五一,兄弟无。一举娶刘氏。曾祖徇。祖森,承事郎。父松,承议郎。本贯建州建阳县群王乡三桂里。父为户。

  隋书李德林传,杨遵彦铨衡深慎,选举秀才,擢第罕有甲科。德林射策五条,考皆为上。是则北齐之世,即已多无甲科者矣。

  甲乙丙科始见汉书儒林传,平帝时,岁课博土弟子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二十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萧望之传,以射策甲科为郎。匡衡传,数射策不中,至九,乃中丙科。【原注】褚先生补史记。

  十八房

  今制,会试用考试官二员,总裁同考试官十八员,分阅五经,谓之十八房。【原注】宋史,各房分经始于理宗绍定二年。嘉靖末年,诗五房,易书各四房,春秋礼记各二房,止十七房。万历庚辰、癸未二科,以易卷多添一房,减书一房,仍止十七房。至丙戌,书、易卷并多,仍复书为四房,始为十八房。至丙辰,又添易诗各一房,为二十房。【沈氏曰】神宗实录,万历四十四年会试同考凡二十员,词臣十二人,科部各四人。视癸未以前十七房时各衙门俱增一人云。天启乙丑,易诗仍各五房,书三房,春秋礼记各一房,为十五房。崇祯戊辰,复为二十房。辛未易、诗仍各五房,为十八房。癸未,复为二十房。今人概称为十八房云。

  戒庵漫笔曰,【原注】江阴李诩着。余少时学举子业,并无刻本窗稿。有书贾在利考朋友家往来,抄得灯窗下课数十篇,每篇誊写二三十纸。到余家塾,拣其几篇,每篇酬钱或二文,或三文。忆荆川【原注】唐顺之。中会元,其稿亦是无锡门人蔡瀛与一姻家同刻。方山【原注】薛应旗。中会魁,其三试卷,余为从臾其常熟门人钱梦玉,以东湖书院活板印行,未闻有坊间板。今满目皆坊刻矣,亦世风华实之一验也。【原注】愚按,弘治六年会试同考官靳文僖批,已有自板刻时文行,学者往往记诵,鲜以讲究为事之语,则彼时已有刻文,但不多耳。杨子常【原注】彝。曰,十八房之刻,自万历壬辰钩玄录始。旁有批点,自王房仲【原注】士骕。选程墨始。至乙卯以后,而坊刻有四种,曰程墨,则三场主司及士子之文。曰房稿,则十八房进士之作。曰行卷,则举人之作。曰社稿,则诸生会课之作。至一科房稿之刻有数百部,皆出于苏杭,而中原北方之贾人市买以去。天下之人惟知此物可以取科名,享富贵,此之谓学问,此之谓士人,而他书一切不观。昔丘文庄当天顺、成化之盛,去宋元未远,已谓士子有登名前列,不知史册名目、朝代先后、字书偏旁者。举天下而惟十八房之读,读之三年五年,而一幸登第,则无知之童子俨然与公卿相揖让,而文武之道弃如弁髦。【原注】宋史,理宗朝,奸弊愈滋。有司命题苟简,或执偏见臆说,或发策用事讹舛,所取之士既不精,数年之后复俾之主文,是非颠倒逾甚。时谓之谬种流传。嗟乎!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廿一史废。【阎氏曰】按归太仆送童子鸣序,尝见元人题其所刻之书,云自科举废而古书稍出,余盖深叹其言。夫今世进士之业滋盛,士不复知有书矣。以不读书而为学,此子路之佞,而孔子之所恶其议论与?顾氏正同。昔闵子骞以原伯鲁之不说学,而卜周之衰,余少时见有一二好学者,欲通旁经而涉古书,则父师父相谯呵,以为必不得颛业于帖括,而将为坎轲不利之人。岂非所谓大人患失而惑者与?【原注】陆氏曰,大人惧违众而失位,心志惑乱,故徇流俗之说,而亦曰可以无学。若乃国之盛衰,时之治乱,则亦可知也已。

  经义论策

  今之经义论策,其名虽正,而最便于空疏不学之人。唐宋用诗赋,虽曰雕虫小技,而非通知古今之人不能作。今之经义始于宋熙宁中,王安石所立之法,命吕惠卿、王雱等为之。【原注】宋史,神宗熙宁四年二月丁巳朔,罢诗赋及明经诸科,以经义论策试进士。命中书撰大义式颁行。

  元佑八年三月庚子。中书省言,进士御试答策,多系在外准备之文,工拙不甚相远,难于考较。祖宗旧制,御试进士赋诗论三题,施行已远,前后得人不少。况今朝廷见行文字多系声律对偶,非学问该洽,不能成章。请行祖宗三题旧法,诏来年御试,将诗赋举人复试三题经义。举人且令试策,此后全试三题。是当时即以经义为在外准备之文矣。【原注】宋史徐禧传,神宗见其所上策曰,禧言朝廷用经术变士,十已八九,然窃袭人之语,不求心通者相半。此言是也。陈后山谈丛言,荆公经义行,举子专诵王氏章句,而不解义。荆公悔之,曰,本欲变学究为秀才,不谓变秀才为学究也。岂知数百年之后,并学究而非其本质乎?此法不变,则人才日至于消耗,学术日至于荒陋,而五帝三王以来之天下,将不知其所终矣。【魏鸿博曰】四书五经命题以正其本,变八股,制论策,使人得尽其材,适于实用,以救其败。请言其法,凡童子试小学,论一道,科经书白文三,四书一,易书诗礼所占经一,春秋传一,令自某处起,默书至某处止,兼唐人考字、宋人帖括之意。弟子员试四书一道,所占经一道,策一道。乡试策一道,春秋一道,判一道,四书一道,所占经一道。会试策二道,判六道。凡小学,四书经为论,无定体,无短长格,及称引秦汉以下得失,当代时务诸禁。凡命题,毋割裂章句以巧文,毋亵而不经。凡判必依律,去对偶。如谳狱之语,或设事造题,使议其罪。凡试策,试州县者策以其州县之利害,乡试策以其乡,会议策以天下之利害。会试之策,概论国势治道,或古人当国事业者。一分吏、户、礼、兵、刑、工六职命题者,一自为弟子员,各使占其所能,专才者对一科,通才者对数问。中进士廷试,则使杂陈其所见,而考难之,以定其官。赵鼎言,安石设虚无之学,败坏人才。陈公辅亦谓,安石使学者不治春秋,不读史汉,而习其所为三经新义,皆穿凿破碎无用之空言也。若今之所谓时文,既非经传,复非子史,展转相承,皆杜撰无根之语。【原注】前辈时文无字不有出处,今但令士子作文,自注出处,无根之语不得入文,自当攦指而退矣。金史,明昌元年,令举人程文,所用故事可自注出处。以是科名所得十人之中,其八九皆为白徒。而一举于乡,即以营求关说为治生之计。于是在州里则无人非势豪,适四方则无地非游客,而欲求天下之安宁,斯民之淳厚,岂非却行而求及前人者哉?

  太祖实录,洪武三年八月,京师及各行省开乡试。初场四书疑问,本经义及四书义各一道。【原注】元制有四书疑、本经疑。洪武三年开科,以大学古人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二节。孟子道在迩而求诸远一节合为一题,问二书所言平天下大指同异,此即宋时之法。第二场论一道。第三场策一道。中式者,后十日,复以五事试之,曰骑、射、书、算、律。骑观其驰驱便捷,射观其中之多寡,书通于六义,算通于九法,律观其决断。诏文有曰,朕特设科举,以起怀才抱德之士,务在经明行修,博通古今,文质得中,名实相称。其中选者,朕将亲策于廷,观其学识,第其高下,而任之以官。伏读此制,真所谓求实用之士者矣。至十七年,命礼部颁行科举成式,第一场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未能者许各减一道。第二场论一道,诏诰表内科一道,判语五条。第三场经史策五道。【沈氏曰】四书义限二百字以内,经义论策俱三百字以上,亦见大祖实录。文辞增而事实废,盖与初诏求贤之法稍有不同。而行之二百余年,非所以善述祖宗之意也。【原注】二十五年二月甲子,儒学生最兼习射与书、算,俟其入科贡兼考之,后废不行。宣德四年九月乙卯,北京国子监助教王僊官,近年生员止记诵文字,以备科贡,宾于字学、算法略不晓习。改入国监,历事诸司,画字粗拙,算数不通,何以居官莅政?乞令天下儒学生员兼习书算。上从之。【沈氏曰】元史选举志科目篇,仁宗皇庆二年,定科场事宜,蒙古色目人第一场经问五条,大学论谱孟子中庸内设问,用朱氏章句集注,其义理精明,文辞典雅者为中选。第二场策一道、以时夯出题,限五百字以上。汉人、南人第—场明经、经疑二问,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内出题,并用朱氏章句集注,复以己意结之,限三百字以上经义一道。各治一经,诗以朱氏为主,尚书以蔡氏为主,周易以程氏、朱氏为主,已上三经兼用古注疏。春秋许用三传及胡氏传,礼记用古注疏,限五百字以上,不拘格律。第二场古赋、诏诰、章表内科一道,古赋、诏诰用古体,章表四六,参用古体。第三场策一道,经史、时务内出题,不矜浮藻,准务直达,限一千宇以上成。乡会试同例。乡试用八月二十日、二十三日、二十六日,会试用次年二月初一日、初三日、初五日。每三岁一次,开试不用子午卯酉年。御试三月初七日。汉人、南人试策一道,限一千字以上成。蒙古色目人时务策一道,限五百字以上成。元统中,复稍变程序,减蒙古色目人明经二条,增本经义。易汉人南人第一场四书疑一道为本经疑,增第二场古赋外诏诰、章表一道,【赵氏曰】宋时秋试在八月,春试在二月,元明因之。万历戊戌,御史乔璧星以举子重裘而进,便于怀挟,请改期于三月,用单袷衣,则弊可清。李九我驳之。张幼于亦有冬会试移期议一篇。然终明之世,未尝改也。本朝始改三月,远方士子既免匆遽,而天暖无呵冻之苦,衣单无怀挟之弊,最为善政。至殿试之期,元时在三月初七日,明初在三月一日,谢恩在初六日。成化八年,改在十五日,后遂为例。然二月会试,而三月朔即殿试,则礼闱中阅文为日无几,岂不太促?本朝殿试在四月二十五日,传胪在五月朔。乾隆二十六年辛巳科试,四月二十一日殿试,二十五日传胪。

  四书疑犹唐人之判语,设为疑事问之,以观其学识也。四书义犹今人之判语,不过得之记诵而已。苟学识之可取,则刘蕡之对止于一篇已足。盖一代之人才徒以记诵之多,书写之速,而取其长,则七篇不足为难,而有并作五经二十三篇,如崇祯七年之颜茂猷者,【原注】奉旨特赐中式及殿试第二甲第二名,赐进士出身。亦何裨于经术,何施于国用哉。

  实录言,洪武十四年六月丙辰,诏于国子诸生中,选才学优等聪明俊伟之士,得三十七人。命之博极群书,讲明道德经济之学,以期大用,称之曰老秀才。累赐罗绮袭衣巾靴,礼遇甚厚。【原注】后采庶吉士之制实本于此。是则圣祖所望于诸生者,固不仅以帖括之文。而惜乎大臣无通经之士,使一代吁俊之典但止于斯,可叹也!

  永乐二十二年十月丁卯,仁庙谕大学士杨士奇等曰,朝廷所重安百姓,而百姓不得蒙福者由牧守匪人,牧守匪人由学校失教,故岁贡中愚不肖十率七八。古事不通,道理不明,此岂可任安民之寄?当日贡举之行,不过四十年,而其弊已如此,乃护局之臣犹托之祖制而相持不变乎?【沈氏曰】万历二十二年七月己卯,礼部覆御史薛继茂敷陈科场事宜八条,而以正文体为第一义,谓纯正典雅之词不出倾邪侧媚之口,怪诞险诐之说必非坦夷平易之衷。近日士习敝坏,皆由主司不务崇雅斥浮,而奇诡获售,宜其从风而靡也。今后会试主考,宜申饬分房,务取纯雅合式,不得杂收奇僻,为海内标。其两京各有试录朱墨卷,解到礼部,逐一看详。如仍踵弊风者,士子除名,试官有参处。上是其议。四十三年十二月戊辰,礼部题申饬会场事宜,其申文禁云,文必尔雅纯粹,平正通达,一一合先民典型者收。如否则虽才情奇艳者不录,怪僻者贴出示戒,甚否仍议罚科。其限字以五百为率。揭晓后,本部会同礼科细阅。

  三场

  明初三场之制,虽有先后,而无重轻。乃士子之精力多专于一经,略于考古。主司阅卷,复护初场所中之卷,而不深求其二三场。夫昔之所谓三场,非下帷十年,读书千卷,不能有此三场也。今则务于捷得,不过于四书一经之中拟题一二百道,窃取他人之文记之,入场之日,抄誊一过,便可侥幸中式,而本经之全文有不读者矣。率天下而为欲速成之童子,学问由此而衰,心术由此而坏。宋嘉佑中,知谏院欧阳修上言,今之举人以二千人为率,请宽其日限,而先试以策而考之。择其文辞鄙恶者,文意颠倒重杂者,不识题者,不知故实略而不对所问者,误引事迹者,虽能成文而理识乖诞者,杂犯旧格不考式者,凡此七等之人先去之,计二千人可去五六百。以其留者次试以论,又如前法而考之,又可去其二三百。其留而试诗赋者,不过千人矣,于千人而选五百,少而易考,不至劳昏,考而精当,则尽善矣。纵使考之不精,亦当不至大滥,盖其节抄剽盗之人皆以先策论去之矣。比及诗赋,皆是已经策论,粗有学问理识,不至乖诞之人,纵使诗赋不工,亦可以中选矣。【钱氏曰】乡会试虽分三场,实止一场。士子所诵习,主司所鉴别,不过四书文而已。四书文行之四百余年,场屋可出之题,士子早已预拟。每一榜出,钞录旧作,幸而得隽者,盖不少矣。今欲革其弊,易以诗赋论策,则识者必哗然阻之,以为圣贤之言不可不尊,士子所习难以骤改,其说必不行,其弊终难革也。窃谓宜以五经文为第一场,四书文为第二场。五经卷帙既富,题目难以预拟,均为八股之文,不得诿为末习,如此则研经者渐多,而剿袭雷同之弊庶几稍息乎?如此可使童年新学全不晓事之人无由而进。今之有天下者,不能复两汉举士之法,不得已而以言取人,则文忠之论亦似可取。盖救今日之弊,莫急乎去节抄剽盗之人,而七等在所先去,则闇劣之徒无所侥幸,而至者渐少,科场亦自此而清也。

  拟题

  今日科场之病,莫甚乎拟题。且以经文言之,初场试所习本经义四道,而本经之中,场屋可出之题不过数十。富家巨族延请名士馆于家塾,将此数十题各撰一篇,计篇酬价,令其子弟及僮奴之俊慧者记诵熟习。入场命题,十符八九,即以所记之文抄誊上卷,较之风檐结构,难易迥殊。四书亦然。发榜之后,此曹便为贵人,年少貌美者多得馆选,天下之士靡然从风,而本经亦可以不读矣。予闻昔年五经之中,惟春秋止记题目,然亦须兼读四传。又闻嘉靖以前,学臣命礼记题,有出丧服以试士子之能记否者。百年以来,丧服等篇皆删去不读,今则并檀弓不读矣。书则删去五子之歌、汤誓、盘庚、西伯戡黎、微子、金縢、顾命、康王之诰、文侯之命等篇不读,诗则删去淫风变雅不读,易则删去讼、否、剥、遯、明夷、睽、蹇、困、旅等卦不读,止记其可以出题之篇,及此数十题之文而已。读论惟取一篇,披庄不过盈尺。【原注】隋书崔赜传。因陋就寡,赴速邀时。【原注】旧唐书薛谦光传。昔人所须十年而成者,以一年毕之。昔人所待一年而习者,以一月毕之。成于剿袭,得于假倩。卒而问其所未读之经,有茫然不知为何书者。故愚以为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材有甚于咸阳之郊所坑者,但四百六十余人也。请更其法,凡四书五经之文皆问疑义,使之以一经而通之于五经。又一经之中亦各有疑义,如易之郑王,诗之毛郑,春秋之三传,以及唐宋诸儒不同之说。四书五经皆依此发问,【原注】汉人所谓发策决科者,正是如此。其对者必如朱子所云,通贯经文,条举众说,而断以己意。【原注】宋史刘恕传,举进士,诏能讲经义者别奏名,应召者才数十人。恕以春秋礼记对,先列注疏,方引先儒异说,末乃断以己意。凡二十问,所对皆然。其所出之题不限盛衰治乱,【原注】宋文鉴载张庭坚自靖人自献于先王经义一篇。使人不得意拟,而其文必出于场中之所作,则士之通经与否可得而知,其能文与否亦可得而验矣。又不然,则姑用唐宋赋韵之法,犹可以杜节抄剽盗之弊。盖题可拟而韵不可必,文之工拙犹其所自作,必不至以他人之文抄誊一过而中式者矣。其表题专出唐宋策题,兼问古今,【原注】如王梅溪集中所载。人自不得不读通鉴矣。夫举业之文,昔人所鄙斥,而以为无益于经学者也。今犹不出于本人之手焉,何其愈下也哉!

  读书不通五经者,必不能通一经,不当分经试土。且如唐宋之世,尚有以老庄诸书命题,如卮言日出赋,至相率扣殿槛乞示者。今不过五经,益以三礼三传,亦不过九经而已。此而不习,何名为士?宋史,冯元,授江阴尉。时诏流内铨以明经者补学官,元自荐通五经,谢泌笑曰,古人治一经而至皓首,子尚少,能尽通邪?对曰,达者一以贯之。更问疑义,辨析无滞。【朱检讨曰】试士之法,宜仿洪武四年会试之例,发题先五经而后四书,学使府州县卫宜经书并试,亦先经后书。盖书所同而经所独,专精其所独,而同焉者不肯后于人,则经义书义庶几并治矣。

  石林燕语,熙宁以前,以诗赋取士,学者无不先遍读五经。余见前辈虽无科名,人亦多能杂举五经,盖自幼学时习之,故终老不忘。自改经术,人之教子者往往便以一经授之,他经纵读亦不能精,其教之者亦未必皆通五经,故虽经书正文亦多遗误。若今人问答之间,称其人所习为贵经,自称为敝经,尤可笑也。

  科场之法,欲其难不欲其易,使更其法而予之以难,则觊幸之人少。少一觊幸之人则少一营求患得之人,而士类可渐以清。抑士子之知其难也,而攻苦之日多,多一攻苦之人则少一群居终日言不及义之人,而士习可渐以正矣。

  墨子言,今若有一诸侯于此,为政其国家也,曰,凡我国能射御之士,我将赏贵之。不能射御之士,我将罪贱之。问于若国之士,孰喜孰惧?我以为必能射御之士喜,不能射御之士惧。曰,凡我国之忠信之士,我将赏贵之。不忠信之士,我将罪贱之。问于若国之士,孰喜孰惧?我以为忠信之士喜,不忠信之士惧。今若责士子以兼通九经,记通鉴历代之史,而曰,若此者中,不若此者黜。我以为必好学能文之士喜,而不学无文之士惧也。然则为不可之说以挠吾法者,皆不学无文之人也,人主可以无听也。

  今日欲革科举之弊,必先示以读书学问之法,暂停考试数年而后行之,然后可以得人。晋元帝从孔坦之议,听孝廉申至七年乃试,【原注】胡三省注,缓为之期曰申。古之人有行之者。【汝成案】科举得人,视所尊尚。进士、明经,充选则一。昔人论停年长名尚壅铨政,岂有科目可使沈滞?此非揣本言也。

  题切时事

  考试题目多有规切时事,亦虞帝予违汝弼之遗意也。宋史张洞传,试开封进士,赋题曰孝慈则忠。时方议濮安懿王称皇事,英宗曰,张洞意讽朕。宰相韩琦进曰,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上意解。古之人君近则尽官师之规,远则通乡校之论,此义立而争谏之途广也矣。

  天启四年,应天乡试题今夫奕之为数一节,以魏忠贤始用事也。浙江乡试题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以杖杀工部郎万憬也。七年江西乡试题皓皓乎不可尚已,其年监生陆万龄请以忠贤建祠国学也。【原注】万龄疏以忠贤芟除奸党为诛少正卯,定三朝要典为作春秋,请上特制碑文,并祠其父于后室,以比于启圣。崇祯三年,应天乡试题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以媚奄诸臣初定逆案也。此皆可以开帝聪而持国是者。当时季叶,而沔水鹤鸣之义犹存于士大夫,可以想见先朝之遗化。若崇祯九年应天乡试春秋题宋公入曹以曹伯阳归,以公孙强比陈启新,是以曹伯阳比皇上,非所宜言,大不敬。天启七年,顺天乡试书经题我二人共贞,以周公比魏忠贤,则又无将之渐,亦见之弹文者也。【沈氏曰】赵维寰雪庐焚余稿云,甲子科各乡试录,语多触忌,魏珰一切绳之,如陈子壮、方逢年、顾锡畴、章允儒辈几二十人,前后俱削夺。自是丁卯诸典试者,其出题属辞皆极意献媚,其不为触忌亦不为献媚者,独江西福建二三录耳。

  景泰初,也先奉上皇至边,边臣不纳,虽有社稷为重之说,然当时朝论即有以奉迎之缓为讥者。顺天乡试题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一节,盖有讽意。

  试文格式

  经义之文,流俗谓之八股,盖始于成化以后。股者,对偶之名也。天顺以前,经义之文不过敷演传注,或对或散,初无定式,其单句题亦甚少。成化二十三年,会试乐天者保天下文,起讲先提三句,即讲乐天,四股。中间过接四句,复讲保天下,四股。复收四句,再作大结。弘治九年,会试责难于君谓之恭文,起讲先提三句,即讲责难于君,四股。中间过接二句,复讲谓之恭,四股。复收二句,再作大结。每四股之中,一反一正,一虚一实,一浅一深。【原注】亦有联属二句、四句为对,排比十数对成篇,而不止于八股者。其两扇立格,【原注】谓题本两对文,亦两大对。则每扇之中各有四股,其次第文法亦复如之。故今人相传谓之八股。若长题则不拘此。嘉靖以后,文体日变,而问之儒生,皆不知八股之何谓矣。孟子曰,大匠诲人必以规矩。今之为时文者,岂必裂规偭矩矣乎?

  发端二句,或三四句,谓之破题。大抵对句为多,此宋人相传之格。【原注】本之唐人赋格。【钱氏曰】宋季有魏天应论学绳尺一书,皆当时应举文字,有破题、接题、小讲、大讲、入题、原题诸式,是论亦有破题。下申其意,作四五句,谓之承题。然后提出夫子【原注】曾子、子思、孟子皆然。为何而发此言,谓之原起。至万历中,破止二句,承止三句,不用原起。篇末敷演圣人言毕,自摅所见,或数十字,或百余字,谓之大结。明初之制,可及本朝时事。以后功令益密,恐有藉以自炫者,但许言前代,不及本朝。至万历中,大结止三四句。于是国家之事罔始罔终,在位之臣畏首畏尾,其象已见于应举之文矣。

  试录文字之体,首行曰第一场,顶格写。次行曰四书,下一格。次行题目,又下一格。五经及二三场皆然。至试文则不能再下,仍提起顶格。此题目所以下二格也。若岁考之卷,则首行曰四书,顶格写。次行题目,止下一格。经论亦然。【原注】须知自古以来,书籍文前缀行无不顶格写者。后来学政苟且成风,士子试卷省却四书五经字,竟从题目写起,依大场之式概下二格。圣经反下,自作反高,于理为不通。然日用而不知,亦已久矣。又其异者,沿此之例不沦古今,诗文概以下二格为题。万历以后,坊刻盛行,每题之文必注其人之名于下,而刻古书者亦化而同之。如题曰周郑交质,下二格,其行末书左丘明。题曰伯夷列传,下二格,其行末书司马迁。变历代相传之古书,以肖时文之面貌,使古人见之,当为绝倒。

  程文

  自宋以来,以取中士子所作之文,谓之程文。金史,承安五年,诏考试词赋官各作程文一道,示为举人之式,试后赴省藏之。至本朝,先亦用士子程文刻录。后多主司所作,遂又分士子所作之文别谓之墨卷。【沈氏曰】神宗实录,万历十四年正月,礼部议,试录程文宜照乡试例删,原卷不宜尽掩初意。从之。十五年八月,命礼部会同翰林院,取定开国至嘉靖初年中式文字一百十余篇,刊布学宫,以为准则。时礼部尚书为沈鲤,兼官翰林学士。

  文章无定格,立一格而后为文,其文不足言矣。唐之取士以赋,而赋之末流最为冗滥。宋之取士以论策,而论策之弊亦复如之。明之取士以经义,而经义之不成文又有甚于前代者。皆以程文格式为之,故日趋而下。晁董公孙之对,所以独出千古者,以其无程文格式也。欲振今日之文,在毋拘之以格式,而俊异之才出矣。

  判

  举子第二场作判五条,犹用唐时铨试之遗意。至于近年,士不读律,止钞录旧本。入场时每人止记一律,或吏或户。记得五条,场中即可互换。中式之卷大半雷同,最为可笑。通典选人条例,其倩人暗判,人间谓之判罗,此最无耻,请榜示以惩之。后唐明宗天成三年,中书奏,吏部南曹关,今年及第进士内三礼刘莹等五人,所试判语皆同。勘状称,晚逼试期,偶拾得判草写净,实不知判语不合一般者。敕,贡院擢科,考详所业,南曹试判,激劝为官。刘莹等既不攻文,只合直书其事,岂得相传稿草,侮渎公场。宜令所司落下放罪。【原注】宋史太祖纪,开宝六年八月丁酉,泗州推官侯济坐试判假手,杖除名。夫以五代偏安丧乱之余,尚令科罪。今以堂堂一统作人之盛,而士子公然互换,至一二百年,目为通弊,不行觉察。传之后代,其不为笑谈乎!

  试判起于唐高宗时。初吏部选才,将亲其人,覆其吏事。始取州县案牍疑议,试其断割,而观其能否。后日月浸久,选人猥多,案牍浅近,不足为难。乃采经籍古义,假设甲乙,令其判断。既而来者益众,而通经正籍又不足以为问,乃征僻书曲学隐伏之义问之,【杨氏曰】如文苑英华所载黄闰判之类。惟惧人之能知也。佳者登于科第,谓之入等。其甚拙者谓之蓝缕,各有升降。选人有格限未至而能试文三篇,谓之宏词。试判三条,谓之拔萃,亦曰超绝。词美者得不拘限而授职。今国朝之制,以吏部选人之法而施之贡举,欲使一经之士皆通吏事,其意甚美,又不用假设甲乙,止据律文,尤为正大得体。但以五尺之童能强记者,旬日之力便可尽答而无难,亦何以定人才之高下哉。盖此法止可施于选人引试俄顷之间,而不可行之通场广众竟日之久。宜乎各记一曹,互相倒换。朝廷之制,有名行而实废者,此类是矣。必不得已而用此制,其如通典所云,问以时事疑狱,令约律文断决,不乖经义者乎?

  经文字体

  生员冒滥之弊,至今日而极。求其省记四书本经全文,百中无一。更求通晓六书,字合正体者,千中无一也。简汰之法,是亦非难,但分为二场,第一场令暗写四书一千字,经一千字,脱误本文及字不遵式者贴出除名。第二场乃考其文义,则矍相之射,仅有存者矣。或曰,此末节也,岂足为才士累?夫周官教国子以六艺,射御之后,继以六书。而汉世试书九千字以上,乃得为史。以周宫童子之课,而责之成人。汉世掾史之长,而求之秀土。犹且不能,则退之陇亩,其何辞之有?北齐策孝秀于朝堂,对字有脱误者呼起立席后,书迹滥劣者饮墨水一升,文理孟浪者夺席脱容刀。僭霸之君尚立此制,以全盛之朝,求才之主,而不思除弊之方,课实之效,与天下因循于溷浊之中,以是为顺人情而已。权文公有言,常情为习所胜。避患安时,俾躬处休,以至老死,自为得计,岂复有揣摩古今风俗,整齐教化根本,原始要终,长辔远驭者邪?古今一揆,可胜慨思。

  史学

  唐穆宗长庆三年二月,谏议大夫殷侑言,司马迁、班固、范晔三史为书,劝善惩恶,亚于六经。比来史学废绝,至有身处班列,而朝廷旧章莫能知者。于是立三史科及三传科。通典举人条例,其史书,史记为一史,汉书为一史,后汉书并刘昭所注志为一史,三国志为一史,晋书为一史,李延寿南史为一史,北史为一史。习南史者兼通宋齐志,习北史者通后魏隋书志。自宋以后,史书烦碎冗长,请但问政理成败所因,及其人物损益关于当代者,其余一切不问。国朝自高祖以下及睿宗实录并贞观政要共为一史。【原注】朱子亦尝议分年试士,以左传、国语、史记、两汉为一科,三国、晋书、南北史为一科,新旧唐书、五代史为一科,时务律暦地理为一科。今史学废绝又甚唐时,若能依此法举之,十年之间,可得通达政体之士,未必无益于国家也。

  宋孝宗淳熙十一年十月,太常博士倪思言,举人轻视史学。今之论史者独取汉唐混一之事,三国六朝五代以为非盛世而耻谈之。然其进取之得失,守御之当哲,筹策之疏密,区处兵民之方,形势成败之迹,俾加讨究,有补国家。请谕春宫,凡课试命题,杂出诸史,无所拘忌。考核之际,稍以论策为重,毋止以初场定去留。从之。

  史言薛昂为大司成,寡学术,士子有用史记西汉语,辄黜之。在哲宗时,尝请罢史学,哲宗斥为俗佞。吁,何近世俗佞之多乎!【汝成案】昂,元丰进士。始主王氏学,后又依附蔡京。至举家为京讳。昂尝误及,即自批其颊。谄鄙至是,罢史学宜矣。

  卷十七

  生员额数

  生员犹曰官员,有定额谓之员。唐书儒学传,国学始置生七十二员,取三品以上子弟若孙为之。太学百四十员,取五品以上。四门学百三十员,取七品以上。郡县三等,上郡学置生六十员,中下以十为差。。上县学置生四十员,中下亦以十为差。此生员之名所始,而明制亦略仿之。

  明初,诸生无不廪食于学。会典言,洪武初,令在京府学六十人,在外府学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二十人,日给廪膳,听于民间选补,仍免其差徭二丁。【原注】正统六年闰十一月乙未,以直隶保安州临边民少,减儒学训导一员,生员并为两斋,岁贡依县学例。其后以多才之地,许令增广,亦不过三人、五人而已。踵而渐多,于是宣德元年,定为之额如廪生之数。其后又有军民子弟俊秀待补增广之名。【原注】大明会典,正统十二奏准常额之外,军民子弟愿入学者,提调教官考选俊秀,待补增广员缺,一体考送应试。按实录,此从凤阳府知府杨瓒之言。先是,廪增额外之生,止谓之入学寄名。此则准其待缺补充增广生矣。久之,乃号曰附学,无常额,而学校自此滥矣。异时每学生员不过数十人,故考试易精,程课易密。【沈氏曰】元史选举志学校篇,仁宗延佑二年,集贤学士赵孟俯、礼部尚书元明善等议,国子学贡试之法有私试规矩一条,汉人孟月试经疑一道,仲月试经义一道,季月试策问表章诏诰科一道。蒙古色目人孟仲月各试明经一道,季月试策问一道。辞理俱优者为上等,理优辞平者为中等。每岁终通计,其多积者升充高等生员,以四十人为额。是时盖增置生员百人,陪堂生二十人也。而洪武二十四年七月庚子,诏岁贡生员不中,其廪食五年者罚为吏,不及五年者遣还读书。次年复不中者,虽未及五年,亦罚为吏。二十七年十月庚辰,诏生员食廪十年,学无成效者,罚为吏。成化初,礼部奏准,革去附学生员。【原注】四年五月庚申旨下。已而不果行。【原注】成化元年,大藤峡用兵,始令两广考试不中生员廪膳纳米五十石,增广纳米三十石,免其充吏,放回宁家。其年,保定等府水灾,复依此例,廪膳纳米六十石,增广四十石。以后饷军赈饥率依此例。至五年二月,提调直隶学校监察御史陈炜奏请免其充吏,竟发为民。奉旨准行,仍追其所食廪米。而教官、提调官亦各有罚。取之如彼其少,课之如此其严,岂有如后日之滥且惰者乎。今人于取进士用三场,动言遵祖制,而于此独不肯申明祖制,举一世而为姑息之政、侥幸之人,是可叹也。

  宣德三年三月戊戌,行在礼部尚书胡●奉旨,令各处巡按御史同布政司、按察司并提调官、教官,将生员公同考试,食廪膳七年以上,学无成效者,发充吏。六年以下,追还所给廪米,黜为民。【原注】至宣德七年,奏天下生员三万有奇。其时即已病生员之滥,而尚未有提学官之设,是以烦特旨而会多官也。

  正统元年五月壬辰,始设提调学校官,每处添按察司宫一员,南北御史各一员,【原注】十年四月,广东左参议杨信民奏,自设提调学校官以来,监临上司,嫌于侵职,巡历所至,置之不问。如广东诸处,阻江隔海,提学官不过岁一至而已,虽曰职掌,徒为文具,乞罢之便。事下礼部,尚书胡●言,布按二司所至处,自应提督考校。府州县提调正官,每月朔望,宜照例诣学,考其勤惰。今因设提学官,乃彼此推诿是非,设官之过,乃旷职之咎也。得旨申饬,仍令巡按御史纠举提学官之不职者。十三年七月丙戌,山西绛县儒学署训导事举人张干,请罢提督学校、御史佥事等官。部议从之,上不允。景泰元年四月壬午,翰林院编修周洪谟请裁革各处提学官。天顺五年十一月庚申,复设提督学校官。其条例曰,生员食廪六年以上,不请文理者,悉发充吏。增广生入学六年以上,不谙文理者,罢黜为民当差。又曰,生员有阙,即于本处官员军民之家选考端重俊秀子弟补充。【原注】当时生员有阙方补。今充吏之法不行,而新进附生乃有六年未满免黜之例,盖由此而推之也。

  李吉甫在中唐之世,疾吏员太广,谓由汉至隋,未有多于今者。天下常以劳苦之人三,奉坐待衣食之人七,而今则遐陬下邑亦有生员百人,即未至扰官害民,而已为游手之徒,足称五蠹之一矣。有国者苟知俊士之效赊,而游手之患切,其有不亟为之所乎。【杨氏曰】入仕之途易,则侥幸之人多,而读书又美名,此天下所以多生员也。

  其中之劣恶者,一为诸生,即思把持上官,侵噬百姓,聚党成群,投牒呼噪。【原注】正统十四年六月丙辰,诏生员事犯黜退者,轻罪充吏,免追廪米。若犯受赃、奸盗、冒籍科举、挟妓饮酒、居丧娶妻妾等罪者,南北直隶发充两京国子监膳夫,各布政司发充邻近儒学斋夫、膳夫,满日,原籍为民示警,廪膳仍追廪米。至崇祯之末,开门迎贼者生员,缚官投伪者生员,几于魏博之牙军、成都之突将矣。故十六年殿试策问,有曰秀孝间污潢池。【原注】时举人亦有从贼者,故云。呜呼,养士而不精,其效乃至于此。

  景泰四年四月己酉,右少监武艮、礼部右侍郎兼左春坊左庶子邹干等奏,临清县学生员伍铭等,愿纳米八百石,乞入监读书。今山东等处正缺粮储,宜允其请。从之。并诏各布政司及直隶府州县学,生员能出米八百石于临清、东昌、徐州三处赈济,愿入监读书者听。此一时之秕政,遵循之二百年。【赵氏曰】涌幢小品云,近日民生纳粟一途,人颇轻之。然罗圭峰以七试不录,入赀北雍,中解元、会元。盖既有此途可以就试,则人才亦即出其中,固未可一概论也。

  五月庚申,令生员纳米入监者,比前例减三百石。

  河南开封府儒学教授黄銮奏,纳粟拜宫,皆衰世之政乃有之,未闻以纳粟为贡士者。臣恐书之史册,将取后世作俑之讥。部议仓廪稍实,即为停罢。

  八月癸巳,礼部奏,迩因济宁、徐州饥,权宜拯济,令生员输米五百石,入监读书。虽云权宜,实坏士习,请弛其令,庶生徒以学行相励。从之。

  正统以后,京官多为其子陈情乞恩送监读书者,此太学之始坏。

  天顺五年十月,令生员纳马廿匹,补监生。

  唐书载,尚书左丞贾至议曰,夫先王之道消,则小人之道长。小人之道长,则乱臣贼子生焉。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渐者何?谓忠信之陵颓,耻尚之失所,末学之驰骋,儒道之不举,四者皆取士之失也。近代趋仕,靡然向风。致使禄山一呼,而四海震荡。思明再乱,而十年不复。向使礼让之教弘,仁义之道着,则忠臣孝子比屋可封,逆节不得而萌,人心不得而摇矣。观三代之选士任贤,皆考实行,故能风化淳一,运祚长远。秦坑儒士,二代而亡。汉兴,杂三代之政,弘四科之举,西京始振经术之学,东都终持名节之行。至有近戚窃位,强臣擅权,弱主外立,母后专政,而社稷不陨,终彼四百,岂非兴学行道,扇化于乡里哉。厥后文章道弊,尚于浮侈,取士异术,苟济一时。自魏至隋四百余载,三光分景,九州岛阻域,窃号僭位,德义不修,是以子孙速颠,享国咸促。国家革魏晋梁隋之弊,承夏殷周汉之业,四隩既宅,九州岛攸同,覆焘亭育,合德天地。安有舍皇王举士之道,纵乱代取人之术,此公卿大夫之辱也。是则科举之弊必至于躁竞,而躁竞之归驯至于乱贼。自唐迄今,同斯一辙。有天下者,诚思风俗为人才之本,而以教化为先,庶乎德行修而贤才出矣。

  明初,有以儒士而入科场者,谓之儒士科举。景泰间,陈循奏,臣原籍吉安府,自生员之外,儒士报科举者往往一县至有二三百人。

  先生生员论略曰,国家之所以设生员者何哉?盖以收天下之才俊子弟,养之于庠序之中,使之成德达材,明先王之道,通当世之务,出为公卿大夫与?天子分猷共治者也,必选夫五经兼通者而后充之,又课之以二十一史与当世之务而后升之。仍分为秀才、明经二科。而养之于学者,不得过二十人之数,无则阙之。为之师者,州县以礼聘焉,勿令部选。如此而国有实用之人,邑有通经之士,其人材必盛于今日也。又曰,国家之所以取生员,而考之以经义、论策、表判者,欲其明六经之旨,通当世之务也。今以书坊所刻之义谓之时文。舍圣人之经典、先儒之注疏与前代之史不读,而读其所谓时文。时文之出,每科一变,五尺童子能诵数十篇,而小变其文,即可以取功名。而钝者至白首而不得遇。老成之士既以有用之岁月,销磨于场屋之中。而少年捷得之者又易视天下国家之事,以为人生之所以为功名者惟此而已。故败坏天下之人才,而至于士不成士,官不成官,兵不成兵,将不成将。夫然后寇贼奸宄得而乘之,敌国外侮得而胜之。苟以时文之功,用之于经史及当世之务,则必有聪明俊杰通达治体之士起于其间矣。故曰,废天下之生员,而用世之材出也。问曰,废天下之生员则何以取士?曰,吾所谓废生员者,非废生员也,废今日之生员也。请用辟举之法,而并存生员之制。天下之人无问其生员与否,皆得举而荐之于朝廷,则我之所收者既已博矣。而其廪之学者为之限额,略仿唐人郡县之等,小郡十人,等而上之,大郡四十人而止。小县三人,等而上之,大县二十人而止。约其户口之多寡,人材之高下,而差次之,有阙则补,而罢岁贡单人之二法。其为诸生者,选其通隽,皆得就试于礼部。而成进士者,不过授以簿尉亲民之职,而无使之骤进,以平其贪躁之情。其设之教官,必聘其乡之贤者以为师,而无隶于仕籍。罢提学之官而领其事于都守。此诸生中,有荐举而入仕者,有考试而成进士者,亦或有不率而至于斥退者,有不幸而死及衰病不能肆业愿给衣巾以老者,阙至二三人,然后合其属之童生,取其通经能文者以补之。然则天下之生员少矣,少则人重之,而其人亦知自重。为之师者,不烦于教。而向所谓聚徒合党以横行于国中者,将不禁而自止。若夫温故知新,中年考校,以蕲至于成材,则当参酌乎古今之法,而兹不具论也。或曰,天下之才日生而无穷也,使之皆壅于童生,则奈何?吾固曰,天下之人,无问其生员与否,皆得举而荐之于朝廷,则取士之方不特诸生一途而已。夫取士以佐人主理国家,而仅出于一涂,未有不弊者

  中式额数

  今人论科举,多以广额为盛,不知前代乃以减数为美谈,着之于史。旧唐书王丘传,开元初,迁考功员外郎。【原注】贡举,旧以考功员外郎主之。开元二十四年,始改用礼部侍郎。杜甫诗,忤下考功第。【赵氏曰】开元间,移贡举于礼部,以侍郎主之,后世礼部知贡举自此始。然其时知贡举者即主司,后世则知贡举者但理场务,而主试则别命大臣。按唐制,知贡举亦有不专用礼部侍郎,而别命他官者。德宗时,萧昕以礼部尚书知贡举,则不必侍郎也。又以国子祭酒包佶知贡举。宪宗时,以中书舍人李逢吉知贡举。穆宗时,以中书舍人李宗闵知贡举。武宗时,以太常卿王起知贡举。宣宗时,以中书舍人杜申权知贡举。五代时,亦或以他部尚书、侍郎为之,此又近代别命大臣主试之始也。又唐时知贡举大臣有不必进士出身者。旧唐书李麟传,麟以荫入仕,不由科笫出身。后为兵部侍郎,知礼部贡举。又李德裕与宗闵有隙,杜悰欲为释憾,曰,德裕有文才,而不由科第,若使之知贡举,必喜矣。是唐制非科第出身者亦得主试也。先是,考功举人请托大行,取士颇滥,每年至数百人。【原注】此通计诸科之数。丘一切核其实材,登科者仅满百人。议者以为自则天已后,凡数十年,无如丘者。严挺之传,开元中,为考功员外郎,典举二年,人称平允。登科者顿减二分之一。陆贽传,知贡举,一岁选士才十四五。【原注】此进士登第之数。数年之内,居台省清近者十余人。此皆因减而精,昔人之所称善。今人为此,不但获刻薄之名,而又坐失门生百数十人,虽至愚者不为矣。

  高锴传,为礼部侍郎,凡掌贡部三年,每岁登第者四十人。开成三年敕曰,进士每岁四十人,其数过多,则乖精选,官途填委,要窒其源,宜改每岁限放三十人。如不登其数,亦听。文宗之识岂不优于宋太宗乎?【原注】贾餗传,太和中,三典礼闱所选士共止七十五人。

  齐王融为武帝作策秀才文曰,今农战不修,文儒是竞。宋自太宗太平兴国二年赐进士诸科五百人,遽令释褐,而二年进士至万二百六十人。淳化二年至万七千三百人。【原注】见曾巩文集。于是一代风流无不趋于科第。叶适作制科论,谓士人猥多,无甚于今世。此虽足以弘文教之盛,而士习之偷亦自此始矣。【原注】吕氏家塾记言,今士人所聚多处,风俗便不好。鲁哀公用庄子之言,号于国中曰,无其道而为其服者,其罪死。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记曰,垂緌五寸,惰游之土也。今将求儒者之人,而适得惰游之士。此其说在乎楚叶公之好画龙,而不好真龙也。

  永乐十年二月,会试天下举人。上谕考官杨士奇、金幼孜曰,数科取士颇多,不免玉石杂进,今取毋过百人。

  正统五年十二月,始增会试中式额为百五十人,应天府乡试百人,他处皆量增之。

  天顺七年,有监察御史朱贤上言,欲多收进士,以备任使。上恶其干誉,下锦衣衙狱,降四川忠州花林水驿驿丞。

  通场下第

  册府元龟,唐天宝十载九月辛卯,上御勤政楼,试怀才抱器举人。丙申敕曰,朕祇膺宝暦,殷鉴远图。虑草泽之遗贤,降弓旌于屡辟。是以三纪于兹,群材辐凑。或一言可纪,必适轮辕。一善可经,每加奖进。庶六合之内靡然同风,四科之门咸能一贯。何兹意之缅邈,而增修之寂寥。今者举人深乖宿望。朕之所问,必正经史。卿等所答,咸皆少通。朕以独鉴未周,必资佥议,爰命朝贤三事,精加详择。咸以为阙于聚学,莫可登科。其怀材抱器举人,并放更习学。其有不对策罗嘉茂,既是白丁,宜于剑南效力。全不答所问崔慎感、刘湾等,勒为本郡充学生之数,勿许东西。其所举官各量贬殿,以示惩诫。是通场皆下第也。【钱氏曰】其时李林甫当国,非善政也。然玄宗不因是而废此科,且黜落之举人犹称为卿等,既无峻切之文,亦不为姑息之政,斯得之矣。

  御试黜落

  宋史仁宗纪,嘉佑二年三月,赐礼部奏名进士诸科及第出身八百七十七人。亲试举人免黜落始此。【原注】此仁宗末年姑息之政。诒谋录曰,旧制,殿试皆有黜落,临时取旨,或三人取一,或二人取一,或三人取二,故有累经省试取中而摈弃于殿试者。自张元以积忿降元昊,为中国患,朝廷始囚其家属,未几复纵之。于是群臣建议,归咎于殿试。嘉佑二年,诏进士与殿试者皆不黜落。是一畔逆之士子,为天下后世士子无穷之利也。阮汉闻言,以张元而罢殿试之黜落,则惩黄巢之乱,将天下士子无一不登第而后可。

  殿举

  宋初约周显德之制,定贡举条法及殿罚之式。进士文理纰缪,殿五举。【原注】今谓之罚科。诸科初场十否,【原注】不通者谓之否。殿五举。第二、第三场十否,殿三举。第一场至第三场九否,并殿一举。殿举之数,朱书于试卷,送中书门下。今之科场有去取而无劝惩,故不才之人得以旅进。而言此者,世必以为刻薄矣。

  英宗实录,宣德十年九月,令天下岁贡生员从行在翰林院考试中式者,送南北国子监读书。不中者,发原籍住廪肄业,以待复试。再不中者,发充吏。提调教官如例责状。今岁贡廷试亦无黜落,设科取士,大抵为恩泽之涂矣。

  进士得人

  唐书选举志,众科之目,进士尤为贵,其得人亦最为盛焉。文宗好学嗜古,郑覃以经术位宰相,深嫉进士浮薄,屡请罢之。【原注】公主传,德宗女魏国公主下嫁王士平,得罪,贬贺州司户参军。门下客蔡南史、独孤申叔为主作团雪散雪辞,帝闻,怒捕南史等逐之,几废进士科。唐语林,进士举人各树名甲。开咸、会昌中语曰,郑杨段薛,炙手可热。武宗即位,宰相李德裕尤恶进士,谓朝廷选官,须公卿子弟为之。何者?少习其业,自熟朝廷事,台阁之仪,不教而自成。寒士纵有出人之才,固不能闲习也。德裕之论偏异盖如此。然进土科当唐之晚节尤为浮薄,世所共患也。

  金史言,取士之法,其来不一。至于唐宋,进士盛焉,当时士君子之进不由是涂,则自以为慊。【原注】苦箪反。此由时君之好尚,故人心之趋向然也。

  宋马永卿言,本朝取士之路多矣,得人之盛无如进士,至有一榜得宰相数人者,其间名臣不可胜数,此进士得人之明效也。或曰不然,以本朝崇尚进土,故天下英才皆入此科。若云非此科不得人,则失之矣。唐开元以前,未尝尚进土科,故天下名士杂出他涂。开元以后,始尊崇之,故当时名士中此科者十常七八,以此卜之,可以见矣。

  余姚黄宗羲作明夷待访录,其取士篇曰,古之取士也宽,其用士也严。今之取士也严,其用士也宽。古者乡举里选,士之有贤能者不患于不知,降而唐宋,其科目不一,士不得与于此,尚可转而从事于彼,是其取之之宽也。王制,命乡论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司徒论选士之秀者升之学,曰俊士。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升之司马,曰进士。司马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唐之士及第者未便解褐入仕,史部又复试之。【原注】详下条。宋虽登第入仕,然亦止簿尉令,录榜首才得丞判,是其用之之严也。宽于取则无遗才,严于用则无幸进。今也不然,其取士止有科举一涂,虽使豪杰之士若屈原、董仲舒、司马相如、扬雄之徒,舍是亦无由而进,取之不谓严乎哉?一日苟得,上之列于侍从,下亦置之郡县,即其黜落而为乡贡者,终身不复取解,授之以官,用之又何其宽也。严于取,则豪杰之老死丘壑者多矣。宽于用,此在位者多不得其人也。流俗之人徒见二百年以来之功名气节一二出于其中,遂以为科法已善,不必他求。不知科第之内既聚此十百万人,不应功名气节之士独不得入,则是功名气节之士之得科第,非科第之能得功名气节之士也。假使探筹,较其长短而取之,行之数百年,则功名气节之士亦自有出于探筹之中者,宁可谓探筹为取士之善法邪?究竟功名气节人物不及汉唐远甚,徒使庸妄之辈充塞天下,岂天之不生才哉,则取之之法非也。我故宽取士之涂,有科举,有荐举,有太学,有任子,有郡县佐,【原注】其法以诸生掌六曹。有辟召,有绝学,有上书,而用之之严附见焉。

  明初荐辟之法既废,而科举之中尤重进士。神宗以来,遂有定例。州县印官以上中为进士缺,中下为举人缺,最下乃为贡生缺。举贡历宫虽至方面,非广西、云贵不以处之。以此为铨曹一定之格。间有一二举贡受知于上,拔为卿贰,大僚则必尽力攻之,使至于得罪谴逐,且杀之而后已。于是不由进士出身之人,遂不得不投门户以自庇。资格与朋党,二者牢不可破,而国事大坏矣。至于翰林之官,又以清华自处而鄙夷外曹。崇祯中,天子忽用推知考授编检,而众口交哗,有适从何来,遽集于此之诮。【原注】唐武儒衡语。呜呼,科第不与资格期,而资格之局成。资格不与朋党期,而朋党之形立。防微虑始,有国者其为变通之计乎?【汝成案】科第莫重于明,党伐亦莫过于明。永乐初年,内阁七人,非翰林者居其半,翰林、纂修亦诸色参用。自天顺二年,李贤奏定修纂专选进士,由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而庶吉士始进之时,已群目为储相。然吾邑徐尚书学谟却以外曹累迁,似不尽由翰林。第畸重日久,怀宗虽欲更变,难矣。

  大臣子弟

  人主设取士之科,以待寒畯,诚不宜使大臣子弟得与其间,以示宠遇之私。而大臣亦不当使其弟子与寒士竞进。魏孝文时,于烈为光禄勋卿,其子登引例求进,烈上表请黜落,孝文以为有识之言。虽武夫犹知此义也。唐之中叶,朝政渐非,然一有此事,尚招物议。长庆元年,礼部侍郎钱徽知贡举,中书舍人李宗闵子婿苏巢、右补阙杨汝士弟殷士皆及第,为段文昌所奏,指摘榜内郑朗等十四人,谓之子弟。穆宗乃内出题目重试,落朗等十人,贬徽江州刺史,宗闵剑州刺史,汝士开江令。【原注】旧唐书。会昌四年,权知贡举左仆射王起,奏所放进士有江陵节度使崔元式甥郑朴、东都留守牛僧儒女婿源重,故相窦易直子缄,监察御史杨收弟严,试文合格,物议以子弟非之,敕遣户部侍郎翰林学士白敏中覆试,落下三人,唯放杨严一人。【原注】册府元龟。唐书杨严传又有杨知至,共五人。大中元年,礼部侍郎魏扶奏,臣今年所放进士三十三人,其封彦卿、崔琢、郑延休等三人实有词艺,为时所称,皆以父兄见居重任,不敢选取。诏令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韦琮考覆,敕放及第。【原注】旧唐书。大中末,令狐绹罢相,其子滈应进士举在父未罢相前,拔文解及第,谏议大夫崔瑄论滈干挠主司,侮弄文法,请下御史台推勘,疏留中不出。【原注】旧唐书令狐绹子滈传,大中十三年,绹罢相,为河中节度使。为其子滈乞应进士举,许之。登第三十人。有郑羲者,故户部尚书澣之孙。裴弘余,故相休之子。魏筜,故相扶之子。及澣,皆大臣子弟。谏议大夫崔瑄论,滈权在一门,势倾天下,及绹罢相作镇之日,便令滈纳卷贡闱,岂可以父在枢衡,独挠文柄,请下御史台按问。奏疏不下。册府元龟载起居郎张云疏,言绹方出镇,滈便策名,发榜宜麻,相去二十三日。后梁开平三年五月,敕礼部所放进士薛钧是、左司侍郎薛廷珪男,方持省辖,固合避嫌,宜令所司落下。宋开宝元年,权知贡举王佑擢进士合格者十人,陶谷子邴名在第六。翼日,谷入谢,上谓侍臣曰,闻谷不能训子,邴安得登第?乃命中书覆试,邴复登第。因下诏,自今举人凡关食禄之家,礼部具闻覆试。【原注】山堂考索。至太宗以后,科额日广,登用亦骤,而上下斤斤犹守此格,有人主示公而不取者。雍熙二年,宰相李昉之子宗谔、参政吕蒙正之弟蒙亨、盐铁使王明之子扶、度支使许仲宣之子待问,举进士试,皆入等。上曰,此并世家,与孤寒竞进,纵以艺升,人亦谓朕有私。遂罢之是也。【原注】山堂考索。有人臣守法而自罢者。唐义问用举者召试秘阁,父介引嫌罢之是也。【原注】宋史。有子弟恬退而不就者。韩维尝以进士荐礼部,父亿任执政,不就廷试。仁宗患搢绅奔竞,谕近臣曰,恬静守道者旌擢,则躁求者自当知愧。于是宰相文彦博等言,维好古嗜学,安于静退,乞加甄录。召试学士院,辞不赴,除国子监主簿是也。【原注】山堂考索,旧唐书言王荛苦学善属文,以季父铎作相,避嫌不就科试。而赵屼为御史,上疏言,治平以前,大臣不敢援置亲党于要涂,子弟多处管库,甚者不使应科举。自安石柄国,持内举不避亲之说,始以子雱列侍从,由是循习为常,今宜杜绝其源。【原注】宋史。以此为防,犹有若秦桧子熺、孙埙试进土,皆为第一者。【原注】清波杂志,绍圣丁丑,章持魁南省时,有诗云,何处难忘酒,南宫发榜时。有才如杜牧,无势似章持。不取通经士,先收执政儿。此时无一盏,何以展愁眉?至于有明,此法不讲。又入仕之涂虽不限出身,然非进士一科不能跻于贵显。于是宦游子弟攘臂而就功名,三百年来惟闻一山阴王文端【原注】名家屏,万历中辅臣。子中解元,不令赴会试者,唐宋之风荡然无存。然则宽入仕之涂,而厉科名之禁,不可不加之意也。

  天宝二年,是时海内晏平,选人万计,命吏部侍郎宋遥、苗晋卿考之。遥与晋卿苟媚朝廷,又无廉洁之操,取舍偷滥,甚为当时所丑。有张奭者,御史中丞倚之子,不辨菽麦,假手为判,特升甲科。会下第者尝为蓟令,以其事白于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禄山恩宠崇盛,谒请无时,因具奏之。帝乃大集登科人,御花萼楼,亲试升第者,十无一二焉。奭手持试纸,竟日不下一字,时谓之曳白。帝大怒,遂贬遥为武当太守,晋卿为安康太守,复贬倚为淮阳太守。诏曰,庭闱之间,不能训子。选调之际,乃以托人。士子皆以为戏笑,或托于诗赋讽刺。考判官礼部郎中裴朏、起居舍人张烜、监察御史宋昱、左拾遗孟朝,皆贬宫岭外。

  石林燕语曰,国初,贡举法未备,公卿子弟多艰于进取,盖恐其请托也。范杲鲁公之兄子见知陶谷、窦仪,皆待以甲科。会有言世禄之家不当与寒畯争科名者,遂不敢就试。李内翰宗谔已过省,以文正为相,因唱名辞疾不敢入,亦被黜。文正罢相,方再登科。天禧后,立法,有官人试不中者皆科私罪,仍限以两举。庆历以来,条令日备。有官人仍别立额,于是进取者始自如矣。

  谢在杭五杂俎曰,宋初进士科,法制稍密,执政子弟多以嫌,不令举进士,有过省而不敢就殿试者。庆历中,王伯庸为编排官,其内弟刘原父廷试第一,以嫌,自列降为第二。今制,惟知贡举典试者宗族不得入,其它诸亲不禁也。执政子弟擢上第者相望不绝,顾其公私何如耳。杨用修作状头,天下不以为私,与江陵诸子异矣。万历癸未,苏工部浚入闱,取李相公廷机为首卷,二公少同笔砚,至相善也,然苏取之不以为嫌,李魁天下而人无间言,公也。庚戌之役,汤庶子宾尹素知韩太史敬,拔之高等,而其后议论蜂起,座主门生皆坐褫职。夫韩之才诚高,而汤之取未为失人,但心迹难明,卒至两败,亦可惜也,然科场之法自是日益多端矣。【原注】景泰七年,大学士王文、陈循以其子乡试不中,至具奏讼冤,为皆准令会试。

  北卷

  今制,科场分南卷、北卷、中卷,【原注】实录,洪熙元年八月乙卯,行在礼部奏,定科举取士之额,南士取十之六,北士取十之四。后又令南北各退五卷,为中卷。景泰二年,会试礼部,奏准取士不分南北。户科给事中李侃等谓,北人拙于文辞,向日定为南北之分,不可改。礼部言,乡举里选之法不可行矣。取士若不以文,考官将何所据?且北方中土,人才所生,以古言之,大圣如周公孔子,大贤如颜曾思孟,皆非南人。以今言之,如靖远伯王骥、左都御史王翱、王文,皆永乐间不分南北所取进士,今岂可预谓北无其人?侃等所言不允。四年,会试命仍分南、北、中卷。【汪氏曰】宣德、正统间,会试分南、北、中卷,南则应天及苏、松诸府,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北则顺天、山东、山西、河南、陕西,中则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及凤阳、庐州二府,滁、徐、和三州,是即一南直隶而有南与中之异。至武闱亦仿文闱南北卷例,分边方、腹里,边六腹四,此俱行之于会试耳。今会试已分省,而南、北、中卷乃行之顺天乡试,南与中皆指外省言,北则直隶之贡监,合北五省,皆增其额,于顺天本省正额之外者也。【又曰】向时文武有互考之例,亦多有中试者。盖在唐时,文吏或求武选,武夫或求文选,惟选官有互用耳。宋则武举人多求试换文资,而太学诸生久不第者多去从武举,是互考宋已开其端矣。此调停之术,而非造就之方。夫北人,自宋时即云,京东西、河北、河东、陕西五路举人,拙于文辞声律。【原注】王氏挥麈录曰,国初,每岁发榜,取士极少。安德裕作魁日,九人而已,盖天下未混一也。至太宗朝浸多,所得率江南之秀。其后又别立分数,考较五路举人,以北人拙于辞令,故优取。熙宁二年,廷试罢三题,专以策取士,非杂犯不复黜。然五路举人尤为疏略。黄道夫榜传胪,至第四甲党镈卷子,神宗大笑曰,此人何由过省?知举舒信道对以五路人,用分数取,未名过省,上命降作第五甲末。况又更金元之乱,文学一事不及南人久矣。【杨氏曰】金以儒亡,其文学最盛,不得云金之乱,文学不及南人。今南人教小学,先令属对,犹是唐宋以来相传旧法,北人全不为此,故求其习比偶、调平仄者,千室之邑几无一二人。而八股之外,一无所通者,比比也。愚幼时四书本经俱读全注。后见庸师窳生,欲速其成,多为删抹。而北方则有全不读者。【原注】王槐野与郑少潭提学书言,关中士不读朱注,不看大全、性理、通鉴诸书。当嘉靖之时已如此。欲令如前代之人,参伍诸家之注疏而通其得失,固数百年不得一人,且不知十三经注疏为何物也。间有一、二、五经刻本,亦多脱文误字,而人亦不能辨,此古书善本绝不至于北方,而蔡虚斋、林次崖诸经学训诂之儒皆出于南方也。故今日北方有二患,一曰地荒,二曰人荒。非大有为之君作而新之,不免于无田甫田,维莠骄骄之叹也。

  汉成帝元延元年七月,诏内郡国,举方正能直言极谏者各一人。北边二十二郡,举勇猛知兵法者各一人。此古人因地取才,而不限以一科之法也。宋敏求尝建言,河北、陕西、河东士子,性朴茂而辞藻不工,故登第者少,请令转运使择荐有行艺材武者特官之。使人材参用,而士有可进之路。其亦汉人之意也与?

  糊名

  国家设科之意,本以求才。今之立法则专以防奸为主,如弥封、誊录一切之制是也。考之唐初,吏部试选,人皆糊名,令学士考判。武后以为非委任之方,罢之。【原注】此则糊名已用之选人,而未尝用之贡举。贞元中,陆贽知贡举,访士之有才行者于翰林学土梁肃,肃曰,崔群虽少年,他日必至公辅。果如其言。【原注】册府元龟。唐书本传,贽知贡举,时崔元翰、梁肃文艺冠时。贽输心于肃,肃与元翰推荐艺实之士,一岁选士才十四五,数年之内,居台省清近者十余人。太和初,礼部侍郎崔郾试进士东都,吴武陵出杜牧所赋阿房宫辞,请以第一人处之,【原注】武陵传。此知其贤而进之也。张昌龄举进士,与王公治齐名,皆为考功员外郎王师旦所绌。太宗问其故,对曰,昌龄等华而少实,其文浮靡,非令器也。取之则后生劝慕,乱陛下风雅。帝然之。温庭筠苦心砚席,尤长于诗赋。初举进士,至京师,人士翕然推重。然士行尘杂,不修边幅,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公卿家无赖子弟裴诚、令狐滈之徒,相与蒱饮,酣醉终日。由是累年不第。【原注】本传。罗隐有诗名,尤长于咏史,然多讥讽,以故不中第。【原注】册府元龟。此知其不可而退之也。宋史陈彭年传言,景德中,彭年与晁迥同知贡举,请令有司详定考试条式。真宗命彭年与戚纶参定,多革旧制,专务防闲。其所取者不复选择文行,止较一日之艺,虽杜绝请托,然置甲等者或非人望。【原注】文献通考略同。宋白传言,初,陈彭年举进士,轻俊,喜谤主司。白知贡举,恶其为人,黜落之,彭年憾焉。后居近侍,为贡举条制,多所关防,盖为白设也。【原注】山堂考索同。盖昔之取士,虽程其一日之文,亦参之以平生之行,而乡评士论一皆达于朝廷。【原注】李谘传,举进士,真宗闻其至孝,擢第三人。当时尚未糊名。陆游老学庵笔记,本朝进士,初亦如唐制,兼采时望。真庙时,周安惠公起建糊名法,一切以程文为去留。故王旦传言,翰林学士陈彭年,呈政府科场条目,旦投之地,曰,内翰得官几日,乃欲隔截天下进士!彭年皇恐而退。【原注】画墁录言,彭年子彦博守汀州,以赃败,杖脊流海岛。其孙逵兄弟发彭年冢,取金带分货,抵罪。而范仲淹、苏颂之议,并欲罢弥封、誊录之法,使有司考其素行,以渐复两汉选举之旧。【原注】本传。夫以彭年一人之私,而遵之为数百年之成法,无怪乎繁文日密,而人材日衰。后之人主非有重门洞开之心胸,不能起而更张之矣。【汪氏曰】唐惟诏举糊名。宋选举志云,淳化三年,苏易简知贡举,受诏即赴贡院,仍糊名考校,遂为例。景德四年,定亲试进士条例,试卷付编排官去其卷首、乡贯、状别,以字号第之,付封弥官誊写校勘,用御书印,付考官定第毕,复封弥送覆,考官再定等,编排官阅其同异,未同者再考之。八年,始置誊录院,官封试卷,付之集书吏录本。宋之誊写即封弥官,其后置院,乃分二事。封弥凡再者,因送覆考,而封其考官所定之第也。志又言,举人之弊凡五,曰传义,曰换卷、曰易号、曰卷子出外、曰誊录灭裂。宝庆二年,左谏议大夫朱端常奏防戢之策。端平元年,侍御史李鸣复等请严怀挟之禁,恳悬赏募人告捉,皆允行。元选举志,举人各自备三场之卷,并草卷各一十二幅,于卷首书三代、籍贯、年甲。前期半月,于印卷所投纳,用印铃缝,各还举人。又云,举人就试,无故不冠及擅移坐次者,有偶与亲姻邻坐而不自陈者,怀挟代笔传义者,并扶出。又云,日未出入场,黄昏纳卷。受卷,弥封所用印讫,写三不成字为号,每名累场同用一号。送誊录所,并用朱书誊录。送对读所,以元卷与朱卷对读无差,呈解贡院考校。用墨笔批点毕,取元卷对号开拆,分为二榜,揭于省门之左右。进士二榜用敕黄纸书,揭于内前红门之左右。凡此制度,盖自宋元已详,并非始自前明。惟弥封旧称封弥,元之朱卷明改朱卷,或因避国姓故耳。若所云萆卷,与今殿试同。所云二榜,亦称左右榜,一是蒙古及色目人,一是汉人与南人。明选举志,乡试、会试,供给、收掌试卷、弥封、誊录、对读、受卷及巡绰、监门、搜检怀挟,俱有定员,各执其事。又云,试日入场,讲问代冒者有禁。晚未纳卷,给烛二枝。弥封编号,作三合字。考试者用墨,谓之墨卷。录用朱,谓之朱卷。在外提调、监试等谓之外帘官,在内主考、同考谓之内帘官。帘内、帘外亦自元有此名,而明谓之外帘、内帘耳。其贿买钻营,怀挟倩代,割卷传递,顶名冒籍,弊端百出,而关节为甚。至于科场之例,有不合式而贴出者。考金完颜匡,章宗时试诗赋,漏写诗题,下注宇不取。元选举志,犯御名、庙讳及文理纰缪,涂注乙五十字以上者,不考。

  册府元龟,唐宪宗元和二年十二月,敕自今以后,州府所送进士,如迹涉疏狂,兼亏礼教,或曾为官司科罚,或曾任州府小吏一事,不合入清流者,虽薄有词艺,并不得申送。如举送以后事发,长吏停见任及已停替者殿二年,本试官及司功官并贬降。是进一不肖之人,考试之官皆有责焉。今则借口于糊名,而曰,吾衡其文,无由知其人也。是教之崇败行之人而代为之逭其罪也。

  容斋四笔曰,唐世科举之柄,颛付之主司,仍不糊名。又有交朋之厚者为之荐达,谓之通榜。故其取人也,畏于讥议,多公而审,亦或胁于权势,或挠于亲故,或累于子弟,皆常情所不能免者。若贤者临之,则不然。未引试之前,其去取高下固已定于胸中矣。韩文公与祠部陆员外书曰,执事之与司贡士者相知诚深矣,彼之所望于执事、执事之所以待乎彼者,可渭至而无问矣。彼之职在乎得人,执事之志在乎进贤。如得其人而授之,所谓两得。愈之知者有侯喜、侯云长、刘述古、韦群玉【原注】摭言作纾。此四者皆可以当首荐而极论者,期于有成而后止可也。沈杞、张苰【原注】登科记作弘。尉迟汾、李绅、张后余、李翊,皆出群之才,与之足以收人望而得才实。主司广求焉,则以告之可也。往者陆相公司贡士,愈时幸在得中,【原注】贞元八年,陆贽知举贾,棱等二十二人登第,公与焉。所与及第者皆赫然有声。原其所以,亦由梁补阙肃、王郎中础佐之,梁举八人无有失者,其余则王皆与谋焉。陆相待王与梁如此不疑也,至今以为美谈。此书在集中不注岁月。按摭言云,贞元十八年,权德舆主文,陆傪员外通榜。韩文公荐十人于傪,权公凡三榜,共放六人,余不出五年内皆捷。以登科记考之,贞元十八年,德舆以中书舍人知举,放进士二十三人,尉迟汾、侯云长、韦纾、沈杞、李翊登第。十九年,以礼部侍郎放二十人,侯喜登第。永贞元年,放二十九人,刘述古登第。通三榜,共七十二人,而韩所荐者预其七。元和元年,崔邠下放李绅。三年,又放张后余、张弘。皆与摭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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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唐书李揆传,干元初,兼礼部侍郎。言主司取士,多不考实,徒峻其堤防,索其书策。殊不知艺不至者,居文史之圃,亦不能摛辞,深昧求贤之意也。及试进土,请于庭中设五经诸史及切韵本于床。引贡生谓之曰,大国选士,但务得才,经籍在此,请恣寻检。

  舒元舆传,举进士,见有司钩校苛切,因上书言,自古贡士,未有轻于此者。且宰相公卿由此出,而有司以隶人待之。罗棘遮截,疑其为奸,非所以求忠直也。【原注】李戡传,年二十,明六经。就礼部试,吏唱名乃入。戡耻之,明日径返江东,隐阳羡里。又言,国朝校试,穷微探隐,无所不至,土至露顶跣足以赴科场,此先辈所以有投椠而出者。然狡伪之风所在而有,试者愈严,而犯者愈众,桁杨之辱不足以尽辜。如主司真具别鉴,怀藏满箧,亦复何益?故搜索之法,只足以济主司之所短,不足以显才士之所长也。

  今日考试之弊,在乎求才之道不足,而防奸之法有余。【原注】洪武五年正月癸丑,上谕礼部臣曰,近代以来,举人不中程序为有司所黜者,多不省己自修,以图再进,往往摭拾主司细故谤毁,以逞私忿,礼让廉耻之风不立。今后有此者罪之。万历末,谢肇淛言,上之防士如防奸偷,而旁观之伺主司如伺寇盗。宋元佑初,御史中丞刘挚上言,治天下者,遇人以君子长者之道,则下必有君子长者之行应于上。若以小人遇之,彼将以小人自为矣。况以此行于学校之间乎?诚能反今日之弊,而以教化为先,贤才得而治具张,不难致也。

  金史,泰和元年,省臣奏,搜简之法虽严,至于解发袒衣,索及耳鼻,殊失待土之礼。【原注】移刺履传,初举进士,恶搜筒烦琐,去之。盖世宗初年。故大定二十九年已尝依前故事,使就沐浴,官置衣为之更之,既可防滥,且不亏礼。从之。

  朱子论学校科举之弊,谓,上以盗贼待士,士亦以盗贼自处。鼓噪迫胁,非盗贼而何?嗟夫,三代之制不可见矣,汉唐之事岂难仿而行之者乎?

  座主门生

  贡举之士,以有司为座主,而自称门生。自中唐以后,遂有朋党之祸。【原注】座主字见令狐峘传。张籍寄苏州白使君诗,登第早年同座主。杨嗣复传,领贡举,时父于陵自洛入朝,乃率门生出迎,置酒第中。于陵坐堂上,嗣复与诸生坐两序,始于陵在考功,擢浙东观察使,李师稷及第时亦在焉,人谓杨氏上下门生。会昌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中书覆奏,奉宣旨,不欲令及第进士呼有司为座主,兼题名局席等条,疏进来者。伏以国家设文学之科,求真正之士,所宜行崇风俗,义本君亲,然后升于朝庭,必为国器。岂可怀赏拔之私惠,忘教化之根源,自谓门生,遂为朋比?所以时风浸坏,臣节何施?树党背公,靡不由此。【原注】按韩文公送牛堪序,吾未尝闻有登第于有司,而进谢其门者。则元和、长庆之间,士风犹不至此。臣等议,今日以后,进士及第,任一度参见有司,向后不得聚集参谒,于有司宅置宴。其曲江大会朝官及题名局席,并望勒停。【原注】新唐书,初,举人既及第,缀行通名,诣主司第谢。其制,序立西阶下,北上,东向。主人席东阶下,西向。诸生拜,主司答拜,乃叙齿谢恩。遂升阶,与公卿观者皆坐。酒数行,乃赴期集。又有曲江会题名席。李肇国史补,既捷,列名于慈恩寺塔,谓之题名。大燕于旧江亭子,谓之曲江会。奉敕宜依。后唐长兴元年六月,中书门下奏,时论以贡举官为恩门,及以登第为门生。门生者,门弟子也。颜闵游夏等并受仲尼之训,即是师门。大朝所命,春官不会。教诲举子,是国家贡士,非宗伯门徒。今后及第人不得呼春官为恩门、师门,及自称门生。宋太祖建隆三年九月丙辰,诏及第举人不得拜知举官子弟及目为恩门、师门,并自称门生。【赵氏曰】唐书,权德舆门生七十人,推沈传师为颜子。又权璩传云,宰相李宗闵,乃父门生也。萧遘传,遘为王铎所取士,及与铎同为相,常奏帝日,臣乃铎门生。一此座主、门生之见于史册者也。门生谒座师、房师,将出,师送至二门外,不出大门。及门生为主考、同考官,例亲率所取士谒己座师、房师,亦有故事。五代史,裴皞以文学在朝久,宰相马嗣孙、桑维翰皆皞礼部所放进士。后马知贡举,引新进士谒皞,皞喜作诗,曰门生门下见门生,世传以为荣。维翰为相,尝过皞,不迎不送。或问之,皞曰,我见桑公于中书,庶僚也。公见我于私第,门生,何迎送之有?此门生见座主故事。本朝初年,因御史杨雍建言,故令中式士见主司,但用姓名书贴,不称门生。此近时科场故事也。刘克庄跋陆放翁帖云,余大父著作为京教,考浙漕试。明年考省试。吕成公卷子皆出本房,家藏大父与成公往还真迹,大父则云上覆伯恭兄,成公则云拜覆著作丈,时犹未呼座主作先生也。寻其言,盖宋末已有先生之称。而至于有明,则遂公然谓之座师,谓之门生,其朋党之祸亦不减于唐时矣。【原注】王元美觚不觚录谓,嘉靖以前,门生称座主,不过曰先生而已。至分宜当国,始称老翁,其厚者称夫子,此后门生俱曰老师。五杂俎言,国朝惟霍文敏韬不拜主司,亦不受人作门生。【汝成案】明史,霍韬举进士,出毛澄门下,素执弟子礼。及议大礼不合,遂不以澄为座主。及韬总裁己丑会试,亦不以唐顺之等为门生。此盖由私激而然,非以崇厉风俗。

  唐时风俗之敝,杨复恭至谓昭宗为门生天子。

  唐崔佑甫议,以为自汉徐孺子于故举主之丧,徒步千里而行一祭,厚则厚矣,其于传继非可也,历代莫之非也。【原注】后汉书樊儵传言,郡国举孝廉,率取年少能报恩者。当时即有此说。近日张荆州九龄又刻石而美之。于是后来之受举为参佐者,报恩之分往往过当,或挠我王宪,舍其亲戚之罪负,举其不令子孙以窃名位,背公死党,兹或近之。时论从而与之,通人又不救,遂往而不返。【原注】宋陈莹中言,使王氏之门有负恩之士,则汉之宗社不至于亡。其言可感。夫参佐之于举主,犹蒙顾盼之恩,被话言之奖,陶熔成就,或资其力,昔人且有党比之讥。若科场取士,只凭所试之文,未识其名,何有师生之分?至于市权挠法,取贿酬恩,枝蔓纠连,根柢盘互,官方为之浊乱,士习为之颓靡,其与汉人笃交念故之谊抑何远哉!【阎氏曰】明之士夫积习,师弟重于父子,得罪于父母者有之,得罪于座主者未之有也。门户重于师弟,以师之门户为门户者固多,不以师之门户为门户者亦不少也。富贵又重于门户者,有始附正人,既而与之为敌者。有始主邪说,既窥其党将败,遂反攻之者,皆惑于富贵也。

  风俗通记弘农太守吴匡,为司空王琼所举。班诏劝耕道于渑池,闻琼薨,即发丧制服,上病,载辇车还府。论之曰,剖符守境,劝民耕桑,肆省冤疑,和解仇怨,国之大事,所当勤恤。而猥顾私恩,傲狠自遂。若宫车晏驾,何以过兹?论者不察,而归之厚。司空袁周阳,举荀慈明有道。太尉邓伯条,举訾孟直方正。二公薨,皆制齐衰。【原注】汉书荀爽传,司空袁逢举有道,不应。及逢卒,爽制服三年,当世往往化以为俗。邵宝议之曰,师丧以心,而举主服三年,可乎?若此类者非一。然荀訾通儒,于义足责。【原注】魏景元元年,傅玄举将仆射陈公薨,以谘时贤。光禄郑小同云,宜准礼,而以情义断之,服吊,服加麻可也,三月除之。宋庾蔚之以此论为允。或举者名位斥落,子孙无继,多不亲至。然则隆情由乎显阀,薄报在乎衰门。此又私恩之一变,古今同慨者矣。

  后汉书,周景为河内太守,好贤爱士。每至岁时,延请举吏入止后堂,与共宴会。如此数四乃遣之,赠送什物,无不克备。既而选其父兄子弟,事相优异。【原注】魏志卫臻传,夏侯悼为陈留太守,举臻计吏,命妇出宴。臻以为末世之俗,非礼之正。先是,司徒韩演在河南,志在无私,举吏当行,一辞而已,恩亦不及其家。曰,我举若可矣,岂可令偏积一门?是二公者,在人情虽有厚薄之殊,而意趣则有公私之别矣。

  记言,赵文子所举于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生不交利,死不属其子焉。呜呼!吾见今之举士者,交利而已,属子而已!

  举主制服

  杂记曰,孔子曰,管仲遇盗,取二人焉,上以为公臣,曰,其所与游辟也,可人也。管仲死,桓公使为之服。宦于大夫者之为之服也,自管仲始也,有君命焉尔也。此虽前仕管氏,亦以举主而服之。然孔子以为有君命则可,盖亦有所不尽然之辞。

  同年

  今人以同举为同年。唐宪宗问李绛曰,人于同年固有情乎?对曰,同年乃九州岛四海之人,偶同科第,或登科然后相识,情于何有然?穆宗欲诛皇甫镈,而宰相令狐楚、萧俛以同年进士保护之矣。按汉人已有之。后汉书李固传云,有同岁生,得罪于冀。风俗通云,南阳五世公为广汉太守,与司徒长史段辽叔同岁。又云,与东莱太守蔡伯起同岁。又云,萧令吴斌,与司徒韩演同岁。三国志魏武帝纪云,公与韩遂父同岁孝廉。【原注】魏武故事载公令曰,顾视同岁中,年有五十,未名为老。汉敦煌长吏武班碑云,金乡长河间,高阳史恢等追惟昔日同岁。郎署考廉柳敏碑云,县长同岁犍为属国赵台公。晋书陶侃传,侃与陈敏同郡,又同岁举吏。其云同岁,盖即今之同年也。【原注】惟吴志周瑜传言坚子策与瑜同年,步笃传言与广陵卫旌同年,此当是年齿之年。私恩结而公义衰,非一世之故矣。【赵氏曰】近世又有序先后同年者。文昌杂录,太子太师张异,大中祥符八年乙卯登科,至熙宁九年丙辰薨,先一年为乙卯,及见登科新进士。此先后同年之所由昉也。

  先辈

  先辈乃同试而先得第者之称。程氏演繁露曰,通典,魏文帝黄初五年,立大学于洛阳。时慕学者始诣太学,为门人。满一岁,试通一经者称弟子。不通一经罢遣。弟子满二岁,试通二经者补文学掌故。不通者听随后辈试,试通二经亦得补掌故。满三岁,试通三经者擢高第,为太子舍人。不第者随后辈复试,试通者亦为太子舍人。舍人满二岁,试通四经者擢高第,为郎中。不通者随后辈复试,试通亦为郎中。郎中满二岁,能通五经者擢高第,随才叙用。不通者随后辈复试,试通亦叙用。故唐世举人呼已第者为先辈,由此也。【原注】韦庄集有题云,癸丑年下第献新先辈。北梦琐言,王凝知贡举,谓人曰,某叨忝文柄,今年榜帖全为司空先辈一人而已。今考吴志阚泽传言,州里先辈丹阳唐固,修身积学。薛综传言,零陵赖恭先辈,仁谨不晓时事。晋书罗宪传言,侍宴华林园,诏问蜀大臣子弟,复问先辈宜时叙用者,宪荐蜀人常忌、杜轸等。是先辈之称,果起于三国之时。而唐李肇国史补谓互相推敬谓之先辈,此又后人之滥矣。【原注】演繁露又谓,唐人已第者,其自目曰前进士。亦仿此也,犹曰早第进士,而其辈行在先也。渑水燕谈录,苏德祥,汉相禹珪之子。建隆四年,进士第一人。登第初还乡里,太守置宴作乐,伶人致语曰,昔年随侍,尝为宰相郎君。今日登科,又是状元先辈。

  郑氏诗采薇笺曰,今薇生矣,先辈可以行也。是亦汉末人语。

  出身授官

  史言开元以后,四海晏清,士无贤不肖,耻不以文章达。其应诏而举者多则二千人,少犹不减千人,所收百才有一。文献通考,唐时所放进士,每岁不过二三十人。【原注】册府元龟,贞元十八年五月,敕自今已后,每年考试所收人,明经不得过一百人,进士不得过二十人。如无其人,不必要满此数。太和元年、二年、三年,每年恩赐及第四十人。二年正月,礼部奏请每年进士以三十人为限,从之。士之及第者,未便解褐人仕,尚有试吏部一关。韩文公三试于吏部无成,则十年犹布衣,且有出身二十年不获禄者。【原注】东莱吕氏曰,唐时进士登第者尚未释褐,或是为人所论荐,或再应皆中,或藩方辟举,然后始得释褐。册府元龟,唐文宗语宰臣曰,凡进士及第,有方镇奏请判官者,第一任未经作州县官莫依,但第一任曾作州县官,即第二任依奏。自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上初即位,思振淹滞,赐进士诸科出身者五百余人,【原注】石林燕语,是年进士特取一百九人,自是连放五榜,通取八百一人。皆先赐绿袍靴笏,赐宴开宝寺,第一第二等进士及九经授将作监丞、大理评事、通判诸州,其余皆优等注拟,宠章殊异,历代未有也。薛居正等言取人太多,用人太骤,不听。【原注】陆游南唐书言,冯延鲁子僎,韩熙载知贡举,放及第,复试被黜,后与其弟侃、仪、价、伉入宋,继取名第。盖南唐及第止于三人五人,而宋及第至百余人也。此太宗初一天下,欲以得士之盛跨越前代,荣观史册,【原注】宋史,王禹偁上疏言,太祖之世,每岁进士不过三十人,经学五十人,重以诸侯不得奏辟,士大夫罕有资荫,故有终身不获一第、没齿不获一官。太宗毓德王藩,睹其如此,临御之后,不求备于取人,舍短用长,拔十得五,在位将逾二纪,登第殆近万人,虽有俊杰之才,亦多容易而得。而不知侥幸之心,欲速之习,中于士人者,且数百年,而不可返矣。又考通典举人条例,四经出身,授紧县尉。判入第三等,授望县尉。五经出身,授望县尉。判入第三等,授畿县尉。进土与四经同资。是唐时明经、进士,初除不过县尉。【原注】宋史,进士、明经入望州判司,次畿簿尉。文献通考,开宝八年,王嗣宗为状元,止授秦州司理参军。太平兴国以后,始授将作监丞、大理评事、通判诸州,当时以为异数。至今代则一入词林,更不外补,【原注】谢肇淛曰,国朝进士,一入史馆,即与六卿抗礼。二十年间,便可跻卿相、清华之选,百职莫敢望焉。唐宋之代,出为郡守,入为两制,未尝有此格也。二甲之除犹为部属,崇浮长惰,职此之由。所以一第之后,尽弃其学,而以营升纳贿为事者,以其得之浅而贵之骤也。其于唐人举士之初制,失之远矣。

  儒林公议言,太宗临轩发榜,三五名以前皆出贰郡符,迁擢荣速。陈尧叟、王曾初中第,即登朝领太史之职,赐以朱黻,尔后状元登第者,不十余年皆望柄用,人亦以是为当得之也。每殿廷胪传第一,则公卿以下无不耸观,虽至尊亦注视焉。自崇政殿出东华门,传呼甚宠,观者拥塞通衢。今代状元及第之荣,一甲翰林之授,权舆于是矣。【原注】又言洛阳人尹洙,豪士也,尝曰,状元及第,虽使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出强寇,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无以加焉。宋之务虚文而忘实事,即太宗有以开之矣。

  宋初用人之弊有二,进士释褐,不试吏部,一也。献文得旨,召试除官,二也。今炫文之途已革,而入官之选尚轻,二者之弊其一尚存,似宜仍用唐制。

  用八股之人才,而使之理烦治众,此夫子所谓贼夫人之子也。【杨氏曰】八股之才,无一可用,只儒学一选,是其本色,然而溺职者比比也。师生不相识而征索贽礼,比于田粮,吾不知何取于此。

  恩科

  宋时有所谓特奏名者。开宝三年三月庚戌,诏礼部阅进士,及十五举尝终场者,得司马浦等一百六人,赐本科出身,特奏名。恩例自此始,谓之恩科。咸平三年,遂至九百余人。士人恃此,因循不学。故天圣之诏曰,狃于宽恩,遂隳素业,苟简成风,甚可耻也。而元佑初,知贡举苏轼、孔文仲言,今特奏者已及四百五十人,又许例外递减,一举则当复增数百人。此曹垂老,别无所望,布在州县,惟务黩货以为归计。前后恩科,命官几千人矣,何有一人能自奋厉有闻于时?而残民败官者不可胜数,以此知其无益有损。议者不过谓宜广恩泽,不知吏部以有限之官待无穷之吏,户部以有限之财禄无用之人,而所至州县举罹其害,乃即位之初有此过举,谓之恩泽,非臣所识也。当日之论如此。【原注】金史,章宗大定二十九年,敕今后凡五次御帘进士,可一试而不黜落,止以文之高下定其次,谓之恩榜。【杨氏曰】大定是世宗午号,章宗以是年即位。语不云乎,及其老也,戒之在得。故有杖乡之制以尊高年,致仕之节以养廉耻。若以宾王谒帝之荣,为闵老酬劳之具,恐所益于儒林者小,而所伤于风俗者多。养陋识于泥途,快膻情于升斗。岂有赵孟之礼绛人,穆公之思黄发,足以裨君德而持国是者乎?况五十不从力政,六十不与服戎,岂可使龂龂于阙里之旁,攘攘于桥门之下?宜着为令,凡中式举人,年至六十者,赐第罢归,居家授徒。不中式者,不许再上。不但减百千黩货之人,亦可以劝二三有耻之士。【原注】孝宗淳熙七年五月庚辰,诏特奏名,年六十人,毋注县尉。元史至正三年三月,监察御史成遵等请用终场下第举人充学正、山长。【赵氏曰】宋时特奏名例,年老者或得赐同进士出身,其后有不必年老而亦赐者,神宗纪赐布衣陈知彦进士出身是也。又有他途出身已为达官而特赐进士出身者,神宗纪赐知县王辅同进士出身。理宗纪以史宅之为太府少监,史宇之为将作少监,并赐同进士出身。赵葵同知枢密院事,赐同进士出身。李曾伯为四川宣抚使兼京湖制置大使,赐同进士出身。德佑中,谢堂知枢密院事,赐同进士出身是也。金制,已为显官特赐进士者,又必定为某科进士。如移剌履,明昌初礼部尚书兼翰林直学士,特赐大定三年孟宗献榜下进士及第。韩锡,天德中为尚书工部员外郎,特赐胡砺榜下进士及第。胥持国,拜参知政事,特赐孙用康榜下进士及第是也。又有武职赐文进士者,宋史曹勋传,勋以恩补承信郎,特命赴进士廷试,赐甲科,为武吏如故。此尤累朝所无也。

  汉献帝初平四年,诏曰,今耆儒年逾六十,去离本土,营求粮资,不得专业。结童入学,【杨氏曰】结同髻。皓首空归,长委农野,永绝荣望,朕甚愍焉。其依科罢者,听为太子舍人。唐昭宗天复元年,赦文令中书门下选择新及第进士中,有久在名场。才沾科级、午齿已高者,不拘常例,各授一官。于是礼部侍郎杜德祥奏拣到新及第进士陈光问年六十九,曹松年五十四,王希羽年七十三,刘象年七十,柯崇年六十四,郑希颜年五十九,诏光问、松、希羽可秘书省正字,象崇、希颜可太子较书。此皆前代季朝之政,当丧乱之后,以此慰寒畯而收物情,非平世之典也。

  实录,宣德二年六月己卯,行在礼部尚书胡●奏,北京国子监生及见拨各衙门历事者,请令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通政使司、大理寺、翰林院各堂上官、六科给事中,公同监官拣选凡年五十五以上及残疾貌陋不堪者,皆罢为民。上从之。凡斥去一千九十五人,其南京国子监生亦准此例。【原注】次年即奉旨,澄汰天下生员。别见后广额条下。三年四月丙辰,行在吏部尚书蹇义奏,拣择吏员年五十以上,及人物鄙猥不谙文移者,皆罢为民。四年九月甲寅,放南北两京国子监生年五十五以上及残疾者二百五十三人还乡为民。九年九月戊寅,行在礼部奏,取天下生员年四十五以上者考试,其中者入国子监读书,不中者罢归为民。宣庙精勤吏治,一时澄清之效如此。彼人不知,即知之亦不肯言矣。

  年齿

  记曰,四十曰强而仕,七十曰老而传。是人生服官之日不过三十年。汉顺帝阳嘉元年,用左雄之言,令孝廉年不满四十不得察举。皆先诣公府,诸生试家法,【原注】儒有一家之学,故称家法。文史课笺奏。宋文帝元嘉中,限年三十而仕。梁武帝天监四年,令九流常选,年未三十,不通一经不得解褐。今则突而弁兮,已厕银黄之列。死期将至,尚留金紫之班。何补官常,徒隳士习。宜定为中制,二十方许应试,三十方许服官。年至六十,见任官听其自请致仕,【原注】实录,洪武十三年二月戊辰,命文武官年六十以上者,皆听致仕,给以诰敕。无官之人一切勒停。是虽蚤于古记之十年,要亦不过三十年而已。三十年之中,复有三年大忧及期丧不得选补之日,则其人在仕路之日少,而居林下之日多,可以消名利之心,而息营竞之俗。【刘明经曰】终身出处之事,而旦夕图之,贤者不能宽以岁月,以深其稽古之功。愚者无所劳其心思,而皆有骤获之意。【又曰】古之人以其身为仁义道德之身,年弥高则识弥进,而令闻日隆,故天下皆以齿为贵。后之人以其身为声色货利之身,年愈衰而力愈耗,而不能有为,故天下遂以此为贱。

  洪熙元年四月庚戌,郑府审理正俞廷辅言,近年宾兴之士,率记诵虚文,求其实才,十无二三。或有年才二十者,未尝学问。一旦挂名科目,而使之临政治民,职事废隳,民受其弊。自今各处乡试,宜令有司先行审访,务得博古通今,行止端重,年过二十五者,许令入试。上虽嘉纳、而未果行。今则积习相沿二三百载,青云之路,跬步可阶,五尺之童,便思奔竞。欲以成人材而厚风俗,难矣。【原注】宋李伯玉请罢宦子科,意亦同此。【汪氏曰】后汉之法,年幼才后者拜童子郎。若黄琬、臧洪、司马朗皆拜为郎,而任延、张堪俱号圣童,杜安号奇童,黄香号黄童,其尤异也。唐设童子科,刘晏最着。张童子,自九年升于礼部,又二年拜卫兵曹,十一岁耳。宋亦设童子科,杨亿、晏殊、姜盖、蔡伯俙,俱尝以神童召试。神宗元丰四年,置在京小学,有就傅初筮两斋。政和之制,限年自八岁至十二岁,惟曹芬以文优,赐同上舍出身。高宗一朝,童子求试者三十六人。孝宗一朝,童子求试者七十四人。其最奇者,孝宗淳熙元年、女童林幼玉求试中书,后省挑试,所诵经书四十三件并通,诏特封孺人。至度宗时,李伯玉谓非所以成人材、厚风俗,奏罢。【又曰】金大定二十九年,章宗即位,初设经童科。经童之制,凡士庶子年十三以下,所贵在幼而诵多者,若年同则以诵大经多者为最。文艺传,麻九畴,七岁,能草书,作大字数尺者,章宗召见。明昌以来,称神童者五人,后皆无称,独九畴能自树立,赐进士第,迁应奉翰林文字。又佞幸传,胥持国,经童出身,官尚书右丞,四方有经童入相之语,其人可知矣。元自成宗大德三年至文宗至顺二年,所举凡十五人,惟张秦山尤精篆籀,陈元麟能通性理耳。明选举志,士子未入学者,通谓之童生。当大比之年,间收一二异敏,三场并通者,俾与诸生一体入场,谓之充场。儒士中式,即为举人。不中式,仍候提学官岁试合格,乃准入学。此例后亦不行。

  教官

  汉成帝阳朔二年诏曰,古之立太学,将以传先王之业,流化于天下也。儒林之官,四海渊源,宜皆明于古今,温古知新,通达国体,故谓之博士。否则学者无述焉,为下所轻,非所以遵道德也。丞相、御史其与中二千石、二千石,杂举可充博士位者,使卓然可观。

  元仁宗时,方以科举取士。虞集上议曰,师道立则善人多。【原注】周子通书。今天下学士,猥以资格授强,加之诸生之上,而名之曰师,有司弗信也,生徒弗信也。如此而望师道之立,能乎?今莫若使守令,求经明行修为成德之君子者,身师尊之,以教于其郡邑。其次则求夫操履近正而不为诡异骇俗者,确守先儒经义师说,而不敢妄为奇论者,众所敬服而非乡愿之徒者。其次则取乡贡至京师罢归者。当今之世,欲求成德之人,如上一言者而不可遽得。若其次之三言,则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亦未至乏才也。而徒用其又次之一言,则亦不过以资格授之,而耄鄙之夫遂以学官为糊口之地,教训之员名存而实废矣。明初教职多由儒士荐举。景泰二年,始准会试不中式举人考授。

  天顺三年十二月庚申,建安县老人贺炀言,朝廷建学立师,将以陶熔士类。奈何郡邑学校师儒之官,真材实学者百无二三,虚靡廪禄,猥琐贪饕,需求百计,而受业解惑莫措一辞。师范如此,虽有英才美质,何由而成?至于生徒之中,亦往往玩愒岁年,佻达城阙,待次循资,滥升监学,侵寻老耋,授以一官。但知为身家之谋,岂复有功名之念?是则朝廷始也聚群鸮而饮啖,终也纵群狼以牧人。苟不严行考选,则人材日陋,士习日下矣。上是其言,命巡按御史同布按二司分巡官,照提调学校例考之。

  太仓陆世仪言,今世天子以师傅之官为虚衔,而不知执经问道。郡县以簿书期会为能事,而不知尊贤敬老。学校之师以庸鄙充数,而不知教养之法。党塾之师以时文章句为教,而不知圣贤之道。儇捷者谓之才能,方正者谓之迂朴。盖师道至于今而贱极矣。即欲束修自厉,人谁与之?如此而欲望人才之多,天下之治,不可得矣。又言,凡官皆当有品级,惟教官不当有品级,亦不得谓之官。盖教官者,师也。师在天下则尊于天下,在一国则尊于一国,在一乡则尊于一乡,无常职,亦无定品,惟德是视。若使之有品级,则仆仆亟拜,非尊师之礼矣。至其官服亦不可同于职官,当别制为古冠服,如深衣幅巾及忠靖巾之类,仍以乡国天下为等。庶师道日振,儒风日振,而圣人之徒出矣。按宋史黄祖爵言,抱道怀德之士,多不应科目,老于韦布。乞访其学行修明,孝友纯笃者,县荐之州,州延之庠序,以表率多士。其卓行尤异者,州以名闻,是亦乡举里选之意。【原注】松江府志言,洪武初,杨孟载为松江府学教授,与丘克庄、全希贤同官。当时分教有司得自延聘,皆极州里之选,后并至大官。而朱子亦云,须是罢堂除及注授教官,请本州岛乡先生为之,年未四十,不得任教官。昔入主论即已及此。

  孟县志曰,【原注】县人张淑誉撰。高皇帝定天下,诏府卫州县各立学,置师一人或二人,必择经明行修者署之。有能举其职而最书于朝者,或擢为国子祭酒及翰林侍从之职。英宗以后,始着为令,府五人,州四人,县三人,例录天下岁贡之士为之,间有由举人进士除授者。而其至也,州县长官及监司之临者,率以簿书升斗之吏视之,不复崇以体貌,是以其望易狎,而其气易衰。即有一二能诵法孔子,以师道闻,而得荐擢者,亦不过授以州县之吏而止。其取之也太滥,其待之也太卑,而其禄之也太轻,无怪乎教术之不兴,而人才之难就矣。【汪氏曰】史称晏殊知应天府,延范仲淹以教生徒。自五代以来,天下学校废,兴学自殊始。

  士风之薄始于纳卷就试,师道之亡始于赴部候选,梁武帝所谓驱迫廉撝,奖成浇竞者也。有天下者,能反此二事,斯可以养士而兴贤矣。【王给事曰】欲端士习,当严教官之考核。考核严,则教官之督率必勤,而士风自正。

  武学

  山堂考索言,武学置于庆历三年,阮逸为武学谕。未几省去,熙宁复置,选知兵书者判武学,置直讲,如国子监。靖康之变,不闻武学有御侮者。【汪氏曰】宋史忠义传,有武学生华岳,字子西。尝上书劾韩侂胄,下大理,配建宁。侂胄诛,放还,入学登第,为殿前司官属。又谋去史弥远,事觉,下临安狱,杖死东市。武学有人,亦何忝于陈东也哉。实录,正统六年五月,从成国公朱勇等奏,以两京多勋卫子弟,乃立武学,设教授、训导,如京府儒学之制。【原注】景泰五年五月丙寅,南京守备宁远侯任礼,请革武学,不允。景泰间,废武学。天顺八年十一月丙辰,复设京卫武学。已而武生渐多,常至欺公挠法。正德中,钱宁已嗾武学生朱大周上疏劾杨一清矣。崇祯四年,南京武学生吴国麟等殴御史郭维,经掌都察院张延登奏黜。是则不惟不收其用,而反贻之害矣。

  太祖实录,洪武二十年七月,礼部请如前代故事,立武学,用武举,仍祀太公,建昭烈武成王庙。上曰,太公,周之臣,若以王祀之,则与周天子并矣,加之非号,必不享也。至于建武学,用武举,是分文武为二途,轻天下无全才矣。古之学者,文武皆备,故措之于用,无所不宜,岂谓文武异科,各求专习者乎?太公但以祀帝王庙,去武成王号,罢其旧庙。于是勋戚子孙袭爵者习礼肄业于国子监,被选尚主者用仪制主事一人教习。【原注】实录,洪武三十一年二月庚辰,命吏部设学于虎踞关,选儒士十人,教故武臣子弟之养于锦衣卫者。成化中,太监汪直遂请武举设科,乡试、会试、殿试悉如进士恩例。不果行。文事武备统归于一,呜呼纯矣。

  宋刘敞与吴九书曰,昔三代之王,建辟雍、成均以敦教化者。危冠缝掖之人,居则有序,其术诗书礼乐,其志文行忠信,是以无鄙倍之色,斗争之声。犹惧其未也,故贱诈谋,爵人以德,褒人以义,轨度其信,壹以待人。故曰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民知所底,而无贰心,是以其教而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未闻夫武学之科也。夫缦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按剑而疾视者,此所谓勇力之人也。将教之以术,而动之以利,其可得不为其容乎?为其容可得,无变其俗乎?而,况建博士之职,广弟子之员。吾恐虽有智者,未能善其后矣。夫战国之时,天下竞于驰骛,于是乎有纵横之师、技击之学以相残也。虽私议巷说,有司不及,然风俗犹以是薄,祸乱犹以是长。学者之所甚疾,仁人之所忧而辩也,若之何其效之?且足下预其议而不能救与?吾所甚惑也。【杨氏曰】今之州县最患苦者,莫如武生。物穷则变,当思所以善其后矣。

  因勋卫子弟,不得已而立武学,仍宜以孔子为先师,如前代国学祀周公,唐开元改为孔子。周公尚不祀于学,而况太公乎?成化五年,掌武学国子监监丞阎禹锡言,古者庙必有学,受成献馘于中,欲其先礼义而后勇力也。今本学见有空堂数楹,乞敕所司,改为文庙。可谓得礼之意。

  杂流

  唐时凡九流百家之士,并附诸国学,而授之以经。六典,国子祭酒、司业之职,掌邦国儒学训导之政令。有六学焉,一曰国子,二曰太学,三曰四门,四曰律学,五曰书学,六曰算学。【原注】天宝九载,置广文馆,凡七学。欧阳詹贞元十四年记曰,我国家春享先师后,更日命太学博士清河张公讲礼记。束修既行,筵肆乃设,公就几,北坐南面。直讲抗牍,南坐北面。大司成端委居于东,小司成率属列于西。国子师长序公侯子孙自其馆,太学长序卿大夫、子孙自其馆,四门师长序八方俊造自其馆,广文师长序天下秀彦自其馆,其余法家、墨家、书家、算家术业以明亦自其馆,没阶云来,即席鳞差,攒弁如星,连襟成帷。观此可见当日养士之制宽,而教士之权一,是以人才盛而艺术修,经学广而师儒重。今则一切摈诸桥门之外,而其人亦自弃,不复名其业。于是道器两亡而行能兼废。世教之日衰,有由然也。

  通经为吏

  汉武帝从公孙弘之议,下至郡太守卒史,皆用通一艺以上者。唐高宗总章初,诏诸司令史,考满者限试一经。昔王粲作儒吏论,以为先王博陈其教,辅和民性,使刀笔之吏皆服雅训,竹帛之儒亦通文法。故汉文翁为蜀郡守,选郡县小吏开敏有材者张叔等十余人,亲自饬厉,遣诣京师,受业博士。后汉栾巴为桂阳太守,虽干吏卑末,皆课令习读,程试殿最,随能升授。吴顾邵为豫章太守,小吏资质佳者,辄令就学,择其先进,擢置右职。而梁任昉有厉吏人讲学诗。然则昔之为吏者,皆曾执经问业之徒,心术正而名节修,其舞文以害政者寡矣。【原注】宋文恪纳言,天下未有舍儒而可以为吏者。

  东京之盛,自期门羽林之士,悉令通孝经章句。贞观之时,自屯营飞骑,亦给博士,使授以经。有能通经者,听得贡举。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岂不然乎?

  周官太宰,乃施典于邦国,而陈其殷,置其辅。后郑氏曰,殷,众也。谓众士也。辅,府吏,庶人在官者。夫庶人在官而名之曰辅,先王不敢以厮役遇其人也,重其人则人知自重矣。

  欧阳公集古录晋南乡太守碑阴,官属何其多邪,盖通从史而尽列之,当时犹于其间取士人,故吏亦清修,其势然尔。

  元史顺帝纪,至正六年四月,命左右二司六部吏属,于午后讲习经史。其时朝纲已弛,人心将变,虽有此令,而实无其益。是以太祖实录言,科举初设,上重其事,凡民间俊秀子弟,皆得预选。惟吏胥心术已坏,不许应试。【原注】洪武四年七月丁卯。又诏,凡选举,毋录吏卒之徒。【原注】二十三年八月壬申。唐书选举志言,尝为州县小吏,虽艺文可采,勿举。刘晏传,尝言士有爵禄,则名重于利。吏无荣进,则利重于名。英宗实录,大理寺少卿张固尝建论,吏员鲜有不急于利者,不宜用为郡守。朝廷是其言,着为令。然而尝与群臣言,元初有宪官疾,吏往候之。宪官起,扶杖而行。因以杖授吏,吏拱手却立不受。宪官悟其意,他日见吏谢之。吏曰,某为属吏,非公家僮,不敢避劳虑,伤理体。【原注】五年二月壬午。是则此辈中未尝无正直之人,顾上所以陶熔成就之者何如尔。【钱氏云】元时由吏出身者,可至宰执、台谏,故士人皆乐为吏,而吏亦知自重。自明中叶以后,士大夫之于胥吏,以奴隶使之,盗贼待之,吏员遂无可用者矣。

  陆子静尝言,古者无流品之分,而贤不肖之辨严。后世有流品之分,而贤不肖之辨略。能于分别之中而寓作成之意,庶乎其得之矣。【储大令曰】用人之途,莫有如吏胥与科目。吏胥明习吏事,科目学于圣贤。故汉收用吏之效,而自唐以来,一出于科目。今纵不专任科目,但当参之以吏胥。

  大明会典,洪武二十六年,定凡举人出身,第一甲第一名从六品,第二名、第三名正七品,赐进士及第。第二甲从七品,赐进士出身。第三甲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而一品衙门提控,正七品出身。二品衙门都吏,从七品出身。一品、二品衙门掾史、典吏,二品衙门令史,正八品出身,其与进土不甚相远也。后乃立格以限其所至,而吏员之与科第高下天渊矣。故国初之制,谓之三途并用。荐举,一途也。【原注】天顺二年十二月庚辰,诏罢举保经明行修及贤良方正,以言者谓其奔竞冗滥,无裨实用也。进士监生,一途也。吏员,一途也。或以科与贡为二途,非也【原注】从考试而得者,总谓之一途。

  永乐七年,车驾在北京,命兵部尚书署吏部事方宾,简南京御史之才者召来,宾奏御史张循理等二十八人可用。上问其出身,宾言循理等二十四人由进士、监生,洪秉等四人由吏。上曰,用人虽不专一途,然御史,国之司直,必有常识,达治体,廉正不阿,乃可任之。若刀笔吏,知利不知义。知刻薄不知大体,用之任风纪,使人轻视朝廷。遂黜秉等为序班,谕自今御史勿复用吏。流品白此分矣。

  宣德三年三月丙戌,敕谕吏部,往时选用严慎,吏员授官者少。比年吏典考满岁以千计,不分贤否,一概录用,廉能几何?贪鄙塞路,其可不精择乎。

  苏州况锺、松江黄子威二郡守,并有贤名。而徐晞、万祺皆累官至尚书。【杨氏曰】江阴又有刘本道,以吏员至侍郎。【汝成案】明初冯坚,由典史擢佥都御史。诸葛伯衡,由肇州吏目擢陕西参议,皆吏员也。

  卷十八

  秘书国史

  汉时天子所藏之书,皆令人臣得观之。故刘歆谓外则有太常、太史、博士之藏,内则有延阁、广内、秘室之府。而司马迁为太史令,紬石室金匮之书。刘向、扬雄校书天禄阁。【原注】扬雄答刘韵书自言为郎之岁,诏赐笔墨钱六万,得观书于石渠。班斿进读群书,上器其能,赐以秘书之副。东京则班固、傅毅为兰台令史,并典校书。曹褒于东观譔次礼事。而安帝永初中,诏谒者刘珍及博土议郎四府掾史五十余人,诣东观校定五经诸子传记。窦章之被荐,黄香之受诏,亦得至焉。【原注】窦章传,是时学者称东观为老氏藏室、道家蓬莱山,太仆邓康遂荐章入东观,为校书郎。黄香传,初除郎中,肃宗诏香诣东观,读所未尝见书。晋宋以下,此典不废。左思、王俭、张缵之流咸读秘书,载之史传。【原注】晋左思为三都赋,自以所见不博,求为秘书郎中。南齐王俭迁秘书丞,依七略撰七志四十卷。永明三年,于俭宅开学士馆,悉以四部书充俭家。梁张缵为秘书郎,秘书郎有四员,宋齐以来为甲族起家之选,待次入补。其居职,例数十百日便迁。缵固求不徙,欲徧观阁内图籍。而柳世隆至借给二千卷。【原注】南齐柳世隆,性爱涉猎,启太祖借秘阁书,上给二千卷。唐则魏征、虞世南、岑文本、褚遂良、颜师古皆为秘书监,选五品以上子孙工书者,手书缮写,藏于内库。而玄宗命弘文馆学士元行冲,通撰古今书目,名为群书四录。以阳城之好学,至求为集贤院吏,乃得读之。【原注】阳城好学,贫不能得书,求为吏,隶集贤院,窃院中书读之。六年,无所不通。窦威为秘书郎,秩满当迁,固守不调。十余岁,其学业益广。段成式为秘书省校书郎,秘阁书籍披阅皆遍。宋有史馆、昭文馆、集贤院,谓之三馆。太宗别建崇文院,中为秘阁,藏三馆真本书籍万余卷,置直阁校理。仁宗复命缮写校勘,以参知政事一人领之,书成,藏于太清楼,而范仲淹等尝为提举。且求书之诏,无代不下,故民间之书得上之天子,而天子之书亦往往传之士大夫。自洪武平元,所收多南宋以来旧本,藏之秘府,垂三百年,无人得见。而昔时取士,一史、三史之科又皆停废,天下之士于是乎不知古。司马迁之史记、班固之汉书、干宝之晋书、柳芳之唐历、吴竞之唐春秋、李焘之宋长编,并以当时流布。至于会要、日历之类,南渡以来,士大夫家亦多有之,未尝禁止。今则实录之进,焚草于太液池,藏真于皇史宬,在朝之臣非预篡修,皆不得见,而野史、家传遂得以孤行于世,天下之士于是乎不知今。【沈氏曰】神宗实录载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陈于陛请敕纂辑本朝正史,疏在万历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二年三月,敕谕大学士王锡爵等纂修正史,后即报罢。是虽以夫子之圣,起于今世,学夏殷礼而无从,学周礼而又无从也,况其下焉者乎!岂非密于禁史而疏于作人,工于藏书而拙于敷教者邪?遂使帷囊同毁,空闻七略之名。冢壁皆残,不睹六经之字。呜呼悕矣!

  十三经注疏

  自汉以来,儒者相传,但言五经。而唐时立之学官,则云九经者,三礼、三传分而习之,故为九也。其刻石国子学,则云九经,并孝经、论语、尔雅。宋时程朱诸大儒出,始取礼记中之大学、中庸,及进孟子以配论语,谓之四书。本朝因之,而十三经之名始立。其先儒释经之书,或曰传,或曰笺,或曰解,或曰学,今通谓之注。书则孔安国传,诗则毛苌传郑玄笺,周礼、仪礼、礼记则郑玄注,公羊则何休学,孟子则赵岐注,皆汉人。易则王弼注,魏人。系辞韩康伯注,晋人。论语则何晏集解,魏人。左氏则杜预注,尔雅则郭璞注,谷梁则范宁集解,皆晋人。孝经则唐明皇御注。其后儒辨释之书名曰正义,今通谓之疏。

  旧唐书儒学传,太宗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多讹谬,诏前中书侍郎颜师古考定五经,颁布于天下。又以儒学多门,章句繁杂,诏国子祭酒孔颖达与诸儒譔定五经义疏,凡一百七十卷,名曰五经正义,令天下传习。高宗纪,永徽四年三月壬子朔,颁孔颖达五经正义于天下。每年明经,令依此考试。时但有易、书、诗、礼记、左氏春秋五经。永徽中,贾公彦始撰周礼、仪礼义疏。宋史李至传,判国子监,上言,五经书既已板行,惟二传、二礼、孝经、论语、尔雅七经疏未修,望令直讲崔颐正、孙奭、崔偓佺等重加雠校,以备刊刻。从之。【原注】今所行者谷梁,唐杨士勋疏。孝经、论语、尔雅,宋邢需疏。孟子,孙奭疏。惟公羊疏不着人名,或云唐徐彦撰。【沈氏曰】广川藏书志云,徐彦不知何代,意在贞元、长庆后。今人但知五经正义为孔颖达作,不知非一人之书也。新唐书颖达本传云,初颖达与颜师古、司马才、章王恭、王剡受诏撰五经义训百余篇,其中不能无谬冗,博士马嘉运驳正其失,诏更令裁定,末就。永徽二年,诏中书门下与国子三馆博士、弘文馆学士考正之,于是尚书左仆射于志宁、右仆射张行成、侍中高季辅就加增损,书始布下。【钱氏曰】唐人撰九经疏,本与注别行,故其分卷亦不与经注同。自宋以后刊本,合注疏为一,而疏之卷第遂不可考。予尝见宋本仪礼疏,每叶卅行,每行廿七字,凡五十卷,惟卷卅二至卅七阙,末卷有大宋景德元年校对、同校、都校诸臣姓名及宰相参政衔名。又见北宋刻尔雅疏亦不载注文。盖邢叔明奉诏撰疏,犹遵旧式。谅论语、孝经疏,亦当如此,惜未见也。日本人山井鼎云,足利学所藏宋板礼记注疏,有三山黄唐跋云,本司旧刊易、书、周礼正经注疏,萃见一书,便于披绎,它经独阙。绍兴辛亥,遂取毛诗、礼记疏义如前三经编汇,精加雠正。乃若春秋一经,顾力未暇。姑以贻同志。可证北宋时正义未尝合于经注,即南渡初尚有单行本矣。

  监本二十一史

  宋时止有十七史,今则并宋、辽、金、元四史为二十一史,但辽、金二史向无刻本,南北齐、梁、陈、周书人间传者亦罕,故前人引书多用南北史及通鉴,而不及诸书,亦不复采辽、金者,以行世之本少也。嘉靖初,南京国子监祭酒张邦奇等请校刻史书,欲差官购索民间古本,部议恐滋烦扰,上命将监中十七史旧板考对修补,仍取广东宋史板付监,辽、金二史无板者,购求善本翻刻。十一年七月成,【钱氏曰】南雍志,嘉靖七年,锦衣卫闲住千户沈麟奏准校勘史书,礼部议以祭酒张邦奇、司业江汝璧博学有文,才猷亦裕,行文使逐一校对修补,以备传布。【又曰】北监板十三经注疏创始于万历十四年,至二十一年毕工。二十一史开雕于万历二十—四年,至三十四年竣事。板式与十三经同。祭酒林文俊等表进。至万历中,北监又刻十三经、二十一史,其板视南稍工,而土大夫遂家有其书,历代之事迹粲然于人间矣。然校勘不精,讹舛弥甚,且有不知而妄改者,偶举一二。如魏书崔孝芬传,李彪谓崔挺曰,比见贤子谒帝,旨谕殊优,今当为群拜纪。此三国志陈群传中事,【原注】陈群,字长文,纪之子。时鲁国孔融,高才倨傲,年在纪、群之间。先与纪友,后与群交,更为纪拜。古人用此事者非一,北史陆邛传,邢邵向与邛父子彰交,及见邛机悟博学,乃谓子彰曰,以卿老蚌,遂出明珠。意欲为群拜纪。非为隐僻。今所刻北史改云,今当为绝群耳。不知纪群之为名,而改纪为绝,又倒其文,此已可笑。【原注】南北板同。又如晋书华谭传末云,始淮南袁甫字公胄,亦好学,与谭齐名。今本误于始字绝句,左方跳行,添列一袁甫名题,而再以淮字起行。【原注】南北板同。齐王冏传末云,郑方者,字子回。此姓郑名方,即上文所云南阳处士郑方。露版极谏,而别叙其人与书及冏答书于后耳,今乃跳行添列一郑方者三字名题。【原注】北板无者。唐书李敬玄传末附敬玄弟元素,今以敬玄属上文,而弟元素跳行。此不适足以彰太学之无人,而贻后来之姗笑乎?【原注】惟冯梦祯为南祭酒,手较三国志,犹不免误,终胜他本。十三经中仪礼脱误尤多,士昏礼脱婿授绥姆辞曰未教不足与为礼也一节十四字,【原注】赖有长安石经据以补此一节,而其注疏遂亡。乡射礼脱士鹿中翿旌以获七字,士虞礼脱哭止告事毕宾出七字,特牲馈食礼脱举觯者祭卒觯拜长者答拜十一宇,少牢馈食礼脱以授尸坐取箪兴七字,此则秦火之所末亡,而亡于监刻矣。至于历官任满,必刻一书,以充馈遗,此亦甚雅,而卤莽就工,殊不堪读。陆文裕【原注】深。金台纪闻曰,元时州县皆有学田,所入谓之学租,以供师生廪饩,余则刻书。工大者合数处为之,故雠校刻画颇有精者。洪武初,悉收上国学,今南监十七史诸书地里、岁月、勘校、工役并存可识也。今学既无田,不复刻书,而有司间或刻之,然只以供馈赆之用,其不工反出坊本下,工者不数见也。【原注】昔时入觐之官,其馈遗一书一帕而已,谓之书帕。自万历以后,改用白金。闻之宋元刻书皆在书院,山长主之,通儒订之,【原注】主书院者谓之山长。宋史理宗纪,何基,婺州教授,兼丽泽书院山长。徐玑,建宁府教授,兼建安书院山长。学者则互相易而传布之。故书院之刻有三善焉,山长无事而勤于校雠,一也,不惜费而工精,二也。板不贮宫而易印行,三也。有右文之主出焉,其复此非难也。而书之已为劣生刊改者,不可得而正矣。是故信而好古,则旧本不可无存。多闻阙疑,则群书亦当并订。此非后之君子之责而谁任哉?

  旧唐书病其事之遗阙,新唐书病其文之晦涩,当兼二书刻之,为二十二史,如宋魏诸国既各有书,而复有南史、北史,是其例也。

  张参五经文字

  唐人以说文、字林试士。其时去古未远,开元以前未改经文之日,【原注】唐书经籍志,天宝三载,诏集贤学士卫包,考古文尚书从今文。篆籀之学,童而习之。今西安府所存唐睿宗书景龙观锺,犹带篆、分遗法。至于宋人,其去古益远,而为说日以凿矣。大暦中,张参作五经文字,据说文、字林刊正谬失,甚有功于学者。开成中,唐玄度增补,复作九经字样,石刻在关中。【原注】今西安府学。向无板本,间有残缺,无别本可证。近代有好事者刻九经补字,并属诸生补此书之阙,以意为之。乃不知此书特五经之文,非经所有者不载,而妄添经外之字,并及字书中泛博之训。予至关中,洗刷元石,其有一二可识者,显与所补不同,乃知近日学者之不肯阙疑而妄作如此。

  别字

  后汉书儒林传,谶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近鄙者,犹今俗用之字。别字者,本当为此字,而误为彼字也,今人谓之白字,乃别音之转。【沈氏曰】崇祯十一年,用阁臣言,以查字系古槎字,悉改为察,而今人乃复用查。查字本无察义,而误为察义,盖亦近鄙别字之类也。

  山东人刻金石录,于李易安后序,绍兴二年玄黓岁壮月朔。不知壮月之出于尔雅,【原注】八月为壮。而改为牡丹。凡万历以来所刻之书多牡丹之类也。【汝城案】此条诸本并误隶张参五经文字后,今从原写本。

  三朝要典

  宋史蹇序辰传,绍圣中,为起居郎中书舍人,同修国史。疏言,朝廷前日正司马光等奸恶,明其罪罚,以告中外。惟变乱典刑,改废法度,讪渎宗庙,睥睨两宫,观事考言,实状彰着。然踪迹深秘,包藏祸心,相去八年之间,盖已不可究。质其章疏案牍,散在有司,若不汇辑而存之,岁久必致沦失。愿悉讨奸臣所言所行,选官编类,人为一帙,置之二府,以示天下后世大戒。遂命序辰及徐铎编类,由是搢绅之祸无一得免者。天启中,篡辑三朝要典正用序辰之法。

  门户之人,其立言之指各有所借,章奏之文互有是非。作史者两收而并存之,则后之君子如执镜以照物,无所逃其形矣。褊心之辈谬加笔削,于此之党则存其是者,去其非者。于彼之党则存其非者,去其是者。于是言者之情隐,而单辞得以胜之。且如要典一书,其言未必尽非,而其意别有所为,继此之为书者犹是也。此国论之所以未平,百世之下难乎其信史也。崇祯帝批讲官李明睿之疏曰,纂修实录之法,惟在据事直书,则是非互见。大哉王言,其万世作史之准绳乎?【杨氏曰】要典者一论梃击,万暦四十三年五月事也。一为红丸,泰昌元年,即四十八年九月朔事。一为移宫,是年是月初五事。【沈氏曰】亭林尝书小纸粘史阙文筒端云,章奏大半皆门户之言,而辛酉初,当贞胜之会,言人人殊,又有不明白言之,而含糊枝叶其词者,今并存之。异日芟削,存其本意,而刊其藉词可也。史阙文即割补两朝从信录也。

  密疏

  唐武宗会昌元年十二月,中书门下奏,宰臣及公卿论事,行与不行须有明据。或奏请允惬,必见褒称。或所论乖僻,因有惩责。在藩镇上表,必有批答。居要官启事,自有记注。并须昭然,在人耳目。或取舍存于堂案,或与夺形于诏敕。前代史书所载奏议,罔不由此。近见实录,多载密疏,言不彰于朝听,事不显于当时,得自其家,未足为信。今后实录所载章奏,并须朝廷共知者,方得纪述,密疏并请不载。如此则理必可法,人皆向公,爱憎之志不行,褒贬之言必信。从之。此虽出于李德裕之私心,然其言不为无理。自万历末年,章疏一切留中,抄传但凭阁揭。天启以来,谗慝弘多,喷言弥甚。予尝亲见大臣之子追改其父之疏草而刻之以欺其人者,欲使盖棺之后,重为奋笔之文,逭遗议于后人,侈先见于前事,其为诬罔甚于唐时。故志之于书,俾作史之君子详察而严斥之也。

  贴黄

  章奏之冗滥,至万历、天启之间而极至。一疏而荐数十人,累二三千言不止,皆枝蔓之辞。崇祯帝英年御宇,厉精图治,省览之勤,批答之速,近朝未有。乃数月之后,颇亦厌之,命内阁为贴黄之式。【原注】崇祯元年三月。即令本宫自撮疏中大要,不过百字,粘附牍尾,以便省览。此贴黄之所由起也。【沈氏曰】熹宗实录,天启元年三月癸亥,礼科给事中王志道言,今日时事多故,中外实封,日不下数万言。尝考宋时封事,有贴黄之例,敷陈不妨广肆。而约略止有数言,省览甚易,纳约殊便,皇上宜责成政府举而行之。至于臣等所以爱陛下之精神,作陛下之耳目,更愿与同官诸臣约,一疏单题一事。一事直陈本末,艰深要渺之句,隐语猜谜之习,悉行禁绝。先臣韩文之论曰,谏草毋太文,文,上弗省也。毋太多,多,上弗竟也。可为立言之法矣。报闻。【赵氏曰】今刑部本及督抚题刑名本例有贴黄,以篇幅繁多,节其略别为一幅,贴于本后,所以便观览也。王敬哉冬夜笺记谓,明崇祯中,辅臣李国●奏仿古人撮黄之法,以定此式,遂沿至今。按唐本有贴黄之制,乃诏敕所用。宋奏札意有未尽,别以黄纸贴于后,亦谓之贴黄。是宋之贴黄已与唐异,然宋制贴黄乃奏札所不能尽者,别开条件,书以黄纸,附于正文之后,如司马温公、苏东坡诸集皆有之,或一疏后至十数条。今贴黄则但摘取奏中紧要语贴于后。是宋贴黄主于详,今贴黄主于简,今之贴黄又与宋异。且今奏疏用白纸,贴黄亦用白纸。按江邻几杂志云,审刑奏案,贴黄上更加撮白。王阮亭谓不知撮白为何语,抑知今之贴黄正宋之撮白耳。宋叶梦得石林燕语曰,唐制,降敕有所更改,以纸贴之,谓之贴黄。盖敕书用黄纸,则贴者亦黄纸也。今奏状札子皆白纸,有意所末尽,揭其要处,以黄纸别书于后,乃谓之贴黄,盖失之矣。其表章略举事目与日月道里见于前及封皮者,又谓之引黄。

  记注

  古之人君,左史记事,右史记言,所以防过失而示后王。记注之职其来尚矣。唐太宗通晓古典,尤重其事。苏冕言,贞观中,每日朝退后,太宗与宰臣参议政事,即令起居郎一人执简记录。由是贞观注记,政事称为毕备。及高宗朝,会端拱无言,有司惟奏辞见二事。其后许敬宗、李义甫用权,多妄论奏,恐史官直书其短,遂奏令随仗便出,不得备闻机务,因为故事。【沈氏曰】神宗实录,万历三年二月丙申,大学士张居正申明史职议云,国初设起居注官,日侍左右,纪录言动,实古者左史记事,右史记言之制。迨后定官制,乃设翰林院修撰、编修、检讨等官,盖以记载事重,故设官加详,原非有所罢废。但自职名更定之后,遂失朝夕记注之规,以致累朝以来,史文阙略。即如迩者纂修世宗及皇考实录,臣等只事总裁,凡所编辑,不过总集诸司章奏,稍加删润,櫽括成编。至于仗前柱下之语,章疏所不及者,即有见闻,无凭增入。与夫稗官野史之书,海内所流传者,欲事采录,又恐失真。是以两朝之大经大法虽罔敢或遗,而二圣之嘉谟嘉猷实多所未备,凡皆由史臣之职废而不讲之所致也云云。一分管责成,一史臣侍直,一记注言动,一篡辑章奏,一纪录体例,一开设馆局,一收藏处所,一誊录掌管,一补修记注,凡九条。

  旧唐书姚璹传,长寿二年,迁文昌左丞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自永徽以后,左右史惟得对仗承旨,仗下后,谋议皆不预闻。璹以为帝王谟训不可遂无纪述,若不宣自宰相,史官无从得书,乃表请仗下所言军国政要,宰相一人专知譔录,号为时政记,每月封送史馆。宰相之撰时政记,自璹始也。【沈氏曰】王梅溪论左右史四事,一日进史不当,二曰立非其地,三曰前殿不立,四曰奏不直前,皆当时史职废坏之尤甚者。进起居注自梁周翰、李宗谔始。【杨氏曰】时政记之法亦未为善,宰相可以容私,史官近于失职。惟太宗之法,其古者柱下史之意乎?【沈氏又曰】万历二十六年八月丙辰,大学士赵志皋等恭进累朝宝训及实录,大祖高皇帝宝训十五卷,实录二百五十七卷。成祖文皇帝宝训十五卷,实录百三十卷。仁宗昭皇帝宝训六卷,实录十卷。宣宗章皇帝宝训十二卷,实录百二十一卷。英宗睿皇帝宝训十二卷,实录三百六十一卷。宪宗纯皇帝宝训十卷,实录二百九十三卷。孝宗敬皇帝宝训十卷,实录二百二十四卷。武宗毅皇帝宝训十卷,实录百九十七卷。世宗肃皇帝宝训二十四卷,实录五百六十六卷。穆宗庄皇帝宝训八卷,实录七十卷。通共二千二百四十五卷,装为百套。上嘉悦,命奉安御前,恭备详览。神宗显皇帝实录五百九十六卷。光宗贞皇帝皇帝宝训四卷,实录八卷。熹宗悊皇帝实录八十七卷。

  四书五经大全

  自朱子作大学中庸章句或问、论语孟子集注之后,黄氏【原注】干,字直卿,号勉斋先生。有论语通释,而采语录附于朱子章句之下则始自真氏,【原注】德秀,字希元,号西山先生。名曰集义,止大学一书,祝氏【原注】洙,字宗道。乃仿而足之,为四书附录。后有蔡氏【原注】模,字仲觉,号觉轩先生。四书集疏,赵氏【原注】顺孙,号格庵先生。四书篡疏,吴氏【原注】真子,号克斋先生。四书集成。昔之论者病其泛溢,于是陈氏【原注】栎,字寿翁,号定宇先生。作四书发明,胡氏【原注】炳文,字仲虎,号云峰先生。作四书通。而定宇之门人倪氏【原注】士毅,字仲宏,号道川先生。合二书为一,颇有删正,名曰四书辑释。【原注】有汪克宽序,至正丙戌。自永乐中命儒臣篡修四书大全颁之学官,而诸书皆废。

  倪氏辑释今见于刘用章【原注】剡。所刻四书通义中。永乐中所纂四书大全特小有增删,其详其简或多不如倪氏,大学中庸或问则全不异,而问有舛误。【原注】大学格致章或问,是亦不待七十子丧,而大义已乖矣。辑释引汉书刘歆移太常书有曰,及夫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终而大义乖。又孔子家语后序中亦有此二句。大全则去其所引刘歆书,但云出家语后序,则失其本矣。中庸九经章或问引贾捐之对元帝语,辑释引汉书本传文曰,夫后宫盛色则贤者隐微,佞臣用事则诤臣杜口。而文帝不行。此捐之之言,谓文帝不听后官幸臣之请尔。大全则改云元帝不行。既不知古书,又不辨语气。至春秋大全则全袭元人汪克宽胡传纂疏,【原注】字德辅,隐居不仕,以十年之功为此书。但改其中愚按二字为汪氏曰,及添庐陵李氏等一二条而已。诗经大全则全袭元人刘瑾诗传通释,【原注】此书与胡传篡疏予今并有之。而改其中愚按二字为安成刘氏曰。其三经后人皆不见旧书,亦未必不因前人也。当日儒臣奉旨修四书五经大全,颁餐钱,给笔札,书成之日,赐金迁秩,所费于国家者不知凡几。将谓此书既成,可以章一代教学之功,启百世儒林之绪,而仅取已成之书抄誊一过,上欺朝廷,下诳士子,唐宋之时有是事乎?岂非骨鲠之臣已空于建文之代?而制义初行,一时人土尽弃宋元以来所传之实学,上下相蒙,以饕禄利,而莫之问也。呜呼!经学之废,实自此始。后之君子欲扫而更之,亦难乎其为力矣。

  书传会选

  洪武二十七年四月丙戌,诏徽儒臣定正宋儒蔡氏书传。上以蔡氏书传日月五星运行与朱子诗传不同,及其它注说与番阳邹季友所论间亦有未安者,遂诏征天下儒臣定正之,命翰林院学士刘三吾等总其事。凡蔡氏传得者存之,失者正之,又采诸家之说足其末备。九月癸丑,书成,赐名书传会选,命礼部颁行天下。今按此书若尧典谓天左旋,日月五星违天而右转,【原注】陈氏祥道。高宗肜日谓祖庚绎于高宗之庙,【原注】金氏履祥。西伯戡黎谓是武王,【原注】金氏。洛诰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谓周公辅成王之七年,【原注】张氏。陈氏栎。皆不易之论。【原注】又如禹贡厥赋贞,主苏氏轼谓赋与田正相当。泾属渭汭,主孔传水北曰汭。太甲自周有终,主金氏谓周当作君。多方不克开于民之丽,主叶氏、陈氏栎谓,古者治狱,以附罪为丽。皆可从。然所采既博,亦或失当。如金縢周公居东,谓孔氏以为东征,非是,至洛诰又取东征之说,自相抵牾。每传之下系以经文及传,音释于字音、字体、字义辩之甚详。其传中用古人姓宇、古书名目必具出处,兼亦考证典故。【沈氏曰】此等乃全袭取邹季友音释,非三吾辈所为,盖已为永乐中大全作俑矣。亭林乃亦为所欺乎?盖宋元以来,诸儒之规模犹在,而其为此书者皆自幼为务本之学,非由八股发身之人,故所著之书虽不及先儒,而尚有功于后学。至永乐中修尚书大全,不惟删去异说,并音释亦不存矣。愚尝谓自宋之末造以至有明之初年,经术人材于斯为盛。自八股行而古学弃,大全出而经说亡,十族诛而臣节变,洪武永乐之间,亦世道升降之一会矣。

  内典

  古之圣人所以教人之说,其行在孝弟忠信,其职在洒扫应对进退,其文在诗书礼易春秋,其用之身在出处去就交际,其施之天下在政令教化刑罚。虽其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原注】乐记。亦有体用之分,然并无用心于内之说。自老庄之学行于战国之时,而外义者告子也,外天下、外物、外生者庄子也。于是高明之士厌薄诗书,以为此先王所从治天下之糟粕。而佛氏晚入中国,其所言清净慈悲之说,适有以动乎世人之慕向者。六朝诸君子从而衍之,由清净自在之说而极之,以至于不生不死入于涅檠,则杨氏之为我也。由慈悲利物之说而极之,以至于普度众生,超拔苦海,则墨氏之兼爱也。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而佛氏乃兼之矣。【汝成案】自由清净起至此,从沈氏校本增。其传浸盛,后之学者遂谓其书为内典。【原注】内典字见册府元龟引唐会要,开成二年二月,王彦进准宣索内典目录十二卷。推其立言之旨,不将内释而外吾儒乎?夫内释而外吾儒,此自缁流主语,岂得士人亦云尔乎?【钱氏曰】晋书何充传,性好释典,崇修佛寺,供给沙门以百数,糜费巨亿而不吝也。亲友至于贫乏,无所施遗。以此获讥于世。于时郗愔及弟昙奉天师道,而充与弟准崇奉释氏,谢万讥之云,二郗谄于道,二何佞于佛。王坦之与沙门竺法师甚厚,每共论幽明报应,便要先死者当报其事。后经年,师忽来云,贫道已死,罪福皆不虚,惟当勤修道德,以升济神明耳。言讫不见。坦之寻亦卒。殷仲堪少奉天师道,又精心事神,不吝财贿,而怠行仁义,啬于周急。及桓玄来攻,犹勤请祷。王氏世事张氏五斗米道,凝之弥笃。孙恩之攻会稽,寮佐请为之备,不从。方入靖室请祷,出语诸将曰,吾已请大道鬼兵相助,贼自破矣。既不设备,遂为孙恩所害。郗愔事天师道,子超奉佛,杜子恭世传五斗米道。当时士大夫好尚怪迂如此,此晋之所以日衰也。王导江左夷吾,而世说载其拜扬州刺史,过胡人前,弹指云,兰阇兰阇。导之孙珣珉,以法护、僧弥为小字,珣又舍宅为寺,则王氏亦好佛矣。

  黄氏日钞云,论语曾子三省章集注载尹氏曰,曾子守约,故动必求诸身,语意已足矣。又载谢氏曰,诸子之学皆出于圣人,其后愈远而愈失其真,独曾子之学专用心于内,故传之无弊。夫心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正其心者,正欲施之治国平天下。孔门未有专用心于内之说也,用心于内,近世禅学之说耳。象山陆氏因谓曾子之学是里面出来,其学不传。诸子是外面入去。今传于世者,皆外入之学,非孔子之真。遂于论语之外,自谓得不传之学。凡皆源于谢氏之说也。后有朱子,当于集注中去此一条。

  褚少孙补滑稽传以传记、杂说为外家,是以六经为内也。东汉儒者则以七纬为内学,六经为外学。【原注】后汉书方术传,自是习为内学。注,内学谓图谶之书也。其事秘密,故称内。逸民传,博通内外图典。魏志管宁传,张臶学兼内外。举图谶之文,一归之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原注】后汉书桓谭传,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可得闻。指谓谶记。而今百世之下,晓然皆悟其非。今之所谓内学,则又不在图谶之书,而移之释氏矣。

  心学

  黄氏日钞解尚书圹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一章曰,此章本尧命舜之辞,舜申之以命,禹而加详焉耳。尧之命舜曰,允执厥中。今舜加危微精一之语于允执厥中之上,所以使之审择而能执中者也。此训之之辞也,皆主于尧之执中一语而发也。尧之命舜曰,四海困穷,天禄永终。今舜加无稽之言勿听,以至敬修其可愿于天禄永终之上,又所以警切之,使勿至于困穷而永终者也,此戒之之辞也,皆主于尧之永终二语而发也。执中之训,正说也。永终之戒,反说也。盖舜以昔所得于尧之训戒并其于日所尝用力而自得之者,尽以命禹,使知所以执中而不至于永终耳,岂为言心设哉。近世喜言心学,舍全章本旨而独论人心道心,甚者单摭道心二字,而直谓即心是道,盖陷于禅学而不自知,其去尧、舜、禹授受天下之本旨远矣。蔡九峰之作书传,述朱子之言曰,古之圣人将以天下与人,未尝不以治之之法而并传之。可谓深得此章之本旨。九峰虽亦以是明帝王之心,而心者,治国平天下之本,其说固理之正也。其后进此书传于朝者,乃因以三圣传心为说。世之学者遂指此书十六字为传心之要,而禅学者借以为据依矣。【方东树曰】案黄氏截讲执中一语,固似得理,而虑后人以言心堕禅,谓蔡氏不当以传心为说,则失其本矣。即如二典所载历象、命官、平地、明刑、典礼、立教、奏庶、艰食诸大政,传之万世,孰非圣人之心之所寄哉?圣人之心都俞吁咈,该于微危精一,微危精一要于执中。使非先精其心,亦安知中之所在而执之?孔子者,时中者也。中庸者,子思之书也。孔子之时中,子思之作中庸,即传尧、舜、禹执中之旨也。孟子曰,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古今神圣一切智愚动作云为,皆心之用。今为学欲明圣人之道,而拔本塞源,力禁言心,不知果有当于尧、舜、禹之意否耶。以为荀子引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出道经,显与佛氏明心之说相近。黄氏所辟,其论甚当。夫所恶于禅学即心是道者,谓其专事明心,断知见,绝义理,用心如墙壁,以徼幸于一旦之洒然证悟。若夫圣人之教,兢业以持心,又精择明善,以要于执中,尚有何病?盖单提危微二语,虽有警惕提撕,意犹引而不发。至合下精一执中,则所以区处下手功夫至密。或又谓心一而已,安有人心道心?试诘所谓心一而已者,果何等之一心也?若以为皆道心与,则断不可谓古今天下皆圣贤。若以为皆人心与,亦断不可谓天下古今皆邪慝。若以为不属道,亦不属人,粗则如告子之知觉运动与禽兽同焉者是精,则正堕向禅学即心是道及阳明本心良知之说也。或又谓,孟子曰仁,人心也,是人心不可指为欲心。此语更误。夫孟子此言探其本始言之,即性善之旨,所谓道心也,然固不可谓一切人之心皆全于仁而无欲也,故又尝曰,失其本心,陷溺其心。夫陷溺而失之者,即欲心、人心也。使人心皆仁而无欲,古今圣人为学与教,又何忧乎有不仁也?惟夫人心本仁,而易堕于人欲之危,是以圣人既自精择而守之,以执其中,又推以为教于天下万世,千言万语,欲使同归于仁而已。然固不能人人皆自觉悟以返于仁,则赖有此四言之教。历代帝王兢兢守之,不敢失坠,此所谓传心者也。尝试论之,以为禅家即心是道与阳明本心良知,大略亦皆是道心一边,但不能如圣人文理密察,备四德,有品节,所以差失作病痛,政为少精以执中耳。精以执中,则所为尽精微,巽以行权而时中也。然则圣人之道所以异于禅学者,其岐违偏全之事政在此处。程朱所吃紧为人讲切发明分别疑似者,亦政在此处。初心之士欲审善恶邪正,全在察人心、道心危微二端之几。懋修之儒欲救误认道心堕禅之失,全在精一执中之学。日知录引黄氏日钞、唐仁卿诸说,以为辟陆王心学则可,以为六经孔孟不言心学则不可。愚按,心不待传也,流行天地间,贯彻古今而无不同者,理也。理具于吾心,而验于事物。心者,所以统宗此理而别白其是非。人之贤否,事之得失,天—下之治乱,皆于此乎判。此圣人所以致察于危微精一之间,而相传以执中之道,使无一事之不合于理,而无有过不及之偏者也。禅学以理为障,而独指其心曰不立文字,单传心印。圣贤之学,自一心而达之天下国家之用,无非至理之流行,明白洞达,人人所同,历千载而无间者。何传之云,俗说浸淫,虽贤者或不能不袭用其语,故僭书其所见如此。

  中庸章句引程子之言曰,此篇乃孔门传授心法。亦是借用释氏之言,不无可酌。

  论语一书言心者三,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乃操则存,舍则亡之训,门人未之记,而独见于孟子。夫末学圣人之操心,而骤语夫从心,此即所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而旦昼之所为有牿亡之者矣。

  唐仁卿【原注】名伯元,澄海人。万历甲戌进土,官至吏部文选司郎中。答人书曰,自新学兴而名家着,其冒焉以居之者不少,然其言学也则心而已矣。元闻古有学道,不闻学心。古有好学,不闻好心。心学二字,六经孔孟所不道。今之言学者,盖谓心即道也,而元不解也。何也?危微之旨在也,虽上圣而不敢言也。今人多怪元言学而遗心,孰若执事责以不学之易了,而元亦可以无辞于执事。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又曰,一日克己复礼。又曰,终日干干,行事也。元未能也。孔门诸子,日月至焉,夫子犹未许其好学,而况乎日至未能也,谓之不学可也。但未知执事所谓学者果仁邪?礼邪?事邪?抑心之谓邪?外仁、外礼、外事以言心,虽执事亦知其不可。执事之意必谓仁与礼与事即心也,用力于仁,用力于心也。复礼,复心也。行事,行心也。则元之不解犹昨也,谓之不学可也。又曰,孳孳为善者心,孳孳为利者亦未必非心。危哉,心乎!判吉凶,别人禽,虽大圣犹必防乎其防,而敢言心学乎?心学者,以心为学也。以心为学,是以心为性也。心能具性,而不能使心即性也。是故求放心则是,求心则非。求心则非,求于心则是。我所病乎心学者,为其求心也。心果待求,必非与我同类,心果可学,则以礼制心,以仁存心之言,毋乃为心障与!【原注】卫嵩曰,从心不逾矩,孔子至七十时方敢以此自信。而今之学者未可与立而欲语从心,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必斯言也。

  论语,仁者安仁。集注,谢氏曰,仁者心无内外、远近、精粗之间,非有所存而自不亡,非有所理而自不乱。此皆庄列之言,非吾儒之学。太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故曰操则存,舍则亡。不待存而自不亡者何人哉?【杨氏曰】上蔡之说,缘不习无不利,无思无不通而遇之。

  举业

  林文恪【原注】材。福州府志曰,余好问长老前辈时事。或为余言林尚默,【原注】名志,闽县人。永乐壬辰进士,乡试会试皆第一,殿试一甲第二名。方游乡序,为弟子员,即自负其才当冠海内士云。然考其时,试诸生者则杨文贞、金文靖二公也。夫尚默当时所习特举子业耳,而杨金二学士皆文章宿老,蔚为儒宗,尚默乃能必之二公若合符节,何哉?当是时也,学出于一,上以是取之,下以是习之,譬作车者不出门,而知适四方之合辙也。正德末,异说者起,以利诱后生,使从其学,毁儒先,诋传注,殆不啻弁髦矣。由是学者伥伥然莫知所从,欲从其旧说则恐或主新说,从其新说则又不忍遽弃传注也。己不能自必,况于人乎?呜呼!士之怀瑾握瑜,范驰驱而不遇者,可胜道哉!是故射无定鹄,则羿不能巧。学无定论,则游夏不能工。欲道德一,风俗同,其必自大人不倡游言始。

  又曰,近日讲学之辈,弥近理而大乱真。士附其门者皆取荣名,于是一唱百和,始伐木者呼邪许,然徐而叩之,不过徼快捷方式于终南,而其中实莫之能省也。

  东乡艾南英皇明今文待序曰,呜呼!制举业中始为禅之说者,谁与原其始?盖由一二聪明才辩之徒,厌先儒敬义诚明、穷理格物之说,乐简便而畏绳束,其端肇于宋南渡之季,而慈湖杨氏之书为最着。国初,功令严密,匪程朱之言弗遵也。盖至摘取良知之说,而士稍异学矣。然予观其书,不过师友讲论立教明宗而已,未尝以入制举业也。其徒龙溪、【原注】王畿。绪山【原注】钱德洪。阐明其师之说,而又过焉,亦未尝以入制举业也。龙溪之举业不传,阳明、绪山班班可考矣。衡较其文,持详矜重,若未始肆然欲自异于朱氏之学者。然则今之为此者,谁为之始与?吾姑为隐其姓名,而又详乙注其文,使学者知以宗门之糟粕,为举业之俑者自斯人始。【原注】万历丁丑科杨起元。呜呼,降而为传灯,于彼教初说,其浅深相去已远矣,又况附会以援儒入墨之辈,其鄙陋可胜道哉。今其大旨不过曰耳自天聪,目自天明,犹告子曰生之谓性而已。及其厌穷理格物之迂而去之,犹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而已。任其所之而冥行焉,未有不流于小人之无忌惮者。此中庸所以言性不言心,孟子所以言心而必原之性,大学所以言心而必曰正其心。吾将有所论著,而姑言其概如此,学者可以废然返矣。

  又曰,嘉靖中,姚江之书虽盛行于世,而士子举业尚谨守程朱,无敢以禅窜圣者。自兴化、华亭两执政尊王氏学,于是隆庆戊辰论语程义首开宗门,【原注】破题见下。是年主考李春芳,兴化县人。此后浸淫,无所底止。科试文字大半剽窃王氏门人之言,阴诋程朱。

  坊刻中有伪作罗伦致知在格物一篇,其破题曰,良知者,廓于学者也。按罗文毅中成化二年进士,当时士无异学,使果有此文,则良知之说始于彝正,不始于伯安矣。况前人作破亦无此体,【原注】旧日文字,破题或二句,或三句,必尽题意。嘉靖八年,主司变体,创为轻佻之格。孔子,圣之时者也,程文破云,圣人者,立大中者也。试录一出,士论哗然。以其为先朝名臣而借之耳。

  破题用庄子

  五经无真宇,始见于老庄之书。老子曰,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庄子渔父篇,孔子愀然曰,敢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原注】荀子真积力久亦是此意。黄庭经曰,积精累气以为真。大宗师篇曰,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列子曰,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归也。归其真宅。汉书杨王孙传曰,死者,终生之化,而物之归者也。归者得至,化者得变,是物各反其真也。说文曰,真,僊人变形登天也。徐氏系传曰,真者,僊也,化也。从匕,匕即化也。反人为亡,从目从匕,入其所乘也。【原注】人老则近于死,故老字从匕。既死则反其真,故真字亦从匕。以生为寄,以死为归,于是有真人、真君、真宰之名。秦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魏太武改元太平真君,而唐玄宗诏以四子之书谓之真经,皆本乎此也。后世相传,乃遂与假为对。李斯上秦王书,夫击瓮叩缻,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者,真秦之声也。韩信请为假王,高帝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又更东垣曰真定。窦融上光武书曰,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人。而与老庄之言真亦微异其指矣。【原注】今谓真,古曰实。今谓假,古曰伪。左传襄十八年,使乘车者左实右伪,以旆先舆,曳柴而从之。假王犹假君。假相国,唐人谓之借职是也。今人之所谓假亦非。宋讳玄,以真代之,故庙号曰真宗。玄武七宿改为真武,玄冥改为真冥,玄枵改为真枵。崇文总目谓太玄经为太真,则犹未离其本也。隆庆二年会试,为主考者厌五经而喜老庄,黜旧闻而崇新学,首题论语子曰由诲汝知之乎一节,其程文破云,圣人教贤者以真知,在不昧其心而已。【原注】庄子大宗师篇,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列子仲尼篇,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始明以庄子之言入之文字。自此五十年间,举业所用,无非释老之书。彗星扫北斗文昌,而御河之水变为赤血矣。崇祯时,始申旧日之禁,而士大夫皆幼读时文,习染已久,不经之字,摇笔辄来,正如康昆仑所受邻舍女巫之邪声,非十年不近乐器,未可得而绝也。虽然,以周元公道学之宗,而其为书,犹有所谓无极之真者,吾又何责乎今之人哉。【原注】罗氏困知记谓,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太极与阴阳五行,非二物也,不当言合。又言,通书未尝一语及无极。

  孟子言,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下文明指是爱亲敬长。若夫因严以教敬,因亲以教爱,则必待学而知之者矣。今之学者明用孟子之良知,暗用庄子之真知。

  科场禁约

  万历三十年三月,礼部尚书冯琦上言,顷者皇上纳都给事中张问达之言,正李贽惑世诬民之罪,尽焚其所著书,其崇正辟邪,甚盛举也。臣窃惟国家以经术取士,自五经、四书、二十一史、通鉴、性理诸书而外,不列于学官,而经书传注又以宋儒所订者为准。此即古人罢黜百家,独尊孔氏之旨。自人文向盛,士习浸漓,始而厌薄平常,稍趋纤靡。纤靡不已,渐骛新奇。新奇不已,渐趋诡僻。始犹附诸子以立帜,今且尊二氏以操戈。背弃孔孟,非毁程朱,惟南华西竺之语是宗是竞。以实为空,以空为实。以名教为桎梏,以纪纲为赘疣。以放言高论为神奇,以荡轶规矩、扫灭是非廉耻为广大。取佛书言心言性略相近者窜入圣言,取圣经有空字无字者强同于禅教。语道既为踳驳,论文又不成章。世道溃于狂澜,经学几为榛莽。臣请坊间一切新说曲议,令地方宫杂烧之。生员有引用佛书一句者,廪生停廪一月,增附不许帮补,三句以上降黜。中式墨卷引用佛书一句者,勒停一科,不许会试,多者黜革。【原注】二十八年,礼科摘湖广举人董以修四书义有无去无住,出世住世语,罚停五科。伏乞天语申饬,断在必行。自古有僊佛之世,圣学必不明,世运必不盛。即能实诣其极,亦与国家无益,何况袭咳唾之余,以自盖其名利之迹者乎?夫道术之分久矣。自西晋以来,于吾道之外别为二氏。自南宋以来,于吾道之中自分两岐。又其后则取释氏之精蕴,而阴附于吾道之内。【原注】如陈白沙、王阳明。【汝成案】从沈校补。又其后则尊释氏之名法,而显出于吾道之外。【原注】如李贽之徒。【汝成案】从沈校补。非圣主执中建极,群工一德同风,世运之流未知所届。上曰,祖宗维世立教,尊尚孔子。明经取士,表章宋儒。近日学者不但非毁宋儒,渐至诋讥孔子,扫灭是非,荡弃行检,复安得节义忠孝之士为朝廷用?览卿等奏,深于世教有裨,可开列条款奏来。僊佛原是异术,宜在山林独修,有好尚者任其解官自便。【沈氏曰】神宗实录于万历三十年三月己丑下书云,纳礼部尚书冯琦之言,诏云云,而冯疏一语不载,何也?自此稍为厘正。然而旧染既深,不能尽涤。又在位之人多以护惜士子科名为阴德,亦不甚摘发也。至于末年,诡僻弥甚。【沈氏曰】中宗实录,万历三十四年十二月,诏谕礼臣日,文体敝坏,至今日而极,非独士习之陋,亦由阅卷官自由此轨而进,相师相尚,莫知其非,以此取士,士安得不靡然从之?今后房考官见有离经畔注,穿凿揣摩,及摭拾佛书、俗书,隐讳怪诞者,必弃不取,甚者参罚。仍刊布谕旨,豫使闻知。

  新学之兴,人皆土苴六经,因而不读传注。崇祯三年,浙江乡试题乂用明俊民用章。上文岁月日时无易,传曰,不失其时也。第三名龚广生文,误以为历家—日十二时之时,而取冠本经,刻为程文。九年,应天乡试题王清大之至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内有以遏徂莒,注曰,莒,诗作旅,众也。谓密人侵阮、徂、共之众也。第二十三名周天一文,误以为春秋莒人之莒,亦得中式,部科不闻磨勘。诏令之不行至此。【杨氏曰】试官既是眯目,礼科亦复失睛,天下之人未可尽诬。丧之上而得之下,吾恐有窃笑者。

  朱子晚年定论

  宋史陆九渊传,初,九渊尝与朱熹会鹅湖,论辩所学,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渊访之。熹与至白鹿洞,九渊为讲君于小人喻义利一章,听者至有泣下,熹以为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至于无极而大极之辩,则贻书往来,论难不置焉。

  王文成【原注】守仁。所辑朱子晚年定论,今之学者多信之,不知当时罗文庄【原注】钦顺。已尝与之书而辩之矣。其书曰,详朱子定论之编,盖以其中岁以前所见未真,及晚年始克有悟。乃于其论学书牍三数十卷之内,摘此三十余条,其意皆主于向里者,以为得于既悟之余,而断其为定论。斯其所择宜亦精矣,第不知所谓晚年者,断以何年为定?偶考得何叔京氏卒于淳熙乙末,时朱子年方四十有六。后二年丁酉,而论孟集注或问始成。今有取于答何书者四通,以为晚年定论。至于集注或问,则以为中年末定之说。窃恐考之欠详,而立论之太果也。又所取答黄直卿一书,监本止云此是向来差误,别无定本二字,今所编增此二字,而序中又变定字为旧字,却未详本字所指。朱子有答吕东莱一书,尝及定本之说,然非指集注或问也。凡此,愚皆不能无疑,顾犹末足深论。窃以执事天资绝世,而日新不已。向来恍若有悟之后,自以为证诸五经四子,沛然若决江河而放诸海。又以为精明的确,洞然无复可疑。某固信其非虚语也。然又以为独于朱子之说有相抵牾,揆之于理,容有是邪?他说固未敢请,尝读朱子文集,其第三十二卷皆与张南轩答问书内第四书亦自以为其于实体似益精明,因复取凡圣贤之书,以及近世诸老先生之遗语,读而验之,则又无一不合。盖平日所疑而未白者,今皆不待安排,往往自见洒落处,与执事之所自序者无一语不相似也。书中发其所见,不为不明。而卷末一书,提纲振领,尤为详尽。窃以为千圣相传之心学,殆无以出此矣。不知何故,独不为执事所取?无亦偶然也邪?若以此二书为然,则论孟集注、学庸章句或问不容别有一般道理。如其以为未合,则是执事精明之见,决与朱子异矣!凡此三十余条者,不过姑取之以证成高论,而所谓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安知不有毫厘之不同者为祟于其间,以成抵牾之大隙哉!又执事于朱子之后,特推草庐吴氏,以为见之尤真,而取其一说,以附三十余条之后。窃以草庐晚年所见端的与否,良未易知。盖吾儒昭昭之云,释氏亦每言之,毫厘之差正在于此。即草庐所见果有合于吾之所谓昭昭者,安知非其四十年间钻研文义之效,殆所谓真积力久而豁然贯通者也。盖虽以明道先生之高明纯粹,又蚤获亲炙于濂溪,以发其吟风弄月之趣,亦必反求诸六经而后得之。但其所禀邻于生知,闻一以知十,与他人极力于钻研者不同耳,又安得以前日之钻研文义为非,而以堕此科臼为悔?夫得鱼忘筌,得兔忘蹄【原注】出庄子,蹄,古罤字通,兔罥也。可也。矜鱼兔之获,而反追咎筌蹄,以为多事,其可乎哉?东莞陈建作学蔀通辩,取朱子年谱、行状、文集、语类及与陆氏兄弟往来书札,逐年编辑而为之,辩曰,朱、陆早同晚异之实,二家谱集具载甚明。【原注】黄氏日钞曰,朱子答陆子寿书反复论丧祭之礼,答陆子美书辩诘太极西铭,至再而止,答陆子静书辩诘尤切,条其理有未明而不能尽人言者凡七,终又随条注释,斥其空疏杜譔。且云,如曰未然,各尊所闻,各行所知可矣。书亦于此而止。近世东山赵汸对江右六君子策乃云朱子答项平父书有去短集长之言,【原注】此特朱子谦己诲人之辞,未尝教人为陆氏之学也。岂鹅湖之论至是而有合邪?使其合并于晚岁,则其微言精义必有契焉。而子静则既往矣,此朱陆早异晚同之说所萌芽也。程篁墩【原注】敏政。因之,乃着道一编,分朱陆异同为三节,始焉如冰炭之相反,中焉则疑信之相半,终焉若辅车之相依。朱陆早异晚同之说,于是乎成矣。王阳明因之,遂有朱子晚年定论之录,专取朱子议论与象山合者,与道一编辅车之说正相唱和矣。凡此皆颠倒早晚,以弥缝陆学,而不顾矫诬朱子,诳误后学之深。故今编年以辩,而二家早晚之实,近儒颠倒之弊,举昭然矣。又曰,朱子有朱子之定论,象山有象山之定论,不可强同。专务虚静,完养精神,此象山之定论也。主敬涵养,以立其本。读书穷理,以致其知。身体力行,以践其实,三者交修并尽,此朱子之定论也。乃或专言涵养,或专言穷理,或止言力行,则朱子因人之教、因病之药也。今乃指专言涵养者为定论,以附合于象山,其诬朱子甚矣!又曰,赵东山所云,盖求朱陆生前无可同之实,而没后乃臆料其后会之必同,本欲安排早异晚同,乃至说成生异死同,可笑可笑!【原注】按子静卒后,朱子与詹元善书谓其说颇行于江湖间,损贤者之志,而益愚者之过,不知此祸何时而已。盖已逆知后人宗陆氏者之弊。而东山辈不考此书,强欲附会之以为同,何邪?如此岂不适所以彰朱陆平生之未尝同,适自彰其牵合欺人之弊?奈何近世咸信之,而莫能察也。【姚氏曰】元虞文靖有送李彦方闽宪诗,其序云,先正鲁国许文正文实表章程朱之学,以佐至元之治,天下人心风俗之所系,不可诬也。近日晚学小子,不肯细心穷理,妄引陆子静之说以自欺自弃。至欲移易论语章句,直斥程朱之说为非,此亦非有见于陆氏者也,特以文其猖狂不学,以欺人而已,此在王制之所必不容者也。闽中自中立归,已有道南之叹。仲素愿中至于元晦,端绪明白,皆在闽中,不能不于彦方之行发之。去一贼吏,治一弊政,不如此一事有以正人心儒者之能事也。按文靖从游吴文正之门,文正之学以象山为宗,而虞公立论如此,则师弟所学亦有不必同者耶?又是时文学修明,谈道讲艺各有师承,洛闽之教方昌,而好异之士已复别骛旁驱,则源远而末益分,无惑乎后此歧途之百出也。昔裴延龄掩有为无,指无为有,以欺人主。陆宣公谓其愚弄朝廷,甚于赵高指鹿为马。今篁墩辈分明掩有为无,指无为有,以欺弄后学,岂非吾道中之延龄哉!又曰,昔韩绛、吕惠卿代王安石执政,时号绛为传法沙门,惠卿为护法善神。愚谓近日继陆学而兴者,王阳明是传法沙门,程篁墩则护法善神也。【原注】此书于朱陆二家同异考之极为精详,而世人不知,但知其有皇明通纪,又不知通纪乃梁文康储之弟亿所作,而托名于清澜也。宛平孙承泽谓阳明所编,其意欲借朱子以攻朱子。且吾夫子以天纵之圣,不以生知自居,而曰好古敏求,曰多闻多见,曰博文约礼,至老删述不休,犹欲假年学易。朱子一生效法孔子,进学必在致知,涵养必在主敬,德性在是,问学在是。如谬以朱子为支离,为晚悔,则是吾夫子所谓好古敏求,多闻多见,博文约礼皆早年之支离,必如无言、无知、无能为晚年自悔之定论也。以此观之,则晚年定论之刻,真为阳明舞文之书矣。盖自弘治、正德之际,天下之士厌常喜新,风气之变已有所自来,而文成以绝世之资,倡其新说,鼓动海内。【原注】文成与胡端敏世宁乡试同年。一日谓端敏公曰,公人杰也,第少讲学,端敏答曰,某何敢望公,但恨公多讲学耳。嘉靖以后,从王氏而诋朱子者,始接踵于人间。而王尚书【原注】世贞。发策谓,今之学者偶有所窥,则欲尽发先儒之说而出其上。【杨氏曰】尽发先儒之发当是废字。不学则借一贯之言以文其陋。无行则逃之性命之乡,以使人不可诘。此三言者,尽当日之情事矣。故王门高弟为泰州、【原注】王艮。龙溪【原注】王畿。二人。泰州之学一传而为颜山农,【原注】均。再传而为罗近溪、【原注】汝芳。赵大洲。【原注】贞吉。龙溪之学一传而为何心隐,【原注】本名梁汝元。再传而为李卓吾、【原注】贽。陶石篑。【原注】望龄。昔范武子论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以为一世之患轻,历代之害重。自丧之恶小,迷众之罪大。而苏子瞻谓李斯乱天下,至于焚书坑儒,皆出于其师荀卿高谈异论而不顾者也。困知之记、学蔀之编,固今日中流之砥柱矣。

  姑苏志言姚荣国【原注】广孝。著书一卷,名曰道余录,专诋程朱。【原注】实录、本传言广孝着道余录,诋讪先儒,为君子所鄙。少师亡后,其友张洪谓人曰,少师于我厚,今死矣,无以报之,但每见道余录,辄为焚弃。少师之才不下于文成,而不能行其说者,少师当道德一、风俗同之日,而文成在世衰道微、邪说又作之时也。

  嘉靖二年,会试发策,【原注】考试官蒋文定冕,石文介瑶。谓朱陆之论终以不合,而今之学者顾欲强而同之,岂乐彼之径便,而欲阴诋吾朱子之学与?究其用心,其与何澹、陈贾辈亦岂大相远与?至笔之简册,公肆诋訾,以求售其私见。礼官举祖宗朝故事,燔其书而禁斥之,得无不可乎!【原注】成祖实录,永乐二年,鄱阳人朱季友诣阙,献所著书,诋毁宋儒。上怒,遣行人押赴饶州,会司府县官杖之,尽焚其所著书。当日在朝之臣有能持此论者,涓涓不塞,终为江河,有世道之责者,可无履霜坚冰之虑。

  以一人而易天下,其流风至于百有余年之久者,古有之矣。王夷甫之清淡,王介甫之新说,【原注】宋史林之奇言,昔人以王何清谈之罪甚于桀纣,本朝靖康祸乱,考其端倪,王氏实负王何之责。其在于今,则王伯安之良知是也。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拨乱世反之正,岂不在于后贤乎!

  李贽

  神宗实录,万历三十年闰二月乙卯,礼科给事中张问达疏劾李贽,壮岁为官,晚年削发,近又刻藏书、焚书、卓吾大德等书,流行海内,惑乱人心。以吕不韦、李园为智谋,以李斯为才力,以冯道为吏隐,以卓文君为善择佳耦,以秦始皇为千古一帝,以孔子之是非为不足据,狂诞悖戾,不可不毁。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简,与无良辈游庵院,挟妓女,白昼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讲法,至有携衾枕而宿者,一境如狂。又作观音问一书,所谓观音者,皆士人妻女也。后生小于喜其猖狂放肆,相率煽惑,至于明劫人财,强搂人妇,同于禽兽,而不之恤。迩来缙绅士大夫亦有诵咒念佛,奉僧膜拜。手持数珠,以为律戒。室悬妙像,以为皈依。不知遵孔子家法,而溺意于禅教沙门者,往往出矣。近闻贽且移至通州,通州距都下四十里,倘一入都门,招致蛊惑,又为麻城之续。望敕礼部,檄行通州地方官,将李贽解发原籍治罪。仍檄行两畿及各布政司,将贽刊行诸书,并搜简其家未刻者,尽行烧毁,无令贻祸后生,世道幸甚!得旨,李贽敢倡乱道,惑世诬民,便令厂卫、五城严拿治罪。其书籍已刻未刻,令所在官司尽搜烧毁,不许存留。如有徒党曲庇私藏,该科道及各有司访奏治罪。已而贽逮至,惧罪不食死。愚按,自古以来,小人之无忌惮而敢于叛圣人者,莫甚于李贽。然虽奉严旨,而其书之行于人间自若也。【原注】谢在杭五杂俎言,李贽先仕官至太守,而后削发为僧,又不居山寺,而遨游四方,以干权贵,人多畏其口而善待之。拥传出入,髡首坐肩舆,张黄盖,前后呵殿,郡县有司莫敢与均茵伏。无何,入京师,以罪下狱死。此亦近于人妖者矣。闽人持论之公如此。

  天启五年九月,四川道御史王雅量疏奉旨,李贽诸书怪诞不经,命巡视衙门焚毁,不许坊间发卖,仍通行禁止。而士大夫多喜其书,往往收藏,至今未灭。

  锺惺

  锺惺字伯敬,景陵人,万历庚戌进士。天启初,任福建提学副使,大通关节。丁父忧去职,尚挟姬妾游武夷山,而后即路。巡抚南居益疏劾有云,百度逾闲,五经扫地。化子衿为钱树,桃李堪羞。登驵侩于皋比,门墙成市。公然弃名教而不顾,甚至承亲讳而冶游。疑为病狂丧心,讵止文人无行广【原注】辛酉,福建提学佥事。癸亥,丁忧。甲子,京察。坐是沈废于家。乃选历代之诗名曰诗归,其书盛行于世。已而评左传、评史记、评毛诗,好行小慧,自立新说,天下之士靡然从之。而论者遂忘其不孝贪污之罪,且列之为文人矣。【原注】钱氏谓,古人之于经传,敬之如神明,尊之如师保,谁敢僭而加之评骘?评骘之多自近代始,而莫甚于越之孙氏、楚之锺氏。孙之评书也,于大禹谟则讥其文之排偶。其评诗也,于车攻则讥其选徒嚣嚣,非有闻无声之义。尼父之删述,彼将操金椎以控之,又何怪乎孟坚之史、昭明之选,诋诃如蒙童,而挥斥如徒隶乎!锺之评左传也,它不具论,以克段一传言之,公入而赋,姜出而赋句也,大隧之中凡四句,其所赋之诗也,锺误以大隧之中为句断,而以融融泄泄为序事之语,遂抹之,曰俗笔。句读之不析,文理之不通,俨然丹黄甲乙,衡加于经传,是之谓非圣者无法,是之谓侮圣人之言,而世方奉为金科玉条,递相师述。学术日颇,,而人心日坏,其祸有不可胜言者。孙氏名矿,今世所传孙月峰者是也。余闻闽人言,学臣之鬻诸生自伯敬始。当时之学臣,其于伯敬固当如茶肆之陆鸿渐,奉为利市之神,又何怪读其所选之诗,以为风骚再作者耶?其罪虽不及李贽,然亦败坏天下之一人。

  举业至于抄佛书,讲学至于会男女,考试至于鬻生员,此皆一代之大变,不在王莽、安禄山、刘豫之下,故书其事于五经诸书之后。呜呼!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管子已先言之矣。

  窃书

  汉人好以自作之书而托为古人,张霸百二尚书、卫宏诗序之类是也。晋以下人则有以他人之书而窃为己作,郭象庄子注、何法盛晋中兴书之类是也。若有明一代之人,其所著书无非窃盗而已。

  世说曰,初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于旧注外为解义,妙析奇致,大畅玄风。唯秋水、至乐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义遂零落,然犹有别本。郭象者,为人薄行,有隽才。见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以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定点文句而已。后秀义别本出,故今有向、郭二庄。今代之人但有薄行而无隽才,不能通作者之意,其盗窃所成之书,必不如元本,名为钝贼何辞!

  旧唐书,姚珽尝以其曾祖察所譔汉书训篡多为后之注汉书者隐没名字,将为己说,珽乃撰汉书绍训四十卷,以发明旧义,行于代。吾读有明弘治以后经解之书,皆隐没古人名字,将为己说者也。

  先生钞书篇曰,先祖曰,著书不如钞书。凡今人之学必不及古人也,今人所见之书之博必不及古人也。小子勉之,惟读书而已!又曰,凡作书者,莫病乎其以前人之书改窜而为自作也。班孟坚改史记,必不如史记也。宋景文之改旧唐书,必不如旧唐书也。朱子之改通鉴,必不如通鉴也。至于今代,而著书之人几满天下,则有盗前人之书而为自作者矣。故得明人书百卷,不若得宋人书一卷也。

  勘书

  凡勘书必用能读书之人。偶见焦氏易林旧刻,有曰环绪倚鉏,乃环堵之误。注云,绪疑当作佩。井堙水刊,乃木刊之误,注云,刊疑当作利。失之远矣。幸其出于前人,虽不读书而犹遵守本文,不敢辄改。苟如近世之人,据臆改之,则文益晦,义益舛,而传之后日虽有善读者,亦茫然无可寻求矣。然则今之坊刻不择其人,而委之雠勘,岂不为大害乎!

  梁简文帝长安道诗,金椎抵长乐,复道向宜春。是用汉书贾山传,隐以金椎,树以青松,为驰道之丽至于此。三辅决录,长安十二门,三涂洞开,隐以金椎,周以林木,左出右入,为往来之径。【原注】水经注同。今误作金槌,而又改为椎轮。唐阎朝隐送金城公主适西蕃诗,还将贵公主,嫁与侲檀王。是用晋书载记,河西王秃发侲檀。今误作耨檀,而又改为褥毡,比于金根车之改金银,而又甚焉者矣。

  庄子,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一本作所师。盖魏晋以后,写书多有作草者,故以所而讹石也。【杨氏曰】石,古石、硕通用,不宜作所。其作所者,妄改也。【钱氏曰】经史当得善本,今通行南北监及汲古阎本,仪礼正文多脱简。谷梁经传文亦有溷错。毛诗往往以释文溷入郑笺。周礼仪礼亦有释文溷入注者。礼记则礼器、坊记、中庸、大学疏残缺不可读。孟子每章有赵氏章指,诸本皆缺。宋史孝宗记缺一叶。金史礼志、太宗诸子传各缺一叶,皆有宋元椠本可以校补。若日读误书,妄生驳难,其不见笑于大方者鲜矣。【又曰】今人重宋椠本书,谓必无错误,却不尽然。陆放翁跋历代陵名云,近世士大夫所至,喜刻书版,而略不校雠,错本书散满天下,更误学者,不如不刻之愈也。是南来初刻本已不能无误矣。张淳仪礼识误、岳珂九经三传沿革例所举各本异同甚多,善读者当择而取之。若偶据一本,信以为必不可易,此书估之议论也。

  改书

  东坡志林曰,近世人轻以意改书,鄙浅之人好恶多同,故从而和之者众,遂使古书日就讹舛,深可忿疾。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自予少时,见前辈皆不敢轻改书,故蜀本大字书皆善本。

  汉书艺文志曰,古者书必同文,不知则阙,问诸故老。至于衰世,是非无正,人用其私。故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今亡矣夫。盖伤其浸不正。是知穿凿之弊自汉已然,故有行赂改兰台漆书,以合其私者矣。

  万历间,人多好改窜古书,人心之邪,风气之变,自此而始。且如骆宾王为徐敬业讨武氏檄,本出旧唐书。其曰,伪临朝武氏者,敬业起兵在光宅元年九月,武氏但临朝而未革命也。近刻古文,改作伪周武氏,不察檄中所云包藏祸心,睥睨神器,乃是未篡之时,故有是言。【原注】越六年,天授元年九月,始改国号曰周。其时废中宗为庐陵王,而立相王为皇帝,故曰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也。不知其人,不论其世,而辄改其文,缪种流传,至今未已。又近日盛行诗归一书,尤为妄诞。魏文帝短歌行,长吟永叹,思我圣考。圣考谓其父武帝也,改为圣老,评之曰,圣老字奇。旧唐书李泌对肃宗言,天后有四子,长曰太子宏,监国而仁明孝悌。天后方图称制,乃鸩杀之,以雍王贤为太子。贤自知不免,与二弟日侍于父母之侧,不敢明言,乃作黄台瓜辞,令乐工歌之,冀天后悟而哀愍。其辞曰,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尚可,四摘抱蔓归。而太子贤终为天后所逐,死于黔中。其言四摘者,以况四子也。以为非四之所能尽,而改为摘绝。此皆不考古而肆臆之说,岂非小人而无忌惮者哉!

  易林

  易林疑是东汉以后人撰,而托之焦延寿者。延寿在昭宣之世。【原注】汉书京房传曰,延寿以好学得幸梁王,王共其资用,令极意学。学既成,为郡史察举,补小黄令。按此梁敬王定国也,以昭帝始元二年嗣。四十年薨,当元帝之初元三年。【沈氏曰】后汉崔骃传载,其祖父篆着周易林六十四篇,用决吉凶,多占验。晋李石续博物志曰,篆着易林,或曰卦林,或曰象林。王荆公许氏世谱曰,后汉汝南许峻者,为易林,传于世。【梁氏曰】许周生言,东观汉记,永平五年,京师小雨,上御云台,召沛献王辅以周易卦林占之,其繇曰,蚁封穴户,大雨将集。今二语载易林中,是今所传易林乃周易卦林。献王在永平时已用为占,则亦非东汉人所为,或后来有所羼入耳。其时左氏未立学官,今易林引左氏语甚多,又往往用汉书中事,如曰彭离济东,迁之上庸,事在武帝元鼎元年。曰长城既立,四夷宾服,交和结好,昭君是福,事在元帝竟宁元年。曰火入井口,阳芒生角,犯历天门,窥见太微,登上玉床,似用李寻传语。曰新作初陵,逾陷难登,似用成帝起昌陵事。又曰刘季发怒,命灭子婴,又曰大蛇当路,使季畏惧,则又非汉人所宜言也。【左暄曰】暄按许曼传,曼祖父峻亦着易林。崔篆易林不可考,峻所著易林,范氏以为至今行于世,则后世所传易林当即峻书,而人误以为焦延寿也。【又曰】易林中如刘季发怒等语,论者谓非汉人所宜言,似汉以后人所著,则不然。史记高祖本纪言刘季者非一,则固汉人所常言也。

  卷十九

  文须有益于天下

  文之不可绝于天地间者,曰明道也,纪政事也,察民隐也,乐道人之善也。若此者有益于天下,有益于将来,多一篇,多一篇之益矣。若夫怪力乱神之事,无稽之言,剿袭之说,谀佞之文,若此者,有损于己,无益于人,多一篇,多一篇之损矣。【钱氏曰】处患难者匆为怨天尤人之言,处贵显者勿为矜己傲物之言,论学术勿为非圣悖道之言,评人物勿为党同丑正之言。

  先生与友人书曰,孔子之删述六经,即伊尹太公救民于水火之心。而今之注虫鱼、命草木者,皆不足以语此也。故曰,载之空言,不如见之行事。夫春秋之作,言焉而已,而谓之行事者,天下后世用以治人之书,将欲谓之空言而不可也。愚不揣有见于此,故凡文之不关于六经之指、当世之务者,一切不为。而既以明道救人,则于当今之所通患而未尝专指其人者,亦遂不敢以避也。

  文不贵多

  二汉文人所著绝少,史于其传末每云,所著凡若干篇。惟董仲舒至百三十篇,而其余不过五六十篇,或十数篇,或三四篇。史之录其数,盖称之,非少之也。乃今人著作则以多为富,夫多则必不能工,即工亦必不皆有用于世,其不传宜矣。【杨氏曰】今之文集与今之时艺,若不拉杂摧烧,将伊于何底?

  西京尚辞赋,故汉书艺文志所载止诗赋二家。其诸有名文人,陆贾赋止三篇,贾谊赋止七篇,枚乘赋止九篇,司马相如赋止二十九篇,儿宽赋止二篇,司马迁赋止八。篇,王褒赋止十六篇,扬雄赋止十二篇,而最多者则淮南王赋八十二篇,枚皋赋百二十篇。而于枚皋传云,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皋赋辞中自言为赋不如相如,其文委骳,曲随其事,皆得其意,颇诙笑,不甚闲靡,凡可读者不二十篇,其尤嫚戏不可读者尚数十篇。是辞赋多而不必善也。东汉多碑诔书序论难之文。又其时崇重经术,复多训诂。凡传中录其篇数者【沈氏曰】救文格论于此下有北海王睦、临邑侯子騊駼、冯衍、曹褒、郑玄、贾逵、班彪、班固、朱穆、胡广、应奉,应劭、崔驷、崔瑗、崔实、崔烈、杨修、刘陶、张衡、马融、蔡邕、荀爽、荀悦、李固、延笃、卢植、皇甫规、张奂、孔融、杜笃、王隆、夏恭、夏牙、傅毅、黄香、刘毅、李尤、李胜、苏顺、曹众、曹朔、刘珍、葛龚、王逸、崔琦、边韶、张升、赵壹、侯瑾、张超、班昭,共凡一百十字。四十九人,其中多者如曹褒、应劭、刘陶、蔡邕、荀爽、王逸各百余篇,少者卢植六篇,黄香五篇、刘陶、騊駼、崔烈、曹众、曹朔各四篇,桓彬三篇,而于郑玄传云,玄依论语作郑志八篇,所注诸经百余万言,通人颇讥其繁。是解经多而不必善也。

  秦延君说尧典篇目两字之说十余万言,但说曰若稽古三万言,【原注】桓谭新论。此颜之推家训所谓邺下谚云博士买驴,书券三纸,未有驴字者也。【原注】陆游诗,文辞博士书驴券,职事参军判马曹。

  文以少而盛,以多而衰。以二汉言之,东都之文多于西京,而文衰矣。以三代言之,春秋以降之文多于六经,而文衰矣。【原注】如惠施五车,其书竟无一篇传者。记曰,天下无道,则言有枝叶。【杨氏曰】惠施多九其书五车,非必皆其自作。

  隋志载古人文集,西京惟刘向六卷,扬雄、刘歆各五卷,为至多矣,他不过一卷、二卷。而江左梁简文帝至八十五卷,元帝至五十二卷,沈约至一百一卷,所谓虽多亦奚以为?【赵氏曰】梁武帝作通史六百卷,金海三十卷,制旨、孝经、周易、毛诗、尚书、春秋、中庸、孔子正言等讲疏二百余卷,吉、凶、军、宾、嘉五礼一千余卷,赞序诏诰等文一百二十卷,佛经义记数百卷,金策三十卷。简文帝撰昭明太子传五卷,诸王传三十卷,礼大义二十卷,老子义二十卷,庄子义二十卷,长春义记一百卷,法宝连璧三百卷。元帝着孝德忠臣传各三十卷,丹阳尹传十卷,注汉书一百十五卷,周易讲十卷,内典博要百卷,连山三十卷,词林三十卷,玉韬、金楼子、补阙子各十卷,老子疏四卷,怀旧传二卷,古今同姓名录一卷,式赞三卷,文集五十卷。此帝王著述之最富者也。晋葛稚川著书六百余卷。宋乐史着贡举事二十卷,登科记三十卷,题解二十卷,唐登科文选五十卷,孝弟录二十卷,广孝传五十卷,总僊记一百四十卷,太平寰宇记二百卷,总记传坐知天下记四十卷,商颂杂录二十卷。广卓异记二十卷,诸僊传二十五卷,宋齐邱文传十三卷,杏园集十卷,李白别集十卷,神僊宫殿窟宅记十卷、掌上华夷图一卷,又编已作为僊洞集百卷。周必大著书八十一种,又有平园集二百卷。李心传有高宗系年录二百卷,学易篇五卷,诵诗训五卷,春秋考十三卷,礼二十三卷,读史考十二巷,旧闻证误十五卷,朝野杂记四十卷,道命录五卷,西陲泰定录九十卷,辨南迁录一卷,诗文一百卷。李焘作长编九百七十八卷,总目五卷,易学五卷,春秋学十卷,五经传授、尚书百篇图、大传杂说各一卷,七十二子名籍各一卷,文集五十—卷,奏议三十卷,四朝史稿五十卷,通论十卷,南北通守录三十卷,七十二候图、陶潜新传并诗谱各三卷,历代宰相年表、唐宰相谱、江左方镇年表、晋司马氏本支、宋齐梁本支、王谢世表、五代将相年表合为四十一卷。王应麟有深宁集一百卷,玉堂类稿二十三卷,掖垣类稿二十二卷,诗考五卷,地理考五卷,汉艺文志考证十卷,通鉴地理考一百卷,通鉴地理通释十六卷,通鉴答问四卷,困学纪闻二十卷,蒙训七十卷,集解践阼篇、补注急就篇六卷,补注王会篇、小学绀珠十卷,玉海二百卷,词学指南四卷,词学题苑四十卷,笔海四十卷,姓氏急就篇六卷,汉制考四卷,六经天文六卷,小学讽咏四卷。此文人著述之最富者也。

  著书之难

  子书自孟荀之外,如老、庄、管、商、申、韩,皆自成一家言。至吕氏春秋、淮南子,则不能自成,故取诸子之言汇而为书,此子书之一变也。今人书集一一尽出其手,必不能多,大抵如吕览、淮南之类耳。其必古人之所未及就,后世之所不可无,而后为之,庶乎其传也与?宋人书如司马温公资治通鉴、马贵与文献通考,皆以一生精力成之,遂为后世不可无之书。而其中小有舛漏,尚亦不免。若后人之书愈多而愈舛漏,愈速而愈不传,所以然者,其视成书太易,而急于求名故也。【方东树曰】按如温公书孙之翰作唐史要论,其用力精勤,笃志如彼,可以砭著书欲速之膏育也。伊川先生晚年作易传成,门人请授,先生曰,更俟学有所进。子不云乎,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数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孳孳,毙而后已。

  直言

  张子有云,民吾同胞。今日之民,吾与达而在上位者之所共也。救民以事,此达而在上位者之责也。救民以言,此亦穷而在下位者之责也。

  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然则政教风俗苟非尽善,即许庶人之议矣。故盘庚之诰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而国有大疑,卜诸庶民之从逆。子产不毁乡拉,汉文止辇受言,皆以此也。唐之中世,此意犹存。鲁山令元德秀遣乐工数人连袂歌于蒍,玄宗为之感动。白居易为盩厔尉,作乐府及诗百余篇,规讽时事,流闻禁中,宪宗召入翰林。亦近于陈列国之风,听舆人之诵者矣。

  诗之为教,虽主于温柔敦厚,然亦有直斥其人而不讳者。如曰赫赫师尹,不平谓何。如曰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如曰皇父卿士,番维司徒,家伯冢宰,仲允膳夫,聚子内史,蹶维趣马,楀维师民,艳妻煽方处。如曰伊谁云从,维暴之云,则皆直斥其官族名字,古人不以为嫌也。楚辞离骚,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王逸章句谓,怀王少弟司马子兰。椒专佞以慢慆兮。章句谓,楚大夫子椒。洪兴祖补注,古今人表有令尹子椒。如杜甫丽人行,赐名大国虢与秦,慎莫近前丞相瞋。近于十月之交诗人之义矣。

  孔稚珪北山移文明斥周颙,刘孝标广绝交论阴讥到溉。袁楚客规魏元忠有十失之书,韩退之讽阳城作争臣之论。此皆古人风俗之厚。

  立言不为一时

  天下之事,有言在一时,而其效见于数十百年之后者。魏志,司马朗有复井田之议,谓往者以民各有累世之业,难中夺之。今承大乱之后,民人分散,土业无主,皆为公田,宜及此时复之。当世未之行也。及拓跋氏之有中原,令户绝者墟宅桑榆尽为公田,以给授而口分,世业之制自此而起,迄于隋唐守之。魏书,武定之初,私铸滥恶。齐文襄王议,称钱一文,重五铢者,听入市用。天下州镇郡县之市各置二称,悬于市门,若重不五铢,或虽重五铢而杂铅镴,并不听用。当世未之行也。及隋文帝之有天下,更铸新钱,文曰五铢,重如其文。置样于关,不如样者没官销毁之。而开通元宝之式自此而准,至宋时犹仿之。

  唐书,李叔明为剑南节度使,上疏言道佛之弊,请本道定寺为三等,观为二等,上寺留僧二十一,上观道士十四,每等降杀以七,皆择有行者,余还为民。德宗善之,以为可行之天下。诏下尚书省议,已而罢之。至武宗会昌五年,并省天下寺观,敕上都、东都两街各留二寺,每寺留僧三十人。天下节度观察使治所及同、华、商、汝州各留一寺,分为三等,上等留僧二十人,中等留十人,下等五人,凡毁寺四千六百余区,归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大秦穆护祆僧二千余人。而有明洪武中亦稍行其法。元史,京师恃东南运粮,竭民力以航不测。泰定中,虞集建言,京东数千里,北极辽海,南滨青齐,萑苇之场,海潮日至,淤为沃壤,用浙人之法,筑堤捍水为田。听富民欲得官者,合其众而授以地,能以万夫耕者,授以万夫之田,为万夫长。千夫、百夫亦如之。三年视其成,以地之高下定为征额。五年有积畜,命以官,就所储给以禄。十年佩之符印,得以传子孙,如军官之法。如此,可以宽东南之运,以纾民力,而游手之徒皆有所归。事不果行。及顺帝至正中,海运不至,从丞相脱脱言,乃立分司、农司于江南,召募能种水田及修筑围堰之人各一千名为农师,岁乃大稔,至今水田遗利犹有存者,而戚将军继光复修之蓟镇,是皆立议之人所不及见。而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天下之理固不出乎此也。孔子言行夏之时,固不以望之鲁之定、哀,周之景、敬也,而独以告颜渊。及汉武帝太初之元,几三百年矣,而遂行之。孔子之告颜渊,告汉武也。孟子之欲用齐也,曰,以齐王犹反手也,若滕则不可用也。而告文公之言亦未尝贬于齐梁,曰,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呜呼,天下之事,有其识者,不必遭其时。而当其时者,或无其识。然则开物之功,立言之用,其可少哉。

  朱子作诗传,至于秦黄鸟之篇,谓其初特出于戎翟之俗,而无明王贤伯以讨其罪,于是习以为常。则虽以穆公之贤,而不免论其事者,亦徒闵三良之不幸,而叹秦之衰。至于王政不纲,诸侯擅命,杀人不忌,至于如此,则莫知其为非也。历代相沿,至先朝英庙始革千古之弊。伏读正统四年六月乙酉书与祥符王有爝曰,周王薨逝,深切痛悼。其存日尝奏,葬择近地,从俭约,以省民力。自妃夫人以下,不必从死。年少有父母者,各遣归其家。【原注】周宪王讳有炖。所著有诚斋集。宪王虽有此命,及薨,妃巩氏竟自经以殉,谥贞烈,以一品礼葬之。盖上御极之初,即有感于宪王之奏,而亦朱子诗传有以发其天聪也。呜呼,仁哉!

  先生与人书曰,引古筹今,亦吾儒经世之用。然此等故事,不欲令在位之人知之。今日之事,兴一利便是添一害,如欲行沁水之转般,则河南必扰。开胶莱之运道,则山东必乱矣。又曰,目击世趋,方知治乱之关必在人心风俗,而所以转移人心,整顿风俗,则教化纲纪为不可阙哉。

  文人之多

  唐宋以下,何文人之多也!固有不识经术,不通古今,而自命为文人者矣。韩文公符读书城南诗曰,文章岂不贵,经训乃菑畲。潢潦无根源,朝满夕已除。人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行身陷不义,况望多名誉。而宋刘挚之训子孙,每曰,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号为文人,无足观矣。然则以文人名于世,焉足重哉。此扬子云所谓摭我华,而不食我实者也。

  黄鲁直言,数十年来,先生君子但用文章提奖后生,故华而不实。本朝嘉靖以来亦有此风,而陆文裕【原注】深。所记刘文靖【原注】健。告吉士之言,空同【原注】李梦阳。大以为不平矣。【原注】见停骖录。

  宋史言,欧阳永叔与学者言,未尝及文章,惟谈吏事。谓文章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杨氏曰】永叔长文章,故不言文章而言政事。君谟长政事,故不言政事而言文章。一以掩其所长,一以厉其所短。古人之意,非浅薄后生所识也。

  先生与友人书曰,宋史言刘忠肃每戒子弟曰,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命为文人,无足观矣。仆自读此一言,便绝应酬文字,所以养其器识而不堕于文人也。中孚为其先妣求传再三,终已辞之。盖止为一人一家之事,而无关于经术政理之大,则不作也。韩文公起八代之衰,若但作原道、原毁、争臣论、平淮西碑、张中丞传后序诸篇,而一切铭状概为谢绝,则诚近代之泰山北斗矣。

  巧言

  诗云,巧言如簧,颜之厚矣。而孔子亦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又曰,巧言乱德。夫巧言不但言语,凡今人所作诗赋、碑状足以悦人之文,皆巧言之类也。不能不足以为通人,夫惟能之而不为,乃天下之大勇也,故夫子以刚毅木讷为近仁。学者所用力之途在此,不在彼矣。

  天下不仁之人有二,一为好犯上好作乱之人,一为巧言令色之人。自幼而不孙弟,以至于弒父与君,皆好犯上好作乱之推也。自胁肩诌笑,未同而言,以至于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皆巧言令色之推也。然而二者之人常相因以立于世。有王莽之篡弒,则必有扬雄之美新。有曹操之禅代,则必有潘勖之九锡。【原注】世说言潘元茂作魏公册命,人谓与训、诰同风。是故乱之所由生也,犯上者为之魁,巧言者为之辅。故大禹谓之巧言令色孔壬,而与驩兜、有苗同为一类。甚哉,其可畏也。【原注】穆王作冏命曰,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然则学者宜如之何?必先之以孝弟,以消其悖逆陵暴之心。继之以忠信,以去其便辟侧媚之习。使一言一动皆出于其本心,而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夫然后可以修身而治国矣。【原注】记者于论语之首而列有子、曾子之言,所以补夫子平日所未及,其间次序亦不为无意。

  世言魏忠贤初不知书,而口含天宪,则有一二文人代为之。后汉书言梁冀裁能书计,其诬奏太尉李固时,扶风马融为冀章草。唐书言李林甫自无学术,仅能秉笔,而郭慎微、苑咸,文士之阘茸者代为题尺。又言高骈上书,肆为丑悖,胁邀天子,而吴人顾云以文辞缘泽其奸。宋史言章惇用事,尝曰,元佑初司马光作相,用苏轼掌制,所以能鼓动四方。乃使林希典书命,逞毒于元佑诸臣。呜呼,何代无文人,有国者不可不深惟华实之辨也。【杨氏曰】希草贬子瞻制毕,掷笔而起曰,今日坏却名节矣。

  文辞欺人

  古来以文辞欺人者,莫若谢灵运,次则王维。灵运身为元勋之后,袭封国公。宋氏革命,不能与徐广、陶潜为林泉之侣。【杨氏曰】广尝事桓灵,实不可与渊明比。既为宋臣,又与庐陵王义真款密。至元嘉之际,累迁侍中。自以名流,应参时政,文帝惟以文义接之,以致觖望。又上书劝伐河北,至屡婴罪劾,兴兵拒捕。乃作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及其临刑,又作诗曰,龚胜无余生,李业有终尽。若渭欲效忠于晋者,何先后之矛盾乎!史臣书之以逆,不为苛矣。王维为给事中,安禄山陷两都,拘于普施寺,迫以伪署。禄山宴其徒于凝碧池,维作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贼平,下狱。或以诗闻于行在,其弟刑部侍郎缙请削官以赎兄罪,肃宗乃特宥之,责授太子中允。襄王僭号,【杨氏曰】唐僖宗光启二年出奔,朱玫立襄王。逼李拯为翰林学士。拯既污伪署,心不自安。时朱玫秉政,百揆无叙。拯尝朝退,驻马国门,为诗曰,紫宸朝罢缀鹓鸾,丹凤楼前立马看。惟有终南山色在,晴明依旧满长安。吟已,涕下。及王行瑜杀朱玫,襄王出奔,拯为乱兵所杀。二人之诗同也,一死一不死。而文墨交游之士多护王维,如杜甫谓之高人王右丞,天下有高人而仕贼者乎?今有颠沛之余,投身异姓,至摈斥不容,而后发为忠愤之论,与夫名污伪籍而自托乃心,比于康乐、右丞之辈,吾见其愈下矣。

  末世人情弥巧,文而不惭,固有朝赋采薇之篇,而夕有捧檄之喜者。苟以其言取之,则车载鲁连,斗量王蠋矣。曰,是不然,世有知言者出焉,则其人之真伪即以其言辨之,而卒莫能逃也。黍离之大夫,始而摇摇,中而如噎,既而如醉,无可奈何,而付之苍天者,真也。汨罗之宗臣,言之重,辞之复,心烦意乱,而其词不能以次者,真也。栗里之征士,淡然若忘于世,而感愤之怀有时不能自止,而微见其情者,真也。其汲汲于自表暴而为言者,伪也。易曰,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失其守者其辞屈。诗曰,盗言孔甘,乱是用餤。夫镜情伪,屏涤言,君子之道,兴王之事,莫先乎此。

  修辞

  典谟、爻象,此二帝三王之言也。论语、孝经,此夫子之言也。文章在是,性与天道亦不外乎是。故曰,有德者必有言。善乎!游定夫之言曰,不能文章而欲闻性与天道,譬犹筑数仞之墙,而浮埃聚沫以为基,无是理矣。后之君子,于下学之初即谈性道,乃以文章为小技,而不必用力。然则夫子不曰,其旨远,其辞文乎?不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乎?曾子曰,出辞气,斯远鄙倍矣。尝见今讲学先生从语录入门者,多不善于修辞,或乃反子贡之言以讥之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可得而闻,夫子之文章不可得而闻也。【钱氏曰】释子之语录始于唐,儒家之语录始于宋。儒其行而释其言,非所以垂教也。君子之出辞气,必远鄙倍。语录行而儒家有鄙倍之词矣。有德者必有言,语录行,则有德而不必有言矣。【姚刑部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出辞气不能远鄙,曾子戒之。况于说圣经以教学者,遗后世而杂以鄙言乎?当唐之世,僧徒不通于文,乃书其师语以俚俗,谓之语录。宋世儒者弟子盖过而效之,然以弟子记先师,惧失其真,犹有取尔也。明世自著书者,乃亦效其辞,此何取哉?

  杨用修曰,文,道也。诗,言也。语录出而文与道判矣,诗话出而诗与言离矣。

  自嘉靖以后,人知语录之不文,于是王元美之札记、范介儒之肤语,上规子云,下法文中,虽所得有浅深之不同,然可谓知言者矣。

  文人摹仿之病

  近代文章之病全在摹仿,即使逼肖古人,已非极诣,况遗其神理而得其皮毛者乎。且古人作文,时有利钝,梁简文与湘东王书云,今人有效谢乐康、裴鸿胪文者,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师裴则蔑弃其所长,惟得其所短。宋苏子瞻云,今人学杜甫诗,得其粗俗而已。【原注】叶水心言,庆历、嘉佑以来,天下以杜甫为师,始绌唐人之学,谓之江西宗派。金元裕之诗云,少陵自有连城璧,争奈微之识碔砆。文章一道,犹儒者之末事,乃欲如陆士衡所谓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者,今且未见其人。进此而窥著述之林,益难之矣。

  效楚辞者,必不如楚辞。效七发者,必不如七发。盖其意中先有一人在前,既恐失之,而其笔力复不能自遂。此寿陵余子学步邯郸之说也。

  洪氏容斋随笔曰,枚乘作七发,创意造端,丽辞腴旨,上薄骚些,故为可喜。其后继之者如傅毅七激,张衡七辩、崔骃七依,马融七广、曹植七启,王粲七释,张协七命之类,规仿太切,了无新意。傅玄又集之以为七林,使人读末终篇,往往弃之几格。柳子厚晋问乃用其体,而超然别立机杼,激越清壮,汉晋诸文士之弊于是一洗矣。东方朔答客难,自是文中杰出。扬雄拟之,为解嘲,尚有驰骋自得之妙。至于崔骃达旨,班固宾戏,张衡应间,皆章摹句写,其病与七林同。及韩退之进学解出,于是一洗矣。其言甚当,然此以辞之工拙论尔,若其意则总不能出于古人范围之外也。

  如扬雄拟易而作太玄,王莽依周书而作大诰,皆心劳而日拙者矣。【原注】世说,王隐论扬雄太玄虽妙,非益也。古人谓之屋下架屋。

  曲礼之训毋剿说,毋雷同,此古人立言之本。

  文章繁简

  韩文公作樊宗师墓铭曰,维古于辞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后皆指前公相袭,从汉迄今用一律。此极中今人之病。若宗师之文,则惩时人之失而又失之者也。【原注】如绛守居园池记以东西二字平常,而改为甲辛,殆类吴人之呼庚癸者矣。作书须注,此自秦汉以前可耳。若今日作书而非注不可解,则是求简而得繁,两失之矣。子曰,辞达而已矣。【原注】胡缵宗修安庆府志,书正德中刘七事,大书曰,七年闰五月,贼七来寇江境。而分注于贼七之下曰,姓刘氏。举以示人,无不笑之。不知近日之学为秦汉文者,皆贼七之类也。

  辞主乎达,不论其繁与简也。繁简之论兴,而文亡矣。史记之繁处必胜于汉书之简处。【原注】容斋随笔论卫青传封三校尉语,史记胜汉书处正不独此。新唐书之简也,不简于事而简于文,其所以病也。【钱氏曰】文有繁有简,繁者不可简之使少,犹之简者不可增之使多。左氏之繁胜于公谷之简,史记汉书互有繁简,谓文未有繁而能工者,亦非通论也。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此不须重见而意已明。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瞷良人之所之也。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悠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此必须重迭而情事乃尽,此孟子文章之妙。使入新唐书,于齐人则必曰,其妻疑而瞷之,于子产则必曰,校人出而笑之,两言而已矣。是故辞主乎达,不主乎简。刘器之曰,新唐书叙事好简略其辞,故其事多郁而不明,此作史之病也。且文章岂有繁简邪?昔人之论谓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若不出于自然,而有意于繁简,则失之矣。当日进新唐书表云,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新唐书所以不及古人者,其病正在此两句也。【杨氏曰】大凡意见最害事,子京立意尚简,遂有不当简而简者,要之新唐书体例自佳。

  黄氏日钞言,苏子由古史改史记,多有不当。如樗里子传,史记曰,母,韩女也。樗里子滑稽多智。古史曰,母,韩女也,滑稽多智。似以母为滑稽矣。然则樗里子三字其可省乎?甘茂传,史记曰,甘茂者,下蔡人也。事下蔡史举,学百家之说。古史曰,下蔡史举学百家之说。似史举自学百家矣,然则事之一字其可省手乎?以是知文不可以省字为工,字而可省,太史公省之久矣。

  文人求古之病

  后周书柳虬传,时人论文体有今古之异,虬以为时有今古,非文有今古。此至当之论。夫今之不能为二汉,犹二汉之不能为尚书、左氏。乃虬取史汉中文法以为古,甚者猎其一二字句用之于文,殊为不称。【原注】元阿鲁图进宋史表曰,且辞之繁简以事,而文之今古以时。盖用柳虬之语。【杨氏曰】宋史又太繁,一帝之纪乃至九卷,岂复成义例乎?

  以今日之地为不古,而借古地名。以今日之官为不古,而借古官名。舍今日恒用之字,而借古宇之通用者,皆文人所以自盖其俚浅也。

  唐书,郑余庆奏议类用古语,如仰给县官马万蹄,有司不晓何等语,人訾其不适时。

  宋陆务观跋前汉通用古字韵曰,古人读书多,故作文时偶用一二古字,初不以为工,亦自不知孰为古、孰为今也。近时乃或钞掇史汉中字入文辞中,自谓工妙,不知有笑之者。偶见此书,为之太息,书以为后生戒。

  元陶宗仪辍耕录曰,凡书官衔,俱当从实。如廉访使、总管之类,若改之曰监司、太守,是乱其官制,久远莫可考矣。

  何孟春余冬序录曰,今人称人姓必易以世望,称官必用前代职名,称府州县必用前代郡邑名,欲以为异,不知文字间着此,何益于工拙?此不惟于理无取,且于事复有碍矣。李姓者称陇西公,杜曰京兆,王曰琅邪,郑曰荥阳,以一姓之望而概众人,可乎?此其失,自唐末五季间孙光宪辈始。北梦琐言称冯涓为长乐公,冷斋夜话称陶谷为五柳公,类以昔人之号而概同姓,尤是可鄙。官职郡邑之建置,代有沿革,今必用前代名号而称之,后将何所考焉?此所谓于理无取,而事复有碍者也。【沈氏曰】神宗实录,万历四十三年十一月,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蔡应科乞正疏体疏第二条云,二戒沿袭。如称辅臣不曰王家屏、沈鲤,而曰山阴、归德。不曰高拱、张居正,而曰新郑、江陵。又或称官及地方,不曰吏部尚书、礼部侍郎,而曰大冢宰、少宗伯。不曰户部郎中、工部员外,而曰度支郎,将作官属。不曰北直、南直、浙江、云贵,而曰燕、吴、豫章、越、滇黔。诸如此类,沿袭已久,必竟当以为戒。

  于慎行笔麈曰,史汉文字之佳本自有在,非谓其官名地名之古也。今人慕其文之雅,往往取其官名地名以施于今,此应为古人笑也。史汉之文如欲复古,何不以三代官名施于当日,而但记其实邪?文之雅俗固不在此,徒混淆失实,无以示远,大家不为也。予素不工文辞,无所模拟,至于名义之微,则不敢苟。寻常小作,或有迁就金石之文,断不敢于官名地名以古易今。前辈名家亦多如此。

  古人集中无冗复

  古人之文不特一篇之中无冗复也,一集之中亦无冗复。且如称人之善,见于祭文,则不复见于志。见于志,则不复见于他文。后之人读其全集,可以互见也。又有互见于他人之文者,如欧阳公作尹师鲁志,不言近日古文自师鲁始,以为范公祭文已言之,可以互见,不必重出。盖欧阳公自信己与范公之文并可传于后世也,亦可以见古人之重爱其言也。

  刘梦得作柳子厚文集序曰,凡子厚名氏与仕与年暨行己之大方,有退之之志若祭文在。又可见古人不必其文之出于己也。

  书不当两序

  会试录、乡试录,主考试官序其首,副主考序其后,职也。凡书亦犹是矣。且如国初时,府州县志书成,必推其乡先生之齿尊而有文者序之,不则官于其府州县者也。请者必当其人,其人亦必自审其无可让而后为之。官于是者,其文优,其于是书也有功,则不让于乡矣。乡之先生,其文优,其于是书也有功,则官不敢作矣。义取于独断,则有自为之而不让于乡与官矣。凡此者,所谓职也。故其序止一篇,或别有发明,则为后序。亦有但纪岁月而无序者。今则有两序矣,有累三四序而不止者矣。两序非体也,不当其人非职也,世之君子不学而好多言也。

  凡书有所发明,序可也。无所发明,但纪成书之岁月可也。人之患在好为人序。

  唐杜牧答庄充书曰,自古序其文者,皆后世宗师其人而为之。今吾与足下并生今世,欲序足下未已之文,固不可也。读此言,今之好为人序者可以止矣。

  娄坚重刻元氏长庆集序曰,序者,叙所以作之指也。盖始于子夏之序诗,其后刘向以校书为职,每一编成,即有序,最为雅驯矣。左思赋三都成,自以名不甚着,求序于皇甫谧。自是缀文之士,多有托于人以传者,皆汲汲于名,而惟恐人之不吾知也。至于其传既久,刻本之存者,或漫漶不可读,有缮写而重刻之,则人复序之,是宜叙所以刻之意可也。而今之述者非追论昔贤,妄为优劣之辨,即过称好事,多设游扬之辞,皆我所不取也。读此言,今之好为古人文集序者可以止矣。

  古人不为人立传

  列传之名始于太史公,盖史体也。不当作史之职,无为人立传者,故有碑、有志、有状而无传。梁任昉文章缘起言传始于东方朔作非有先生传,是以寓言而谓之传。韩文公集中传三篇,太学生何蕃、圬者王承福、毛颖。【原注】又有下邳侯革华传,是伪作。柳子厚集中传六篇,宋清、郭橐驼、童区寄、梓人李赤、蝜蝂、何蕃,仅采其一事而谓之传。王承福之辈皆微者,而谓之传。毛颖、李赤、蝜蝂则戏耳,而谓之传,盖比于稗官之屈耳。若段太尉,则不曰传,曰逸事状,子厚之不敢传段太尉,以不当史任也。自宋以后,乃有为人立传者,侵史官之职矣。【杨氏曰】段太尉逸事状,此欲上之史馆,则用行状之例,岂可云传乎。【姚刑部曰】传状类者,虽原于史氏,而义不同。刘先生云,古之为达官名人传者,史官职之。文士作传,凡为圬者、种树之流而已。其人既稍显,即不当为之传,为之行状上史氏而已。余谓先生之言是也。虽然,古之国史立传不甚拘品位,所纪事犹详。又实录书人臣卒,必撮序平生贤否。国朝实录不纪臣下事,史馆凡仕非赐谥及死事者不得为传。乾隆四十年,定一品官乃赐谥,然则史之传者亦无几矣。余录古传状之文,并纪兹义,使后之文士得择之。太平御览书目列古人别传数十种,谓之别传,所以别于史家。

  志状不可妄作

  志状在文章家为史之流,上之史宫,传之后人,为史之本。史以记事,亦以载言。故不读其人一生所著之文,不可以作。其人生而在公卿大臣之位者,不悉一朝之大事,不可以作。其人生而在曹署之位者,不悉一司之掌故,不可以作。其人生而在监司守令之位者,不悉一方之地形土俗,因革利病,不可以作。今之人未通乎此,而妄为人作志。史家又不考而承用之,是以抵牾不合。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其谓是与?

  名臣硕德之子孙,不必皆读父书。读父书者不必能通有司掌故。若夫为人作志者,必一时文苑名士,乃不能详究,而曰,子孙之状云尔,吾则因之。夫大臣家可有不识字之子孙,而文章家不可有不通今之宗匠,乃欲使籍谈、伯鲁之流为文人任其过,嗟乎,若是则尽天下而文人矣。

  作文润笔

  蔡伯喈集中为时贵碑诔之作甚多,如胡广、陈寔各三碑,桥玄、杨赐、胡硕各二碑,至于袁满来年十五、胡根年七岁,皆为之作碑。自非利其润笔,不至为此。史传以其名重,隐而不言耳。文人受赇,岂独韩退之谀墓金哉。【原注】李商隐记齐鲁二生曰,刘义持韩退之金数斤去,曰,此谀墓中人所得尔,不若与刘君为寿。愈不能止。今此事载唐书。

  王楙野客丛书曰,作文受谢,非起于晋宋。观陈皇后失宠于汉武帝,别在长门宫,闻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文君取酒,相如因为文,以悟主上,皇后复得幸。此风西汉已然。【原注】按陈皇后无复幸之事,此文盖后人拟作,然亦汉人之笔也。

  杜甫作八哀诗,李邕一篇曰,干谒满其门,碑版照四裔。丰屋珊瑚钩,麒麟织成罽。紫骝随剑几,义取无虚岁。【原注】邕本传,长于碑颂,人奉金帛请其文,前后所受巨万计。刘禹锡祭韩愈文曰,公鼎侯碑,志隧表阡,一字之价,辇金如山。可谓发露真赃者矣。【原注】侯鲭录,唐王仲舒为郎中,与马逢友善。每责逢云,贫不可堪,何不寻碑志相救?逢笑曰,适见人家走马呼医,立可待也。此虽戏言,当时风俗可见矣。昔扬子云犹不肯受贾人之钱,载之法言,而杜乃谓之义取,则又不若唐寅之直以为利也。戒庵漫笔言,唐子畏有一巨册,自录所作,文簿面题曰利市。【原注】今市肆帐簿多题此二字。

  新唐书韦贯之传言,裴均子持万缣,请撰先铭。答曰,吾宁饿死,岂能为是?今之卖文为活者可以愧矣。

  司空图传言,隐居中条山,王重荣父子雅重之,数馈遗,弗受。尝为作碑,赠绢数千,图置虞乡,市人得取之,一日尽。既不有其赠,而受之何居,不得已也,是又其次也。【赵氏曰】隋郑译拜爵沛国公,位上柱国。高颎为制戏曰,笔干。答曰,出典方岳,杖策言归,不得一文,何以润笔?此润笔二字所由昉。宋时并着为令甲。沈括笔谈记太宗立润笔钱,数降诏,刻石于金人院。每朝谢日,移文督之。杨大年作寇莱公拜相麻词,有能断大事,不拘小节。莱公以为正得我胸中事,例外赠百金。曰例外,则有常例可知。周益公玉堂杂记,汤思退草刘婉仪进位贵妃制,高宗赐润笔钱几及万缗,赐砚尤奇。草制尚有恩赐,则臣下例有馈赠更不待言。唐时虽未有定制,然韩昌黎撰平淮西碑,宪宗以石本赐韩宏,宏寄绢五百匹。昌黎未敢私受,特奏取旨。又作王用碑,用男寄鞍马并白玉带,亦特奏取旨。杜牧撰韦丹江西遗爱碑,江西观察使许于泉寄采绢三百匹,亦特奏闻。穆宗诏萧俛撰成德王士真碑,俛辞曰,王承宗事无可书。又撰进后,例得贶遗,若黾勉受之,则非平生之志。帝从其请。以区区文字,馈遗而辞与受,俱奏请,则已为朝野通行之例矣。又欧公归田录记馆阁譔文例有润笔。及其后也,遂有不依时送而遣人督索者。此又乞文吝馈者之陋。

  文非其人

  元史姚燧以文就正于许衡,衡戒之曰,弓矢为物,以待盗也。使盗得之,亦将待人。文章固发闻士子之利器,然先有能一世之名将何以应人之见役者哉。非其人而与之,与非其人而拒之,均罪也,非周身斯世之道也。吾观前代马融,惩于邓氏,不敢复违忤势家,遂为梁冀草奏。李固又作大将军西第颂,以此颇为正直所羞。徐广为祠部郎时,会稽王世子元显录尚书,欲使百僚致敬,台内使广立议,由是内外并执下官礼,广常为愧恨。陆游晚年再出,为韩佗胄撰南园阅古泉记,见讥清议。朱文公尝言其能太高,迹太近,恐为有力者所牵挽,不得全其晚节。是皆非其人而与之者也。夫祸患之来,轻于耻辱,必不得已,与其与也宁拒。至乃俭德含章,其用有先乎此者,则又贵知微之君子矣。

  少年未达,投知求见之文亦不可轻作。韩昌黎集有上京兆尹李实书,曰,愈来京师,于今十五年。所见公卿大臣不可胜数,皆能守官奉职,无过失而已。未见有赤心事上,忧国如家如阁下者。今年以来,不雨者百有余日,种不入土,,野无青草,而盗贼不敢起,谷价不敢贵,百坊百二十司六军二十四县之人皆若阁下亲临其家,老奸宿赃,销缩摧沮,魂亡魄丧,影灭迹绝,非阁下条理镇服,布宣天子威德,其何能及此。至其为顺宗实录,书贬京兆尹李实为通州长史,则曰,实谄事李齐运,骤迁至京兆尹,恃宠强愎,不顾文法。是时春夏旱,京畿乏食,实一不以介意,方务聚敛征求,以给进奉。每奏对辄曰,今年虽旱,而谷甚好。由是租税皆不免,人穷至坏屋卖瓦木,贷麦苗以应官。陵轹公卿已下随喜怒,诬奏迁黜,朝廷畏忌之。尝有诏免畿内逋租,实不行,用诏书征之如初。勇于杀害,人吏不聊生。至谴,市里欢呼,皆袖瓦砾,遮道伺之,实由间道获免。【杨氏曰】顺宗实录非文公原本矣。此处或有已甚,所谓溢恶溢美,自古为然也。与前所上之书迥若天渊矣。【原注】鹤林玉露摘此为疑。岂非少年未达,投知求见之文,而不自觉其失言者邪?后之君子,可以为戒。

  假设之辞

  古人为赋,多假设之辞。序述往事,以为点缀,不必一一符同也。子虚、亡是公、乌有先生之文,已肇始于相如矣。后之作者实祖此意,谢庄月赋,陈王初丧应刘,端忧多暇。又曰,抽毫进牍,以命仲宣。按王粲以建安二十一年从征吴,二十二年春道病卒。徐、陈、应、刘一时俱逝,亦是岁也。至明帝太和六年,植封陈王。岂可掎摭史传,以议此赋之不合哉。庾信枯树赋既言殷仲文出为东阳太守,乃复有桓大司马,亦同此例。【原注】仲文为桓玄侍中,桓大司马则玄之父温也。此乃因殷仲文有此树婆娑之言,桓玄子有木犹如此之叹,遂以二事凑合成文。而长门赋所云,陈皇后复得幸者,亦本无其事。俳谐之文不当与之庄论矣。【原注】长门赋乃后人托名之作,相如以元狩五年卒,安得言孝武皇帝哉。【杨氏曰】庄子,孔子见孙叔敖,又云庄子见鲁哀公,年代阔绝。古人作文,既多寓言,便不论也。

  陈后复幸之云,正如马融长笛赋所谓屈平适乐国,介推还受禄也。

  古文未正之隐

  陆机辨亡论,其称晋军,上篇谓之王师,下篇谓之强寇。

  文信国指南录序中北字皆卤字也。后人不知其意,不能改之。谢翱西台恸哭记,本当云文信公,而谬云颜鲁公,【杨氏曰】本文但云唐宰相鲁公,不云颜。本当云季宋,而云季汉。凡此皆有待于后人之改正者也。胡身之注通鉴,至二百八十卷石敬瑭以山后十六州赂契丹之事,而云自是之后辽灭晋,金破宋,其下阙文一行,谓蒙古灭金取宋,一统天下,而讳之不书,此有待于后人之补完者也。汉人言春秋所贬损大人当世君臣有威权势力者,其事皆见于书,【原注】汉书艺文志。故定哀之间多微辞矣,况于易姓改物,制有华夏者手。孟子曰,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习其读而不知,无为贵君子矣。

  郑所南心史书文丞相事,言公自序本末,未有称彼曰大国、曰丞相,又自称天祥,皆非公本语,旧本皆直斥彼酋名。然则今之集本或皆传书者所改。

  金史纥石列牙吾塔传,北中亦遣唐庆等往来议和,完颜合达传,北中大臣以舆地图指示之,完颜赛不传,按春自北中逃回。北中二字不成文,盖卤中也,修史者仍金人之辞未改。

  晋书刘元海、石季龙,作史者自避唐讳,后之引书者多不知而袭之,惟通鉴并改从本名。

  卷二十

  非三公不得称公

  公羊传曰,天子三公称公,王者之后称公。天子三公称公,周公、召公、毕公、毛公、苏公是也。王者之后称公,宋公是也。杜氏通典曰,周制,非二王之后,列国诸侯其爵无至公者。春秋有虞公、州公,或因殷之旧爵,或尝为天子之官,子孙因其号耳,非周之典制也。东迁而后,列国诸侯皆僭称公。【梁氏曰】卫世家,周平王命武公为公。东迁以后,诸侯于其国皆称公,从未有天子命诸侯为公者。武公盖入为王卿士耳。夫子作春秋而笔之于书,则或公或否。生不公,葬则公之。列国不公,鲁则公之,于是天子之事与人臣之礼并见于书,而天下之大法昭矣。【左暄曰】春秋时,诸大国皆僭称公,其称侯伯子男者不过诸小国耳。夫子作春秋,凡会盟征伐,必据本爵书之,不以其僭公也。而称之为公,所谓春秋,天子之事也。而于葬则凡侯伯子男皆书公,惟桓十七年书癸巳,葬蔡桓侯。啖助曰,其称侯,盖蔡季之贤,请谥于王也。凡诸侯请谥王之策书则云谥曰某侯,诸国史因而记之,故西周诸侯纪传皆依本爵。春秋之时,葬既不请王命,因而私谥为公,从而书之,以见非礼也。又有始而称侯,继而称子者,如春秋隐七年书滕侯卒,桓二年书滕子来朝是也。有始而称侯,继而称伯者,如隐十一年书薛侯来朝,昭三十一年书薛伯卒是也。有始而称侯,继而称伯称子,复称伯又称子者,如桓二年书杞侯来朝,庄二十七年书杞伯来朝,僖二十三年书杞子卒,文十二年复书杞伯来朝,襄二十九年又书杞子来盟是也。杜征南、杨氏士勋、刘氏敞、叶氏梦得以为或时王所黜。程氏可久、朱子以为或困于大国之责,赋而自贬,皆不可知。而谓夫子以意进退予夺之,则非矣。汉之西都有七相五公,【原注】西都赋李善注,公、御史大夫、将军,通称也。按后汉书,献帝谓御史大夫郗虑曰,郗公,天下宁有是邪?是御史大夫得称公也。而光武则置三公,【原注】续汉百官志,太尉公一人,司徒公一人,司空公一人。史家之文如邓公禹、吴公汉、伏公湛、宋公宏、第五公伦、牟公融、袁公安、李公固、陈公宠、桥公玄、刘公宠、崔公烈、胡公广、王公龚、杨公彪、荀公爽、皇甫公嵩、董公卓、曹公操,非其在三公之位,则无有书公者。三国志若汉之诸葛公亮、魏之司马公懿、吴主张公昭、顾公雍、陆公逊,晋书若卫公瓘、张公华、王公导、庾公亮、陶公侃、谢公安、桓公温、刘公裕之类,非其在三公之位,则无有书公者。史至于唐而书公,不必皆尊官。洎乎今日,志状之文,人人得称之矣。吁,何其滥与!何其伪与!【原注】若郑端简名臣记至无人不称公,非史体矣。【钱氏曰】王介甫临川集有兵部员外郎知制诰谢公行状、宝文阁待制常公墓表,户部郎中赠谏议大夫曾公、大常博士曾公、工部郎中傅公、员外郎郭公、郎中周公、郎中葛公、司封郎中孙公、侍御史王公墓志。

  大雅古公亶父笺曰,诸侯之臣称君曰公。白虎通曰,臣子于其国中皆褒其君为公,诗曰乃命鲁公,俾侯于东。公者,鲁人之称。侯者,周室之爵。

  秦誓,公曰,嗟我士听无哗。夫秦誓之书公,与春秋之书秦伯,不已异乎?曰,春秋以道名分,五等之爵班之天子,不容僭差。若秦誓本国之书,孔子因其旧文而已。公之媚子,从公于狩。亦秦人之诗也。

  平王以后,诸侯通称为公,则有不必专于本国者矣。硕人之诗曰,谭公维私。左传郑庄公之言曰,无宁兹许公,复奉其社稷。

  周之盛时,亦有群公之称,见于康王之诰及诗之云汉,此犹五等之君,春秋书之,通曰诸侯也。

  左传自王卿而外无书公者,惟楚有之,其君已僭为王,则臣亦僭为公,宣十一年所谓诸侯县公皆庆寡人者也。【原注】汉书沛公注,孟康曰,楚旧僭称王,其县宰为公。淮南子鲁阳公注,楚之县公也。楚僭号称王,其守县大夫皆称公。传中如叶公、析公、申公、郧公、蔡公、息公、商公,期思公,并边中国,白公边吴,盖尊其名以重边邑。【原注】吕氏春秋楚又有卑梁公,战国策楚人有宛公、新城公。而秦有麃公,【原注】索隐曰,盖麃邑公,史失其姓名。楚汉之际有滕公、戚公、柘公、薛公、郯公、萧公、陈公、魏公、留公、方与公,高祖初称沛公,太上皇父称丰公,皆楚之遗名。【原注】左传齐亦有邢公、棠公。【汝成案】春秋时,齐有棠公,襄二十五年传正义曰,楚僭号王,故县尹称公。齐不僭号,亦邑长称公者,盖其家臣仆呼之日公。传即因而言之,犹伯有之臣云吾公在壑谷也。邢公之称义亦犹彼。此县公之公也。【原注】御史监郡者亦称监公,见曹相国世家。

  有失其名而公之者,史记秦始皇纪侯公,项羽纪枞公、侯公,高祖纪单父人吕公、新城三老董公,孝文纪太仓令淳于公,天官书甘公,封禅书申公、齐人丁公,曹相国世家胶西盖公,留侯世家东园公,夏黄公,【汝成案】索隐曰,陈留志云,园公,姓庾,字宣明。居园中,因以为号。夏黄公,姓崔,名广,字少通,齐人。隐居夏里修道,故号曰夏黄公。是二人自有姓名与字,非失之也。年远说繁,或出附会。然史云四人前对,各言名姓,日某某,似非失其名而公之者,岂太史公以四人皆乐遁潜声,因从其自号书之,以着高尚耶?又圈称陈留耆旧传自序,圈公,为秦博士,避地南山,惠太子以为司徒,至称十一世。洪氏隶释有圈公神坐,圈公神祚机,盖圈即园也。会稽典录载虞仲翔云,鄞大里黄公洁己。暴秦之世,高祖即阼,不能一致,惠帝恭让,出则济难。是二人又姓圈与黄。第汉哀帝元寿二年始改丞相为大司徒,孝惠时未有是名。圈称所述,恐不足据。仲翔之言,或亦因其自号误为姓云。穰侯传其客宋公,信陵君传毛公、薛公,贾生传河南守吴公,张敖传中大夫泄公,黥布传故楚令尹薛公,季布传母弟丁公,鼌错传谒者仆射邓公,郑当时传下邽翟公,酷吏传河东守胜屠公,货殖传朱公、任公,汉书高帝纪终公,艺文志蔡公、毛公、乐人窦公、黄公、毛公、皇公,张耳陈余传范阳令徐公、甘公,刘歆传鲁国桓公、赵国贯公,周昌传赵人方与公,武五子传瑕丘江公,王褒传九江被公,于定国传其父于公,翟方进传方进父翟公,儒林传免中徐公、博士江公、食子公,淄川任公、皓星公,游侠传故人吕公、茂陵守令尹公,皆失其名而公之,若郑君、卢生之比。本朝实录于孝慈高皇后之父亦不知其名,谓之马公。是史之阙文,非正书也。【原注】史记高帝纪吕公注,崔浩云,史失其名,但举姓而言公。汉书高帝纪注,应劭曰,枞公者,不知其名,故曰公。注家发其例于此,余并不注。

  太史公者,司马迁称其父谈,故尊而公之也。【钱氏曰】太史公,官名。迁父子相继为之,非专为尊其父也。史记惟自叙前半及封禅篇中有称其父为大史公者,其余皆迁自称。【又曰】卫弘汉宫仪言位在丞相上。弘,汉人,其言可信,而后人多疑之。予谓位在丞相上者,谓殿中班位在丞相之右,非职任尊于丞相也。

  有尊老而公之者,战国策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史记文帝谓冯唐,公柰何众唇我是也。汉书沟洫志赵中大夫白公,师古曰,盖相呼尊老之称。项籍传南公,服虔曰,南方之老人也。眭宏传东平赢公,师古曰,长老之号。元后传元城建公,服虔曰,年老者也。吴志程普传,普最年长,时人皆呼程公。方言,凡尊老,周、晋、秦、陇谓之公。晋书乐志,项伯语项庄曰,公莫。古人相呼曰公。

  汉书何武传,号为烦碎,不称贤公。后汉书李固传,京师咸叹曰,是复为李公矣。宦者传,种嵩为司徒,告宾客曰,今身为公,乃曹常侍力焉。魏志王粲传,蔡邕闻粲在门,倒屐迎之,曰,此王公孙也。晋书陈骞传,对父矫曰,主上明圣,大人大臣,今若不合意,不过不作公耳。魏舒传,夜闻人间,寝者为谁?曰,魏公舒。舒自知当为公矣。陆晔传,从兄机每称之曰,我家世不乏公矣。王猛传父老曰,王公何缘拜也?北史郑述祖传,少时在乡,单马出行,忽有骑者数百,见述祖皆下马,曰,公在此。陶渊明孟长史传,从父太常夔尝问光禄大夫刘耽,孟君若在,当已作公否?答云,此本是三司人。是知南北朝以前人语,必三公方得称公也。【汝成案】洪氏隶释汉吴仲山碑云,汉故民吴仲山碑文称吴公仲山。则无官者亦称公也。周书,姚僧垣传,宣帝尝从容谓僧垣曰,尝闻先帝呼公为姚公,有之乎?对曰,臣曲荷殊私,实如圣旨。帝曰,此是尚齿之辞,非为贵爵之号。朕当为公建国开家,为子孙永业。乃封长寿县公,邑一千户。

  孔融告高密县为郑玄特立一乡,曰郑公乡。以为公者,仁德之正号,不必三事大夫。此是曲说。据其所引,皆史失其名之公。而太史公,又父子之辞也。战国策,陈轸将之魏,其子陈应止其公之行。史记留侯世家,吾惟竖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此皆谓父为公。宋书颜延之传,何偃路中遥呼延之曰,颜公延之。答曰,身非三公之位,又非田舍之公,又非君家阿公,何以见呼为公?北齐书徐之才传,郑道育尝戏之才为师公,之才曰,既为汝师,又为汝公,在三之义,顿居其两。

  陆云作祖父诔曰吴丞相陆公,诔曰维赤乌八年二月粤乙卯,吴故使持节郢州牧左都护丞相江陵郡侯陆公薨。曰故散骑常侍陆府君,诔曰维太康五年夏四月丙申,晋故散骑常侍吴郡陆君卒。王沈祭其父曰孝子沈敢昭告烈考东郡君。张说作其父赠丹州刺史先府君墓志,每称必曰君。然则虽己之先人,亦不一概称公,古人之谨于分也。【沈氏曰】格论云,窃以为在今日与人书札诗辞,不妨一二徇俗。若为志状,则非己之先人及官三品以上者,不当称公,其无位则曰先生可也。此正名之义,作史者所当知也。

  史记鼌错传,错父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人口议多怨公者。是以父而呼子为公。徐孚远曰,御史大夫,三公也。错父呼错为公,盖以官称之。

  沙门亦有称公者,必以其名冠之。深公,法深也。林公,道林也。远公,惠远也。生公,道生也。猷公,道猷也。隆公,慧隆也。志公,宝志也。澄公,佛图澄也。安公,道安也。什公,鸠摩罗什也。当时之人赚于直斥其名,故加一公字。【原注】古沙门皆称名。世说言安汰吐珠玉于前,斌亮振金声于后,皆名也。梁陈以下,僧乃有字,而人相与字之,字之则不复公之矣。【张大令曰】其实不尽然。如支道林名遁,道林其字也。而人以林公呼之,是未尝不以字称公,岂必梁陈以下哉。又魏谚曰,支郎眼中黄。谓高僧支谦也,是僧又可呼郎矣。

  宋史丰稷驳宋用臣谥议曰,凡称公者,须耆宿大臣及乡党有德之士,然则今之宦竖而称公,亦不可出于士大夫之口。【原注】孙升谈圃,有朝士在中书称李宪字,荆公厉声叱之曰,是何人!即出为监当。

  古人不以甲子名岁

  尔雅疏曰,甲至癸为十日,日为阳。寅至丑为十二辰,辰为阴。此二十二名,古人用以纪日,不以纪岁。岁则自有阏逢至昭阳十名为岁阳,摄提格至赤奋若十二名为岁名。【原注】周礼硩簇氏,十日、十有二辰、十有二月、十有二岁之号。注,日谓从甲至癸,辰谓从子至亥,月谓从陬至荼,岁谓从摄提格至赤奋若。后人谓甲子岁、癸亥岁,非古也。自汉以前,初不假借。史记历书太初元年,年名焉【原注】即阏字。逢摄提格。月名毕聚。日得甲子。夜半、朔旦、冬至。其辨晰如此。若吕氏春秋序意篇,维秦八年,岁在涒滩,秋甲子朔。贾谊鹏赋,单阏之岁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服集予舍。许氏说文后叙,粤在永元固顿之年,孟陬之月,朔日甲子。亦皆用岁阳岁名,不与日同之证。汉书郊祀歌,天马徕,执徐时。渭武帝太初四年,岁在庚辰,兵诛大宛也。【原注】资治通鉴周记一起着雍摄提格,尽元黓困敦,亦用古法。自经学日衰,人趋简便,乃以甲子至癸亥代之。子曰,觚不觚。此之谓矣。

  宋刘恕通鉴外记目录序曰,庖牺前后逮周厉王,疑年茫昧,借日名甲子以纪之。是则岁之称甲子也,借也。何始乎?自亡新始也。王莽下书言始建国五年,岁在寿星,填在明堂,仓龙癸酉,德在中宫。又言天凤七年,岁在大梁,仓龙庚辰。厥明年,岁在实沈,仓龙辛巳。隋书律暦志,王莽铜权铭曰,岁在大梁,龙集戊辰。又曰,龙在己巳,岁次实沈是也。【赵氏曰】天文志,甲乙海外,丙丁江淮海岱,戊己中州河济,庚辛华山以西,壬癸常山以北。则又分配于十二分野矣。律暦志又有太岁在子,太岁在丑之文,则亦以之纪岁矣。建子、建丑、建寅之异,其朔则亦以之纪月矣。汉书五行志有日加巳、日加未之语,则亦以之纪时矣。此皆在新莽以前,不得谓自莽始也。自此后汉书张纯传言摄提之岁,苍龙甲寅,朱穆传言明年丁亥之岁,荀悦汉纪言汉元年,实乙未也,曹娥碑亦云元嘉元年,青龙在辛卯,蜀郡造桥碑云,维延熹龙在甲辰,而张角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矣。

  以甲子名岁,虽自东汉以下,然其时制诏章奏符檄之文皆未尝正用之,其称岁必曰元年、二年,其称日乃用甲子、乙丑,如己亥格、庚戌制、壬午兵之类,皆日也。【原注】宋书武帝纪有癸卯梓材、庚子皮毛,亦皆下诏之日。惟晋书王廙上疏言,臣以壬申岁见用为鄱阳内史。按怀帝以永嘉五年辛未为刘聪所执,愍帝以建兴元年癸酉即位,中间一年无主,故言壬申岁也。后代之人无大故而效之,非也。【原注】李暠上表亦云臣去乙巳岁,暠当时改元庚子,不用晋年号。晋书中以甲子名岁者,仅此两见。

  白三国鼎立,天光分曜,而后文人多舍年号而称甲子。魏程晓赠傅休奕诗,龙集甲子,四时成岁。晋张华感婚赋,方今岁在己巳,将次四仲。陆机愍怀太子诔,龙集庚戌,日月改度。陶潜祭从弟敬远文,岁在辛亥,月惟仲秋。自祭文,岁维丁卯,律中无射。后周庾信哀江南赋,粤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而梁陶隐居真诰亦书己卯岁。至杜预左传集解后序则追言魏哀王二十年,太岁在壬戌矣。【原注】吴后主国山封禅文,旃蒙协洽之岁,月次陬訾之舍,日惟重光大渊献。日当言辛亥,而冒用岁阳岁名,则又失之。

  晋惠帝时,庐江杜嵩作壬子春秋。壬子,元康二年,贾后弒杨太后于金墉城之岁。【汝成案】儒林杜夷传嵩作崧。

  唐人有以豫书而不称年号者。旧唐书礼仪志曰,请以开元二十七年己卯四月禘,至辛巳年十月祫。至甲中年四月又禘,至丙戌年十月又祫。至己丑年四月又禘,至辛卯年十月又祫。其辛巳以下不言开元某年。又博古图载唐鉴铭曰,武德五年,岁次壬午,八月十五日甲子,扬州总管府造青铜镜一面,充癸未年元正朝贡。其癸未亦不言武德六年者,当时屡改年号故也。此一鉴而有正书、有豫书之不同,亦变例也。

  史家之文必以日系月,以月系年。钟鼎之文则不尽然,多有月而不年,日而不月者。【原注】六经中亦有之,如诗吉日庚午是也。商母乙卣其文曰,丙寅,王锡□贝朋用作母乙彝。丙寅者,日也。博古图乃谓商建国始于庚戌,历十七年而有丙寅,在仲壬即位之三年,则凿矣。岂非迷于后世之以甲子名岁,而欲以追加之古人乎?

  春秋之世,各国皆自纪其年。发之于言,或参互而不易晓,则有举其年之人事而为言者。若曰会于沙随之岁,叔仲惠伯会却成子于承匡之岁,铸刑书之岁,晋韩宣子为政,聘于诸侯之岁是也。【原注】如谷梁之明年亦是。又有举岁星而言,若曰岁五及鹑火、岁及大梁、岁在娵訾之口者。从后人言之,则何不曰甲子也、癸亥也,是知古人不用以纪岁也。

  太祖实录自吴元年以前皆书干支,不合古法。太祖当时实奉宋小明王之号,故有言当纪龙凤者。考之史记高帝之初不称楚怀王元年,而称秦二年、三年。又太祖御制滁州龙潭碑文云,元末帝至正十有四年,窃意其时天下尚是元之天下,书至正,正合史记书秦之例。【原注】今续纲目书至正。又有兼书者,汉书功臣侯表序,汉兴,自秦二世元年之秋,楚陈之岁是也。

  史家追纪月日之法

  或曰,铸刑书之岁,是则然矣。其下云,齐燕平之月,又曰其明月,则何以不直言正月、二月乎?曰,此正史家文字缜密处。史之文有正纪,有追纪。其上曰,春王正月,暨齐平。二月戊午,盟于濡上。正纪也。此曰齐燕平之月。壬寅,公孙段卒。其明月,子产立公孙泄及良止以抚之。追纪也。追纪而再云正月、二月,则嫌于一岁之中而有两正月、二月也,故变其文而云。古人史法之密也。

  左传追纪之文不止此。如襄公六年传,郑子国之来聘也。四月,晏弱城东阳而遂围莱。甲寅,堙之,环城,傅于堞。及杞桓公卒之月。乙未,王湫帅师及正舆子棠人军齐师,齐师大败之。丁未,入莱,莱共公浮柔奔棠,正舆子、王湫奔莒,莒人杀之。四月,陈无宇献莱宗器于襄宫。晏弱围棠。十一月丙辰,而灭之。七年传,郑僖公之为太子也,于成之十六年与子罕适晋,不礼焉。又与子丰适楚,亦不礼焉。及其元年,朝于晋,子丰欲诉诸晋而废之,子罕止之。十九年传,于四月丁末,郑公孙虿卒,赴于晋大夫。二十五年传,会于夷仪之岁,齐人城郏。其五月,秦晋为成。二十六年传,齐人城郏之岁,其夏,齐乌余以廪丘奔晋。三十一年传,公薨之月,子产相郑伯以如晋。昭公七年传,齐师还自燕之月,罕朔杀罕魋。又晋韩宣子为政,聘于诸侯之岁,婤姶生子,名之曰元。皆是追纪。又如书金縢,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亦追纪也。

  史家月日不必顺序

  古人作史,取其事之相属,不论月日,故有追书,有竟书。左传成公十六年鄢陵之战,先书甲午晦,后书癸巳。甲午为正书,而癸巳则因后事而追书也。昭公十三年平丘之盟,先书甲戌,后书癸酉。甲戌为正书,而癸酉则因后事而追书也。昭公十三年楚灵王之弒,先书五月癸亥,后书乙卯、丙辰。乙卯、丙辰为正书,而五月癸亥则因前事而竟书也。盖史家之文常患为月日所拘,而事不得以相连属,故古人立此变例。【杨氏曰】有终言之者,其日月本阔绝,并终其事于此,如既而悔之之类。

  有先书以起事者。通鉴唐文宗太和九年十一月,先书是月戊辰,王守澄葬于浐水,于壬戌、癸亥之前是也。

  重书日

  春秋桓公十二年书,丙戌,公会郑伯,盟于武父。丙戌,卫侯晋卒。重书日者,二事皆当系日。先书公者,先内而后外也。【原注】邵国贤曰,二丙戌,一是即书,一是追书。即书者,纪事之职,追书者,承赴之体。后人作史,凡一日再书,则云是日。

  古人必以日月系年

  自春秋以下,纪载之文必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此史家之常法也。史记伍子胥传,己卯,楚昭王出奔。庚辰,吴王入郢。则不月而日。刺客传,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中。则不年而月,史家之变例也。盖二事已见于吴楚二世家,故其文从省。

  楚辞摄提贞于孟陬兮,维庚寅吾以降。摄提,岁也。孟陬,月也。庚寅,日也。屈子以寅年寅月庚寅日生。王逸章句曰,太岁在寅曰摄提格。孟,始也。正月为陬。言己以太岁在寅正月始春庚寅之日下母之体而生。是也。或谓摄提,星名。天官书所谓直斗杓所指,以建时节者,非也。岂有自述其世系生辰,乃不言年而止言月日者哉。【原注】长洲文待诏征明以庚寅岁生,刻一印章曰维庚寅吾以降,意谓与屈大夫同年,非也。屈子之云庚寅者,日也。使以岁言,无论古人不以甲子名岁。且使屈子生于庚寅,至楚怀王被执于秦壬戌之岁,年仅三十有三,何以云老冉冉其将至乎?

  古无一日分为十二时

  古无以一日分为十二时之说。洪范言岁月日,不言时。周礼冯相氏掌十有二岁,十有二月,十有二辰,十日二十有八星之位,不言时。屈子自序其生年月日,不及时。吕才禄命书亦止言年月日,不及时。【原注】李虚中以人生年月日所直支干推人祸福生死,百不失一,初不用时也。自宋而后,乃并其时参合之,谓之八字。见谢肇淛五杂俎.后周苏绰作大诰曰,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庶尹惟日,御事惟时。

  古无所谓时。凡言时若尧典之四时,左氏传之三时【原注】桓公六年,三时不害。皆谓春夏秋冬也。故士文伯对晋侯,以岁、时、日、月、星、辰谓之六物。荀子曰,积微,月不胜日,时不胜月,岁不胜时。亦谓春夏秋冬也。自汉以下,历法渐密,于是以一日分为十二时。盖不知始于何人,而至今遵用不废。

  一日之中所以分纪其时者,曰日中,曰昼日,曰日昃,见于易。曰东方未明,曰会朝,曰日之方中,曰昏,曰夕,曰宵,见于诗。曰昧爽,曰朝,曰日中昃,见于书。曰朝时,曰日中,曰夕时,曰鸡初鸣,曰旦,曰质明,曰大昕,曰晏朝,曰昏,曰日出,曰日侧,曰见日,曰逮日,见于礼。【原注】尔雅疏,日入后二刻半为昏。曰鸡鸣,曰日中,曰昼,曰日下昃,曰日旰,曰日入,曰夜,曰夜中。见于春秋传。曰鼌,曰薄暮,曰黄昏,见于楚辞。纪昼则用日,史记项羽纪,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吕后纪,八月庚申旦,平阳侯●见相国产计事,日餔时,遂击产。彭越传,旦日,日出十余人后,后者至日中。淮南王安传,旦受沼,日食时上。汉书五行志,日中时食,从东北,过半晡时复。晡时食从西北,日下晡时复。武五子昌邑王传,夜漏未尽一刻,以火发书。其日中贺发,晡时至定陶。东方朔传,微行,以夜漏下十刻乃出。旦明入山下是也。纪夜则用星,诗之言三星在天,三星在隅,三星在户。春秋传之言降娄中而旦是也。【原注】周礼司寤氏以星分夜。不辨星则分言其夜曰夜中【沈氏曰】公羊传定八年至乎日若时而出。谷梁传庄七年失变而录其时,则夜中矣。曰夜半,曰夜乡晨是也。分言其夜而不详,于是有五分其夜,而言甲、乙、丙、丁、戊者。周礼司寤氏掌夜时注,夜时谓夜晚早,若今甲乙至戊。【原注】颜氏家训,或问,一夜何故五更?答曰,汉魏以来,谓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亦云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皆以五为节。所以然者,假令正月建寅,斗柄夕则指寅,晓则指午矣。自寅至午,凡历五辰。冬夏之月虽复长短参差,然辰间辽阔,盈不至六,缩不至四,进退常在五者之间。更,历也,经也,故曰五更尔。【沈氏曰】通鉴注,一更为甲夜,二更为乙夜,三更为丙夜,四更为丁夜,五更为戊夜。【左暄曰】按汉仪,凡中官漏夜尽,鼓鸣则起,钟鸣则息。卫士甲乙徼相传,甲夜半,传乙夜,相传尽五更。而汉书百官公卿表秦官有太子率更,师古注,掌知漏刻,故曰率更。秦时已以率更名官,则更之名疑不始于汉魏也。【又曰】唐书百官志,左右街使,掌分察六街徼巡。日暮,鼓八百声而门闭。乙夜,街使以骑卒循行嚣呼,武官暗探。五更.二点,鼓自内发。是更之有点亦由来久也。汉书西域传杜钦曰,斥侯士五分,夜击刁斗自守。天文志,本始元年四月壬戌,甲夜。地节元年正月戊午,乙夜。六月戊戌,甲夜。三国志曹爽传,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于地。晋书赵王伦传,期四月三日丙夜一筹,以鼓声为应是也。五分其夜而不详,于是有言漏上几刻者。五行志,晨漏未尽三刻,有两月重见。又云,漏上四刻半,乃颇有光。礼仪志,夜漏未尽七刻,钟鸣受贺。东方朔传,微行以夜,漏上十刻西出。王尊传,漏上十四刻行临到。外戚传,昼漏上十刻而崩。又云,夜漏上五刻,持儿与舜会东交掖门。自南北史以上皆然。故素问曰,一日一夜,五分之。隋志曰,昼有朝有禺,有中有晡,有夕夜,有甲乙丙丁戊,而无十二时之目也。唯历书云,鸡三号卒明,抚十二节卒于丑,而下文却云,朔旦冬至正北,又云正北正西正南正东,不直言子酉午卯。汉书五行志言日加辰巳,又言时加未。翼奉传言日加申,又言时加卯。王莽传,天文郎按栻于前,日时加某,莽旋席随斗柄而坐。而吴越春秋亦云,今日甲子,时加于巳。固髀经亦有加卯、加酉之言。若纪事之文,无用此者。【原注】南齐书天文志始有子时、丑时、亥时,北齐书南阳王绰传有景时、午时。景时者,丙时也。

  左氏传,卜楚丘曰,日之数十,故有十时。而杜元凯注则以为十二时,虽不立十二支之目,然其日夜半者即今之所谓子也,鸡鸣者丑也,平旦者寅也,日出者卯也,食时者辰也,隅中者巳也,日中者午也,日昳者未也,晡时者申也,日入者酉也,黄昏者戌也,人定者亥也。一日分为十二,【沈氏曰】格论十二下有时字。始见于此。考之史记天官书曰,【沈氏曰】格论考之史记以下无。旦至食,食至日昳,日昳至餔,餔至下餔,下餔至日入。【沈氏曰】通鉴晋安帝义熙八年冬寸月己未,镇恶与城内兵斗、且攻其金城。自食时至中晡。注曰,日加申为晡。中晡,正申时也。申末为下晡。凡城内牙城,晋宋时谓之金城。亦注云。素问藏气法时论有曰夜半,曰平旦,曰日出,曰日中,曰日昳,曰下晡。【原注】王冰注以日昳为土王,下晡为金王。又有曰四季者,注云土王,是今人所谓丑、辰、未、戌四时也。吴越春秋有曰时加日出,时加鸡鸣,时加日昳,时加禺中,则此十二名古有之矣。史记孝景纪,五月丙戌,地动。其蚤食时,复动。汉书武五子广陵王胥传,奏酒,至鸡鸣时罢。王莽传,以鸡鸣为时。后汉书隗嚣传,至昏时遂溃围。齐武王传,至食时,赐陈溃。耿弇传,人定时,步果引去。来歙传,臣夜人定后,为何人所贼伤?窦武传,自旦至食时,兵降略尽。皇甫嵩传,夜勒兵,鸡呜,驰赴其陈。战至晡时,大破之。晋书戴洋传,永昌元年四月庚辰,禺中时,有大风起自东南,折木。宋书符瑞志,延康元年九月十日,黄昏时,月蚀,荧惑过。人定时,荧惑出营室,宿羽林。皆用此十二时。

  淮南子,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谓晨明。登于扶桑之上,爰始将行,是谓朏明。至于曲阿,是谓朝明。临于曾泉,是谓早食。次于桑野,是谓宴食。臻于衡阳,是谓禺中。对于昆吾,是谓正中。靡于鸟次,是谓小迁。至于悲谷,是谓晡时。回于女纪,是谓大迁。经于泉隅,是谓高舂。顿于连石,是谓下舂。爰止羲和,爰息六螭,是谓悬车。薄于虞泉,是谓黄昏。渝于蒙谷,是谓定昏。按此自晨明至定昏为十五时,而卜楚卜以为十时。未知今之所谓十二时者,自何人定之也。【杨氏曰】今之十二时,则据十二支定之耳。亦自然之理,岂人之所为乎。

  素问中有言岁甲子者,有言寅时者,皆后人伪撰入之也。【杨氏曰】此又抑古书以从己说,未免陋也。

  年月朔日子

  今人谓日,多曰日子。日者,初一,初二之类是也。子者,甲子、乙丑之类是也。周礼职内注曰,若言某月某日某甲诏书,或言甲,或言子,一也。文选陈琳檄吴将校部曲文,年月朔日子,李周翰注,日子,发檄时也。汉人未有称夜半为子时者,误矣。古人文字,年月之下必系以朔,必言朔之第几日,而又系之干支,故曰朔日子也。如鲁相瑛孔子庙碑云,元嘉三年三月丙子朔,廿七日壬寅。又云永兴元年六月甲辰朔,十八日辛酉。史晨孔子庙碑云,建宁二年三月癸卯朔,七日己酉。樊毅复华下民租碑云云,光和二年十二月庚午朔,十三日壬午是也。此日子之称所自起。若史家之文,则有子而无日,春秋是也【原注】后汉书魄嚣檄文曰,汉复元年七月己酉朔,己巳,不言廿一日。然在朔言朔,在晦言晦,而旁死魄、哉生明之文见于尚书,则有兼日而书者矣。

  宋书礼志,年月朔日甲子,尚书令某甲下,此古文移之式也,陈琳檄文但省一甲字耳。

  南史,刘之遴与张缵等参校古本汉书,称永平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己酉,郎班固,而今本无上书年月日子。隋书袁充上表称,宝历之元改元仁寿,岁月日子,还共诞圣之时。【汝成案】表元文还共诞圣之时并同,明合大地之心,得仁寿之理,并下疑脱字,不尔当以并同绝句。

  时有十二,而但称子,犹之干支有六十,而但称甲子也。

  汉人之文,有即朔之日而必重书一日者。广汉太守沈子琚绵竹江堰碑云,熹平五年五月辛酉朔,一日辛酉。绥民校尉熊君碑云,建安廿一年十□月丙寅朔,一日丙寅。此则繁而无用,不若后人之简矣。【杨氏曰】朔是合朔,古人有日食在晦者,则古历合朔不专在一日,故又云一日。

  年号当从实书

  正统之论,始于习凿齿,不过帝汉而伪魏吴二国耳。自编年之书出,而疑于年号之无所从,而其论乃纷纭矣。夫年号与正朔自不相关,故周平王四十九年,而孔子则书之为鲁隐公之元年,何也?春秋,鲁史也,据其国之人所称而书之,故元年也。晋之乘存,则必以是年为鄂侯之二年矣。楚之祷杌存,则必以是年为武王之十九年矣。观左传文公十七年,郑子家与晋韩宣子书曰,寡君即位三年,而其下文曰十二年,十四年,十五年,则自称其国之年也。襄公二十二年少正公孙侨对晋之辞曰,在晋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于是即位,而其下文遂曰我二年,我四年,则两称其国之年也。故如三国志则汉人传中自用汉年号,魏人传中自用魏年号,吴人传中自用吴年号。推之南北朝、五代、辽、金并各自用其年号,此之谓从实。【原注】若病其难知,只须别作年表一卷。且王莽篡汉,而班固作传,其于始建国、天凤、地皇之号,一一用以纪年,盖不得不以纪年,非帝之也。后人作书,乃以编年为一大事,而论世之学疏矣。【杨氏曰】最参错莫如十六国,尝欲作一年表,顷与方陵言之。【钱氏曰】然则明太祖纪当以龙凤纪年,可无疑也。

  春秋传亦有用他国之年者。齐襄公之二二年,鄋瞒伐齐,注云,鲁桓公之十六年。僖之四年,子然卒。简之元年,士子孔卒,注云,郑僖四年,鲁襄六年,郑简元年,鲁襄八年。

  汉时诸侯王得自称元年。汉书诸侯王表,楚王戊二十一年,孝景三年,【原注】楚元王传亦云。楚王延寿三十二年,地节元年之类是也。淮南天文训,淮南元年冬,太一在丙子。谓淮南王安始立之年也。注者不达,乃曰淮南王作书之元年,又曰淮南王僭号,此为未读史记、汉书者矣。【原注】赵明诚金石录有楚钟铭惟王五十六祀之论,正同此类。

  又考汉时不独王也,即列侯于其国中亦得自称元年。史记高祖功臣侯年表,高祖六年,平阳懿侯曹参元年。孝惠六年,靖侯●元年。孝文后四年,简侯奇元年是也。吕氏考古图周阳侯甗鍑铭曰,周阳侯家铜三习甗鍑,容五斗,重十八斤六两。侯治国五年五月国铸第四。【原注】吕大临曰,侯治国五年者,自以侯受侯嗣位之年数也。文选魏都赋刘良注,文昌殿前有锺,其铭曰,惟魏四年,岁次丙申,龙次大火,五月丙寅,作蕤宾锺。魏四年者,曹操为魏公之四年,汉献帝之建安二十一年也。元史顺帝纪,至正二十八年,乃明洪武元年也。直书二十八年。自是以下,书曰后一年,曰又一年,四月丙戌,帝殂于应昌,是时明太祖即位三年,而犹书元主曰帝,且不以明朝之年号加之,深得史法。疑此出于圣裁,不独宋王二公之能守古法也。【原注】宋史马廷鸾传,瀛国公即位,召不至。自罢相归,又十七年而薨。甚为得体,然其它传复有书至元者。

  英宗命儒臣修续通鉴纲目,亦书元顺帝至正二十七年,不书吴元年。

  史书一年两号

  古时人主改元,并从下诏之日为始,未尝追改以前之月日也。魏志三少帝纪上书嘉平六年十月庚寅,下书正元元年十月壬辰。吴志三嗣主传上书太平三年十月己卯,下书永安元年十月壬午。晋书武帝纪上书魏咸熙三年十一月,下书泰始元年十二月景寅。宋书武帝纪上书晋元熙二年六月甲子,下书永初元年六月丁卯。文帝纪上书景平二年八月丙申,下书元嘉元年八月丁酉。明帝纪上书永光元年十二月庚申朔,下书泰始元年十二月丙寅。唐书高宗纪上书显庆六年二月乙末,下书龙朔元年三月丙申朔。中宗纪上书神龙三年九月庚子,下书景龙元年九月甲辰。睿宗纪上书景龙四年七月己巳,下书景云元年七月己巳。玄宗纪上书先天二年十二月庚寅朔,下书开元元年十二月己亥。韩文公顺宗实录上书贞元二十一年八月庚子,下书永贞元年八月辛丑。若此之类,并是据实而书。至司马温公作通鉴,患其棼错,乃创新例,必取末后一号冠诸春正月之前,当时已有识之者。

  春秋定公元年不书正月,杜氏曰,公即位在六月,故正义曰公未即位,必不改元。而于春夏即称元年者,未改之日必承前君之年,于是春夏当名此年为昭公三十三年。及六月,既改之后方以元年纪事。及史官定策,须有一统,不可半年从前,半年从后,虽则年初亦统此岁,故入年即称元年也。汉魏以来,虽于秋冬改元,史于春夏即以元年冠之,是有因于古也。按温公通鉴是用此例,然有不可通者。春秋于昭公三十三年之春而即书定公元年者,昭公已薨于上年之十二月矣。若汉献帝延康元年十月始禅于魏,而正月之初,汉帝尚存,即加以魏文黄初之号,则非春秋之义矣。岂有旧君尚在,当时之人皆禀其正朔,而后之为史者顾乃追夺之乎!

  史家变乱年号,始自隋书,大业十二年十一月景辰,唐公入京师,辛酉,遥尊帝为太上皇,立代王侑为帝,改元义宁。而下即书云,二年三月,右屯卫将军字文化及等作乱,上崩于温室。按此大业十三年,炀帝在江都,而蒙以代王长安之号,甚为无理。【杨氏曰】史家已云尊帝为太上皇矣,岂有以太上皇而纪年号者乎?近于言之不顺,故必冠以义宁也。作史者唐臣,不得不尔。然于炀帝纪书十三年,于恭帝纪书二年,两从其实,似亦未害。

  明朝太宗实录上书四年六月己巳,下书洪武三十五年六月庚午,正是史臣实书,与前代合,但不明书建文年号,后人因谓之革除耳。【沈氏曰】神宗实录,万历二十三年九月,礼官范谦等因给事中杨天民、御史牛应元,请改正革除建文年号。覆奏宜命史局于高庙实录终,摘洪武三十二年逮三十五年遗事,复称建文年号,辑为少帝本纪,诏以建文事迹附太祖高皇帝之末,而存其年号。成祖初,尝有旨称建文为少帝,故礼官云然。万历十六年,司业王祖嫡以建文不宜革除,与景泰不宜附录,并奏。上从礼臣沈鲤议,改正附录一事。圣安纪事云,崇祯十七年七月戊子,追复懿文皇太子庙谥曰兴宗孝康皇帝。上建文帝谥曰让皇帝,庙号惠宗。追上景皇帝庙号代宗,盖从礼臣顾锡畴所拟。英宗实录上书景泰八年正月辛巳,下书天顺元年正月壬旬有六日,而不没其实。且如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以后为泰昌元年,若依温公例取泰昌之号,冠于四十八年春正月之前,则诏令文移一一皆当追改,且上诬先皇矣。故纪年之法,从古为正,不以一年两号、三号为嫌。【沈氏曰】礼未逾年,不改元,明代遵之。光宗一月而崩,犹在万历四十八年,熹宗既即位,明岁当改为天启之元年,登极以后不称泰昌,则光宗之纪年废矣。于是用廷臣议,自八月朔至十二月终,俱称泰昌元午,如唐顺宗永贞年号附于德宗贞元后之例。【杨氏曰】正当分注,还以初号为主,如万历四十八年下注云八月以后为泰昌元年之类,其光宗之纪则直称元年八月。【沈氏又曰】神宗实录,万历廿二年八月癸酉,礼科左给事中孙羽侯条奏纂修正史,议本纪则建文、景泰两朝宜详稽故实,创立二纪,勿使孙蒙祖号,弟袭兄年。其德、懿、熙、仁四祖之发祥,固当列高庙纪首。而献皇帝庙貌虽崇,神器未履,宜遵前例,冠于世庙本纪,以体追王之心。议列传则贵贱并列,美恶皆书,不得序达官而遗卑秩,褒高贤而漏巨奸。至如以方正学为乞哀,于肃愍为迎立,是非刺谬,亟当改正之也。

  年号古今相同

  水经注谷水下千金堨前云太和五年,曹魏明帝之太和也。后云朝廷太和中,元魏孝文帝之太和也。

  割并年号

  唐朝一帝改年号者十余,其见于文必全书,无割取—字用之者。至宋始有熙丰、政宣、建绍、干淳之语,已是不敬,然犹一帝之号自相连属,无合两帝而称之者。又必用上一字,惟元丰以元字与元佑无别,故用下字。本朝文人有称永宣、成弘、嘉隆,合两帝之号而为一称。【原注】天启六年,部疏称正统、正德为二正,奉旨,列圣年号昭然,如何说二正?近又有去上字而称庆历、启祯,更为不通矣。

  地名割用一字,如登莱、如温台,则可。如真顺、广大,则不通矣。然汉人已有之。史记天官书,勃碣海岱之间,气皆黑。货殖传,夫燕亦勃碣之间一都会也。注云,勃海、碣石。汉书王莽传,成命于巴宕。注云,巴郡宕渠县。魏晋以下始多此语。常琚华阳国志,分巴割蜀,以成犍广。是犍为、广汉二郡。左思蜀都赋,跨蹑犍牂。是犍为、牂牁二郡。魏都赋,恒碣碪●于青霄。是恒山,碣石二山。

  人名割用一字者,左传以太皞、济水为皞济,【原注】僖二十一年。史记以黄帝、老子为黄老,【原注】曹相国世家,张释之、田叔、魏其、郑当时列传。以王乔、赤松子为乔松,【原注】蔡泽传。以伊尹、管仲为伊管,【原注】邹阳传。以绛侯、灌婴为绛灌。【原注】贾生传。

  孙氏西斋录

  唐人作书无所回避。孙樵所作西斋录乃是私史。至于起王氏已废之魂,上配天皇。条高后擅政之年,下系中宗,大义凛然。视孔子之沟昭墓道,不书定正,而抑且过之矣。

  此说本之沈既济驳吴兢史议,谓当并天后于孝和纪,每岁书某年春正月,皇帝在房陵,太后行某事,改某制,则纪称孝和而事述太后,名礼两得。至于姓氏名讳,入宫之由,历位之资,及才艺智略,年辰崩葬,别纂入皇后传,列于废后王庶人之下,题其篇曰则天顺圣武皇后云。事虽不行,而史氏称之。【原注】其后宋范祖禹作唐鉴,竟用此书法。

  通鉴书改元

  晋书载记,十六国时,嗣位改元者皆在本年,此史家取便序事,连属书之,其实皆改明年元也。不容十六国之中,数十王皆不逾年而改元者也。【杨氏曰】内自有当年改元者,如苻生是也。亦必有逾年而称元者,直史家不考耳。

  金石录据赵横山李君神碑石虎建武六年,岁在庚子,与载记合。若从帝纪,则建武六年当是己亥。今此碑与西门豹祠殿基记皆是庚子,以此知帝纪之失,此是差一年之证。然载记亦不尽合,昔人作史,但存其年号而已,初不屑屑于岁月也。

  续纲目景炎三年五月以后为帝昺祥兴元年,非也。黄溍番禺客语,改元在明年正月己酉朔。盖亦是即位之初改明年元耳,史家省文,即系于前年月日之下,曰改元祥兴。以此推十六国事,必当同此。

  后元年

  汉文帝后元年,景帝中元年、后元年,当时只是改为元年,后人追纪之为中为后耳。若武帝之后元元年则自名之为后。【钱氏曰】吴仁杰谓后元乃承征和而言,本云征和后元年耳,其说可从。光武之中元元年,梁武帝之中大通元年、中大同元年,则自名之为中,不可一例论也。

  元顺帝至元元年,重用世祖之号,后人追纪之,则曰后至元元年。

  李茂贞称秦王用天佑年号

  通鉴后唐庄宗同光二年,封岐王李茂贞为秦王。比得薜昌序所譔凤翔法门寺碑,天佑十九年建,而其文已称秦王,则前乎同光之二年矣,盖必茂贞所自称。【钱氏曰】茂贞于唐昭宗时已封秦王,通鉴谓茂贞自称岐王者误也。又史言茂贞奉天佑年号,此碑之末亦书天佑十九年,而篇中历述前事,则并以天复纪年,至天复二十年止,亦与史不合。

  五代史李彦威传,是时昭宗改元天佑,迁于东都,为梁所迫。而晋人、蜀人以为天佑之号非唐所建,不复称之,但称天复。前蜀世家则云建与唐隔绝而不知,故仍称天复。其说不同。按此碑则岐人亦称天复,史失之也。

  又今阳城县有后周显德二年徐纶撰龙泉禅院记内述天佑十九年。按此地本属梁,此记乃追削梁号,而改称天佑者。

  通鉴书葬

  通鉴书外国之葬,如晋纪义熙六年九月下云,甲寅,葬魏主珪于盛乐金陵。不言魏葬,而言葬魏。或以为仿春秋之文,愚以为非也。春秋书葬宋穆公、葬卫桓公之类,皆鲁遣其臣会葬,故为此文。【原注】徐邈曰,凡书葬者,据我而言葬。若南北朝时,本国自葬,则当书魏葬。如宋纪,景平元年十二月庚子,魏葬明元帝于金陵。元嘉二十九年三月辛卯,魏葬太武皇帝于金陵。则得之矣。

  通鉴书闰月

  通鉴书闰月而不着其为何月,谓仿春秋之法,非也。春秋时,闰未有不在岁终者。【钱氏曰】春秋时,闰不皆在岁余。【汝成案】其说详见四卷闰月条。自太初暦行,每月皆可置闰,若不着其为何月,或上月无事,则后之读者必费于追寻矣。新唐书亦然,惟高宗显庆二年正月无事,乃书曰,闰正月壬寅,如洛阳宫。

  史书人君未即位

  史书人君未即位之例,左传晋文公未入国,称公子,已入国称公。史记汉高帝未帝称汉王,未王称沛公。五年,将战垓下,而曰皇帝在后,绛侯、柴将军在皇帝后,至其下文乃曰诸侯及将相相与共请,尊汉王为皇帝,于言为不顺矣。

  沈约作宋书,于本纪第十卷,顺帝升明三年四月壬申始书进齐公爵为齐王,而前第八卷明帝泰始四年七月庚申,已书以骁骑将军齐王为南兖州刺史,自此以下,齐王之号累见于篇,此言之不顺也。【原注】萧子显南齐书亦同此例。

  史书一人先后历官

  汉书沟洫志先称博士许商,次称将作大匠许商,后称河堤都尉许商,此书一人而先后历官不同之法。书君奭,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伊尹、保衡,一人也,汤时未为保衡,至太甲时始为此官,故变文以称之也。

  史书郡县同名

  汉时,县有同名者,大抵加东、西、南、北、上、下字以为别。盖本于春秋之法。燕国有二,则一称北燕。邾国有二,则一称小邾,是其例也。若郡县同名而不同地,则于县必加一小字,沛郡不治沛,治相,故书沛县为小沛。广阳国不治广阳,治蓟,故书广阳县为小广阳。【钱氏曰】耿弇传、马武传。丹阳郡不治丹阳,治宛陵,故书丹阳县为小丹阳。【原注】今顺天府保定县称小保定,宁国府太平县称小太平。【钱氏曰】晋书陶回传、吴志吕范传。后人作史多混书之,而无别矣。【沈氏曰】格论于此下又云,以今地理言之,如大名、宁国之类,法当直书其县,清河、永丰之类,法当并载其府。而宋史阙焉,故有一人而两地并祀者。【谢中丞曰】伏见江西省吉安、广信二府所属皆有永丰县,其印信篆文同一字样,共在一省之中,而有相同之印。倘奸徒假借,以此县所用印信朦混于彼县,恐一时难辨,易滋弊端。至此外江省州县又有同名于各省者,如江省有宁州,而陕西、云南所属皆有宁州。江省有长宁县,而奉天、四川、广东所属皆有长宁县。江省有新城县,而直隶、山东、浙江所属皆有新城县。江省有龙泉县,而浙江、贵州所属皆有龙泉县。再如江省有新昌县,而浙江亦有新昌县。江省有德化县,而福建亦有德化县。江省有安仁县,而湖南亦有安仁县。江省有广昌县,而山西亦有广昌县。江省有石城县,而广东亦有石城县。江省有兴安县,而广西亦有兴安县。江省有永宁县,而贵州亦有永宁县。其它各省之州与州同名,县与县同名者,并有府与府同名者,如奸徒有意作弊,则借此影射隔省,更无从辨察,皆应别改嘉名也。【汝成案】今天下各省府州县同名者不止此,如府则有太平府,安徽与广西同。州则有忠州,四川与广西南宁府同。通州,直隶顺天府与江苏同,开州,直隶大名府与贵州贵阳府同。永宁州,山西汾州府与广西桂林府、贵州安顺府同。赵州,直隶与云南大理府同。县则有会同县,湖南靖州与广东琼州府同。宝丰县,河南汝州与甘肃宁夏府同。海丰县,山东武定府与广东惠州府同。泸溪县,江西建昌府与湖南辰州府同。清溪县,四川雅州府与贵州思州府同。凤台县,安徽凤阳府与山西泽州府同。桃源县,江苏淮安府与湖南常德府同。龙门县,直隶宣化府与广东广州府同。石门县,浙江嘉兴府与湖南澧州同。东安县,直隶顺天府与湖南永州府、广东罗定州同。新安县,直隶保定府与河南河南府、广东广州府同。乐安县,江西抚州府与山东青州府同。永安县,福建延平府与广东惠州府同。甘泉县,江苏扬州府与陕西延安府同。石泉县,陕西兴安府与四川龙安府同。清河县,直隶广平府与江苏淮安府同。太和县,安徽颍州府与云南大理府同。山阳县,江苏淮安府与陕西商州同。海阳县,山东登州府与广东潮州府同。东乡县,江西抚州府与四川绥定府同。宁乡县,湖南长沙府与山西汾州府同。建昌县,直隶承德府与江西南康府同。唐县,直隶保定府与河南南阳府同。太平县,安徽宁国府与浙江台州府、山西平阳府、四川绥定府同。安平县,直隶深州与贵州安顺府同。乐平县,江西饶州府与山西平定州同。镇平县,河南南阳府与广东嘉应州同。清平县,山东东昌府与贵州都匀府同。华亭县,江苏松江府与甘肃平凉府同。西宁县,直隶宣化府与甘肃西宁府、广东罗定州同。广宁县,盛京锦州府与广东肇庆府同。武宁县,江西南昌府与湖南常德府同。咸宁县,湖北武昌府与陕西西安府同。新宁县,湖南宝庆府与四川绥定府、广东广州府同。兴宁县,湖南郴州府与广东嘉应州同。大宁县,山西隰州与四川夔州府同。山阴县,浙江绍兴府与山西大同府同。山水县,陕西邠州与广东广州府同。建始县,湖北施南府与四川夔州府同。宁海县,盛京奉天府与浙江台州府同。宁远县,湖南永州府与甘肃巩昌府同。怀远县,安徽凤阳府与陕西榆林府、广西柳州府同。定远县,安徽风阳府与陕西汉中府、四川重庆府、云南楚雄府同。安远县,江西赣州府与湖北荆门州同。宣化县,直隶宣化府与广西南宁府同。昌化县,浙江杭州府与广东琼州府同。安化县,湖南长沙府与甘肃庆阳府、贵州思南府同。永定县,福建汀州府与湖南澧州同。安定县,陕西延安府与甘肃巩昌府同。安福县,江西吉安府与湖南澧州同。永福县,福建福州府与广西桂林府同。长乐县,福建福州府与湖北宜昌府、广东嘉应州同。建德县,安徽池州府与浙江严州府同。而谢疏之与今异者,如宁州,甘肃庆阳府与云南临安府同。疏乃无甘肃,而有江西、陕西。广昌县,直隶易州与江西建昌府同。疏乃无直隶,而有山西。永宁县,江西吉安府与河南河南府、四川叙永厅同。疏乃有贵州而无河南、四川。长宁县,江西赣州府与四川叙州府、广东惠州府同。疏乃又有奉天。考之于今皆不合,相去百年,沿革攸殊。而今制,于府州县之同名者,印文各加省名某某以别之,是亦无虑奸徒之作弊矣。

  郡国改名

  后汉书光武纪,建武六年春正月丙辰,改舂陵乡为章陵县。十七年冬十月甲申,幸章陵,修园庙,祠旧宅。又云,乃悉为舂陵宗室起祠堂。上言章陵,见名也。下言舂陵,本舂陵候之宗室,不可因县名而追改之也。此史家用字之密也。

  史记,南越王尉佗者,真定人也。此未当,当曰东垣人。卢绾传,高帝十一年冬,更东垣为真定。儒林传,汉兴,田何以齐田徙杜陵。师古曰,初徙时未为杜陵,盖史家追言之也。

  汉书夏侯胜传,夏侯胜,字长公。初,鲁共王分鲁西宁乡以封子节侯,别属大河,大河后更名东平,故胜为东平人。赵广汉传,赵广汉,字子都,涿郡蠡吾人也,故属河间。后汉书党锢传,刘佑,中山安国人也,安国后别属博陵。夏侯湛东方朔画像赞,大夫讳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人也。魏建安中,【杨氏曰】每见称建安为魏,此恐未然。孝若为妙才曾孙犹可也,小颜于音注姓字文颖下,亦云魏建安中则非。分厌次以为乐陵郡,故又为郡人焉。此郡国改名之例。

  史书人同姓名

  史记汉高帝时有两韩信,则别之曰韩王信。汉书王莽时有两刘歆,则别之曰国师刘歆。此其法本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五年,齐崔杼弒其君光事,中有两贾举,则别之曰侍人贾举。

  金史有二讹可,曰草火讹可、曰板子讹可。有三娄室,曰大娄室、曰中娄室、曰小娄室。

  述古

  凡述古人之言,必当引其立言之人。古人又述古人之言,则两引之,不可袭以为己说也。诗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程正叔传易未济三阳皆失位,而曰,斯义也,闻之成都隐者。是则时人之言,而亦不敢没其人,君子之谦也,然后可与进于学。

  引古必用原文,

  凡引前人之言必用原文。水经注引盛弘之荆州记曰,江中有九十九洲,楚谚云,洲不百,故不出王者。桓玄有问鼎之志,乃增一洲,以充百数。僭号数旬,宗灭身屠。及其倾败,洲亦消毁。今上在西,忽有一洲自生,沙流回薄,成不淹时。其后未几,龙飞江汉矣。注乃北魏郦道元作,而记中所指今上则南宋文帝,以宜都王即帝位之事,古人不以为嫌。

  引书用意

  书泰誓,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左传引之则曰,太誓所谓商兆民离,周十人同者,众也。【原注】成二年。淮南子,舜钓于河滨,期年而渔者争处湍濑,以曲隈深潭相予。尔雅注引之,则曰,渔者不争隈。此皆略其文而用其意也。

  文章推服古人

  韩退之文起八代之衰,于骈偶声律之文宜不屑为。而其滕王阁记推许王勃所为序,且曰,窃喜载名其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李太白黄鹤楼诗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所谓自古在昔,先民有作者也。今之好讥诃古人,翻驳旧作者,其人之宅心可知矣。【钱氏曰】讥诃古人,始于宋儒。曾子固云,介甫非前人尽,独黄帝、老子未见非耳。宋洪迈从孙倬丞宣城,自作题名记,迈告之曰,他文尚可随力工拙下笔,如此记岂宜犯不韪哉?盖以韩文公有蓝田县丞厅壁记故也。夫以题目之同于文公,而以为犯不韪,昔人之谨厚何如哉。

  史书下两曰字

  注疏家凡引书,下一曰字。引书之中又引书,则下一云宇。云曰一义,变文以便读也,此出于论语牢曰,子云是也。若史家记载之辞,可下两曰字,尚书多方周公曰,王若曰是也。【原注】孟子书多有两曰字,如公都子日、告子曰、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公孙丑曰、伊尹曰、公孙丑曰、诗曰。

  书家凡例

  古人著书,凡例即随事载之书中。左传中言凡者,皆凡例也。易乾坤二卦用九用六者,亦凡例也。

  分题

  古人作书,于一篇之中有分题,则标篇题于首而列分题于下。如尔雅释天一篇,下列四时、祥灾、岁阳、岁名、月阳、月名、风雨、星名、祭名、讲武、旌旗。吕氏春秋孟春纪第一下,列正月纪、本生、重己、贵公、去私是也。疏家谓之题上事,谓标题上文之事。若周公践阼及诗篇章句,皆篇末题之,故此亦尔。今按礼记文王世子篇有曰,文王之为世子也,有曰教世子,有曰周公践阼。乐记篇有曰子贡问乐,亦同此例,后人误连于本文也。又如汉书礼乐志郊祀歌,练时日一、帝临二,凡十九首,皆着其名于本章之末。安世房中歌桂华、美芳二题,传写之误,遂以冠后。

  尔雅释亲一篇,石经本宗族二字在弟兄也之后,母党二字在从母姊妹之后,妻党二字在为姒妇之后,昏姻二字在吾谓之甥也之后,今国子监刻本皆改之。

  卷二十—

  作诗之旨

  舜曰,诗言志。此诗之本也。王制,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此诗之用也。荀子论小雅曰,疾今之政以思往者,其言有文焉,其声有哀焉。此诗之情也。故诗者王者之迹也。建安以下洎乎齐梁,所谓辞人之赋丽以淫,而于作诗之旨失之远矣。

  唐白居易与元微之书曰,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时务。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着,歌诗合为事而作。又自叙其诗,关于美刺者谓之讽谕诗,自比于梁鸿五噫之作,而谓,好其诗者,邓鲂、唐衢俱死,吾与足下又困踬,岂六义四始之风,天将破坏不可支持邪?又不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闻于上邪?嗟乎,可谓知立言之旨者矣。

  晋葛洪抱朴子曰,古诗刺过失,故有益而贵。今诗纯虚誉,故有损而贱。

  诗不必人人皆作

  古人之会君臣朋友,不必人人作诗。人各有能有不能,不作诗何害?若一人先倡而意已尽,则亦无庸更续。是以虞廷之上,皋陶赓歌,而禹益无闻,古之圣人不肯为雷同之辞、骈拇之作也。柏梁之宴,金谷之集,必欲人人以诗鸣,而芜累之言始多于世矣。

  尧命历而无歌,文王演易而不作诗,不闻后世之人议其劣于舜与周公也。孔子以斯文自任,上接文王之统,乃其事在六经,而所自为歌止于龟山、彼妇诸作,何寥寥也。其不能与?夫我则不暇与?

  宋邵博闻见后录曰,李习之与韩退之、孟东野善。习之于文,退之所敬也。退之与东野唱酬倾一时,习之独无诗,退之不议也。【原注】石林诗话,人之才力有限,李翱、皇甫湜皆韩退之高弟,而二人独不传其诗,不应散亡无一篇存者,计或非其所长,故不作耳。二人以非所长而不作,贤于世之不能而强为之者也。尹师鲁与欧阳永叔、梅圣俞善,师鲁于文,永叔所敬也。永叔与圣俞唱酬倾一时,师鲁独无诗,永叔不议也。

  五子之歌适得五章,以为人各一章,此又后人之见耳。

  渭阳,秦世子送舅氏也,而晋公子无一言。尹吉甫作嵩高之诗以赠申伯,烝民之诗以赠仲山甫,韩奕之诗以赠韩侯。而三人者不闻其有答,是知古人之诗不以无和答为嫌。

  诗题

  三百篇之诗人,大率诗成,取其中一字、二宇、三四字以名篇,故十五国并无一题,雅颂中间一有之。若常武,美宣王也。若勺、若赉、若般皆庙之乐也。其后人取以名之者一篇,曰巷伯。自此而外无有也。【原注】雨无正篇,韩诗篇首有雨无其极,伤我稼穑二句。五言之兴,始自汉魏,而十九首并无题,郊祀歌、饶歌曲各以篇首字为题。又如王曹皆有七哀而不必同其情。六子皆有杂诗,而不必同其义,则亦犹之十九首也。唐人以诗取士,始有命题分韵之法,而诗学衰矣。

  杜子美诗多取篇中字名之,如不见李生久,则以不见名篇。近闻犬戎远遁逃,则以近闻名篇。往在西京时,则以往在名篇。历历开元事,则以历历名篇。自平宫中吕太一,则以自平名篇。客从南溟来,则以客从名篇。皆取首二字为题,全无意义,颇得古人之体。

  古人之诗,有诗而后有题。今人之诗,有题而后有诗。有诗而后有题者,其诗本乎情。有题而后有诗者,其诗徇乎物。

  古人用韵无过十字

  三百篇之诗,句多则必转韵。【原注】古人但谓之音,不谓之韵,今姑从俗名之耳。魏晋以上亦然。宋齐以下,韵学渐兴,人文趋巧,于是有强用一韵到底者,终不及古人之变化自然也。古人用韵无过十字者,独閟宫之四章乃用十二字,使就此一韵引而伸之,非不可以成章,而于义必有不达,故末四句转一韵。是知以韵从我者,古人之诗也。以我从韵者,今人之诗也。自杜拾遗、韩吏部,未免此病也。

  叶少蕴石林诗话曰,长篇最难,魏晋以前诗无过十韵者,盖使人以意逆志,初不以序事倾尽为工。至老杜述怀、北征诸篇,穷极笔力,如太史公纪传,此固古今绝唱。然八哀八篇本非集中高作,而世多尊称之,不敢议。如李邕、苏源明诗中极多累句,余尝痛刊去,仅各取其半,方为尽善。然此不可为不知者言也。【杨氏曰】石林此论是言诗不宜过长耳,不论转韵。古诗惟焦仲卿妻一篇最长,后人不敢措手。

  诗主性情,不贵奇巧。唐以下人有强用一韵中字几尽者,有用险韵者,有次人韵者,皆是立意以此见巧,便非诗之正格。

  且如孔子作易彖象传,其用韵有多有少,未尝一律,亦有无韵者。可知古人作文之法,一韵无字则及他韵,他韵不协则竟单行。圣人无必无固,于文见之矣。

  诗有无韵之句

  诗以义为主,音从之。必尽一韵无可用之字,然后旁通他韵,又不得于他韵,则宁无韵。苟其义之至当,而不可以他字易,则无韵不害。汉以上往往有之。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原注】杜甫石壕吏诗。两韵也,至当不可易。下句云,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则无韵矣,亦至当不可易。【钱氏曰】真文至元寒通,非无韵也。古辞紫骝马歌中有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二句无韵。李太白天马歌中有白云在青天,丘陵远崔嵬二句无韵。野田黄雀行首二句游莫逐炎洲翠,栖莫近吴宫燕,无韵。行行且游猎篇首二句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书,无韵。

  五经中多有用韵

  古人之文化工也,自然而合于音,则虽无韵之文而往往有韵,苟其不然,则虽有韵之文而时亦不用韵,终不以韵而害意也。三百篇之诗,有韵之文也,乃一章之中有二三句不用韵者,如瞻彼洛矣,维水泱泱之类是矣。一篇之中有全章不用韵者,如思齐之四章、五章,【沈氏曰】救文格论,瞻彼洛矣二句,作我徂东山,滔滔不归。思齐上有无将大车之首章七字。召旻之四章是矣。又有全篇无韵者,周颂清庙、维天之命、昊天有成命、时迈、武诸篇是矣。说者以为当有余声,然以余声相协而不入正文,此则所谓不以韵而害意者也。孔子赞易十篇,其彖象传、杂卦五篇用韵,然其中无韵者亦十之一。文言、系辞、说卦、序卦五篇不用韵,然亦间有一二,如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干道成男,坤道成女。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此所谓化工之文,自然而合者,固未尝有心于用韵也。【钱氏曰】文言、系词亦多有韵之句。尚书之体本不用韵,而大禹谟,帝德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伊训,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尔惟德罔小,万邦惟庆。尔惟不德罔大,坠厥宗。太誓,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取彼凶残,我伐用张,于汤有光。洪范,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皆用韵。又如曲礼,行前朱鸟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招摇在上,急缮其怒。礼运,玄酒在室,醴醆在户,粢醍在堂,澄酒在下。陈其牺牲,备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盘钟鼓。修其祝嘏,以降上神。与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齐上下,夫妇有所,是谓承天之祜。乐记,夫古者,天地顺而四时当,民有德而五谷昌,疾疢不作而无妖祥,此之谓大当。然后圣人作,为父子君臣,以为纪纲。中庸,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孟子,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凡此之类,在秦汉以前诸子书并有之。太史公作赞,亦时一用韵,而汉人乐府诗反有不用韵者。【沈氏曰】此下救文格论有至东汉以下,始以有韵无韵为诗文之别,截然为二,而文亦日以衰。

  易韵

  易之有韵,自文王始也。凡卦辞之繁者时用韵。蒙之渎告,解之复夙,震之虩哑,艮之身人是也。至周公则辞愈繁,而愈多用韵。疑古卜辞当用韵,若春秋传所载懿氏之锵姜卿京,骊姬之渝羭莸臭,伯姬之●贶偿、相姬旗师、丘孤弧姑逋家虚,鄢陵之蹙目,孙文子之陵雄,卫侯之羊亡、窦逾。又如国浯所载晋献公之骨猾捽,史记所载汉文帝之庚王光,汉书元后传所载晋史之雄乘崩兴,皆韵也。故孔子作彖象传用韵,盖本经有韵而传亦韵,此见圣人述而不作,以古为师而不苟也。【原注】郭璞注尔雅释训篇,本经有韵,注亦用韵。【钱氏曰】王逸注楚词、卜居、渔父篇亦用韵。

  彖象传犹今之笺注者,析字分句以为训也。系辞、文言以下犹今之笺注于字句明白之后,取一章一篇全书之义而通论之也,故其体不同。

  古诗用韵之法

  古诗用韵之法大约有三,首句、次句连用韵,隔第三句而于第四句用韵者,关雎之首章是也,凡汉以下诗及唐人律诗之首句用韵者源于此。一起即隔句用韵者,卷耳之首章是也,凡汉以下诗及唐人律诗之首句不用韵者源于此。自首至末,句句用韵者,若考盘、清人、还、着、十亩之间、月出、素冠诸篇,又如卷耳之二章三章四章,车攻之一章二章三章七章,长发之一章二章三章四章五章是也,凡汉以下诗若魏文帝燕歌行之类源于此。自是而变则转韵矣。转韵之始亦有连用、隔用之别,而错综变化不可以一体拘。于是有上下各自为韵,若兔罝及采薇之首章,鱼丽之前三章,卷阿之首章者。有首末自为一韵,中间自为一韵,若车攻之五章者。有隔半章自为韵,若生民之卒章者。有首提二韵,而下分二节承之,若有瞽之篇者。此皆诗之变格,然亦莫非出于自然,非有意为之也。

  先生音学五书序曰,记曰,声成文谓之音。夫有文斯有音,比音而为诗,诗成然后被之乐,此皆出于天而非人之所能为也。三代之时,其文皆本于六书,其人皆出于族党庠序,其性皆驯化于中和,而发之为音,无不协于正。然而周礼大行人之职,九岁属瞽史,谕书名,听声音,所以一道德而同风俗者,又不敢略也。是以诗三百五篇,上自商颂,下逮陈灵,以十五国之远,千数百年之久,而其音未尝有异。帝舜之歌,皋陶之赓,箕子之陈,文王周公之系,无弗同者。故三首五篇,古人之音书也。魏晋以下,去古日远,词赋日繁,而后名之曰韵,至宋周颙、梁沈约而四声之谱作。然自秦汉之文,其音已渐戾于古,至东京益甚。而休文作谱,乃不能上据雅南,旁摭骚子,以成不刊之典,而仅按班张以下诸人之赋,曹刘以下诸人之诗所用之音,撰为定本。于是今音行而古音亡,为音学之一变。下及唐代,以诗赋取士,其韵一以陆法言切韵为准,虽有独用、同用之注,而其分部未尝改也。至宋景佑之际,微有更易。理宗未年,平水刘渊始并二百六韵为一百七韵。元黄公绍作韵会因之,以迄于今。于是宋韵行而唐韵亡,为音学之再变。世日远而传日讹,此道之亡盖二千有余岁矣。【钱氏曰】古韵分二百六礼唐宋相承,虽先后次第及同用、独用之法小有异同,而部分无改。元初黄公绍古今韵会始并为一百七韵,盖循用平水韵次第,后人因以并韵之咎归之刘渊。今渊书已不传,据黄氏韵会凡例称,江南监本免解进士毛氏晃增修礼部韵略、江北平水刘氏渊壬子新刊礼部韵略互有增字。而每韵所增之字,于毛云毛氏韵,于刘云平水韵,则渊不过刊是书者,非著书之人矣。予尝于吴门黄孝廉丕烈家,见元椠本平水韵略,卷首有河间许古序,乃知为平水书籍王文郁所譔。后题正大六年己丑季夏中旬,则金人,非宋人也。考己丑在壬子前廿有三年,其时金犹未亡,至淳佑壬子则金亡已久矣。意渊窃见文郁书,刊之江北,而去其序,故公绍以为刘氏书也。又曰,王氏平水韵并上下平声各为十五,上声廿九,去声三十,入声十七,皆与今韵同。文郁在刘渊之前,则谓并韵始于刘渊者,非也。论者又谓平水韵并四声为一百七韵,阴时夫又并上声拯韵入迥韵。今考文郁韵上声拯等已并于迥韵,则亦不始于时夫矣。炎武潜心有年,既得广韵之书,乃始发悟于中而旁通其说,于是据唐人以正宋人之之失,据古经以正沈氏、唐人之失,而三代以上之音,部分秩如,至赜而不可乱。乃列古今音之变而究其所以不同,为音论二卷。考正三代以上之音,注三百五篇,为诗本音十卷。注易为易音三卷。辨沈氏部分之误,而一一以古音定之,为唐韵正二十卷。综古音为十部,为古音表二卷。自是而六经之文乃可读,其它诸子之书离合有之,而不甚远也。天之未丧斯文,必有圣人复起,举今日之音而还之淳古者。【钱氏曰】古今音之别,汉人已言之。刘熙释名云,古者车声如居,所以居人也。今曰车声近舍。韦昭辩之云,古皆音尺奢反,汉以来始有居音。此古今音殊之证。但刘韦皆言古音,而说正相反,实则刘是而韦非,盖宏嗣生汉季,渐染俗音,因诗王姬之车、君子之车皆与华韵,遂疑车当读尺奢切。不知读华为呼瓜切亦非古音也。古读华如敷,诗有女同车与华、琚、都为韵,携手同车与狐、乌为韵,则车之读居断可识矣。自齐梁之世,周彦伦、沈休文辈分别四声,以制韵谱。其后沉重作毛诗音,于今韵有不合者谓之协句,如燕燕首章远送于野云,协句,宜音时预反。二章远送于南云,协句,乃林反。所云协句,即古音也。陆德明释文创为古人韵缓,不烦改字之说,于沈所云协句者皆如宇读,自谓通达无碍。而不知三百篇之音谐畅明白,未尝缓也。使沉重音尚存,较之吴才老叶韵,岂不简易可信乎?协句亦谓之协韵。邶风宁不我顾,释文,徐音古,此亦协韵也。后放此。陆元朗之时已有韵书,故于今韵不收者谓之协韵,协与叶同。颜师古注汉书,又谓之合韵,合犹协也,是吴才老叶韵之所自出矣。然言叶韵不如言古音,盖叶韵以今韵为宗,强古人以合之,不知古人自有正音也。古人因文字而定声音,因声音而得诂训,其理一贯。汉魏以降,方俗递变,而声音、文字渐不相应,赖有三百篇及群经、传记、诸子、骚赋具在,学者读其文可得其最初之音。此顾氏讲求古音,其识高出毛奇龄辈万倍,而大有功于艺林者也。但古人亦有一字而异读者,文字偏旁相谐谓之正音,语言清浊相近谓之转音。音之正有定,而转无方。正音可分别部居,转音则只就一字相近假借互用,而不通它字。其以声转者,如难与那声相近,故傩从难而入歌韵。难又与泥相近,故臡从难而入齐韵。非谓歌齐二部之字尽合于寒桓也。宗与尊相近,故春秋传圹伯宗或作伯尊。临与隆相近,故云汉诗以临与躬韵。巩与固相近,故瞻仰诗以巩与后韵。非谓魂侵侯之字尽合于东锺也。其以义转者,如躬义为身,即读躬如身。诗无遏尔躬与天为韵,易震不于其躬,于其邻与邻韵。非谓真先之宇尽合东锺也。赓义为续,说文以赓为续之古文,非阳庚之字尽合屋沃也。溱本当作潧,说文,潧水出郑国,引诗,潧与洧。此是正音,而毛诗作溱者,读潧如溱,以谐韵耳。溱即潧转音,不可据说文纠诗之失韵,据诗疑说文之妄作,又又不可执潧溱相转而谓烝真之字尽可通也。夫潧与增皆曾声,毛传于鲁颂烝徒增增云,众也。此尔雅释训正文、而于小雅室家溱溱亦云,众也。文异而义不异,不独假其音,并假其字。古人正音多而转音少,则谓转音为协固可,如以正音为协则颠倒甚矣。顾氏谓一字止一音,于古人异读者辄指为方音,固失。而于音之正者斟酌允当,其论入声尤中肯綮,后有作者莫出其范围也。【又曰】音韵真谆为一类,耕清为一类,而孔子赞易往往互用。顾氏因谓五方之音,虽圣人不能改,此一孔之见也。夫七月末章已有歧音,清庙一什半疑无韵,非无韵也,古音久而失传耳。依形寻声,虽常人可以推求。转注假借,非达人不能通变。所疑于彖象传不过民平天渊诸字,此古人双声假借之例,非举两部混而一之。民冥声相近,故屯象以韵正,读民如冥也。平便声相近,故观象以韵宾民,读平如便也。渊音近环,与营声相近,故讼彖以韵成正,读渊如营也。天汀声相近,故干彖以韵形成,文言以韵情平,读天如汀也。此例本于维清之禋成祯,烈文之训刑,夫子亦犹行古之道而已。古训膺为胸,有壅音。说文,膺,胸也。释名,膺,壅也。蒙彖以应韵中功,比彖以应韵中穷,亦读应为壅也。未济象以极与正韵,文公疑作敬,顾氏以非韵置之。予谓极从亟,亟敬声相近。广雅,亟,敬也。方言,自关而西,凡相敬爱谓之亟。则朱说非无稽,但不必破字耳。革象以炳蔚君为韵。按说文,莙,读若威。汉律,女告威姑。威姑者,君姑也。君威同音,则蔚与君谐。而炳虨声亦相近,盖读炳如虨也。说文虨,虎文彪也。与易义相应,是易固有作虨字者矣。豫象以凶与正韵,中正本双声字,艮象以中正也,亦与躬终韵,则正凶可韵也。象传不韵之句独此三卦,今以双声通之,则涣然释矣。顾氏不知转音,有扞格不入者则谓之方音,不然也。如实,神质切,亦读如满。久,读如九,亦读如几,易传兼用之,此正不拘方音之证。民平天渊义亦犹是。三百篇多以命与申韵,易传则以命与贞正韵,是有两音。说文,命从令声。令本真先类也。诗题彼脊令与呜、征韵,逸诗讲事不令与挺扃定韵,节南山以韵骋,桑扈以韵屏,楚词大招以命与盛定韵,此令可两读也。周颂以时周之命与我徂维求定为韵,抑谟迭韵,定命亦迭韵,此命可两读也。干彖传读命为眉病切,于姤象传读弥吝切,亦兼用二音。以方音议之,非也。顾氏谓古音地如沱,诗载寝之地与瓦韵,不与裼韵,引易系词俯则观法于地,与宜韵证之。愚谓此本非韵。即以韵求,乌知不与物、卦协乎?籀文地作墬。元命包云,地,易也。释名,地,底也,谛也。皆不取从也之音。易明夷,上六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以地韵晦也。系辞云,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又云,知崇礼卑,崇效天,卑法地。一与时韵,一与卑韵。秦本纪琅邪刻石文以地与帝懈辟易韵。淮南原道训,一之理施四海,一之解际天地。太史公自序,维昔黄帝,法天则地。汉书丙吉传,西曹地忍之。亦读地为弟也。顾氏谓司马相如子虚赋始读为徒二反者,误。顾氏论古音以偏旁得声,亦有自相矛盾者。如旗沂圻皆从斤,为古音,则近亦从斤,乃援诗会言近止,与偕迩韵,谓古音记,改入志韵。何耶?凡字有正音、转音,近既从斤,当以其隐切为正,其读如几者转也,如硕人其颀亦颀之转音。礼记颀乎其至读为恳者,乃正音耳。倩从青而与盼韵,颙从禺而与公韵,实从贯而与室韵,●从奴而与逑韵,皆非正音。礼记相近于坎坛,郑康成读相近为禳祈,祈未必不可读为近也。三百篇用韵之字不及千名,乌能尽天下之音?顾氏但以所见者为正,宜其龃龉矣。仇从九声,古读九有纠鬼二音,故关雎以仇韵鸠,兔罝以仇韵逵。顾氏不知九有二音,乃谓仇当有二音,如母戎兴难之类,然三百篇中亦不过四五字而已。予谓转音之字甚多,七月之阴,云汉之临,荡之谌,小戎之骖,车攻之调同,桑柔之瞻,文王之躬,生民之稷,北门之敦,召曼之频,正月之局,皆转音也。毛公诂训传每寓声于义,虽不破字,而未尝不转音。小吴之是用不集,训集为就,即转从就音。鸳鸯之秣之摧之,训摧为莝,即转从莝音。瞻仰之无不克巩,训巩为固,即转从固音。载芟之匪且有且,训且为此,即转从此音。声随义转,无不可读之诗矣。识字当究其源,源同则流不异。求本裘字,借为求与之义,求祈声相近,故又有渠之切之音。后人于求加衣,仍取求声,非衣声也。求裘一字,顾氏析而二之。且同一从求之宇,而读俅为渠之切,●絿为巨鸠切。同一从九之字,而读仇为渠之切,鸠为居求切,不知求九元有二音也。瞏从袁声,故字之从震者皆在山僊韵,而独行睘睘,乃与菁韵。读环者,睘之正音。读茕者,睘之转音也。黍稷字本在职德韵,而生民首章稷与夙育韵,读如谡者,转音也。求简兮以翟与钥爵韵,君子偕老卧与髢揥韵。考褕翟、阙翟字或作狄,狄有剔音,正与髢协,是翟有两音也,。旧与舅皆从臼声,三百篇中,舅与咎韵,亦与首阜韵,旧与时韵,亦与里哉韵。舅从正音,旧从转音也。知一字不妨数音辩其孰为正,孰为转,然后能知古音,知三百篇之音,然后无疑于易音也。毛诗不破字,有转音,大雅俔天之妹,韩诗俔磬,而毛亦训为磬,即读为磬矣。小雅外御其务,左传务作侮,而毛亦训为侮,即读如侮矣。郑风方秉蕳兮,毛训蕳为兰,说文有兰无蕳,知蕳读如兰也。卫风能不我甲,韩诗甲作狎,毛亦训为狎,即读如狎。小雅神之吊矣,毛训吊为至,与质韵,是读为至也。毛无破字,其说出于王肃。肃欲与郑立异,故于郑所破字,必别为新义,虽谓申毛,未尽得毛旨也。试以它经证之,赓,正音如庚,而书乃赓载歌,从续音。说文,续,古文作赓。丱之正音近贯,齐风与娈弁韵,而周礼丱人借丱为矿,说文,磺或作丱。赓续以转,丱磺以声转,此古经转音之例。魏晋以后,此义不讲,读者动多窒碍矣。大雅吁谟定命四句,顾氏以为无韵,考盘、干旄、既醉告字并古沃切,与则音不相近,说文,喾,急告之甚也。急、告为双声。白虎通,喾者,极也。亟与急通,故喾有极训。楚茨以告韵备、戒、位,抑以告韵则,尔雅释训以告韵忒、食、则、慝、职,皆读告为亟也。读如谷者正音,读如亟者转音。顾氏拘于定音,于楚茨云不入韵,于抑则直云无韵,岂其然乎?诗日月告凶,汉书引作鞠讻,而释训亦以鞠与职、慝韵,则告有亟音,又何疑焉?故从告之字亦可转读,小子有造与士韵,●●王之造与晦、介、嗣、师韵。顾氏论诗母字凡十七见,其十六皆读满以切,惟螮蝀二章与雨韵,而易系词如临父母,与度、惧、故韵,是有二音,要当以满以切为正,不知古音读如每,此为正音,其读如今音者转音也。三百篇侮字四见,皆与今音同。侮从每声,每又从母声,惟母有姥音,故侮可入语姥部。因流溯源,其条理秩然不紊。顾氏不知音有正有转,辄疑转音为方音,故于此类未甚洞晓。

  古人不忌重韵

  杜子美作,饮中八僊歌用三前、二船、二眠、二天。宋人疑古无此体,遂欲分为八章,以为必分为八而后可以重押韵无害也,不知柏梁台诗三之、.三治、二哉、二时、二来、二材已先之矣。东川有杜鹃,西川无杜鹃,涪万元杜鹃,云安有杜鹃,求其说而不得,则疑以为题下注,不知古人未尝忌重韵也。故有四韵成章而唯用二字者,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是也。有二韵成章而惟用一字者,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是也。有三韵成章而惟用一字者,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是也。【原注】汤濩曰,仪礼祭侯辞,惟若宁侯,毋或若女不宁侯。左传虞叔引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曹子臧引志,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晏子引谚,非宅是卜,惟邻是卜。老子,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史记天官书,欲终日有雨,有云,有风,有日。日当其时者,深而多实。无云有风,日当其时,浅而多实。有云无风,日当其时,深而少实。皆古人以本字自为韵者也。如采薇首章连用二猃狁之故句,正月一章连用二自口字,十月之交首章连用二而微字,车舝三章连用二庶几字,文王有声首章连用二有声字,召昱卒章连用二百里字。又如行露首章起用露字,末用露字,又如简兮卒章连用三人字,那连用三声字。其重一字者,不可胜述。汉以下亦然。如陌上桑诗三头字,二隅字,二余字,二夫字,二须字。【原注】罗敷字在下句末三见。焦仲卿妻作三语字,三言字,二由字,二母字,二取字,二子字,二归字,二之字,二君字,二门字,又二言字。苏武骨肉缘枝叶一首,二人字,结发为夫妇一首二时字。陈思王弃妇词二庭字,二灵字,二鸣字,二成字,二宁字。阮籍咏怀诗灼灼西颓日一首,二归字。张协杂诗黑蜧跃重渊一首二生字。谢灵运君子有所思行二归字。梁武帝撰孔子正言竟述怀诗二反字。任昉哭范仆射诗二生字,三情字。沈约钟山诗二足字。然则重韵之有忌,其在隋唐之代乎?

  诸葛孔明梁父吟云,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又云,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用二子字。古人但取文理明当而已,初不避重字也。今本或改作田疆古冶氏,失之矣,

  潘岳秋兴赋,宵耿介而不寐兮,独展转于华省。悟时岁之遒尽兮,慨俯首而自省。用二省字。【杨氏曰】此二省字不同,一省禁之省,一省身之省也。

  初唐诗最为严整,而卢照邻长安古意,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意气由来排灌夫,专权判不容萧相。用二相字,今人谓必字同而义异者方可重用,若此诗之二相固无异义也。且诗曰,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其下文又曰,天子命我,城彼朔方。有何异义哉!

  李太白高阳歌二杯字,庐山谣二长字。杜子美织女诗二中字,奉先县咏怀二卒字,两当县吴十侍御江上宅二白字,八哀诗张九龄一首二省字,二境字,园人送瓜二草宇,寄狄明府二济字,宿凿石浦二系字。韩退之此日足可惜诗二光字,二鸣字,二更字,二城字,二狂字,二江字。【原注】王摩诘故太子太师徐公挽歌重用二名字,施之律诗则为非体。

  诗有以意转而韵须重者,如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兮,犹求友声。有杕之杜,其叶萋萋。王事靡盬,我心伤悲。卉木萋止,汝心悲止。于论鼓锺,于乐辟廱。于论鼓锺,于乐辟臃。又若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此皆承上文而转者,不容别换一字。

  七言之始

  昔人谓招魂、大招去其些只,即是七言诗。余考七言之兴,自汉以前,固多有之。如灵柩经剌节真邪篇,凡刺小邪日以大,补其不足乃无害,视其所在迎之界。凡刺寒邪日以温,徐往徐来致其神,门户已闭气不分,虚实得调其气存。宋玉神女赋,罗纨绮绘盛文章,极服妙彩照万方。此皆七言之祖。【杨氏曰】道德经已有之,如视之不见名曰希是也。

  素问八正神明论,神乎神,耳不闻,目明心开而志先,慧然独悟,口弗能言,杰视独见适若昏,昭然独明,若风吹云,故曰神。三部九侯为之原,九针之论不必存。其文绝似荀子成相篇。【杨氏曰】成相篇体不如是。

  一言

  缁衣三章,章四句,非也,敝字一句,还字一句。若曰敝予还予,则言之不顺矣,且何必一言之不可为诗也?吴志,历阳山石文,楚,九州岛渚。吴,九州岛都。楚字一句,吴字一句,亦是一言之诗。

  古人未有之格

  语助之外,止用四字成诗,而四字皆韵,古未之有也,始见于庄子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是也。三章,章各二句,而合为一韵,古未之有也,始见于孟尝君传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车。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是也。

  古人不用长句成篇

  古诗有八言者,胡瞻尔庭有悬貌兮是也。【赵氏曰】旧唐书,卢群在吴少诚席上作歌调之曰,祥瑞不在凤凰麒麟,太平须得边将忠臣。但得百僚师长肝胆,不用三军罗绮金银。此则通首八言。又如李长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之类,则不过一二句而已。有九言者,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是也。然无用为全章者,不特以其不便于歌也,长则意多冗,字多懈,其于文也亦难之矣。以是知古人之文可止则止,不肯以一意之冗、一字之懈而累吾作诗之本义也。【原注】正义引颜延之云,诗体无九言者,将由声度阐缓,不协金石。知此义者不特句法也,章法可知矣。七言排律所以从来少作,作亦不工者,何也?意多冗也,字多懈也。为七言者必使其不可裁而后工也。此汉人所以难之也。【杨氏曰】汉人郊祀乐歌,享五帝用成数,则金天白帝九言,太昊青帝八言。

  诗用迭字

  诗用迭字最难。卫诗,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连用六迭字,可谓复而不厌、赜而不乱矣。古诗,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连用六迭字,亦极自然,下此即无人可继。

  屈原九章悲回风,纷容容之无经兮,罔芒芒之无纪。轧洋洋之无从兮,驰逶移之焉止。漂翻翻其上下兮,翼遥遥其左右。汜潏潏其前后兮,伴张弛之信期。连用六迭宇。宋玉九辨,乘精气之抟抟兮,鹜诸神之湛湛。骖白霓之习习兮,历群羣灵之丰丰。左朱雀之茇茇兮,右苍龙之跃跃。属雷师之阗阗兮,通飞廉之衙衙。前轻辌之锵锵兮,后辎乘之从从。载云旗之委蛇兮,扈屯骑之容容。连用十一迭字,后人辞赋亦罕及之者。

  次韵

  今人作诗动必次韵,以此为难,以此为巧。吾谓其易而拙也。且以律诗言之,平声通用三十韵之中,任用一韵,而必无他韵可易。一韵数百字之中,任押五字,而必无他字可易。名为易,其实难矣。先定五字,而以上文凑足之,文或未顺则曰牵于韵耳,意或未满则曰束于韵耳。用事遣辞小见新巧,即可擅场。名为难,其实易矣。夫其巧于和人者,其胸中本无诗,而拙于自言者也。故难易巧拙之论破,而次韵之风可少衰也。

  严沧浪诗话曰,和韵最害人诗,古人酬唱不次韵,此风始盛于元白、皮陆,本朝诸贤乃以此而斗工,至往覆有八九和者。

  按唐元稹上令狐相公启曰,稹与同门生白居易友善。居易雅能为诗,就中爱驱驾文字,穷极声韵,或为千言,或为五百言律诗,以相投寄。小生自审不能有以过之,往往戏排旧韵,别创新词,名为次韵,盖欲以难相挑耳。江湖间为诗者或相仿效,或力不足,则至于颠倒语言,重复首尾,韵同意等,不异前篇,亦目为元和诗体。而司文者考变雅之由,往往归咎于稹。是知元白作诗次韵之初,本自以为戏,而当时即已取讥于人。今人乃为之而不厌,又元白之所鄙而不屑者也。

  欧阳公集古录论唐薛苹倡和诗曰,【原注】唐书,薛苹,河中宝鼎人。长于诗。其间冯宿、冯定、李绅皆唐显人,灵澈以诗名后世,然诗皆不及苹,盖倡者得于自然,和者牵于强作。可谓知言。

  朱子答谢成之书谓,渊明诗所以为高,正在不待安排,胸中自然流出。东坡乃篇篇句句依韵而和之,虽其高才,似不费力,然已失其自然之趣矣。

  凡诗不束于韵而能尽其意,胜于为韵束而意不尽,且或无其意而牵人他意以足其韵千万也。故韵律之道,疏密适中为上,不然则宁疏无密。文能发意,则韵虽疏不害。

  柏梁台诗

  汉武柏梁台诗本出三秦记,云是元封三年作,而考之于史,则多不符。按史记及汉书孝景纪,中六年夏四月,梁王薨。诸侯王表,梁孝王武立,三十五年,薨。孝景后元年,共王买嗣,七年,薨。建元五年,平王襄嗣,四十年,薨。文三王传同。又按孝武纪,元鼎二年春,起柏梁台。是为梁平王之二十二年,而孝王之薨至此已二十九年,又七年始为元封三年。又按平王襄,元朔中以与太母争樽,公卿请废为庶人。天子曰,梁王襄无良师傅,故陷不义,乃削梁八城,梁余尚有十城。【原注】汉书言削五县,仅有八城。又按平王襄之十年为元朔二年,来朝。其三十六年为太初四年,来朝,皆不当元封时。又按百官公卿表,郎中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光禄勋。典客,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鸿胪。治粟内史,景帝后元年更名大农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司农。中尉,武帝太初元年更名执金吾。内史,景帝二年分置左内史、右内史,武帝太初元年更名京兆尹,左内史更名左冯翊。主爵中尉,景帝中六年更名都尉,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右扶风。凡此六官,皆太初以后之名,不应预书于元封之时。又按孝武纪,太初元年冬十一月乙酉,柏梁台灾。夏五月,正暦以正月为岁首。定官名,则是柏梁既灾之后,又半岁而始改官名。而大司马、大将军青则薨于元封之五年,距此已二年矣。反复考证,无一合者。盖是后人拟作,剽取武帝以来宫名及梁孝王世家乘舆驷马之事以合之,而不悟时代之乖舛也。

  按世家,梁孝王二十九年【原注】表孝景前七年。十月入朝,景帝使使持节,乘舆驷马迎梁王于阙下。臣瓒曰,天子副车驾驷马,此一时异数,平王安得有此?

  诗体代降

  三百篇之不能不降而楚辞,楚辞不能不降而汉魏,汉魏之不能不降而六朝,六朝之不能不降而唐也,势也。用一代之体则必似一代之文,而后为合格。

  诗文之所以代变,有不得不变者。一代之文沿袭已久,不容人人皆道此语。今且千数百年矣,而犹取古人之陈言一一而摹仿之,以是为诗,可乎?故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似则失其所以为我。李杜之诗所以独高于唐人者,以其未尝不似,而未尝似也。知此者,可与言诗也已矣。

  书法诗格

  南北朝以前,金石之文无不皆八分书者。是今之真书不足为字也。姚铉之唐文粹,吕祖谦之皇朝文鉴,【杨氏曰】吕成公宋文鉴殊多律体,顾氏言之卤莽。【又曰】尝病伯恭选诗,如人名药名郡名诗皆入选,近于村陋。真德秀之文章正宗入凡近体之诗皆不收,是今之律诗不足为诗也。今人将由真书以窥八分,由律诗以学古体,是从事于古人之所贱者,而求其所最工,岂不难哉!

  鄞人薛千仞【原注】冈。曰,自唐人之近体兴,而诗一大变,后学之士可兼为而不可专攻者也。近日之弊,无人不诗,元诗不律,无律不七言。又曰,七言律,法度贵严,对偶贵整,音节贵响,不易作也。今初学后生无不为七言律,似反以此为人门之路,其终身不得窥此道藩篱无怪也。

  诗人改古事

  陈思王上书,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注谓,赦盗马,秦穆公事,秦亦赵姓,故互文,以避上秦字也。赵至与嵇茂齐书,梁生适越,登岳长谣。梁鸿本适吴,而以为越者,吴为越所灭也。谢灵运诗,弦高犒晋师,仲连却秦军。弦高所犒者秦师而改为晋,以避下秦字,则舛而陋矣。李太白行路难诗,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安足道。杜子美诸将诗,昨日玉鱼蒙葬地,早时金碗出人间。改黄犬为苍鹰,改玉碗为金碗,亦同此病。

  自汉以来,作文者即有回避假借之法。太史公伯夷传,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本当是附夫子耳,避上文雷同,改作骥尾。使后人为之,岂不为人讥笑?【梁氏曰】余考樊郦滕灌传论,亦有附骥之尾句,谓高祖也。

  庾子山赋误

  庾子山枯树赋云,建章三月火。按史记,武帝太初元年冬十一月乙酉,柏梁台灾。春二月,起建章宫。西京赋,柏梁既灾,越巫陈方,建章是经,用厌火祥。是灾者柏梁,非建章,而三月火又秦之阿房,非汉也。哀江南赋云,栩阳亭有离别之赋。夜听捣衣曲云,栩阳离别赋。按汉书艺文志,别栩阳赋五篇。详其上下文例,当是人姓名,姓别,名栩阳也。以为离别之别,又非也。【梁氏曰】说文邑部●字解,南阳舞阴亭。徐锴系传,汉志有别栩阳亭赋,●假借。似今本汉书脱亭字,子山不误。

  于仲文诗误

  隋于仲文诗,景差方入楚,乐毅始游燕。按汉书高帝纪,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齐田氏五姓关中,与利田宅。【原注】景驹注,文颖曰,楚族景氏,驹名。王逸楚辞章句,三闾之职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然则景差亦楚之同姓也。而仲文以为入楚,岂非梁陈已下之人,但事辞章,而不祥典据故邪?

  梁武帝天监元年诏曰,雉兔有刑,姜宣致贬。此用孟子杀其糜鹿者如杀人之罪,而不知宣王乃田氏,非姜后也,与此一类。

  李太白诗误

  李太白诗,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按史记言,匈奴左方王将直上谷以东,右方王将直上郡以西,而单于之庭直代云中。汉书言呼韩邪单于自请留居光禄塞下,又言天子遣使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原注】今在河套内。后单于竟北归庭。乃知汉与匈奴往来之道,大抵从云中、五原、朔方,明妃之行亦必出此。故江淹之赋李陵,但云情往上郡,心留雁门。而玉关与西域相通,自是公主嫁乌孙所经,太白误矣。颜氏家训谓,文章地理必须惬当。其论梁简文雁门太守行而言日逐康居、大宛、月氏,萧子晖陇头水而云北注黄龙,东流白马。沈存中论白乐天长恨歌峨眉山下少人行,谓峨眉在嘉州,非幸蜀路。文人之病盖有同者。

  梁徐悱登琅邪城诗,甘泉警烽侯,上谷抵楼兰。上谷在居庸之北,而楼兰为西域之国,在玉门关外。即此一句之中,文理已自不通,其不切琅邪城又无论也。【杨氏曰】琅邪城在建康,此言北魏来侵,烽火告警,自北而西也。

  郭璞赋误

  郭璞江赋,总括汉泗,兼包淮湘。淮泗并不入江,岂因孟子而误邪?【杨氏曰】括包本不言。

  陆机文误

  陆机汉高帝功臣颂,侯公伏轼,皇媪来归。乃不考史书之误。汉仪注,高帝母,兵起时,死小黄,后于小黄作陵庙。本纪,五年,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追尊先媪为昭灵夫人。则其先亡可知。而十年有太上皇后崩,乃太上皇崩之误,文重书而未删也。侯公说羽,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九月,归太公、吕后,并无皇媪。【杨氏曰】高祖母则死矣,太公能禁其无妇乎?汉书项羽传云,归汉王父母、妻子。

  字

  春秋以上言文不言字,如左传于文止戈为武,故文反正为乏,于文皿虫为蛊。及论语史阙文,中庸书同文之类,并不言字。易,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诗牛羊腓字之。左传,其僚无子,使字敬叔。皆训为乳。书康诰,于父不能字厥子。左传,乐王鲋,字而敬,小事大,大字小。亦取爱养之义。唯仪礼士冠礼宾字之,礼记郊特牲冠而字之,敬其名也,与文字之义稍近,亦未尝谓文为字也。以文为字乃始于史记。秦始皇琅邪台石刻曰。同书文字。说文序云,依类象形,谓之文。形声相益,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孳乳而生。【原注】孝经援神契亦有此语。周礼,外史掌达书名于四方。注云,古曰名,今曰字。仪礼聘礼注云,名,书文也,今谓之字。【原注】三国志注,孙亮时,有山阴朱育,依体像类,造作异字千名以上。此则字之名自秦而立,自汉而显也与?【钱氏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郑注云,正名,谓正书字也。古者曰名,今世曰字。礼记曰,百名以上则书之于策。孔子见时教不行,故欲正其文字之误。后魏世祖始光二年,初造新字千余,诏书引孔子名不正,则事不成之语。江式论书表亦引孔子曰,必也正名乎。此汉儒相承之训诂。

  许氏说文序,此十四篇,五百四十部,九千三百五十三文,解说凡十三万三千四百四十一字。以篆书谓之文,隶书谓之字。张揖上博雅表,凡万八千一百五十文。唐玄度九经宇样序,凡七十六部,四百廿一文。则通谓之文。

  三代以上,言文不言字。李斯、程邈出,文降而为字矣。二汉以上,言音不言韵,周颙、沈约出,音降而为韵矣。

  古文

  古时文字不一。如汉汾阴宫鼎其盖铭曰,汾阴供官铜鼎盖二十枚。二十字作十十。鼎铭曰,汾阴供官铜鼎二十枚。二十字作●。其末曰,第二十三。二十字作廿。一器之铭三见而三不同,自唐以后,文字日繁,不得不归一律,而古书之不复通者多矣。

  说文

  【汝成按】说文容有拘牵讹阙,然其诂训精微,音转义通。既从古经,复多互文,未达其恉,则抵牾生矣。

  自隶书以来,其能发明六书之指,使三代之文尚存于今日,而得以识古人制作之本者,许叔重说文之功为大,后之学者一点一画莫不奉之为规矩。而愚以为亦有不尽然者。且以六经之文,左氏、公羊、谷梁之传,毛苌、孔安国、郑众、马融诸儒之训,而未必尽合。况叔重生于东京之中世,所本者不过刘歆、贾逵、杜林、徐巡等十余人之说,【原注】杨慎六书索隐序曰,说文有孔子说,楚庄王说,左氏说,韩非说,淮南子说,司马相如说,董仲舒说,京房说,卫宏说,扬雄说,刘歆说,桑钦说,杜林说,贾逵说,傅毅说,官溥说,谭长说,王育说,尹彤说,张林说,黄颢说,周盛说,逯安说,欧阳侨说,宁严说,爰礼说,徐巡说,庄都说,张彻说。而以为尽得古人之意,然与否与?一也。五经未遇蔡邕等正定之先,传写人人各异,今其书所收率多异宇,而以今经校之,则说文为短。又一书之中有两引而其文各异者,【原注】如汜下引诗江有汜,洍下引诗江有洍。逑下引书旁逑孱功,僝下引书旁救僝功。卺下引诗赤舄已已,掔下引诗赤舄掔掔。后之读者将何所从?二也。【原注】郑玄常驳许慎五经异义。颜氏家训亦云,说文中有援引经传与今乖者,未之敢从。流传既久,岂无脱漏?即徐铉亦谓篆书湮替日久,错乱遗脱,不可悉究。今谓此书所阙者必古人所无,别指一字以当之,【原注】如说文无刘字,后人以镏宇当之。无由字,以●字当之。无免字,以●字当之。改经典而就说文,支离回互,三也。今举其一二评之。如秦宋薛皆国名也。秦从禾,以地宜禾,亦已迂矣。宋从木为居,薛从辛为辠,此何理也?费誓之费改为●,训为恶米。武王载斾之斾改为坺,训为臿土。威为姑,也为女阴,殹为击声。困为故庐。普为日无色。此何理也?貉之为言恶也,视犬之字如画狗,狗,叩也,岂孔子之言乎?训有则曰不宜有也,春秋书日有食之。训郭则曰齐之郭氏善善不能进,恶恶不能退,是以亡国,不几于剿说而失其本指乎?居为法古,用为卜中,童为男有罪,襄为解衣耕,吊为人持弓会驱禽,辱为失耕时,臾为束缚捽,罚为持刀骂詈,劳为火烧门,宰为罪人在屋下执事,冥为十六日月始亏,刑为刀守井,不几子穿凿而远于理情乎!武曌师之而制字,荆公广之而作书,不可谓非滥觞于许氏者矣。若夫训参为商星,【钱氏曰】说文本谓参商皆星名,非训参为商。注与本字连文,古书往往如此。此天文之不合者也。训亳为京兆杜陵亭,此地理之不合者也。书中所引乐浪事数十条,而他经籍反多阙略,此采摭之失其当者也。今之学者能取其大而弃其小,择其是而违其非,乃可谓善学说文者与?【原注】后周书,黎景熙其从祖广,太武时为尚书郎,善古学,尝从吏部尚书崔元伯受字义,又从司徒崔洁学楷篆。自是家传其法,景熙亦传习之,颇与许氏有异。可见魏晋以来,传受亦各不同。【杨氏曰】许氏之书,大要有功于小学。

  王莽传,刘之为字卯、金、刀也。正月刚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原注】食货志亦云。又曰,受命之日丁卯。丁,火,汉氏之德也。卯,刘姓所以为字也。光武告天祝文引谶记曰,卯金修德,为天子。公孙述引援神契曰,西太守乙卯金。谓西方太守而乙绝卯金也。是古未尝无刘字也。【原注】赵宧光曰,说文无刘字,但作镏。今按汉书卯金刀之刘及古印流传者,刘姓不下数十百面,并作刘,无镏字。【钱氏曰】说文竹部有●字,云从竹,刘声。是本有字刘字,传写失之。魏明帝太和初,公卿奏言,夫歌以咏德,舞以象事,于文文武为斌,臣等谨制乐舞名曰章斌之舞。魏去叔重未远,是古未尝无斌字也。【原注】徐铉较定说文,前列斌字,云是俗书。

  说文原本次第不可见,今以四声列者,徐铉等所定也。【汝成按】顾氏所见以四声列者,特李焘所编五音韵谱耳,非徐铉等所定也。今铉等所校说文原本,自一至亥,五百四十部之书,自毛氏汲古阁刊行以来,更有小字宋本、大字宋木之刻。而朱竹君则以毛本重刻,今不啻家有其书矣。切字,铉等所加也。【原注】赵古则六书本义曰,汉以前未有反切,许氏说文、郑氏笺注但曰读若某而已。今说文反切乃朱翱以孙愐唐韵所加。【钱氏曰】朱翔自造反切,与唐韵反切不同。赵古则非是。旁引后儒之言,如杜预、裴光远、李阳冰之类,亦铉等加也。又云,诸家不收,今附之字韵末者,【原注】弥下。亦铉等加也。【原注】眸字下云,说文直作牟。赵宦光曰,详此则本书杂出众人之手审矣,安得不芜秽也。凡参订经传,必以本人名冠之,方才不混于前人耳。始字说文以为女之初也,已不必然,而徐铉释之以至哉坤元,万物资始,不知经文乃是大哉干元,万物资始,若用此解,必从男乃合耳。

  说文长笺

  万历末,吴中赵凡夫宧光作说文长笺,将自古相传之五经肆意刊改,好行小慧,以求异于先儒。乃以青青子衿为淫奔之诗,而谓衿即衾字。【原注】诗中元有衾字,抱衾与稠,锦衾烂兮。【钱氏曰】说文,衾,大被。此抱衾之衾也。●,交衽也。此子衿之衿。如此类者非一。其实四书尚未能成诵,而引论语虎兕出于柙,误作孟子虎豹出亏●。【原注】兕下。然其于六书之指不无管窥,而适当喜新尚异之时,此书乃盛行于世。及今不辩,恐他日习非胜是,为后学之害不浅矣。故举其尤剌谬者十余条正之。

  旧唐书文宗纪,开成二年,宰臣判国子监祭酒郑覃进石壁九经一百六十卷。九经者,易、诗、书、三礼、春秋三传,又有孝经、论语、尔雅,其实乃十二经,又有张参五经文字,唐玄度九经字样皆刻之于石,今见在西安府学,凡夫乃指此为蜀奉石经。又云,张参五经文字、唐彦升九经字样亦附蜀本之后,但可作蜀经字法。今此石经末有年月一行,诸臣姓名十行,大书开成二年丁巳岁,凡夫岂未之见而妄指为孟蜀邪?

  又云,孙愐唐韵文、殷二韵三声皆分,独上声合一。咸严、洽业二韵平入则分,上去则合。按今广韵即孙愐之遗文,殷上声之合则有之,咸严、洽业则四声并分,无并合者。

  切者,两字相摩以得其音,取其切近。今改为盗窃之窃。于古未闻,岂凡夫所以自名其学者邪?

  瓜分字见史记虞卿传、汉书贾谊传。【原注】战国策注,分其地如破瓜然。盐铁论,隔绝羌胡,瓜分其地。灶突字见汉书霍光传。今云瓜当作●,突当作●。然则鲍昭芜城赋所谓竟瓜剖而豆分,魏玄同疏所谓瓜分瓦裂者,古人皆不识字邪?按张参五经文字云,突,徒兀反。作●者讹。【汝成按】说文●突音义俱别。张参盖指突,非谓●也。若汉书灶●,直误作突耳。

  顾野王,陈人也,而以为晋之虎头。【原注】●下,顾长康为虎头将军。陆龟蒙,唐人也,而以为宋之象山。【原注】乙下,陆九渊号象山先生。王筠,梁人也,而以为晋。【原注】蜺下,梁书王筠传,沈约以郊居赋示筠,读至雌霓连蜷,约抚掌欣忭。今引此事。谓之晋王筠。约既梁人,安得与晋人语哉!王禹偁,宋人也,而以为南朝。【原注】称下。此真所谓不学墙面者与?

  晋献帝醉,虞侍中命扶之。【原注】扶下。按晋书虞啸父传,为孝武帝所亲爱,侍饮大醉,拜不能起。帝顾曰,扶虞侍中。啸父曰,臣位未及扶,醉不及乱,非分之赐,所不敢当。帝甚悦。传首明有孝武帝字,引书者未曾全读,但见中间有贡献之献,适与帝字相接,遂以为献帝,而不悟晋之无献帝也。万历间人看书,不看首尾,只看中间两三行,凡夫著书之人乃犹如此!

  恂字笺,汉宣帝讳。而不知宣帝讳询,【原注】荀悦曰,询之字曰谋。非恂也。衍字笺,汉平帝讳。而不知平帝讳衎衔,【原注】荀悦曰,衎之字曰乐。师古曰,衎音口旱反。非衍也。

  后汉书刘虞传,故吏尾敦,于路劫虞首归葬之。【原注】注,尾姓,敦名。引之云,后汉尾敦路,劫刘虞首归之莽。若以敦路为人名,而又以葬为莽,是刘幽州之首竟归之于王莽也。

  左氏成六年传,韩献子曰,易觏则民愁,民愁则垫隘。说文●、垫二字两引之,而一作阨者,古隘、阨二字通用也。笺乃云,未详何出。野下引左传身横九野,不知其当为九亩。又谷梁传之文,而非左氏也。

  鹊鶪丑,其飞也●。【原注】●下。此尔雅释鸟文,笺乃曰,训词未详。然非后人浯。驠马,白州也。【原注】驠下。本之尔雅释畜,白州,驠。注,州,窍也。谓马之白尻者。笺乃云,未详,疑误。

  中国之称夏尚矣,今以为起于唐之夏州,地邻于夷,故华夷对称曰华夏。【原注】夏下。然则书言蛮夷猾夏,语云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其时已有夏州乎?又按夏州本朔方郡,赫连勃勃建都于此,自号曰夏,后魏灭之,而置夏州,亦不始于唐也。

  云唐中晚诗文始见簿字,前此无之。【原注】谱下。不知孟子言孔子先簿正祭器,史记李广传急责广之莫府对簿,张汤传使使八辈簿责汤,孙宝传御史大大张忠署宝主簿,续汉舆服志每出,太仆奉驾上卤簿,冯异传光武署异为主簿,而刘公干诗已云沈迷簿领书,回回目昏乱矣。

  毦字云,字不见经。若言五经则不载者多矣,何独毦字。若传记史书则此字亦非隐僻。晋语被羽先升注,系于背,若今将军负毦矣。魏略,刘备性好结毦。吴志甘宁传,负毦带铃。梁刘孝仪和昭明太子诗,山风乱采毦,初景丽文辕。

  祢衡为鼓吏,作渔阳挝掺。掺乃操宇。【原注】操下。按后汉书,衡方为渔阳参挝,蹀●而前。注引文士传作渔阳参槌。王僧孺诗云,散度广陵音,参写渔阳曲。自注云,参,音七绀反。乃曲奏之名,后人添手作掺。后周庾信诗,玉阶风转急,长城雪应暗。新绶始欲缝,细锦行须篸。声烦广陵散,杵急渔阳掺。隋炀帝诗,今夜长城下,云昏月应暗。谁见倡楼前,心悲不成掺。唐李颀诗,忽然更作渔阳掺,黄云萧条白日暗。正音七绀反。今以为操字,而又倒其文,不知汉人书操固有借作掺者,而非此也。

  叩,京兆蓝田乡。笺云,地近京口,故从口。【原注】叩下。夫蓝田乃今之西安府属,而京口则今之镇江府,此所谓风马牛不相及者。凡此书中会意之解,皆京口之类也。

  寸,十分也。汉书律暦志,一黍为一分,十分为一寸。本无可疑,而增其文曰,析寸为分,当言十分尺之一。【原注】寸下。夫古人之书,岂可意为增改哉?

  五经古文

  赵古则六书本义序曰,魏晋及唐能书者辈出,但点画波折,逞其姿媚,而文字破碎,然犹赖六经之篆未易。至天宝间,诏以隶法写六经,于是其道尽废。以愚考之,其说殆不然。按汉书艺文志曰,尚书古文经四十六卷。又曰,孝经古孔氏一篇,皆出孔氏壁中。又曰,有中古文易经,而不言其所出。【原注】后汉儒林传言,东莱费直传易,授琅邪王横,本以古字,号古文易。又曰,礼古经五十六卷,春秋古经十二篇,论语古二十一篇。但言古,不言文。而赤眉之乱,则已焚烧无遗。后汉书杜林传曰,林前于西州得漆书古文尚书一卷,常宝爱之,虽遭艰困,握持不离身。出以示卫宏、徐巡曰,林流离兵乱,常恐斯经将绝,何意东海卫子、济南徐生复能传之,是道竟不坠于地也。古文虽不合时务,然愿诸生无悔所学。宏、巡益重之,于是古文遂行。是东京古文之传惟尚书而已。晋书卫恒传言,魏初传古文者,出于邯郸淳。至正始中,立三字石经,转失淳法,因科斗之名,遂效其形。【原注】后汉书儒林传误以三体书法为熹平所刊。未知所立几经。而唐初魏征等作隋书经籍志,但有三字石经尚书五卷,三字石经春秋三卷,【原注】注云,梁有十二卷。则他经亦不存矣。册府元龟,唐玄宗天宝三载诏曰,朕钦惟载籍,讨论坟典,以为先王令范,莫越于唐虞。上古遗书,实称于训诰。虽百篇奥义,前代或亡。而六体奇文,旧规犹在。但以古先所制,有异于当今。传写浸讹,有疑于后学。永言刊革,必在从宜。尚书应是古体文字,并依今字缮写施行,其旧本乃藏之书府。是玄宗所改亦止于古文尚书而不闻有他经也。夫诸经古文之亡,其已久矣。今谓五经皆有古文,而玄宗改之以今,岂其然乎?

  孔安国书序曰,科斗书废已久,时人无能知者。以所闻伏生之书考论文义,定其可知者为隶古定,【原注】正义曰,就古文体而从隶定之,故曰隶古,以虽隶而犹古也。更以竹简写之。是则西汉之时所云古文者,不过隶书之近古,而共王所得科斗文字久已不传。玄宗所谓六体奇文,盖正始之书法也。

  宋晁公武古文尚书序曰,余抵少城,作石经考异之余,因得此古文全篇于学宫,乃延士张●,仿吕氏所镂本书,丹刻诸石。方将配孝经、周易经文之古者,附于石经之列。【原注】末书干道庚寅。今其石当已不存,而摹本亦未见传之人间也。世无好古之人,虽金石其能保与?【原注】今有广信杨时乔所刻周易古文,恐亦后人以意为之,不必有所受也。

  急就篇

  汉魏以后,童子皆读史游急就篇。晋夏侯湛抵疑乡曲之徒,一介之士,曾讽急就,习甲子。魏书崔浩表言,太宗即位,元年,敕臣解急就章,刘芳撰急就篇续注音义证三卷,陆暐拟急就篇为悟蒙章,又书家亦多写急就篇。【原注】晁氏读书记曰,自昔善小学者多书急就章,故有锺繇、皇象、卫夫人、王羲之所书传于世。魏书崔浩传,浩既工书,人多托写急就章。从少至老,初不惮劳,所书盖以百数。儒林传,刘兰始入小学,书急就篇,家人觉其聪敏。北齐书,李绘六岁未入学,伺伯姊笔牍之闲,辄窃用,未几,遂通急就章。李铉九岁入学,书急就篇月余,便通。自唐以下,其学渐微。【原注】明初,武官诰敕用二十八宿编号。永乐中,字尽,奉旨用汉急就章字。【汝成案】急就篇以前,若赵高爰历篇,胡毋敬博学篇,司马相如凡将篇,扬雄采仓颉作训纂篇,今其书虽皆不传。若许氏书中所引司马相如说淮南,宋蔡舞嗙喻之类,大抵出凡将篇,亦急就篇之意,而急就篇唐有颜师古注,宋有王伯厚注。伯厚又自作姓氏急就篇,皆所以便小学者。

  千字文

  千字文原有二本。梁书周兴嗣传曰,高祖以三桥旧宅为光宅寺。敕兴嗣与陆倕制碑。及成,俱奏。高祖用兴嗣所制者,自是铜表铭、栅塘碣、北伐檄、次韵王羲之书千字,并使兴嗣为之。萧子范传曰,子范除大司马南平王户曹属从事中郎,使制千字文,其辞甚美,命记室蔡薳注释之。旧唐书经籍志,千字文一卷,萧子范撰。又一卷,周兴嗣撰。是兴嗣所次者一千字文,而子范所制者又一千字文也。【原注】陈书沈众传,是时梁武帝制千字诗,众为之批注。是又不独兴嗣、子范二人矣。乃隋书经籍志云,千字文一卷,梁给事郎周兴嗣撰。千字文一卷,梁国子祭酒萧子云注。梁书本传谓子范作之,而蔡薳为之注释。今以为子云注。了云乃子范之弟,则异矣。【臧氏曰】隋志小学类,千字文一卷,梁给事郎周兴嗣撰。千字文一卷,梁国子祭酒萧子云注。千字文一卷,胡肃注。则周氏所譔为本,萧胡皆注周书。萧子范撰千字文则别一本也。宋史李至传言,千字文乃梁武帝得锺繇书破碑千余字,命周兴嗣次韵而成。【原注】山堂考索同。本传以为王羲之,而此又以为锺繇,则又异矣。

  隋书、旧唐书志又有演千字文五卷,不着何人作。【原注】隋书文苑传,秦王俊令潘徽为万字文。

  淳化帖有汉章帝书百余字,皆周兴嗣千字文中语。东观余论曰,此书非章帝,然亦前代人作,但录书者集成千字中语耳。欧阳公疑以为汉时学书者多为此语,而后村刘氏遂谓千字文非梁人作,误矣。黄鲁直跋章草千字文曰,章草言可以通章奏耳,非章帝书也。

  草书

  褚先生补史记三王世家曰,至其次序分绝,文字之上下,简之参差长短,皆有意,人莫之能知。谨论次其真草诏书,编于左方。是则褚先生亲见简策之文,而孝武时诏即已用草书也。魏志刘廙传,转五官将文学,文帝器之,令廙通草书。则汉魏之间笺启之文有用草书者矣。【原注】晋书郄鉴传,帝以鉴有器望,万机动静辄问之。乃诏特草上表疏,以从简易。【孙氏曰】案后汉北海王睦善史书,及寝病,帝驿马令作草书尺牍十首。尤可为汉魏笺启用草书之证。故草书之可通于章奏者谓之章草。赵彦卫云麓漫钞言,宣和中,陕右人发地得木简,字皆章草,乃永初二年发夫讨畔羌檄。米元章帖言,章草乃章奏之章。今考之既用于檄,则理容概施于章奏。盖小学家流,自古以降,日趋于简便,故大篆变小篆,小篆变隶。比其久也,复以隶为繁,则章奏文移悉以章草从事,亦自然之势。【原注】张怀瓘书断曰,章草者,汉黄门令史游所作也。王愔云,汉元帝时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隶体。汉俗简惰,渐以行之是也。此又一说。故虽曰草,而隶笔仍在,良由去隶未远故也。右军作草,犹是其典型,故不胜为冗笔。逮张旭、怀素辈出,则此法扫地矣。

  北齐赵仲将学涉群书,善草隶,虽与弟书,字皆楷正。云草不可不解,若施之于人,似相轻易,若与当家中卑幼,又恐其疑,是以必须隶笔。唐席豫性谨,虽与子弟书疏及吏曹簿领,未尝草书。谓人曰,不敬他人,是自不敬也。或曰,此事甚细,卿何介意?豫曰,细犹不谨,而况巨邪!柳仲郢手抄九经、三史,下及魏晋南北诸史,皆楷小精真,无行字。宋刘安世终身不作草字书,尺牍未尝使人代。张观平生书必为楷字,无一行草,类其为人。古人之谨重如此。旧唐书,王君廓为幽州都督,李玄道为长史。君廓入朝,玄道附书与其从甥房玄龄,君廓私发之,不识草字,疑其谋己,惧而奔叛。玄道坐流隽州。夫草书之衅乃至是邪!

  金石录

  金石录有宋公●餗鼎铭云。按史记世家,宋公无名●者,莫知其为何人。今考左传,宋元公之太子栾嗣位,为景公。汉书古今人表有宋景公兜栾,则史记宋世家元公卒,子景公头曼立。是兜栾之音讹为头曼,而宋公●即景公也。

  宗均之误为宋,不必证之碑及党锢传,即南蛮传云,会援病卒,谒者宗均听悉受降,为置吏司,群蛮遂于。事与本传合。而南蛮传作宗,本传作宋,其误显然,注未及正。【原注】党锢传注,宗资字叔都,南阳安众人。祖父均,自有传。

  房彦谦高祖法寿,自宋归魏,封壮武候,子孙承袭。魏隋唐三书皆同,独碑作庄武。按汉胶东国有壮武县,文帝封宋昌为壮武侯。正义曰,括地志云,壮武故城在莱州即墨县西六十里。后汉志,壮武,故夷国。左传隐元年,纪人伐夷是也。贾复传,封胶东侯,食郁、秩、壮武等六县。晋张华亦封壮武侯,字并作壮,独此碑与左传杜氏注作庄。

  铸印作减笔字

  太原府徐沟县有同戈驿,其名本取洞涡水,此水出乐平县西四十里陡泉岭,经平定州寿阳、榆次至徐沟县入汾,今徐沟县北口五里洞涡河,其阳有洞涡村是也。水经,洞涡水出沾县北山,西过榆次县南,又西到晋阳县南西入于汾。郦道元注,刘琨之为并州也,刘渊引兵邀击之,合战于洞涡,即是水也。旧唐书昭宗纪,天复元年四月,氏叔琮营于洞涡驿。【原注】五代史唐本纪同。新唐书地理志,太原郡有府十八,其一曰洞涡。宋史曹彬传,为前军都监,战洞涡河北。汉世家,李继勋败继恩兵于洞涡河。【原注】唯魏书地形志晋阳下云,同过水出木瓜岭,一出沾岭,一出大廉山,一出原洞祠下,五水合道,故曰同过。西南入汾。则又作同过,字异。又按上文止四水,或有脱漏。后人减笔借书同戈字,而今铸印遂作同戈,以减借之字登于印文,又不但马文渊所言成皋印点画之讹而已。

  今驿多用古地名者。洪武九年四月壬辰,以天下驿传之名多因俚俗,命翰林考古正之。如扬州府曰广陵驿,镇江府曰京口驿,凡改者二百三十二,徐沟无古地名,故以水名之。

  画

  古人图画皆指事为之,使观者可法可戒。上自三代之时,则周明堂之四门墉,有尧舜之容,桀纣之象,有周公相成王,负斧扆,南面以朝诸侯之图。【原注】孔子家语。楚有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图画天地山川神灵,琦玮僪佹,及古贤圣怪物行事。【原注】王逸楚辞章句。秦汉以下见于史者,如周公负成王图,【原注】霍光传。成庆画,【原注】景十三王传。犹言成庆图,非成庆所画也。纣醉踞妲己图,【原注】叙传。屏风图画列女,【原注】宋公传。戴逵画南都赋图【原注】世说。之类,未有无因而作,逮乎隋唐,尚沿其意。唐艺文志所列汉王元昌画汉贤王图。阎立德画文成公主降蕃图,五华宫图,斗鸡图。阎立本画秦府十八学士图,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范长寿画风俗图,醉道士图。王定画本草训戒图。【原注】贞观尚方令。檀智敏画游春戏艺图。【原注】振武校尉。殷●、韦无忝画皇朝九圣图,高祖及诸王图,太宗自定辇上图,开元十八学士图。【原注】开元人。董萼画鞶车图。【原注】开元人,字重照。曹元廓画后周、北齐、梁、陈、隋、武德贞观永徽间朝臣图,高祖太宗诸子图,秦府学士图,凌烟图。【原注】武后左尚方令。杨升画望贤宫图,安禄山、真张萱画妓女图,乳母将婴儿图,按羯鼓图,秋千图。【原注】并开元馆画直。谈皎画武惠妃舞图,佳丽寒食图,佳丽妓女图。韩干画龙朔功臣图,姚宋及安禄山图,相马图,玄宗试马图,宁王调马打球图。【原注】大梁人大府寺丞。陈宏画安禄山图,玄宗马射图,上党十九瑞图。【原注】永王府长史。王象画卤簿图。田琦画洪崖子枯木图。【原注】德平子,汝南太守。窦师纶画内库瑞锦对雉斗羊翔风游麟图。【原注】字希言,太宗秦王府咨议相国录事参军。封陵阳公。韦鶠画天竺胡僧渡水放牧图。【原注】銮子。周肪画扑蝶,按筝,杨真人降真五星等图【原注】字景玄。各一卷。唐文粹有王蔼记汉公卿祖二疏图,舒元舆记桃源图。通鉴,蜀嘉州司马刘赞献陈后主三阁图,皆指事象物之作。王维传,人有得奏乐图,不知其名。维视之,曰,此霓裳第三迭第一拍也。好事者集乐工按之,无差。自实体难工,空摹易善,于是白描山水之画兴,而古人之意亡矣。

  宋邵博闻见后录云,观汉李翕、王稚子、高贯方墓碑,多刻山林人物,乃知顾恺之。陆探微、宗处士辈尚有其遗法。至吴道玄绝艺入神,然始用巧思,而古意少减矣,况其下者。此可为知者道也。

  宋徽宗崇宁三年,立画学,考画之等,以不仿前人,而物之情态形色俱若自然,笔韵高简为工。此近于空摹之格,至今尚之。

  谢在杭五杂俎曰,自唐以前,名画未有无故事者,盖有故事便须立意结构,事事考订,人物衣冠制度宫室规模大略,城郭山川形势向背,皆不得草草下笔。非若今人任意师心,卤莽灭裂,动辄托之写意而止也。余观张僧繇、展子虔、阎立本辈,皆画神佛变相,星曜真形。至如石勒、窦建德、安禄山有何足画,而皆写其故实。其它如懿宗射兔,贵妃上马,后主幸晋阳,华清宫避暑,不一而足。上之则神农播种,尧民击壤,老子度关,宣尼十哲。下之则商山采芝,二疏祖道,元达鏁谏,葛洪移居。如此题目,今人却不肯画,而古人为之,转相沿仿。盖由所重在此。习以成风,要亦相传法度,易于循习耳。

  古器

  洪氏随笔谓,彝器之传,春秋以来固已重之,如郜鼎、纪甗之类,历历可数。不知三代逸书之目,汤有典宝,武有分器,而春官有典庸器之职,祭祀而陈之,则固前乎此矣。故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密须之鼓,阙巩之甲,班诸鲁公、唐叔之国,而赤刀、弘壁、天球、河图之属,陈设于成王之顾命者,又天子之世守也。然而来去不恒,成亏有数。是以宝珪出河,【原注】左传昭二十四年。九鼎沦泗,武库之剑穿屋而飞,【原注】越绝书亦载湛卢去吴事。殿前之锺感山而响,铜人入梦,锺虡生毛,则知历世久远,能为神怪,亦理之所必有者。隋书,文帝开皇九年四月,毁平陈所得秦汉三大锺,越二大鼓。十一年正月丁酉,以平陈所得古器多为祸变,悉命毁之。而大金国志载,海陵正隆三年,诏毁平辽宋所得古器,亦如隋文之言。盖皆恣睢不学之主,而古器之销亡为可惜矣。

  读李易安题金石录引王涯、元载之事,以为有聚有散,乃理之常。人亡人得,又胡足道?未尝不叹其言之达。而元裕之【原注】好问。作故物谱,独以为不然,其说曰,三代鼎锺,其初出于圣人之制,今其款识故在,不曰永用享,则曰子子孙孙永宝用,岂圣人者超然远览,而不能忘情于一物邪?自庄周、列御寇之说出,遂以天地为逆旅,形骸为外物,虽圣哲之能事,有不满一吷者,况外物之外者乎?然而彼固未能寒而忘衣,饥而忘食也。则圣人之道,所谓备物以致用,守器以为智者,其可非也邪?【原注】己上隐括元氏之文。春秋之于宝玉、大弓,窃之书,得之书。知此者,可以得圣人之意矣。

  卷二十二

  四海

  书正义言天地之势,四边有水。邹衍书言九州岛之外,有大瀛海环之,是九州岛居水内,故以州为名。【原注】州,古洲字。然五经无西海、北海之文,而所谓四海者,亦概万国而言之尔。【原注】礼记祭义,推而放诸西海而准,推而放诸北海而准。亦是概言之海。至左传齐桓公言,寡人处北海。则直指齐地。而孟子言,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唐时以潍州为北海郡,而昌乐县遂有伯夷庙。尔雅,九夷八蛮六戎五狄,谓之四海。周礼校人,凡将有事于四海山川。注,四海犹四方也。则海非真水之名。易卦兑为泽,而不言海。礼记乡饮酒义曰,祖天地之左海也。则又以见右之无海矣。【原注】史记日者传,地不满东南,以海为池。虞书禹言,予决九川,距四海。据禹贡,但有一海,而南海之名,犹之西河即此河尔。

  禹贡之言海有二,东渐于海,实言之海也。声教讫于四海,概言之海也。

  宋洪迈谓海一而已。地势西北高.东南下,所谓东北南三海,其实一也。北至于青沧,则曰北海。南至于交广,则曰南海。东渐吴越,则曰东海。无繇有所谓西海者。诗书礼经之称四海,盖引类而言之。至于庄子所谓穷发之北有冥海,及屈原所谓指西海以为期,皆寓言尔。程大昌谓条支之西有海,先汉使固尝见之,而载诸史。【原注】史记大宛传,于填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又曰,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临大泽,无崖,盖乃北海云。汉书西域传,条支国临西海。后汉班超又遣甘英辈亲至其地,而西海之西又有大秦,夷人与海商皆常往来。霍去病封狼居胥山,其山实临瀚海。苏武、郭吉皆为匈奴所幽,置诸北海之上。而唐史又言,突厥部北海之北有骨利干国,在海北岸。然则诗书所称四海,实环华裔而四之,非寓言也。然今甘州有居延海,西宁有青海,云南有滇海,安知汉唐人所见之海非此类邪?【钱氏曰】北人称海子,犹南方之湖也。

  九州岛

  九州岛之名始见于禹贡【原注】祭法,共工氏之霸九州岛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岛。此前乎禹而有九州岛之名。周礼职方氏疏曰,自神农以上,有大九州岛,柱州、迎州、神州之等。至黄帝以来,德不及远,惟于神州之内分为九州岛。【原注】史记孟子荀卿传,驺衍言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岛,禹之序九州岛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岛也。盖天下有九州岛,古之帝者皆治之,后世德薄,止治神州。神州者,东南一州也。【原注】河图括地象,东南神州,正南邛州,西南戎州,正西弇州,正中冀州,西北柱州,北方玄州,东北咸州,正东扬州。淮南子地形训同,而以西北为台州,正北为郊州,东北为薄州,正东为阳州。隋书北郊之制,有神州、迎州、冀州、戎州、拾州、柱州、营州、咸州、阳州。唐初房元龄与礼官议,以为神州者,国之所托,余八州则义不相及,遂除迎州等八座,惟祭皇地祇及神州。此谎诞之说,固无足采。然中国之大,亦未有穷其涯域者。尹耕两镇志引汉书地理志,言黄帝方制万里,画野分州,得百里之国万区,而疑不尽于禹九州岛之内。且曰,以今观之,涿鹿,【原注】今保安州。东北之极陬也,而黄帝以之建都。釜山,【原注】在怀来城北。塞上之小山也,而黄帝以之合符。则当时藩国之在其西北者可知也。【原注】晋载记,慕容廆以大棘城即帝颛顼之墟也,乃移居之。通典,棘城在营州柳城东南一百七十里。秦汉以来,匈奴他部如尔朱宇文之类,往往祖黄帝,称昌意后,亦一证也。【原注】按魏周诸书,惟云魏之先出自黄帝轩辕氏,黄帝子曰昌意,昌意之少子受封北国。而尔朱氏无闻。宇文氏则云其先出自炎帝神农氏。今舍拓跋而言尔朱宇文,误也。辽史言耶律俨称辽为轩辕后。厥后昌意降居,帝挚逊位,至于洪水之灾,天下分绝,而诸侯之不朝者有矣。以书考之,禹别九州岛。而舜又肇十一州,其分为幽并营者,皆在冀之东北,【原注】书肇十有二州传云,肇,始也。禹治水之后,舜分冀州为幽州、并州,分青州为营州,始置十二州。高诱注淮南子云,古之幽都在雁门以北。必其前闭而后通,前距而后服者也。而此三州以外,则舜不得而有之矣。此后世幅员所以止于禹迹九州岛之内,而天地之气亦自西北而趋于东南,日荒日辟,而今犹未已也。【原注】蔡仲默书传亦谓当舜之时,冀北之地未必荒落如后世。驺子之言虽不尽然,亦岂可谓其无所自哉。

  幽并营三州,在禹贡九州岛之外,先儒谓以冀青二州地广而分之,殆非也。【原注】孔安国、马融并云疏谓尧时青州,当越海而有辽东,益无据。幽则今涿易以北,至塞外之地。【原注】书,流共工于幽洲。孟子作州。括地志云,在檀州燕乐县界。今顺天府密云县。并则今忻代以北,至塞外之地。营则今辽东大宁之地。其山川皆不载之禹贡,故靡得而详。【原注】凡汉之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山川皆不载之禹贡,惟碣石为右北平骊城县山,然此但岛夷之贡道尔。然而益稷之书谓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则冀方之北不应仅数百里而止。辽史地理志言幽州在渤碣之间,并州北有代、朔、营州,东暨辽海。营卫志言冀州以南,历洪水之变,夏后始制城郭,其人土著而居。并营以北,劲风多寒,随阳迁徙,岁无宁居,旷土万里。或其说之有所本也。刘三吾书传谓孔氏以辽东属青州,隔越巨海,道里殊远,非所谓因高山大川以为限之意,盖幽、并、营三州皆分冀州之地,【原注】又引欧阳忞舆地广记,以辽东营州属冀州。今亦未有所考。【阎氏曰】按幽、并、营三州自九州岛分出者,从来皆如此说,顾氏断然谓在禹贡山川以外,又曰禹画九州岛在前,舜肇十二州在后者,似是臆说,不过从肇者始也臆度耳。其实,周礼职方氏,并州,其泽薮曰昭余祁。昭余祁在今介休县东北三十二里,俗名邬城泊。先儒知分冀东恒山之地为并州,则以周并州镇曰恒山故。知分冀东北医无闾之地为幽州,则以周幽州镇曰医无闾故。又知分青东北、辽东等处为营州,则以尔雅释地齐曰营州故也。不然,微周礼、尔雅二书,欲于禹九州岛外枚举舜三州之名,且不可得,况疆理所至哉。舜本纪称其地北发息慎。息慎即肃慎,为今宁古塔,去京师三千二百四十二里。下讫三代,武王通之,来贡楛矢。成王伐之,遂来贺。况在有虞盛世,其为营州之地无疑,尚得谓非以境界太远,始别置之哉。

  禹画九州岛在前,舜肇十二州在后。肇,始也。昔但有九州岛,今有十二州,自舜始也。【原注】汉书地理志尧遭洪水,天下分绝为十二州,使禹治之,更制九州岛,与书肇十有二州之文不同。盖汉人之说如此,故王莽掘之为奏。陈氏经曰,禹贡之作乃在尧时,至舜时乃分九州岛为十二州,至夏之世又并为九州岛,故传言贡金九牧。竹书纪年,帝舜三十三年,夏后受命于神宗,遂复九州岛。亦未可信。然则谓禹贡九州岛为尽虞夏之疆域者,疏矣。

  夏商以后,沿上世九州岛之名,各就其疆理所及而分之,故每代小有不同。【原注】周书、尔雅各与禹贡不同。周礼量人,掌建国之法,以分国为九州岛。曰分,则不循于其旧可知矣。【原注】周礼职方,东北曰幽州,其山曰医无闾,其泽曰豯养,川曰河●,浸曰菑时。医无闾在今辽东广宁卫。豯养泽注云,在长广。今山阳莱阳县已无迹可考。而青之菑时,兖之河●,杂出于一条之中,殆不可据。

  州有二名。舜典圹肇十有二州,禹贡九州岛,大名也。周礼大司徒,五党为州。州长注,二千五百家为州。左传僖十五年,晋作州兵。宣十一年,楚子入陈乡,取一人焉以归,谓之夏州。昭二十二年,晋籍谈、荀跞帅九州岛之戎。【原注】注,州,乡属也。五州为乡。哀四年,士蔑乃致九州岛之戎。十七年,卫侯登城以望见戎州。国语,谢西之九州岛如何?【原注】注,谢西有九州岛。二千五百家为州。并小名也。【沈氏曰】论语之言州里,亦小名也。陈祥道礼书,二百一十国谓之州,五党亦谓之州。万二千五百家谓之遂,一夫之间亦谓之遂。王畿谓之县,五鄙亦谓之县。【原注】江、淮、河、济谓之四渎,而易,坎为水,为沟渎。大小之极,不嫌同名。

  六国独燕无后

  春秋之时,楚最强。楚之官,令尹最贵,而其为令尹者皆同姓之亲。至于六国已灭之后,而卒能自立以亡秦者,楚也。尝考夫七国之时,人主多任其贵戚,如孟尝、平原、信陵三公子。毋论楚之昭阳、昭奚恤、昭睢,韩之公仲、公叔,赵之公子成、赵豹、赵奢,齐之田婴、田忌、田单。单之功至于复齐国,至秦则不用矣,【阎氏曰】按樗里疾,秦惠王异母弟,亦尝相武王。而泾阳、高陵之辈,犹以擅国闻。独燕蔑有。子之之于王哙,未知其亲疏。自昭王以降,无一同姓之见于史者。及陈项兵起,立六国后,而孙心王楚,儋王齐,咎王魏,已而歇王赵,成王韩,惟燕人乃立韩广,岂王喜之后无一人与?不然,燕人之哀太子丹,岂下于怀王,而忍亡之也?盖燕宗之不振久矣,呜呼!楚用其宗而立怀王者,楚也。燕用非其宗而立韩广者,燕也。然则晋无公族而六卿分,秦无子弟而阎乐弒,魏削藩王而陈留篡于司马,宋卑宗子而二帝辱于金人,皆是道矣。诗曰,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人君之独也,可不畏哉!【汪明经曰】案燕弱且僻,至易王,始见于史,所载国事多略,公卿大夫亦罕见。见者如市被、骑劫、栗腹、庆秦、将渠、鞠武,皆将相大臣,无以知其非同姓也。陈余传云,秦为无道,灭人社稷,绝人后世。则六国值秦并国灭无后,未可咎燕宗之不振也。以秦之切齿于燕王喜、太子丹,岂有种乎?且六国之立特豪杰以收人心,岂必尽其本支乎?

  郡县

  汉书地理志言,秦并兼四海,以为周制微弱,终为诸侯所丧,故不立尺土之封,分天下为郡县,荡灭前圣之苗裔,靡有孑遗。后之文人祖述其说,以为废封建,立郡县,皆始皇之所为也。以余观之,殆不然。左传,僖公三十三年,晋襄公以再命命先茅之县赏胥臣。宣公十一年,楚子县陈。十二年,郑伯逆楚子之辞曰,使改事君夷于九县。【原注】注,楚灭诸小国,为九县。十五,年,晋侯赏士伯以瓜衍之县。成公六年,韩献子曰,成师以出,而败楚之二县。襄公二十六年,蔡声子曰,晋人将与之县,以比叔向。三十年,绛县人或年长矣。二宣子曰,晋之别县,不惟州。五年,薳启疆曰,韩赋七邑,皆成县也。【原注】注,成县赋百乘也。因其十家九县,其余四十县。十年,叔向曰,陈人听命,而遂县之。二十八年,晋分祁氏之田以为七县,分羊舌氏之田以为三县。哀公十—七年,子谷曰,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为令尹,实县申息。晏子春秋,昔我先君桓公,予管仲与谷其县十七。说苑,景公令吏致千家之县一于晏子。战国策,智过言于智伯曰,破赵则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史记秦本纪,武公十年,伐邽冀戎,初县之。十一年,初县杜郑。吴世家,王余祭三年,予庆封朱方之县。则当春秋之世,灭人之国者,固已为县矣。【原注】按昭二十九年,蔡墨言刘累迁于鲁县,则夏后氏已有县之名。周礼小司徒,四甸为县。遂人,五鄙为县。县士注,距王城三百里以外至四百里曰县,亦作寰。国语,管子制齐,三乡为寰,寰有寰帅。十寰为属,属有大夫。颜师古曰,古书县邑字皆作寰,以县为县挂字,后人转用为州县字,其县挂之县又加心以别之也。史记,吴王发九郡兵伐齐。范蜎对楚王曰,楚南塞厉门而郡江东。甘茂谓秦王曰,宜阳,大县,名曰县,其实郡也。春申君言于楚王曰,淮北地边齐,其事急,请以为郡便。匈奴传言赵武灵王置云中、雁门、代郡,燕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又言魏有河西上郡,以与戎界边。则当七国之世,而固已有郡矣。【原注】哀公二年传,赵简子誓曰,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杜氏引周书作洛篇,千里百县,县有四郡。古时县大而郡小。说文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分为百县,县有四郡。至秦初置三十六郡,以监其县。今按史书吴王及春申君之事,则郡之统县固不始于秦也。吴起为西河守,冯亭为上党守,李伯为代郡守,西门豹为邺令,荀况为兰陵令,城浑说楚新城令,卫有蒲守,韩有南阳假守,魏有安邑令。苏代曰,请以三万户之都封太守,千户封县令。【原注】赵封冯亭,亦云。而齐威王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则六国之未入于秦,而固已先为守令长矣。故史言乐毅下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而齐愍王遗楚怀王书曰,四围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张仪说熬昭王曰,今时赵之于秦,犹郡县也。安得渭至始皇而始罢侯置守邪?传称禹会诸侯,执玉帛者万国,至周武王仅千八百国,春秋时见于经传者百四十余国,又并而为十二诸侯,又并而为七国,此固其势之所必至。秦虽欲复古之制,一一而封之,亦有所不能。而谓罢侯置守之始于秦,则儒生不通古今之见也。【杨氏曰】郡县之置,不惟秦。言秦者,事有所止,以归狱也。【姚刑部曰】考周室之制,王所居曰国中,分命大夫所居曰都鄙,自国而外,有曰家稍者矣,曰邦县者矣,曰邦都者矣,而统名之皆都鄙也。郑君云,都之所居曰鄙。殆非是,宜曰鄙之所居曰都。诗曰,作都于向。月令曰,毋休于都。然则都者,鄙所居城之谓也。见于诗书传记,凡齐鲁卫郑之国率同王朝都鄙之称,盖周法,中原侯服,疆以周索。国近蛮夷者,乃疆以戎索。故齐鲁卫郑名同于周,而晋秦楚乃不同于周,不曰都鄙而曰县。然始者有县而已,尚无郡名。吾意郡之称盖始于秦晋,以所得戎翟地远,使人守之,为戎翟民君长,故名曰郡。如所云阴地之命大夫,盖即郡守之谓也。赵简子之誓曰,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郡远而县近。县成聚富庶,而郡荒陋,故以美恶异等,而非郡与县相统属也。晋语夷吾谓公予絷曰,君实有郡县。言晋地属秦,异于秦之近县,则谓之曰郡县,亦非云郡与县相统属也。及三卿分范中行知氏之县,其县与己故县隔绝,分人以守,略同昔者使人守远地之体,故率以郡名。然而郡乃大矣,所统有属县矣。其后秦楚亦皆以得诸侯地名郡。惟齐无郡,齐用周制故也。都鄙者,王朝本名,故晋秦楚虽为县,而未尝不可因周之称。而周必无郡之称,以郡者,远地之称也。秦之内史,汉之三辅,终不可名之郡。况周之畿内乎?周书作洛篇乃有县、有四郡之语,此非真西周之书,周末诬僭之士为之也。

  秦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其中西河、上郡则因魏之故,云中、雁门、代郡则赵武灵王所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则燕所置。史记不志地理,而见之于匈奴之传。孟坚志皆谓之秦置者,以汉之所承者秦,不言魏赵燕尔。【梁氏曰】韩世家有上党守冯亭,则上党郡韩置。而巴蜀、汉中、上郡置于惠文王,河东,南阳、黔中、上党、南郡置于昭襄王,三川、太原置于庄襄王,俱见本纪,不得全属始皇初置也。但三十六郡之目,史不详载。考始皇置闽中、南海、桂林、象郡皆在后,不在三十六郡目。则所谓三十六郡者,据汉志,一河东,二太原,三上党,四三川,五东郡,六颍川,七南阳,八南郡,九九江,十泗水,十一巨鹿,十二齐郡,十三琅邪,十四会稽,十五汉中,十六蜀郡,十七巴郡,十八陇西,十九北地,二十上郡,二十一九原,二十二云中,二十三雁门,二十四代郡,二十五上谷,二十六渔阳,二十七右北平,二十八辽西,二十九辽东,三十邯郸,三十一砀郡,三十二薛郡,三十三长沙。尚缺三郡,以续汉郡国志校之,则秦有鄣郡、黔中郡,前志无黔中,诚为脱漏,足以补郡数之缺。而鄣非秦郡,刘敞辨之甚悉。是尚缺二郡也,有以郯郡、楚郡充其数者,前人皆已辩之,不得为秦郡也。始皇纪集解言郡凡三十五,与内史为三十六,则内史在三十六郡之中。其所缺尚有一郡,以水经注补之,水经卷十三广阳蓟县注云,秦始皇灭燕、以为广阳郡。于是三十六郡之数始备。【钱氏曰】秦四十郡之说昉于晋书。晋书为唐初人所作,要其去秦汉远矣。太史公书,秦始皇二十六年,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未尝实指为某某郡也。班孟坚地理志列汉郡国百有三,又于各郡国下详其沿革,其非汉置者,或云秦置,或云故秦某郡,或云秦郡并之,正合三十六之数,是即始皇所分之三十六郡也。志末又总言之云,本秦京师为内史,分天下作三十六郡。汉兴,以其地太大,稍复开置,又立诸侯王国,武帝开广三边,故自高帝增二十六,文景各六,武帝二十八,昭帝一,迄于孝平,凡郡国一百三,以秦三十六郡合之,高、文、景,武、昭所增置正得百有三,是秦三十六郡之外更无它郡,安得有四十郡哉。司马彪郡国志本沿东观旧文,亦云汉承秦三十六郡。后稍分析,至于孝平,凡郡国百三。盖自后汉至晋,史家俱不言秦有四十郡也。许叔重说文、应劭风俗通、高诱淮南子注、皇甫谧帝王世纪述秦郡皆云三十六。诸人博学洽闻,岂有不读史记者?使南海三郡果在三十六郡之外,何故舍多而称少?自裴骃误解史记,以略取陆梁地在分郡之后,遂别而异之。其注三十六郡与汉志同者三十三,别取内史、鄣郡、黔中三郡当之,而秦遂有三十九郡。晋志又增闽中一郡,合为四十。嗣后精于地理如杜君卿、王应麟、胡三省辈,皆莫能辨四十郡之目,遂牢不可破矣。或曰,太史公始皇纪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在二十六年,而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则在三十三年,是三郡固在三十六郡之外矣。予应之曰,史公纪事,皆言其大者。始皇二十六年,秦初并天下,丞相绾请封诸子,李斯言封诸侯不便,遂废封建之制,诸郡置守尉监,皆领于天子。此秦变古之一大端,故特于是年书分天下为三十六郡,犹言废封建为郡县耳。言三十六郡,则统乎天下矣,非谓三十六郡尽置于是年也。即以此纪订之,始皇即位之初,已并巴蜀、汉中,置南郡矣。北收上郡以东,有河东、太原、上党郡,东至荥阳,灭二周,置三川郡矣。五年,又置东郡。十七年,又置颖川郡。二十五年,又置会稽郡矣。此诸郡者皆在裴骃所举三十六郡之数,不疑前文之重沓,而独疑后文之预数,所谓知其一未知其二者也。始皇自谓以水德王,数以六为纪,郡名三十六,盖取六自乘之。若四十郡,则汉人无言之者,无征之言,置之勿听可矣。或又曰,史记东越列传,秦已并天下,以其地为闽中郡。闽中为始皇置,史公有明文,而汉志不载,岂非班氏之漏?予应之曰,南越传亦云,秦已并天下,略定扬越,置南海、桂林、象郡,以谪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其云十三岁者,白二十五年灭楚之后数之也。闽中与南海三郡皆置于王翦定百越之时,但其初虽有郡名,仍令其君长治之,如后世羁縻州之类。其后尉屠睢击南越,杀其君长,始置官吏,比于内地,而闽中则仍无诸与摇治之,是以不在三十六郡之数也。或又曰,汉志鄣郡不言高帝置,此可为秦置之证。予应之曰,汉志,丹阳郡,故鄣郡。不云故秦鄣郡,则非秦置可知。志凡称故者,皆据汉初而言,如故齐、故赵、故梁、故楚、故淮南,并汉初封国也。泗水国云故东海郡,与此文正同。东海郡既高帝置,则鄣郡亦必汉置矣。【又曰】汉志称秦置者二十有七,谓因其名不改者也。称秦郡者一,因其郡名而立为国者也。称故秦某郡者八,因其地而改其名者也。此外无称秦者。

  秦始皇议封建,实无其本。假使用淳于越之言而行封建,其所封者不过如穰侯、泾阳、华阳、高陵君之属而已,岂有建国长世之理。

  秦始皇未灭二国

  古封建之国其未尽灭于秦始皇者,卫世家言,二世元年,废卫君角为庶人。是始皇时卫未尝亡也。【原注】汉书地理志,始皇既并天下,犹独置卫君,二世时乃废为庶人,凡四十世,九百年,最后绝。越世家言,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秦始皇本纪言,二十五年,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汉兴,有东海王摇、闽越王无诸之属,【原注】如今世之土司。是越未尝亡也。【阎氏曰】按越世家,后七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汉高帝复以摇为越王,以奉越后。是不特未亡于秦,且从而亡秦矣。西南夷传又言,秦灭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然则谓秦灭五等而立郡县,亦举其大势然耳。

  汉王子侯

  汉王子侯之盛,无过哀平之间。王莽传,五威将帅七十二人,还奏事,汉诸侯王为公者悉上玺绶为民。【原注】后汉书城阳恭王祉传,莽篡立,刘氏为侯者皆降称子,食孤卿禄,后皆夺爵。后汉光武纪,建武二年十二月戊午诏曰,惟宗室列侯为王莽所废,先灵无所依归,朕甚悯之,其并复故国。若侯身已没,屈所上其子孙,见名尚书封拜。是皆绝于莽而复封于光武之时。然汉书表传中往往言王莽篡位,绝,而表言安众侯崇,居摄元年举兵,为王莽所灭。侯宠,建武二年,以崇从父弟绍封。十三年,侯松嗣,今见。师古曰,作表时见为侯也。表言今见者止此一人,是光武之时侯身已没者,其子孙亦但随宜封拜而已。【原注】光武纪十三年下云,其宗室及绝国封侯者凡一百三十七人。惟安众之以故国绍封者,褒崇之忠,非通例也。又莽传云,嘉新公国师,以符命为予四辅。明德侯刘龚、率礼侯刘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献天符,或贡昌言,或捕告反寇,诸刘与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罢,赐姓曰王。唯国师公以女配莽子,故不赐姓。武五子传,广阳王嘉以献符命,封扶美侯,赐姓王氏。诸侯王表,鲁王闵献神书,言莽德封列侯,赐姓王。中山王成都献书,言莽德,封列侯,赐姓王。王子侯表,新乡侯佟,【原注】莽传作信乡侯。元始五年,上书言莽宜居摄。莽篡位,赐姓王。若此之类,光武岂得而复封之乎?又王子侯表序曰,元始之际,王莽摄朝,伪褒宗室侯及王之子孙焉。居摄而愈多,非其正,故弗录,旋踵亦绝。又可见莽摄位之所封者,光武皆不绍封也。夫惟于亲亲之中而寓褒忠之意,则于安众之封见之。【原注】后汉书卓茂传云,刘宣字子高,安众侯崇之从弟。知王莽当篡,乃变名姓,抱经书,隐避林薮。建武初,乃出。光武以宣袭封安众侯。宣或即宠之误。又李通传云,永平中,显宗幸宛,诏诸李随安众宗室会见。注引谢承书曰,安众侯崇,长沙定王五代孙。与宗人讨莽有功,随光武河北,破王郎,朝廷高其忠壮,策文嗟叹,以厉宗室。以表计之,虽正是五代孙,而以绍封者为名崇,殊为舛错,当以前汉表为正。又刘隆传曰,隆字符伯,南阳安众侯宗室也。王莽居摄中,隆父礼与安众侯崇起兵诛莽,事泄,隆以年未七岁,故得免。史文虽略,千载之下可以情测也。此一代之大典,不可不论。

  武五子传,昌邑王贺。废封为海昏侯,薨。元帝复封贺子代宗为海昏侯。传子至孙,今见为侯。表云,贺以神爵三年薨,坐故行淫辟,不得置后。初元三年,厘侯代宗,以贺子绍封,传至孙原侯保世嗣,传至曾孙侯会邑嗣,免,建武复封。是光武之复封有此二人,安众以褒忠,海昏以尝居尊位故与?

  功臣表,萧何九世孙禹,王莽始建国元年更为萧乡侯。莽败,绝。曹参十世孙宏,举兵佐军,【原注】本传云,先降河北。诏封平阳侯。十一世侯旷嗣,今见。非光武之薄于酇侯而厚于平阳也,非有功不侯,高帝法也。

  红阳侯王泓,以与诸刘结恩,父丹降为将军,战死。【原注】见元后传。富平侯张纯,以先来诣阙,【原注】见后汉书本传。皆得绍封。【原注】按功臣侯复封者三人,恩泽侯复封者四人,高昌侯董永、归德侯襄、平昌侯王获三人,功状无考。而周承休侯常,自以周后。而杜宪、赵牧并以先降梁王,不得嗣,光武命功之典如此。

  汉侯国

  汉书地理志,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并无侯国,以在畿内故也。然功臣侯表有阳陵侯傅宽、高陵侯王虞人,恩泽侯表有高陵侯翟方进,并左冯翊县名。功臣侯表平陵侯苏建、平陵侯范明友,右扶风县名。而高陵下曰琅琊,【钱氏曰】地理志琅琊之高陵下注云,侯国。二平陵下曰武当,则知此乡名之同于县者,而非三辅也。若后汉则新丰侯单超、新丰侯段颎、京兆县夏阳侯冯异、栎阳侯景丹、临晋侯杨赐,并左冯翊县。好畤侯耿弇、槐里侯万修,槐里侯窦武、槐里侯皇甫嵩、栒邑侯宋弘、郿侯董卓,并右扶风县。而嵩传云,食槐里、美阳两县,八千户。盖东都之后,三辅同于郡国矣。

  地理云侯国有注有不注,殆不可晓意者,班史亦仍前人之文,止据其时之见在者而书之乎?

  都

  诗毛氏传,下邑曰都。后人以为人君所居,非也。【原注】帝王世纪,天子所宫曰都。释名,都者,国君所居。考之经,则书之云大都小伯,诗之云在浚之都,作都于向者,皆下邑也。左传曰,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原注】隐公元年。又曰,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原注】庄公二十八年。故晋二五言于献公曰,狄之广莫于晋为都。谓蒲也,屈也。士伯谓叔孙昭子曰,将馆子于都。谓箕也。公孙朝谓季平子曰,有都以卫国也。谓成也。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谓郈也,费也,成也。莱章曰,往岁克敌,今又胜都。谓廪丘也。孟子,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谓平陆也。韩子,卫嗣君以一都买一胥靡。谓左氏也。史记赵良劝商君归十五都,灌园于鄙。【原注】秦封鞅商十五邑。秦王谓蔺相如,召有司按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齐王令章子将五都之兵,因北地之众以伐燕。张仪说楚王,请效万家之都以为汤沐之邑。而陈恢见沛公亦曰,宛,大郡之都也。其名始于周礼小司徒,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原注】注,四县为都,方四十里。【庄大令曰】左传,邑有先君之庙曰都,无曰邑,各自相对为文耳。邑是居处之名,都是众聚之称。都必大于邑,故一年即成邑,二年乃成都也。而王之子弟所封,及公卿之采邑在焉,于是乎有都宗人、都司马,其后乃为大邑之称耳。【原注】县士注,距王城四百里以外至五百里曰都。故诗云,彼都人士。礼记月令,命农勉作,毋休于都。而宰夫掌群都县鄙之治。【原注】注,群都,诸采邑也。商子言百都之尊爵厚禄。史记信陵君之谏魏王,谓所亡于秦者,大县数十,名都数百。则皆小邑之称也。三代以上,若汤居亳,太王居邠,并言居,不言都。至秦始皇始言,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而项羽分立诸侯王,遂各以其所居之地为都。王莽下书言周有东都西都之居,而以洛阳为新室东都,常安为新室西都。【原注】莽改长安曰常安。后世因之,遂以古者下邑之名为今代京师之号,盖习而不察矣。

  史记商君传,筑冀阙、宫庭于咸阳,秦自雍徙都之。而集小都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上都,国都之都。下都,都鄙之都。史文兼古今语。

  汉书竃错传言,忧劳百姓,列侯就都。是以所封国邑为都。后汉书安帝纪,徙金城郡,都襄武。庞参传,烧当羌种号多等皆降,始复得还都令居。是以郡治为都。而食货志言,长安及五都。以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为五都,而长安不与焉,此又所谓通邑大都居一方之会者也。【原注】如张衡南都赋、徐干齐都赋,刘邵赵都赋,庾阐扬都赋。若后世国都之名,专于天子,而诸侯王不敢称矣。【杨氏曰】南都者,甫阳也,先世南顿君之庙在焉,而齐、赵、扬则故王都也。

  史记孝景中三年,军东都门外。此时未有东都,其曰东都门,犹言东郭门也。【原注】程大昌以为自此出洛阳东都者非。三辅黄图,长安城东出北头第一门曰宣平门,民间所谓东都门。

  乡里

  以县统乡,以乡统里。备书之者史记,老子,楚苦县历乡曲仁里人。【阎氏曰】按楚非国乎?当增一句曰以国统县。又按,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是又以国统乡,以乡统邑。樗里子室在昭王庙西,渭南阴乡樗里是也。书县里而不言乡,史记,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原注】应劭曰,沛,县也。丰,其乡也。聂政,轵深井里人。淳于意师临淄元里公乘阳庆。汉书,卫太子亡至湖泉鸠里是也。亦有书乡而不言里,【阎氏曰】当作书邑乡而不言里。史记,陈丞相平,阳武户牖乡人。王翦,频阳东乡人是也。

  古时乡亦有城。汉书朱邑传,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

  都乡

  集古录宋宗悫母夫人墓志,涅阳县都乡安众里人。又云,窆于秣陵县都乡石泉里。都乡之制,前史不载。按都乡盖即今之坊厢也。汉济阴太守孟郁尧庙碑,成阳仲氏属都乡高相里。

  都乡侯

  后汉封国之制,有乡侯,有都乡侯。传中言都乡侯者甚多,皇甫嵩封槐里侯,忤中常侍赵忠、张让,削户六千,更封都乡侯。具瑗有罪,诣狱,谢上还东武侯印绶,【原注】上文作东武阳侯。诏贬为都乡侯。是都乡侯在列侯之下也。赵忠以与诛梁冀功,封都乡侯。【原注】单超传但言乡侯,今从本传。延熹八年,贬为关内侯。【原注】本传作关中侯,今从单超传。是都乡侯在关内侯之上也。【原注】关内侯无食邑,如淳以为但爵其身,见史记高后纪注。吴志,孙贲封都亭侯,予邻嗣,进封都乡侯。是都乡侯在都亭侯之上。良贺卒,帝封其养子为都乡侯,三百户。是都乡侯所食之户数也。梁冀得罪,徙封比景都乡侯。是都乡侯亦必有所封之地,而不言者,史略之也。乡侯,都亭侯,亭侯,或言地,或不言地,亦同此。【原注】皇后纪都亭侯注,凡言都亭者,并城内亭也。宋书百官志,县侯第三品,乡侯第四品,亭侯第五品,关内侯第六品。而无都乡侯、都亭侯。

  封君

  七国虽称王,而其臣不过称君,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是也。秦则有称侯者,如穰侯、应侯、文信侯,而蔡泽但为刚成君。汉兴,列侯曰侯,关内侯曰君。孔霸以师赐爵关内侯,号褒成君。其薨也,谥曰烈君。【原注】孔光传。

  图

  宋时登科录必书某县某乡某里人。萧山县志曰,改乡为都,改里为图,自元始。嘉定县志曰,图即里也,不曰里而曰图者。以每里册籍首列一图,故名曰图。是矣。今俗省作啚。【沈氏曰】郭忠恕佩觽上篇顺非节有啚吝之啚为图之语,则是五代宋初已如此矣。谢少连作歙志乃曰,啚音鄙。左传都鄙有章,即其立名之始。【原注】赵宧光亦曰,都鄙本作啚,俗误读图。其说凿矣。【赵氏曰】宋史袁燮传,燮为江阴尉常平使,属当赈灾,燮令每保画一图,田畴山水道路悉载之,合保为都,合都为乡,合乡为县,征发争讼追胥披图可立决。以此为荒政首。则乡都图之制起于南宋也。顾氏盖亦失考。

  亭

  秦制,十里一亭,十亭一乡。【原注】风俗通曰,汉家因秦,大率十里一亭。亭,留也。盖行旅宿会之所。以今度之,盖必有居舍,如今之公署。郑康成周礼遗人注曰,若今亭有室矣。故霸陵尉止李广宿亭下。张禹奏请平陵肥牛亭部处,上以赐禹,徙亭它所。而汉书注云,亭有两卒,一为亭父,掌开闭扫除。一为求盗,掌逐捕盗贼【原注】任安先为求盗亭父,后为亭长。是也。【原注】晋时有亭子。刘卞为县小吏,功曹衔之,以他事补亭子。【钱氏曰】有祖秀才者,于亭中与刺史笺,久不成,卞教之数言,卓荦有大致。秀才谓县令曰,卞公府掾之精者,云何以为亭子?又必有城池,如今之村堡。【原注】今福建、广东凡巡司皆有城。韩非子,吴起为魏西河守。秦有小亭,临境。起攻亭,一朝而拔之。汉书,息夫躬归国,未有第宅,守居丘亭。奸人以为侯家富,常夜守之。匈奴传,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后汉书公孙瓒传,卒逢鲜卑数百骑,乃退入空亭是也。【原注】减宣怒其吏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郿令将吏卒阑入上林中蚕室门,攻亭,格杀信。是上林中亦有亭也。又必有人民,如今之镇集。汉封功臣有亭侯是也。亦谓之下亭,风俗通,鲍宣州牧行部,多宿下亭是也。其都亭则如今之关厢。【阎氏曰】按汉书循吏传,召信臣出入阡陌,止舍离乡亭。是又有乡亭又必有牢狱。诗小雅,宜岸宜狱。陆云,乡亭之系曰岸,官府曰狱是也。司马相如往临邛,舍都亭。【原注】史记索隐曰,郭下之亭也。汉书注师古曰,临邛所治都之亭。后汉陈寔尝为都亭刺佐。严延年母止都亭,不肯入府。何并斩王林卿奴头,并所剥建鼓,置都亭下。后汉书,陈王宠有强弩数千张,出军都亭。会稽太守尹兴使陆续于都亭赋民饘粥。酒泉庞娥刺杀仇人于都亭。吴志,魏使邢贞拜权为吴王,权出都亭候贞是也。京师亦有都亭。后汉书,张纲埋其车轮于洛阳都亭。窦武召会北军五校士屯都亭,何进率左右羽林五营士屯都亭。王乔为叶令,帝迎取其鼓置都亭下是也。蔡质汉仪,洛阳二十四街,街一亭。十二城门,门一亭,人谓之旗亭。史记三代世表,褚先生言,与方士考功会旗亭下是也。【原注】西京赋曰,旗亭五重。薛综注,旗亭,市门楼也。立旗于其上,故取名焉。后代则但有邮亭、驿亭之名,而失古者居民之义矣。【原注】晋书载记,慕容垂请入邺城拜庙,苻丕不许。乃潜服而入,亭吏禁之,垂怒,斩吏烧亭而去。是晋时尚有亭名。【钱氏曰】王羲之会稽之兰亭。

  亭侯

  通典,献帝建安初,封曹操为费亭侯。亭侯之制自此始也。恐不然。灵帝以解渎亭侯入继。桓帝纪,封单超等五人为县侯,尹勋等七人为亭侯。列传中为亭侯者甚多,大抵皆在章和以后。丁琳言能薄功微,得乡亭厚矣。樊宏愿还寿张,食小乡亭。则建武中似已有亭侯矣。【原注】楚汉春秋,高祖封许负为鸣雌亭侯。裴松之曰,高祖时,封皆列侯,未有乡亭之爵。疑为不然。蜀志,中山靖王子贞,元狩六年,封涿县陆城亭侯。按汉书作陆城侯,志文衍一亭字。

  汉书王莽传,改大郡至分为五郡,县以亭为名者三百六十,以应符命文。

  社

  社之名起于古之国社、里社,故古人以乡为社。大戴礼,千乘之国,受命于天子,通其四疆,教其书社。管子,方六里名之曰社是也。左传昭公二十五年,齐侯唁公曰,自莒疆以西,请致千社。注,二十五家为社,千社二万五千家。【原注】史记孔子世家,冉有曰,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索隐曰,二十五家为社。哀公十五年,齐与卫地自济以西、禚媚杏以南书社五百。晏子,景公予鲁君地山阴数百社。又曰,景公禄晏子以平阴与槁邑反市者十一社。又曰,昔吾先君桓公,以书社五百封管仲,不辞而受。荀子,与之书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拒。战国策,秦王使公子他谓赵王曰,大国不义,以告敝邑,而赐之二社之地。商子,汤武之战,土卒坐陈者,里有书社。吕氏春秋,武王胜殷,诸大夫赏以书社。又曰,卫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下卫。又曰,越王请以故吴之地,阴江之浦书社三百以封墨子。今河南、太原、青州乡镇犹以社为称。古者春秋祭社,一乡之人无不会集。三国志注,蒋济为太尉,尝与桓范会社下是也。汉书五行志,兖州刺史浩赏禁民私所自立社。臣瓒曰,旧制二十五家为一社,而民或十家、五家共为田社,是私社。隋书礼仪志,百姓二十五家为一社,其旧社及人稀者不限。后人聚徒结会亦谓之社,万历末,士人相会课文,各立名号,亦曰某社某社。崇祯中,有陆文升奏讦张溥等复社一事,至奉旨察勘,在事之官多被降罚。宋史薛颜传,耀州豪姓李甲,结客数十人,号没命社。曾巩传,章丘民聚党村落间,号霸王社。石公弼传,扬州群不逞为侠于闾里,号亡命社。而隋末谯郡城有黑社、白社之名。元史泰定帝纪,禁饥民结扁担社,伤人者杖一百。不知今之士人何取而名此也。天启以后,士子书刺往来,社字犹以为泛,而曰盟,曰社盟,此辽史之所谓刺血友也。

  今日人情相与,惟年、社、乡、宗四者而已。除却四者,便窅然丧其天下焉。

  历代帝王陵寝

  宋太祖干德四年十月癸亥诏历代帝王陵寝,太吴以下十六帝,各给守陵五户,蠲其它役,长吏春秋奉祀。商中宗以下十帝,各给三户,岁一享。秦始皇以下十五帝,各给二户,三岁一祭。周桓王以下三十八帝,州县常禁樵采。仍诏,吴越国王钱俶修奉禹墓。其时天下未一,而首发此诏,可谓盛德之事。惜当日儒臣考之不审,以致传讹后世,如云周文王、武王、成王、康王并葬京兆咸阳县者。按刘向曰,文、武、周公葬于毕。史记周本纪,太史公曰,毕在镐东南社中。皇览曰,文王、武王、周公冢皆在京兆长安镐聚东社中。【原注】续汉志,镐在上林苑东,孟康曰,长安西南有镐池。郭璞山海经注同。书序,周公薨,成王葬于毕。传曰,不敢臣周公,故使近文武之墓。正义曰,按帝王世纪云,文武葬于毕,毕在杜南。晋书地道记亦云,毕在杜南,与毕陌别。【梁氏曰】毕有二,在渭南者名毕郢,文武周公之墓在焉,所谓镐东南社中。韩南山诗,前寻径杜墅,坌蔽毕原陋是也。在渭北者名毕陌,秦惠文悼武及汉诸陵在焉,刘沧咸阳怀古诗,渭水故都秦二世,咸原秋草双诸陵是也。毕公高之封亦在渭南。【汝成案】其说更为明析。史记周本纪正义引括地志曰,文王、武王墓在雍州万年县西南二十八里毕原上。此其在渭水之南杜县之中甚明。【原注】雍录曰,文都丰,武都镐,丰镐与杜相属,则皇览谓文王葬于渭南者,其理顺也。文王既葬渭南,则周公葬毕,必附文墓矣。而今乃祭于渭北咸阳县之北十五里,盖据颜师古刘向传注,毕陌在长安西北四十里之误。【原注】地道记已明言与毕陌别矣。按史记秦本纪集解引皇览曰,秦武王冢在扶风安陵县西北毕陌中大冢是也,人以为周文王冢,非也,周文王冢在杜中。又秦始皇本纪末正义曰,括地志云,秦惠文王陵在雍州咸阳县西北一十四里。又云,秦悼武王陵在雍州咸阳县西十里,俗名周武王陵,非也。是昔人已辩之甚明。今祭周之文王、武王而于秦惠文王、悼武王之墓,不亦诬乎!【原注】雍录言元和一志皆李吉甫为之,而周公之墓亦遂两出,一云在万年县西南二十八里,一云在咸阳县北十三里,则是自相殊异。原其误皆起于毕名之有两也。至云后魏孝文帝长陵在耀州富平县东南,尤谬。魏书言,帝孝于文明太后,乃于永固陵东北里余营寿宫,遂有终焉之志。及迁洛阳,乃自表●西,以为山陵之所,而方山虚宫,号曰万年堂云。其曰方山者,代都也。●西者,洛阳也。孝文自代迁洛,安得葬富平哉。葬富平者,西魏之文帝,乃孝文之孙,名宝炬,以南阳王,为宇文泰所立,在位十七年,葬永陵。魏书出于东朝,不载其事。而北史为立本纪,且曰,尝登逍遥观,望嵯峨山,谓左右曰,望此令人.有脱屣之意。然则今富平县东南三十里之陵即永陵也。【原注】后妃传,文帝悼皇后郁久闾氏,大统六年崩,葬于少陵原。十七年,合葬永陵。当会横桥北,后梓宫先至鹿苑,帝辒辌后来,将就次所,轨折不进。上有宋碑,乃谬指为孝文之葬,而历代因之,岂非五代丧乱之余,在朝罕淹通之士,而率尔颁行,不遑寻究,以至于今日乎?【原注】宋游师雄,绍圣元年普宁寺题名,亦指此为西魏文帝。嗟乎,近事之着在史书灼然如此,而世之儒生且不能知,乃欲与之考桥山,订苍梧,其茫然而失据也宜矣。

  又考册府元龟,唐高宗显庆二年二月,帝在洛阳宫,遣使以少牢祭汉光武、后魏孝文帝陵。则孝文之祭在洛阳,于唐时未误。又曰,宪宗元和十四年正月诏以周文王、武王祠在咸阳县,俾有司修饰。则似已在渭北矣。魏书,孝文太和二十一年五月,遣使者以太牢祭周文王于酆,武王于镐。隋书,祀周文王、武王于酆渭之郊。旧唐书,周文王、太公配祭于酆,周武王、周公、召公配祭于镐。并与皇览之言合,自古所传当在渭南。又韩文公南山诗,前寻径杜墅,坌蔽毕原陋。亦谓其在杜中。韩即元和间人,或其遗迹未泯。宪宗之诏言祠不言墓,非一地也。

  干德四年诏,误以魏孝文、文帝为一人。淳化阁帖误以梁高祖武帝为二人。【原注】宋史。黄伯思病淳化阁帖乖讹庞杂,作刊误二卷。

  尧冢灵台

  汉书地理志,济阴成阳有尧冢灵台。后汉书章帝纪,元和二年二月,东巡狩,使使者祠唐尧,于成阳灵台。安帝纪,延光三年二月庚寅,使使者祠唐尧于成阳。皇览云,尧冢在济阴成阳。皇甫谧帝王世纪云,尧葬济阴成阳西北四十里,是为谷林。水经注,城阳西二里有尧陵,陵南一里有尧母庆都陵,于城为西南,称曰灵台。【原注】后汉尧母碑曰,庆都僊殁,盖葬于兹。欲人莫知,名曰灵台。乡曰崇仁,邑号修义,皆立庙,四周列水潭而不流。水泽通泉,泉不耗竭,至丰鱼笋,不敢采捕。庙前并列数碑,栝柏成林。二陵南北列,驰道径通,皆以砖砌之,尚修整。尧陵东城西五十余步,中山夫人祠,尧妃也。石壁阶墀仍旧,南西北三面长栎联荫,扶疏里余。中山夫人祠南有仲山甫冢,冢西有石庙,羊虎破碎略尽。于城为西南,在灵台之东北。宋史,神宗熙宁元年七月己卯,知濮州韩铎言,尧陵在雷泽县东谷林山,陵南有尧母庆都灵台庙。请敕本州岛春秋致祭,置守陵五户,免其租,奉洒扫,从之。【原注】成阳在汉为济阴属县,北齐废,隋复置,为雷泽县。唐宋因之,金复废。今曹州东北六十里故雷泽城是也。而集古录有汉尧祠及尧母祠碑,是庙与碑宋时犹在也。然开宝之诏,帝尧之祠乃在郓州,【原注】今在东平州东北三十里芦泉山之阳。意者自石晋开运之初,黄河决于曹濮,尧陵为水所浸,乃移之高地乎?而后代因之,不复考正矣。【原注】元史泰定帝纪,泰定二年四月丁酉,濮州鄄城县言,城西尧冢上有佛寺,请徒之。不报。

  舜陟方乃死,见于书。禹会诸侯于涂山,见于传。惟尧不闻有巡狩之事。墨子曰,尧北教乎八狄,道死,葬蛩山之阴。舜西教乎七戎,道死,葬南巳之市。禹东教乎九夷,道死,葬会稽之山。此战国时人之说也。自此以后,吕氏春秋则曰尧葬于谷林,太史公则曰尧作游成阳,刘向则曰尧葬济阴,竹书纪年则曰帝尧八十九年作游宫于陶,九十年帝游居于陶,一百年帝陟于陶。说文,陶,再成丘也。在济阴有尧城,尧尝所居,故尧号陶唐氏。而尧之冢始定于成阳矣。但尧都、平阳相去甚远,耄期之年,禅位之后,岂复有巡游之事哉?囚尧偃朱之说,并出于竹书,而鄄城之迹亦复相近。【原注】括地志曰,故尧城在濮州鄄城县东北十五里。竹书云,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又有偃朱故城,在县西北十五里。竹书云,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按此皆战国人所造之说,或人告燕王,谓启攻益,而夺之天下。韩非子言汤使人说务光自投于河,大抵类此。诗书所不载,千世之远,其安能信之?

  山海经海外南经,狄山,帝尧葬于阳。注,吕氏春秋曰,尧葬谷林。今成阳县西。东阿县城次乡中、赭阳县湘亭南皆有尧冢。

  临汾县志曰,尧陵在城东七十里,俗谓之神林。高一百五十尺,广二百余步,旁皆山石,惟此地为平土,深丈余,其庙正殿三间,庑十间,山后有河一道,有金泰和二年碑记。窃考舜陟方乃死,其陵在九疑。禹会诸侯于江南,计功而崩,其陵在会稽。惟尧之巡狩不见经传,而此其国都之地,则此陵为尧陵无疑也。按志所论,似为近理。但自汉以来,皆云尧葬济阴成阳,未敢以后人之言为信。

  生祠

  汉书万石君传,石庆为齐相,齐人为立石相祠。于定国传,父于公为县狱吏,郡中为之立生祠,号曰于公祠。汉纪,栾布为燕相,有治迹,民为之立生祠。此后世生祠之始。

  今代无官不建生祠,然有去任未几而毁其像、易其主者。旧唐书,狄仁杰为魏州刺史,人吏为立生祠。及去职,其子晖为魏州司功参军,贪暴,为人所恶,乃毁仁杰之祠。,则唐时已有之矣。后汉书,张翕为越嶲太守,有遗爱。其子湍复为太守,蛮人欢喜,奉迎道路,曰,郎君仪貌类我府君。后湍颇失其心,有欲叛者,诸蛮耆老相晓语曰,当为先府君故。遂以得安。然则魏人之因子而毁其父祠,曾越嶲蛮人之不若邪。

  生碑

  西京杂记,平陵曹敞,其师吴章为王莽所杀,人无敢收葬者,弟子皆更名他师。敞时为司徒掾,独称吴章弟子,收葬其尸。平陵人生为立碑于吴章墓侧。此生立碑之始。【沈氏曰】水经注,阴县东有县令济南刘熹,字德怡,魏时宰县。雅好博古,学校立碑,载生徒百有余人,不终业而夭者,因葬其地,号曰生坟。

  晋书,南阳王模为公师藩等所攻,广平太守丁绍率众救模,模感绍德,敕国人为绍生立碑。唐彬为使持节监幽州诸军事,百姓迫慕彬功德,生为立碑作颂。史之所书,居官而生立碑者,有此二事。

  唐武后圣暦二年,制州县长吏,非奉有敕旨,毋得擅立碑。刘禹锡高陵令刘君遗爱碑序曰,太和四年,高陵人李仕清等六十三人,具前令刘君之德,诣县,请以金石刻。县令以状申于府,府以状考于明法吏,吏上言。谨按宝应诏书,凡以政绩将立碑者,具所纪之文上尚书考功,有司考其词,宜有纪者乃奏。明年八月庚午,诏曰可。旧唐书郑瀚传,改考功员外郎。刺史有驱迫人吏上言政绩,请刊石纪德者,瀚探得其情,条责廉使,巧迹遂露。人服其敏识。是唐时颂官长德政之碑必上考功,奉旨乃得立。宋史言,太祖建隆元年十月戊子,诏诸道长贰,有异政请立碑者,委参军验实以闻。今世立碑不必请旨,而华衮之权操之自下,不但溢美之文无以风劝,而植于道旁,亦无过而视之者,不旋踵而与他人作镇石矣。

  册府元龟,宋璟为相,奏言,臣伏见韶州奏事云,广州与臣立遗爱颂。【原注】璟尝为广州都督。大碑所以颂德纪功,臣在郡日,课无所称,幸免罪戾。一介俗吏,何足书能,滥承恩施?见在枢密,以臣光宠,成彼谄谀。欲革此风,望自臣始,请敕广府即停。从之。时郑州百姓亦为前刺史孟温礼树碑,因是亦命罢之。

  张籍送裴相公赴镇太原诗,明年塞北清蕃落,应建生祠请立碑。以晋公之勋名而颂祝之辞止此,当日碑祠之难得可知矣。

  张公素

  太明一统志永平府名宦有唐张仲素。德宗时,以列将事卢龙军节度使张允伸,擢平州刺史。允伸卒,诏仲素代为节度使同千章事。考之新旧唐书列传,则云,张仲武为卢龙节度使,破降回鹘,又破奚北部及山奚,威加北翟,擢累检校司徒问中书门下平章事,卒。【原注】一统志亦有张仲武,列于仲素之后。子直方,多不法,畏下变起,奔京师军中,以张允伸总后务,诏赐旌节。在镇二十三年,比岁丰登,边鄙无虞。张公素以军校事允伸,擢平州刺史。允伸卒,子简会为副大使。公素以兵来会丧,简会出奔,诏以公素为节度使。性暴厉,眸子多白,燕人号白眼相公。为李茂勋所袭,奔京师,贬复州司户参军。按卢龙节度使前后三人皆张姓,曰仲武,曰允伸,曰公素。今乃合二名而曰仲素,及详其历官,即公素也。又其逐简会,在懿宗咸通十三年,距德宗时甚远,且又安取此篡夺暴戾之人而载之名宦乎?今滦州乃祀之名宦祠。吁!其辱朝廷之典而贻千载之笑也已。【杨氏曰】想祀仲武而误作素,非公素、仲武有边功,李文饶以此作碑。

  又考唐时别有一张仲素,字绘之。元和中为翰林学土,有诗名。旧唐书杨于陵传所谓屯田员外郎张仲素,白居易燕子楼诗序所谓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缋之,【原注】今本长庆集误作绩之。即其人也,然非卢龙节度使。【原注】张浚传,祖仲素,位至中书舍人。

  王亘

  肇庆府志,宋王亘,淳熙中为博罗令,筑随龙、苏村二堤,民赖其利。后知南恩。一统志误作王旦。今博罗名宦称,宋丞相文正公,前博罗令。而不知文正未尝为此官。【原注】宋史王旦传,起家以大理评事,知平江县。淳熙,又孝宗年号也。盖士不读书,而祀典之荒唐也久矣。

  卷二十三

  姓

  言姓者,本于五帝,见于春秋者得二十有二。妫,虞姓,出颛顼,封于陈。姒,夏姓,出颛顼,封于杞、鄫、越。【原注】传云,沈、姒、蓐、黄。春秋时无考。子,殷姓,出高辛,封于宋。【原注】小戎亦子姓。姬,周姓,出黄帝,封于管、蔡、郕、霍、鲁、卫、毛、●、郜、雍、曹、滕、毕、原、酆、郇、邗、晋、应、韩、凡、蒋、邢、茅、胙、祭、吴、虞、虢、郑、燕、魏、芮、彤、荀、贾、耿、滑、焦、杨、密、随、巴诸国。【原注】骊戎、犬戎皆姬姓。任宿、须句、颛臾,风姓也,自太皞。秦、赵、梁、徐、郯、江、黄、葛、麇,嬴姓也,自少皞。莒,己姓。薛,任姓。【原注】隐十一年疏引世本。谢、章、薛、舒、吕、祝、终、泉、毕、过十国,皆任姓。南燕,姞姓也,自黄帝。【原注】密须亦姞姓。国语又有酉、滕、箴、荀、僖、儇、依七姓,其封国在周世,无考。杜,祁姓也,自陶唐。楚、夔、权、羊芈姓。邾、郳,曹姓。鄅、偪、阳,妘姓。鬷夷,董姓也,自祝融。【原注】国语又有彭、秃、斟三姓,在周世无考。齐、申、吕、许、纪、州、向,姜姓也,自炎帝。【原注】又有姜戎。蓼、六、舒、舒鸠,偃姓也。自、咎、繇、胡,归姓。邓,曼姓。罗,熊姓。狄,隗姓。鄋、瞒,漆姓。阴戎,允姓。六者不详其所出。【原注】国语以莒为曹姓,越为芈姓,与此异。略举一二论之,则今之孟氏、季氏、孙氏、宁氏、游氏、丰氏皆姬。陈氏、田氏皆妫,华氏、向氏、乐氏、鱼氏皆子,崔氏、马氏皆姜,屈氏,昭氏、景氏皆芈。自战国以下之人,以氏为姓,而五帝以来之姓亡矣。【原注】或曰嬴姓出于祝融,●、葛、谷皆嬴姓。伯益赐姓嬴,秦、赵、徐乃其后。凡注疏家所引姓氏,大抵出于世本,今其书亡,不能备考。

  氏族

  礼记大传正义,诸侯赐卿大夫以氏,若同姓,公之子曰公子,公子之子曰公孙。公孙之子其亲已远,不得上连于公,故以王父字为氏。若适夫人之子,则以五十字伯仲为氏,若鲁之仲孙、季孙是也。若庶子妾子,则以二十字为氏,【原注】记所云冠而字之之字。则展氏、臧氏是也。若异姓,则以父祖官及所食之邑为氏。以官为氏者,则司马、司城是也。以邑为氏者,若韩、赵、魏是也。凡赐氏族者,比为卿,乃赐有大功德者。生赐以族,若叔孙得臣是也。是公子之孙,若有大功德,则以公子之宇赐以为族,若仲遂是也。其无功德,死后乃赐族,若无骇是也。【原注】按此论亦多不能详,见第一卷卿不书族条。【汝成案】在第四卷。其子孙若为卿,其君不赐族,子孙自以王父字为族也。氏族,对文为别,散则通也。故左传云,问族于众仲下云,公命以字为展氏是也。其姓与氏散亦得通,故春秋有姜氏、子氏,姜、子皆姓,而云氏是也。

  战国时人大抵犹称氏族。【原注】战国策甘茂曰,昔者曾子处费,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而杀人。不言姓而言族,可见当时未尝以氏为姓也。汉人则通谓之姓,然氏族之称犹有存者。汉书恩泽侯表,褒鲁节侯公子宽,以鲁顷公玄孙之玄孙,奉周祀。元始元年六月丙午封子相如嗣,更姓公孙氏。【原注】平帝纪,封周公后公孙相如为褒鲁侯。当依表作公子宽。后更为姬氏。公子公孙,氏也。姬,姓也。此变氏称姓之一证。【沈氏曰】大传,庶姓别于上。疏以氏族解之。然则汉人所云姓某氏者,皆以庶性也。

  水经注,汉武帝元鼎四年,幸洛阳,巡省豫州,观于周室,邈而无祀。询问耆老,乃得孽子嘉,封为周子南君,以奉周祀。按汲冢古文渭卫将军文子为子南弥牟,其后有子南劲。纪年,劲朝子魏,后惠成王如卫,命子南为侯。秦并六国,卫最后灭。疑嘉是卫后,故氏子南而称君也。据此,嘉本氏子南,武帝即以其氏命之为爵。而汉书恩泽侯表竟作姬嘉,则没其氏而书其姓矣,与褒鲁之封公孙氏更为姬氏者正同。

  姓氏之称,自太史公始混而为一。本纪于秦始皇则曰姓赵氏,于汉高祖则曰姓刘氏。

  先生原姓篇曰,男子称氏,女子称姓。氏一再传而可变,姓千万年而不变。最贵者国君,国君无氏,不称氏称国。践土之盟,其载书曰,晋重鲁申、卫武、蔡甲午、郑捷、齐潘、宋王臣、莒期。荀偃之称齐环,卫太子之称郑胜、晋午是也。次则公子,公子无氏,不称氏,称公子,公子弡、公子益师是也。最下者庶人,庶人无氏,不称氏称名。然则氏之所由兴,其在于卿大夫乎?故曰,诸侯之子为公子,公子之子为公孙,公孙之子以王父字,若谥、若邑、若官为氏。氏焉者、类族也,贵贵也。考之于传,二百五十五年之间,有男子而称姓者乎?无有也。女子则称姓。古者男女异长,在室也称姓,冠之以序,叔隗、季隗之类是也。已嫁也,于国君则称姓,冠之以国,江芈、息妫之类是也。于大夫则称姓,冠之以大夫之氏,赵姬、卢蒲姜之类是也。在彼国之人称之,或冠以所自出之国,若氏骊姬、梁嬴之于晋,颜懿姬、鬷声姬之于齐是也。既卒也称姓,冠之以谥,成风敬嬴之类是也。亦有无谥而仍其在室之称,仲子、少姜之类是也,范氏之先,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土会之帑处秦者为刘氏。夫概王奔楚,为堂溪氏。伍员属其子于齐,为王孙氏。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故曰氏可变也。孟孙氏,小宗之别为子服氏、为南宫氏。叔孙氏,小宗之别为叔仲氏。季孙氏之支子曰季公鸟、季公亥。季寤称季不称孙。故曰贵贵也。鲁昭公娶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崔武子欲娶棠姜,东郭偃曰,男女辨姓,今君出自丁,臣出自桓,不可。夫崔之与东郭氏异,昭公之与夷昧代远,然同姓,百世而婚姻不通者,周道也,故曰姓不变也。是故氏焉者,所以为男别也。姓焉者,所以为女坊也,自秦以后之人以氏为姓,以姓称男,而周制亡而族类乱。【钱氏曰】三代以前有天下者,皆先圣之后,封爵相承,远有代序。众皆知其得姓受氏之由,虞姚、夏姒、殷子、周姬,百世而婚姻不通。小史奠系,世序昭穆,实掌其事,不可紊也。战国分争,氏族之学久废不讲。秦灭六雄,废封建,虽公族亦无议贵之律,匹夫编户知有氏不知有姓久矣。汉高帝起于布衣,太公以上,名字且无可考,况能知其族姓所出耶?故项伯、娄敬赐姓刘氏,娥姁为皇后,亦不言何姓。以氏为姓,遂为一代之制,而后世莫能改焉。

  氏族相传之讹

  氏族之书所指秦汉以上者,大抵不可尽信。唐书表李氏则云,纣之时有理征,字德灵,为翼隶中吴伯。【原注】本李延寿北史序传。不知三代时无此名字,无此官爵也。表王氏则云,周灵王太子晋,以直谏废为庶人。传记亦无此事。王氏定着三房,一曰琅邪,二曰太原,皆出灵王太子晋,三曰京兆,出魏信陵君。是凡王皆姬姓矣。乃王莽自为舜后,【原注】汉书元后传,莽自谓黄帝之后。黄帝姓姚氏,八世生虞舜,舜起妫汭,以妫为姓。至周武王,封舜后妫满于陈,是为胡公。十三世生完,完字敬仲,奔齐,齐桓公以为卿,姓田氏。十一世,田和有齐国,三世称王。至王建,为秦所灭。项羽起,封建孙安为济北王。至汉兴,安失国,齐人谓之王家,因以为氏。莽败,其族尚全,未必无后裔。而春秋吴有王犯,晋有王良,范氏之臣王生。战国齐有王斗、王蠋、王驩,费有王顺,魏有王错,赵有王登,秦有王稽、王龁、王翦、王绾、王戊,【原注】过秦论有王廖,未知何国人。未必同出于灵王也。【原注】野客丛书,曹子建作王仲宣诔曰,流裔毕万,末胄称王。厥姓斯氏,条分叶散。世滋芳烈,扬声秦汉。吕向注,秦有王翦、王离,汉有五侯。按王粲系毕公高之后,毕万封于魏,后十代,文侯始列为侯,至孙称惠王,因以王为氏。而秦之翦离,自周太子晋之后。汉之五侯,自齐田和之后。此三派元不相干,注引为一,误矣。故新莽以姚、妫、陈、田、王五姓为宗室,且禁元城王氏勿与四姓为婚,而己自取王欣之女。魏东莱王基为子纳太原王沈女。皆不以为嫌,盖知此也。庾信作宇文杰墓志亦有是误。韩文公作王仲舒神道碑,文云,王氏皆王者之后,在太原者为姬姓。春秋时,王子成父败狄有功,因赐氏。此语却有斟酌。

  窦氏。古无所考,类族者不得其本,见左传有后缗方娠,逃出自窦之文,即为之说曰,帝相妃有仍氏女,逃出自窦,奔归有仍,生少康。少康次子曰龙,留居有仍,遂为窦氏。【原注】唐书宰相世系表。此与王莽引易伏戎于莽,升其高陵,莽,皇帝名也。升,刘伯升也,何以异哉!乃韩文公作窦牟墓志,后缗窦逃闵腹子,夏以再家窦为氏。亦用此事。窃意古地以窦名者甚多,必是以地为氏。路史曰,余尝考之,古之得姓者未有不本乎始封者也,其氏于事者盖寡矣。而姓书氏谱一每为之曲说,至有弃其祖之所自出,又牵异类而属之,岂不悲哉!正谓若此之类也。

  汉时碑文所述氏族之始,多不可据。如魏蒋济郊议称曹腾碑文云,曹氏族出自邾。王沈魏书云,其先出于黄帝,当高阳世,陆终之子曰安,是为曹姓。周武王克殷,封曹侠于邾。至战国,为楚所灭,子孙分流,或家于沛。而魏武作家传自云,曹叔振铎之后。陈思王作武帝诔曰,于穆武王,胄稷允周。则又姬姓之后,以国为氏者矣。及至景初中,明帝从高堂隆议,谓魏为舜后。诏曰,曹氏世系出自有虞氏,今祀圜丘,以始祖帝舜配。后少帝禅晋文,亦称我皇祖有虞氏,则又不知其何所据。【原注】宋书符瑞志载博士苏林、董巴言,但云魏之氏族出自颛顼,与舜同祖,见于春秋世家。魏志,蒋济以为舜本姓妫,其苗曰田,非曹之先。着文以追诘隆。夫以一代之君,而三易其祖,岂不可笑?况于土大夫乎!

  程氏。出程伯休父。太史公自序云,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应劭曰,封为程国伯。休甫,字也。其后为司马氏。【原注】晋书宣帝纪,其先出自帝高阳之子重黎,为夏官祝融,历唐、虞、夏、商,世序其职。及周,以夏官为司马。其后程伯休甫,周宣王时,以世官克平徐方,锡以官族,因而为氏。而左传成十八年,晋栾书中行偃,使程滑弒历公。注,程滑,晋大夫。襄二十三年,程、郑嬖于公。注,郑亦荀氏宗。此则晋之程氏乃荀氏之别,不与休甫同出。今既祖休甫,又祖程婴,则误矣。【原注】路史以荀为文王之后。子华子之书亦言其族出于司马,而又曰,赵则真吾姓之所宗氏也。则程又与赵同祖。朱子曰,子华子,近世伪书,今或引其说以证姓氏之所从出,则诬其祖矣。又按庄子今及吕氏春秋,子华子,韩昭厘侯时人。非孔子所见之程子。

  沈氏。宋书沈约自序,昔少皞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大原。帝颛顼嘉之,封诸汾川,其后四国,沈、姒、蓐、黄。沈子国,今汝南平舆沈亭是也,【原注】汝南去汾州甚远。春秋之时,列于盟会。定公四年,诸侯会召陵,伐楚,沈子不会。晋使蔡伐沈,灭之,以沈子嘉归。按沈、姒、蓐、黄四国皆在汾水之上,为晋所灭。【原注】左氏昭公元年传曰,今晋主汾而灭之矣。黄非江人黄人之黄,则沈亦非沈子嘉之沈,休文乃并列而合之为一,误也。唐宰相世系表曰,沈氏出自姬姓。周文王第十子吶●叔季食采于沈,汝南平舆沈亭即其地也。此为得之。【原注】又按鲁有沈犹氏。家语,鲁之贩羊有沈犹氏者。曾子弟子沈犹行。是以地为姓。汉书,景帝封楚元王子岁为沈犹侯。

  白氏。唐白居易自序家状曰,出于楚太子建之子白公胜。楚杀白公,其子奔秦,代为名将,乙丙已降是也。裔孙白起,有大功于秦,封武安君。按白乙丙见于僖之三十三年。白公之死,则哀之十六年,后白乙丙一百四十八年。曾谓乐天而不考古一至此哉!【原注】唐宰相世系,表以西乞术、白乙丙为孟明之子,尤误。

  扬氏。汉书扬【原注】从扌。雄传曰,其先出自有周伯侨者,以支庶食采于晋之杨,【原注】左传杨字从木。因氏焉。杨在河汾之间,周衰而杨氏或称侯,号曰杨侯。会晋六卿争权,韩、魏、赵兴,而范中行知伯弊。当是时,逼杨侯,杨侯逃于楚巫山,因家焉。此误以杨侯与杨食我为一人也。唐书宰相世系表曰,杨氏出自姬姓,周宣王子尚父封为杨侯。又云,晋之公族食邑于羊舌,【原注】左传正义引世族谱云,羊舌,其所食邑名。凡三县,一曰铜鞮,二曰扬氏。三曰平阳。羊舌四族,叔向食采杨氏,其地平阳杨氏县是也。【孙氏曰】按汉书雄本传,据其自叙,出于晋之杨侯。而广韵扩杨字注,又姓,出弘农、天水二望。自周杨侯,后并于晋,因为氏也。其扬字注不云又姓。是古人但有从木之杨姓,无从扌之扬姓矣。或讥修家子云一语,谓德祖自紊其谱牒者,盖失于不考。杜子美壮游诗,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杨。谓班固、杨雄也。其7。又押心飞扬,则子美亦以子云之姓从木矣。及晋灭羊舌氏,而叔向子孙逃于华山僊谷,遂居华阴。用修据此,以杨、阳、扬、羊四姓为一,尤误。按杨城即今之洪洞县,本杨侯国。左氏,女叔侯所云,霍、杨、韩、魏,皆姬姓也。【原注】襄二十九年。而子云反离骚亦云,有周氏之婵嫣兮,或鼻祖于汾隅。灵宗初谍伯侨兮,流于末之杨侯。不知其字何以为扬?及其灭于晋,而为大夫羊舌氏邑,则食我始见于传。而杨朱与老子同时,又非羊舌之族也。阳氏则以国为氏?以邑为氏?皆不可知。【原注】胡三省曰,春秋闵公二年,齐人迁阳子孙,以国为氏。又按昭公十二年,齐高偃帅师纳北燕伯于阳。是邑名。晋有阳处父,乃在叔向之前。而楚之阳匄,鲁之阳虎,【原注】曾子弟子有阳肤。非一阳也,宋之羊斟,邾之羊罗,非一羊也。安得谓阳为平阳,羊为羊舌,而并附之叔向乎?

  段氏。后汉书,段颎,其先出郑共叔段。古人无以祖父名为氏者。凡若此类,皆不通之说,按段氏当出自段干。史记,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于段干。【原注】唐书世系表,封于段,为干木大夫。谬。魏世家有段干木、段干子。田完世家有段干朋。

  褚氏。唐宰相世系表云,出自子姓。宋共公子段,字子石,食采于褚。其德可师,号曰褚师。按褚师乃官名,不独宋有此官,郑亦有之。昭公二年郑公孙黑请以印为褚师是也。卫亦有褚师声子。【杨氏曰】宰相世系表成于吕夏卿,盖据当时谱牒为言,然甚多纰缪,如以陈余为婴之子,尤非。

  贺氏。晋书贺循传曰,会稽山阴人也。其先庆普,汉世传礼,所谓庆氏学。族高祖纯,安帝时为侍中,避安帝父【原注】清河王庆。讳,改为贺氏。宋史,贺铸自言出王子庆忌,居越之湖泽,所谓镜湖,乃庆湖也。【原注】见铸本传。然史即疑之。按古但有以王父字为氏,无以名为氏者。庆忌,名也,不得为氏。而镜湖本名鉴湖,庆古音羌,声不相近。若齐之庆氏居吴朱方,见于左传。后人以庆封有弒君之恶,讳之,而欲更其祖,其不及宋司马华孙远矣。【原注】水经注有贺台,越入吴,还而成之,故号曰贺台。苟欲求越国之故,何不取之于贺台,而必取之于镜湖?又改镜而为庆邪?

  刀氏。【原注】复古编云作刁,非。姓谱以为齐大夫竖刀之后。胡三省曰,竖刀安得有后?汉书货殖传有刀间,愚按古书,刀与貂通,齐襄王时有貂勃。【钱氏曰】荀子,嫫母刀父。朱子云,刀父,未详。窃疑即齐竖刀。刀有貂音,后别作刁。

  寇氏。姓谱,出自武王弟康叔,为周司寇,后人因以氏焉。按康叔为卫国之祖,必无以王官氏其支庶之理,此乃卫之司寇。左传哀二十五年有司寇亥,即寇氏之祖也。檀弓有司寇惠子。

  孔颜孟三氏

  今之颜氏,皆云兖国之裔。考仲尼弟子列传,有颜幸、颜高、颜祖、颜之仆、颜哙、颜何,而孔子于卫。主颜雠由。此六人与雠由皆无后乎?今之孔氏皆云夫子之裔。春秋。齐有孔虺,卫有孔达,陈有孔宁,郑有孔叔、孔张,此五族者皆无后乎?且夫子出于宋,为子姓。而郑,姬姓。陈,妫姓。卫,姞姓,【原注】哀十一年,孔姞。可合而为一乎?【原注】史记货殖传,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伐魏,迁孔氏南阳。平准书,孔权,南阳大冶。

  颜鲁公作家庙碑云,其先出于颛顼之孙祝融。融孙安,为曹姓。其裔邾武公,名夷甫,字颜。子友别封郳,为小邾子,遂以颜为氏。多仕鲁,为卿大夫。按左传襄十九年,齐侯娶于鲁,曰颜懿姬。其侄鬷声姬。注曰,颜、鬷皆姬母姓。【原注】当云母氏。则颜之为姬姓,为鲁族,审矣。【原注】姓谱曰,颜姓本自鲁伯禽支子。有食采颜邑者,因以为族。其出于邾之说,本自圈称、葛洪,盖徒见公羊于邾有颜公之称,而不考之于左氏也。莒之犁比公,岂必为犁弥之祖乎?【原注】公羊传谓邾娄颜淫九公子于宫中,因以纳贼。周天子诛颜而反孝公于鲁,非隐公所盟之仪父,不知何取于若人而以之为祖。【桂氏曰】孔庙韩敕修礼器碑,颜氏圣舅家居鲁,亲里在尼山,汉为昌平亭,今犹称其地为鲁颜。鲁颜者。别于邾颜也。汉书人表有邾颜,即广韵所称名夷字颜者。世本,邾颜居邾,肥徙郳。宋仲子注云,邾颜别封小子肥于郳,为附庸,未爵命,故庄五年书,郳犁来来朝。犁来,肥之曾孙。其后从齐桓尊周室,王始命为小邾子。故僖七年书,小邾子来朝。【汝成案】颜氏家庙碑夷下衍甫字。

  春秋时以孟为字者甚多,今之孟氏皆祖子舆,前代亦未之有也。魏书,孟表,济北蛇丘人。自云本属北地,号索里诸孟。【原注】故时孟姓亦或与芒通。史记秦本纪,击芒卯华阳。索隐引谯周云,孟卯也。淮南子孟卯注引战国策曰,芒卯也。

  元史孔思晦传,五季时,孔末之后方盛,欲以伪灭真,害宣圣子孙几尽。至是,其裔复欲冒称宣圣后。思晦以为不早辨,则真伪久益不可明,彼与我不共戴天,乃列于族,与共拜殿庭,可乎?遂会族人斥之,而重刻宗谱于石。然则今之以孔姓而滥通谱牒者,可以戒矣。

  仲氏

  汉济阴太守孟郁修尧庙碑曰,惟序仲氏,祖统所出,本继于姬,周之遗苗,天生仲山甫,翼佐中兴,宣平功遂,受封于齐。周道衰微,失爵亡邦,后嗣乖散,各相土译居。帝尧萌兆,生长葬陵,在于成阳,圣化常存。慕巍巍之盛,乐风俗之美,遂安处基业,属都乡高相里,因氏仲焉,以传于今。其阴列仲氏有名者三十余人。又廷尉仲定碑略同。汉时仲氏,自谓仲山甫之后,托基寸,帝尧之陵。而今则以为孔子弟子子路之后,援颜、曾、孟之例,而求为五经博士矣。然春秋之以仲氏者不一,而仲山甫未尝封齐,则汉人之祖山甫未必是,而今人之祖子路亦未必非也。【杨氏曰】以诗有仲山甫自徂齐之言而云然。

  以国为氏

  古人之氏或以谥,或以字,或以官,或以邑,无以国为氏者。其出奔他国,然后以本国为氏。敬仲奔齐,而为陈氏是也。其它若郑丹、宋朝、楚建、郳甲之类,皆是也。不然,则亡国之遗胤也。

  今人姓同于国者,多自云以国为氏,非也。夏氏出于陈之少西,而非夏后氏之夏。齐氏出于卫之齐恶,而非齐国之齐。左氏、史记其最着明者矣。【原注】秦堇父非秦国之秦,狄虒弥非狄人之狄。

  姓氏书

  姚宽西溪丛语曰,姓氏之学莫盛于元和姓纂。自南北朝以官职相高,沿至于唐,崔、卢、李、郑,纠纷可鄙。若以圣贤所本,如妫姓、子姓、姬姓、姜姓之类,各分次其所从来,以及春秋所纪,用世本、荀况谱、杜预公子谱为法,则唐虞三代列国诸侯俱可成书,此似太史公欲为而未就者耳。愚尝欲以经传诸书次之,首列黄帝之子,得姓者十二人。次则三代以上之得国受氏,而后人因以为姓者。次则战国以下之见于传记,而今人通谓之姓者。次则三国南北朝以下之见于史者。又次则代北复姓,辽、金、元姓之见于史者。而无所考者别为一帙。【原注】略举其目曰,姓本第一,封国第二、氏别第三,秦汉以来姓氏合并第四,代北姓第五,辽金元姓第六,杂改姓第七,无征第八。此则若网之在纲,有条而不紊,而望族五音之纷纷者皆无所用,岂非反本类族之一大事哉。

  汉刘向撰世本二卷,其书不传。今左传注疏多本之,然亦未必无误。【赵氏曰】南史,王僧孺被命撰谱,而不知谱所自起,以问刘杳,杳曰,桓谭新论云,太史公三代世表,旁行斜上,并效周谱。以此而推,当起于周代也。按周小史,奠系世,辨昭穆。是谱学之起于周无疑。汉高祖起布衣,故不重氏族。然汉邓氏已有官谱,应劭有氏族一篇,王符潜夫论亦有姓氏一篇,至魏,九品中正法行,于是权归右姓,有司选举,必稽谱牒,故官有世胄,谱有世官,于是贾氏、王氏谱学兴焉。晋太元中,贾弼撰姓氏簿状,宋何承天亦有姓苑二篇,刘湛又撰百家谱。而弼所譔传子匪之,匪之传子希镜,撰姓氏要状十五篇,希镜传子执,执传其孙冠,故贾氏谱学最擅名。沈约谓,晋咸和以后,所书谱牒并皆详实。粱武因约言,诏王僧孺改定百家谱集抄十五卷,南北谱集十卷,故又有王氏谱学。此南朝谱学之源流也。

  通谱

  同姓通族,见于史者,自晋以前末有。晋书石苞传,曾孙朴没于寇,石勒以与朴同姓,俱出河北,引朴为宗室,特加优宠,位至司徒。【杨氏曰】勒以石为姓,本无所授。以璞为宗室,盖以其旧族而附之。南史侯瑱传,侯景以瑱与己同姓,托为宗族,待之甚厚。此以殊族而附中国也。晋书孙旗传,旗子弼与弟子髦、辅、琰四人,并有吏材,称于当世,遂与孙秀合族。南史周弘正传,谄附王伟,与周石珍【原注】建康之厮隶也,为梁制局监,降侯景。合族。旧唐书李义甫传,义甫既货之后,自言本出赵郡,始与诸李叙昭穆。而无赖之徒苟合,藉权势,拜伏为兄、叔者甚众。李辅国传,宰相李揆,山东甲族,见辅国执子弟之礼,谓之五父。此以名门而附小人也。凡此史皆书之,以志其非。今人好与同姓通谱,不知于史传居何等也。

  北人重同姓,多通谱系,南人则有比邻而各自为族者。宋书王仲德传,北土重同姓,谓之骨肉,有远来相投者,莫不竭力营赡。仲德闻王愉在江南,是太原人,乃往依之,愉礼之甚薄。魏书崔玄伯传,崔宽自陇右通款,见司徒浩。浩与相齿次,厚抚之。及浩诛,以远来疏族,独得不坐。遂家于武城,以一子继浩弟览妻封氏,相奉如亲。北史杜铨传,初,密太后杜氏父豹丧在濮阳太武,欲令迎葬于邺,谓司徒崔浩曰,天下诸杜,何处望高?朕意欲取杜中长老一人以为宗正,令营护凶事。浩曰,京兆为美,中书博士杜铨其家今在赵郡,是杜预后,于今为诸杜最。召见铨,以为宗正,令与杜超子道生送豹丧葬邺南,铨遂与超如亲。超谓铨曰,既是宗正,何缘侨居赵郡?乃延引同属魏郡。南史韦鼎传,陈亡入隋。时吏部尚书韦世康兄弟显贵,文帝从容谓鼎曰,世康与公远近?对曰,臣宗族南徙,昭穆非臣所知。帝曰,卿百代卿亲族,岂忘本也?命官给酒肴,遣世康请鼎还杜陵。鼎乃自楚太傅孟以下二十余世,并考论昭穆,作韦氏谱七卷示之,欢饮十余日乃还。

  近日同姓通谱最为滥杂,其实皆植党营私,为蠹国害民之事,宜严为之禁。欲合宗者,必上之于官,使谙悉古今者为之考定,岁终以达礼部,而类奏行之。其不请而私通者,屏之四裔。然后可革其弊。【钱氏曰】此亦迂阔之论。古之姓氏有专宫掌之。国语曰,使名姓之后,能知上下之神祗,氏姓之所出者,为之宗。又曰,司商协名姓。春官宗伯其属有都宗人、家宗人,而女官亦有内宗、外宗。今日姓氏、婚姻二事,似宜专设一官,方得教民之本,【杨氏曰】此说近迂。

  氏族之乱莫甚于五代之时。当日承唐余风,犹重门荫。故史言唐梁之际,仕宦遭乱奔亡,而吏部铨文书不完,因缘以为奸利,至有私鬻告敕,乱易昭穆,而季父母舅反拜侄甥者。【原注】豆卢革传。册府元龟,长兴初,鸿胪卿柳膺将斋郎文书两件卖与同姓人柳居则,大理寺断罪当大辟,以遇恩赦减死,夺见任官,罚铜,终身不齿。敕曰,一人告身,三代名讳,传于同姓,利以私财,上则欺罔人君。下则货鬻先祖,罪莫大焉。自今以后,如有此弊,传者、受者并当极法。今则因无荫叙,遂驰禁防,五十年来,通谱之俗遍于天下,自非明物察伦之主,亟为澄别,则滔滔之势将不可反矣。

  唐朝已前最重谱牒。如新唐书言,河南刘氏本出匈奴之后刘库仁,柳城李氏世为契丹酋长,营州王氏本高丽之类,此同姓而不同族也。又如魏书高阳王雍传言,博陵崔显,世号东崔,地寒望劣,此同族而不同望也。故高士廉传言,每姓第其房望,虽一姓中,高下悬隔。

  异姓称族,自汉以来未有此事。杜子美寄族弟唐十八使君诗云,与君陶唐后,盛族多其人。圣贤冠史籍,枝派罗源津。则杜与唐为兄弟矣。重送刘十弟判官诗云,分源豕韦派,别浦雁宾秋。年事推兄忝,人才觉弟优。则杜与刘为兄弟矣。韩文公送何坚序亦云,何与韩同姓为近。【原注】容斋三笔引孙愐唐韵曰,韩灭,子孙分散江淮间,音以韩为何,字随音变,遂为何氏。按诗扬之水一章言戍申,三章言戍甫,三章言戍许。孔氏曰,言甫、许者,以其俱为姜姓。既重章以变文,因借甫、许以言申,其实不戍甫、许也。六国时,秦赵同为嬴姓,史记汉书多谓秦为赵,亦此类也。【原注】史记秦本纪,太史公曰,秦以其先造父封赵城,为赵氏。陆贾传,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索隐曰,按韦昭云,秦伯翳后,与赵同出蜚廉。造父有功,周穆王封之赵,由此一姓赵氏。汉书武五子传,赵氏无炊火焉。韦昭曰,赵秦之别氏。南越传,苍梧秦王。晋灼曰,秦王即赵光也。赵本与秦同姓,故曰秦王。淮南子亦称秦始皇为赵政。三国志陈思王上疏,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注,秦穆公有赦盗马事,赵则未闻,盖以秦亦赵姓。文选王融策秀才文,访游禽于绝涧,作霸秦基。李善注引韩非子所载赵董阏于事,而云史记曰,赵氏之先与秦共祖。以其共祖故,虽赵亦号曰秦。又左思魏都赋,二嬴之所曾聆。李善注,秦穆公、赵简子。史记,赵氏之先与秦同祖。故曰二嬴也。嵩高言,生甫及申。孔氏曰,此诗送申伯而及甫侯者,美其上世俱出四岳,故连言之。今人之于同姓,几无不通谱,何不更广之于异姓,而以子美、退之为例也?

  李华淮南节度使崔公颂德碑云,惟申伯翼宣王,登南邦,兴周室,小白率诸侯征楚翟,奉王职,与崔公叶德同勋,皆姜姓也。

  开元十九年,于两京置齐太公庙。建中初,宰相卢杞、京兆尹卢谌,以卢者齐之裔,乃鸠其裔孙若崔、卢,丁、吕之族,合钱以崇饰之。

  元吴澄送何友道游萍乡序云,袁柳抚何二族,各以儒官着,而其初实一姬姓,文之昭由鲁之展而为柳,武之穆由晋之韩而为何,氏不同而姓同。

  宋邵伯温闻见录云,司马温公一日过康节先生,谒曰,程秀才既见。则温公也。问其故,公笑曰,司马出程伯休父。

  二字改姓一字

  古时以二字姓改为一字者。如马宫本姓马矢,改为马。唐宪宗名纯,诏姓淳于者改姓于。唐宰相世系表锺离昧二子,次日按,居颖州,长社,为锺氏。见之史册,不过一二。自洪武元年,诏胡服、胡语、胡姓一切禁止。如今有呼姓本呼延,乞姓本乞伏,皆明初改。而并中国所自有之复姓皆去其一字,氏族之紊莫甚于此。且如孙氏有二,卫之良夫、楚之叔敖,并见于春秋,而公孙、叔孙、长孙、士孙、王孙之类,今皆去而为孙,与二国之孙合而为一,而其本姓遂亡。公羊、公沙、公乘之类,则去而为公。毋丘、毋将之类则去而为毋,而其本姓遂亡。司徒、司空之类,【原注】唐玄宗御注孝经碑末有司徒巨源,李邕娑罗树碑末有司徒玄蕳,宋开宝商中宗庙碑翰林待诏司徒俨书,宋史赵逢传有礼部侍郎集贤殿学士司徒翊。则去而为司,司马氏则去而或为司,或为马,而司马之仅存于代者惟温公之后。所以然者,盖因儒臣无学,不能如魏孝文改代北之姓,一一为之条理,而听其人之所自为也。然胡姓之改不始于是时。唐书,阿史那忠以擒颉利功,拜左屯卫将军,妻以宗女定襄县主,赐名为忠,单称史氏。韩文公集贤院校理石君墓志云,其先姓乌石兰,从拓跋魏氏入夏,居河南,遂去乌与兰,独姓石氏。刘静修古里氏名字序云,吴景初,本姓古里氏,以女真诸姓今各就其近似者易从中国姓,故古里氏例称吴。则固已先之矣。【原注】肃宗上元二年,诏氏姓与俗讳及隐疾同声者,宜改与本族望所出。金世宗大定十三年五月戊戌,禁女直人毋得混为汉姓,今完颜氏皆去完而为颜,惟曲阜不敢冒兖国之姓,特称完氏。

  章丘志言,洪武初,翰林编修吴沈奉旨撰千家姓,得姓一千九百六十八,而此邑如术、如傌尚未之录。【原注】广韵傌字下注云,齐大夫名。今访之术姓有三四百丁,自云金丞相术虎高琪之后,【原注】土人呼术为张一反。按金史,术虎汉姓曰董,今则但为术姓。盖二字改为一字者,而撰姓之时,尚未登于黄册也。以此知单姓之改并在明初以后,而今代山东氏族其出于金元之裔者多矣。

  洪武元年,禁不得胡姓者,禁中国人之更为胡姓,【原注】元时有此俗。非禁胡人之本姓也。三年四月甲子诏曰,天生斯民,族属姓氏各有本原,古之圣王尤重之,所以别婚姻,重本始,以厚民俗也。朕起布衣,定群雄,为天下主。已尝诏告天下,蒙古诸色人等皆吾赤子,果有材能,一体擢用。比闻入仕之后,或多更姓名。朕虑岁久,其子孙相传,昧其本原,非先王致谨氏族之道。中书省其告谕之,如已更易者,听其改正。可谓正大简要。至九年三月癸未,以火你赤为翰林蒙古编修,更其姓名曰霍庄,【原注】北音读霍如火。盖亦仿汉武赐日磾姓金之意。然汉武取义于休屠王祭天金人,亦以中国本无金姓也。今中国本有霍姓,而赐之霍,则与周霍叔之后无别矣。况其时又多不奉旨而自为姓者。其年闰九月丙午,淮安府海州儒学正曾秉正言,臣见近来蒙古、色目人多改为汉姓,与华人无异,有求仕入官者,有登显要者,有为富商大贾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宜令复姓,庶可辨识。又臣前过江浦,见塞外之俘累累而有,江统徙戎之论,不可不防。至永乐元年九月庚子。上谓兵部尚书刘镌曰,各卫鞑靼人多同名,宜赐姓以别之。于是兵部请如洪武中故事,编置勘合,给赐姓氏。【原注】按洪武中,勘合赐姓,实录不载。惟十六年二月,故元云南右丞观音保降,赐姓名李观。又宣宗实录,丑闾,洪武二十一年来归,赐姓名李贤。从之。三年七月,赐把都帖木儿名吴允诚,伦都儿灰名柴秉诚,保住名杨效诚。自此遂以为例,而华宗上姓与旃裘之种相乱。惜乎!当日之君子徒诵用夏变夷之言,而无类族辨物之道。使举籍蕃人之来归者,赐以汉姓所无,不妨如拓跋、宇文之类二字为姓,则既不混于古先帝王氏族神明之胄,而又使百世之下,知昭代远服四裔,其得姓于朝者凡若干族,岂非旷代之盛举哉!

  北方门族

  杜氏通典言,北齐之代、瀛、冀诸刘,清河张、宋,并州王氏,濮阳侯族,诸如此辈近将万室。北史薛胤传,为河北太守,有韩马两姓各二千余家。今日中原北方虽号甲族,无有至千丁者,户口之寡,族姓之衰,与江南相去敻绝。其一登科第,则为一方之雄长,而同谱之人至为之仆役。此又风俗之敝,自金元以来,凌夷至今,非一日矣。

  冒姓

  今人多有冒母家姓者。汉书外戚恩泽侯表,扶柳侯吕平,以皇太后姊长姁子侯。师古曰,平既吕氏所生,不当姓吕,盖史家唯记母族也。按是时太后方封吕氏,故平以姊子冒吕姓而封耳。唐书天后纪,圣暦二年腊月,赐皇太子【原注】中宗。姓武氏。然则有天子而令之冒母姓者与!

  汉书景十三王传,赵王彭祖取江都易王宠姬王建所奸淖姬者,甚爱之,生一男,号淖子。晋书会稽王道子传,许荣上疏言,今台府局吏、直卫武官及仆隶婢儿取母之姓者,本臧获之徒,无乡邑品第。是知冒母为姓,皆人伦之所鄙贱。然亦有帝子而称母姓者,如栗太子、卫太子、史皇孙之类,则以其失位而名之也。【原注】外戚传,上怜许太子蚤失母。盖霍后,时人称之。

  吕平以太后姊长姁子侯,此冒母姓之始。【原注】夏侯婴传,曾孙颇尚主,主随外家姓,号孙公主,故滕公子孙更为孙氏。此冒外祖母姓。史记灌夫传,父张孟,为颍阴侯婴舍人,得幸,因进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大宛传,堂邑氏,故胡奴甘父。汉书注,服虔曰,堂邑,姓也,汉人。其奴名甘父。师古曰,堂邑氏之奴,本胡人,名甘父。下云堂邑父者,盖取主之姓以为氏,而单称其名曰父。此冒主姓之始。【原注】新唐书,元载父景升,为曹王明妃元氏掌田租,请于妃,冒为元氏。

  先生答毛锦衔书曰,异姓为后,见于史者,魏陈矫本刘氏子,出嗣舅氏。吴朱然本姓施,以姊子为朱后,惟此二人为贤。而贾谧之后充,则有莒人灭鄫之议矣。惟晋书有一事与君家相类云。吴朝周逸,博达古今。逸本左氏之子,为周氏所养,周氏自有子,时人有讥逸者,逸敷陈古事,卒不复本姓。学者咸谓为当然,亦未可引以为据,以经典别无可证也。

  两姓

  汉书百官表,建昭三年七月戊辰,卫尉李延寿为御史大夫。一姓繁。

  古人二名止用一字

  晋侯重耳之名见于经,而定四年,祝佗述践土之盟,其载书止曰晋重,岂古人二名可但称其一与?昭二年,莒展舆出奔吴。传曰,莒展之不立。久晋语,曹僖负羁称叔振铎为先君叔振,亦二名而称其一也。【沈氏曰】香祖笔记云,古称宗室藩王之贤者曰间平,谓汉河间献王、东平宪王也。又古称原尝,谓赵平原君、齐孟尝君也。皆举第二字言之,是古人国名亦有止称一字者矣。

  昭二十一年,蔡侯朱出奔楚。谷梁传作蔡侯东出奔楚,乃为之说曰,东者,东国也。【原注】东国,隐太子之子,平侯庐之弟,朱叔父也。何为谓之东也?王父诱而杀焉,父执而用焉,奔而又奔之曰东,恶之而贬之也。然则以削其一名为贬也。【原注】定六年,季孙斯、仲孙忌帅师围郓。杜氏注,何忌不言何,阙文。

  王莽孙宗得罪自杀,复其本名会宗,贬厥爵,改厥号。是又以增其一名为贬也。

  班固幽通赋,发还师以成命兮,重醉行而自耦。潘岳西征赋,重戮带以定襄,弘大顺以霸世。文公名止用一字,本于践土载书,却非翦截古人名字之比。至岳为关中诗云,纷纭齐万,亦孔之丑。马●督诔云,齐万哮阚,震惊台司。则不通矣,岂有以齐万年为齐万者邪?若梁王彤为征西大将军,而诗云桓桓梁征,尤不成语。【杨氏曰】征或王字之讹。

  班固幽通赋,巨滔天而泯夏。王莽宇巨君,止用一巨字。王逸九思,管束缚兮桎梏,百贸易兮传卖。【原注】音鬻。遭桓缪兮识举,才德用兮列施。百里奚止用一百字。此体后汉人已开之矣。

  吕氏春秋,干木光乎德。去段字。【原注】今本吕氏春秋有段字。惜誓,来革顺志而用国。去恶字。此为翦截名字之祖。

  文中并称两人,而一氏一名,尤为变体。杞殖、华还,二人也。而淮南子称为殖华。贾谊新书,使曹勃不能制。曹,曹参。勃,周勃也。史记孟子荀卿传,管婴不及。管,管仲。婴,晏婴也。司马迁报任安书,周魏见辜。周,周勃,魏,魏其侯窦婴也。扬雄长杨赋,乃命骠卫。骠,骠骑将军霍去病。卫,大将军卫青也。杜钦传,览宗宣之飨国。韦昭曰,宗,殷高宗也。宣,周宣王也。徐乐传,名何必夏子,俗何必成康。服虔曰,夏,禹也。子,汤也,汤子姓。班固幽通赋,周贾荡而贡愤。周,庄周。贾,贾谊也。汉●彰长碑云,丧父事母,有柴颍之行。柴,高柴。颍,颍考叔也。夏侯湛张平子碑云,同贯宰贡。宰,宰我。贡,子贡也。风俗通,清拟夷叔。邵正释讥,褊夷叔之高怼。傅子,夷叔迂武王以成名。杜预遗令,南观伊洛,北望夷叔。陶潜诗,积善云有报,夷叔在西山。皆谓伯夷、叔齐。汉广汉属国侯李翊碑,夷史之高。巴郡太守樊敏碑,有夷史之直。皆谓伯夷、史鱼。陶潜读史,述九章程杵。是程婴、公孙杵臼。新唐书尉迟敬德传,隐巢。是隐太子、巢刺王,一谥一爵。

  古人谥止称一宇

  古人谥有二字三字,而后人相沿止称一字者。卫之睿圣武公,止称武公。贞惠文子,止称公叔文子。晋赵献文子,止称文子。【原注】檀弓,晋献文子成室。注,谓晋君献之。庐陵胡氏曰,或赵武谥献文耳。魏惠成王,止称惠王。楚顷襄王,止称襄王。秦惠文王,止称惠王。悼武王,止称武王。昭襄王,止称昭王。庄襄王,止称庄王。韩昭厘侯,止称昭侯。宣惠王,止称宣王。赵悼襄王,止称襄王。汉诸葛忠武侯,止称武侯。

  称人或字或爵

  颜、曾思、孟三人皆氏,而思独字,以嫌于夫子也。樊、郦、绛灌三人皆姓,而勃独爵,以功臣周姓者多也。【原注】汾阴侯昌,隆虑侯宠,魏其侯定,●成侯蝶,高景侯成,博阳侯聚,皆周姓。颜师古引楚汉春秋,谓别有一人名绛灌者,非。

  史记垓下之战,孔将军居左,费将军居右。孔将军,蓼侯孔藂也。费将军,费侯陈贺也。费独以爵者,以功臣陈姓者多也。【原注】博阳侯濞,曲逆侯平,堂邑侯婴,阳夏侯豨,棘蒲侯武,河阳侯涓,高胡侯夫乞,复阳侯胥,槁侯错,猗氏侯遫,龙侯署,纪信侯仓,皆陈姓。

  子孙称祖父字

  子孙得称祖父之字。子称父字,屈原之言朕皇考曰伯庸是也。孙称祖字,子思之言仲尼祖述尧舜是也。【原注】朱子曰,古人未尝讳字。程先生云,予年十四五,从周茂叔。本朝先辈尚如此,伊川亦尝呼明道字。仪礼筮宅之辞曰,哀子某为其父某甫筮宅。又曰,哀子某来日某卜葬其父某甫。字父也。虞祭之祝曰,适尔皇祖某甫。卒哭之祝曰,哀子某来日某隮祔尔于尔皇祖某甫。字祖也。祔祭之祝曰,适尔皇祖某甫以隮祔尔孙某甫。两字之也。

  字为臣子所得而称,故周公追王其祖曰王季,王而兼字。

  已祧不讳

  册府元龟,唐宪宗元和元年,礼仪使奏言,谨按礼记曰,既卒哭,宰夫执木铎以命于宫曰,舍故而讳新。此谓已迁之庙,则不讳也。今顺宗神主升祔礼毕,高宗、中宗神主上迁,请依礼不讳。制可。

  文宗开成中,刻石经,凡高祖、太宗及肃、代、德、顺、宪、穆、敬七宗讳,并缺点画。高、中、睿、玄四宗,已祧则不缺。文宗见为天子,依古卒哭乃讳,【原注】郑氏曲礼注曰,生者不相避名。【钱氏曰】唐人避上讳,如章怀太子注后汉书改治为理,正在高宗御极之日,初无卒哭乃讳之例也。文宗本名涵,即位后改名昂,故石经不避涵字。亭林失记文宗改名一节,乃有卒哭而讳之说,疑误,后学不可不正。故御名亦不缺。

  韩退之辩讳本为二名嫌名立论,而其中治天下之治却犯正讳。盖元和之元,高宗已祧,故其潮州上表,曰朝廷治平日久,曰政治少懈,曰巍巍治功,曰君臣相戒,以致至治。举张行素曰文学治行众所推。平淮西碑曰,大开明堂,坐以治之。韩弘神道碑铭曰,无有外事,朝廷之治。惟讳辩篇中似不当用。【杨氏曰】韩公是说汉人不讳治宇耳,岂谓唐讳乎?

  汉时祧庙之制不传,窃意亦当如此,故孝惠讳盈,而说苑敬慎篇引易天道亏盈而益谦四句,盈宇皆作满,在七世之内故也。班固汉书律暦志盈元、盈统、不盈之类,一卷之中字凡四十余见。何休注公羊传曰,言孙于齐者,盈讳文。已祧故也。若李陵诗,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枚乘柳赋,盈玉缥之清酒。【原注】载古文苑。又诗,盈盈一水间。【原注】载玉台新咏。二人皆在武昭之世,而不避讳,又可知其为后人之拟作而不出于西京矣。【原注】李陵诗不当用盈字,容斋随笔论之。【汝成按】公羊注,言于齐者,盈讳文。此误衍孙字。

  后唐明宗天成四年,中书门下奏,少帝册文内有基字,是玄宗庙讳,寻常诏敕皆不回避,少帝是继世之孙,册文内不欲斥列圣之讳,今改为宗字。

  宋史,绍兴三十二年正月,礼部太常寺言,钦宗祔庙,翼祖当迁。以后翼祖皇帝讳依礼不讳。诏恭依。

  谢肇淛曰,宋真宗名恒,而朱子于书中恒字独不讳,盖当宁宗之世,真宗已祧,【杨氏曰】匡字不讳者,不偏讳之义,然宋人皆讳匡为康。【钱氏曰】此说未确,在杭盖来见宋板朱文公书也。宁宗时亦未尝祧其真庙。

  崇祯三年,礼部奉旨,颁行天下,避太祖、成祖庙讳及孝、武、世、穆、神、光、熹七宗庙讳,正依唐人之式。惟今上御名亦须回避,盖唐宋亦皆如此。【原注】观汉宣帝之诏,知当时已避天子之名。然止避下一字,而上一字天子与亲王所同,则不讳。【钱氏曰】明季刻本书太常寺作太尝,常熟作尝熟,汲古阁十三经于由字皆作凷,则上一字亦有回避者。

  皇太子名不讳

  册府元龟,唐王绍为兵部尚书,绍名初,与宪宗同。宪宗时为广陵王,顺宗即位,将册为皇太子,绍上言请改名。议者或非之曰,皇太子亦人臣也,【原注】汉魏故事,皇太子称臣。晋咸宁中议除此制,挚虞以为孝经,资于事父以事君,义兼臣子,则不嫌于称臣。诏令依旧。东宫之臣当请改尔,奈何非其属而遽请改名,岂为以礼事上邪?左司员外郎李藩曰,历代故事,皆自不识大体之臣而失之,因不可复,正无足怪也。

  三国志注言魏文帝为五宫中郎将,宾客如云,邴原独不往。太祖微使人问之,原答曰,吾闻国危不事冢宰,君老不奉世子。万历中年,往往有借国本之名而以为题目者,得无有愧其言。

  唐中宗自房州还,复立为皇太子。左庶子王方庆上言,太子皇储,其名尊重,不敢指斥。晋尚书仆射山涛启事,称皇太子而不言名。朝官犹尚如此,宫臣讳则不疑。今东宫殿及门名皆有触犯,临事论启,回避甚难。孝敬皇帝为太子时,改弘教门为崇教门。沛王为皇太子,改崇贤馆为崇文馆,皆避名讳以遵典礼。伏望依例改换。制从之。史臣谓方庆欲尊太子,以示中兴之渐,然则方庆之言盖有为言之也。

  有明之制,太子、亲王名俱令回避,盖失之不考古也。崇祯二年,兵部主客司主事贺烺以避皇太子名,改名世寿。而光宗【钱氏曰】名常洛。为太子,河南府【钱氏曰】洛阳县。及商州属县【钱氏曰】洛南县。并未尝改。

  实录言,洪武十四年十月辛酉,给事中郑相同请依古制,凡启事皇太子,惟东宫官属称臣,朝臣则否,以见尊无二上之义。诏下群臣议。翰林院编修吴沈言,太子所以继圣体而承天位者也,尊敬之体宜同。从之。历代不称臣之制自斯而变。

  亲王之名尤不必讳,而亦讳之。正统十二年,山西乡试诗经题内维周之桢,桢字犯楚昭王讳,考试及同考官俱罚俸一月。

  二名不偏讳

  二名不偏讳。宋武公名司空,改司空为司城,是其证也。

  杜氏通典,大唐武德九年六月,太宗居春官,总万机,下令曰,依礼,二名不偏讳。其官号人名及公私文籍,有世及民两字不连读者,并不须讳避。唐书高宗纪,贞观二十三年七月丙午,改治书侍御史为御史中丞,诸州治中为司马,别驾为长史,治礼郎为奉礼郎,以避上名。上以贞观初不讳先帝二字,有司奏曰,先帝二名,礼不偏讳,上既单名,臣子不合指斥。上乃从之。【原注】通典又言,太宗时,二名不相连者并不讳,至玄宗始讳之。然永徽初已改民部为户部,而李世绩已去世字单称绩矣。又按,隋书修于太宗时,而中间多有改世为代,改民为人者,此唐人偏讳之始。然亦有不尽然者,经籍志四民月令作四人,而齐民要术仍民字,是亦汉书注所云,史驳文者也。章怀太子注后汉书,亦有并其本文而改之者,如胡广传,诗美先人,询于刍荛之类。【阎氏曰】按吾邑晋祠有唐太宗御制碑,碑阴载当日从行诸臣姓名,内有李绩,已去世字,是唐太宗在日已如此,不待永徽初也。此段可补史传之阙。

  后唐明宗名嗣源,天成元年六月,敕曰,古者酌礼以制名,惧废于物。难知而易讳,贵便于时。况征彼二名,抑有前例。太宗文皇帝自登宝位,不改旧称,时则臣有世南,官有民部,靡闻曲避,止禁连呼。朕猥以渺躬,托于人上,祇遵圣范,非敢自尊。应文书内所有二字,但不连称,不得回避。若臣下之名不欲与君亲同字者,任自改更,务从私便,庶体朕怀。

  嫌名

  卫桓公名完,楚怀王名槐,古人不讳嫌名,故可以为谥。

  韩文公讳辩言,不讳浒势秉机。乃玄宗御删定礼记月令,曰野鸡入大水为蜃,曰野鸡始雊,则讳雉,以与治同音也。【王氏曰】嫌名之讳,盖始于隋,隋文帝父名忠,而官名有中字者皆改为内。李林甫序曰,璇枢玉衡,以齐七政。则讳玑。德宗九月九日赐曲江宴诗,时此万枢暇,适与佳节并。则讳机,以与基同音也。南史刘秉不称名而书其字曰彦节,则讳秉,以与昞同音也。又如武后父讳士彟,而孙处约改名茂道,韦仁约改名思谦。睿宗讳旦,而张仁亶改名仁愿。玄宗讳隆基,而刘知几改名子玄,箕州改名仪州。【原注】即今辽州。德宗讳适,而括州改名处州。顺宗讳诵,而斗讼律改为斗竞。宪宗讳纯,凡姓淳于者改姓于,唯监察御史韦淳不改。既而有诏,以陆淳为给事中,改名质,淳不得已,改名处厚。而玄宗以南诏酋龙,名近玄宗讳,遂不行册礼。则退之所言,亦未为定论也。

  唐自中叶以后,即土大夫亦讳嫌名,故旧史以韩愈为李贺作讳辩为纰缪。而贾曾传则曰,拜中书舍人,曾以父名忠,固辞。议者以为中书是曹司名,又与曾父名音同宇别,于礼无嫌,曾乃就职。懿宗纪则曰,咸通二年八月,中书舍人卫洙奏状称,蒙恩除授滑州刺史,官号内一字与臣家讳音同,请改授闲官。敕曰,嫌名不讳,着在礼文。成命己行,固难依允。是又以为不当讳也。【雷氏曰】后代谄谀,古礼尽废,始而为君讳,后则为后讳,为太子讳,为内戚讳,且为执政者讳矣。

  册府元龟,咸通十二年,分司侍御史李溪进状曰,臣准西台牒及金部称,奉六月二十七日敕,内园院郝景全事奏状内讼字音与庙讳同,奉敕罚臣一季俸者。臣官位至卑,得蒙罚俸,屈与不屈,不合有言。而事关理体,若便隐默,恐负圣时,愿陛下宽其罪戾,使得尽言。臣前奏状称准敕因事告事,旁讼他人,是咸通十一年十月十三日敕语,臣状中具有准敕字,非臣自撰辞句。臣谨按,礼不讳嫌名。又按职制律,诸犯庙讳嫌名不坐,注云,谓若禹与雨。疏云,谓声同而字异。注疏重复,至易分晓。伏惟皇帝陛下明过帝尧,孝逾大舜,岂自发制敕而不避讳哉。故是审量礼律,以为无妨耳。即引陛下敕文而言,不敢擅有移改,不谓内园便有此论奏也。臣非敢诉此罚俸也,恐自此有援引敕格者,亦须委曲回避,便成讹弊。臣闻赵充国为将,不嫌伐一时事,以为汉家后法。魏征为相,不存形迹,以致贞观太平。臣虽未及将相,忝为陛下持宪之臣,岂可以论俸为嫌,而使国家救命有误也。愿陛下留意察纳,别下明敕,使自后章奏一遵礼律处分,则天下幸甚。敕免所罚。

  南唐元宗初名螺,避周信祖庙讳,改名景,是不讳嫌名。

  按嫌名之有讳,在汉未之间。晋羊祜为都督荆州诸军事,及薨,荆州人为祜讳,名室户皆以门为称,改户曹为辞曹,此讳嫌名之始也。

  后魏地形志,天水郡上邽县,犯太祖讳,改为上封。魏太祖名珪。

  宋代制,于嫌名字皆避之。礼部韵略凡与庙讳音同之字皆不收,太祖讳匡胤,十阳部去王切一十三字,二十一震部羊晋切一十一字皆不收,它皆仿此。朱子周易本义姤卦下以故为姤作故为遇,避高宗嫌名也。【原注】宋板书贞字、完字多是缺笔。贞音同祯,仁宗讳。完音同桓,钦宗讳。雍录以贞女树为正女木,树音周曙,英宗讳。岂不闻颜氏家训所云,吕尚之儿如不为上,赵壹之子傥不作一,便是下笔即妨,是书皆触者乎?【原注】金章宗泰和元年七月己已,初禁庙讳同音字,盖亦仿宋制也。

  明代不讳嫌名,如建文年号是也。

  以讳改年号

  唐中宗讳显,玄宗讳隆基,唐人凡追称高宗显庆年号多云明庆,永隆年号多云永崇。赵元昊以父名德明,改宋明道年号为显道,而范文正公与元昊书亦改后唐明宗为显宗。【原注】杜氏通典,释法明游天竺记明下有国讳改焉四宇,当是小注,今本连作大文。

  前代讳

  孟蜀所刻石经,【钱氏曰】孟蜀石经今不传。于唐高祖、太宗讳皆缺书。石晋相里金神道碑,民珉二字皆缺末笔。南汉刘岩尊其父谦为代祖圣武皇帝,犹以代字易世。至宋,益远矣,而干德三年卜諲伏羲女娲庙碑民珉二字,咸平六年孙冲序绛守居园池记碑民珉二字,皆缺末笔,其于旧君之礼何其厚与!【原注】予至西安,见宋咸平二年梦英自书篆书目录偏旁字源序,立于文宣王庙者,称长安为故都,而唐字跳行,益叹昔人之厚,其时唐之亡己九十三年矣。

  杨阜,魏明帝时人也,其疏引书协和万国,犹避汉高祖讳。韦昭,吴后主时人也,其解国语,凡庄字皆作严,犹避汉明帝讳。唐长孙无忌等撰隋书,易忠节传以诚节,称苻坚为苻永,固亦避隋文帝及其考讳。【原注】后汉应劭作风俗通,有讳旧君之议。自古相传,忠厚之道如此,今人不知之矣。

  元移剌迪为常州路总管,刻其所点四书章句或问集注,其凡例曰,凡序注或问中题头及空处并存其旧,以见当时忠上之意。【原注】如宋德隆盛之类。近岁新刊大学衍义亦然。时天暦元年也。资治通鉴周太祖世宗纪,太祖皇帝皆题头,至今仍之。孟子见梁襄王章末注苏氏曰,予观孟子以来,自汉高祖及光武及唐太宗及我太祖皇帝,能一天下者四君。太祖上空一字。永乐中修大全,于其空处添一宋字,后人之见,与前人相去岂不远哉!

  名父名君名祖

  金縢,周公之祝辞曰,惟尔元孙某。左传,荀偃济河而祷,称曾臣彪。名君也。【原注】淮南子曰,祝则名君。左传,楚子围宋,申犀见王,称无畏。知罃对楚王,称外臣首。鄢陵之战,栾针曰书退,名父也。华耦来盟,称君之先臣督。栾盈辞于周行人,曰陪臣书,曰其子黡,名祖若父也。

  弟子名师

  论语,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孟子,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是弟子而名师也。

  同辈称名

  古人生不讳名,同辈皆面呼其名。书周公若曰君奭,礼记曾子问篇老聃曰丘,檀弓篇曾子曰商,论语微生亩谓孔子曰丘是也。

  以字为讳

  古人敬其名,则无有不称字者。颜氏家训曰,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名终则讳之,字乃可以为孙氏。孔子弟子记事者皆称仲尼。【原注】子贡曰,仲尼,日月也。魏鹤山云,仪礼子孙于祖祢皆称字。吕后微时,尝字高祖为季。汉袁种,字其叔父盎曰丝。王丹与侯霸子语,字霸为君房。江南至今不讳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故有讳其名而并讳其字者,三国志司马朗传,年九岁,人有道其父字者,朗曰,慢人亲者,不敬其亲者也。客谢之。常林传,年七岁,有父党造门,问,林伯先在否?林不答。客曰,何不拜?林曰,虽当下拜,临子字父,何拜之有!晋书儒林刘兆传,尝有人着靴骑驴至兆门外,曰,吾欲见刘延世。兆儒德道素,青州无称其字者,门人大怒,兆曰,听前。旧唐书韩愈传,拜中书舍人,有不悦愈者,言愈前左降为江陵掾曹,荆南节度使裴均馆之,颇厚。近者均子锷还省父,愈为序饯锷,仍呼其字。此论喧于朝列,坐是改太子右庶子。至于山阳公载记言,马超降蜀,尝呼先主字,关羽怒,请杀之。此则面呼人主之字,又不可以常侪论矣。

  自称字

  汉书注,张晏曰,匡衡少时字鼎。世所传衡与贡禹书,上言衡敬报,下言匡鼎白。南史,陶弘景自号华阳,隐居人间,书札即以隐居代名。此自称字之始也。【杨氏曰】鼎是小字,隐居并非字。

  东观余论言,古人或有自称字者。王右军敬谢帖云王逸少白,庐山远公集卢循与远书云范阳卢子先叩首,柳少师与弟帖云诚悬呈。今按唐权德舆答杨湖南书称载之再拜,柳冕答郑衢州书称敬叔顿首,白居易与元九书称乐天再拜,宋陈抟谒高公诗称道门弟子图南上。

  唐张谓长沙风土碑铭有唐八叶,元圣六载,正言待理湘东。张洗济渎庙祭器币物铭,濯缨不才,谬领兹邑。元稹作白氏长庆集序自书曰微之序,乃是作文自称其字。

  自称其字不始于汉人,家父、吉甫、寺人,孟子之诗已先之矣。【杨氏曰】徐孝穆答周处士书不着名字,但曰徐君白。

  人主呼人臣字

  汉高帝曰,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原注】张良字。景帝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原注】窦婴字。宁可以让邪?皆人主呼人臣字也。

  晋以下,人主于其臣多不呼名。南史,梁蔡撙为吏部尚书侍中。武帝尝设大臣饼,撙在坐,帝频呼姓名,撙竟不答,食饼如故。帝觉其负气,乃改唤蔡尚书,撙始放箸执笏曰尔。帝曰,卿向何聋,今何聪?对曰,臣预为右戚,且职在纳言,陛下不应以名垂唤。帝有惭色。【原注】文选范云表称乃祖玄平,李善注引晋中兴书,范汪,字玄平。魏书江式表称臣亡祖文威,式祖强,字文威。又南朝人如王敬宏、王仲德、王景文、谢景仁,北朝人如萧世怡、李元操之辈,名犯帝讳,即以字行,不复更名。【原注】宋褚叔度、张茂度名与高祖讳同,以字行。通鉴,大同二年,时人多以宇行,旧史皆因之。周韦叔裕,字孝宽,以字行。魏书多称杨遵彦。魏王昕对汝南王悦自称元景,北齐祖珽对长广王湛自称孝征,隋崔颐答豫章王启自称祖浚,王贞答齐王暕启自称孝逸,而唐太宗时如封伦、房乔、高俭、尉迟恭、颜籀,并以字为名,盖因天子常称臣下之字故尔。其时堂陛之间未甚阔绝,君臣而有朋友之义,后世所不能及矣。

  因话录,文宗对翰林诸学士因论前代文章,裴舍人素数道陈拾遗名,柳舍人璟目之,【钱氏曰】文宗名昂,而裴不知避,故柳目之。裴不觉,上顾柳曰,他字伯玉,亦应呼陈伯玉。

  两名

  礼记正义,公羊说春秋讥二名,谓二字作名,若魏曼多也。【原注】公羊传,春秋以仲孙何忌为仲孙忌,魏曼多为魏多,皆谓讥二名而去之。【杨氏曰】公羊说本无稽,后人信之者,惟王莽耳。【汝成按】曲礼二名不偏讳,则古人何尝有二名之禁?左氏说二名者,楚公子弃疾弒其君,即位之后,改名为居,是为二名。【惠氏曰】左氏义是也。许慎谨案云,文武贤臣有散宜生,苏忿生,则公羊之说非也。【原注】白虎通,古人之名或兼或单,春秋讥二名,乃谓其无常者也。是用左氏说。今按古人两名见于经传者,不止楚平王。如晋文侯名仇,而书云父义和。楚灵王名围,而春秋书弒其君虔于干溪。赵简子名鞅,而铁之战自称志父。南宫敬叔名说,一名绦,字容,又字括,蜚廉石棺铭自称处父。屈原名平,其作离骚也,名正则,字灵均。贾谊传梁王胜注,李奇曰,文三王传言揖,此言胜,为有两名。

  假名甲乙

  史记万石君传,长子建,次子甲,次子乙,次子庆。甲乙非名也,失其名而假以名之也。韩安国传蒙狱吏田甲,张汤传汤之客田甲,汉书高五王传齐宦者徐甲,严助传闽越王弟甲,疑亦同此。【原注】孟尝君传,田甲劫愍王。当是其名。任安传,某子甲何为不来乎?三国志注,许攸呼魏太祖小字曰,某甲,卿不得我,不得冀州也。左传文十四年,齐公子元不顺懿公之为政也,终不曰公,曰夫己氏。注,犹言某甲。【原注】文选为齐明帝让宣城郡公表,谨附某官某甲奉表以闻。宣德皇后令,今遣某位某甲等。

  汉书魏相传,中谒者赵尧举春,李舜举夏,儿汤举秋,贡禹举冬。不应一时四人同以尧、舜、禹、汤为名,若有意撰而名之者。及读急就章,有云祖尧舜,乐禹汤,乃悟若此类皆古人所假以名之也。或曰,高帝时实有赵尧,然非谒者。

  蜀汉费祎作甲乙论入设为二人之辞。【原注】世说云,黄初中,有甲乙疑论。晋人文字每多祖此,虚设甲乙。中书令张华造甲乙之问云,甲娶乙为妻,后人娶丙。博士弟子徐叔中服议,以母为甲,先夫为乙,后夫为丙,先子为丁,继子为戊。梁范缜神灭论有张甲、王乙、李丙、赵丁。而关尹子云,甲言利,乙言害,丙言或利或害,丁言俱利俱害。关尹子亦魏晋间人所造之书也。先秦以上即有以甲乙为彼此之辞者,韩非子,罪生甲,祸归乙,伏怨乃结。

  以姓取名

  古人取名连姓为义者绝少,近代人命名,如陈王道、张四维、吕凋阳、马负图之类,榜目一出,则此等姓名几居其半,不知始自何年。尝读通鉴至五代后汉,有虢州伶人靖边庭。胡身之注曰,靖,姓也。优伶之名与姓通取一义,所以为谑也。【原注】靖边庭亦见宋史田钦祚传。考之自唐以来,如黄幡绰、云朝霞、【原注】唐书魏謩传。镜新磨、【原注】五代史伶官传。罗衣轻【原注】辽史伶官传。之辈,皆载之史书,益信其言之有据也。嗟乎,以士大夫而效伶人之命名,则自嘉靖以来然矣。

  以父名子

  左传,成十六年潘尫之党,潘尫之子名党也。襄二十三年申鲜虞之傅挚,申鲜虞之子名傅挚也。按仪礼特牲馈食礼,筮某之某为尸,注曰,某之某者,字尸父而名尸也。【原注】少牢馈食礼同。亦此类也。【原注】史记太史公自序,维仲之省,厥濞王吴。濞乃刘仲之子,称为厥濞。

  以夫名妻

  左传昭元年,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汉书杜钦传,皇太后女弟司马君力。【原注】苏林曰,字君力,为司马氏妇。南齐书,周盘龙爱妾杜氏,上送金钗镊二十枚,手敕曰,饷周公阿杜。孔丛子,卫将军文子之内子死,复者曰皋媚女复。子思闻之曰,此女氏之字,非夫氏之名也。妇人于夫氏以姓氏称,礼也。

  兼举名字

  史文有一人而兼举名字,如子玉得臣百里孟明视之类,已于左传见之。【原注】皋陶庭坚亦一人两称。若骈俪之文,必无重出,而亦有一二偶见者。焦氏易林,申公颠倒,巫臣乱国。刘琨答卢谌诗,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谢惠连秋怀诗,虽好相如达,不同长卿慢。沈约宋书恩幸传论,胡广累世农夫,伯始致位公相。黄宪牛医之子,叔度名动京师。皆一人而兼举其名字也。古诗,谁能刻镂此,公输与鲁班。下一与字,竟以公输鲁班为二人,则不通矣。

  排行

  兄弟二名而用其一字者,世谓之排行,如德宗、德文,义符、义真之类。起自晋末,汉人所未有也。水经注,昔北平侯王谭不同王莽之政,子兴生五子,并避乱隐居。光武即帝位。封为五侯,元才北平侯,益才安喜侯,显才蒲阴侯,仲才新市侯,季才唐侯。是后人追撰妄说,东汉人二名者亦少。【孙氏曰】严九能云,左传长狄兄弟四人,侨如、焚如、荣如、简如,此兄弟排行之始。钱广伯云,蔡中郎司徒袁公夫人马氏碑哀子懿达、仁达,亦东汉人二名而兄弟排行也。

  单名以偏旁为排行,始见于刘琦、刘琮,此后应璩、应场,卫瓘、卫玠之流,踵之而出矣。【原注】陈球传,二子瑀、璠,弟子珪。若取偏旁,又不当与父同也。【阎氏曰】按晋书,玠乃瓘之孙,非弟也。

  今人兄弟行次称一为大,不知始自何时。汉淮南厉王常谓上大兄,孝文帝行非第一也。

  二人同名

  有以二人同名而合称之者。左传庄二十八年,晋献公外嬖梁五与东关嬖五,晋人谓之二五耦。战国策,杜赫谓楚王曰,此用二忌之道也。以齐田忌、邹忌为二忌。唐高宗显庆二年诏曰,踪二起于吴白。盖仿此称。

  字同其名

  名字相同,起于晋宋之间。史之所载,晋安帝讳德宗,字德宗。恭帝讳德文,字德文。会稽王道子,字道子。殷仲文,字仲文。宋蔡兴宗,字兴宗。齐颜见远,字见远。梁王僧孺,字僧孺。刘孝绰,字孝绰。庾仲容,字仲容。江德藻,字德藻。任孝恭,字孝恭。师觉授,字觉授。北齐慕容绍宗,字绍宗。魏兰根,字兰根。后周王思政,字思政。辛庆之,字庆之。崔彦穆,字彦穆之类,至唐时尤多。

  藩镇传田绪,字绪。刘济,字济,此起家军伍,未曾立字,如李载义辞,未有字之比尔。史家例以为字,非也。且其文不可省乎?【杨氏曰】杨燕奇,字燕奇,昌黎公亦云。【又曰】绪,承嗣子。济,怦之子,宦达数世,岂可云起家军伍,未曾立字乎?古有两名而一字者。郑当时,字庄。颜之推,字介,岂可谓非字乎?【汝成按】两名而一字如仲尼弟子颜之仆,字叔。任不齐,字选,固不自汉人始矣。

  变姓名

  古人变姓名,多是避仇,然亦有无所为而变者。范蠡适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朱公。第五伦客河东,自称王伯。齐梁鸿适齐,姓运期,名耀。【钱氏曰】梁鸿以避祸更姓名。

  生而曰讳

  生曰名,死曰讳。今人多生而称人之名曰讳。金石录云,生而称讳,见于石刻者甚众。因引孝宣元康二年诏曰,其更讳询,以为西汉已如此。蜀志刘豹等上言,圣讳豫睹。许靖等上言,名讳昭著。晋书高頵言,范伯孙恂。恂率道名讳,未尝经于宫曹。束晳劝农赋,场功毕,租输至。录社长,召闾师。条牒所领,注列名讳。【原注】王褒洞箫赋,幸得谥为洞箫兮。李善注,谥者,号也。号而曰谥,犹之名而曰讳者矣。【沈氏曰】香祖笔记亦云,吴楚材强识略,言汉西岳庙碑云,樊君讳毅。毅时尚在也。

  生称谥

  汉书张敖传,吕后数言张王以鲁元故,不宜有此。刘攽曰,史家记事,或有如此追言谥者。史记,贯高与张敖言,谓帝为高祖。公羊传,公子翚与桓公言,吾为子口隐矣。皆此类。【原注】公羊传注,谥者传家所加。今按传记中此例尚多,如左氏传,石碏曰,陈桓公方有宠于王。国语,鲍国谓子叔声伯曰,子何辞苦成叔之邑。战国策,智过曰,魏桓子之谋臣曰赵葭,韩康子之谋臣曰段规。史记秦本纪,晋文公夫人请曰,缪公怨此三人,入于骨髓。鲁世家,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宋世家,华督使人宣言国中曰,殇公即位十年耳,而十一战。楚世家,国人每夜惊曰,灵王入矣!随入谢吴王曰,昭王亡,不在随。齐愍王遗楚王书曰,今秦惠王死,武王立。郑世家,庄公曰,武姜欲之楚。共王曰,郑成公孤有德焉。赵世家,吴延陵季子使于晋,曰,晋国之政,卒归于赵武子、【原注】赵文子名武。韩宣子、魏献子之后矣。韩世家,屈宜臼曰,昭侯不出此门。吴起传,公叔之仆曰,君因先与武侯言。仲尼弟子传,子羔曰,出公去矣,而门已闭。鲁仲连传,新垣衍谓赵王曰,赵诚发使,尊秦昭王为帝。褚先生补梁孝王世家,窦太后谓景帝曰,安车大驾,用梁孝王为寄。三王世家,公户满意谓燕王曰,今昭帝始立。【钱氏曰】史记不如左氏传处,此亦其一。【又曰】班史本纪之例,诸侯王薨,书名不书谥。而惠二年,齐悼惠王来朝,则生而谥之矣。荀子,周公谓伯禽之傅曰,成王之为叔父。吕氏春秋,豫让欲杀赵襄子,其友谓之曰,以子之才,而索事襄子。淮南子,先轸曰,昔吾先君与缪公交。诸御鞅复于简公曰,陈成常、宰予二子者,甚相憎也。吴越春秋,子胥曰,报汝平王。说苑,景公曰,善为我浮桓子也。卫叔文子曰,今我未以往,而简子先以来。并是生时不合称谥。又如礼记曾子问,孔子曰,季桓子之丧,卫君请吊。哀公辞,不得命。公为主,客入吊,康子立于门右。孔子没时,哀公、康子俱存,此皆后人追为之辞也。自东京以下,即无此语,文益谨而格卑矣。【钱氏曰】此是后人胜于古人处。【梁氏曰】史家纪事,生称谥者,实始于左氏传石碏曰,陈桓公方有宠于王是也。经典明文尚不免此病,其它诸子杂记尚多,不可枚举耳。【杨氏曰】阚止字子我,与宰予字同。陈桓阚止相憎,乃使先儒受诬甚矣。

  史记田敬仲世家,齐人歌之曰,妪乎采芑,归乎田成子。史通曰,田常见存,而遽呼以谥。苏氏曰,田常之时,安知其为成子而称之?

  称王公为君

  称周文王为文君,焦氏易林,文君燎猎,吕尚获福。号称太师,封建齐国。汉张衡思玄赋,文君为我端蓍兮,利飞遯以保名。称晋文公为文君,楚辞惜往日,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君寤而追求。淮南子,晋文君大布之衣,●羊之裘。又云,介子歌龙蛇,而文君垂泣。称宋文公为文君,墨子,昔者宋文君鲍之时。称楚庄王为庄君。荀子,庄君之曶。称齐庄公为庄君,墨子,昔者齐庄君之时。称鲁昭公为昭君,焦氏易林,干侯野井,昭君丧居。称齐景公为景君,宋何承天上陵篇,指营丘,感牛山,爽鸠既没景君叹。称宋襄公为襄君,周庾信入彭城馆诗,襄君初建国。称宋元公为元君,庄子,宋元君夜半而梦。

  卷二十四

  祖孙

  自父而上之皆曰祖,书微子之命曰,乃祖成汤是也。自子而下之皆曰孙。诗閟宫之篇曰,后稷之孙,实维太王。又曰,周公之孙,庄公之子是也。

  高祖

  汉儒以曾祖之父为高祖。考之于传,高祖者,远祖之名尔。左传昭公十七年,郯子来朝,曰,我高祖少嗥挚之立也。则以始祖为高祖。书盘庚,肆上帝将复我高祖之德,乱越我家。康王之诰,张皇六师,无坏我高祖寡命。则以受命之君为高祖。【原注】文武至康仅四世。左传昭公十五年,王谓籍谈曰,昔而高祖孙伯黡,司晋之典籍。则谓其九世为高祖。【原注】十二年,楚灵王谓右尹子革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亦谓其始祖之昆弟。

  艺祖

  书,归格于艺祖。【孙氏曰】按书之艺祖,即礼记王制、尚书大传、白虎通之祖祢也。艺祢声相近,释文云,艺,鱼世反。马、王云,祢也。岂有归格于祖而不及祢者乎?当以马、王说为长。注以艺祖为文祖,不详其义。人知宋人称太祖为艺祖,不知前代亦皆称其太祖为艺祖。唐玄宗开元十一年,幸并州,作起义堂颂曰,东西南北,无思不服。山川鬼神,亦莫不宁,实惟艺祖储福之所致。十三年,封泰山。其序曰,惟我艺祖文考精爽在天。此谓唐高祖。张说作享太庙乐章曰,肃肃艺祖,滔滔浚源。有雄武剑,作镇金门。玄王贻绪,后稷谋孙。此谓高祖之高祖讳熙,追尊宣皇帝者也。后汉高祖干佑元年,改元制曰,昔我艺祖神宗开基抚运,以武功平祸乱,以文德致升平。此谓前汉高祖。金世宗大定二十五年,封混同江神册文曰,仰艺祖之开基,佳江神之效灵。此谓金太祖。然则是历代太祖之通称也。

  唐武宗会昌三年,讨刘稹制曰,顷者烈祖在藩,先天启圣。是以玄宗为烈祖。宋王旦封祀坛序,烈祖造新邦,臻大定,经制而未遑。神宗求至理,致升平,业成而中罢。是以太祖为烈祖,太宗为神宗,亦古人之通称也。【原注】唐元稹行裴度制曰,佑我宪考,为唐神宗。吕氏读诗记引李氏曰,本朝太宗称神宗,及神宗称神宗,则大宗不复称神宗矣。今按,魏泰东轩笔录称太祖、太宗为艺祖、神宗。

  左传哀二年,卫太子祷曰,曾孙蒯瞶敢昭告皇祖文王、烈祖康叔、文祖襄公。书文侯之命,汝克昭乃显祖、烈祖。显祖皆谓其始封之君,此古人之通称。

  冲帝

  幼主谓之冲帝。水经注,汉冲帝诏曰,翟义作乱于东,霍鸿负倚盩厔芒竹。以孺子婴为冲帝。

  考

  古人曰父、曰考,一也。易曰,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书大诰,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养其劝,弗救。康诰,子弗祗服厥父事,大伤厥考心。酒诰,厥心臧,骢听祖考之彝训。尹伯奇履霜操曰,考不明其心兮听谗言。自曲礼定为生曰父,死曰考之称,而为人子者当有所讳矣。

  伯父叔父

  古人于父之昆弟必称伯父、叔父,未有但呼伯、叔者。若不言父,而但曰伯、叔,则是字之而已。诗所谓叔兮伯兮,伯兮朅兮,叔于田之类,皆字也。

  今之天子称亲王为叔祖、曾叔祖,甚非古义。礼,天子称同姓诸侯曰伯父、叔父,称其先君亦曰伯父、叔父。左传昭九年,景王使詹桓伯辞于晋曰,伯父惠公。十五年,景王谓籍谈曰,叔父唐叔。皆称其先君为伯父、叔父之证也。故礼有诸父,无诸祖。【原注】宋时亦有皇叔祖之称,而无高曾,见容斋四笔。

  族兄弟

  书,克明俊德,以亲九族。郑康成谓,九族者,据己上至高祖,下及玄孙之亲。左传襄公十二年,凡诸侯之丧,同宗临于祖庙,同族于祢庙。注,同族谓高祖以下是也。故晋叔向言肸之宗十一族。贾谊新书,人有六亲。六亲始曰父。父有二子,二子为昆弟,昆弟又有子,子从父而昆弟,故为从父昆弟。从父昆弟又有子,子从祖而昆弟,故为从祖昆弟。从祖昆弟又有子,子从曾祖而昆弟,故为曾祖昆弟。曾祖昆弟又有子,子为族兄弟。备于六,此之谓六亲。是同高祖之兄弟即为族,族非疏远之称。【原注】汉书张敞传,广川王同族宗室刘调等。同族言其与王近亲。颜氏家训,凡宗亲世数,有从父,有从祖,有族祖。江南风俗,自兹以往皆云族人。河北虽二三十世犹呼为从伯、从叔。梁武帝尝问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云,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原注】梁书夏侯亶传,宗人夏侯溢为衡阳内史。辞曰,亶侍御座,高祖谓亶曰,夏侯溢于卿疏近?亶答曰,是臣从弟。高祖知溢于亶已疏,乃曰,卿伧人,好不辨族从。亶对曰,臣闻服属易疏,所以不忍言族。当时虽为敏对,于理未通。

  亲戚

  史记宋世家,箕子者,纣亲戚也。【原注】马融、王肃以为纣之诸父,服虔、杜预以为纣之庶兄。路史谓,但言亲戚,非诸父昆弟之称。非也。【原注】曲礼,兄弟亲戚,称其慈也。疏曰,亲指族内,戚指族外。古人称其父子兄弟亦曰亲戚。韩诗外传,曾子曰,亲戚既没,虽欲孝,谁为孝?此谓其父母。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封建亲戚,以蕃屏周。此谓其子弟。昭公二十年,棠君尚谓其弟员曰,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也。三国志,张昭谓孙权曰,况今奸宄兢逐,豺狼满道,乃欲哀亲戚,顾礼制。此谓其父兄。【原注】战国策,苏秦曰,富贵则亲戚畏惧。盖指其妻嫂。

  哥

  唐时人称父为哥。旧唐书王琚传,玄宗泣曰,四哥仁孝,同气惟有太平。睿宗行四故也。玄宗子棣王剡传,惟三哥辨其罪。玄宗行三故也。有父之亲,有君之尊,而称之为四哥、三哥,亦可谓名之不正也已。【钱氏曰】唐书云云,然则唐时以哥为君父之称矣。【赵氏曰】考古人称哥原有数种。汉武故事,西王母授武帝五岳真形图,帝拜受毕,王母命侍者四非答哥哥。此以之称帝王者也。唐玄宗与宁王宪书称大哥,及同玉真公主过大哥园池,此称其兄者也。晋王存勖呼张承业为七哥,三司使孔谦兄事伶人景进,呼进为八哥,此亦称兄长也。王荆公谓雱曰大哥,赵善湘语子范日,三哥甚有福。三哥谓第三子葵。此父之称子也。盖古人又以哥为郎君之称,虽宫闱之间亦然。又宋钦宗卧太后车前,曰,传语九哥。九哥谓高宗,则兄之称弟也。顾氏之议毋亦狃于吴中习俗,而未考哥之有是异称也。【杨氏曰】北齐诸王称母曰姊。

  玄宗与宁王宪书称大哥,【原注】又有同玉真公主过大哥园池诗。则唐时宫中称父、称兄皆曰哥。【梁氏曰】史记淮南王传,常谓上大兄。文帝行非第一,而称大者,盖大乃天子之谓也。今人兄弟行次称一为大,则玄宗称宁王之例。

  妻子

  今人谓妻为妻子,此不典之言,然亦有所自。【钱氏曰】诗,妻子好合,如鼓瑟琴。韩非子,郑县人卜子使其妻为裤。其妻问曰,今裤何如?夫曰,象吾故。妻子因毁新令如故裤。杜子美诗,结发为妻子,席不暖君床。

  称某

  经传称某有三义。书金縢,惟尔元孙某。史文讳其君,不敢名也。【原注】史记高祖纪,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与此同。春秋宣公六年公羊传,于是使勇士某者往杀之。传,失其名也。礼记曲礼,内事曰孝王某,外事曰嗣王某。仪礼士冠礼,某有子某。论语,某在斯,某在斯。通言之也。【原注】左传襄公三十年,书曰,某人某人会于澶渊。此又是不能悉数之辞。

  周人以讳事神。牧誓之言今予发,武成之言周王发,生则不讳也。金縢之言惟尔元孙某,迫录于武王既崩之后,则讳之矣。故礼,卒哭乃讳。

  互辞

  易,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言父又言考。书,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言予又言台。汝猷黜乃心。言汝又言乃。予念我先神后之劳尔先。言予又言我。越予冲人,不卬自恤。言予又言卬。诗,岂不尔受,既其女迁。言尔又言女。论语,吾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孟子,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言我又言吾。左传,尔用而先人之治命。【原注】今监本脱而字,依石经补。言尔又言而。女畏而宗室。言女又言而。史记张仪传,若善守汝国,我顾且盗而城。言若言汝又言而。诗,王于出征,以佐天子。言王又言天子。乃命鲁公,俾侯于东。言公又言侯。谷梁传,言君之不取,为公也,言君又言公。【原注】范宁解,上言君,下言公,互辞。左传,以其子更公女,而嫁公子。言公女又言公子。史记齐世家,子我盟诸田于陈宗。言田又言陈。皆互辞也。

  豫名

  诗,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子初生而已名之为后稷也。为韩姞相攸。女在室而已名之为韩姞也。皆因其异日之名而豫名之,亦临文之不得不然也。【杨氏曰】其未崩薨而称谥者,与此一也。

  重言

  古经亦有重言之者。书,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遑即暇也。诗,无已太康。已即太也。既安且宁。安即宁也。既庶且多。庶即多也。左传,一熏一莸,十年尚犹有臭。尚即犹也。周其有頿王,亦克能修其职。克即能也。礼记,人喜则斯陶。则即斯也。

  后

  白虎通曰,天子之配,商之前皆称妃,周始立后。【原注】晋书后妃传序亦云,爰自敻古,是谓元妃,降及中年,乃称王后。今考帝喾四妃,帝舜三妃,以至周初太姜、太任、太姒、邑姜,皆无后名。【原注】以太姒为后妃,乃后人之论。而诗、书所云后,皆君也。春秋桓八年,祭公来,遂逆王后于纪。襄十五年,刘夏逆王后于齐。于是始称后。曲礼,天子有后,有夫人,有世妇,有嫔,有妻,有妾。又云,天子之妃曰后。而宣王晏起,姜后脱簪,见于列女之传。此周人立后之据。惟左传哀元年,后缗方娠。是夏时事,疑此后人追称之辞。自春秋以下之文,则有以君为后者,【原注】如泰、姤大象及内则称后王。有以妃为后者,杂然于书传矣。

  人君之号,唐虞曰帝,夏曰后,商曰王。然帝王,天子所专,后则诸侯皆得称之。【原注】周礼量人注,后,君也。言君,容王与诸侯。易疏,凡象称先王者,唯施于天子。称后者,兼诸侯。故书言肆觐东后,群后四朝,禹乃会群后,誓于师。伊训之祠先王,侯甸群后咸在。周王大告武成,亦曰,呜呼群后。而后夔、后羿、伯明后寒之称,皆见于传。胤征之篇亦称胤后。康王作毕命曰,三后协心,同底于道。穆王作吕刑曰,乃命三后,恤功于民。然则禹之降帝而称后,是禹之谦,禹之不矜也。

  诸侯谓之群后,故天子独称元后。

  汉时郡守之于吏民,亦有君臣之分,故有称府主为后者。汉武都太守李翕西狭颂云,赫赫明后,柔嘉维则。桂阳太守周憬铭云,懿贤后兮发圣英。晋应詹为南平太守,百姓歌之曰,侥幸之运,赖兹应后。兰亭宴集有郡功曹魏滂诗云,明后欣时丰,驾言映清澜。

  王

  三王之名,自后人追称之。而禹之为王,未尝见于书也。甘誓,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胤征,胤后承王命徂征。而夏小正言,十有一月,王狩。夏之王见于书者始此,然无称禹为王者。经传之文,凡言夏必曰夏后氏。【原注】唐沈既济议云,夏殷二代,为帝者三十世矣,而周人通名之曰王。恐亦未然。书多士自成汤至于帝乙,而左传虞人之箴曰,在帝夷羿。固君人者之通称矣。

  周人之追王止于太王,而组绀已上至后稷则谓之先公,诗,禴祠烝尝,于公先王是也。通言之则亦可称之为王。书武成,惟先王建邦启土。周语,太子晋谏灵王,自后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而文始平之,十八王而康克安之是也。【钱氏曰】祭公谏穆王,昔我先王世后稷。

  王而尊之曰帝,黄歇上秦昭王书,先帝文王、武王、王之身三世,不忘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是也。【原注】史记秦本纪,昭王十九年,王为西帝,已而复去之。文王、武王独称先帝者,曲礼曰,措之庙,立之主,曰帝。王而等之曰诸侯,汉王告诸侯曰,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是也。【杨氏曰】等之非也,盖云诸侯、诸王也。不先王取便文,有公不言而王言之,王贵也。春秋之吴楚,则以子通于诸侯。

  君

  古时有人臣而隆其称曰君者,周公若曰君奭是也,篇中言君奭者四,但言君者六。而成王之书王若曰君,陈穆王之书王若曰呜呼君牙,皆此例也,犹汉时人主称丞相为君侯也。【原注】汉书,儿宽为御史大夫,奉觞上寿。制曰,敬举君之觞。【阎氏曰】按丞相、御史大夫官犹尊,若严助为会稽太守,武帝赐书曰,君厌承明之庐。亦称君。礼记坊记云,大夫不称君,恐民之惑也。故春秋传中称君者,皆国君。然亦有卿大夫而称为君者,庄十一年,楚斗廉语屈瑕曰,君次于郊郢,以御四邑。襄二十五年,郑子产对晋士庄伯曰,成公播荡,又我之自入,君所知也。【原注】文十年,楚范巫矞似谓成王与子玉、子西曰,三君皆将强死。并二臣通谓之君。至家臣则直谓其主曰君。昭十四年,司徒老祁虑癸谓南蒯曰,群臣不忘其君。二十八年,晋祁盈之臣曰,慭使吾君闻胜与臧之死也以为快。哀十四年,宋司马命其徒攻桓氏,其父兄故臣曰不可,其新臣曰从吾君之命是也。【原注】犹郑伯有之臣称伯有为吾公。仪礼丧服篇,公士大夫之众臣为其君布带绳屦。传曰,君谓有地者也。郑氏曰,天子诸侯及卿大夫有地者皆曰君。【原注】晋语,三世仕家君之,再世以下主之。丧大记,大夫君。孔氏曰,大夫之臣称大夫为君。周礼调人注,主,大夫君也。此则上下之通称,不始于后代矣。

  人臣称君,自三代以前有之。孟子,象曰,谟盖都君。【阎氏曰】按史记舜本纪,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尧乃赐舜絺衣与琴,为筑仓廪,予牛羊。是时,舜已为诸侯,故曰都君,非人臣也。大抵上古时,有德者民便往归之,奉而为君,以主一国。观泰伯之在荆蛮可见。

  汉书高帝纪,爵或人君,上所尊礼。师古曰,爵高有国邑者,则自君其人,故曰人君也。上谓天子。

  汉时曹掾皆称其府主为君。至苍头亦得称其主人为君,后汉书李善传,君夫人,善在此是也。女亦得称其父为君,汉书王章传,我君素刚,先死者必我君是也。妇亦得称其舅为君,尔雅,姑舅在则曰君舅、君姑,没则曰先舅、先姑。淮南子,君公知其盗也,逐而去之。列女传,我无樊、卫二姬之行,故君以责我是也。

  丧服,妾为君。郑氏注曰,妾谓夫为君者,不得体之加尊之也,虽士亦然。

  主

  春秋时称卿大夫曰主。【原注】周礼太宰九两,六曰主,以利得民。注,郑司农云,主谓公卿大夫。调人,主友之仇。注,主,大夫君也。礼记礼运,仕于公曰臣,仕于家曰仆。方氏曰,臣者对君之称,故仕于公曰臣,而诸侯称君。仆者对主之称,故仕于家曰仆,而大夫称主。【阎氏曰】按国语,优施谓里克妻曰,主孟啖我。卿大夫之妻亦称主也。战国策又以主君称诸侯。秦策甘茂引乐羊曰,主君之力。魏策鲁君择言,称主君之尊,盖一指魏文侯,一指魏惠王也。故齐侯唁昭公,称主君。子家子曰,齐卑君矣。而南唐降号江南国主,亦以奉中国正朔,自贬其号。若刘玄德帝蜀,谥昭烈,葬惠陵。初无贬绌,末帝降魏,封为安乐公,自可即以本封为号。陈寿作三国志创立先主后主之名,常璩蜀志因之。【原注】三国志载锺会檄蜀将士吏民,称昭烈为益州先主,先主之名盖始于此,乃是魏人所称。孙楚为石苞与孙皓书亦云吴之先主。以晋承魏统,义无两帝。今千载之后,而犹沿此称,殊为不当。况改汉为蜀,功出寿笔。【原注】黄氏日抄曰,蜀者,地名,非国名也。昭烈以汉名,未尝以蜀名也。不特昭烈未尝以蜀名,虽孙氏之盟亦曰汉吴既盟,同讨魏贼。是天下未尝以蜀名之,名之者魏人也。【杨氏曰】魏以蜀为汉,则言不顺,故谓为蜀也。当时魏已篡汉,改称昭烈为蜀,使不得附汉统。异代文人不察史家阿枉之故,若杜甫诗中便称蜀主,殊非知人论世之学也。昔刘知几论后汉书刘元列传,以为东观秉笔,容或谄于当时,后来所修理宜刊革。今之君子既非曹氏、司马氏之臣,不当称昭烈为先主矣。【原注】纲目亦书帝禅为后主,姚燧深以为非,见元史传。

  诸葛孔明书中亦多有称先主者。本当是先帝,传之中原,改为先主耳。【原注】杜微传载孔明书,朝廷主公,今年始十八。亦无称朝廷为主公之理,是后人所改。主者次于君之号。苏林解汉书公主云,妇人称主。引晋语主孟啖我。

  陛下

  贾谊新书,天子卑号称陛下。蔡邕独断,陛,阶也,所由升堂也。天子必有近臣,执兵陈于陛侧,以戒不虞。谓之陛下者,群臣与天子言,不敢指斥天子,故呼在陛下者而告之,因卑达尊之义也。【原注】记曰,君子于其所尊,弗敢质,敬之至也。上书亦如之。乃群臣士庶相与言曰殿下、阁下、执事之属,皆此类也。据此,则陛下犹言执事,后人相沿,遂以为至尊之称。【原注】许善心以陈臣入隋,宇文述言其祭陈叔宝文称陛下,召问,善心言,陛下者,本是呼执事之人,与尊号不同。事乃得释。然后世非天子亦不敢用。

  足下

  今人但见史记秦阎乐数二世称足下,遂以为相轻之辞,不知乃战国时人主之称也。如苏代遗燕昭王书,乐毅报燕惠王书,苏厉与赵惠文王书,皆称足下。又如苏秦谓燕易王,范睢见秦昭王,苏代谓齐愍王,齐人谓齐愍王、孟尝君舍人谓卫君,张丐谓鲁君,赵郝对赵孝成王,郦生说沛公,张良献项王,亦皆称足下。汉书文帝纪,丞相臣平、太尉臣勃、大将军臣武、御史大夫臣苍、宗正臣郢、朱虚侯臣章、东牟侯臣兴、居典客臣揭,再拜言大王足下。

  宋书西南夷传载诸国表文,诃罗陀国称圣王足下,又称天子足下,阿罗单国称大吉天子足下,阎婆婆达国称宋国大王大吉天子足下,天竺迦毗黎国称大王足下。梁书诸夷传表文,盘盘国称常胜天子足下,干陀利国称天子足下,狼修牙国称大吉天子足下,婆利国称圣王足下。

  阁下

  赵璘因话录曰,古者三公开阁,郡守比古人之侯伯,亦有阁,故世俗书题有阁下之称。【原注】汉书王尊传,直符史诣阁下,从太守受其事。前辈呼刺史太守亦曰节下,与宰相大僚书往往称执事,言阁下之执事人耳。刘子玄为史官,与监修宰相书称足下,韩文公与使主张仆射书称执事,即其例也。若记室本系王侯宾佐之称,【原注】晋左思称左记室,梁何逊称何记室。他人亦非所宜。执事则指其左右之人,尊卑皆可通称。侍者则士庶可用之。近日官至使府、御史及畿令,悉呼阁下。至于初命宾佐,犹呼记室,今则一例阁下,上下无别。其执事才施于举人,侍者止行于释子而已。今之布衣相呼尽曰阁下,虽出于浮薄相戏,亦是名分天壤矣。【原注】彭乘墨客挥犀同。

  谢在杭五杂俎言,阁,夹室也,以板为之。礼记,内则,天子之阁,左达五,右达五。【原注】檀弓,曾子曰,始死之奠其余阁也与?【沈氏曰】案内则正义,天子之阁于夹室左右各五,诸侯于房五,大夫亦于夹室三。盖古人置此以庋饮食之所,即今房中之板阁,而后乃广之为楼观之通名,如石渠、天禄、麒麟之类。【原注】三辅黄图云,皆萧何造。或以藏书,或以绘像,或以为登眺游览之所。【原注】司马相如上林赋,高廊四注,重坐曲阁。阁者,门旁小户也。【原注】说文。董贤传,与孔光并为三公。上故令贤私过光,光警戒衣冠,出门待望。见贤车,乃却入。贤至中门,光入阁,既下车,乃出。因设馆于其旁,即谓之阁。汉书,公孙弘传,开东阁以迎贤人。师古曰,阁者,小门也。东向开之。【原注】古人坐以东向为尊。避当庭门而引宾客,以别于掾吏官属。如今官署角门旁有延宾馆是也。【原注】朱云传,薛宣谓云曰,且留我东阁,可以观四方奇士。故萧望之传言,自引出阁。而隽不疑传,暴胜之为直指使者,不疑至门,胜之开阁延请。是凡官府皆有阁,不独三公也。韩延寿传,行县至高陵,入卧传舍,闭阁思过。如今之闭角门,不听官属入也。【原注】严延年传,母闭阁,不见,延年免冠顿首阁下。朱博传,召见功曹,闭阁数责。此又是闭角门不听出也。东晋太极殿有东西阁。唐制仿之,以宣政为前殿,紫宸为便殿。前殿谓之正衙。天子不御前殿而御紫宸,乃自正衙唤仗由阁门而入,百官候朝于衙者,因随以入见,谓之入阁,【原注】唐六典,宣政殿之左曰东上阁,右曰西上阁。盖中门不启而开角门也。尔雅,小闺谓之阁。【原注】闺即门也,故金门亦谓之金闺。谢朓诗,既通金闺籍。文翁传,诸生传教令,出入闺阁。师古曰,闺,阁内中小门也。太史公报任少卿书,身直为闺阁之臣。而室中之门亦或用此为称。【原注】后汉书曹大家传,时汉书始出,多未能通者,同郡马融伏于阁下,从昭受读。是则二字之义本自不同。汉旧仪曰,丞相听事门曰黄阁,不敢洞开朱门,以别于人主,故以黄涂之,谓之黄阁。【原注】宋书百官志,黄阁主簿省录众事。邓琬传,太宗定乱,进子勋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诸佐吏并喜造琬曰,暴乱既除,殿下又开黄阁。今代以文渊阁藏书,而大学士主之,故谓之阁老,盖亦论经石渠、校书天禄之遗意尔。然西京但有阁,而未以为官曹之称。至后汉始谓之台阁。古诗为焦仲卿作云,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陈寿三国志评曰,魏世事统台阁,重内轻外,故八座尚书即古六卿之任也。裴松之三国志注引魏略曰,薛夏为秘书丞,尝以公事移兰台。兰台自以台也,而秘书署耳,谓夏为不得移。【沈氏曰】移,抄本作仪。推使当有坐者,夏报之曰,兰台为外台,秘书为内阁,台阁一也,何不相移之有?兰台屈,无以折。自是之后,遂以为常。【原注】魏张阁,字子台。唐书职官志,光宅元年九月,改门下省为鸾台,中书省为凤阁。【原注】李肇国史补,宰相相呼为堂老,两省相呼为阁老。杜子美奉赠严八阁老诗云,扈从登黄阁。困学纪闻曰,给事中属门下省,开元曰黄门省,故曰黄阁。左拾遗亦东省之属,故曰官曹可接联。又将赴成都草堂途中寄严郑公诗云,生理只凭黄阁老。此特借黄门为黄阁,而亦本于汉人台阁之称。唐书杨绾传,故事,舍人年久者为阁老。然则今之内阁实本于此,而非取三公黄阁之义。其言入阁办事,谓入此内阁尔,而与唐之随仗入阁不相蒙也。阁下之称犹云台下,古今异名,亦何妨乎。

  相

  管子曰,黄帝得六相。宋书百官志曰,殷汤以伊尹为右相,仲虺为左相。然其名不见于经,惟书说命有爰立作相之文。而左传定公元年薛宰言,仲虺居薛,以为汤左相。礼记月令,命相布德和令。注,相谓三公相王之事也。正义曰,案公羊隐五年传曰,三公者何?天子之相也。自陕而东者周公主之,自陕而西者召公主之,一相处乎内,是三公相王之事也。至六国时,一人知事者特谓之相,故史记称穰侯范雎、蔡泽皆为秦相,后又为丞相也。【原注】如魏文侯卜相于李克,储子为齐相,不必秦国有之。史记,秦武王二年,初置丞相。【沈氏曰】汉书,相国、丞相,皆秦官。荀悦曰,秦本次国,命卿二人,是以置左右丞相,无三公官。杜氏通典曰,黄帝六相,尧十六相,为主辅相,不必名官。是则三代之时言相者皆非官名,【原注】相者在王左右之人。书曰,相被冕服,凭玉几。高宗立,傅说为相,而曰王置诸其左右,亦此意也。如孟子言,舜相尧,禹相舜,益相禹,伊尹相汤,周公相武王。礼记明堂位,周公相武王之类耳。左传桓公二年,太宰督遂相宋公。庄公九年,鲍叔言于齐侯曰,管夷吾治于高徯,使相可也。昭公元年,祁午谓赵文子曰,子相晋国。按当时官名皆不谓之相。【原注】荀子言孙叔敖相楚,传止言为令尹。淮南子言子产为郑国相,传止言执政。左传羽父请杀桓公,以求太宰,史记则云君以我为相。【梁氏曰】翚欲求为太宰,史公易称相。太宰元天官之长,然宋太宰亚于司寇,楚郑太宰又非正卿,则太宰不定是相矣。哀公十七年,右领差车与左史老皆相令尹、司马,以伐陈。又是相二官,而非相楚王。【原注】论语,今由与求也相夫子。是相季氏而非相鲁君。惟襄公二十五年,崔杼立景公而相之,庆封为左相。则似真以相名官者。定公十年,公会齐侯于夹谷,孔丘相。杜氏解曰,相,会仪也。如愿为小相焉之相。史记孔子世家乃云,孔子为大司寇,摄相事。是误以傧相之相为相国之相。不知鲁无相名,有司寇而无大司寇也。【原注】礼记正义引崔灵恩云,诸侯三卿,司徒兼冢宰,司马兼宗伯,司空兼司寇。三卿之下有五大夫,五大夫者,司徒之下立二人,小宰、小司徒。司马之下,以其事省,立一人,为小司马,兼宗伯之事。司空之下立二人,小司寇、小司空。今夫子为司空者,为小司空也,从小司空为小司寇也。崔所以知然者,鲁有孟、叔、季三卿为政,又有臧氏为司寇,故知孔子为小司寇。按左传隐二年,司空无骇。杜氏注,鲁司徒、司马、司空,皆卿也。然则臧纥为司寇,亦小司寇也。朱子论语集注引此,亦不觉其误。【梁氏曰】春秋侯国多不遵三卿之制,即鲁三家之外,有东门氏、臧氏、子叔氏,宣成时同在卿列,则亦俨然六卿矣。臧宣叔、武仲皆以世卿为司寇,此岂犹是小司寇职乎?昭定以后,臧氏替而以孔子居之,亦事理所有。史云大司寇别于小司寇之下大夫也。毛氏经问谓夫子由小卿司空进大司寇,良是。【又曰】误非始史公。晏子春秋外篇,孔子圣相。荀子宥坐篇,孔子为鲁摄相。尹文子,孔子为鲁相。王充遂有孔子为相国之说。而经史问答六力辨孔子以卿当国,余未敢以为然。又韩子外储说左言孔子相卫,尤妄。

  将军

  春秋传,晋献公作二军,公将上军,太子申生将下军。是已有将军之文,而未以为名也。至昭公二十八年,阎没女宽对魏献子曰,岂将军食之而有不足。正义曰,此以魏子将中军,故谓之将军。及六国以来,遂以将军为官名,盖其元起于此。公羊传,将军子重谏曰。谷梁传,使狐夜姑为将军。孟子,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墨子,昔者晋有六将军,而智伯莫为强焉。庄子,今将军兼此三者。【原注】盗跖篇。淮南子,赵文子问于叔向曰,晋六将军,其孰先亡?张武为智伯谋曰,晋六将军。又曰,鲁君召子贡,授之将军之印。而国语亦曰,郑人以詹伯为将军。又曰,吴王夫差黄池之会,十行一嬖大夫,十旌一将军。礼记檀弓,卫将军文子之丧。史记司马穰苴传,景公以为将军。封禅书,杜主者,故周之右将军。越世家,范蠡称上将军。魏世家,令太子申为上将军。战国策,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汉书百官表曰,前后左右将军,皆周末官。通典曰,自战国置大将军,楚怀王与秦战,秦败楚,虏其大将军屈丐。至汉则定以为官名矣。【汝成案】卫将军卫字衍。

  相公

  前代拜相者必封公,故称之曰相公,【钱氏曰】西汉丞相封侯,东京三公不封侯者甚多,曹操始以丞相封魏公。相公之称自曹孟德始,前此未之有也。若封王则称相王。【原注】司马文王进爵为王,荀觊曰相王尊重是也。晋简文帝及会稽王道子亦称相王。自洪武中革去丞相之号,则有公而无相矣。即初年之制,亦不尽沿唐宋,有相而不公者胡惟庸是也,有公而不相者常遇春之伦是也,封公拜相惟李善长、徐达,三百年来有此二相公耳。魏王粲从军行,相公征关右,赫怒震天威。羽猎赋,相公乃乘轻轩,驾四骆。相公二字似始见此。

  司业

  国子司业,以为生徒所执之业,非也。唐归崇敬授国子司业,上言,司业义在礼记乐正司业。正,长也。言乐官之长,司主此业。尔雅云,大版谓之业。按诗周颂,设业设虡,崇牙树羽。则业是悬锺盘之簨虡也。今太学既不教乐,于义无取,请改国子监为辟雍,祭酒为太师氏,司业一为左师,一为右师。诏下尚书集百僚定议以闻。议者重难改作,其事不行。按灵台之诗曰,虡业维枞。即此业宇。传曰,业,大版也。所以饰栒为悬也。捷业如锯齿,或白画之。尔雅,大版谓之业。左氏昭九年传,辰在子卯谓之疾日,君彻宴乐,学人舍业。礼记檀弓,大功废业。并谓此也。【原注】宋徐爰误解此义,而曰大功废业,三年丧,何容读书?悬者,常防其坠。故借为敬谨之义,书之兢兢业业,诗之赫赫业业、有震且业是也。【原注】尔雅,业业,危也。凡人所执之事亦当敬谨,故借为事业之义。易传之进德修业,可大则贤人之业,盛德大业。礼记之敬业乐群是也。然三代诗、书之文并无此义,而业广惟勤一语,乃出于梅赜所上之古文尚书。

  梁刘勰文心雕龙谓,论语以前,经无论字,六韬三论后人追题,今周官篇有论道经邦之语,盖梅赜古文之书,其时未行。然即此二字,【原注】业字论字。亦足以察时世言语之不同矣。

  翰林

  唐书职官志曰,翰林学土之职,本以文学言语备顾问,出入侍从,因得参谋议,纳谏争。而翰林院者,待诏之所也。【原注】雍录曰,翰林院在大明官右,银台门内稍退北有门,榜曰翰林之门。唐制,乘舆所在,必有文辞经学之士,下至卜医伎术之流,皆直于别院,以备燕见,而文书诏令则中书舍人掌之。太宗时,名儒学士时时任以草制,然犹未有名号。干封以后,始号北门学士。玄宗之代,张说、陆坚、张九龄、徐安贞、张垍等召入禁中,谓之翰林待诏,掌中外表疏批答应和文章。继以诏敕文告悉由中书,每多雍滞,始选朝官有辞艺学识者入翰林供奉,【原注】亦有无官而得入者,如李白是也。然亦未定名制。开元二十六年,始改翰林供奉为学士,别置学士院,专掌内命。至德以后,天下用兵,军国多务,深谋密诏皆从中出,置学士六人,内择年深德重者一人为承旨,以独当密命故也。德宗好文,尤难其选。贞元以后,为学士承旨者多至宰相。【原注】参取新旧二志。而其官不见于唐六典,盖书成于张九龄,其时尚未置也。【陆氏曰】士子登高第者,入翰林,不数年坐致馆阁,为储相地,当即以相业期之。入院之后,宜讲贯历朝经制,务为明体适用之学,则得之矣。【姚刑部曰】翰林居天子左右,为近臣,则谏其失也宜先于众人。御史有弹劾之责,而兼谏争。翰林有制造文章之事,而兼谏争弹劾。制造文章,所别也。谏争,所同也,其为言官也奚异?入而面争于左右,出而上书陈事,其为谏也奚异?今独谓御史为言官,而翰林不当有谏书,知其一而失其一也。徒以文字居翰林者,是技而已。且翰詹立班于科道上,谓其近臣也,居近臣之班可不知近臣之职乎?明之翰林皆知其职者,谏争之人接踵,谏争之辞连筴。今之人不以为其职,或取其忠,而议其言为出位,以尽职为出位,孰肯为尽职者?

  旧书言翰林院有合练、僧道、卜祝、术艺、书弈,各别院以廪之。【原注】职官志。陆贽与吴通玄有隙,乃言承平时工艺书画之徒,待诏翰林,比无学士,请罢其官。【原注】通玄传。其见于史者,天宝初嵩山道士吴筠,干元中占星韩颖、刘烜,贞元末弈棋王叔文,侍书王伾,元和末方士柳泌,浮屠大通,宝暦初善奕王倚、兴唐观道士孙准,并待诏翰林。【原注】小说,玄宗时有翰林善围棋者王积薪。又如黎干虽官至京兆尹,而其初亦以占星待诏翰林。而贞元二十一年二月丙午,罢翰林医工相工占星射履冗食者四十二人。【原注】顺宗纪。宝暦二年十二月庚申,省教坊乐官、翰林待诏伎术官并总监诸色职掌内冗员共一千二百七十人。【原注】文宗纪。此可知翰林不皆文学之士矣。赵璘因话录云,文宗赐翰林学士章服。续有待诏欲先赐,本司以名上,上曰,赐君子小人不同日,且待别日。【原注】雍录曰,汉吾丘寿王以善格五,召待诏,坐法免,上书愿养马。黄门金日磾与弟伦没入官,输黄门养马。师古曰,黄门之署,职任亲近,以供天子,百物在焉,故亦有画工。又武帝令黄门画周公负成王图,以赐霍光。则是黄门之地凡善格五者,能养马者,能绘画者,皆得居之。故知唐世杂艺之士供养翰林者,正用此例也。

  成化三年,以明年上元张灯,命翰林院词臣撰诗词。编修章懋、黄仲昭、检讨庄昶上疏言,翰林之官,以论思代言为职。虽曰供奉文字,然鄙俚不经之词,岂宜进于君上?固不可曲引宋祁、苏轼之教坊致语,以自取侮慢不敬之罪。臣等又尝伏读宣宗章皇帝御制翰林箴,有曰,启沃之言,惟义与仁。尧舜之道,邹孟以陈。今张灯之举,恐非尧舜之道。应制之诗,恐非仁义之言。臣等知陛下之心即祖宗之心,故不敢以是妄陈于上,伏愿采蒭荛之言,于此等事一切禁止。上怒,命杖之。谪懋临武知县,仲昭湘潭知县,昶桂阳州判官,各调外用。已而谏官为之申理,乃改懋、仲昭南京大理寺评事,昶南京行人司司副。自此翰林之官重矣。

  洗马

  越语,句践身亲为夫差前马。韩非子云,为吴王洗马。洗音铣。淮南子云,为吴兵先马走。【原注】当作吴王。荀子,天子出门,诸侯持轮挟舆先马。贾谊新书,楚怀王无道,而欲有霸王之号,铸金以象诸侯人君,令大国之王编而先马,梁王御,宋王骖乘,滕、薛、卫、中山之君随而趋。然则洗马者,马前引导之人也。亦有称马洗者,六韬,赏及牛竖、马洗、厩养之徒。汉书,百官表,太子太傅、少傅属官有先马。张晏曰,先马,员十六人,秩比谒者。先或作洗。又考周礼齐右职云,凡有牲事则前马。注,王见牲则拱而式,居马前,却行,备惊奔也。又道右职云,王式则下前马。是此官古有之矣。庄子,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张若謵朋前马。

  比部

  周礼小司徒,及三年则大比,大比则受邦国之比要。注,大比谓使天下更简阅民数及其财物也。郑司农云,五家为比,故以比为名。今时八月案比是也。庄子云,礼法度数刑名比详。唐时刑部有刑比【原注】音毗。都官司门四曹。通典,比部郎中,龙朔二年改为司计大夫。咸亨元年复旧。天宝十一载又改比部为司计,至德初复旧。旧唐书职官志,比部郎中员外郎之职,掌勾诸司百僚俸料、公廨、赃赎、调敛、徒役、课程,逋悬数物,周知内外之经费,而总勾之。杨炎传,初,国家旧制,天下财赋皆纳于左藏库,而太府四时以数闻尚书,比部覆其出入。宋史职官志,比部郎中、员外郎,掌勾覆中外帐籍,凡场务仓库出纳在官之物,皆月计季考岁会,从所隶监司检察以上,比部至则审核其多寡登耗之数,考其陷失,而理其侵负。山堂考索,会计逋欠,每三月一比,谓之比部。故昔人有刑罚与赋检相为表里之说。今四曹改为十三司,而财计之不关刑部久矣,乃犹称郎官为比部,何邪?

  员外

  员外之官本为冗秩。旧唐书李峤传,峤为吏部时,志欲曲行私惠,冀得复居相位,奏置员外官数千人。【原注】犹近日天启末之添注京堂。以至官寮倍多,府库减耗。事在中宗神龙二年。【原注】通鉴,大置员外官,自京司及诸州,凡二千余人,宦官超迁七品以上员外官者又将千人。册府元龟,李峤、韦嗣立同居选部,多引用权势,请置员外官一千余员。其员外官悉恃形势,与正官争事。百司纷竞,至有相殴击者。又有谓之员外置同正员者。迨乎玄宗,犹不能尽革。故肃宗干元二年九月诏曰,应州县见任员外官,并任其所适。其中有材识干济,曾经任使州县所资者,亦听量留,上州不得过五人,中州不得过四人,下州不得过三人,上县已上不得过一人。今则副郎而取名员外,于义何居?【孙氏曰】副郎,俗称也,不宜沿用。今六部员外郎不可省去郎字,单称员外。盖外郎无员,而此则有员也。当由定制之初,主爵诸臣未考源流,有乖名实。子不云乎,必也正名。则斜封墨敕之朝,不可沿其遗号矣。

  主事

  后汉光禄勋有南北庐主事,主三署之事,于诸郎之中察茂材者为之,然其职不过如掾史之等。故范滂迁光禄主事时,陈蕃为光禄勋,滂执公仪诣蕃,蕃亦不止。滂怀恨,投版弃官而去。后因郭泰之言,蕃乃谢之。而张霸、戴封、戴就、公沙穆并以孝廉为光禄主事,其它府寺则不闻有此名也。宋书百官志中书通事舍人下云,其不有主事,本用武官,宋改用文吏。至后魏则于尚书诸司置主事令史。隋炀帝去令史之名,但曰主事。唐时并流外为之。尚书省主事六人,从九品上,门下省主事四人,中书省主事四人,并从八品下。而刘祥道上疏言,尚书省二十四司及门下省中书都事、主书主事等,比来选补,皆取旧任流外有刀笔之人,纵欲参用士流,皆以俦类为耻。前后相承遂成故事。望有厘革,稍清其选。事竟不行。【原注】裴光庭传,任门下省主事阎麟之专主过官。凡麟之裁定,光庭辄然可。时语日,麟之口,光庭手。元载传,大暦十二年三月庚辰,上御延英殿,命左金吾大将军吴凑收载及王缙于政事堂,各留系本所,并中书主事卓英倩、李待荣及载男仲武、季熊并收禁。宋史职官志,门下省吏四十有九,录事、主事各三人,令史六人,书令史十有八人,守当官十有九人。【原注】魏仁浦传,自枢密院小史迁兵房主事。杨亿传,时以吏部铨主事,前宜黄簿王太冲为大理丞评事,亿以吏之贱,不宜任清秩,封还诏书。未几,太冲补外。是在前代皆掾史之任也,明初设六部主事意亦仿此。永乐十四年,永新伯许成以擅杖工部主事王景亮被勘。

  主簿

  周礼司会注,主计会之簿书。疏云,簿书者,古有简策以记事,若在君前,以笏记事。后代用簿,簿,今手版。故云吏当持簿,簿则簿书也。汉御史台有此官,御史大夫张忠署孙宝为主簿。而魏晋以下,则寺监以及州郡并多有之。杜氏通典州佐条下云,主簿一人,录门下众事,省署文书,汉制也。历代至隋皆有。又引晋习凿齿为桓温荆州主簿,亲遇深密,时人语曰,徒三十年看儒书,不如一诣习主簿。在当时为要职。【杨氏曰】三十年看儒书云云,即温语,非时人语也,岂邠公误耶?

  郎中待诏

  北人谓医生为大夫,南人谓之郎中,镊工为待诏,木工、金工、石工之属皆为司务。其名盖起于宋时。老学庵笔记,北人谓医为衙推,【原注】旧唐书郑注传,以药术依李愬,署为节度衙推。北梦琐言,庄宗好俳优,宫中暇日,自负蓍囊药箧,令继岌破帽相随。以后父刘叟以医卜为业,后方昼寝,继岌造其卧内,自称刘衙推访女。卜相为巡官。巡官,唐五代郡僚之名,或以其巡游卖术,故有此称,亦莫详其所始也。【原注】旧唐书音乐志,隋末,河内有人貌恶而嗜酒,常自号郎中。实录,洪武二十六年十二月丙戌,命礼部申禁,军民人等不得用太孙、太师、太保、待诏、大官、郎中等字为名称。

  外郎

  今人以吏员为外郎。按史记秦始皇纪近官三郎,索隐曰,三郎谓中郎、外郎、散郎。通典,汉中郎将分掌三署,郎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凡四等,皆无员,多至千人,掌门户,出充车骑,其散郎谓之外郎。今以之称吏员,乃世俗相褒之辞。

  门子

  门子者,守门之人。旧唐书李德裕传,吐蕃潜将妇人嫁与此州门子是也。【原注】王智兴为徐州门子。【沈氏曰】周礼、左传、国语所称门子,并卿大夫适子之称,与后世门子绝异。今之门子乃是南朝时所谓县僮,梁书沈瑀传,为余姚令,县南有豪族数百家,子弟纵横递相庇荫,厚自封殖,百姓甚患之。瑀召其老者为石头仓监,少者补县僮。唐志,二品以下有白直执衣,皆中男为之。

  快手

  快手之名,起自宋书王镇恶传,东从旧将犹有六队千余人,西将及能细直吏快手复有二千余人。建平王景素传,左右勇士数十人,并荆楚快手。黄回传,募江西楚人,得快射手八百。【原注】南史作快手。亦有称精手者。沈约自序,收集得二千精手。南史齐高帝纪,王蕴将数百精手,带甲赴粲。【原注】袁粲。梁书武帝纪,航南大路悉配精手利器,尚十余万人。

  火长

  今人谓兵为户长,亦曰火长。崔豹古今注,伍伯,一伍之伯也。五人为伍,五长为伯,故称伍伯。一曰户伯。汉制,兵五人一户灶,置一伯,故曰户伯。亦曰火伯,以为一灶之主也。通典,五人为列,二列为火,五火为队。唐书兵志,五十人为队,队有正。十人为火,火有长。又云,十人为火,五火为团。则直谓之火矣。宋书卜天与传,少为队将,十人同火。木兰诗,出门看火伴。柳子厚段太尉逸事状,叱左右皆解甲,散还火伍中。或作伙,误。

  楼罗

  唐书回纥传,加册可汗为登里颉咄登密施含俱录英义建功毗伽可汗。含俱录,华言娄罗也,盖聪明才敏之意。酉阳杂俎引梁元帝风人辞云,城头网雀,楼罗人着。南齐书顾欢论云,蹲夷之仪,娄罗之辩。北史王昕传,尝有鲜卑聚语,崔昂戏问昕曰,颇解此不?昕曰,楼罗楼罗,实自难解。时唱染干,似道我辈。五代史刘铢传,诸君可谓楼罗儿矣。【原注】今本作偻罗。鹤林玉露,偻罗,俗言猾也。宋史,张思钧起行伍,征伐稍有功。质状小而精悍,太宗尝称其楼罗,自是人目为小楼罗焉。

  白衣

  白衣者,庶人之服,然有以处士而称之者。风俗通,舜禹本以白衣砥行显名,升为天子。史记,儒林传,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后汉书崔骃传,宪谏以为不宜与白衣会。孔融传,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晋书阎缵传,荐白衣南安朱冲,可为太孙师傅。胡奋传,宣帝之伐辽东,以白衣侍从左右是也。有以庶人在官而称之者。汉书两龚传,闻之白衣。师古曰,白衣,给官府趋走贱人,若今诸司亭长掌固之属。苏伯玉妻盘中诗,吏人妇,会夫希。出门望,见白衣。谓当是,而更非。续晋阳秋,陶潜九月九日无酒,于宅边菊丛中坐,望见白衣人,乃王弘送酒是也。人主左右亦有白衣。南史幸传,宋孝武选白衣左右百八十人。魏书恩幸传,赵修给事东宫,为白衣左右。茹皓充高祖白衣左右。

  唐李泌,在肃宗时不受官,帝每与泌出,军人环指之曰,衣黄者,圣人也。衣白者,山人也。则天子前不禁白。清波杂志言,前此仕族子弟,未受官者皆衣白,今非跨马及吊慰不敢用。

  白衣但官府之役耳,若侍卫则不然。史记赵世家,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汉书谷永传,擢之皂衣之吏。

  诗,麻衣如雪。郑氏曰,麻衣,深衣也。古时未有棉布,凡布皆麻为之。记曰治其麻丝,以为布帛是也。【原注】杜子美诗,麻鞋见天子。然则深衣亦用白。

  郎

  郎者,奴仆称其主人之辞。【原注】通鉴注,门生家奴呼其主为郎,今俗犹谓之郎主。唐张易之、昌宗有宠,武承嗣、三思、懿宗、宗楚客、晋卿等候其门庭,争执鞭辔,呼易之为五郎,昌宗为六郎。郑杲谓宋璟曰,中丞柰何卿五郎?璟曰,以官言之,正当为卿。足下非张卿家奴,何郎之有?安禄山德李林甫,呼十郎。王繇谓王鉷为七郎。李辅国用事,中贵人不敢呼其官,但呼五郎。程元振,军中呼为十郎。陈少游谒中官董秀,称七郎是也。其名起自秦汉郎官。三国志,周瑜至吴,时年二十四,吴中皆呼为周郎。江表传,孙策年少,虽有位号,而士民皆呼为孙郎。世说,桓石虔小字镇恶,年十七八,未被举,而僮隶已呼为镇恶郎。后周书,独孤信少年,好自修饰,服章有殊于众,军中呼为独孤郎。隋书,滕王瓒,周世以贵公子,又尚公主,时人号曰杨三郎。温大雅大唐创业起居注,时文武官人并未署置,军中呼太子、秦王为大郎、二郎。自唐以后,僮仆称主人通谓之郎,今则舆台厮养无不称之矣。【原注】韦坚传,三郎当殿坐,看唱得宝歌。玄宗行第三,以天子而谓之三郎,亦唐人之轻薄也。

  又按,北朝人子呼其父亦谓之郎。北史节义传,李宪为汲固长育,至十余岁,恒呼固夫妇为郎婆。

  门生

  后汉书贾逵传,皆拜逵所选弟子及门生为千乘王国郎。是弟子与门生为二。欧阳公孔宙碑阴题名跋曰,汉世公卿多自教授,聚徒常数百人,其亲受业者为弟子,转相传授者为门生。今宙碑残缺,其姓名邑里仅可见者才六十二人,其称弟子者十人,门生者四十三人,故吏者八人,故民者一人。愚谓汉人以受学者为弟子,其依附名势者为门生。郅寿传,时大将军窦宪,以外戚之宠威倾天下。宪常使门生赍书诣寿,有所请托。杨彪传,黄门令王甫,使门生于京兆界辜榷官财物七千余万。宪,外戚,甫,奄人也。安得有传授之门生乎!【汝成案】自门生之名冒弟子之实,于是贽执上官,论丐国士,以速援引,用博声称。贿谄显行,名曰亲厚。纂述微闻,诧云津逮。旷废职业,恣为耀谲,浮薄之风,莫斯陋矣。至于乡里小儿,略涉文翰,便自立义,讳云其师。组绶下吏,密通款曲,偶值势衰,转讥彼其,援邴原以自解,幸景桓之未录。首鼠两端,出处一辙,恬不知怪,抑又甚焉。孔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昌黎云,圣人无常师。公卿文学可弗慎欤?

  南史所称门生,今之门下人也。宋书徐湛之传,门生千余人,皆三吴富人之子,姿质端妍,衣服鲜丽。每出入行游,涂巷盈满。泥雨日,悉以后车载之。谢灵运传,奴僮既众,义故门生数百。南齐书刘怀珍传,怀珍北州旧姓,门附殷积。启上,门生千人充宿卫,孝武大惊。其人所执者奔走仆隶之役。晋书刘隗传,周嵩嫁女,门生断道,斫伤二人。建康左尉赴变,又被斫。【钱氏曰】晋书周觊传,坐门生斫伤免官。南史齐东昏侯纪,丹阳尹王志被驱急,狼狈步走,唯将二门生自随。后妃传,门生王清与墓工始下插。刘瓛传,游诣故人,惟一门生持胡床随后是也。其初至,皆入钱为之。宋书颜竣传,多假资礼解为门生,充朝满野,殆将千计。梁书顾协传,有门生始来事协,知其廉洁,不敢厚饷,止送钱二千,协怒杖之二十。南史姚察传,有门生送南布一端,花练一疋,察厉声驱出是也。故南齐书谢超宗传云,白从王永先。又云,门生王永先。谓之白从,以其异答于在官之人。【原注】陈书沈洙传,建康令沈孝轨门生陈三儿牒称主人翁。颜氏家训亦以门生、僮什并称。而宋书顾琛传,尚书寺门有制,八座以下,门生随入者各有差,不得杂以人士。其冗贱可知矣。【钱氏曰】琛以宗人硕头寄尚书张茂度门名,与硕头同席坐,坐遣出,免中正。梁傅昭不蓄私门生,盖所以矫时人之弊乎?【赵氏曰】观六朝所称门生,不过如傔从之类,非受业弟子也。然富人子弟多有为之者,盖其时仕宦皆世族,而寒人则无进身之略,惟此可以年资得官,故不惜身为贱役,且有出财贿以为之者。陆慧晓为吏部尚书,王晏典选内外要职,多用两门生。王琨为吏部,自公卿下至士大夫,例用两门生,可以见当日规制也。顾氏谓其非在官之人,则未知门生有可入仕之路,亦不得谓非在官人也。

  守门之人亦有称门人者。春秋襄公二十九年,阍弒吴子余祭。公羊传,阍者何?门人也。韩非子,门人捐水而夷射诛。

  府君

  府君者,汉时太守之称。三国志,孙坚袭荆州刺史王叡,叡见坚,惊曰,兵自求赏,孙府君何以在其中?孙策进军豫章,华歆为太守,葛巾迎策。策谓歆曰,府君年德名望,远近所归。【钱氏曰】汉时郡国守相称府君,亦称明府。

  官人

  南人称士人为官人。昌黎集王适墓志铭,一女怜之,必嫁官人,不以与凡子。是唐时有官者方得称官人也。杜子美逢唐兴刘主簿诗,剑外官人冷。

  明制,郡王府自镇国将军而下,称呼止曰官人。

  对人称臣

  汉初,人对人多称臣,战国之余习。【原注】刺客传,聂政称臣,严仲子亦称臣。史记高祖纪,吕公曰,臣少好相人。张晏曰,古人相与言,多自称臣,犹今人相与言自称仆也。【原注】西都赋李周翰注,臣者,男子之贱称,古人谦退皆称之。至天下已定,则稍有差等,而臣之称惟施之诸侯王,故韩信过樊将军哙,哙趋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原注】陈平、周勃对王陵亦曰,臣不如君。至文景以后,则此风渐衰。而贾谊新书有尊天子,避嫌疑,不敢称臣之说。王子侯表有利侯钉,坐遗淮南王书称臣弃市。功臣侯表安平侯鄂但,坐与淮南王女陵通,遗淮南王书称臣尽力,弃市。【梁氏曰】此侯罪状,史汉表皆同,中间有脱文,必不因称臣弃市也,况淮南王为钉之从祖,尊卑既别,名位亦殊,其称臣何罪?平棘侯薛穰,坐受淮南王赂,称臣,在赦前,免。【原注】免侯爵。皆在元狩元年。而严助传天子令助谕意淮南王,一则曰臣助,再则曰臣助,史因而书之,未尝以为罪,则知钉等三人所坐者交通之罪。而自此以后,廷臣之于诸侯王遂不复有称臣者尔。【原注】晋时有自称民者。世说,陆大尉对王丞相曰,公长民短。然王官之于国君,属吏之于府主,其称臣如故。宋书,孝武孝建元年十月己未,大司马江夏王义恭等奏,郡县内吏及封内官长于其封君,既非在三罢官,则不复追敬,不合称臣。诏可。齐梁以后,王官仍复称臣,【原注】隋书百官志,诸王公侯国官皆称臣,上于天朝皆称陪臣。而属吏则不复称矣。

  诸侯王有自称臣者,齐哀王遗诸侯王书曰,惠帝使留侯张良立臣为齐王是也。天子有自称臣者,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景帝对窦太后言,始南皮章武侯,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是也。

  先卿

  称其臣为卿,则亦可称其臣之父为先卿。宋史理宗纪工部侍郎朱在进对奏人主学问之要,上曰,先卿中庸序言之甚详,朕读之不释手,恨不与同时。此如商书之言先正保衡,盖尊礼之辞也。

  先妾

  人臣对君称父为先臣,则亦可称母为先妾。左传,晏婴辞齐景公曰,君之先臣容焉。战国策,匡章对齐威王曰,臣非不能更葬先妾也。陈沈炯表言,臣母妾刘年八十有一,臣叔母丘七十有五。

  称臣下为父母

  父母二字乃高年之称。汉文帝问冯唐曰,父老,何自为郎?是称其臣为父也。【原注】史记,文帝又问,则曰,父知之乎?是当时面言如此。汉书以人主嫌于称父,乃添一字曰,父老知之乎?失之矣。赵王谓赵括母曰,母置之,吾已决矣。是称其臣之母为母也。

  人臣称人君【杨氏曰】前有人臣称君一条,宜并入。

  人臣有称人君者。汉书高帝诏曰,爵或人君,上所尊礼。师古曰,爵高有国邑者,则自君其人,故云或人君也。

  郡县初立,亦有君臣之分,故尉缭说秦王曰,以秦之强诸侯,譬如郡县之君臣。水经注引黄义仲十三州记曰,郡之言君也。改公侯之封而言君者,至尊也。今郡字君在其左,邑在其右,君为元首,邑以载民,故取名于君谓之郡。

  上下通称

  汉书霍光传,鸮数鸣殿前树上。师古曰,古者室屋高大,则通呼为殿耳,非止天子宫中。黄霸传,丞相请与中二千石、博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为民兴利除害者,为一辈,先上殿。师古曰,殿,丞相所坐屋也。董贤传,为贤起大第北阙下,重殿洞开。后汉书蔡茂传,梦坐大殿。【原注】注,屋之大者,古通呼为殿也。三国志张辽传,为起第舍,又特为辽母作殿。左思魏都赋,都护之堂,殿居绮窗。是人臣亦得称殿也。鲍宣传,为豫州牧,行部乘传,去法驾,驾一马。是人臣亦得称法驾也。旧唐书吴元济传,诏以裴度为彰义军节度使,兼申光蔡四面行营招抚使,以郾城为行在,蔡州为节度所。是人臣亦得称行在也。

  汉人有以郡守之尊称为本朝者。司隶从事郭究碑云,本朝察孝,贡器帝庭。豫州从事尹宙碑云,纲纪本朝是也。【原注】三国志孙皓传注,邵畴为会稽郡功曹,自言位极朝右。晋卢谌赠刘琨诗,谬其疲隶,授之朝右。李善注,朝右,谓别驾也。亦谓之郡朝。后汉书刘宠传,山谷鄙生,未尝识郡朝是也。亦谓之府朝。晋书刘琨传,造府朝,建市狱是也。【原注】时琨为并州刺史。胡三省通鉴注,晋宋之间,郡曰郡朝,府曰府朝,藩王曰藩朝。宋武帝为宋王、齐高帝为齐王时曰霸朝。亦有以县令而称朝。晋潘岳为长安令,其作西征赋曰,励疲钝以临朝是也。

  汉丹阳太守郭旻碑有曰,君之弟故太尉薨,归葬旧陵。欧阳永叔以人臣为疑,盖徒见唐卢粲驳武承训造陵之奏,以为陵之称谓施于尊极,不属王公已下。【原注】旧唐书德肇传。此自南北朝已后然尔。按水经注言,秦名天子冢曰山,汉曰陵。又引风俗通言,王公坟垄称陵。书中有子夏陵、老子陵及诸王公妃之陵甚多。后汉书明章二帝纪言祠东海恭王陵、定陶太后恭王陵、东平宪王陵、沛献王陵。西京杂记,董仲舒之墓称下马陵。【原注】李肇国史补,武帝幸宜春苑,每至此陵下马,时谓之下马陵,岁远讹为虾蟆陵也。白乐天琵琶行,家在虾蟆陵下住。曹公祭桥玄文,北望贵土,乃心陵墓。三国志注陈思王上书言,陛下既爵臣百寮之右,居藩国之任,屋名为宫,家名为陵。则人臣而称陵,古多有之,不以为异也。吕东莱大事记,墓之称陵,古无贵贱之别。国语管仲曰,定民之居,成民之事,陵为之终。是凡民之墓亦得称陵。

  人臣称卤簿。石林燕语曰,卤簿之名,始见于蔡邕独断。唐人谓卤,橹也,甲盾之别名。凡兵卫以甲盾居外,为前导,捍蔽其先后,皆着之簿籍,故曰卤簿。因举南朝御史中丞、建康令皆有卤簿,为君臣通称。【原注】杜氏通典有群官卤簿。南史颜延之传,尝乖羸牛车,逢子竣卤簿。王僧孺幼随其母至市,遇中丞卤簿,驱迫沟中。

  今人以皇族称为宗室,考之于古不尽然。凡人主同宗者即相谓曰宗室。左传昭六年,宋华亥谗华合比而去之,左师曰,女丧而宗室,于人何有?魏书胡叟传,叟与始昌虽宗室,性气殊诡,不相附。北齐书邢邵传,十岁便能属文,族兄峦有人伦鉴,谓子弟曰,宗室中有此儿,非常人也。张雕传,胡人何洪珍,大蒙主上亲宠,与张景仁结为婚媾。雕以景仁宗室,自托于洪珍。后周书裴侠传,撰九世伯祖贞侯传,欲使后生奉而行之,宗室中知名者咸付一通。薛端传,为东魏行台薛循义所逼,与宗室及家僮等走免。杜叔毗传,兄君锡及宗室等为曹策所害。徐陵集有在北齐与宗室书。

  颜氏家训论孙楚王骠骑诔云,奄忽登遐。以为非所宜言。然夏侯湛昆弟诰曰,我王母薛妃登遐。又曰,蔡姬【原注】其祖之继室。登遐。则晋人固尝用之,不以为嫌也。

  人臣称谅闇。晋书山涛传,除太常卿,遭母丧,归乡里,诏曰,山太常尚居谅闇。

  人臣称大渐,列子,季梁得疾,七日大渐。齐王俭褚渊碑文,景命不永,大渐弥留。任昉竟陵王子良行状,大渐弥留,话言盈耳。沈约安陆王缅碑文,遘疾弥留,歘焉大渐。隋鹰扬郎将义城子梁罗墓志,大渐之期,春秋六十有一。唐王绍宗为其兄玄宗临终口授铭,吾六兄同人见疾,大渐惟几。卢藏用苏许公环神道碑文,大渐之始,遗令遵行。

  书武成,垂拱而天下治。记玉藻,凡侍于君,绅垂,足如履齐,颐溜,垂拱。是垂拱之云,上下得同之也。

  人臣称万岁

  后汉书韩棱传,窦宪有功还,尚书以下议欲拜之,伏称万岁。棱正色曰,夫上交不谄,下交不黩。礼无人臣称万岁之制。议者皆惭而止。然考之战国策言,冯援为孟尝君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原注】史记但云坐者皆起,再拜。马援传言,援击牛酾酒,劳饷军士,吏士皆伏称万岁。冯鲂传言,责让贼延褒等,令各反农桑,皆称万岁。吴良传注引东观记,岁旦,郡门下掾王望举觞上寿,掾史皆称万岁。则亦当时人庆幸之通称。而李固出狱,京师市里皆称万岁,遂为梁冀所忌,而卒以杀之,亦可见其为非常之辞矣。【沈氏曰】元史刑法志禁令篇云,诸民间祖宗神主称皇字者禁之。

  卷二十五

  重黎

  左传,蔡墨对魏献子言,少昊氏有四叔,曰重、曰该、曰修、曰熙。使重为句芒,该为蓐收,修及熙为玄冥。颛顼氏有子曰梨,为祝融。梨即黎字异文,是重、黎为二人,一出于少吴,一出于颛顼。而史记楚世家则曰,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太史公自序则曰,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晋书宣帝纪,其先出自帝高阳之子重黎,为夏官祝融。宋书载晋尚书令卫瓘、尚书左仆射山涛、右仆射魏舒、尚书刘寔、司空张华等奏,乃云,大晋之德始自重黎,实佐颛顼,至于夏商世序天地,其在于周不失其绪。似以重黎为一人,不容一代乃有两祖,亦昔人相沿之谬。【原注】案续汉书天文志曰,司马迁以世黎氏之后为太史令,则已觉其谬矣。索隐引刘氏曰,少昊氏之校曰重,颛顼氏之后曰重黎。对彼重则单称黎,若自言当家则称重黎。楚及司马氏皆重黎之后,非关少昊之重,此顺非而曲为之说。【雷氏曰】重与黎皆官名,后乃谓之羲和。国语,颛顼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此重即少昊四叔中之重,以句芒而兼天官者。黎乃蚩尤九黎之族,以世职而为地官者。或谓黎即吴回,大谬。回乃颛帝之曾孙,安有帝之初立,即命其曾孙之理?盖高阳以前,惟凶黎蚩尤之族称黎。黄帝虽灭蚩尤,仍迁其善者于邹屠,使为缙云之官,掌当时之职,袭蚩尤之名为黎君也。少昊之衰,黎有乱德,颛项制之,亦迁其善者,使为北正。故曰,命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后掌其职者皆袭其号。高辛之初,二官失职,帝以老童二子代之。故山海经曰,老童生重及黎。重即重氏,黎即吴回也。其初二职皆掌于重,后与回分掌之。及共工作乱,帝命重氏诛之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而以其弟吴回为之后。由是重氏之职又并于黎,而黎之德独光融于天下焉。盖对少昊氏四叔之重言之,则老童之子通谓之黎。对吴回之称黎言之,则回之兄止谓之重,无所对。而以其兼并二职言之,则回与其兄皆可谓之重黎也。国语,尧育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此重黎即谓吴回,其后即羲和是也。羲和本黄帝时占日之官,尧取于古官之名以名之,使总理授时之事。又以其四子分掌四时,此即国语所谓别其分主者。揆之于古,亦犹少昊之世,分、至、启、闭掌于四官,而统于暦正。故喾、尧以后,天事掌子一家。就其属而分言之,则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各有分司。就其长而统言之,则或谓之羲和,或谓之重黎,止是一官之称也。吕氏春秋谓舜使重黎举后夔典乐,是又即羲和重黎之证。夏后中康之世,羲和尸位,胤侯征之,以昆吾氏代其职。盖昆吾者,亦祝融吴回之孙。帝之命代,犹尧育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义。故国语曰,至于夏商,重黎世叙天官。史记天官书,昔之言天术者,有夏昆吾、殷商巫咸。巫咸在商王太戊之世,然则太戊以前几百年,犹。是重黎之子孙叙其职也。马融书注,分羲、和为二氏。后出孔传,用法言近羲近和之说,谓重即羲、黎即和,亦由于此。

  巫咸

  古之圣人或上而为君,或下而为相,其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固非后人之所能测也,而传者猥以一节概之。黄帝,古圣人也,而后人以为医师。伯益,古贤臣也,而世有百虫将军之号。以彼事迹章章在经籍者且犹如此,若乃尧之臣名羿,而有穷之君亦名羿。尧之典乐名夔,而木石之怪亦为夔。汤居亳,而亳戎之国亦名汤。夫苟以其名而疑之,则道德之用微而谬悠之说作。若巫咸者,可异焉。书奭篇,在大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原注】孔安国传,贤,咸子,巫氏。史记殷本纪,帝祖乙立,殷复兴,巫咸任职。咸当为贤字之误。书序,伊陟相太戊,亳有祥,桑谷共生于朝。伊陟赞于巫咸,作咸乂四篇。孔安国传曰,巫咸,臣名。马融曰,巫,男巫也,名咸,殷之巫也。孔颖达正义曰,君奭传曰,巫氏也。当以巫为氏,名咸。郑玄云,巫咸谓之巫官。按君奭,咸子巫贤,父子并为大臣,必不世作巫宫,故孔言巫氏是也。则巫咸之为商贤相明矣。史记正义谓,巫咸及子贤冢皆在苏州常熟县西海隅山上,盖二子本吴人云。越绝书云,虞山者,巫咸所出也。是未可知。而后之言官者宗焉,言卜筮者宗焉,言巫鬼者宗焉。言天官则史记天官书所云,昔之传天数者,高辛之前重黎,于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咸者也。言卜筮则吕氏春秋所谓,巫彭作医,巫咸作筮者也。【原注】周礼簭人,九簭之名,一曰巫更,二曰巫咸,三曰巫式,四曰巫目,五曰巫易,六曰巫比,七曰巫祠,八曰巫参,九曰巫环。郑玄注,此九巫皆当读为筮,字之误也。言巫鬼则庄子所云,巫咸诏曰,来!楚辞离骚所云,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史记封禅书所云,巫咸之兴自此始。【原注】索隐曰,孔安国尚书传云,巫咸,臣名。今云巫咸之兴自此始。则以巫咸为巫觋。然楚辞亦以巫咸主神。盖大史公以巫咸是殷臣,以巫接神,事大戊,使禳桑谷之灾,故云然。许氏说文所云,巫咸初作巫。又其死而为神,则秦诅楚文所云,不显大神巫咸者也。【原注】封禅书,荆巫祀堂下,巫先司命旋糜之属。索隐曰,巫先,谓古巫之先有灵者,盖巫咸之类也。而又或以巫咸为黄帝时人,归藏言,黄神将战,筮于巫咸是也。以为帝尧时人,郭璞巫咸山赋序【原注】地理志曰,巫咸山在安邑县东。水经注,盐水出东南薄山,西北流径经巫咸山北。言,巫咸以鸿术为帝尧医是也。以为春秋时人,庄子言郑有神巫曰季咸,列子言神巫季咸,自齐来处于郑是也。【原注】枚乘七发,扁鹊治内,巫咸治外。文选吕向注,扁鹊、巫咸皆郑人。按列子、庄子皆言郑有神巫曰季咸,而扁鹊则鄚人,字形相混,亦以为郑也。至山海经,海外西经言,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原注】注,采药往来。大荒西经言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有灵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原注】注,群巫上下此山采之也。淮南子地形训,言轩辕丘在西方,巫咸在其北方。则益荒诞不可稽,而知古贤之名,为后人所假托者多矣。

  河伯

  竹书,帝芬十六年,雒伯用与河伯冯夷斗。帝泄十六年,殷侯微,【原注】上甲微也。以河伯之师伐有易,杀其君绵臣。是河伯者国居河上而命之为伯,如文王之为西伯。而冯夷者,其名尔。楚辞九歌以河伯次东君之后,则以河伯为神。天问,胡羿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王逸章句以射为实,以妻为梦。其解远游,令海若,舞冯夷。则曰,冯夷,水僊人也。是河伯、冯夷皆水神矣。穆天子传,至于阳纡之山,河伯、无夷之所都居。【原注】注,无丸冯夷也。山海经云冰夷。山海经,中【原注】一作从。极之渊,深三百仞,惟冰夷恒都焉。冰夷人而,乘两龙。郭璞注,冰夷,冯夷也,即河伯也。【原注】郭璞江赋,冰夷倚浪以傲睨。庄子,冯夷得之,以游大川。司马彪注引清泠传曰,冯夷,华阴潼乡堤首里人也。服八石,得道为水僊,是为河伯。是以冯夷死而为神,其说怪矣。龙鱼河图曰,河伯姓吕,名公子。夫人姓冯,名夷。以冯夷为河伯之妻,更怪。楚辞九歌有河伯而冯夷属海若之下,亦若以为两人。大抵所传各异。而谓河神有夫人者,亦秦人以君主妻河,邺巫为河伯娶妇之类耳。【原注】淮南子冯夷、大丙之御注,二人古之得道能御阴阳者。

  魏书,高句丽先祖朱蒙,朱蒙母河伯女,为夫余王妻,朱蒙自称为河伯外孙。则河伯又有女、有外孙矣。

  真诰载,有一人,旦旦诣河边,拜河水。如此十年,河侯、河伯遂与相见,予白璧十双,教以水行不溺法。注曰,河侯、河伯,故当是两神邪?

  湘君

  楚辞湘君、湘夫人,亦谓湘水之神,有后有夫人也。初不言舜之二妃。【原注】王逸章句始以湘君为水神,湘夫人为二妃。记曰,舜葬于苍梧之野,盖三妃未之从也。【梁氏曰】尧妻舜二女,明载尧典檀弓,何以有三妃?历考汉书、后汉书、三国志,凡所称引皆作二妃。周礼天官目录九嫔疏,史五帝纪集解之类,并引礼记作二妃,则知三妃乃别本之讹,而康成就文立义谓之三夫人,孔疏引皇甫谧世纪以实之,不可信。山海经,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郭璞注曰,天帝之二女,而处江为神。即列僊传江妃二女也,九歌所谓湘夫人称帝子者是也。而河图玉版曰,湘夫人者,帝尧女也。秦始皇浮江至湘山,逢大风,而问博士,湘君何神?博士曰,闻之尧二女,舜妃也,死而葬此。列女传曰,二女死于江湘之间,俗谓之湘君。郑司农亦以舜妃为湘君。说者皆以舜陟方而死,二妃从之,俱溺死于湘江,遂号为湘夫人。按九歌,湘君、湘夫人自是二神,江湘之有夫人,犹河雒之有虙妃也。此之为灵,与天地并,安得谓之尧女?且既谓之尧女,安得复总云湘君哉?何以考之?礼记云,舜葬苍梧,二妃不从。明二妃生不从征,死不从葬。且传曰,生为上公,死为贵神。【沈氏曰】昭二十九年传本作封为上公,祀为贵神。礼,五岳比三公,四渎比诸侯。今湘川不及四渎,无秩于命祀,而二女帝者之后,配灵神祗,无缘复下降小水而为夫人也。原其致谬之由,由乎俱以帝女为名,名实相乱,莫矫其失,习非胜是,终古不悟,可悲矣!此辨甚正。又按远游之文,上曰,二女御九招歌。下曰,湘灵鼓瑟。是则二女与湘灵固判然为二,即屈子之作,可证其非舜妃矣。后之文人附会其说,以资谐讽,其渎神而慢圣也,不亦甚乎!

  禹崩会稽,故山有禹庙,而水经注言庙有圣姑。礼乐纬云,禹治水毕,天赐神女圣姑。夫舜之湘妃犹禹之圣姑也。

  甚矣,人之好言色也。太白,星也,而有妻甘氏。星经曰,太白上公,妻曰女媊。女媊居南斗,食厉,天下祭之,曰明星。河伯,水神也,而有妻。龙鱼河图曰,河伯姓吕,名公子。夫人姓冯,名夷。常仪,古占月之官也,而淮南子以为羿妻,窃药而奔月,名曰常娥。霜露之所为,雪水之所凝也,而淮南子云,青女乃出,以降霜雪。【原注】高诱注,天神,青霄玉女。巫山神女,宋玉之寓言也,而水经注以为天帝季女,名曰瑶姬。【原注】李善高唐赋注引襄阳耆旧传曰,赤帝女姚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雒水宓妃,陈思王之寄兴也,而如淳以为伏羲氏之女。【原注】汉书音义,伏羲氏之女,溺雒水,为神。嵞山启母,天问之杂说也,后人附以少姨,以为启母之妹,【原注】今少室山有阿姨神。而武后至封之为玉京太后金阙夫人。青溪小姑为蒋子文之第三妹,则见于杨炯之碑。【原注】杨炯少姨庙碑曰,蒋侯三妹,青溪之轨迹可寻。并州妒女,为介子推之妹,则见于李諲之诗。【原注】见下。小孤山之讹为小姑也,【原注】欧阳公归田录。杜拾遗之讹为十姨也,【原注】黄氏日抄。是皆湘君夫人之类。而九歌之篇,远游之赋,且为后世迷惑男女、渎乱神人之祖也。或曰,易以坤为妇道,而汉书有媪神之文,【原注】郊祀歌,媪神蕃厘。张晏曰,媪者,老母之称。坤为母,故称媪。于是山川之主必为妇人以象之,非所以隆国典而昭民敬也已。

  金元好问承天镇悬泉诗注曰,平定土俗,传介子推被焚,其妹介山氏耻兄要君,积薪自焚,号曰妒女祠。【原注】唐书,高宗调露元午九月,幸并州,道出妒女祠。其碑大暦中判官李諲撰,辞旨殊谬,至有百日积薪,一日烧之之语。乡社至今以百五日积薪而焚之,谓之祭妒女。其诗有曰,神祠水之浒,仪卫盛官府。颇怪祠前碑,稽考失莽卤。吾闻允格台骀,宣汾洮,障大泽,自是生有自来归有所。假而【原注】而即如字。自经沟渎,便可尸祝之,祀典纷纷果何取?子胥鼓浪怒未泄,精卫衔薪心独苦。楚臣百问天不酬,肯以诞幻虚荒惊聋瞽?自有宇宙有此水,此水绵绵流万古。人言主者介山氏,且道未有介山之前复谁主?山深地古,自是有神物,不假灵真谁敢侮?稗官小说出闾巷,社鼓村箫走翁妪。当时大暦十才子,争遣李諲镵陋语。此是千古正论,杜氏通典,汾阴后土祠为妇人塐像。武太后时,移河西梁山神塐像就祠中配焉。开元十一年,有司迁梁山神像于祠外之别室。夫以山川之神,而人为之配合,其渎乱不经尤甚矣。【原注】张南轩集言,舜庙中有武后像,即日投之江中。

  泰山顶碧霞元君,宋真宗所封,世人多以为泰山之女。后之文人知其说之不经,而撰为黄帝遣玉女之事以附会之。不知当日所以褒封,固真以为泰山之女也。今考封号虽自宋时,而泰山女之说则晋时已有之。张华博物志,文王以太公为灌坛令,期年,风不呜条。文王梦见有一妇人当道而哭,问其故,曰,我东海泰山神女,嫁为西海妇。欲东归,灌坛令当吾道。太公有德,吾不敢以暴风疾雨过也。文王梦觉,明日,召太公。三日三夕,果有疾风骤雨自西来也。文王乃拜太公为大司马。此一事也。干宝搜神记,后汉胡母班尝至泰山侧,为泰山府君所召,令致书于女婿河伯云,至河中流,扣舟呼青衣,当自有取书者。果得达,复为河伯致书府君。此二事也。【原注】魏书高句丽传,朱蒙告水曰,我是日子,河伯外孙。列异传记蔡支事,又以天帝为泰山之外孙。自汉以来,不明乎天神地祗人鬼之别,一以人道事之。于是封岳神为王,则立寝殿,为王夫人。有夫人则有女,而女有婿,又有外孙矣。唐宋之时,但言灵应,即加封号,不如今之君子必求其人以实之也。

  又考泰山不惟有女,亦又有儿。魏书段承根传,父晖,师事欧阳汤。有一童子与辉同志,后二年,辞归,从晖请马,晖戏作木马与之。童子甚悦,谢晖曰,吾泰山府君子,奉敕游学,今将归,损子厚赠,无以报德,子后至常伯封侯。言讫,乘马腾空而去。集异记言,贞元初,李纳病笃,遣押衙王佑祷岱岳,遥见山上有四五人,衣碧汗衫半臂。路人止佑下车,言此三郎子、七郎子也。文献通考,后唐长兴三年,诏以泰山三郎为威雄将军。宋大中祥符元年十月,封禅毕,亲幸,加封炳灵公。夫封其子为将军为公,则封其女为君,正一时之事尔。

  又考管子对桓公曰,东海之子类于龟。不知何语?而房玄龄注则以为海神之子。又元刘遵鲁漠岛记曰,庙中神妃,相传为东海广德王第七女。夫海有女,则山亦有女,曷足怪乎?

  共和

  史记周本纪,厉王出奔于彘,厉王太子静匿召公之家,周公、召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共和十四年,厉王死于彘,二相乃共立太子静为王。以二相为共和,非也。汲冢纪年,厉王十二年出奔彘。十三年,共伯和摄行天子事,号曰共和。【原注】汉书古今人表有共伯和。师古曰,共,国。伯,爵。和,其名。二十六年,王陟于彘。周定公召穆公,立太子靖为王,共伯和归国。此即左氏王子朝所谓诸侯释位,以间王政者也,但其言共伯归国者末合。古者无天子之世,朝觐讼狱必有所归。吕氏春秋言,共伯和修其行,好贤仁。周厉之难,天子旷绝,而天下皆来请矣。按此则天下朝乎共伯,非,共伯至周,而摄行天子事也。【梁氏曰】盖厉王流彘,诸侯皆往宗共伯,若霸主然。时宣王尚幼,匿不敢出,周召居守京师,辅导大子。及汾王没,而民厌乱,太子年亦加长,共伯乃率诸侯会二相而立之。参核情实,必是如此。窃怪史公以共和纪年,大违春秋天王出居公,在干侯之义,遂使消遥共首之贤侯,几疑其与羿、浞、莽、卓等,岂不诬哉!共伯不以有天下为心,而周公、召公亦未尝奉周之社稷而属之他人,故周人无易姓之嫌,共伯无僭王之议。庄子曰,许由娱于颍阳,而共伯得乎共首。【原注】共首,今之共山,亦谓之共头。荀子,武王伐纣,至共头而山隧。吕氏春秋,武王使召公就微子开于共头之下,而与之盟。盖其秉道以终,得全神养性之术者矣。【原注】毕拱辰曰,按金氏通鉴前编,厉王三十七年,出奔彘。五十一年,崩于彘。其纪年亦与竹书不合。

  左传,郑大叔出奔共。注,共国,今汲郡共县。史记春申君传,通韩上党于共,宁使道安成出入赋之。田敬仲完世家,王建降秦,秦迁之共,饿死。齐人歌之曰,松邪柏邪,住建共者客邪!汉书功臣表有共庄侯卢罢师。唐书地理志,卫州共城县。武德元年,置共州。即今卫辉府辉县。【原注】诗序,柏舟,共姜自誓也。卫世子共伯蚤死,其妻守义,父母欲夺而嫁之,誓而弗许,故作是诗以绝之。此别一共伯,共者,谥也,非共国之共也。今辉县有共姜台,后人之附会也。

  介子推

  介子推事见于左传,则曰,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吕氏春秋则曰,负釜盖簦,终身不见。二书去当时未远,为得其实,然之推亦未久而死,故以田禄其子尔。史记之言稍异,亦不过曰,使人召之,则亡。闻其入绵上山中,于是环绵上之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而已。立枯之说始自屈原,燔死之说始自庄子【原注】容斋三笔以为始自刘向新序,非也。楚辞九章惜往日,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公寤而追求。封介山而为之禁兮,报大德之优游。思久故之亲身兮,因缟素而哭之。庄子则曰,介子推至忠也,自割身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原注】盗跖篇。东方朔七谏,丙吉传,长安士伍尊书,刘向说苑、新序因之。水经注引王肃丧服要记桂树之问,亦辨以为诬。于是瑰奇之行彰而廉靖之心没矣。今当以左氏为据,割股燔山,理之所无,皆不可信。

  魏武帝令曰,闻太原、上党、西河、雁门,冬至后百五日,皆绝火寒食,云为介子推,且北方冱寒之地,老少羸弱,将有不堪之患。令到,人不得寒食。苦犯者,家长半岁刑,主吏百日刑,令长夺一月俸。魏高祖太和二十年二月癸丑,诏介山之邑听为寒食,自余禁断。

  册府元龟,龙星,木之精也。春见东方,心为火之盛,故为之禁火。俗传介子推以此日被焚禁火。

  路史燧人改火论曰,顺天者存,逆天者亡,是必然之理也。昔者燧人氏作,观干象,察辰心而出火,作钻燧,别五木以改火,岂惟惠民哉,以顺天也。【原注】四时五变,榆柳青,故春取之。枣杏赤,故夏取之。柔柘黄,故季夏取之。柞楢白,故秋取之。槐檀黑,故冬取之。皆因其性,故可救时疾。予尝考之,心者,天之大火。而辰戌者,火之二墓。是以季春心昏见于辰而出火,季秋心昏见于戌而纳之。卯为心之明堂,至是而火大壮。是以仲春禁火,戒其盛也。周官,每岁仲春命司烜氏,以木铎修火禁于国中,为季春将出火。而司爟掌行火之政令,四时变国火以救时疾。季春出火,季秋内火,民咸从之。时则施火令,凡国失火,野焚莱,则随之以刑罚。夫然,故天地顺而四时成,气不愆伏,国无疵疠,而民以宁。郑以三月铸刑书,而士文伯以为必灾,六月而郑火,盖火未出而作火,宜不免也。今之所谓寒食一百五者,熟食断烟,谓之龙忌,盖本乎此。【原注】司烜,仲春以木铎,修火禁,因火出而警之。仲秋火入,则不警。宫正,春秋以木铎修火禁,宫禁尚严也。而周举之书,魏武之令,与夫汝南先贤传,陆翙邺中记等,皆以为为介子推,谓子推以三月三日燔死,而后世为之禁火。吁!何妄邪!是何异于言子胥溺死,而海神为之朝夕者乎?【原注】予初赋潮,知此妄说,而或者谓,昔人言潮无出子胥前者,因为举书朝宗之语。而齐景尝欲遵海观朝舞矣,且屈原云,听潮水之相击。而易亦有行险不失信之言。自有天地,即有此潮,岂必见纸上而后信哉。子胥漂于吴江,适有祠庙当潮头。不知丹徒、南恩等潮且复为谁潮邪?予观左氏、史迁之书,曷尝有子推被焚之事?况以清明、寒食初靡定日,而琴操所记子推之死乃五月五,非三日也。【原注】古人以三月上巳祓禊,以清明前三日。寒食初无定日,后世既已一之,而又指为三月之三,妄矣!周举传云,每冬中辄一月寒食,以子推焚骸,神灵不乐举火。然则介子又将以冬中亡矣。非可信也。夫火,神物也,其功用亦大矣。昔隋王劭,尝以先王有钻燧改火之义,于是表请变火,曰,古者周官四时变火,以救时疾。明火不变则时疾必兴。圣人作法,岜徒然哉。在晋时,有人以洛阳火渡江,世世事之,相续不灭,火色变青。昔师旷食饭,云是劳薪所爨,晋平公使视之,果然车辋。今温酒炙肉,用石炭火、木炭火、竹火、草火、麻荄火,气味各自不问。以此推之,新火旧火理应有异。伏愿远遵先圣,于五时取五木以变火。用功甚少,救益方大。夫火恶陈,薪恶劳。晋代荀勖进饭,亦知薪劳。而隋文帝所见江宁寺晋长明灯,亦复青而不热。传记有以巴豆木入爨者,爰得泄利。而粪臭之草,炊者率致味恶。然则火之不改,其不疾者鲜矣。泌以是益知圣人之所以改火、修火、正四时五变者,岂故为是烦文害俗,得已而不已哉。【原注】东晋初有王离妻李,将河南火渡江,云受祖母。王有遗书二十卷,临终戒勿绝火,遂常种之。传二百年,火色如血,谓之圣火。宋齐之间,李妪年九十余,以火治病。多愈。妪死,人为葬之,号圣火冢。每阴雨,见火出冢门。今号其处为圣火巷。金陵故事云,禅众寺前直南小巷也。传不云乎,违天必有大咎。先汉武帝犹置别火令丞,典司燧事,【原注】汉书大鸿胪有别火令丞。后世乃废之邪?方石勒之居邺也,于是不禁寒食,而建德殿震,及端门、襄国西门。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鸡子,平地三尺,洿下丈余,人禽死以万数,千里摧折,秋稼荡然。夫五行之变如是,而不知者亦以为为之推也。虽然魏晋之俗,尤所重者。辰为商星,实祀大火,而汾晋参墟,参辰错行,不毗和所致。

  杞梁妻

  春秋传,齐侯袭莒,杞梁死焉。齐侯归,遇杞梁之妻于郊,使吊之,辞曰,殖之有罪,伺屏命焉。若免于罪,犹有先人之敝庐在,下妾不得与郊吊。齐侯吊诸其室。左氏之文不过如此而已。檀弓则曰,其妻迎其枢于路,而哭之哀。盂子则曰,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善哭者始自二书。说苑则曰,杞梁,华舟进斗,杀二十七人而死,其妻闻之而哭,城为之阤,而隅为之崩。列女传则曰,杞梁之妻无子,内外皆无五属之亲。既无所归,乃枕其夫之尸于城下而哭,道路过者莫不为之挥涕。十日而城为之崩。【梁氏曰】赵注本说苑、列女传,言哭夫而城为之崩,正义着其名为孟姜。据列女传云,就夫之尸于城下。正义云,向城而哭。则城者莒城也。左传遇于莒郊、檀弓迎枢于路、说苑闻之而哭,则城是齐之城,故崔豹古今注曰,都城也。似当依齐城解。言崩城者始自二书。而列女传上文亦载左氏之言,夫既有先人之敝庐,何至枕尸城下?且庄公既能遣吊,岂至暴骨沟中?崩城之云未足为信。且其崩者城耳,未云长城。长城筑于威王之时,去庄公百有余年,【原注】竹书纪年,梁惠成王二十年,齐闵王筑防以为长城。按魏惠王二十年,乃齐威王之二十七年,非闵王。而齐之长城又非秦始皇所筑之长城也。后人相传乃谓秦筑长城,有范郎之妻孟姜送寒衣至城下,闻夫死,一哭而长城为之崩,则又非杞梁妻事矣。夫范郎者何人哉?使秦时别有此事,何其相类若此?唐僧贯休乃据以作诗云,筑人筑土一万里,杞梁贞妇啼呜呜。则竟以杞梁为秦时筑城之人,似并左传、孟子而未读者矣。

  古诗,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崔豹古今注,乐府杞梁妻者,杞殖妻妹朝日所作也。殖战死,妻曰,上则无父,中则无夫,下则无子,人生之苦至矣!乃抗声长哭,杞都城感之而颓,遂投水死。其妹悲姊之贞操,乃作歌名曰杞梁妻焉,梁,殖字也。按此则又云杞之都城。春秋杞成公迁于缘陵,今昌乐县。文公又迁于淳于,今安丘县。其时杞地当已入齐,要之非秦之长城也。

  池鱼

  东魏杜弼檄梁文曰,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后人每用此事。清波杂志云,不知所出,以意推之,当是城门失火,以池水救之,池竭而鱼死也。广韵,古有池仲鱼者。城门失火,仲鱼烧死,故谚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据此则池鱼是人姓名。【原注】风俗通已有此说。按淮南子云,楚王亡其猿,而林木为之残。宋君亡其珠,池中鱼为之殚。故泽失火而林忧。则失火与池鱼自是两事,后人误合为一耳。

  考池鱼事本于吕氏春秋必己篇,曰,宋桓司马有宝珠,抵罪出亡。王使人问珠之所在,曰,投之池中。于是竭池而求之,无得,鱼死焉。此言祸福之相及也。此后人用池鱼事之祖。【原注】祖君彦为李密檄文曰,燕巢卫幕,鱼游宋池。

  庄安

  汉书五行志,严公二十年。师古曰,严公谓庄公也,避明帝讳改曰严。凡汉书载谥、姓为严者皆类此。则是严姓本当作庄。今考史记有庄生、庄贾、庄豹、【原注】樗里子传。庄舄、庄忌、庄助、庄青翟、庄熊罴、庄参、庄蹻、庄芷,【原注】淮南王安传。而独有严君疾、【原注】樗里子传。秦封樗里子,号为严君。正义曰,盖封蜀郡严道县,因号严君。疾,名也。严仲子、严安。邓伯羔谓安自姓严。【原注】胡身之通鉴严延年注曰,此严非庄助之严,自是一姓,战国时有濮阳严仲子。然汉书艺文志曰,主父偃二十八篇,徐乐一篇,庄安一篇。是安本姓庄,非严也。严君平亦姓庄,杨子法言蜀庄沈冥是也。严尤亦姓庄,后汉光武纪注引桓谭新论曰,庄尤字伯石,避明帝讳改之。又改庄周为严周。汉书王贡两龚鲍传,老子、严周。叙传。贵老严之术。改楚之庄生为严先生。古今人表严先生,师古曰,即杀陶朱公儿者也。王褒洞箫赋,师襄、严春不敢窜其巧。李善注,七略有庄春言琴。【原注】王莽传有斄严春,非此。汉书之称庄安,班氏所未及改也。史记之称严安,后人所追改也。

  艺文志,常侍郎庄忽奇赋十一篇,严助赋三十五篇。师古曰,上言庄忽奇,下言严助,史驳文。【原注】严助传作严葱奇。

  李广射石

  今永平府卢龙县南有李广射虎石。广为右北平太守,而此地为辽西郡之肥如,其谬不辨自明。水经注言右北平西北百三十里有无终城,亦非也。考右北平郡,前汉治平刚,后汉治土垠。郦氏所引魏氏土地记曰,蓟城东北三百里有右北平城。此后汉所治之土垠,而平刚则在卢龙塞之东北三四里,乃武帝时郡治,李广所守,今之塞外,其不在土垠明矣。又考西京杂记述此事则云,猎于冥山之阳。庄子言,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司马彪注,冥山,北海山名。是广之出猎乃冥册,而非近郡之山也。新序曰,楚熊渠子夜行,见寝石,以为伏虎。关弓射之,灭矢饮羽。下视,知石也。却复射之,矢摧无迹。韩诗外传、张华博物志亦同。是射石者又熊渠而非李广也。【原注】吕氏春秋作养由基,王充论衡同。黄氏日抄曰,此事每载不同,要皆野人相承之妄言耳。即使二事偶同,而太史公所述本无其地,今必欲指一卷之石以当之,不已惑乎?

  后周书李远传,尝校猎于莎栅,见石于丛薄中。以为伏兔,射之,镞入寸余。就而视之,乃石也。太祖闻而异之,赐书曰,昔李将军亲有此事,公今复尔,可谓世载其德,虽熊渠之名不能独羡其美。李广、熊渠二事并用。

  大小山

  王逸楚辞章句言淮南王安博雅好古,招怀天下俊伟之士,著作篇章,分造辞赋,以类相从。故或称小山,或称大山,【梁氏曰】高诱淮南子序言,安与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伍被、晋昌八人及诸儒大山、小山之徒,着此书。文选卷三十注引作苏非、李上、陈由,古字通用。寿春八公山,以八人得名。其义犹诗有小雅、大雅也。

  梁昭明太子十二月启乃曰,桂吐花于小山之上,梨翻叶子大谷之中。庾肩吾诗,梨红大谷晚,桂白小山秋。庾信枯树赋,小山则丛桂留人,扶风则长松系马。是以山为山谷之山,失其旨矣。

  梁书,何胤二兄求、点并栖遁。求先卒,至是胤又隐。世号点为大山,胤为小山。

  丁外人

  丁外人非名,言是盖主之外夫也。犹言齐悼惠王肥,高帝外妇之子也。【原注】史记,齐悼惠王肥,高祖长庶男也。其母外妇也,曰曹氏。服虔曰,外人,主之所幸也。然王子侯表有山原孝侯外人,齐孝王五世孙。乘丘侯外人,中山靖王曾孙。则是姓刘,而名外人,不知何所取义。

  毛延寿

  西京杂记曰,元帝后宫既多,不得常见,乃使画工图形,案图召幸之。诸宫人皆赂画工,多者十万,少者亦不减五万。独王嫱不肯,遂不得见。匈奴入朝,求美人为阏氏。于是上案图,以昭君行。及去,召见,貌为后宫第一,善应对,举止闲雅。帝悔之,而名籍已定,帝重信于外国,故不复更人。乃穷案其事,画工皆弃市,籍其家赀皆巨万。画工有杜陵毛延寿,为人形、丑好老少必得其真。安陵陈敞,新丰刘白、龚宽,并工为牛马飞鸟众势,人形好丑不逮延寿。下杜阳望亦善画,尤善布色。樊育亦善布色。同日弃市。京师画工于是差稀。据此,则画工之图后宫乃平日,而非匈奴求美人时。且毛延寿特众中之一人,又其得罪以受赂,而不独以昭君也。后来诗人谓匈奴求美人,乃使画工图形,而又但指毛延寿一人,且没其受赂事,失之矣。

  名以同事而晦

  吕氏春秋言,秦穆公兴师以袭郑,过周而东。郑贾人弦高、奚施将西市于周,遽使奚施归告,乃矫郑伯之命,以十二牛劳师。是奚施为弦高之友,【原注】淮南子作蹇他。而左氏传不载。淮南子言荆轲西刺秦王,高渐离、宋意为击筑而歌于易水之上。宋玉笛赋亦以荆卿、宋意并称。【原注】水经注,渐离击筑,宋如意和之。是宋意为高渐离之侣,而战国策、史记不载。

  战国策,东孟之会,聂政、阳坚刺相兼君。注云,坚,政之副,犹秦武阳。按聂政告严仲子曰,其势不可以多人。未必有副。

  淮南子注,秦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有长人见于临洮,其高五丈,足迹六尺。放写其形,铸金人以象之,翁仲、君何是也。今人但言翁仲,不言君何。

  名以同事而章

  孟子,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考之书曰,启呱呱而泣,予弗子。此禹事也,而稷亦因之以受名。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考之列女传曰,哭于城下七日,而城为之崩。此杞梁妻事也,而华周妻亦因之以受名。【原注】左传但言获杞梁,不言获华周。【杨氏曰】说苑亦子政所譔,则云两人皆死。

  人以相类而误

  墨子,文王举闳夭、泰颠于罝网之中,授之政而西土服。于传未有此事,必太公之误也。吕氏春秋,箕子穷于商,范蠡流乎江。范蠡未尝流江,必伍员之误也。史记,孙叔敖三得相而不喜,三去相而不悔。孙叔敖未闻去相,必令尹子文之误也。淮南子,吴起、张仪车裂支解。张仪未尝车裂,必苏秦之误也。易林,贞良得愿,微子解囚。微子未尝被囚,必箕子之误也。晋潘岳太宰鲁武公诔,秦亡蹇叔,舂者不相。蹇叔之亡不见于书,必百里奚之误也。【原注】吕氏春秋,蹇叔有子曰申与视。注,申,白乙丙也。视,孟明视也。皆蹇叔子也。按孟明视,百里奚之子。后魏穆子容太公吕望碑文,大魏东苞碣石,西跨流沙,南极班超之柱,北穷窦宪之志。班超未尝南征,必马援之误也。后周庾信拟咏怀诗,麟穷季氏罝,虎振周王圈。季氏未尝获麟,必叔孙之误也。

  晋书夏统传,子路见夏南,愤恚而忼忾。子路未尝见夏南,盖卫南子之误。

  传记不考世代

  张衡言,春秋元命包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非春秋时。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以证图谶为后人伪作。今按传记之文若此者甚多。管子称三晋之君,其时未有三晋。轻重篇称鲁、梁、秦、赵,其时未有梁、赵。称代王,其时未有代王。国语句践之伯,陈蔡之君,皆入朝,其时有蔡无陈。说苑句践聘魏,其时未有魏。又言仲尼见梁君,孟简子相梁,其时未有梁,鲁亦无孟简子。又言韩武子出田,栾怀子止之,韩氏无武子。又言楚庄王以椒举为上客,椒举事灵王,非庄王。吕氏春秋,晋文公师咎犯、随会。随会不与文公、咎犯同时。【钱氏曰】左传舟之侨先归,士会摄右正,在晋文公时。赵襄子攻翟,一朝而两城下,有忧色,孔子贤之。赵襄子为晋卿,时孔子已卒。颜阖见鲁庄公,颜阖,穆公时人,去庄公十一世。史记孔子世家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孔子时,宁氏己灭。扁鹊传虢君出见扁鹊于中阙,其时虢亡已久。龟筴传宋元王,宋有元公,无元王。庄子见鲁哀公,而其书有魏惠王、赵文王,鲁哀公去赵文王一百七十岁。韩非子扁鹊见蔡桓侯,桓侯与鲁桓公同时,相去几二百岁。越绝书晋郑王,晋郑未尝称王。又言孔子奉雅琴见越王,越灭吴,孔子已卒。列子晏平仲问养生于管夷吾,盐铁论季桓子听政,柳下惠忽然不见。又言臧文仲治鲁,胜其盗而自矜,子贡非之,平仲去管子、季桓子去柳下惠、子贡去臧文仲各百余岁。韩诗外传孟尝君请学于闵子,闵子、孟尝君相去几二百岁。冉有对鲁哀公言,姚贾,监门子。姚贾,秦始皇时人,相去二百余岁。【阎氏曰】老子,楚苦县人。苦县属陈,老子时,地尚未为楚有。【梁氏曰】老子之子宗为魏将,老子卒于敬王初年,而其子仕魏,最少亦百余岁,宗复如是长年乎!

  卷二十六

  史记通鉴兵事

  秦楚之际,兵所出入之途,曲折变化,唯太史公序之如指掌。以山川郡国不易明,故曰东曰西曰南曰北,一言之下,而形势了然。以关塞江河为一方界限,故于项羽,则曰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曰羽乃悉引兵渡河,曰羽将诸侯兵三十余万,行略地至河南,曰羽渡淮,曰羽遂引东欲渡乌江。于高帝则曰出成皋玉门北渡河,曰引兵渡河,复取成皋。盖自古史书兵事地形之详,未有过此者。太史公胸中固有一天下大势,非后代书生之所能几也。

  司马温公通鉴承左氏而作,其中所载兵法甚详,凡亡国之臣、盗贼之佐,苟有一策亦具录之。朱子纲目大半削去,似未达温公之意。

  史记于序事中寓论断

  古人作史,有不待论断而于序事之中即见其指者,惟太史公能之。平准书末载卜式语,王翦传末载客语,荆轲传末载鲁句践语,晁鼌错传末载邓公与景帝语,武安侯田蚡传末载武帝语,皆史家于序事中寓论断法也。后人知此法者鲜矣,惟班孟坚间一有之,如霍光传载任宣与霍禹语,见光多作威福。黄霸传载张敞奏见祥瑞,多不以实,通传皆褒,独此寓贬,可谓得太史公之法者矣。【沈氏曰】格论末云,近代郑端简作名臣记,于韩国公李善长传末载虞部郎中王国用一疏,其亦得太史公之法者欤?

  史记

  史记秦始皇本纪末云,宣公初志闰月。然则宣公以前皆无闰,每三十年多一年,与诸国之史皆不合矣,则秦之所用者何正邪?

  子长作史记,在武帝太初中。高祖功臣年表平阳侯下云,元鼎三年,今侯宗元年。今侯者,作史记时见为侯也。下又云,征和二年,侯宗坐太子死,国除。则后人所续也。卷中书征和者二,后元者一。惠景间侯者年表书征和者一,后元者三。建元以来侯者年表书征和者二。汉兴将相年表有天汉、【梁氏曰】汉兴将相年表天汉以下皆后人所续,以汉书校之,大半乖迕。如刘屈牦为澎侯,而称彭城侯。王章为安平侯,而两书平安侯。韦玄成嗣父为侯也,而曰因丞相封扶阳侯。元帝永光二年,冯奉世击西羌,八月,任千秋别将并进,乃此移奉世击羌之月为千秋,反遗却奉世主帅。斯皆误之大者,其余年月、官职驳戾颇多。太始、征和、后元以至昭、宣、元、成诸号,历书亦同。【梁氏曰】史记讫太初,而高祖功臣表与惠景侯表皆云建元至元封六年三十六者。盖大初之见侯称今侯,且不得以太初四年为限断,故不数之。与建元及王子二侯表以年号分纪者,判然不同。表中大初元年尽后元二年十八十一字乃后人妄续,当削之。惠景表有太初已后四字,亦衍文。楚元王世家书地节二年。齐悼惠王世家书建始三年者二。曹相国世家书征和二年。贾谊传贾嘉至孝昭时列为九卿。田叔传、匈奴传、卫将军传末有戾太子及巫蛊事。司马相如传赞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讽一,皆后人所续也。

  河渠书东海引巨定,汉书沟洫志因之,东海疑是北海之误。按地理志齐郡县十二,其五曰巨定,下云,马车渎水首受巨定,东北至琅槐入海。又千乘郡博昌下云,博水东北至巨定入马车渎。【钱氏曰】琅槐属千乘,广饶属齐郡。又临朐下云,石膏山,洋水所出,东北至广饶入巨定。而孝武纪曰,征和四年春正月,行幸东莱,临大海。三月,上耕于巨定,还幸泰山,修封。计其道里亦当在齐,去东海远矣。

  凡世家多本之左氏传,其与传不同者,皆当以左氏为正。齐世家,吾太公望子久矣。【梁氏曰】孟子曰太公望,则其名望审矣。史于世表作太公尚,于世家作早尚,以望为号,未免乖反。【又曰】太公组绀,安得预知吕尚而望之?太公乃长老之称。庄子山水有大公任,释文引晋李颐云,太公,大夫称。则或又以吕尚为大师三公故欤?此是妄为之说,周之太王。齐之太公,吴之太伯,有国之始祖谓之太祖,其义一也。

  赵世家,赵简子除三年之丧,期而已。此因左传降于丧食之文而误为之解,本无其事。

  敬侯十一年,魏、韩,赵共灭晋,分其地。成侯十六年,与韩、魏分晋,封晋君以端氏。此文重出。

  田敬仲完世家,敬仲之如齐,以陈氏为田氏。此亦太史公之误。春秋传未有称田者,至战国时始为田耳。【杨氏曰】说文田字解,田,陈也。盖以音相近。仲尼弟子传,公孙龙,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岁。按汉书注,公孙龙,赵人,为坚臼异同之说者,与平原君同时,去夫子近二百年。殆非也。且云少孔子五十三岁,则当田常伐鲁之年仅十三四岁尔。而曰子张、子石请行,岂甘罗、外黄舍人儿之比乎?【杨氏曰】弟子传亦多不可据。

  商君传,以鞅为大良造,将兵围魏安邑,降之。此必安邑字误。其下文曰,魏惠王使使割河西之地,献于秦,以和。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梁。乃是自安邑徙都之事耳。安邑,魏都,其王在焉,岂得围而便降?秦本纪,昭王二十一年,魏献安邑。若已降于五十年之前,何烦再献乎?【原注】赵世家,敬侯元年,始都邯郸。成侯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亦有可疑。虞卿传楼昌、楼缓恐是一人,虞卿进说亦是—事。记者或以为赵王不听,或以为听之。太史公两收之,而不觉其重尔。

  燕王遗约间书,恐即乐毅事,【梁氏云】史策书辞既殊,而策复有留赵不报之言,未可并混为一。而传者误以为其子。然以二事相校,在乐毅当日,惠王信谗易将,不得不奔,其后往来复通燕,亦未失故君之礼。若乐间不过以言之不听,而遂怼君、绝君,虽遗之书而不顾,此小丈夫之悻悻者矣。【汝成案】遗乐间书与遗乐毅书,用意迥别,其不报宜也。

  屈原传,虽放流,睠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似屈原放流于怀王之时。又云,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则实在顷襄之时矣。放流一节当在此文之下,太史公信笔书之,失其次序尔。【沈氏曰】此说误。

  随何说英布,当书九江王,不当书淮南王。归汉之后,始立为淮南王也。盖采之诸书,其称未一。

  淮阴侯传先云范阳辩士蒯通,后云齐人蒯通,一传互异。

  韩王信说汉王语,乃淮阴侯韩信语也,以同姓名而误。

  汉书

  孝武纪,天汉四年秋九月,令死罪人赎钱五十万,减死一等。太始二年九月,募死罪人赎钱五十万,减死罪一等。此一事而重见,又同是九月。

  高帝功臣表十八侯位次,一萧何,二曹参,三张敖,四周勃,五樊哙,六郦商,七奚涓,八夏侯婴,九灌婴,十傅宽,十一靳歙,十二王陵,十三陈武,十四王吸,十五薛欧,十六周昌,十七丁复,十八虫达。当时所上者战功,而张良、陈平皆居中计谋之臣,故平列在四十七,良列在六十二也。至十八侯赞,则萧何第一,樊哙第二,张良第三,周勃第四,曹参第五,陈平第六,张敖第七,郦商第八,灌婴第九,夏侯婴第十,傅宽第十—,靳歙第十二,王陵第十三,韩信第十四,陈武第十五,虫达第十六,周昌第十七,王吸第十八,而无奚涓、薛欧、丁复,此后人论定,非当日之功次矣。且韩信已诛死,安得复在功臣之位?即此可知矣。【原注】此位次高后二年所定,故凡已绝夺在前者皆不与。

  史家之文多据原本,或两收而不觉其异,或并存而未及归一。汉书王子侯表长沙顷王子高,成节侯梁,一卷中再见,一始元元年六月乙未封,一元康元年正月癸卯封,此并存未定,当删其一,而误留之者也。地理志于宋地下云,今之沛、梁、楚、山阳、济阴、东平及东郡之须昌、寿张,皆宋分也。于鲁地下又云,东平、须昌、寿张皆在济东,属鲁,非宋地也,当考。此并存异说以备考,当小注于下,而误连书者也。【原注】史记田叔传既云司直田仁主闭守城门,坐纵太子,下吏诛死,而下又云,仁发兵,长陵令车千秋上变仁,仁族死陉城。今在中山国。此亦古人附注备考之文。古人著书,有疑则阙之以待考。如越绝书记吴地传曰,湖,王湖当问之,丹湖当问之是也。【梁氏曰】案汉表梁王襄在位四十年,以天汉四年薨,史不得称谥,必后人因增政梁孝王世家并改年表也,当云今王襄。楚元王传刘德,昭帝时为宗正丞。杂治刘泽诏狱。而子向传则云,更生父德,武帝时治淮南狱。一传之中自为乖异。【钱氏曰】以年代推之,德不得有治淮南狱事。【又曰】文可互见,非乖舛也。又其更名向在成帝即位之后,而元帝初年即日征堪、向,欲以为谏大夫。此两收而未对勘者也。礼乐志上云,孝惠二年,使乐府夏侯宽备其箫管。下云,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武五子传止云,长安白亭东为戾后园。下云,后八岁,封戾夫人曰戾后,置园奉邑。乐府之名蚤立于孝惠之世,戾园之目预见于八年之前,此两收而末贯通者也。夫以二刘之精核犹多不及举正,何怪乎后之读书者愈卤莽矣!【原注】后周书蠕蠕并作茹茹,惟列传二十五卷独作蠕蠕。

  天文志,魏地,觜、觽、参之分野也。其界自高陵以东,尽河东、河内,南有陈留及汝南之召陵、●疆、新汲、西华、长平,颍川之舞阳、郾、许、鄢陵,河南之开封、中牟、阳武、酸枣、卷,皆魏分也。按左传子产曰,迁实沈于大夏,主参。故参为晋星,然其疆界亦当至河而止,若志所列陈留已下郡县,并在河南,于春秋白属陈、郑二国,角、亢、氐之分也,不当并入。魏本都安邑,至惠王始徙大梁,乃据后来之疆土,割以相附,岂不谬哉?

  食货志,单穆公谏景王铸大钱。本之周语。王弗听,卒铸大钱。此废轻作重,不利于民之事。班氏乃续之曰,以劝农,赡不足,百姓蒙利焉。失其指矣。

  地理志丹阳下云,楚之先熊绎所封,十八世,文王徙郢。此误。按史记楚世家,成王封熊绎于楚,居丹阳。徐广曰,在南郡枝江县。水经注曰,丹阳城据山跨阜,周八里二百八十步。东北面而悉临绝涧,西带亭下溪,南枕大江,险峭壁立,信天固也。楚熊绎始封丹阳之所都也。地理志以为吴子之丹阳,寻吴楚悠隔,繿缕荆山,无容远在吴境,非也。【原注】山海经,丹山在丹阳南。郭璞注,今建平郡丹阳城秭归县东七里。

  枚乘传上云,吴王不纳,乘等去而之梁。下云,枚乘复说吴王。盖吴王举兵之时,乘已家居,而复与之书,不然无缘复说也。

  杜周传,周为执金吾,逐捕桑弘羊、卫皇后昆弟子,刻深。按百官表,天汉三年二月,执金吾杜周为御史大夫。四年卒。而卫太子巫蛊事乃在征和二年,周之卒已四年。【原注】其时暴胜之为御史大夫。又十一年,昭帝元凤元年,御史大夫桑弘羊坐燕王旦事诛。史家之谬如此。【钱氏曰】史文但称昆弟子。当时大臣、后族犯法者众,周能以法绳之,故武帝嘉其尽力无私,非谓周所逐捕者即卫皇后、桑大夫也。【孙氏曰】所云逐捕者,自指桑卫昆弟子犯法,周能不避权贵而逐捕之也。本文并不云治桑卫狱,无缘以此为班氏之谬也。

  王尊传,上行幸雍,过虢。按今之风翔县乃古雍城,而虢在陕,幸雍何得过虢?当是过美阳之误。【原注】美阳故城在今扶风县北二十里。且上文固云,自虢令转守槐里。兼行美阳令事矣。

  王商传,春申君献有身妻,而产怀王。误,当是幽王。

  外戚传,徙共王母及丁姬归定陶,葬共王冢次。按丁姬先已葬定陶,此及丁姬三字衍。

  汉书二志小字

  汉书地理艺文二志小字,皆孟坚本文。其师古曰、应劭曰、服虔曰之类,乃颜氏注也。近本汉书不刻注者,误以此为颜氏注而并删之。

  续汉郡国志云,本志惟郡县名为大书,【原注】本志司马彪所譔。其山川地名悉为细注,今进为大宇,新注证发,臣刘昭采集。是则前书小字为孟坚本文,犹后汉之细注也。其师古等诸注,犹后汉之新注也。当时相传之本混作一条,未曾分别耳。

  汉书不如史记

  班孟坚为书,束于成格,而不得变化。且如史记淮阴侯传末载蒯通事,令人读之感慨有余味。淮南王传中伍被与王答问语,情态横出,文亦工妙。今悉删之,而以蒯伍合江充、息夫躬为一传,蒯最冤,伍次之,二淮传寥落不堪读矣。【全氏曰】蒯伍只合附见淮阴、淮南传中,要之蒯生尚可,伍则下矣,江则更下矣,息则无赖耳,原不合作特传。【钱氏曰】二淮两字不成语。

  荀悦汉纪

  苟悦汉纪改纪、表、志、传为编年,其叙事处索然无复意味,间或首尾不备,其小有不同,皆以班书为长,惟一二条可采者。杜陵陈遂,字长子。上微时,与游戏博弈,数负遂。上即位,稍见进用,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制诏太原太守,官尊禄重,可以偿遂博负矣。妻君宁时在旁,知状。遂乃上书谢恩曰,事在元平元年赦前。其见厚如此。汉书以负遂为负进,又曰,可以偿博进矣。进乃悼皇考之名,宣帝不应用之。【原注】或曰,进即尽字,财货也。史记吕不韦传,车乘进用不饶。荀纪为长。元康三年三月诏曰,盖闻象有罪,而舜封之有庳,骨肉之亲,放而不诛。其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汉书作骨肉之恩,粲而不殊。文义难晓,荀纪为长。【原注】按汉书粲而不殊,当作●而不诛。说文,●,●●散之也。从米,杀声。徐引左氏定公四年传,王于是乎杀管叔而●蔡叔。言放之若散米。今左传作蔡蔡叔,上蔡字亦音索葛反。后有善读者,仿裴松之三国志之体,取此不同者注于班书之下,足为史家之一助。

  纪王莽事,自始建国元年,以后则云其二年、其三年以至其十五年,以别于正统,而尽没其天凤地皇之号。

  后汉书

  后汉书马援传上云,帝尝言,伏波论兵,与我意合。下乃云,交址女子征侧及女弟征贰反,于是玺书拜援伏波将军。此是采辑诸书,率尔成文,而忘其伏波二字之无所本也。自范氏以下,史书若此者甚多。

  桓谭传,当王莽居摄篡杀之际,天下之士莫不竞褒称德美,作符命以求容媚。谭独自守,默然无言。按前汉书翟义传,莽依周书作大诰,遣大夫桓谭等班行谕告当反位孺子之意,还封谭为明告卫附城。【原注】师古曰,如古附庸,王莽传,当赐爵关内侯者,更名曰附城。是曾受莽封爵,史为讳之尔。光武终不用谭,当白有说。

  杨震传,河间男子赵腾诣阙上书,指陈得失。帝怒,收考诏狱。震上疏救不省,腾竟伏尸都市。乃安帝时事。而张皓传以为清河赵腾上言灾变,讥刺朝政,收腾系考。皓上疏谏,帝悟,减腾死罪一等。又以为顺帝事。岂有两赵腾邪?

  桥玄以太尉罢官,就医里舍。少子十岁,独游门次,卒有三人持杖劫执之,入舍登楼,就玄索货。其家之不贫可知。乃云,及卒,家无居业,丧无所殡。史传之文前后矛盾。玄以灵帝之世,三为三公,功。岂无钱者?【杨氏曰】以子被劫而云有钱,亦不然。【孙氏曰】桥公于光和元年里居被劫,卒于六年。此五六年间,虽有陆贾之橐,荡然无余,亦事理所恒有。公为人刚急则有之,末闻以贪黩称,不可以此议史文之矛盾。

  刘表传,与同郡张俭等俱被讪议,号为八顾。而党锢传表、俭二二人列于八及。前后不同。【孙氏曰】按党锢传上既列张俭、刘表于八及,而下文张俭乡人朱并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则以张俭为八俊,刘表为八顾。盖此但指目俭之同乡有八俊、八顾、八及。表传号为八顾,谓此与上文海内希风之流共相标榜者不同耳。

  蒯越、韩嵩及东曹掾傅巽等说琮降操,则是表卒之后,琼赦嵩而出之矣。下文云,操至州,乃释嵩之囚。此史家欲归美于操,而不顾上下文之相戾也。

  蔡邕传谓邕亡命江海,积十二年。中平六年,灵帝崩,董卓为司空,辟之,称疾不就。卓切敕州郡,举邕诣府。邕不得已,到署祭酒。而文苑传有议郎蔡邕,荐边让于大将军何进一书。按中平元年,黄巾起,以何进为大将军。正邕亡命之时,无缘得奏记荐人也。

  郡县志,睢阳本宋国,有鱼门。引左传僖公二十二年,升陉之战,邾人获公胄,县渚鱼门为证。按杜预注,鱼门,邾城门。非宋也。

  三国志

  蜀志谯周传,建兴中,丞相亮领益州牧,命周为劝学从事。而先主未称尊号,即有劝学从事张爽、尹默、谯周等上言,前后不同。按周卒于晋泰始六年,年七十二。而昭烈即位之年仅二十有三,未必与劝进之列,从本传为是。

  孙亮太平元年,孙綝杀滕胤、吕据,时为魏高贵乡公之甘露元年。魏志,甘露二年,以孙壹为侍中车骑将军,假节交州牧。吴侯本传云,壹入魏,黄初三年死。误也。

  陆抗传,拜镇军将军,都督西陵。自关羽至白帝。于文难晓。按甘宁传曰,随鲁肃镇益阳,拒关羽。羽号有三万人,自择选锐士五千人,投县上流十余里浅濑,云欲夜涉渡。肃以兵千人益宁,宁乃夜往。羽闻之,住不渡,而结柴营。今遂名此处为关羽濑。据此则当云自益阳至白帝也。【杨氏曰】止羽下添一濑字可耳。

  作史不立表志

  朱鹤龄曰,太史公史记帝纪之后,即有十表、八书。表以纪治乱兴亡之大略,书以纪制度沿革之大端。班固改书为志,而年表视史记加详焉。盖表所由立,昉于周之谱牒,【梁氏曰】史通杂说篇谓太史公之创表,列行萦纡以相属,编宇戢孴而相排。虽燕越万里,而径寸之内犬牙可接。虽昭穆九代,而方寸之中雁行有序。使读者阅文便睹,举目可详。此其所以为快也。大事记谓史记十表意义宏深。通志谓史记一书功在十表。诚哉斯语!与纪传相为出入。凡列侯将相三公九卿,其功名表著者既系之以传,此外大臣无积劳亦无显过,传之不可胜书,而姓名爵里、存没盛衰之迹要不容以遽泯,则于表乎载之。又其功罪事实传中有未悉备者,亦于表乎载之。年经月纬,一览了如。作史体裁莫大于是。而范书阙焉,使后之学者无以考镜二百年用人行政之节目,良可叹也。其失始于陈寿三国志,而范晔踵之,其后作者又援范书为例,年表皆在所略。【原注】姚思廉梁陈二书,李百药北齐书,令狐德棻周书,李延寿南北史皆无表志。不知作史无表,则立传不得不多,传愈多,文愈繁。而事迹或反遗漏而不举。欧阳公知之,故其撰唐书有宰相表,有方镇表,有宗室世系表,宰相世系表,始复班马之旧章云。【沈氏曰】救文格论云,作文莫难乎志,纪传一人之始末,表志一代之始末,非宏覧博物者不能为,其考订之功亦非积以岁月下能徧。自东京以后,典册既缺,人趋苟且。陈寿三国始不立志,姚思廉梁陈二书、李百药北齐书、令狐德棻周书、李延寿南北二史并因之不立志,其它诸史虽立志,而秕谬特多。夫无志不得为完史,有志而不淹贯不得为良史矣。

  陈寿三国志、习头凿齿汉晋春秋无志,故沈约宋书诸志并前代所阙者补之。姚思廉梁陈二书、李百药北齐书、令狐德棻周书皆无志。【杨氏曰】思廉、百药、德棻皆唐初人,其不着志,以别有修志之敕也。而于志宁、李淳风、韦安仁、李延寿别修五代史志,,诏编第入隋书。古人绍闻述往之意,可谓宏矣。

  史文重出

  【汝成案】汉书云云,已见前。元本此旋下仅一条,别书是条于上,疑先生删去,潘氏误入云。

  汉书王子侯表,长沙顷王子高成节侯梁,一卷中两见,一始元元年六月乙未封,一元康元年正月癸卯封。然则王子中多一侯矣。【原注】马贵与文献通考因而录之,不知其误。

  续汉郡国志候城改属玄菟,而辽东复出一候城。无虑改属辽东属国,而辽东复出一无虑。必有一焉宜删者,然则天下郡国中少二城矣。【沈氏曰】救文格论合二条为一,末有夫以二刘之精核,章怀之详明,马贵与之淹博,而皆仍其失,伺欤数句,而无上条之注。

  史文衍字

  汉书吴王濞传,吴有鄣郡铜山。误多一豫字。后汉书光武纪,以前密令卓茂为太傅。误多一高字,党锢传,黄令毛钦操兵到门。误多一外字。

  后汉书皇后纪,桓思窦皇后父讳武。后父不当言讳,讳字衍。【杨氏曰】五代时有讳后父者。

  儒林传,立五经博士,各以家法教授。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毛,礼大小戴,春秋严颜,凡十四博士。太常差次总领焉。按此则十五,非十四也,盖衍一毛字。其下文载建初中诏,有古文尚书、毛诗、谷梁、左氏春秋,虽不立学官之语。【原注】本纪建初八年诏同。又下卷云,赵人毛苌传诗,是为毛诗,未得立。【原注】贾逵传,建初八年,诏诸儒各选高才生受左氏、谷梁春秋、古文尚书、毛诗,由是四经遂行于世。而百官志博士十四人,本注曰,易四,施孟梁丘京氏。尚书三,欧阳、大小夏侯氏。诗三,鲁齐韩氏。礼二,大小戴氏。春秋二,公羊严颜氏。【原注】徐防传注引汉官仪曰,易有施孟梁丘贺京房,书有欧阳和伯夏侯胜建,诗有申公辕固韩婴,春秋有严彭祖、颜安乐,礼有戴德戴圣,凡十四博士。则此毛字明为衍文也。

  灵帝纪,光和三年六月,诏公卿举能尚书、毛诗、左氏、谷梁春秋各一人,悉除议郎。尚书上脱古文二字。

  史家误承旧文

  史书之中多有仍旧文而末及改者。史记燕世家称今喜。魏书孝静帝纪称太原公今上。旧唐书唐临传今上字再见,徐有功传、泽王上金传今上字各一见,谓玄宗。韦贯之传,上即位谓穆宗。此皆旧史之文,作书者失于改削尔。

  宋书武帝纪,永初元年八月戊午,西中郎将荆州刺史宜都王讳进号镇西将军。文帝纪,元嘉十三年九月癸丑,立第三皇子讳为武陵王。二十五年八月甲子,立第十一皇子讳为淮阳王。顺帝纪,升明三年正月丁巳,以新除给事黄门侍郎萧讳为雍州刺史。三月丙午,以中军大将军讳为南豫州刺史。齐公世子萧思话传,遣司马建威将军、南汉中太守萧讳五百人前进。隋书高祖纪,开皇十五年七月乙丑,晋王讳献毛龟。十九年二月己亥,晋王讳来朝。张煚传,晋王讳为扬州总管。王韶传,晋王讳班师。铁勒传,晋王讳北征。北史李弼传,谕使持节太尉、柱国大将军大都督、尚书左仆射、陇西行台少师、陇右郡开国公李讳。旧唐书中宗纪,临淄王讳举兵诛韦武。睿宗纪,临淄王讳与太平公主子薛崇简等。玄宗纪,诏以皇太子讳充天下兵马元帅。郝处俊传,周王讳为西朋。并当时臣子之辞。

  三国志魏后妃传注,甄后曰,讳等自随夫人。此讳字明帝名,当时史家之文也。宋书武帝纪,刘讳龙行虎步。后周书柳庆传,宇文讳忠诚奋发。北史魏彭城王勰传,帝谓勰曰,讳是何人,而敢久违先敕。并合称名,史臣不敢斥之尔。然宋纪中亦有称刘裕者,一卷之中往往杂见。【原注】册府元龟,后唐庄宗同光二年二月戊寅,幸李讳宅。讳字下小注曰,明宗也。

  文选任昉为齐明帝让宣城郡公表称臣公言,为萧扬州荐士表称臣王言。表辞本合称名,而改为公王,亦其臣子之辞也。

  晋书

  晋书宣帝纪,当司马懿为魏臣之时,无不称之为帝。至蜀将姜维闻辛毗来,谓亮曰,辛毗杖节而至,贼不复出矣。所谓贼者,即懿也,当时在蜀人自当名之为贼。史家杂采诸书,不暇详考,一篇之中帝贼互见。

  天文志,虚二星,冢宰之宫也。主北方邑居、庙堂、祭祀、祝祷事,又主死丧哭泣。按此冢宰当作冢人。【原注】或以公羊传宰上之木拱矣,则墓亦可称为宰。又曰,轸四星主冢宰辅臣也。则周官之冢宰矣。

  艺术传戴洋言,昔吴伐关羽,天雷在前,周瑜拜贺。按瑜卒于建安十四年,而吕蒙之袭关羽乃在二十四年,瑜亡已十年矣。【钱氏曰】予作考异,与此暗合,今已删之矣。

  顾荣传前云友人张翰,后又云吴郡张翰。张重华传前云封谢艾为福禄伯,后又云进封福禄县伯。戴若思传举考廉入洛,周顗传若思举秀才入洛。南阳王模传广平太守丁邵,良吏传丁绍。石勒载记前作段就六眷,后作段疾六眷,阳裕传又作段眷。吕纂载记前作句摩罗耆婆,后作鸠摩罗什。慕容熙载记弘光门,冯跋载记作洪光门,又作洪观门。【杨氏曰】以弘为洪,来人避讳改书。

  宋书

  宋书州郡志,广陵太守下云,永初郡国又有舆、肥如、潞、真定、新市五县。肥如本辽西之县,其民南渡而侨立于广陵。符瑞志所云元嘉十九年九月戊申,广陵肥如石梁涧中出石钟九口,是广陵之有肥如也。乃南沛太守下复云,起居注,孝武大明五年,分广陵为沛郡,治肥如县。时无复肥如县,当是肥如故县处也。二汉、晋太康地志并,无肥如县,一卷之中自相违错。【钱氏曰】肥如故县即谓广陵侨立之肥如县,非辽西之肥如县也。志以孝武大明八年为正,其时肥如已省,故不载。且二汉之肥如自在辽西,安得属之广陵,分之沛郡乎?【沈氏曰】周敉宁云,宋书列传六卷末,臣穆等案,高氏小史赵伦之传下有到彦之传,而此书独缺。约之史法,诸帝称庙号,而谓魏为虏。今帝称帝号,而魏称魏,良与南史体同,而传末又无史臣论,疑非约书。然其辞差与南史异,故特存焉。靖案,六卷有张畅传,十九卷又有张畅传,传中称庙号,魏称虏,传未有史臣论,则六卷畅传非约书明矣。是当削去,何未之详考而互存耶?

  魏书

  魏书崔浩传,浩既工书,小人多托写急就章。从少至老,初不惮劳。所书盖以百数,必称冯代强,以示不敢犯国,其谨也如此。史于冯代强下注曰,疑。按急就篇有冯汉强魏起漠北,以汉强为讳,故改云代强,魏初国号曰代故也。颜师古急就篇序曰,避讳改易,渐就芜纠,正指此。郦道元水经注以广汉并作广魏,即其例也。

  梁书

  刘孝绰传,众恶之必监焉,众好之必监焉。梁宜帝讳詧,故改之。盖襄阳以来困史之原文也。乃其论则直书姚察。【杨氏曰】姚恩廉讳父名而改之,其直书者援班彪之例。【钱氏曰】按思廉修梁陈书,皆因其父察所譔而续成之。梁书诸论述其父说必称陈吏部尚书姚察曰,仿孟坚汉书称司徒掾班彪之例,其但称史臣者出自思廉新意。惟列传二十七论称史臣陈吏部尚书姚察,是传刻之误。察非唐臣,不应系以史臣也。

  书中亦有避唐讳者,顾协传以虎丘为武丘山,何点传则为兽丘山。

  后周书

  庾信传,哀江南赋,过漂渚而寄食,托芦中而渡水。漂渚当是溧渚之误。【钱氏曰】漂渚是用韩信漂母事,子山由金陵赴楚,溧水非经过之地,不应连用子胥事。且漂母进食,具有典故,寄食二字亦见淮阴侯传,无庸破漂为溧也。张勃吴录曰,子胥乞食处在丹阳溧阳县。史记范睢传,伍子胥橐载而出昭关,至于陵水。【原注】战国策作菱夫。索隐曰,刘氏云,陵水即栗水也。吴越春秋云,子胥奔吴,至溧阳,逢女子濑水之上。【原注】古溧、濑同字。子胥跪而乞餐,女子食之,既去,自投于水。后子胥欲报之,乃投白金于此水,今名其处为投金濑。金陵志曰,江上有渚曰濑渚是也。或以二句不应皆用子胥事,不知古人文字不拘,如下文生世等于龙门四句亦是皆用司马子长事。

  隋书

  经籍志言,汉哀帝时博士弟子秦景,使伊存口授浮屠经。又云,后汉明帝,遣郎中蔡愔及秦景使天竺,得佛经四十二章及释迦立像。按自哀帝之末至东京明帝之初,垂六十年,使秦景尚存,亦当八十余矣,不堪再使绝域也。盖本之陶隐居真诰,言孝明遣使者张骞、羽林郎秦景、博士王遵等十四人之大月氏国,写佛经四十二章,秘之兰台石室。作史者知张骞为武帝时人,姓名久着,故删去之,独言秦景。而前后失于契勘,故或以为哀帝,或以为明帝耳。【孙氏曰】此自前后二事,魏书释老志则哀帝时,受经之博士弟子乃秦景宪也。明帝所遣之秦景既单名景,又真诰称其官为羽林郎,是名与官俱不同。

  突厥传上言沙钵略可汗西击阿波,破擒之。下言,雍虞闾以隋所赐旗鼓,西征阿波,敌人以为得隋兵所助,多来降附,遂生擒阿波。此必一事而误重书为二事也。

  北史一事两见

  北齐武成帝河清三年九月乙丑,封皇子俨为东平王。后主天统二年五月己亥,封太上皇帝子俨为东平王。一事两书,必有一误。

  徐之才传,尝与朝士出游,遥望群犬竞走。诸人试令目之,之才即应声曰,为是宋鹊,为是韩卢,为逐李斯东走,为负帝女南徂。其序传又云,于路见狗,温子升戏曰,为是宋鹊,为是韩卢。神儁曰,为逐丞相东走,为共帝女南徂。一事两见,且序传是延寿自述其先人,不当援他人之事以附益也。

  宋齐梁三书南史一事互异

  南齐书,李安民为吴兴太守。吴兴有项羽神护郡听事,太守不得上,太守到郡,必须祀以轭下牛。安民奉佛法,不与神牛,着屐上听事,又于听上八关斋。俄而牛死,葬庙侧,今呼为李公牛冢。安民卒官,世以神为崇。按宋书孔季恭传,为吴兴太守。先是,吴兴频丧太守,云项羽神为卞山王,居郡听事,二千石至,常避之。季恭居听事,竟无害也。梁书萧琛传,迁吴兴太守。郡有项羽庙,土民名为愤王,甚有灵验,遂于郡听事安施床幕为神座,公私请祷,前后二千石皆于厅拜祠而避居他室。琛至,徙神还庙,处之不疑,【原注】南史云,琛至,着屐登听事。闻室中有叱声,琛厉色曰,生不能与汉祖争中原,死据此听事何也!因迁之于庙。又禁杀牛解祀,以脯代肉。此似一事,而作史者一以为遭祟,一以为厌邪,立论不同如此,又南齐书萧惠基传,惠基弟惠休,自吴兴太守征为右仆射。吴兴郡项羽神,旧酷烈。世人云,惠休事神谨,故得美迁。【原注】南史同。南史萧猷【原注】本作渊猷。传,为吴兴郡守,与楚王庙神交饮至一斛,每酹祀,尽欢极醉,神影亦有酒色,所祷必从。后为益州刺史,值齐苟儿反,攻城,兵粮俱尽,乃遥祷请救。有田老逢数百骑如风,言吴兴楚王来救临汝侯。是日猷大破苟儿。则又以为获佑,益不可信矣。又南史萧惠明传,泰始初,为吴兴太守。郡界有卞山,下有项羽庙,相承云羽多居郡听事,前后太守不敢上。惠明谓纲纪曰,孔季恭尝为此郡,未闻有灾。遂盛设筵榻接宾。数日,见一人长丈余,张弓挟矢向惠明,既而不见,因发背,旬日而卒。此又与李安民相类,而小变其说。【原注】按宋书惠明传无此事。

  旧唐书

  旧唐书虽颇涉繁芜,然事迹明白,首尾该赡,亦自可观。其中唐临传今上字再见,徐有功、泽王上金传今上字各一见,皆谓玄宗,盖沿故帙而未正者也。懿宗纪,咸通十三年十二月,李国昌小男克用杀云中防御使段文楚,据云州,自称防御留后,则既直书其叛乱之罪。而哀帝纪末云中兴之初,王处直传称庄宗,王镕郑从谠刘邺张浚传各有中兴之语,自相矛盾。按此书纂于刘煦,后唐末帝清泰中为丞相,监修国史,至晋少帝开运二年,其书始成。【原注】册府元龟言,户部侍郎张昭远、起居郎贾纬、秘书少监赵熙,吏部郎中郑受益、左司员外郎李为光等修上,并赐缯彩银器,并及前朝刘煦。当时避晋高祖嫌名,或谓之李氏书。【钱氏曰】旧唐书修于石晋时,初命宰相赵莹监修。莹罢,以宰相刘煦代之。若后唐时,监修国史及宰相虚衔。亭林误仞为一事,盖未考五代会要也。朝代迁流,简牍浩富,不暇遍详而并存之,后之读者可以观世变矣。

  杨朝晟一人作两传,一见七十二卷,一见九十四卷。

  新唐书

  旧唐书高宗纪,干封元年春正月戊辰朔,上祀昊天上帝于泰山,以高祖、太宗配飨。己巳,升山行封禅之礼。庚午,禅于社首。是以朔日祭天于山下,明日登封,又明日禅社首,次序甚明。新书改云,正月戊辰封于泰山,庚午禅于社首。是以祭天、封山二事并为一事,而系于戊辰之日,文虽简而事不核矣。【杨氏曰】欧公之所以如此者,以别有礼志故也。

  天后纪,光宅元年四月癸酉,迁庐陵王于房州。丁丑,又迁于均州。垂拱元年三月丙辰,迁庐陵王于房州。中宗纪,嗣圣元年【原注】是年九月改光宅。正月,废居于均州,又迁于房州。按旧书,嗣圣元年二月戊午,废皇帝为庐陵王,幽于别所。四月丁丑,迁庐陵王于均州。垂拱元年三月,迁庐陵王于房州。中宗纪亦同,而以四月为五月,然无先迁房州一节。疑旧史得之欧公,盖博采而误。

  代宗纪上书四月丁卯,幽皇后于别殿。下书六月辛亥,追废皇后张氏。曰追废,则张后之见杀明矣。而不书其死,亦为漏略。

  文宗纪,太和九年十一月壬戌,李训及河东节度使王璠、邠宁节度使郭行余、御史中丞李孝本、京兆少尹罗立言,谋诛中官,不克,训奔于凤翔。下云,左神策军中尉仇士良杀王涯、贾餗、舒元舆、李孝本、罗立言、王瑶、郭行余。而独于李训不言其死,况训乃走入终南山,未至凤翔,亦为未当。

  艺文志,萧方三十国春秋三十卷。当作萧方等,乃梁元帝世子,名方等。【原注】侯鲭录曰,方等者即周徧义。【杨氏曰】作萧方者,当是传写之误,必非欧公原本。

  新唐书志,欧阳永叔所作,颇有裁断,文亦明达。而列传出宋子京之手,则简而不明。二手高下,迥为不侔矣。如太宗长孙后传,安业【原注】后异母兄。之罪,万死无赦,然不慈于妾,天下知之。【原注】旧书。改曰,安业罪死无赦,然向遇妾不以慈,户知之。意虽不异,而户知之三字殊不成文。又如德宗王后传诏曰,祭筵不可用假花果,欲祭者从之。【原注】旧书。改曰,有诏祭物无用寓,欲祭听之。不过省旧书四字,然非注不可解也。

  史家之文,例无重出。若不得已而重出,则当斟酌彼此,有详有略,斯谓之简。如崔沔驳太常议加宗庙笾豆,其文两载于本传及韦绦传,多至二三百言。又如来济与高智周、郝处俊、孙处约四人言志,及济领吏部,遂以处约为通事舍人,两见于本传及高智周传。而石仲览一人,一以为宣城,一以为江都。此而忽之,则亦不得谓之能简矣。【原注】此二事已见于新唐书纠缪,今仍录之。

  杨玚传言,有司帖试明经,不质大义,乃取年头月日、孤经绝句。帖试之法,用纸贴其上下文,止留中间一二句,困人以难记。年头如元年、二年之类,月日如十有二月乙卯之类。如此则习春秋者益少矣,故请帖平文。今改曰年头日尾,属对虽工,而义不通矣。

  严武传,为成都尹、剑南节度使。房管以故宰相为巡内刺史,武慢倨不为礼,最厚杜甫,然欲杀甫数矣。李白作蜀道难者,乃为房与杜危之也。此宋人穿凿之论。【原注】此说又见韦皋传,盖因陆畅之蜀道易而造为之耳。李白蜀道难之作,当在开元天宝间。时人共言锦城之乐,而不知畏途之险、异地之虞,即事成篇,别无寓意。及玄宗西幸,升为南京,则又为诗曰,谁道君王行路难,六龙西幸万人欢。地转锦江成渭水,天回玉垒作长安。一人之作前后不同如此,亦时为之矣。

  张孝忠传,孝忠魁伟,长六尺。李晟传,长六尺。古人以六尺为短,今以六尺为长,于他书未见。【原注】马燧杨收传并云,长六尺二寸。高力士传,长六尺五寸。【钱氏曰】古尺短于今尺,它书已言之矣。【赵氏曰】盖宋子京以唐尺纪之,故六尺为长身矣。

  旧书段秀实传,阴说大将刘海宾、何明礼、姚令言判官岐灵岳,同谋杀眦,以兵迎乘舆。三人者,皆秀实夙所奖遇。此谓姚令言之判官岐灵岳,与海宾、明礼为三人耳。按文,姚令言上当少一及字。新书遂谓。结刘海宾、姚令言、都虞候何明礼欲图砒。此三人者,皆秀实素所厚。而下文方云大吏岐灵岳。令言,贼也,安有肯同秀实之谋者哉?

  旧唐书高僊芝、封常清二传并云四镇节度使夫蒙灵詧,而李嗣业、段秀实二传则云,安西节度使马灵詧,刘全谅传则云安东副都护、保定军使马灵詧。按王维集有送不蒙都护诗,注,不蒙,蕃官姓也。古不字有夫音,【原注】如诗鄂不韡韡。不蒙当即夫蒙,然未知其何以又为马也。新书因之,两姓并见。而突厥传则云安西节度使夫蒙灵詧。【杨氏曰】考异云,会要作马,今从实录。

  马总传,李师道平,析郓曹濮等为一道,除总节度,赐号天平军。长庆初,刘总上幽镇地,诏总徙天平。而召总还,将大用之。会总卒,穆宗以郓人附赖总,复诏还镇。上云诏总徙天平,刘总也。下云召总还,马总也。又云会总卒,刘总也。又云郓人附赖总,马总也。此于人之主宾、字之繁省皆有所不当。当云诏徙天平,而去总字。其下则云会刘总卒,于文无加,而义明矣。

  旧唐书皇甫镈传附柳泌事云,泌系京兆府狱,吏叱之曰,何苦作此虚矫?泌曰,吾本无心,是李道古教我,且云寿四百岁。府吏防虞周密,恐其隐化。及解衣就诛,一无变异。语虽烦而叙事则明。新书但云,皆道古教我。解衣即刑,卒无它异。去其中间语,则它异二宇何所本邪?【杨氏曰】因上文言之。

  曹确传,太宗着令,文武官六百四十三。按百官志太宗省内外官,定制为七百三十员。【钱氏曰】此条吴氏纠谬已有之。

  旧唐书郑綮传,昭宗谓有蕴蓄,就常奏班簿侧注云,郑綮可礼部侍郎、平章事。中书胥吏诣其家参谒,綮笑曰,诸君大误,使天下人皆不识字,宰相不及郑五也。胥吏曰,出自圣旨特恩,来日制下。綮抗其手曰,万一如此,笑杀他人。明日果制下。新书改曰,俄闻制诏下,叹曰,万一然笑杀天下人。制已下矣,何万一之有?

  礼乐志,贞观二十一年,诏左丘明、卜子夏、公羊高、谷梁赤、伏胜、高堂生、戴圣、毛苌、孔安国、刘向、郑众、贾逵、杜子春、马融、卢植、郑康成、服虔、何休、王肃、王弼、杜预、范宁二十二人配享。儒学传复出此文,而缺贾逵,作二十一人。

  林蕴传,泉州莆田人。父披,以临汀多山鬼淫祠,民厌苦之,撰无鬼论。刺史樊晃奏署临汀令。此当是署令在前,作论在后,而倒其文。

  凡吴氏纠谬所已及者不更论。

  昔人谓宋子京不喜对偶之文,其作史,有唐一代遂无一篇诏令。如德宗兴元之诏,不录于书。徐贤妃谏太宗疏,狄仁杰谏武后营大像疏,仅寥寥数言。而韩愈平淮西碑则全载之。夫史以记事,诏疏俱国事之大,反不如碑颂乎?柳宗元贞符,乃希恩饰罪之文,与相如之封禅颂异矣,载之尤为无识。【杨氏曰】自是子京见解之偏,其改傅奕辟佛疏及柳玭家训,都不如原文。

  宋史

  宋史言朝廷与金约灭辽,止求石晋赂契丹故地,而不思营、平、滦。三州非晋赂,乃刘仁恭献契丹以求援者。既而王黼悔,欲并得之,遣赵良嗣往请之再三,金人不与。此史家之误。按通鉴,初幽州北七百里有渝关,下有渝水通海,自关东北循海有道,道狭处才数尺,旁有乱山高峻,不可越,北至进牛口。旧置八防御军,募土兵守之,田租皆供军食,不入于蓟,幽州岁致缯纩,以供战士衣。每岁早获,清野坚壁,以待契丹。契丹至,辄闭壁不战。俟其去,选骁勇,据隘邀之,契丹常失利走。士兵皆自为田园,力战有功,则赐勋加赏。由是契丹不敢轻入寇。及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恃勇,不修边备,遂失渝关之险。契丹每刍牧于营、平之间。又按辽史,太祖天赞二年春正月丙申,大元帅尧骨克平州,获刺史赵思温、禆将张崇。二月,如平州。甲子,以平州卢龙军置节度使。辽之天赞二年,乃后唐庄宗同光元年,是营、平二州,契丹自以兵力取之于唐,而不于刘仁恭,又非赂以求援也。若滦本平州之地,辽太祖以俘户置滦州。当刘仁恭时,尚未有此州,尤为无据。【沈氏曰】此亦史家千年未正之误。辽史于滦州下云,石晋割地,在平州之境。亦误也。【原注】金史张觉传,平州自入契丹,别为一军,执弗与。

  元人作宋史,于天文志中,如胡兵大起、胡主忧之类,改曰北兵、北主。昴为胡星,改为北星。惟北河下一曰胡门,则不能改也,仍其文。

  书中凡卤字皆改为敌。至以金卤为金敌。【原注】陈康伯王大宝传。惟胡铨二书不改。

  阿鲁图进宋史表

  元阿鲁图进宋史表曰,厥后瀛国归朝,吉王航海,齐亡而访王蠋,乃存秉节之臣。楚灭而谕鲁公,堪矜守礼之国。金史忠义传序曰,圣元诏修辽、金、宋史,史臣议凡例,前代之臣忠于所事者,请书之无讳。朝廷从之。此皆宋世以来尊经儒重节义之效,其时之人心风俗犹有三代直道之遗,不独元主之贤明也。【原注】五代史不为韩通立传。【杨氏曰】韩通传今在宋史,曰周三臣,通,一也。李筠,二也。李重进,三也。

  齐武帝使太子家令沈约撰宋书,疑立袁粲传,审之于帝,帝曰,袁粲自是宋室忠臣。

  辽史

  宋史富弼传言,使契丹,争献纳二字,声色俱厉,契丹主知不可夺,乃曰,吾当自遣人议之。复使刘六符来,弼归奏曰,臣以死拒之,彼气折矣,可勿许也。朝廷竟以纳字与之。辽史,兴宗纪亦云,感富弼之言,和议始定。而刘六符传则曰,宋遣使,增岁币以易十县。六符与耶律仁先使宋,定进贡名,宋难之。六符曰,本朝兵强将勇,人人愿从事于宋。若恣其俘获,以饱所欲,与进贡字孰多?况大兵驻燕,万一南进,何以御之?顾小节,忘大患,悔将何及?宋乃从之,岁币称贡。耶律仁先传亦同。二史并脱脱监修,而不同如此。【原注】六符传似本其家志状,与其祖景同为一传,而有重文。

  金史

  金史大抵出刘祁、元好问二君之笔,亦颇可观,【原注】刘祁,字京叔,浑源人,着归潜志。元好问,字裕之,秀容人,着壬辰杂编,元人取之以成金史。见文艺传及完颜奴申传赞。【钱氏曰】贞佑南迁以后事迹多取元、刘两家,章宗以前则实录具在,非出二人笔也。然其中多重见而涉于繁者。孔毅父杂说谓,自昔史书两人一事,必曰语在某人传。晋书载王隐谏祖约弈棋一段,两传俱出,此为文繁矣。正同此病。【杨氏曰】金史较辽史为胜。

  海陵诸子传赞当引楚灵王曰,余杀人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原注】昭公十三年。而反引荀首言,不以人子,吾子其可得乎?似为失当。

  幽兰之缢,承麟谥之曰哀宗,【原注】本纪。息州行省谥之曰昭宗,【原注】完颜娄室传。史从哀宗为定。而食货志末及百官志复有义宗之称,不着何人所上。【原注】元史列传中并称金义宗。

  金与元连兵二十余年,书中虽称大元,而内外之旨截然不移,是金人之作非元人之作,此其所以为善。【钱氏曰】宋史述与交兵事,亦止称大元,未尝内元而外宋,不可以是议两史之优劣。

  承麟即位不过一二日,而史犹称之为末帝。【原注】白撒传。其与宋之二王削其帝号者绝异,故知非一人之笔矣。

  元史

  元史列传八卷速不台,九卷雪不台,一人作两传。十八卷完者都,十九卷完者拔都,亦一人作两传。盖其成书不出于一人之手。【杨氏曰】三十七卷石抹也先,三十九卷石抹阿辛,亦是一人两传。【钱氏曰】开国功臣首称四杰,而赤老温无传。尚主世胄不过数家,而郓国亦无传。丞相见于表者五十有九人,而立传者不及其半。大祖诸弟止传其一,诸子亦传其一,太宗以后皇子无一人立传者。本纪或一事而再书,列传或一人而两传,宰相表或有姓无各,诸王表或有封号无人名。此义例之显然者已秕缪若此矣。宋濂序云,洪武元年十二月,诏修元史,臣濂、臣祎总裁。二年二月丙寅开局。八月癸酉书成。纪三十七卷,志五十三卷,表六卷,传六十三卷。顺帝时无实录可征,因末得为完书。上复诏仪曹遣使行天下,其涉于史事者,令郡县上之。三年二月乙丑开局,七月丁亥书成。纪十卷,志五卷,表二卷,传三十六卷。凡前书有所未备,颇补完之。【汪氏曰】元太祖平北狄诸国,宪宗续平西域诸国,则纪传皆有之。刘郁西使记作于中统四年,具载诸国山川风土,今西北四十八家皆为元裔,则元太祖、世祖之勋绩洵奇伟矣。文宗本纪至顺二年,奎章阁纂修经世大典,请从翰林国史院取脱卜赤颜一书,纪太祖以来事迹,翰林学土承旨押不花等言,脱卜赤颜事关秘禁,非可令外人传写,臣等不敢奉诏。从之。其后撒迪请备录,皇上固让。大凡往来奏答与训敕辞命,及燕铁木儿等宣力效忠之迹,续为蒙古脱卜赤颜,置之奎章阁。从之。则太祖之勋迹以奎章阁无书而不传矣。总裁仍濂、祎二臣,而纂录之士独赵埙终始其事。然则元史之成虽不出于一时一人,而宋王二公与赵君亦难免于疏忽之咎矣。昔宋吴缜言,方新书来上之初,若朝廷付之有司,委官覆定,使诘难纠驳,审定刊修,然后下朝臣博议,可否如此。则初修者必不敢灭裂,审覆者亦不敢依违,庶乎得为完书,可以传久。乃历代修史之臣皆务苟完,右文之眉亦多倦览,未有能行其说者也。洪武中,尝命解缙修正元史舛误,其书留中不传。

  世祖纪,中统三年二月,以兴、松、云三州隶上都。四年五月,升上都路望云县为云州,松山县为松州。是三年尚未升州,预书为州者误。【钱氏曰】滑州自唐来迄金元无异名,而志云,唐改灵昌郡,宋改武成军,元仍为滑州。考唐志虽州郡兼称,而改州为郡,不过天宝至德十余年耳。干元以后,仍为滑州。岂可以此十数年概唐一代?且改州为郡,十道皆同,不得谓滑州改而它州不改也。武成为节度军额,而滑之升节度始于唐,本号义成军。宋太宗时避讳,乃改武成。作志者并唐方镇表亦未读矣。随州亦唐所置,而宋因之,其称崇信军者,节度军号,非改州为军也。枣阳本随州属县,南宋升为枣阳军,则与随州各为一郡矣,而志乃云,宋为崇信军,又为枣阳军。此两军者一为虚衔,一为实土,而混而一之,既已不分皂白,且枣阳与随各自为郡而强合之。又云复因兵乱迁徙无常,欲以弥缝其失,则舛益甚矣。河中府自唐中叶已为节镇,称护国军,而河中府之名不改,宋、金皆因之。志乃云,宋名护国军,金复为河中府。不知宋金皆称河中府,与唐无异。护国军之号,自唐、五代、宋,金亦未有异,宋非废府而称军,金亦未尝去护国军之号。志中此类甚多,举之不胜举也。【又曰】宋时州有节度、防御、团练、刺史四等,以是分州之大小,如今制州县分繁简耳。单本刺史州,后升为团练,其州名仍旧也。志乃云,后唐改为单州,宋升团练州。是误仞团练为州名矣。史臣乏不学如此,岂不贻笑千古?志又云,济宁路,唐麟州,周于此置济州。按元之济宁路治巨野县,在唐则为郓州之巨野县耳。唐志虽云武德四年以县治麟州,五年州废。然唐有国三百年,其称麟州者仅一年,岂可以此概一代乎?宋承后周之旧,济州真治巨野矣,乃置之不道,又何说也?志于济州下又云,唐以前为济北郡,治单父。唐初为济州,又为济阳郡,仍改济州。周濒济水立济州,宋因之。此条尤可怪异。夫元之济州治任城,唐之济州则治卢,即隋之济北郡也。元和以后,省济州,以卢县隶郓州,自是无济州之称矣。后周始于巨野立济州,卢与巨野邈不相涉,岂可混而为一?周濒济水立济州二句,当书于济宁路,亦不当在此条也。唐以前济北郡治单父,不知何据?考太平寰宇记,单州单父县,后魏尝置北济阴郡。或因是误仞为济北郡耶?郴州之郴阳县,志云,旧为敦化县,至元十三年改今名。予向颇疑之,谓湖南旧为宋土,而敦字犯宋庙讳,且宋志郴州倚郭为郴县,非敦化也。顷见王象之舆地纪胜引寰宇记云,晋天福初,避庙讳,改郴州为敦州,改郴县为敦化。汉初,州县名悉复旧。是敦化之名乃石晋所改,未几即废。而元史臣乃以为至元十三年改敦化为郴阳,真可笑也。

  本纪有脱漏月者,列传有重书年者。

  天文志既载月五星凌犯,而本纪复详书之,不免重出。志末云余见本纪。亦非体。

  诸志皆案牍之文,并无熔范。如河渠志言耿参政、阿里尚书,祭祀志言田司徒、郝参政,皆案牍中之称谓也。

  张桢传有复扩廓帖木儿书曰,江左日思荐食上国。此谓明太祖也。晋陈寿上诸葛孔明集表曰,伏惟陛下远踪古圣,荡然无忌,故虽敌国诽谤之言,咸肆其辞,而无所革讳,所以明大通之道也。于此书见之矣。

  石抹宜孙传上言大明兵,下言朝廷,朝廷谓元也,内外之辞明白如此。

  顺帝纪,大明兵取太平路,大明兵取集庆路。其时国号未为大明,曰大明者,史臣追书之也。古人记事之文有不得不然者类如此。【钱氏曰】蒙古灭金之时,亦未有国号。大元之名建于世祖之世,则金亡久矣。金史纪传皆追称大元,此明初史臣承用之例。

  通鉴

  吕东莱大事记曰,史记商君本传云,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通鉴削不告奸者一句,而以匿奸之罪为不告奸之罪。本传又云,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通鉴削之。本传又云。名田宅臣妾者以家次。通鉴削以家次三字。皆当以本传为正。【原注】以家次者,如汉赐夏侯婴北第第一之类。

  孟子以伐燕为宣王事,与史记不同。通鉴以威王、宣王之卒各移下十年,以合孟子之书。今按史记愍王元年为周显王之四十六年,岁在着雍阉茂。又八年,燕王哙让国于相子之。又二年,齐破燕,杀王哙。又二年,燕人立太子平,则已为愍王之十二年。而孟子书吾甚惭于孟子,尚是宣王,何不以宣王之卒移下十二三年,则于孟子之书无不皆合,而但拘于十年之成数邪?【钱氏曰】宝应王懋竑谓,孟子书所言齐王皆愍王,非宣王。愍王初年,兵强天下,亦必有过人之才,故孟子许其足用为善,而好勇好货好色不能自克,所以有丧邦之辱。后人校孟子书者疑孟子不当仕愍王时,添入宣王谥,而尚有未及添者,故知史记所书得其实。【赵氏曰】孟子手自著书以为齐宣王,岂有错误?乃史记则以为愍王,遂致纷纭莫定。按国策燕王哙既立章明言子之之乱,储子劝齐宣王,因而仆之,并载孟子劝王伐燕之语,宣王令章子将五都兵伐之,是伐燕之为宣王无疑。史记所以系之愍王者,则以愍王之走死实因乐毅伐齐,而毅之伐齐实因齐破燕,而为燕昭王报怨。而愍王在位二十九年,想燕齐相报不应如是之久,故不得不以伐燕为愍王。然国策言齐破燕之后二年,燕昭王始立。又昭王筑宫事郭隗章言昭王与百姓同甘苦二十八年,然后以乐毅为将,破齐七十余城。是齐破燕至燕破齐之岁相距本有三十余年,则破燕者宣王,为燕所破者愍王,国策本自明白。计宣王破燕之后不久即殁,愍王嗣位。二十九年,乃为燕所破,计其年正与燕昭二十八年之数约略相符。则国策之文原与孟子相合,而顾又谓当以宣王之卒再移下十二三年,更属武断。总由未尝留意燕昭即位二十八年始报怨之语耳。【雷氏曰】此周赧王元年、齐宣王七年事也。纪年谓齐宣公四十五年,田庄子卒。明年,田悼子立。宣公五十一年,田悼子卒。十二月,宣公薨。明年,田和立。时齐康公之元年,周威烈王之二十一年也。康公二十二年,田侯剡立。立之十年,田午弒剡自立,是为桓公。桓公十八年,当梁惠王之十二年。明年而桓公卒,威王立。威王十四年,败魏于马陵,时梁惠王之二十八年也。惠王三十六年,改为元年。后元之十五年,威王卒。时周显王之四十八年,齐威王之三十六年也。明年为齐宣王元年,伐燕,在宣王七年,时周赧王之元年也。国策燕王哙既立一篇,亦三称齐宣王。一则曰,苏代与子之交,及苏秦死,齐宣王复用苏代。又曰,太子平谋将攻子之,储子谓齐宣王曰,因而仆之,破燕必矣。又曰,孟子谓齐宣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夫纪年成于魏史。其人与孟子同时,改元伐燕等事皆所目验,何致反误?战国策虽短长书,词多蹖驳。然纪事之言不必皆谬。如王哙既立一篇亦经之佳证已。自太史公作史记,于魏增哀王一代,此因竹书末出,襄哀字讹,不知惠有改元之事,犹可说也。至齐之桓、威、宣、愍,移易其即位之年,于齐人伐燕事不知折衷孟子,而年表谓在愍王十年,田齐世家又缺而不录,反取孟子劝伐之说载于燕世家,此实大谬。唐初竹书虽传,而晋书束皙传诬之于前,太平御览、寰宇记诬之于后,于是纪年一书,儒者不悉心考究。司马温公作资治通鉴止据史记集解所引荀勖、和峤之言,记惠王改元之事,而宣之伐燕终求其说而不得,乃将宣之即位移下十年以迁就孟子,自后说者疑信各斗,议论滋纷。朱子通鉴纲目虽从温公,而孟子序说仍袒史记,甚以荀子北足败燕句疑似之词,疑孟子与之不合。他若吕东莱大事记谓宣王在位二十九年,故及伐燕之事。黄氏震日抄谓宣之伐燕在易王初立,伐取十城。愍之伐燕。始是子之之乱。国朝阎百诗四书释地又将子之事移上十年,谓当周显王之四十五年。鹤短凫长,说之不同如此。盖自史迁移齐年于前,温公移齐年于后,迄今千年,经儒者百数十人共商此事,非逞其臆断,即巧作调人。未有定论。予弱龄读孟子,即疑此事,辛酉后,考订纪年,阅九岁,书成,而后涣然以解。

  史记万石君列传,庆尝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然犹如此。太史公之意,谓庆虽简易,而犹敬谨,不敢率尔即对。其言简易,正以起下文之意也。通鉴去然犹如此一句,殊失本指。

  通鉴,汉武帝元光六年,以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阳。元朔元年,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余人,围韩安国壁。又入渔阳、雁门,各杀略千余人。夫曰围韩安国壁,其为渔阳可知,而云又入渔阳,则疏矣。考史记匈奴传本文则云,败渔阳太守军千余人,围汉将军安国。安国时千余骑,亦且尽。会燕救至,匈奴引去。其文精密如此。通鉴改之不当。

  汉书宣帝纪,五凤二年春三月,行幸雍,祠五畤。通鉴改之曰,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考异引宣纪云,三月行幸甘泉。而宣纪本无此文,不知温公何所据?【杨氏曰】宣纪本云幸雍,荀氏纪则云幸甘泉,恐是如此。

  光武自陇蜀平后,非警急,未尝复言军旅。皇太子尝问军旅之事,帝曰,昔卫灵公问陈,孔子不对。此非尔所及。据后汉书本文,皇太子即明帝也。通鉴乃书于建武十三年,则东海王强尚为太子,亦为未允。

  唐德宗贞元二年,李泌奏,自集津至三门,凿山开车道十八里,以避底柱之险。按旧唐书李泌传并无此事,而食货志曰,开元二十二年八月,玄宗从京兆尹裴耀卿之言,置河阴县及河阴仓,【原注】在今汜水县。河清县柏崖仓,【原注】在今孟津县。三门东集津仓,三门西盐仓。【原注】并在今平陆县。开三门北山十八里,以避湍险。自江淮而溯鸿沟,悉纳河阴仓,自河阴送纳含嘉仓,【原注】六典,东都有含嘉仓。又送纳太原仓,【原注】计大原仓虽属陕州,当在河北。谓之北运,自太原仓浮于渭,以实京师。凡三年运七百万石,省陆运之佣四十万贯。又曰,开元二十九年,陕郡太守李齐物凿三门山以通运,辟三门巅输【原注】疑当作逾。岩险之地。俾负索引舰,升于安流,自齐物始也。天宝三载,韦坚代萧炅,以浐水作广运潭于望春楼之东而藏舟焉。是则北运始于耀卿,尚陆行十八里。河运始于齐物,则直达于长安也。下距贞元四十五年,无缘有李泌复凿三门之事。【谈氏曰】温公之作通鉴也,参同订异,采要搜奇,十九年中,心力俱殚,真先后有伦,精粗不杂,继左氏而兴者,谁复与京哉!然亦间有七病,请类举-—二,以概其余。所谓漏,如汉高帝二年,立汉社稷,施恩德,赐民爵,置三老,定上帝山川之祀。四年,初为算赋,诏谳疑狱。十一年,减省口赋,下诏求贤。十二年,为秦始皇、楚隐王、魏安厘王、齐愍王、赵悼襄王、魏公子无忌各置守冢有差。帝崩,太子即位,上帝尊号为高皇帝,令郡国诸侯王各立高祖庙。下诏减田租,复十五税一。此皆政事之大者,而通鉴皆不载,则其小者可知。又即高祖十二年,所遗如此,则余一千三百五十年中所遗又可知也。他如日食地震、水旱蝗饥、郊天祀庙、行幸还宫、命相封王,皆通鉴所慎重,而汉以前缺者十之一,汉以后缺者十之三。至如更始元年,王莽庐江连率李宪据郡称淮南王。光武建武三年称帝。四年,遣马成击宪。六年,宪亡走,其军士帛意追斩宪,封帛意为渔阳侯。而通鉴于宪之称王称帝则书,于马成破宪、帛意斩宪则不书,是为无尾。宋孝武帝大明五年,立南北二驰道,至孝武崩,乃罢之而通鉴但书罢,不书立,是为无首。汉惠帝三年,冒顿遗高后嫚书,樊哙愿将十万众横行匈奴中,中郎将季布曰,前冒顿围高帝于平城,汉兵三十二万,哙为上将军,不能解围,天下歌之曰,平城之下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今歌吟之声未绝,伤夷者甫起。歌吟之声正谓平城之歌也,而通鉴删去之,则歌吟二字无所谓矣。献帝兴平元年,徐州牧陶谦卒,别驾糜竺率州人迎备。备曰,袁公路近在寿春,此君四世五公,海内所归,君可以州与之。孔融曰,袁公路岂忧国忘家者耶?冢中枯骨,何足介意!而通鉴删去四世五公四字,则冢中枯骨无所谓矣。所谓复,如晋安帝义熙十年,西秦乞伏炽盘灭南凉,虏其太子虎台,既而以虎台妹为后,遂厚待虎台。至宋营阳王景平元年,炽盘后密与虎台谋杀炽盘,事露皆见杀。而通鉴于义熙十年豫书杀虎台,至景平元年十月又详书之。唐太宗贞观元年,突厥大雪,平地数尺,杂畜多死,连年饥馑。而通鉴一载之于七月,又载之于十二月。武后以豆卢钦望为文昌右相,本在圣暦二年,而通鉴于神功元年、圣暦二年两书之。钦望罢为太子宾客,本在久视元年二月,而通鉴于圣暦元年、久视元年两书之。所谓紊者,如周赧王十七年,赵惠文王封弟胜为平原君,通鉴于此即书平原君好客养士之事。今按史记,赵武灵王十六年,纳吴娃。是为赧王之五年也,则惠文之生或当在六七年之间。至十七年,武灵王传位于惠文王,则惠文于是时亦不过十二三岁而已矣。平原君又其同母弟,则是时或止数龄耳,岂便能养士?然则平原君之养士,后事耳,何可便缀于此?汉高祖六年,始封张良为留侯。十一年,上征黥布,以良为太子少傅,辅太子镇关中。故良自称,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此十一年以后之语也。而通鉴即载于五年良从帝入关之时。不知是时良尚未封侯,未为太子傅,何得先以帝者师、万户侯自居?且通鉴极严于暦日,日月稍有不合,并其所载之事而删之者甚多。乃细核其中时日之错乱者亦复不少,如梁简文帝大宝元年二月丙戌,以安陆王大春为扬州刺史。乙巳,以尚书仆射王充为左仆射。庚寅,东魏以尚书令高隆之为太保。三月甲申,侯景请上禊宴于乐游苑。庚申,东魏进丞相高洋爵为齐王。四月庚辰朔,湘东王绎以上甲侯韶为长沙王。丙午,湘东王绎下令讨侯景。夫乙巳在庚寅后十五日,岂得反叙之于前?且二月既有丙戌与庚寅,则三月必无甲申。三月既有甲申,则月内不应又有庚申,四月朔亦必非庚辰。四月朔既为庚辰,则次日即为辛巳,何反书于丙午之后?且一月而丙午再见焉。所谓杂者,如晋穆帝永和三年,赵麻秋攻枹罕,凉州将张悛欲弃大城,宁戎校尉张璩从之。海西公太和二年,张天锡讨李俨,遣征东将军常据向左南。孝武太元元年,苻坚伐凉州,张天锡遣征东将军掌据帅众三万,军于洪池。张璩、常据、掌据,若为三人。今考十六国春秋与晋书载记,则本一人之事也。但载记作张璩,十六国春秋作常据。通鉴于永和中已从载记,于太和中又从十六国春秋,于太元中复不知何所本而作掌据。夫张也、常也、掌也,姓则歧而为三。璩也、据也,名且析而为二,使读者惑焉。毛宝之子穆之,小字虎生。成帝建元二年,建武将军庚方之以参军毛穆之为建武司马。书曰,穆之,宝之子也。海西公太和四年,大司马桓温伐燕,使冠军将军毛虎生凿巨野三百里,引汶水会于清水。又书曰,虎生,宝之子也。前称名,后称字。宋武陵王赞,小宇智随。明帝泰始六年,书以王子智随为武陵王,其后则又皆书武陵王赞,前称字,后称名者是。晋成帝咸和八年,慕容皝遣庶弟幼稚,讨母弟仁于平郭,兵败,幼稚为仁所获。至咸康三年仁败,则又曰,慕容幼、慕容稚皆东走,幼中道而还。是分一人为二人。晋安帝元兴二年,姚兴遣使者梁斐、张构使沮渠蒙逊,而通鉴书,秦遣使者梁构至张掖。是合二人为一人。北齐幼主高恒禅位于任城王湝,自称守国天王。而通鉴误守为宋,胡身之不考北齐书,妄为注曰,齐犹未亡,不应遽改国号,宋国当是宗国。凡此者皆误也。唐玄宗先天元年,召姚元之为相,元之以十事要帝,一请政先仁恕,二请勿求边功,三请中官勿与政事,四请国亲勿任台省,并罢斜封、员外等官,五请行法自近,六请杜赋外贡献,七请勿造寺观,八请接大臣以礼,九请容纳直言,十请勿用母后之族,皆曲中时弊。方帝励精之初,言之不嫌于早,亦不嫌于尽。而温公乃曰,当时天下事止此十条,须因事启沃,岂一旦可要,弃不取。安思顺为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李光弼俱为牙门都将,二人不相能。既而思顺诛,以子仪代之。光弼惧,乃入请曰,一死固甘,请免妻子。子仪趋下,持手上堂偶坐。曰,今逆寇倡乱,非公不能东伐,岂怀私忿时耶?涕泣相勉以忠义,遂荐之朝,诏命光弼节度河东,分兵东讨。然则光弼之请乃子仪初为节度,犹未荐之朝也。作传者漫以请死事置之分兵东讨下,此词臣之笔误,而温公谓,是时唐之号令犹行天下,若制书已除光弼为节度,子仪安敢擅杀之?遂皆删削。是因秉笔者之微疵,遂没荐贤者之大度。凡此者,皆执也。至所谓诬者,如宋文帝元嘉七年,魏人攻拔虎牢,司州刺史尹冲投堑而死。文帝为之伤悼不已,赋诗以美其节。宋书载之甚详,魏书亦无异词。而通鉴乃云,冲与荥阳太守崔模俱降魏。夫死与降,忠逆之极致,可混而书之乎?周天元为太子,狎昵郑译,多失德。鸟丸轨在武帝前每直言其过。帝问宇文孝伯,孝伯亦不为之讳。轨后侍内宴,捋帝须日,好老公,但恨后嗣弱耳。太子于是每遭捶挞。及天元即位,问译曰,我脚杖痕谁所为也?为译曰,事由乌丸轨、宇文孝伯。译因言捋须事,天元因杀轨及孝伯。通鉴于因言捋须事上逸一译字,胡身之乃以事由乌丸轨为句,以宇文孝伯因言捋须事为句,遂注曰,孝伯何出此言,岂求免死耶?然终于不免也。身之一误,遂使贤如孝伯而蒙谮贤之谤矣。唐人皮日休,新旧唐书皆不为立传。独孙光宪北梦琐言云,日休字袭美,襄阳竟陵人也。隐居鹿门山,以圣道自任。咸通中,成进士,官至国子博士。进书两通,一请废庄列之书,以孟子为学科。一请以韩愈配飨太学,谓其蹴杨墨,践释老,使孔道炳然如日星也。既而寓居苏州,与陆龟蒙为友。著书数十卷,皮子三卷。黄寇中遇害。而通鉴于僖宗广明元年书,黄巢以太常博士皮日休为翰林学士。此虽本旧唐书本纪与新唐书黄巢传。及考巢传,言其僭号之后,欲以伪官污朝臣,如裴渥、豆卢琢辈皆居显职,然惟贼党乐从之,召王官无有至者。巢乃大索里闾,凡亡命不赴任者皆杀之。则日休之为翰林学士,或亦伪诏云然耳。夫日休既能以圣道自任,于古人中识孟子,于时人中识翰愈,是亦孟韩之徒也。而谓其甘心臣贼乎?况云皆杀之。北梦琐言为信然矣。

  通鉴不载文人

  李因笃语予,通鉴不载文人。如屈原之为人,太史公赞之谓日月争光,而不得书于通鉴。杜子美若非出师未捷一诗为王叔文所吟,则姓名亦不登于简牍矣。予答之曰,此书本以资治,何暇录及文人?昔唐丁居晦为翰林学士,文宗于麟德殿召对,因面授御史中丞。翼日制下,帝谓宰臣曰,居晦作得此官。朕曾以时谚谓杜甫、李白辈为四绝问居晦,居晦曰,此非君上要知之事。尝以此记得居晦,今所以擢为中丞。【原注】册府元龟。如君之言,其识见殆出文宗下矣,【汝成案】不载文人是也,而屈原不当在此数。谏怀王入秦,系兴亡大计,通鉴属之昭睢而不及屈原,不可谓非脱漏也。

  卷二十七

  汉人注经

  左氏解经,多不得圣人之意。元凯注传,必曲为之疏通,殆非也。郑康成则不然,其于二礼之经及子夏之传,往往驳正,如周礼职方氏,荆州其浸颍湛。注云,颖水出阳城,宜属豫州,在此非也。豫州其浸波●。注云,春秋传曰除道梁●,营军临随,则●宜属荆州,在此非也。仪礼丧服篇,唯子不报,传曰,女子子适人者为其父母期,故言不报也。注云,唯子不报,男女同不报尔。传以为主谓女子子,似失之矣。女子子为祖父母传曰,何以期也,不敢降其祖也。注云,经似在室,传似已嫁。公妾以及士妾为其父母传曰,何以期也,妾不得体君,得为其父母遂也。注云,然则女君有以尊降其父母者,与春秋之义虽为天王后,犹曰吾季姜,是言子尊不加于父母,此传似误矣。士虞礼篇用尹祭注云云,尹,祭脯也。大夫士祭无云脯者,今不言牲号而云尹祭,亦记者误矣。于礼记则尤多置驳。如檀弓篇,齐谷王姬之丧,鲁庄公为之大功注云,当为舅之妻,非外祖母也。外祖母又小功也。季子皋葬其妻,犯人之禾注云,持宠虐民,非也。救仲衍请繐衰而环绖注云,吊服之绖服其舅,非。月令篇孟夏之月,行赏封诸侯注云,祭统曰,古者于谛也,发爵赐服,顺阳义也。于尝也,出田邑,发秋政,顺阴义也。今此行尝可也,而封诸侯则违于古。封诸侯,出土地之事,于时末可,似失之。断薄刑,决小罪注云,祭统曰草艾则墨,谓立秋后也。刑无轻于墨者。今以纯阳之月断刑决罪,与母有坏堕自相违,似非。季夏之月,命渔师伐蛟,取鼍,登龟,取鼋注云,四者甲类,秋乃坚成。周礼曰,秋献龟鱼。又曰,凡取龟用秋时。是夏之秋也,作月令者以为此秋据周之时也,周之八月,夏之六月,因书于此,似误也。孟秋之月,毋以封诸侯,立大官。毋以割地,行大使,出大币注云,古者于尝出田邑,此其尝并秋而禁封诸侯割地,失其义。郊特牲篇圹季春出火注云,言祭社,则此是仲春之之礼也。仲春以火田,田止弊火,然后献禽,至季春火出而民乃用火。今云季春出火,乃牧誓社,记者误也。郊之用辛也,周之始郊日以至注云,言日以周郊天之月而至,阳气新,用事顺之,而用辛日,此说非也。郊天之月而日至,鲁礼也。三王之郊一用夏正,鲁以无冬至,祭天于圜丘之事。是以建子之月郊天,示先有事也。尸陈也注云,尸或诂为主。此尸神象,当从主训之,言陈,非也。明堂位篇夏后氏尚明水,殷尚醴,周尚酒注云,此皆其时之用耳,言尚非。君臣未尝相弒也,礼乐刑法政俗未尝相变也注云,春秋时,鲁三君弒。又士之有诔由庄公始,妇人髽而吊始于台骀,云君臣未尝相弒,政俗未尝相变,亦近诬矣。杂记下或曰主之而附于夫之党注云,妻之党自主之,非也。圭子男五寸注云,子男执壁,作此赞者失之矣。此其所驳虽不尽当,视杜氏之专阿传文则不同矣,经注之中可谓卓然者乎!【杨氏曰】古人注书之体本就书注书,不为驳难。小颜云,诋诃言辞,掎摭利病,乃效矛盾之仇雠,非复粉泽之光润。顾氏所取正所诃也。

  论语子见南子注,孔安国曰,行道既非妇人之事,而弟子不说,与之祝誓,义可疑焉。此亦汉人疑经而不敢强通者也。

  宋黄震言,杜预注左氏独主左氏,何休注公羊独主公羊,惟范宁不私于谷梁,而公言三家之失。如曰,左氏以鬻拳兵谏为爱君,是人主可得而协也。以文公纳币为用礼,是居丧可得而昏也。谷梁以卫辄拒父为尊祖,是为子可得而叛也。不纳子纠为内恶,是仇雠可得而容也。公羊以祭仲废君为行权,是神器可得而窥也。妾母称夫人为合正,是嫡庶可得而齐也。又曰,左氏艳而富,其失也诬。谷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今考集解中纠传文者得六事,庄九年,公伐齐,纳纠。传,当可纳而不纳,齐变而后伐,故干时之战,不讳败,恶内也。解曰,雠者,无时而可与通。纵纳之迟晚,又不能全保雠子,何足以恶内乎?然则干时之战不讳败,齐人取子纠杀之,皆不迃其文,正书其事。内之大恶,不待贬绝,居然显矣。恶内之言,传或失之。僖元年,公子友帅师,败莒师于丽,获莒挐。传,公子友谓莒挐曰,吾二人不相说,士卒何罪?屏左右相搏。解曰,江熙曰,经书败莒师,而传云二人相搏,则师不战,何以得败?理自不通也。子所慎三战居其一,季友令德之人,岂当舍三军之整,佻身独斗,潜刃相害,以决胜负者哉!此又事之不然,传或失之。僖十四年,季姬及缯子遇子防,使缯子来朝。传,遇者,同谋也。解曰,鲁女无故远会诸侯,遂得淫通,此又事之不然。左传曰,缯季姬来宁,公怒之,以缯子不朝,遇于防,而使来朝。此近合人情。襄十一年,作三军。传,古者,天子六师,诸侯一军。作三军非正也,解曰,周礼、司马法,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总云诸侯一军,又非制也。昭十一年,楚子虔诱蔡侯般,杀之于申。传,夷狄之君诱中国之君而杀之,故谨而名之也。解曰,蔡侯般,杀父之贼,此人伦之所不容。王诛之所必加。礼,凡在官者杀无赦,岂得恶楚子杀般乎?若谓夷狄之君不得行礼于中国者,理既不通,事又不然。宣十一年,楚人杀陈夏征舒,不言入。传曰,明楚之讨有罪也。似若上下违反,不两立之说。哀二年,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传,纳者,内弗受也。何用弗受也?以辄不受也。以辄不受父之命,受之王父也。信父而辞王父,则是不尊王父也。其弗受,以尊王父也。解曰,江熙曰,齐景公废世子,世子还国,书篡。若灵公废蒯瞶立辄,则蒯瞶不得复称曩日世子也。称蒯瞶为世子,则灵公不命辄审矣。此矛盾之喻也。然则从王父之言,传似失矣。经云纳卫世子,郑世子忽复归于郑,称世子明正也,明正则拒之者非邪。以上皆纠正传文之失。【孙氏曰】尚有桓二年,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以成宋乱一事。

  宋吴元美作吴缜新唐书纠谬序曰,唐人称杜征南、颜秘书为左丘明、班孟坚忠臣,【原注】颜师古本传。今观其推广发明,二子信有功矣。至班左语意乖戾处,往往曲为说以附会之,安在其为忠也?今吴君于欧宋大手笔乃能纠谬纂误,力裨前缺,殆晏子斯,谓献可替否和而不同者,此其忠何如哉!然则唐人之论忠也陋矣。可谓卓识之言。

  注疏中引书之误

  尔雅释山,多草木岵,无草木峐。【原注】疏,峐当作屺。石戴土谓之崔嵬,土戴石为砠。毛传引之互相反。郑康成笺诗采蘩,引少牢馈食礼主妇被裼误作礼记。皇矣引左传郑公子突使勇而无刚者尝寇,而速去之,晋士会若使轻者肆焉其可,误合为一事。注周礼大司徒,引左传成二年先王疆理天下误作吾子疆理天下。引诗锡之山川,土田附庸,误作土地。射人引射义明乎其节之志,以不失其事,则功成而德行立,误作乐记。县士引左传韩襄为公族大夫,误作韩须。注礼记月令引夏小正八月,丹鸟羞白鸟,误作九月。引诗称彼兕觥,万寿无疆,误作受福无疆。范武子解谷梁传庄十八年,引玉藻天子玄冕而朝日于东门之外,误作王制。郭景纯注尔雅,引孟子止或尼之,误作行或尼之。引易巩用黄牛之革,固志也,误以革遯二爻合为一传。韦昭国语注公父文伯母赋绿衣之三章,误引四章。高诱淮南子注引诗鼍鼓逢逢,误作鼍鼓洋洋。孔颖达左传文十八年正义引孟子柳下惠,圣之和者也,误作伊尹,圣人之和者也。苏轼书传伊训引孟子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误作从流上而忘反谓之游。朱震易传井大象引诗维此哲人,谓我劬劳,误作知我者谓我劬劳。赵汝梅易辑闻蹇大象引孟子我必不仁,我必无礼,误作我必不仁不义。朱元晦中庸章句引诗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误作至于大王。诗集传闵予小子引楚辞三公穆穆,登降堂祇,误作三公揖让。

  朱子注论语,夏曰瑚,商曰琏。此仍古注之误。记曰,夏后氏之四琏,殷之六瑚。是夏曰琏,商曰瑚也。享礼注引发气满容,今仪礼文作发气焉盈容。汉人避惠帝讳,盈之字曰满,此当改而不改也。

  孟子有为神农之言注,史迁所谓农家者流也。仁山金氏曰,太史公六家同异无农家,班固艺文志分九流,始有农家者流。集注偶误,未及改。

  杨用修言,朱子周易本义引韩非子参之以比物,伍之以合虚,误以合虚为合参。原其故,乃自荀子注中引来,不自韩非子采出也。按伍所以合参,安得谓之合虚?乃今韩非子本误。

  姓氏之误

  谷梁传隐九年,天王使南季来聘。南,氏姓也。季,字也。南非姓,姓字衍文。桓二年,及其大夫孔父。孔氏,父字谥也。父非谥,谥字衍文。

  诗白华笺,褒姒,褒人所入之女。姒,其字也。字当作姓,此康成之误。孔氏曰,褒国,姒姓,言姒其字者,妇人因姓为字也。乃是曲为之解耳。

  朱子注论语、孟子,如太公姜姓吕氏,名尚,其别姓氏甚明。至子夏,孔子弟子,姓卜名商,子禽姓陈名亢,子贡姓端木名赐,子文姓斗名谷于菟之类,皆以氏为姓。齐宣王姓田氏,名辟疆,则并姓氏而为一矣。岂承昔人之误而末之正与?【原注】宋自夹涤郑氏始着氏族略,以前人多未讲此,故博古图言州吁姓州,而徽宗欲仿周人王姬之号,故公主谓之帝姬也。

  左传注

  隐五年,使曼伯与子元潜军军其后。按子元疑即厉公之字。昭十一年,申无宇之言曰,郑庄公城栎而置子元焉,使昭公不立。杜以为别是一人,厉公因之以杀曼伯而取栎,非也。盖庄公在时即以栎为子元之邑,如重耳之蒲,夷吾之屈,故厉公于出奔之后取之特易,而曼伯则为昭公守栎者也。九年,公子突请为三覆以败戎。桓五年,子元请为二拒以败王师。固即厉公一人,而或称名,或称字耳。合三事观之,可以知厉公之才略,而又资之以岩邑,能无篡国乎!

  十一年,立桓公而讨寪氏,有死者。【沈学博曰】言仅有死者,又非首恶也。言非有名位之人,盖微者尔,如司马昭族成济之类。解曰,欲以弒君之罪加寪氏,而复不能正法诛之。非也。

  桓二年,孔父嘉为司马。杜氏以孔父名而嘉字,非也,孔父字而嘉其名。【沈学博曰】若以孔父为名,则夫子得氏之始不应以所讳为氏。按家语本姓篇曰,宋愍公熙生弗父何,何生宋父周,周生世子胜,胜生正考父,考父生孔父嘉,其后以孔为氏。然则仲尼氏孔,正以王父之字。而楚成嘉、郑公子嘉皆字子孔,亦其证也。【原注】说文,孔从乙从子。乙至而得子,嘉美之也。古人名嘉,字子孔。郑康成注士丧礼曰,某甫字也,若言山甫、孔甫。【原注】甫、父通。是亦以孔父为字。刘原父以为已名其君于上,则不得字其臣于下。窃意春秋诸侯卒必书名,而大夫则命卿称字,无生卒之别,【原注】刘原父亦云,大夫再命称名,三命称字。亦未尝以名字为尊卑之分。桓十一年,郑伯寤生卒。葬郑庄公。宋人执郑祭仲。【原注】杜氏以仲为名而足字,亦拘于例也。十七年,蔡侯封人卒,蔡季自陈归于蔡。名其君于上,字其臣于下也。昭二十二年,刘子单子以王猛居于皇,刘子单子以五猛入于王城。二十三年,尹氏立王子朝。二十六年,尹氏、召伯、毛伯以王子朝奔楚。爵其臣于上,名其君于下也。然则孔父当亦其字,而学者之疑可以涣然释矣。

  君之名,变也。命卿之书字,常也。重王命亦所以尊君也。

  其弟以千亩之战生。解曰,西河介休县南有地名千亩,非也。穆侯时,晋境不得至介休。按史记赵世家,周宣王伐戎,及千亩战。正义曰,括地志云,千亩原在晋州岳阳县北九十里。

  五年,蔡人、卫人、陈人从王伐郑。解曰,五师败,不书,不以告。非也。王师败,不书,不可书也,为尊者讳。【沈学博曰】后汉书孔融传曰,刘表所为不轨,罪不容诛。至于国体,宜其讳之。齐兵次楚,惟责包茅。五师败绩,不书晋人。臣愚以为宜隐郊祀之事,以崇国防。此春秋之意也。畿内诸侯,天王问罪,师败身夷,可书之事莫大于此,岂缘不告而不书哉。成元年,王师败绩于茅戎。以戎故不足讳也。

  六年,不以国。解曰,国君之子不自以本国为名。焉有君之子而自名其国者乎?谓以列国为名,若定公名宋,哀公名蒋。

  八年,楚人上左,君必左,无与王遇。解曰,君,楚君也。愚谓君谓随侯,王谓楚王。两军相对,随之左当楚之右,言楚师左坚右瑕,君当在左以攻楚之右师。

  十三年,及齐侯、宋公、卫侯、燕人战,齐师、宋师、卫师、燕师败绩。解曰,或称人,或称师,史异辞也。愚谓燕独称人,其君不在师。

  庄十二年,萧叔大心。解曰,叔萧,大夫名。按大心当是其名,而叔其字,亦非萧大夫也。二十三年,萧叔朝公。解曰,萧,附庸国。叔,名。按唐书宰相世系表云,宋戴公生子衎,字乐父。裔孙大心,平南宫长万有功,封于萧,以为附庸,今徐州萧县是也。其后楚灭萧。

  十四年,庄公之子犹有八人。解,庄公子,传惟见四人,子忽、子亹、子仪并死,独厉公在。八人名字记传无闻。按犹有八人者,除此四人之外,尚有八人见在也。桓十四年,郑伯使其弟语来盟,传称其字曰子人,亦其一也。

  二十二年,山岳则配天。解曰,得太岳之权,则有配天之大功。非也。诗曰,崧高维岳,骏极于天。言天之高大,惟山岳足以配之。

  二十五年夏六月辛未朔,日有食之,鼓用牲于社,非常也。惟正月之朔,慝未作,日有食之,于是乎用币于社,伐鼓于朝。周之六月,夏之四月,所谓正月之朔也。然则此其常也,而曰非常者何?盖不鼓于朝而鼓于社,不用币而用牲,此所以谓之非常礼也。杜氏不得其说,而曰以长暦推之,是年失闰。辛未实七月朔。非六月也。此则咎在司暦,不当责其伐鼓矣。又按,唯正月之朔以下乃昭十七年季平子之言,今载于此,或恐有误。【顾司业曰】杜解非。传谓非常者,以六月为夏之四月,正阳之月,灾异尤大,不比寻常之月日食,故须伐鼓、用币以救之。所云余月则否者,余月即常月也。经于文十五年、昭十七年,皆书六月朔日食,而此为首见,故须发例。自庄元年至二十四年,凡九置闰,正合五岁再闰,十有九岁七闰之数,何云置闰失所乎?【姚氏曰】案此杜自以长暦推之,而以辛未当为七月朔,传未有云也。此下惟正月之朔云云,疑后人袭昭十七年季平子之语而羼入之,不则前此经师引此以解用牲于社之非而引传文耳。后人误为传文,遂莫能辨。若传当日本有此文,则此周六月乃宜鼓之月,何云非常?且左氏似亦未以六月为七月之失,若当日推其当在七月,则亦必正其失矣。

  僖四年,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解曰,不知其故而问之。非也。盖齐侯以为楚罪而问之,然昭王五十一年南征不复。至今惠王二十一年,计三百四十七年,此则孔文举所谓丁零盗苏武牛羊,可并案者也。

  五年,太伯不从。不从者谓太伯不在太王之侧尔。史记述此文曰,太伯虞仲,太王之子也。太伯之去,是以不嗣。以亡去为不从,其义甚明。杜氏误以不从父命为解,而后儒遂傅合鲁颂之文,谓太王有翦商之志,太伯不从,此与秦桧之言莫须有者何以异哉!

  六年,围新密,郑所以不时城也。实密,而经云新城,故传释之,以为郑惧齐而新筑城,因谓之新城也。解曰,郑以非时兴土功,故齐桓声其罪以告诸侯。夫罪孰大于逃盟者?而但责其非时兴土功,不亦细乎?且上文固曰以其逃首止之盟故也,则不烦添此一节矣。

  十五年,涉河,侯车败。解曰,秦伯之军涉河,则晋侯车败。非也。秦师及韩晋尚未出,何得言晋侯车败?当是秦伯之车败,故穆公以为不祥而诘之耳。此二句乃事实,非卜人之言。若下文所云不败何待,则谓晋败。古人用字自不相蒙。

  三败及韩,当依正义引刘炫之说,是秦伯之车三败。

  及韩在涉河之后,此韩在河东,故曰,寇深矣。史记正义引括地志云,韩原在同州韩城县西南。非也。杜氏解但云韩,晋地,却有斟酌。

  十八年,狄师还。解曰,邢留距卫。非也。狄强而邢弱,邢从于狄而伐者也。言狄师还,则邢可知矣。其下年,卫人伐邢,盖惮狄之强,不敢伐,而独用师于邢也。解曰,邢不速退,所以独见伐。亦非。

  二十二年,大司马固谏曰。解曰,大司马固,庄公之孙公孙固也。非也。大司马即司马子鱼。固谏,坚辞以谏也。隐三年言召大司马孔父而属殇公焉,桓二年言孔父嘉为司马,知大司马即司马也。文八年上言杀大司马公子卯,下言司马握节以死,知大司马即司马也。定十年,公若貌固谏曰,知固谏之为坚辞以谏之也。【卢氏曰】案左传大司马之官,在宋亦不多见。惠氏栋谓固即公孙固,是也,谓下司马乃子鱼,非。司马即大司马固,文承上省大字耳。考韩非外储说左上说此事云,右司马购强趋而谏。购强似即固之字,其义正相合。【汝成案】史记宋世家凡谏词皆属目夷,似大司马即子鱼,卢徇杜解非是。

  二十四年,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盖之推既隐,求之不得,未几而死,故以田禄其子尔。楚辞九章云,思久故之亲身兮,因缟素而哭之。明文公在时之推已死。史记则云,闻其入绵上山中,于是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然则受此田者何人乎?于义有所不通矣。

  三十三年,晋人及姜戎败秦师于殽。解曰,不同陈,故言及。非也。及者,殊戎翟之辞。

  文元年,于是闰三月,非礼也。古人以闰为岁之余,凡置闰必在十二月之后,故曰归余于终。考经文之书,闰月者皆在岁末。文公六年闰月不告月,犹朝于庙。哀公五年闰月,葬齐景公是也。而左传成公十七年、襄公九年、哀公十五年皆有闰月,亦并在岁末。又经传之文,凡闰不言其月者,言闰即岁之终可知也。今鲁改历法,置闰在三月,故为非礼。汉书律暦志曰鲁暦不正,以闰余一之岁为蔀首是也。【原注】孟康曰,当以闰尽岁为蔀首,今失正,未尽一岁便以为蔀首也。【钱氏曰】凡蔀首之岁无闰余,今有闰余一,不得为蔀首,故言鲁推步不正。孟康说误。又按汉书高帝纪后九月,师古曰,秦之历法,应置闰月者总致之于岁末,盖取左传所谓归余于终之意。何以明之?据汉书表及史记汉未改秦暦之前屡书后九月,是知暦法故然。

  二年,陈侯为卫请成于晋,执孔达以说。此即上文所谓我辞之者也,解谓晋不听而变计者非。

  三年,雨螽于宋。解曰,宋人以螽死为得天佑,喜而来告,故书。夫陨石鹢退,非喜而来告也。

  七年,宣子与诸大夫皆患穆嬴,且畏逼。解曰,畏国人以大义来逼己。非也。畏穆嬴之逼也,以君夫人之尊故。【汝成案】义亦正,绎且字则杜注为得。

  十三年,文子赋四月。解曰,不欲还晋。以传考之,但云成二国,不言公复还晋。四月之诗当取乱离瘼矣。维以告哀之意尔。

  宣十二年。宵济,亦终夜有声。解曰,言其兵众,将不能用。非也。言其军嚣,无复部伍。【杨氏曰】观亦字,则杜解为是。

  成六年,韩献子将新中军,且为仆大夫。必言仆大夫者,以君之亲臣,故独令之从公而入寝庭也,解未及。【沈学博曰】仆大夫,如王之太仆,掌内朝之事。

  十六年,邲之师,荀伯不复从。解曰,荀林父奔走,不复故道。非也,谓不复从事于楚。【沈学博曰】不复从者,谓晋之余师不能军。或说荀罃为楚师所获,不复从军而归。

  子在君侧,败者壹大。我不如子,子以君免。败者壹大,恐君之不免也。我不如子,子之才能以君免也。解谓军大崩为壹大,及御与车右不同者,非。

  襄四年,有穷由是遂亡。解曰,浞因羿室,不改有穷之号。非也。哀元年,称有过浇矣,此特承上死于穷门而言,以结所引夏训之文尔。

  十年,郑皇耳帅师侵卫,楚令也。犹云从楚之盟故也。解谓亦兼受楚之敕命者,非。

  十一年,政将及子,子必不能。解谓,鲁次国,而为大国之制,贡赋必重,故忧不堪。非也。言鲁国之政将归于季孙,以一军之征而供霸国之政令,将有所不给,则必改作。其后四分公室而季氏择二,盖亦不得已之计,叔孙固已豫见之者。【杨氏曰】杜解是以一军供霸国,岂两家独无与者乎?【汝成案】如先生说,则季氏三分四分公室皆出于为公,不可罪矣。奸臣计在肥已,而顾以一军独供四国之征求,使孟叔不与,有是理耶?郑子产曰,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使之贡,惧弗给也。观此,则穆子所谓不能者可知。周制言大国三军,次国二军。然观晋侯,大国也,至献公始作二军。鲁,大国也,至襄公始作三军。盖三军者,备数而不调发。谷梁所云诸侯一军,据常所调发者言之,未可非也。以邱乘之法计之,则天子当得十二军,诸侯当得六军,以其半为羡卒,唯田与迫胥则毕发。此王者之法制,而非见行之实事也。后世三万户以上便为大郡,以百里、七十里而欲备三军,殆有不能。

  十八年,堑防门而守之广里。解曰,故经书围。非也。围者,围齐也,非围防门也。【沈学博曰】通志,长城距防在肥城县北十五里。即此堑防门。据太山记,山西北有长城,延袤至海,当是灵公所凭以御晋者,讫于战国加功耳。

  二十一年,得罪于王之守臣。守臣谓晋侯。玉藻诸侯之于天子曰某土之守臣某是也。解以为范宣子,非。【汝成案】守臣当依杜氏谓范宣子。管仲曰,有天子之二守国高在。宣子,天子命卿,而栾桓子又未尝得罪于晋侯。

  二十三年,礼为邻国阙。解曰,礼,诸侯绝期,故以邻国责之。非也。杞孝公,晋平公之舅。尊同不降,当服缌麻三月。言邻国之丧,且犹彻乐,而况于母之兄弟乎!【沈学博曰】第举礼为邻国者,而平公之非礼着矣。杜预直以杞孝公是邻国之君,则上文言悼夫人丧之,何谓也?

  二十八年,陈文子谓桓子曰,祸将作矣,吾其何得?对曰,得庆氏之木百车于庄。文子曰,可慎守也已。解曰,善其不志于货财。非也。邵国贤曰,此陈氏父子为隐语以相谕也。愚谓,木者,作室之良材。庄者,国中之要路。言将代之执齐国之权。

  三十一年,我问师故。问齐人用师之故。解曰,鲁以师往。非。

  昭五年,民食于他。解曰,鲁君与民无异,谓仰食于三家。非也。夫民生于三,而君食之。今民食于三家而不知有君,是昭公无养民之政可知矣。

  八年,舆嬖袁克杀马毁玉以葬。解以舆为众,及谓欲以非礼厚葬哀公,皆非也。舆嬖,嬖大夫也。言舆者掌君之乘车,如晋七舆大夫之类。马,陈侯所乘。玉,陈侯所佩。杀马毁玉,不欲使楚人得之。

  十年,弃德旷宗。谓使其宗庙旷而不祀。解曰,旷,空也。末当。

  十二年,子产相郑伯,辞于享,请免丧而后听命,礼也。子产能守丧制,晋人不夺,皆为合礼。解但得其一偏。

  十五年,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言忘其彝器,是福祚之不登,恶在其为叔父乎?解以为福祚不在叔父,当复在谁者,非。

  十七年,夫子将有异志,不君君矣。日者人君之表,不救日食,是有无君之心。解以为安君之灾者,非。

  十八年,振除火灾。振如振衣之振,犹火之着于衣,振之则去也。解以振为弃,未当。

  郑有他竟,望走在晋。言郑有他竟之忧也。解谓虽与他国为竟者,非。

  二十三年,先君之力可济也。先君谓周之先王,书言昔我先君文王、武王是也。解以为刘盆之父献公,非。【汝成案】书无先君句。

  二十七年,事君如在国。当时诸侯出奔,其国即别立一君,惟鲁不敢,故昭公虽在外,而意如犹以君礼事之,范鞅所言正为此也。解以为书公行,告公至,谬矣。

  三十二年,越得岁,而吴伐之,必受其凶。解曰,星纪,吴越之分也。岁星所在,其国有福。吴先用兵,故反受其殃。非也。吴越虽同星纪,而所入宿度不同,故岁独在越。【沈学博曰】郑康成云,天文分野,斗主吴,牵牛主越。此年岁星在牵牛,故吴伐之凶。按淮南天文,星部地名,斗、牵牛,越。须女,吴。晋书天文志曰,南斗十二度至须女七度为星纪,于辰在丑,吴越之分野。陈卓扬州躔次云,九江入斗一度,庐江入斗六度,豫章入斗十度,丹阳入斗十六度,会稽入斗一度,临淮入斗四度,广陵入斗八度,泗水入斗一度,六安入女六度。是吴越同次而异宿,此年岁星适在越分,若使吴越共之,史墨必不仅云越得岁也。郑精于历算,有以知之。【钱学博曰】案汉志以后皆以斗为吴分野,牛女为越分野。时岁星初入星纪,反是吴得岁矣。惟越绝书云,越,南斗也。吴,牛、须女也。然后越独得岁。淮南天文训以须女为吴,与越绝书正合。但须女为玄枵之次,而得为吴者,秦暦冬至在牛之六度故耳。

  定五年,卒于房。房疑即防宇。古阝字作●,脱其下而为●字,汉僊人唐公●碑可证也。汉书汝南郡吴房,孟康曰,本房子国。而史记项羽纪封阳武为吴防侯,字亦作防。

  哀六年,出莱门而告之故。解曰,鲁郭门也。按定九年解曰,莱门,阳关邑门。

  十一年,为王孙氏。传终言之,亦犹大概王奔楚为堂溪氏也。解曰,改姓,欲以避吴祸。非。

  凡邵、陆、傅三先生之所已辩者不录。【汝成案】明邵宝撰撰左镌一卷,陆粲撰左传附注五卷,后录一卷,傅逊撰左传注解辨误二卷,俱见四库全书总目。

  考工记注

  考工记轮人注,郑司农云,揱读为纷容揱参之削。正义曰,此盖有文,今检未得。今按司马相如上林赋云,纷溶箾蔘,猗柅从风。字作箾,音萧。【原注】宋玉九辩,萷橚之可哀兮,形销铄而瘀伤。张衡西京赋,郁蓊薆薱,橚爽櫹槮。即此异文。而上文既建而迤,崇于轸四尺注,郑司农云,迤读为猗移从风之移。正义则曰,引司马相如上林赋。【原注】弓人居干之道,菑栗不迤则弓不发注同。疏其下句,忘其上句,盖诸儒疏义不出一人之手。

  尔雅注

  尔雅释诂篇,梏,直也。古人以觉为梏。礼记缁衣引诗有觉德行作有梏德行,注未引。

  释言篇,邮,过也。注,道路所经过,是以为邮传之邮。恐非。古人以尤为邮,诗宾之初筵是曰既醉,不知其邮,礼记王制邮罚丽于事,国语夫邮而效之,邮又甚焉,家语芾而麛裘,投之无邮,汉书成帝纪天着变异以显朕邮,五行志后妾当有失节之邮,贾谊传般纷纷其离此邮兮,亦夫子之故也。谷永传卦气悖乱,咎征着邮,外戚传班倢伃赋,犹被覆载之厚德兮,不废捐于罪邮,叙传讥苑扦偃,正谏举邮,皆是过失之义。列子鲁之君子,迷之邮者,则又以为过甚之义。【原注】文选卢谌赠刘琨诗眷同尤良,用乏骥骤,李善引杜氏左传注,邮无恤王良也。尤与邮古字通。【汝成案】邮传是正义,以为过失之尤,是通义也。

  国语注

  国语之言高高下下者二。周太子晋谏灵王曰,四岳佐禹,高高下下,疏川道滞,锺水丰物。谓不堕高,不堙卑,顺其自然之性也。申胥谏吴王曰,高高下下,以罢民于姑苏。谓台益增而高,池益浚而深,以竭民之力也。语同而意则异。

  昔在有虞,有崇伯鲧。据下文尧用殛之于羽山,当言有唐,而曰有虞者,以其事载于虞书。

  至于玄月,王召范蠡而问焉。【原注】尔雅释天,九月为玄。注云,鲁哀公十六年九月。非也。当云鲁哀公十六年十一月,夏之九月。

  楚辞注

  九章惜往日,甘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注谓罪及父母与亲属者,非也。盖怀王以不听屈原而召秦祸,今顷襄王复听上官大夫之谮,而迁之江南,一身不足惜,其如社稷何!史记所云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即原所谓祸殃之有再者也。

  大招,青春受谢。注以谢为去,未明。按古人读谢为序,仪礼乡射礼豫则钩楹内注,豫读如成周宣榭之榭,周礼作序。孟子,序者,射也。谓四时之序,终则有始,而春受之尔。

  九思,思丁文兮圣明哲,哀平差兮迷谬愚。吕傅举兮殷周兴,忌鼓噽兮郢吴虚。此援古贤不肖君臣各二,丁谓商宗武丁,举傅说者也。注以丁为当,非。

  荀子注

  荀子,案角鹿埵陇种东笼而退耳。注云,其义未详。盖皆摧败披靡之貌。【原注】新序第三卷亦言陇种而退。【刘学博曰】案角字当为衍文,盖涉上而误。今考之旧唐书窦轨传,高祖谓轨曰,公之入蜀车骑、骠骑从者二十人,为公所斩略尽,我陇种车骑,未足给公。北史李穆传,芒山之战,周文帝马中流矢,惊逸坠地。穆下马以策击周文背,骂曰,笼冻军士尔!曹主何在?尔独住此?盖周隋时人尚有此语。

  淮南子注

  淮南子诠言训,羿死于桃棓。注云,棓,大杖,以桃木为之,以击杀羿。自是以来鬼畏桃也。说山训羿死桃部不给射,注云,桃部,地名。按部即棓字,一人注书而前后不同若此。

  史记注

  秦始皇纪,五百石以下,不临,迁勿夺爵。五百石秩卑任浅,故但迁而不夺爵。其六百石以上之不临者亦迁而不夺爵也。史文简古,兼二事为一条。

  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其时已秋,岁将尽矣,今年不验则不验矣,山鬼岂能知来年之事哉!退言曰,祖龙者,人之先也,谓称祖乃亡者之辞,无与我也,皆恶言死之意。【梁氏曰】今年祖龙死,当依搜神记作明年为确,各处并误作今年。潜邱札记论之玄,今字必明字之伪,证有二焉,一果三十七年七月始皇崩,其言验。一始皇曰,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讥其伎俩仅知今年,若明年之事彼岂能预知乎?幸其言不验。李白古风云,璧遗滈池君,明年祖龙死。秦人相谓曰,吾属可去矣!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乃知太白唐时所见史记本尚无伪也。余又得一证,文选潘岳西征赋注及初学记卷五引史记,政作明年,可补阎氏所未及。

  始皇崩于沙丘,乃又从井陉抵九原,【原注】今大同边外。然后从直道以至咸阳,回绕三四千里而归者。盖始皇先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若径归咸阳,不果行游,恐人疑揣,故载辒辌而北行。但欲以欺天下,虽君父之尸臭腐车中而不顾,亦残忍无人心之极矣。

  项羽纪,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言虻之大者能搏牛而不能破虱,喻距鹿城小而坚,秦不能卒破。

  鸿门之会,沛公但称羽为将军,而樊哙则称大王,其时羽未王也。张良曰,谁为大王画此计者?其时沛公亦未王也。此皆臣下尊奉之辞,史家因而书之,今百世之下,辞气宛然如见。又如黄歇上秦昭王书,先帝文王、武王。其时秦亦未帝。必以书法裁之,此不达古今者矣。

  背关怀楚,谓舍关中形胜之地而都彭城。如师古之解,乃背约,非背关也。

  古人谓倍为二。【原注】孟子,卿禄二大夫。秦得百二,言百倍也。齐得十二,言十倍也。

  孝文纪天下人民未有嗛志,与乐毅传先王以为慊于志同,皆厌足之意。荀子怅然不慊,又曰,由俗谓之道尽嗛也,又曰向万物之美而不能嗛也,又曰不自嗛其行者言滥过。战国策桓公夜半不嗛,又曰膳陷之嗛于口,并是慊字而误从口。大学此之谓自谦,亦慊字而误从言。吕氏春秋苟可以傔剂貌辨者,吾无辞为也,亦慊字而误从人。【梁氏曰】嗛即慊。汉书作惬志,义同。索隐以为不满之意,非也。

  三年,复晋阳中都民三岁。正义曰,晋阳故城在汾州平遥县西南。此当言中都故城在汾州平遥县西南,言晋阳误也,然此注已见卷首中都下。

  文帝前后死,窦氏,妾也。诸侯皆同姓,谓无甥舅之国可娶,索隐解非。【原注】汉书无此句。

  十一月晦日有食之。汉书多有食晦者,盖置朔参差之失。其云十二月望日又食,此当作月耳。【钱氏曰】古法用平朔,故日食有在晦及二日者。唐以后改用定朔,由是日食必在朔。

  民或祝诅上,以相约结,而后相谩。谓先共祝诅,已而欺负乃相告言也,故诏令若此者勿听治。注并非。

  考武纪,其后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数。一元曰建元,二元以长星曰元光,三元以郊得角兽一曰元狩云。【原注】本封禅书。是建元、元光之号皆自后追为之,而武帝即位之初亦但如文景之元,尚未有年号也。

  天官书疾其对国,谓所对之国。如汉书五行志所谓岁在寿星,其冲降娄。左氏传襄二十八年岁弃其次,而旅于明年之次,以害鸟帑,周楚恶之。杜氏解谓失次于北,祸冲在南者也。

  四始者候之日,谓岁始也,冬至日也,腊明日也,立春日也。正义专指正月旦,非也。

  星陨如雨,乃宋闵公之五年。言襄公者,史文之误。正义以僖公十五年陨石于宋五注之,非也。

  封禅书,成山斗入海。谓斜曲入之如斗柄然,古人语也,匈奴传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又云匈奴有斗入汉地,直张掖郡。【杨氏曰】斗是突绝之意。

  各以胜日驾车避恶鬼。胜日谓五行相克之日也,索隐非,

  天子病鼎湖甚。湖当作胡,鼎胡,宫名,汉书杨雄传南至宜春鼎胡,御宿昆吾是也。【原注】三辅黄图,宜春宫在长安东南杜县东,近下杜,御宿苑在长安城南御宿川。则鼎胡当在其中间也。故卒起幸甘泉而行右内史界。索隐以为湖县,在今之阌乡,绝远,且无行宫。【梁氏曰】考史汉及黄图、水经注四皆作湖,乃古通用字。如湖陵县,史汉多作胡陵。风胡子,吴越春秋作湖,可证。又汉志京兆湖县注云,故曰胡,武帝建元元年更名湖。通典曰,鼎湖即此。

  唯受命而帝者,心知其意而合德焉。按此即谓武帝,服虔以为高祖,非。

  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死于海上,非死于泰山也。索隐所引新论之言殊谬。

  河渠书,引洛水至商颜下。服虔曰,颜音崖。崖当作岸。汉书古今人表屠岸贾作屠颜贾是也。师古注谓山领象人之颜额者非,其指商山者尤非。刘邠已辩之。【钱氏曰】颜与崖声相近。

  卫世家,顷侯厚赂周夷王,夷王命卫为侯。是顷侯以前之称伯者乃伯子男之伯也,索隐以为方伯之伯,虽有诗序旄丘责卫伯之文可据,【原注】郑氏笺曰,卫康叔封爵称侯,今曰伯者,时为州伯,周礼九命作伯。然非太史公意也,且古亦无以方伯之伯而系谥者。【原注】周公、召公,二伯也。其谥则曰文公、康公。【姚刑部曰】太史公以康伯及考伯以下五世皆称伯,至顷侯称侯,故疑卫本伯爵。不知周初字谥之法,其称伯者以字为谥,非爵也。王曰孟侯,卫自康叔为侯矣,岂待夷王时哉。

  楚世家,武王使随人请王室尊吾号,王弗听。还报楚,楚王怒,乃自立,为楚武王。乃自立为一句,为楚武王为一句,盖言自立为王,后谥为武王耳。古文简,故连属言之。如管蔡世家,楚公子围弒其王郏敖,而自立,为灵王。卫世家、郑世家皆云,楚公子弃疾弒灵王,自立,为平王。司马穰苴传,至常曾孙和因自立,为齐威王。又如韩世家,晋作六卿,而韩厥在一卿之位,号为献子。与此文势正同。刘炫云号为武,武非谥也,此说凿矣。项梁立楚怀王孙心为楚怀王,【沈明经曰】子袭父名,知林邑之将亡。孙因祖谥,识楚怀之不振。然父子同名,尤可嗤也。尉佗自立为南越武帝,此后世事尔。西起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之兵必至。此两国即谓秦、齐也,索隐以为韩、魏,非也。

  越世家,乃发习流二千。习流谓士卒中之善泅者,别为一军。索隐乃曰流放之罪人,非也。庾信哀江南赋,彼锯牙而钩瓜,又巡江而习流。

  不者且得罪,言欲兵之。

  越世家,吾有所见子晰也。晰者,分明之意。易大有象传,明辨晢也。即此字。音折,又音制。索隐误以为郑子晳之晳。

  魏世家,王之使者出过,而恶安陵氏于秦。安陵氏,魏之别封。盖魏王之使过安陵,有所不快,而毁之于秦也。

  孔子世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按玉篇彳部,彽,除饥切。彽徊,犹徘徊也。然则字本当作彽徊,省为低回耳。今读为高低之低,失之。楚辞九章抽思,低徊夷犹,宿北姑兮。低一作俳。

  绛侯世家,此不足君所乎?【梁氏云】此不足君所乎?此字下当有非字。谓此岂不满君意乎?盖必条侯辞色之间露其不平之意,故帝有此言,而条侯免冠谢也。

  建德代侯坐酎金不善,元鼎五年,有罪,国除。当云元鼎五年,坐酎金不善,国除,衍有罪二字。

  梁孝王世家,乘布车。谓微服而行,使人不知耳,无降服自比丧人之意。

  伯夷传其重若彼,谓俗人之重富贵也。其轻若此,谓清士之轻富贵也。

  管晏传,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此言晏子之勇于为义也。古人著书,引成语而反其意者多矣。左传僖九年,君子曰,诗所谓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荀息有焉。言荀息之能不玷其言也。后人持论过高,以荀息赞献公立少为失言,以晏子不讨崔杼为无勇,非左氏、太史公之指。

  孙膑传,重射。谓以千金射也。索隐解以为好射,非。

  批亢捣虚,索隐曰,亢言敌人相亢拒也。非也。此与刘敬传搤其肮之肮同。张晏曰,喉咙也。下文所谓据其街路是也。以敌人所不及备,故谓之虚。

  苏秦传,前有楼阙轩辕。当作轩县。周礼小胥,正乐县之位,王宫县,诸侯轩县。注谓,轩县者,阙其南面。

  殊而走。说文系传曰,断绝分析曰殊。谓断支体而未及死。【原注】淮南王传,太子即自刭不殊。

  樗里子传,今伐蒲人于魏,卫必折而从之。此文误,当依索隐所引战国策文为正。【梁氏曰】策作蒲入于魏,卫必折于魏,与此同一费解,疑有脱误。索隐引策云,今蒲入于秦,卫必折而入于魏。吴注亦言一本作蒲入于秦,当是。

  甘茂传,其居于秦累世,重矣。谓历事惠王、武王、昭王。

  孟子荀卿传,始也滥耳。滥者,泛而无节之谓。犹庄子之洸洋自恣也。注引滥觞之义,以为初者,非。【钱氏曰】按小司马说非也。详上下文义,似谓衍之说,始谓泛滥,而要归于仁义节俭耳。司马相如传赞云,相如虽多虚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语意正相类。

  傥亦有牛鼎之意乎?谓伊尹负鼎,百里奚饭牛之意,藉此说以干时,非有仲尼、孟子守正不阿之论也。

  孟尝君传,婴卒,谥为靖郭君。以号为谥,犹之以氏为姓,皆汉初时人语也。吕不韦传谥为帝太后,与此同。王褒赋幸得谥为洞萧兮,亦是作号字用。

  平原君传,非以君为有功也而以国人无勋。当作一句读,言非国人无功而不封,君独有功而封也。

  信陵君传,如姬资之三年。谓以资财求客报仇。

  徒豪举耳,谓特貌为豪杰,举动非真,欲求有用之士也。

  蔡泽传,岂道德之符,而圣人所谓吉祥善事者与?岂下当有非字。

  乐毅传,室有语,不相尽,以告邻里。谓一室之中有不和之语,乃不自相规劝,而告之邻里,此为情之薄矣。正义谓必告者非。

  鲁仲连传,邹鲁之臣生则不得事养,死则不得赙禭。谓二国贫小,生死之礼不备。索隐谓君弱臣强者非。

  楚攻齐之南阳。南阳者,泰山之阳。孟子,一战胜齐,遂有南阳。

  贾生传,斡弃周鼎兮,而宝康瓠。应劭曰,斡音筦。筦,转也。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索隐曰,斡音乌活反。斡,转也。义同而音异。今说文云,斡,蠡柄也。从斗,倝声。杨雄、杜林说皆以为轺车轮斡。乌括切。按倝字,古案切。说文既云倝声,则不得为乌括切矣。颜师古匡谬正俗云,声类字林并音管。贾谊服鸟赋云,斡流而迁。张华励志诗云,大仪斡运。皆为转也。楚辞云,筦维焉系?此义与斡同,字即为筦。故知斡、管二者不殊,近代流俗音乌括切,非也。【钱氏曰】斡从筦声,音乌括切,犹害有害声,去入不妨相转也。师古之说失之拘泥。汉书食货志,浮食奇民欲擅斡山海之货。师古曰,斡谓主领也,读与管同。

  张敖传,要之置。置,驿也。如汉相国世家取祁善置,田横传至尸乡厩置之置。汉书冯奉世家,燔烧置亭。【梁氏曰】案索隐本,置下有厕字,与汉书同,今本脱。【汝成案】张释之传,从行至霸上,居北临厕。注,李奇曰,霸陵北头厕近霸水。如淳曰,居高临垂边曰厕也。苏林曰,厕,边侧也。索隐云,刘氏厕音初吏反,包恺音侧,义亦两通。钱氏考异云,予谓厕即侧字。侧旁从人,隶变为厂,与厕圊字从广者不同。刘伯庄音初吏反,小司马以为义可两通,盖厕厕两字唐以前已相涸,据此训厕为侧,则史汉缘通矣。

  淮阴侯传,容容无所倚。容容即禺禺字。

  卢绾传,匈奴以为东胡卢王。封之为东胡王也,以其姓卢,故曰东胡卢王。

  田荣传,荣弟横收齐散兵,得数万人,反击项羽于城阳。正义以为濮州雷泽县,非也。汉书城阳郡治莒。史记吕后纪言齐王乃上城阳之郡。孝文纪言以齐剧郡立朱虚侯章为城阳王。而淮阴侯传言击杀龙且于潍水上,齐王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皆此地。按战国策貂勃对襄王曰,昔王不能守王之社稷,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安平君以敝卒七千禽敌,反千里之齐,当是时,阖城阳而王天下,莫之能止,然为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之山中,王乃复反,子临百姓。则古齐时已名城阳矣。

  无不善画者莫能图,谓以横兄弟之贤而不能存齐。

  陆贾传,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坐者,跪也。

  数见不鲜,意必秦时。人语,犹今人所谓常来之客不杀鸡也。贾乃引此以为父之于子亦不欲久恩,当时之薄俗可知矣。【杨氏曰】当从注说。

  袁盎传,调为陇西都尉。此今日调官字所本。调有更易之意,犹琴瑟之更张乃调也。【原注】张释之传,十年不得调。如淳训为选,未尽。【钱氏曰】调字当从如淳训。唐人初任皆云调,见于史传不胜枚举。宋时尚有常调官好做之谚,常调犹言常选也。明人始有改调之例。里俗相沿,不可以解汉书。

  扁鹊传,医之所病病道少。言医之所患患用其道者少,即下文六者是也。

  仓公传,臣意年尽三年,年三十九岁也。按徐广注,高后八年,意年二十六,当作年尽十三年,年三十九岁也,脱十字。孝文本纪,十三年,除肉刑。【梁氏曰】按上文,意家居,诏问所治病,不必定在十三岁。观意对词,有淄川王、胶西王、济南王,故阳虚侯、齐王、齐文王。淄川王三王皆文帝十六年始封。阳虚侯,文帝十六年改封。齐文王,文帝十六年薨。则皆在十三年后可见矣。方氏补正又谓是年乃文帝四年,故尽三年,年三十九,不说年四十者,是言未尽。此因本传误书四年而谬解之,惟补正载蒋西谷语为确。蒋曰,上言受庆方一年,所尚未精。要事之三年,言受读之年尽三年。时方三十九,出治病即有验,如下文所云也。

  武安传,与长孺共一老秃翁。谓尔我皆垂暮之年,无所顾惜,当直言以决此事也。索隐以为共治一老秃翁者非。

  因匈奴犯塞,而有卫霍之功。故序匈奴于卫将军、骠骑传之前。

  南越尉佗传,发兵守要害处。按汉书西南夷传注,师古曰,要害者,在我为要,于敌为害也。此解未尽,要害谓攻守必争之地,我可以害彼,彼可以害我,谓之害。人身亦有要害,素问,岐伯对黄帝曰,脉有要害。后汉书来歙传,中臣要害。

  司马相如传,其为祸也不亦难矣。衍亦字。

  汲黯传,愚民安知为一句。

  郑当时传,高祖令诸故项籍臣名籍。谓奏事有涉项王者,必斥其名曰项籍也。

  酷吏传,尸亡去,归葬。言其家人窃载尸而逃也。谓尸能自飞去,怪矣!

  游侠传,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延陵谓季札,【粱氏曰】延陵季子,非侠,且不可言近世,与四公子相比。徐广引韩子赵延陵生当之,战国策作延陵君,又不得称王者亲属。疑延陵二字衍,汉传无。以其遍游上国,与名卿相结,解千金之剑,而系冢树,有侠士之风也。

  货殖传,廉吏久久更富,廉贾归富。又曰,贪贾三之,廉贾五之。夫放于利而行,多怨。廉者知取知予,无求多于人,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是以取之虽少,而久久更富,廉者之所得乃有其五也。注非。

  洛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说文,街,四通道。盐铁论,燕之涿蓟,赵之邯郸,魏之温轵,韩之荥阳,齐之临淄,楚之宛丘,郑之阳翟,二周之三川,皆为天下名都,居五诸侯之衢,跨街冲之路。

  尽椎埋去就,与时俯仰。椎埋当是推移二字之误。【钱氏曰】椎埋,汉人语,不可轻改。先生亦微染俗学。

  太史公自序,申吕肖矣。肖乃削宇,脱其旁耳。与孟子鲁之削也滋甚义同。徐广注以为痟者非。【梁氏曰】严九能云,方言,赵,肖,小也。肖有小义。亭林似未考方言。

  汉书注

  汉书叙例,颜师古撰。其所列姓氏邓展、文颖下亦云,魏建安中,建安乃汉献帝年号,虽政出曹氏,不得遽名以魏。

  高帝纪,诸侯罢戏下,各就国。注引一说云,时从项羽在戏水之上。此说为是。盖羽入咸阳,而诸侯自留军戏下尔。他处固有以戏为麾者,但云罢麾下似不成文。【姚氏曰】旧说戏,水名。颜注以戏为军之旌麾,音许宜反。又谓项羽见高祖于鸿门,已过戏矣。又入秦,烧秦宫室,不复在戏也。余按颜说非是。羽虽过戏,而诸侯军或留戏下,抑或受羽约于此。解戏为麾,羽麾下耶?诸侯麾下耶?不辞之甚。

  不因其几而遂取之。训几为危,未当。几即机字,如书若虞机张之机。【沈氏曰】此说固通,然训几为危者亦当也。左传宣公十二年,利人之几。杜氏曰,几,危也。恐即此几字。案本书上下文,二说皆可通。

  遣诣相国府,署行义年。谓书其平日为人之实迹,如昭帝纪元凤元年三月,赐郡国所选有行义者涿郡韩福等五人帛,宣帝纪令郡国举孝弟有行义闻于乡里者各一人是也。刘攽改义为仪,谓若今团貌,非。【杨氏曰】汉人义都作谊,作义者谓仪也,贡父是也。

  武帝纪,元封元年,诏用事八神。谓东巡海上而祠八神也,即封禅书所谓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齐之属。文颖以为祭太一,开八通之鬼道者,非。

  天汉元年秋,闭城门,大搜。与二年及征和元年之大搜同,皆搜索奸人也,非逾侈者也。

  昭帝纪,三辅太常郡得以叔【原注】即菽字。粟当赋。汉时田租本是叔粟,今并口算杂征之,用钱者皆令以叔粟当之。其独行于三辅太常郡者,不独为谷贱伤农,亦以减漕三百万石,虑储侍之乏也。

  元帝纪,永光元年秋,罢。如淳曰,当言罢某官某事,烂脱失之。是也。左传成二年,夏,有。亦是缺文,杜氏解曰,失新筑战事。

  建昭三年,戊己校尉。师古曰,戊己校尉者,镇安西域,无常治处。亦犹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各有正位,而戊己四季寄王,故以名官也。时有戊校尉,又有己校尉。一说戊己位在中央,今所置校尉处三十六国之中,故曰戊己也。百官公卿表注亦载二说。汉官仪曰,戊己中央,镇覆四方。又开渠播种,以为厌胜,故称戊己焉。按马融广成颂曰,校队案部,前后有屯,甲乙相伍,戊己为坚。则不独西域,虽平时校猎,亦有部伍也。又知其甲乙八名皆有,而西域则但置此戊己二官尔。【原注】王莽传,右庚刻木校尉,前丙耀金都尉。其所名或有所本。车师传,置戊已校尉,屯田,居车师故地。乌孙传,汉徙己校屯姑墨。而后汉书耿恭传,恭为戊校尉,屯后王部金蒲城。谒者关宠为己校尉,屯前王柳中城。故师古以为无常治。

  哀帝纪,非赦令也,皆蠲除之。犹成帝纪言其吏也迁二等同一文法。盖赦令不可复反,故但此一事不蠲除也。

  王子侯表,瓡节侯息城阳顷王子。师古曰,瓡即瓠字也。又音孤。地理志北海郡下瓡侯国,师古曰,瓡即执字。二音不同。而功臣表瓡讘侯杅者,师古曰,瓡狐同。河东郡下作狐讘,又未知即此一字否也。

  百官表,长水校尉掌长水、宣曲胡骑。师古曰,长水,胡名也。宣曲,观名。胡骑之屯于宣曲者。按长水非胡名也。郊祀志,霸产丰涝,泾渭长水,以近咸阳,尽得比山川祠。史记索隐曰,百官表有长水校尉。沈约宋书云,营近长水,因名。水经云,长水出白鹿原,今之荆溪水是也。

  元凤四年,蒲侯苏昌为太常。十一年,坐籍霍山书泄秘书,免。师古曰,以秘书借霍山。非也。盖籍没霍山之书中有秘记,当密奏之,而辄以示人,故以宣泄罪之耳。山本传言,山坐写秘书,显为上书,献城西第,人马千匹,以赎山罪。若山之秘书从昌借之,昌之罪将不止免官。而元康四年,昌复为太常,薄责昌而厚绳山,非法之平也。且如颜说,当云坐借霍山秘书,免足矣,何用文之重辞之复乎?

  建昭三年七月戊辰,卫尉李延寿为御史大夫一姓繁。师古曰,繁音蒲元反。陈汤传,御史大夫繁延寿。师古曰,繁音蒲胡反。萧望之传师古音婆。谷永传师古音蒲何反。蒲元则音盘,蒲胡则音蒲,蒲河则音婆,三音互见,并末归一。然繁字似有婆音。左传定四年,殷民十族繁氏。繁音步何反。仪礼乡射礼注,今文皮树为繁竖。皮古音婆。史记张丞相世家,丞相司直繁君。索隐曰,繁音婆。文选繁休伯,吕向音步何反。则繁之音婆相传久矣。【原注】广韵八戈部中有繁字,注日,音薄波切。姓也。又音烦。此字或作縏。玉篇搫宇亦音步波、步丹二切。

  律暦志,寿王候课比三年下。谓课居下也。下文言竟以下吏,乃是下狱。师古注非。

  食货志,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六甲者,四时六十甲子之类。五方者,九州岛岳渎列国之名。书者,六书。计者,九数。瓒说未尽。

  国亡捐瘠者。瘠,古胔字,谓死而不葬者也。娄敬传徒见羸胔老弱,史记作瘠。后汉书彭城靖王恭传,毁胔过礼。大戴礼,羸丑以胔。皆是瘠字。则此瘠乃胔字之误,当从孟康之说。【原注】苏林音渍,是。

  课得谷皆多其旁田,亩一斛以上。盖壖地乃久不耕之地,地力有余,其收必多,所以作代田之法也。

  天下大氐无虑皆铸金钱矣。无虑犹云无算,言多也。

  布货十品。师古曰,布即钱耳。谓之布者,言其分布流行也。按本文,钱布自是二品,而下文复载,改作货布之制,安得谓布即钱乎?莽传曰,货布长二寸五分,广一寸,直货钱二十五。今货布见存,上狭下广而岐,其下中有一孔,师古当日或末之见也。

  郊祀志,文公获若石,云于陈仓北阪城祠之。其神或岁不至,或岁数来也。常以夜,光辉若流星,从东方来,集于祠城。若雄鸡,其声殷,云野鸡夜呜。如淳曰,野鸡,雉也。吕后名雉,改曰野鸡。五行志,天水冀南山,大石鸣声隆隆如雷。有顷止,壄【原注】野同。鸡皆呜。师古曰,雉也。窃谓野鸡者,野中之鸡耳。注拘于荀悦云,讳雉之字曰野鸡。夫讳恒曰常,讳启曰开,史固有言常言开者,岂必其皆为恒与启乎?又此文本史记封禅书,其上文云有雉登鼎耳雊,其下文云公孙卿言,见僊人迹缑氏城上,有物如雉往来城上,又云纵远方奇兽飞禽及白雉诸物,【原注】汉书同此二条。并无所讳。而汉书地理志南阳郡有雉县,江夏郡有下雉县。五行志王音等上言,雉者听察,先闻雷声,则汉时未尝讳雉也。

  木寓龙一驷,木寓车马一驷。李奇曰,寓,奇也。寄生龙形于木。此说恐非。古文偶、寓通用,【原注】偶亦音寓。木寓,木偶也。史记孝武纪作木偶马,而韩延寿传曰卖偶车马下里伪物者,弃之市道。古人用以事神及送死皆木偶人木偶马,【原注】鲁相史晨孔庙后碑云,饬治桐车马于渎上。今人代以纸人纸马。又史记殷本纪,帝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索隐曰,偶音寓。酷吏传,匈奴至为偶人,象郅都。索隐曰,汉书作寓人。可以证寓之为偶矣。

  五行志,吴王濞封有四郡五十余城。四当作三,古四字积划以成,与三易混。犹左传陈蔡不羹三国之为四国也。

  隐公三年二月己巳,日有食之,其后郑获鲁隐。按狐壤之战事在其前,乃隐公为公子时,此刘向误说,班史因之,不必曲为之解。

  沟洫志,内史稻田租挈重。挈,偏也。说文有觢字,注云,角一俯一仰。意同。

  楚元王传孙卿,师古曰,荀况,汉以避宣帝讳改之。按汉人不避嫌名,荀之为孙,如孟卯之为芒卯,司徒之为申徒,语音之转也。

  上数欲用向为九卿,辄不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故终不迁。衍一不字,当云辄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持者,挟持之义,而非挟助之解也。

  季布传难近,谓令人畏而远之。师古以近为近天子,为大臣,非也。

  樊哙传,项羽即飨军士,中酒。中酒谓酒半也。吕氏春秋谓之中饮。【原注】晋灵王发酒于宣孟,宣孟知之,中饮而出。战国策,楚王觞张仪,中饮,再拜而请。凡事之半曰中。左传昭公二十八年中置,谓馈之半也。【原注】上云馈之始,至下云馈之毕。史记,河渠书中作而觉,谓工之半也。吕氏春秋中关【原注】音弯。而止,谓关弓弦正半而而止也。中酒犹今人言半席。师古解以不醉不醒,故谓之中,失之矣。【原注】司马相如传,酒中乐酣。师古曰,酒中,饮酒中半也。一人注书,前后不同。

  淮南厉王传命从者刑之,史记作刭之,当从刭,音相近而讹。下文太子自刑不殊,又云王自刑杀,史记亦皆作刭也。

  孝先自告反,告除其罪。按史记无下告字,是衍文,师古曲为之说。

  万石君传,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者。反言之也,言贵而骄人,当如此乎?

  贾谊传,上数爽其忧。谓秦之所忧者在孤立,而汉之所忧者在诸侯。汉初之所忧者在异姓,而今之所忧者在同姓。

  张敖不反,故添一贯高为相句,古人文字之密。

  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必古有是语,所谓君薨而世子生者也。季桓子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则以告而立之。遗腹之为嗣,自人君以至于大夫,一也。

  邹阳传,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史记作子罕。文颖曰,子冉,子罕也。按子罕是鲁襄公时人,墨翟在孔子之后,子冉当别是一人。

  秦皇帝任中庶子蒙之言。师古曰,蒙者,庶子名也。今流俗书本蒙下辄加恬字,非也,按史记,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为先言于秦王,非蒙恬,蒙亦非名,传文脱一嘉字。

  赵王彭祖传椎埋,即掘冢也。新葬者谓之埋。师古曰,椎杀人而埋之。恐非。

  李广传弥节白檀。弥与弭同。司马相如传,于是楚王乃弭节徘徊。注郭璞曰,弭犹低也。节,所杖信节也。

  陵当发出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言当俟陵出塞之后,乃诏博德迎之。

  苏武传,陵恶自赐武,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今人送物与人,而托其名于妻者,往往有之。其谓之赐者,陵在匈奴已立为王故也。云恶自赐武,盖嫌于自居其名耳。师古注谓,若示己于匈奴中富饶以夸武者,非。

  司马相如传,子虚之赋乃游梁时作。当是侈梁王田猎之事而为言耳。后更为楚称齐难而归之天子,则非当日之本文矣。若但如今所载子虚之言,不成一篇结构。

  张安世传,无子,子安世小男彭祖。谓贺无见存之子,而以安世小男为子,其早死之子别有一子,乃下文所谓孤孙霸,非无子也。

  杜周传,吏所增加十有余万。谓辞外株连之人。

  张骞传,竟不能得月氏要领。古人上衣下裳,举裳者执要,举衣者执领。

  广陵王胥传,女须泣曰,孝武帝下我言。孝武帝降凭其身而言。

  千里马兮驻待路。言神魂飞扬,将乘此马而远适千里之外。张晏注以为驿马,非。

  严助传,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弒而杀之。即下文所云会闽越王弟余善,杀王以降者也。当淮南王上书之时,不知其名,故谓之甲,犹云某甲耳。师古曰,甲者,闽越王弟之名。非。

  朱买臣传,买臣入家中。即会稽邸中也。邸如今京师之会馆。

  东方朔传,以剑割肉而去之。裴松之注魏志云,古人谓藏为去。苏武传,掘野鼠去●实而食之。师古曰,去谓藏之也。

  杨恽传,廷尉当恽大逆无道者,以书中有君父送终之语。

  梅福传,诸侯夺宗。如帝挚立不善,崩,而尧自唐侯升为天子是也。

  梅福传赞,殷鉴不远,夏后所闻。谓福引吕霍上官之事以规切王氏。师古注谓封孔子后,非。

  霍光传,张章等言霍氏皆雠有功。晋灼曰,雠,等也。非也。此如诗无言不雠之雠。【原注】诗正义,相对谓之雠。左传僖五年,无丧而戚忧,必雠焉。注,雠犹对也。律暦志,广延宣问,以理星度,未能雠也。郑德曰,相应为雠也。

  郊祀志,其方尽多不雠。伍被传赞,忠不终而诈雠。魏其传,上使御史簿责婴,所言灌夫颇不雠。

  赵充国传,微将军,谁不乐此者?言岂独将军苟安贪便,人人皆欲为之。师古注以微字属上句读,非。

  辛庆忌传,卫青在位,淮南寝谋。谓伍被言大将军数将习兵,未易当。又言虽古名将不过是,为淮南所惮。

  于定国传,万方之事大录于君。按今所传王肃注舜典纳于大麓曰,麓,录也。纳舜,使大录万机之政。盖西京时已有此解,故诏书用之。【原注】章帝即位,以大傅赵熹、太尉牟融并录尚书事。

  于定国传赞,哀鳏哲狱。毛诗礼记凡鳏寡之鳏皆作矜,此亦矜之误。哲则折之误也。师古以传中有哀鳏寡语,遂以释此文,而以哲为明哲之哲。

  龚胜传,勿随俗动吾冢,种柏作祠堂。师古曰,多设器备,恐被发掘,为动吾冢。非也。古人族葬,胜必已自有墓,若随俗人之意,更于冢上种柏作祠堂,则是动吾冢也。盖以朝代迁革,一切饰终之礼俱不欲用。

  韦贤传,岁月其徂,年其逮耈。于昔君子,庶显于后。孟自言年老,慕昔之君子垂令名于后,欲王信老成之言而用之也。在邹诗曰既耈且陋,则此为孟之自述可知。

  下从者与载送之。下如爰盎传下赵谈之下,与之共载,复送至其家也。

  尹翁归传,高至于死。高谓罪名之上者,犹言上刑。

  王尊传,猥被共工之大恶。谓御史大夫劾奏尊以靖言庸违,象共滔天。

  萧育传,●名贼梁子政。名贼犹言名王,谓贼之有名号者也。师古曰,名贼者,自显其名,无所避匿,言其强也。非。

  宣元六王传赞,贪人败类。大雅桑柔之诗,师古注误以为荡。

  张禹传,两人皆闻知,各自得也。崇以禹为亲之,宣以禹为敬之,故各自得。

  翟方进传,万岁之期,近慎朝暮。谓宫车晏驾,故下文郎贲丽以为可移于相也。

  杨雄传,不知伯侨周何别也。谓不知是何王之别子。

  冠伦魁能。能字当属上句,言为能臣之首。

  史书之文中有误字,要当旁证以求其是,不必曲为之说。如此传解嘲篇中欲谈者宛舌而固声,固乃同之误。东方朔割名于细君,名乃炙之误,有文选可证。而必欲训之为固、为名,此小颜之癖也。颜氏家训云,谷梁传,孟劳者,鲁之宝刀也。【原注】僖元年。有姜仲岳,读刀为力,谓公子左右姓孟名劳,多力之人,为国所宝。与吾苦诤。清河郡守邢峙。当世硕儒,助吾证之,赧然而服。此传割名之解得无类之。

  儒林传,弟子行虽不备,而至于大夫郎掌故以百数。谓不必皆有行谊,而多显官。

  货殖传,为平陵石氏持钱。持钱犹今人言掌财也。如氏、苴氏皆平陵富人,而石氏訾亦次之。

  游侠传,酒市赵君都、贾子光。服虔曰,酒市中人也。非也。按王尊传,长安宿豪大猾箭张禁、酒赵放。晋灼曰,此二人作箭作酒之家。今此上文有箭张回,即张禁也。君都亦即放也,名偶异耳。

  佞幸传,朕惟噬肤之恩未忍。是取易暌六五厥宗噬肤,言贵戚之卿,恩未忍绝。

  匈奴传,孤偾之君。偾如左传张脉偾兴之偾。仓公传所谓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

  卫律为单于谋穿井筑城治楼以藏谷,与秦人守之。师古曰,秦时有人亡入匈奴者,今其子孙尚号秦人。非也。彼时匈奴谓中国人为秦人,犹今言汉人耳。西域传,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匄若马!师古曰,谓中国人为秦人,习故言也。是矣。其言与秦人守者,匈奴以转徙为业,不习守御,凡穿井筑城之事,非秦人不能为也。大宛传,闻宛城中新得秦人,知穿井。亦谓中国人。【原注】后汉书邓训传,发湟中秦胡。袁绍传,许赏赐秦胡。秦者,中国人。胡者,胡人。犹后人之言蕃汉也。

  去胡来王唐兜。师古曰,为其去胡而来降汉,故以为王号。非也。西域传,婼羌国王号去胡来王。

  臣知父呼韩邪单于蒙无量之恩。其时尚未更名,当曰臣囊知牙斯。作史者从其后更名录之耳。【钱氏曰】父兄传五世,汉不求此地,至知独求何也,亦是追改之。

  故印己坏,乃云因上书求故印者,求吏铸如故印之式,去新字而言玺。

  南粤传,朕高皇帝侧室之子。师古曰,言非正嫡所生。非也。春秋左氏桓公二年传曰,卿置侧室。杜解,侧室,众子也。文公十二年传曰,赵有侧室曰穿。【张大令曰】按文帝纪,孝文皇帝,高帝之中子也。母薄姬,故以为非正嫡所生。如以众子为侧室,不当复云之子。窃谓随文为解,难以一律。左传以杜说为是,汉书以颜说为是。

  西域传,康居国王东羁事匈奴。言不纯臣,但羁縻事之,与乌孙羁属意同,当用彼注删此注。

  宜给足,不可乏。当作可不乏。

  外戚传,常与死为伍。言滨于死。

  其条刺史大长秋来白之。史当作使。【钱氏曰】汲古阁本元是使字。

  丞知是何等儿也。言藏之以辨是男非女。师古注非。

  奈何令长信得闻之。谓何道令太后闻之。

  终没,至乃配食于左坐。谓合葬渭陵,配食元帝。【王氏曰】盖庙中之室亦东向为尊,配食左坐,仍是旁侍,非并坐。

  王莽传,治者掌寇大夫陈成自免去官。盖先几而去。

  自称废汉大将军者,自称汉大将军也,下文云亡汉将军同此意。自莽言,谓之废汉、亡汉耳。

  会省户下。省户即禁门也。蔡邕独断曰,禁中者,门户有禁,非侍御者不得人,故曰禁中。孝元皇后父大司马阳平侯名禁,当时避之,故曰省中。

  右庚刻木校尉。刻、克同,取金克木。

  叙传,刘氏承尧之后,氏族之世,着乎春秋。左氏昭公二十九年传,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者,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师古引士会奔秦,其处者为刘氏,则又其苗裔也。

  雕落洪支。谓中山、东平之狱。服虔以为废退王氏,非。

  后汉书注

  光武纪,今此谁贼,而驰鹜击之乎?注,谁谓未有主也。非,言此何等贼,不足烦主上亲击也。

  敢拘制不还,以卖人法从事。言比略卖人口律罪之,重其法也。【惠氏曰】盗律曰,略人、略卖人和卖人为奴婢者死。陈群新律序曰,盗律有和卖,买人案。此则汉律篇有卖人之条。前二年诏曰,敢拘执,论如律。所谓律者,即卖人法也。

  质帝纪,先,能通经者各令随家法。注,儒生为诗者谓之诗家,为礼者谓之礼家。非也。谓如诗有齐鲁韩毛。通齐诗者自以为齐诗教授,通鲁诗者自以为鲁诗教授,韩毛及五经皆然,乃所谓家法耳。鲁丕传言,法异者各令自说师法。徐防传言,伏见太学试博士弟子,皆以意说,不循【原注】今本误作修。家法是也。【原注】左雄传注,儒有一家之学,故称家。此得之矣。

  安帝纪,永初元年九月癸酉,调扬州五郡租米,赡给东郡济阴、陈留,梁国下邳、山阳。注,五郡谓九江、丹阳、庐江、吴郡、豫章也。扬州领六郡,会稽最远,盖不调也。按顺帝纪,永建四年,分会稽为吴郡。安帝时未有吴郡,止五郡,无可疑者。注非。【惠氏曰】永初七年,调零陵、桂阳、丹阳、豫章、会稽租米,则会稽非以远故不调明矣。注两失之。

  冯异遗李轶书,苟令长安尚可扶助,延期岁月,疏不问亲,远不逾近,季文岂能居一隅哉。言季文于更始为亲近之臣,当在朝秉政,岂得居此一隅。注失其指,反以为疏远,非。

  景丹传,邯郸将帅数言,我发渔阳、上谷兵,我卿应言然。谓邯郸将帅有此言,我亦聊以此言应之,不能必二郡之果来也。本文自明,注乃谓王郎欲发之,谬矣。

  鲍永传,太守赵兴叹曰,我受汉茅土,不能立节,而鲍永死之,岂可害其子也?永字误,当作鲍宣。

  杨厚传,阴臣近戚妃党当受祸。阴臣谓妇人,下文宋阿母是也。注,阴,私也。非。【惠氏曰】案公羊春秋曰,定十四年城莒父。何休曰,或说无冬者,坐受女乐,令圣人去。冬,阴臣之象。则阴臣为妇人审矣。

  郎顗传,思过念咎,务消祇悔。注,祇,大也。非也。按易复,初九,无祇悔。九家本作多,古人多、祇二字通用。【原注】论语,多见其不知量也。正义曰,古人多祇同音。左传襄二十九年,多见疏也。服虔本作祇。【惠氏曰】案侯果易注云,祇,大。往被阴剥,所以有悔,觉非复故,故无大咎。章怀之训盖本侯果。

  朱浮传,自损盛时。损当作捐。【惠氏曰】案文选作捐。

  贾逵传,乡人有所计争,辄令祝少宾。【原注】司马均。注云,祝,诅也。争曲直者辄言敢祝少宾乎?非也。言敢于少宾之前发誓乎?事之如神明也。古人文简尔。

  锺离意传,光武得奏,以见霸。【原注】侯霸。见当作视,古示字。作视谓以意奏示霸也。【惠氏曰】案意别传曰,光武皇帝得上状,见司徒侯霸,曰,所使掾史,何乃仁恕为国用心乎如此!则范书略其文耳,视字仍当为见也。

  张禹传,祖父况为常山关长,会赤眉攻关城。按前汉志,常山郡之县十八,其十二曰关。续汉志无此县,世祖所省也。其地当即今之故关,建武十五年,徙雁门、代郡、上谷三郡民,置常山关、居庸关以东。

  梁节王畅传,今陛下为臣收污天下。收污犹左氏传所谓国君含垢。【惠氏曰】袁纪作收耻,通鉴作受污。案收污犹受垢也。老子德经日,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与国君含垢义同。

  李云传,当有黄精代见。注,黄精谓魏氏将兴也。按云本不知是魏,故下言陈、项、虞、田、许氏尔。黄之代赤,自是五运之序,王莽亦自以为祖黄帝也。

  曹腾传,颍川堂溪赵典等。按蔡邕传作五宫中郎将堂溪典。注,堂溪,姓也。此文衍一赵字。【原注】赵典本传是成都人,非颍川。灵帝初,官卫尉卒。又党锢传云,唯赵典名见而已。是后汉有两赵典。

  文选注

  阮嗣宗咏怀诗,西游咸阳中,赵李相经过。颜延年注,赵,汉成帝后赵飞燕也。李,武帝李夫人也。按成帝时自有赵李,汉书谷永传言赵李从微贱专宠,外戚传,班倢伃进侍者李平,平得幸,亦为倢伃。叙传,班倢伃供养东宫,进侍者李平为倢伃,而赵飞燕为皇后。自大将军【原注】王凤。薨后,富平定陵侯张放、淳于长等始受幸,出为微行,行则同舆执辔,入侍禁中,设宴饮之,会及赵李诸侍中,皆引满举白,谈笑大噱。史传明白如此,而以为武帝之李夫人何哉。

  陶渊明诗注

  西溪丛语,陶渊明诗云,闻有田子春,节义为士雄。汉书燕王刘泽传云,高后时,齐人田生游乏资,以书干泽,泽大悦之,用金二百斤为田生寿。田生如长安,求事幸谒者张卿,讽高后立泽为琅邪王。晋灼曰,楚汉春秋云,田生字子春。非也。此诗上文云,辞家夙严驾,当往至无终。下文云,生有高世名,既没传无穷。其为田畴可知矣。三国志,田畴,字子泰,右北平无终人也。泰一作春。若田生游说取金之人,何得有高世之名,而为靖节之所慕乎!

  遂尽介然分,终死归田里。是用方望辞隗嚣书虽怀介然之节,欲洁去就之分。

  多谢绮与甪,精爽今何如?多谢者,非一言之所能尽,今人亦有此语。汉书,赵广汉为京兆尹,常记召湖都亭长西至界上,界上亭长戏曰,为我多问赵君。注,多问者,言殷勤,若今人千万问讯也。

  李太白诗注

  李太白飞龙引,云愁海思令人嗟。是用梁豫章王综听鸡鸣辞,云悲海思徒掩仰。胡无人篇,太白入月敌可摧。是用北齐书宋景业传,太白与月并,宜速用兵。二事前人未注。

  太白诗有古朗月行,又云,今人不见古时月。王伯厚引抱朴子曰,俗士多云今日不及古日之热,今月不及古月之朗,是则然矣。而又云,狂风吹古月,窃弄章华台。又曰,海动山顷古月摧。此所谓古月则明是胡字,不得曲为之解也。然太白用此亦有所本。晋书苻坚载记,古月之末乱中州,洪水大起健西流。此其本也。或曰析字之体止当着之忏文,岂可以入诗乎?蒿砧今何在,山上复有山,古诗固有之矣。【原注】晋书郭璞传有姓崇者,枸璞于敦,而史臣论日,竟毙山宗之谋。

  谁怜李飞将,白首没三边。昔人讥其以飞将军翦截为飞将者,然古人自有此语。后汉书班勇传,班将能保北卤不为边害乎?后魏唐永,正光中为北地太守,数与贼战,未尝败北。时人语曰,莫陆梁,恐尔逢唐将。并以将军为将。

  海上碧云断,单于秋色来。单于是地名。通典,麟德元年,改云中都护府为单于大都护府。领县一,曰金河。有长城,有金河、李陵台、王昭君墓。旧唐书突厥传,车鼻既破之后,突厥尽为封疆之臣,于是分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单于都护领狼山、云中、桑干三都督,苏农等一十四州。新唐书言,碛以北蕃州悉隶瀚海,南隶云中。云中者,义成公主所居也。颉利灭,李靖徙突厥羸破数百帐居之,以阿史德为之长。众稍盛,即建言,愿以诸王为可汗,遥统之。帝曰,今可汗,古单于也。乃改云中府为单于大都护府,以殷王旭轮【原注】即睿宗。为单于都护。【原注】裴行俭传,突厥阿史德温傅反,单于管内一十四州并叛应之。范希朝传,单于城中旧少树,希朝于他处市柳,命军人种之,俄遂成林。田归道传,默啜奏请六胡州及单于都护府之地,则天不许。加纥传,遗使北收单于兵马仓粮。通鉴注引宋白曰,唐振武军,旧单于都护府,即汉定襄郡之盛乐县也。在阴山之阳,黄河之北,后魏所都盛乐是也。唐平突厥,于此置云中都护府,后改单于府。新唐书地理志曰,唐之盛时开元、天宝之际,东至安东,西至安西,南至日南,北至单于府。徐九皋诗题曰送部四镇人往单于,崔颢诗题曰送单于裴都护赴西河,岑参轮台即事诗轮台风物异,地是古单于是也。

  杜子美诗注

  寄临邑舍弟诗,徐关深水府。送舍弟颖赴齐州诗,徐关东海西。徐关在齐境,今不可考。左传成公二年,齐师败于鞌,齐侯自徐关入。十七年,齐侯与国佐盟于徐关而复之。

  行次昭陵诗,威定虎狼都。注引苏秦传秦虎狼之国,甚为无理。此乃用秦本纪赞,据狼弧,蹈参伐。参为白虎,秦之分星也。

  往者灾犹降,苍生喘未苏,谓武韦之祸。指麾安率土,荡涤抚洪炉,谓玄宗再造唐室也。本于太宗之遗德在人,故诗中及之。钱氏谓此诗天宝乱后作,而改铁马为石马,以合李义山诗昭陵石马之说,非矣。其朝享太庙赋曰,弓剑皆呜,汗铸金之风马。在此未乱以前,又将何说?必古记有此事而今失之耳。【原注】今昭陵六马见存,皆琢石为屏,而刻马于上,其文凸起,非金马也。干陵石雁亦然。

  奉赠韦左丞丈诗,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颜氏家训,古来名士多所爱好,惟不可令有称誉,见役勋贵,处之下坐,以取残杯冷炙之辱。

  高都护骢马行,安西都护胡青骢。魏书吐谷浑传,吐谷浑尝得波斯草马,放入海,因生骢驹,能日行千里。世传青海骢者是也。

  送蔡希鲁还陇右诗,凉州白麦枯。杜氏通典,凉州贡白小麦十石。

  天育骠骑歌,伊昔太仆张景顺,临牧攻驹阅清峻,遂令大奴守天育,别养骥子怜神骏。按史言,玄宗初即位,牧马有二十四万匹,以太仆卿王毛仲为内外闲厩使,少卿张景顺副之。开元十三年,玄宗东封,有马四十三万匹,牛羊称是。上嘉毛仲之功,加开府仪同三司。是景顺特毛仲之副尔。今斥毛仲为大奴,而归其功于景顺,殆以诗人之笔而追黜陟之权乎?

  哀王孙诗,但道困苦乞为奴。南史,齐明帝为宣城王,遣典签柯令孙杀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入床下,令孙手牵出之,叩头乞为奴,不许而死。

  朔方健几好身手。颜氏家训,顷世离乱,衣冠之士虽无身手,或聚徒众。

  大云寺赞公房诗,●●国多狗。韩非子储说右上,夫国亦有狗。有道之士陈其术,而欲以明万乘之主,大臣为猛狗,迎而龁之。此人主之所以蔽胁,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原注】战国策江乙以狗喻昭奚恤。

  晚行口号,远愧梁江总,还家尚黑头。刘辰翁评曰,人知江令自陈入隋,不知其自梁时已达官矣。自梁入陈,自陈入隋,归尚黑头,其人物心事可知。着一梁字而不胜其愧矣。诗之妙如此,岂待骂哉。【钱氏曰】陈书,姚思廉所修,以江总与姚察同传,唐人之。重江总如此,以其一代文宗也。子美以总自比,岂有微词哉。按陈书江总传,侯景寇京都,诏以总权兼太常卿。台城陷,总避难崎岖,至会稽郡,复往广州,依萧勃。及元帝平侯景,征总为明威将军、始兴内史。会江陵陷,不行。总因此流寓岭南积岁。天嘉四年,以中书侍郎征还朝。以本传总之年计之,梁太清三年己巳,台城陷,总年三十一。自此流离于外十四五年,至陈天嘉四年癸末还朝,总年四十五,即所谓还家尚黑头也。总集有诒孔中丞奂诗曰,我行五岭表,辞乡二十年。子美遭乱崎岖,略与总同,而自伤其年已老,故发此叹尔。何暇骂人哉。传又云,京城陷,入隋,为上开府。开皇十四年,卒于江都,时年七十六。去祯明三年己酉陈亡之岁义已五年,头安得黑乎?其台城陷而避乱本在梁时,自不得蒙以陈氏,何骂之有?且子美诗有云莫看江总老,犹被赏时鱼,有云管宁纱帽净,江令锦袍鲜,有云江总外家养,谢安乘兴长,亦已亟称之矣。【原注】李义山赠杜牧之诗云,前身应是梁江总。此又云何所讥哉!

  北征诗,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汉书刘向传引诗密勿从事,师古曰,密勿,犹黾勉。

  不闻夏殷衰,中自株褒妲。不言周,不言妹喜,此古人互文之妙。自八股学兴,无人解此文法矣。

  晚出左掖诗,骑马欲鸡栖。盖欲效古人敝车羸马之意。后汉书陈蕃传,朱震字伯厚。为州从事,奏济阴太守单匡赃罪,并连匡兄中常侍车骑将军超。桓帝收匡下廷尉,以谴超,超诣狱,谢三府,语曰,车如鸡栖马如狗,.疾恶如风朱伯厚。鸡栖言车小也。余闻之张锦衣纪云。【原注】唐席豫高都公杨府君碑铭曰,獬豸之角初见触邪,鸡栖之车远闻疾恶。

  垂老别诗,土门壁甚坚,杏园度亦难。土门在井陉之东,【原注】今获鹿县西南十里。杏园度在卫州汲县。临河而守,以遏贼,使不得度,皆唐人控制河北之要地也。旧唐书,郭子仪自杏园渡河,围卫州。史思明遣薛岌围令狐彰于杏园。李忠臣为濮州刺史,移镇杏园渡。今河南徙,而故迹不可寻矣。唐崔峒送冯将军诗,想到滑台桑叶落,黄河东注杏园秋。

  秦州杂诗,西戎外甥国。注引吐蕃表称外甥为证。按册府元龟载吐蕃曰书皆自称外甥,称上为皇帝舅。开元二十一年,从公主言,树碑于赤岭,其碑文曰,维大唐开元二十一年,岁次壬申,舅甥修其旧好,同为一家。则盟誓之文诏敕之语已载之矣。

  胡舞白题斜。按南史,裴子野为著作舍人,时西北远边有白题国,遣使繇岷山道入贡。此国歴代弗宾,莫知所出。子野曰,汉颍阴侯斩白题将一人。服虔注云,白题,胡名也。然则白题乃是国名。【原注】梁武帝普通三年,白题国遣使献方物。册府元龟,白题国在滑国东。而此诗以为白额,傥亦词家所谓借用者乎?【杨氏曰】雕题黑齿,亦谓刺其额也。

  喜闻官军已临贼境二十韵,家家卖钗钏,准拟献香醪。南史庾杲之传,杲之尝兼主客郎,对魏使。使问杲之曰,百姓那得家家题名帖卖宅。答曰,朝廷既欲扫荡京洛,克复神州,所以家家卖宅耳。

  送郑虔贬台州司户诗,酒后常称老画师。旧唐书阎立本传,太宗尝与侍臣学士泛舟于春苑池中,有异鸟随波容与,召立本,令写鸟。阁外传呼云,画师阎立本。

  寄岳州贾司马六丈巴州严八使君诗,贾笔论孤愤,严君赋几篇。是用史记贾谊至长沙吊屈原事。汉书艺文志,严助赋三十五篇。

  古人经史皆是写本。久客四方,未必能携,一时用事之误自所不免,后人不必曲为之讳。子美寄岳州贾司马六丈巴州严八使君诗,弟子贫原宪,诸生老伏虔。本用济南伏生事,伏生名胜,非虔。后汉有服虔,非伏也。示獠奴阿段诗,曾惊陶侃胡奴异。盖谓士行有胡奴,可比阿段。胡奴,侃子范小字,非奴也。【原注】又如上兜率寺诗,何容好不忘。当是周容,见叶少蕴避暑录话。

  佐还山后寄诗,分张素有期。后魏高允征士颂,在者数子,仍复分张。北史,蠕蠕阿那瓌言,老母在彼,万里分张。后周庾信伤心赋,兄弟则五郡分张,父子则三州离散。

  蜀相诗,三顾频繁天下计。入衡州诗,频繁命屡及。蜀志费祎传,以奉使称旨,频繁至吴。晋书刑法志,诏旨使问频繁。山涛传,手诏频繁。文选庾亮让中书令表,频繁省闼,出总六军。潘尼赠张正治诗,张生拔幽华,频繁登二宫。陆云夏府君诔,频繁帏幄。答兄平原书,锡命频繁。【原注】唯费祎、山涛二传作烦,盖后人减笔书尔。【钱氏曰】频烦,汉人语。蜀志、晋书及庾亮皆仍用之。史通书志篇,频烦互出。杂说篇,诏策频烦。皆取频仍之义。亦作频繁。频繁,双声字。繁烦,音相同,故亦通用,非由后人减笔。

  题郭明府茅屋诗,频惊适小国。左传僖公十七年,楚文王戒申侯,无适小国。

  寄韩谏议诗,色难腥腐餐枫香。汉书佞幸传,太子齰痈而色难之。

  送李卿诗上四句谓李卿,下四句乃公自道。晋山虽自弃,是用介之推入绵上山中事。

  伤春诗,大角缠兵气。后汉书董卓传赞,矢延王辂,兵缠魏象。

  钩陈出帝畿。水经注,紫微有钩陈之宿,主斗讼兵陈。

  耆旧把天衣。南齐书舆服志,衮衣,汉世出陈留襄邑所织。宋末用绣及织成,齐建武中,乃彩画为之加饰金银薄,时亦谓天衣。梁庾肩吾和皇太子重云殿受戒诗,天衣初拂石,豆火欲然薪。唐姚元景光宅寺造佛像赞,姜被承欢,曳天衣而下拂。

  赠王二十四侍御诗,女长裁褐稳,男大卷书匀。南齐书张融传,与从叔征北将军永书曰,世业清贫,民生多待。榛栗枣修,女贽既长。束帛禽鸟,男礼已大。勉身就官,十年七仕。不欲代耕,何至此事?

  八哀诗,长安米万钱。汉书高帝纪,关中大饥,米斛万钱。食货志,米至石万钱。

  解闷诗,何人为觅郑瓜州。公自注,今郑秘监审。刘辰翁曰,因金陵有瓜州,号郑瓜州。谬甚。按瓜洲唐时属润州,非金陵。【原注】别有考,在第三十一卷。且其字作洲,非州也。本文并无金陵。即令秘监流寓金陵,遂可以二百里外江中之一洲为此君之名号乎?唐书地理志,瓜州,晋昌郡,下都督府。武德五年析沙洲之常乐置,属陇右道。萧嵩传,开元十五年,吐蕃陷瓜州,执刺史田元献,以嵩为兵部尚书、河西节度使。嵩奏以命张守珪为瓜州刺史,修筑州城,招辑百姓,令其复业。张守珪传,以战功加银青光禄大夫,仍以瓜州为都督府,以守珪为都督。岑参为宇文判官诗,君从万里使,闻已到瓜州。盖必郑审尝官此州,故以是称之,今不可考矣。

  夔府书怀诗,苍生可察眉。列子,晋国苦咨,有郄雍者,能视盗之貌,察其眉睫之间而得其情。

  观公孙大娘姑子舞剑器行序记于郾城观公孙氏摊剑器浑脱。旧唐书郭山恽传,中宗引近臣宴集,将作大匠宗晋卿舞浑脱。胡三省注通鉴,长孙无忌以鸟羊毛为浑脱毡帽,人多效之,谓之赵公浑脱,因演以为舞。中宗神龙二年三月,并州清源县尉吕元泰上疏言,比见都邑坊市,相牢为浑脱、骏马、胡服,名为苏莫遮,非雅乐也。

  遣怀诗,元和辞大炉。扬雄解难,陶冶火炉。

  秋兴诗,直北关山金鼓震。史记封禅书,遂因其直北立五帝坛。

  波漂菰米沈云黑。梁庾肩吾奉和皇太子纳凉梧下应令诗,黑米生菰叶,青花出稻苗。

  久居夔府将适江陵四十韵,摆阖盘涡沸。鬼谷子有捭阖篇,捭、摆古今字,通。

  哭李尚书诗,奉使失张骞。旧唐书蒋王恽传,恽孙之芳,幼有令誉,颇善五言诗,宗室推之。开元末,为驾部员外郎。天宝十三载,安禄山奏为范阳司马。禄山反,自拔归西京,授右司郎中。历工部侍郎,太子右庶子。广德元年,遣之芳,兼御史大夫,使吐蕃,被留境上。二年而归,除礼部尚书,寻改太子宾客。

  秋色调春萆,王孙若个边。五臣注文选招隐土曰,屈原与楚同姓,故云王孙。

  宴王使君宅诗,留欢卜夜闲。闲字当从月,甫父名闲,自不须讳此闲字。说文闲,隙也。闲暇之闲本从隙生义,只是一字。至日遣兴诗,朱衣只在殿中闲。音异字同。

  韩文公诗注

  韩文公游青龙寺赠崔大补阙诗,侧耳酸肠难濯澣。是用诗柏舟如匪澣衣。秋怀诗,戚戚抱虚警。是用陆士衡叹逝赋节循虚而警立。注皆不及。

  通鉴注

  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赋于民而食者,取之于民也。人二鸡子者,每人令出二鸡子也。胡氏未注。

  几能令臧三耳矣。言几令人以为实有三耳。

  汉武帝太初三年,胶东太守延广为御史大夫。注,延广,史逸其姓。按延即姓也。三十九卷郑人延岑注,延,姓。岑,名。四十五卷有京兆尹南阳延笃。

  诸葛亮出师表云,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所谓败军乃当阳长阪之败。其云奉命则求救于江东也,注乃云,事见上卷文帝黄初四年。非。

  虞翻作表示吕岱,为爱憎所白。【原注】语出吴书。注曰,谗佞之人有爱有憎,而无公是非,故谓之爱憎。愚谓爱憎,憎也。言憎而并及爱,古人之辞宽缓不迫故也。又如得失,失也。史记刺客传,多人不能无生得失。利害,害也。史记吴王濞传,擅兵而别,多佗利害。缓急,急也。史记仓公传,缓急无可使者。游侠传,缓急,人之所时有也。成败,败也。后汉书何进传,先帝尝与太后不快,几至成败。同异,异也。吴志孙皓传注,荡异同如反掌。晋书王彬传,江州当人强盛时,能立异同。赢缩,缩也。吴志诸葛恪传,一朝赢缩,人情万端。祸福,祸也。晋欧阳建临终诗,潜图密己构,成此祸福端。皆此类。

  庾亮出奔,左右射贼,误中舵工,应弦而倒。船上咸失色,欲散。亮不动,徐曰,此手何可使着贼。注曰,言射不能杀贼,而反射杀舵工。自恨之辞也。非也。亮意盖谓有此善射之手,使着贼身,必应弦而倒耳。解嘲之语也。

  宋明帝泰始三年,沈文秀攻青州刺史明僧暠。帝遣辅国将军刘怀珍浮海救之,进至黔陬。文秀所署长广太守刘桃根将数千人戍不其城。怀珍军于洋水,遣王广之将百骑袭不其城,拔之。注云,洋水即巨洋水。按不其城在今即墨县西南,而巨洋水乃今之巨蔑河,在临朐、益都、寿光三县之境,与黔陬、不其相去三四百里,安能以百骑而袭取之乎?水经注云,拒艾水出黔陬县西南拒艾山,又谓之洋洋水。胶州志曰,洋河在州南三十里,发源铁橛山,东流入海。此即怀珍所屯军处耳。

  梁武帝大通二年,魏尔朱荣欲讨山东群盗,请敕蠕蠕主阿那瓌发兵,东趋下口,以蹑其背。注云,下口,盖指飞狐口。非也。此即居庸关下口。一百六十六卷注曰,幽州军都县西北有居庸关,湿余水出上谷沮阳县之东南,流出关,谓之下口。

  周主从容问郑译曰,我脚杖痕,谁所为也?对曰,事由乌丸轨、字文孝伯。谓由此二人也。下云因言轨捋须事,亦是译言之也。故轨见杀而孝伯亦赐死。注以字文孝伯属下读,而云孝伯何为出此言,误矣。【汝成案】此条亦见前卷谈氏说。

  突厥立刘武周为定杨可汗。注云,将使之定扬州。非也。杨者,隋姓。下条云,刘武周为定杨天子,郭子和为平杨天子。犹言定隋、平隋尔,杨字从木。

  武后永昌元年二月丁酉,尊魏忠孝王曰周忠孝,太皇妣曰忠孝太后。文水陵曰章德陵,咸阳陵曰明义陵。注云,武氏之先葬文水,士彟及其妻葬咸阳。非也。后父士彟葬文水,母杨氏葬咸阳。后章德改名昊陵,明义改名顺陵,其碑文云然。

  刘肃大唐新语,中宗宴兴庆池,侍宴者并唱回波词。给事中李景伯歌曰,回波词,持酒卮。微臣职在箴规,侍宴既过三爵,喧哗窃恐非仪。首二句三言,下三句六言,盖回波词体也。今通鉴作回波尔时酒卮,恐传写之误。【钱氏曰】考孟棨本事诗载沈俭期云,回波尔时俭期,流向岭外生归。又优人云,回波尔时栲栳,怕妇也是太好。俱以回波尔时四字开端,与景伯词同。大唐新语作回波词,持酒卮,当是传写之误。顾氏转引为据,翻疑通鉴有误,岂其然乎。

  唐穆宗长庆元年,刘总奏分所属为三道,以幽、涿、营为一道,平、蓟、妫、檀为一道,瀛、莫为一道。注云,营州治柳城,道里绝远。刘总奏以为一道,必有说。按新唐书地理志,营州,柳城郡。万岁通天元年,为契丹所陷。圣暦二年,侨治渔阳。开元五年,又还治柳城。意者中唐之世,复侨治于幽蓟之间。而史家自天宝乱后,于东北边事略而不详,故今无所考耶。

  李茂贞不敢称帝,但开岐王府,置百官,名其所居为宫殿,妻称皇后。注曰,自为岐王,而妻称皇后。妻之贵,逾于其夫矣。窃谓此事理之必不然,皇后乃王后之误。【杨氏曰】钱氏不敢称帝,而其国书书曰崩、曰世皇云云,则不敢称帝者,旁人之词也。名室曰宫殿,妻曰皇后者,其志也。

  后汉高祖纪,吴越内牙指挥使诸温。注,汉书地理志琅邪郡有诸县,盖以邑为氏也。非。按越有大夫诸稽郢。

  周太祖广顺元年,慕容彦超遣使入贡。帝虑其疑惧,赐诏慰安之,曰,今兄事已至此,言不欲繁,望弟扶持,同安亿兆。今兄者,太祖自谓也。事已至此,谓为众所推而即帝位也,观下文称之为弟,语意相对,可知注以汉祖为彦超之兄,改作令兄者非。

  卷二十八

  拜稽首

  古人席地而坐,引身而起,则为长跪。首至手则为拜手。手至地则为拜。首至地则为稽首。此礼之等也。君父之尊必用稽首。拜而后稽首,此礼之渐也。必以稽首终,此礼之成也。今大明会典曰,后一拜,叩头成礼。此古之遗意也。

  古人以稽首为敬之至。周礼太祝辨九拜,一曰稽首。注,稽首,拜中最重,臣拜对之礼。礼记郊特牲,大夫之臣不稽首,非尊家臣,以避君也。左传僖公二十三年,秦伯享晋公子重耳,公赋六月,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级而辞焉。襄公三年,盟于长樗,公稽首。知武子曰,天子在,而君辱稽首,寡君惧矣。二十四年,郑伯如晋,郑伯稽首,宣子辞。子西相,曰,以陈国之介,恃大国而陵虐于敝邑,寡君是以请罪焉,敢不稽首。哀公十七年,盟于蒙,齐侯稽首,公拜。齐人怒,孟武伯曰,非天子,寡君无所稽首。国语,襄王使召公过及内史过赐晋惠公命,晋侯执玉卑,拜不稽首。内史过归以告王曰,执玉卑,替其贽也。拜不稽首,诬其上也。替贽无镇,诬王无民。可以见稽首之为重也。自敌者皆从顿首,李陵报苏武书称顿首。

  陈氏礼书曰,稽首者,诸侯于天子、大夫士于其君之礼也。然君于臣亦有稽首,书称太甲稽首于伊尹,成王稽首于周公是也。大夫于非其君亦有稽首,仪礼公劳宾,宾再拜稽首。劳介,介再拜稽首是也。盖君子行礼于其所敬者,无所不用其至。则君稽首于其臣者,尊德也。大大士稽首于非其君者,尊主人也。春秋之时,晋穆嬴抱太子顿首于赵宣子,鲁季平子顿首于叔孙,则顿首非施于尊者之礼也。【原注】礼书以顿首为首顿于手而已。

  荀子言平衡曰拜,下衡曰稽首,至地曰稽颡。似未然。古惟丧礼始用稽颡,盖以头触地,与稽首乃有容、无容之别。

  稽首顿首

  今表文皆云稽首、顿首。蔡邕独断,汉承秦法,群臣上书皆言昧死言。王莽盗位,慕古法,去昧死,曰稽首,光武因而不改,朝臣曰稽首顿首,非朝臣曰稽首再拜。【姚刑部曰】周礼大祝,辨九拜,一曰稽首。其仪右手至地,左手加诸右手,首加诸左手,是为拜手稽首。礼曰,稽首,据掌致诸地,以稽留其首于手之上,故曰稽首。二曰顿首,首不加于手而叩诸地。三曰空首,仪若稽首,而其拜甚速,不得稽留其首于手之上,若空未拜然。四曰振动,两手相击而后拜,所谓抃也,礼曰拜服也。稽首,服之甚也。顿首者,皇急以谢过。空首者,降拜以受赐。穆天子传,赐许男骏马十六,许男降,再拜空首。降空首者,臣节之共也。君辞之,则升成拜,成拜然后稽留其首。然而礼于降阶之拜亦曰稽首者,通言之耳。盖降阶者、固欲稽首然,然而君于时辞之矣,势不可以不速矣。振动之拜则以庆贺。此四者皆下之于上之利,君于神之至尊者及所致敬于臣之甚者则亦稽首焉,平交有所谢者则亦顿首焉。五曰吉拜,常祭之礼也,平交相接之常礼也。首与尻平,故荀子曰,平衡曰拜,下衡曰稽首。六曰凶拜,丧礼也。稽颡触地,无容而拜也。颡顿于地而稽留之曰稽颡。七曰奇拜,一拜也。八曰褒拜,再拜也。九曰肃拜,俯下手也。手相加致诸地曰手拜,自稽首以下皆手拜也。手不致诸地曰肃拜,礼以其不足言拜也,故曰介者不拜,肃而已矣。妇人非丧事,虽君赐,无手拜,肃而已矣。九拜之中,最轻者肃拜也,次吉拜,次稽首、空首、振动,次顿首,次凶拜,极矣。奇拜、褒拜以多寡为重,七者盖兼得名之。郑康成谓拜而后稽颡为吉拜,稽颡而后拜为凶拜者,非也。礼家记人子弟受宾吊赗仪,皆拜稽颡,故曰拜稽颡,哀戚之至隐也。为父母长子稽颡,非三年之丧,以吉拜,吉拜不稽颡也。苟稽颡,则凶拜矣。奚论其先后?使周公制礼,明以稽颡而后拜,乃得为凶拜也,则人皆识之矣,孔子不必言,吾从其至者矣。古人必以两手交为拜,稽颡在地,则两手不得交,故徒稽颡曰不成拜。成拜者,手拜也。【凤氏曰】男拜尚左手,先以右掌据地,乃以左掌交其上,而俯伏焉,故郊特牲曰,拜,服也。加敬焉,则俯首至手,周官太祝曰空首者也。弥加敬焉,则俯首顿地,曰顿首。稽首则首至地,稽留顷刻乃举,故郊特牲曰,稽首,服之甚也。遭丧拜则尚右手,哭而以首触地无容,迟迟举首曰稽颡,致哀也。稽首致敬,稽颡致哀,其情既大殊。稽首者先拜,稽颡者后拜,其节遂相反。元公制礼如是。后人以谢宾故,拜则后稽颡焉。孔子曰,拜而后稽颗,颓于其顺也。稽颡而后拜,颀乎其至也。二者皆凶拜,后稽颡则周衰之变礼。孔子从其至,犹之众拜乎上,违而从下之意,所以复礼也。士丧礼曰拜稽颡,谓拜礼用凶,即先稽颡。而文先言拜者,不知后人有后稽颡之变,则言稽颡而后拜可知也。康成以先稽颡者释太祝之凶拜,诚是。不以彼稽颡者为周衰变礼,而以为殷礼,引以释太祝之吉拜,则非。夫稽颡不得云吉,所云吉拜者,贾疏引杂记父在为妻不稽颡者是。他如舅姑之主妇丧,凡男妇之摄丧主者皆不稽颡,而变手之左右上者以别之,但别以手,无大远于吉,故曰吉拜。原拜义,字从两手,凡拜皆主手,言两手据地,俯伏者拜之,正即尚书之拜手,玉藻之据掌,大祝之奇拜也。褒拜以拜之数有加而别,振动以拜之容色变而别,吉拜以拜时手异尚而别,空首以拜而首至手而别,顿首、稽首、稽颡以拜而首至地各异而别,空首、顿首、稽首、稽颡皆拜时有为而为,非拜义所主也。若肃拜则更以立而俯下手,手不至地而别,拜主手言益可见矣。朱子曰,拜而后稽颡,先以两手据地如常,然后引首向前叩地。稽颡而后拜,开两手,先引首叩地,却交手据地如常。檀弓,秦穆公使吊重耳,重耳稽颡而不拜。曰稽颡矣,而又曰不拜,尤拜主手之确证。太祝注引尚书拜手当空首,是谓首拜至手。而拜属首,则顿首、稽首、稽颡,皆误认为正言拜也。至于振动之拜,施于事变不常,若后世诚惶诚恐,顿首顿首之意。或乃谓恪恭之极。如聘宾三退负序之属,不拜而致敬更甚于拜。夫既云不拜,即敬甚于拜,安得列九拜中?且以不拜而拜而列九拜,是更不问拜义所主,此不可以说经也。自太祝注以拜手当空首,而拜属首因谓拜手、稽首者,先作空首一拜,次作稽首一拜也。至吴幼清又混稽首、稽颡为一,谓以凶礼,故易首字为颡,以别于吉,遂谓先作稽首一拜,再作空首一拜,为稽颡而后拜矣。故稽首再拜而不受,再拜稽首而受。孟子之文偶有倒顺,阎百诗据康成吉凶拜之注,幼清稽颡即稽首之说,遂谓先稽首者为凶拜,后稽首者为吉拜,子思以凶拜示不受矣。嘻!以阎氏读书有识而承误不辨,且勿论。抑子思当日不受则不受耳,而乃以丧礼处,岂有此情事耶?阎氏又讲论语拜而受之曰若今之折腰一揖而已,再拜而送之曰两揖而己。夫折腰则尻高首下,俗所云打恭者也。以此当拜,当沿拜属首之误。不知古无折腰礼,古之揖,身微俯,手平心推向前耳,见郑康成礼注。论语上如揖,集注曰手与心齐,亦其征也。左传成公十六年,却至肃使者。杜注曰,肃手至地,若今揖。大误。夫手至地则折腰矣,甲者将为两手据地俯伏之拜,则札叶菱其肢体而有所不便,故用妇人肃拜,立而身微俯,敛两手当心少下移而已。方氏三礼析疑亦沿杜氏之误,而谓下其首而俯首至地曰肃拜,总缘不识拜主手言,而不属首也。【凌学博曰】空首,君答臣之拜也。君拜其臣皆空首,若特敬其臣则拜手稽首,如太甲之于伊尹,成王之于周公,非常礼也。贾氏仪礼疏云空首拜,君答臣下拜法是也。至于穆天子传许男再拜空首,郭注空首,头至于地,则即稽首,非此空首矣。振动即丧礼拜而后踊也。振动之拜,诸儒言人人殊,惟杜子春得之。盖凶事之振动犹吉事之稽首,皆拜之最重者。士丧礼,君使人赗,主人皆拜稽颡成踊。非君之吊禭赠则拜而不踊。是拜而后踊,于君始行之,故曰与稽首同。杜子春曰,振读为振铎之振,动读为哀恸之恸。其义甚明,惜先后郑之失其解也。

  百拜

  百拜字出乐记。古人之拜如今之鞠躬,故通计一席之间,宾主交拜近至于百。注云,壹献,士饮酒之礼,百拜以喻多是也。【原注】徐伯鲁曰,按乡饮酒礼无百拜,此特甚言之耳。若平礼止是一拜、再拜,即人臣于君亦止再拜,孟子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是也。礼至末世而繁,自唐以下即有四拜。大明会典,四拜者,百官见东宫亲王之礼。见其父母亦行四拜礼。其余官长及亲戚朋友相见止行两拜礼。是四拜唯于父母得行之。今人书状,动称百拜何也?

  古人未有四拜之礼。唐李涪刊误曰,夫郊天祭地止于再拜,其礼至重,尚不可加。【赵氏曰】如李涪说,是唐人郊庙尚祗再拜,前明会典,臣见君行五拜礼,见亲王、东宫四拜,子于父母亦四拜。盖仪文度数久则习以为常,成上下通行之具,故必须加隆以示差别,亦风会之不得不然也。今代妇谒姑章,其拜必四。详其所自,初则再拜,次则跪献衣服、文史,承其筐篚,则跪而受之,常于此际授受多误,故四拜相属耳。

  战国策,苏秦路过洛阳,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此四拜之始,盖因谢罪而加拜,非礼之常也。【原注】黄庭经十读四拜朝太上,亦是加拜。

  今人上父母书用百拜,亦为无理。若以古人之拜乎,则古人必稽首然后为敬,而百拜仅宾主一日之礼,非所施于父母。若以今人之拜乎,则天子止于五拜,而又安得百也?此二者过犹不及,明知其不然而书之,此以伪事其亲也。

  洪武三年。上谕中书省臣曰,今人书札多称顿首再拜百拜,【沈氏曰】香祖笔记云,一书载,米元章与人书,至某再拜则置笔几上,正衣冠,对书再拜。昔人于书问间古道如此。皆非实礼。其定为仪式,令人遵守。于是礼部定仪,凡致书于尊者称端肃奉书,答则称端肃奉复。敌己者称奉书、奉复。上之与下称书寄、书答。卑幼与尊长则曰家书敬复。尊长与卑幼则曰书付某人。

  九顿首三拜

  九顿首出春秋传。然申包胥元是三顿首,未尝九也。杜注,无衣三章,章三顿首。每顿首必三,此亡国之余,情至迫切,而变其平日之礼者也。七日夜哭于邻国之庭,古人有此礼乎?七日哭也,九顿首也,皆亡国之礼也,不可通用也。

  韩之战,秦获晋侯,晋大夫三拜稽首。古但有再拜稽首,无三拜也。申包胥之九顿首,晋大夫之三拜也。

  楚语,椒举遇蔡声子,降三拜,纳其乘马。亦亡人之礼也。

  周书宣帝纪,诏诸应拜者皆以三拜成礼。后代变而弥增,则有四拜。不知天元自拟上帝,凡冕服之类十二者皆增为二十四,而笞棰人亦以百二十为度,名曰天杖,然未有四拜。

  东向坐

  古人之坐以东向为尊。故宗庙之祭,太祖之位东向。即交际之礼,亦宾东向而主人西向。【原注】汉书注,如淳曰,君臣位南北面,宾主位东西面。新序,楚昭奚恤为东面之坛一,秦使者至,昭奚恤曰,君客也,请就上位是也。史记。赵奢传言,括东向而朝军吏。田单传言,引卒东乡坐,师事之。淮阴侯传言,得广武君,东乡坐,西乡对,师事之。王陵传言,项王东乡坐陵母。周勃传言,每召诸生说士,东乡坐,责之趣为我语。田蚡传言,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挠。南越传言,王太后置酒,汉使者皆东乡。汉书盖宽饶传言,许伯请之,乃往,从西阶上,东乡特坐。楼护传言,王邑父事护。时请召宾客,邑居樽下,称贱子,上寿。坐者百数,皆离席伏。护独东向正坐,字谓邑曰,公子贵如何?后汉书邓禹传言,显宗即位。以禹先帝元功,拜为太傅,进见东向。桓荣传言,乘舆尝幸太常府,令荣坐东面,天子亲自执业。【原注】皆待以宾师之位。此皆东向之见于史者。曲礼,主人就东阶,客就西阶。自西阶而升,故东乡。自东阶而升,故西乡。而南乡特其旁位,如庙中之昭,故田蚡以处盖侯也。

  孝文纪,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注,宾主位东西面,君臣位南北面。是时群臣至代邸上议,则代王为主人,故西乡。

  旧唐书,卢简求子汝弼为河东节度副使,府有龙泉亭,简求节制时,手书诗一章在亭之西壁。汝弼复为亚帅,每亭中燕集,未尝居宾位西向,俯首而已。是唐人亦以东向为宾位也。

  坐

  古人席地而坐,西汉尚然。汉书隽不疑传,登堂坐定,不疑据地曰,窃伏海滨,闻暴公子威名旧矣是也。

  古人之坐皆以两膝着席,有所敬,引身而起,则为长跪矣。史记范睢传言,秦王跽而请,秦王复跽。而褚先生补梁孝王世家,帝与梁王俱侍坐太后前,太后谓帝曰,吾闻殷道亲亲,周道尊尊,其义一也。帝跪席举身曰,诺。是也。礼记坐皆训跪。三国志注引高士传言,管宁尝坐一木榻,积五十余年,未尝箕股其榻上,当膝处皆穿。以此。

  土炕

  北人以土为床,而空其下以发火,谓之炕。古书不载。【原注】诗瓠叶传,炕火曰炙。正义曰,炕,举也,谓以物贯之而举于火上以炙之。左传,宋寺人柳炽炭于位,将至则去之。新序,宛春谓卫灵公曰,君衣狐裘,坐熊席,隩隅有竃。汉书苏武传,凿地为坎,置煴火。是盖近之,而非炕也。【原注】庾信小园赋,管宁藜床虽穿而可坐,嵇康锻灶既暖而堪眠。旧唐书东夷高丽传,冬月皆作长坑,下然煴火以取暖。此即今之土炕也,但作坑宇。

  水经注,士垠县有观鸡寺,寺内有大堂甚高,广可容千僧。下悉结石为之,上加涂塈。基内疏通,枝经脉散。基侧室外四出爨火,炎势内流,一堂尽温。此今人暖房之制,形容尽之矣。

  冠服

  汉书五行志曰,风俗狂慢,变节易度,则为剽轻奇怪之服,故有服妖。余所见五六十年服饰之变亦已多矣,故录其所闻以视后人焉。

  豫章漫钞曰,今人所戴小帽以六瓣合缝,下缀以檐如筩。阎宪副闳谓予言,亦太祖所制,若曰六合一统云尔。杨维桢廉夫以方巾见太祖,问其制,对曰,四方平定巾。上喜,令士人皆得戴之。商文毅用自编民,亦以此巾见。

  太康县志曰,国初时,衣衫褶前七后八。弘治间,上长下短,褶多。正德初,上短,下长三分之一,土夫多中停。冠则平顶,高尺余,士夫不减八九寸。嘉靖初,服上长下短,似弘治时。市井少年帽尖长,俗云边鼓帽。弘治间,妇女衣衫仅掩裙腰,富者用罗缎纱绢织金彩。通袖裙,用金彩膝襕。髻高寸余。正德间,衣衫渐大,裙褶渐多,衫唯用金彩补子,髻渐高。嘉靖初,衣衫大至膝,裙短褶少,髻高如官帽,皆铁丝胎,高六七寸,口周回尺二三寸余。

  内丘县志曰,万历初,童子发长犹总角,年二十余始戴网。天启间,则十五六便戴网,不使有总角之仪矣。万历初,庶民穿腃靸,儒生穿双脸鞋,非乡先生首戴忠靖冠者不得穿厢边云头履。【原注】俗呼朝鞋。至近日,而门快舆皂无非云履,医卜星相莫不方巾,又有晋巾、唐巾、乐天巾、东坡巾者。先年,妇人非受封不敢戴梁冠,披红袍,系拖带,今富者皆服之。又或着百花袍,不知创自何人。万历间,辽东兴冶服,五彩炫烂,不三十年而遭屠戮。兹花袍几二十年矣,服之不●,身之灾也。兵荒之咎,其能免与

  衩衣

  通鉴,唐僖宗干符元年,王凝、崔彦昭同举进士,凝先及第,尝衩衣见彦昭。衩,楚懈反。广雅,梢袺衽谓之●衩,一曰襢衣。李义山诗,芙蓉作裙衩。又曰,裙衩芙蓉小。

  对襟衣

  太祖实录,洪武二十六年三月,禁官民步卒人等服对襟衣。惟骑马许服,以便于乘马故也。其不应服而服者罪之。今之罩甲即对襟衣也。戒庵漫笔云,罩甲之制,比甲稍长,比袄减短。正德间,创自武宗。近日士大夫有服者。按说文,无袂衣谓之●。赵宧光曰,半臂衣也。武士谓之蔽甲,方俗谓之披袄。小者曰背子。即此制也。魏志杨阜传,阜尝见明帝着帽披缥绫半袖,问帝曰,此于礼何法服也?当时已有此制。

  左衽

  宋周必大二老堂诗话云,陈益为奉使金国属官,过滹沱光武庙,见塑像左衽。岳珂桯史云,至涟水,宣圣殿像左衽。泗洲塔院设五百应真像,或塑或刻,皆左衽。此制盖金人为之,迄于明初而未尽除。其见于实录者,永乐八年抚安山东给事中王释之奏,宣德七年河南彰德府林县训导杜本之奏,正统十三年山西绛县训导张干之奏,屡奉明旨而未即改正。

  丧大记,小敛大敛,祭服不倒,皆左衽。注,左衽,衽乡左,反生时也。正义曰,衽,衣襟也。生乡右,左手解,抽带便也。死则襟乡左,示不复解也。【沈氏曰】此为第二条。

  行幐

  诗,邪幅在下。笺云,邪幅,如今行膝也。逼束其胫,自足至膝。左传,带裳幅舄。注同。亦作偪。礼记,偪屡着綦。释名,偏所以自逼束,今谓之行幐,言以裹脚,可以跳腾轻便也。战国策,苏秦赢幐负书担囊。吴志,吕蒙为兵作绛衣行幐。旧唐书,德宗入骆谷,值霖雨,道涂险滑,卫士多亡归朱泚。东川节度使李叔明之子升及郭子仪之子曙、令狐彰之子建等六人,恐有奸人危乘舆,相与啮臂为盟。着行幐钉鞋,更鞚上马,以至梁州,它人皆不得近。及还京师,上皆以为禁卫将军,宠遇甚厚。

  古人之袜大抵以皮为之。春秋左氏传注曰,古者臣见君解袜,既解袜,则露其邪幅,而人得见之,采菽之诗所以为咏。今之村民往往行幐而不袜者,古人之遗制也。吴贺邵为人美容止,坐常着袜,【原注】始从衣字。希见其足。则汉魏之世不袜而见足者多矣。

  乐府

  乐府是官署之名。其官有令,有音监,有游徼。汉书张放传,使大奴骏等四十余人,群党盛兵弩,白昼入乐府,攻射官寺。霍光传,奏昌邑王,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续汉书律暦志,元帝时,郎中京房知五声之音,六十律之数,上使太子太傅韦玄成、谏议大夫章杂试问房于乐府。是也。后人乃以乐府所采之诗即名之曰乐府,误矣,曰古乐府尤误。【原注】后汉书马廖传言,哀帝去乐府。注云,哀帝即位,诏罢郑卫之音,减郊祭及武乐等人数。是亦以乐府所肄之诗即名之乐府也。

  寺

  【阎氏曰】马援传,晓狄道长归守寺舍。注,寺舍,官舍也。先于张湛传。又高阳令杨着碑,醳荣投黻,步出城寺。

  寺字自古至今凡三变。三代以上,凡言寺者皆奄竖之名,周礼寺人注,寺之言侍也。诗云寺人孟子,易之阍寺,诗之妇寺,左传寺人貂、寺人披、寺人孟张、寺人惠墙、伊戾、寺人柳、寺人罗,皆此也。【原注】崔杼使圉人驾、寺人御而出。自秦以宦者任外廷之职,而官舍通谓之寺。【原注】说文,寺,廷也。有法度者也,此亦是汉时解耳。汉人以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为九寺。【原注】又御史府亦谓之御史大夫寺。汉书元帝纪注,师古曰,凡府庭所在皆谓之寺。风俗通曰,寺,司也。唐书杨收传,汉制,总群官而听曰省,分务而专治曰寺,诸官府所止皆曰寺。后汉书安帝纪,皇太后幸雒阳寺,及若卢狱录囚徒。注,寺,官舍也。张湛传,告归平陵,望寺门而步。注,寺门即平陵县门也。乐恢传,父为县吏,得罪于令。恢年十一,常俯伏寺门。吴志凌统传亦云,过本县,步入寺门。又变而浮屠之居,亦谓之寺矣。【原注】石林燕语,汉以来,九卿官府皆名曰寺,鸿胪,其一也。本以待四裔宾客。明帝时,摄摩腾、竺法兰自西域以白马负经至,舍于鸿胪寺。既死,尸不坏,因留寺中。梭遂以为浮屠之居,即雒中白马寺也。僧居称寺本此。

  省

  十三布政使司,今人谓之十三省者,沿元之旧而误称之也。元时为行中书省者十一,曰辽阳等处,曰镇东,曰陕西等处,曰四川等处,曰河南江北等处,曰云南等处,曰江浙等处,曰江西等处,曰湖广等处,曰甘肃等处,曰岭北等处。国初沿元制,立行中书省。洪武七年,以京畿、应天等府直隶六部,改行中书省为布政使司,今当称十三布政使司,不当称省。【汝成案】明史职官志,洪武九年,改浙江、江西、福建、北平、广西、四川、山东、广东、河南、陕西、湖广、山西诸行省俱为承宣布政使司。十五年,置云南布政使司。永乐元年,以北平布政使司为北京,后又置交址、贵州布政使司。宣宗三年,罢交址布政使司,除两京外定为十三布政使司。考明制有左右布政使司,建文省云南一人,永乐则贵州止设一人,是仍有二十四,然实共治一省,故曰十三也。先生作肇域志,数交址,称十四。此仍云十三者,以此。惟洪武九年始改行省,此云七年者,误耳。我朝为承宣布政使司者十九,曰直隶,曰江宁,曰江苏,曰安徽,曰山西,曰山东,曰河南,曰陕西,曰甘肃,曰浙江,曰江西,曰湖北,曰湖南,曰四川,曰福建,曰广东,曰广西,曰云南,曰贵州。湖南、甘肃布政使司,康熙三年、六年分置。江宁布政使司,乾隆二十五年置。先是,安徽布政使司治江宁府,自是移安庆云。

  职官受杖

  撞郎之事始于汉明,后代因之,有杖属官之法。曹公性严,掾属公事往往加杖。【原注】魏略,韩宣以当受杖,豫脱裤缠裈而缚。宋刘道锡为广州刺史,杖治中荀齐文垂死。魏刘仁之监作晋阳城,杖前殷州刺史裴瑗、并州刺史王绰。隋文帝诏诸司论属官罪,有律轻情重者,听于律外斟酌决杖。燕荣为幽州总管,元宏嗣除长史,惧辱,固辞。上知之,敕荣曰,弘嗣杖十已上罪皆奏闻。荣忿曰,竖子何敢弄我!乃遣弘嗣监纳仓粟,扬得一糠一秕皆罚之,每笞不满十,然一日中或至三数。杜子美送高三十五诗,脱身簿尉中,始与捶楚辞。唐时自簿尉以上即不加捶楚,优于南北朝多矣。

  黄氏日钞,读韩文公赠张公曹诗云,判司卑官不堪说,未免捶楚尘埃间。【原注】通鉴注,唐谓州曹诸司参军为判司。然则唐之判司,簿尉类然与?然唐人之待卑官虽严,而卑官犹得以自申其法,如刘仁轨为陈仓尉,擅杀折冲都尉鲁宁是也。我朝判司簿尉以待新进士,而管库监当不以辱之,视唐重矣。乃近日上官苦役苛责甚于奴仆,官之辱,法之屈也,此事关系世道。

  唐自兵兴以后,杖决之行即不止于簿尉。张镐杖杀豪州刺史闾丘晓,严武杖杀梓州刺史章彝,韩皋杖杀安吉令孙懈,柳仲郢杖杀南郑令权奕。刘晏为观察,自刺史六品以下得杖而后奏,则着之于令矣。宋史,理宗淳佑二年三月,诏今后州县官有罪,帅司毋辄加杖责。

  晋书王蒙传,为司徒左西属。蒙以此职有谴则应受杖,固辞。诏为停罚,犹不就。则不独外吏矣。南齐书陆澄传,郎官旧有坐杖,有名无实。澄在官,积前后罚,一日并受千杖。南史萧琛传,齐明帝用法严峻,尚书郎坐杖罚者皆即科行。琛乃密启曰,郎有杖,起自后汉,尔时郎官位卑,亲主文案,与令史不异,故郎三十五人,令史二十人,士人多耻为此职。自魏晋以来,郎官稍重,今方参用高华,【钱氏曰】晋书王坦之传,仆射江虨领选,将拟为尚书郎,坦之闻曰,自过江来,尚书郎止用第二人,何得以此见拟?虨遂止。吏部又近于通贵,不应官高昔品而罚遵曩科。所以从来弹举止是空文,许以推迁,或逢赦恩,或入春令,便得息停。宋元嘉、大明中,有被罚者,别繇犯忤主心,非关常准。泰始、建元以来,并来施行。自奉敕之后,已行仓部郎江重欣,杖督五十,无不人怀惭惧。乞特赐输赎,使与令史有异,以彰优缓之泽。帝纳之。自是应受罚者依旧不行。此今日公谴拟杖之所自始。

  世说,桓公在荆州,耻以威刑肃物。令史受杖,正从朱衣上过。桓式年少,从外来,云,向从阁下过,见令史受杖,上捎云根,下拂地足。桓公曰,我犹患其重。是令史服朱衣而受杖也。【原注】南史孔觊传,为御史中丞,鞭令史。为有司所纠,原不问。

  南齐书张融传,大明五年制,二品清官,行僮干杖不得出十。梁书江蒨传,弟葺为吏部郎,坐杖曹中干免官。郎官之杖,虚杖也,故至于千。僮干之杖,实杖也,不得过十。然亦失中之法。

  沈统,大明中为著作佐郎。先是,五省官所给干僮不得杂役,太祖世,坐以免官者前后数百人。统役僮过差,有司奏免,世祖诏曰,自顷干僮多不祗给,主可量听行杖。得行干杖自此始也。

  北朝政令比之南朝尤为严切。高允传言,魏初法严,朝士多见杖罚。孝昭帝纪言,尚书郎中剖断有失,辄加捶楚。而及其末世,则有如高阳王雍之以州牧而杖杀职官,【原注】任城王澄传。唐邕之以录尚书而挝挞朝士【原注】本传。者矣。

  押字

  集古录有五代时帝王将相等署字一卷。所谓署字者,皆草书其名,今俗谓之画押,不知始于何代。岳珂古冢盆杆记言,得晋永宁元年甓,有匠者姓名,下有文如押字。则晋已有之,然不可考。南齐书,太祖在领军府,令纪僧真学上手迹下名,报答书疏皆付僧真。上观之,笑曰,我亦不复能别也。何敬容署名,敬字则大作苟小为文,容字大为父。陆倾戏曰,公家苟既奇大,父亦不小。魏书,崔玄伯尤善行押之书,特尽精巧而不见遗迹。北史,斛律金不识文字,初名敦,苦其难署,改名为金,从其便易。犹以为难,神武乃指屋角,令识之。北齐书,厍狄干不知书,署名为干字,逆上画之,时人谓之穿锥。又有武将王周,署名先为吉而后成其外。陈书,萧引善隶书,高宗尝披奏事,指引署名曰,此字笔势翩翩,似鸟之欲飞。唐书,董昌僭位,下制诏皆自署名。或曰,帝王无押诏。昌曰,不亲署,何由知我为天子?今人亦谓之花字。北齐后主纪,开府千余,仪同无数,领军一时二十,连判文书,各作花字,【原注】北史各作依字。不具姓名,莫知谁也。黄伯恩谓,魏晋以来法书,梁御府所藏皆是,朱异、唐怀克、沈炽文、姚怀珍等题名于首尾纸缝间,故或谓之押缝,或谓之押尾。后人花押盖沿于此。又云,唐人及国初前辈与人书牍,或只用押字,与名用之无异,上表章亦或尔,近世遂施押字于檄移。【原注】癸辛杂识,古人押字谓之花押印,是用名字稍花之,如韦陟五云体是也。不知南北诸史言押字者如此之多。而韩非子言,田婴令官具押券,斗石参升之计。则战国时已有之,又不始于后世也。

  三国志少帝纪注,世说及魏氏春秋并云,姜维寇陇右,时安东将军司马文王镇许昌,征还击维。至京师,帝御平乐观以临军过。中领军许允与左右小臣谋,因文王辞杀之,勒其众以退。大将军已书诏于前,文王入,帝方食粟,优人云午等唱曰,青头鸡,青头鸡。青头鸡者,鸭也。帝惧不敢发。按鸭者,劝帝押诏书耳。是则以亲署为押,已见于三国时矣。【原注】南北朝谓之画敕。

  邸报

  宋史刘奉世传,先是,进奏院每五日具定本报状上枢密院,然后传之四方。而邸吏辄先期报下,或矫为家书,以入邮置。奉世乞革定本,去实封,但以通函腾报,从之。吕溱传,侬智高寇岭南,诏奏邸毋得辄报。溱言一方有警,使诸道闻之,共得为备。今欲人不知,此意何也?曹辅传,政和后,帝多微行。始民间犹未知,及蔡京谢表有轻车小辇,七赐临幸。自是邸报闻四方。邸报字见于史书盖始于此时。然唐孙樵集中有读开元杂报一篇,则唐时已有之矣。【阎氏曰】唐诗话,韩翃久家居,一日夜半,客扣门急。贺曰,员外除驾部郎中知制诰。曰,误矣。客曰,邸报制诰阙人,中书两进名,不从。云云。是邸报字亦见于此。

  酒禁

  先王之于酒也,礼以先之,刑以后之。周书酒诰,厥或告曰,群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此刑乱国用重典也。周官萍氏,几酒谨酒。而司●,禁以属游饮食于市者。若不可禁,则搏而戮之。此刑平国用中典也。一献之礼,宾主百拜,终日饮酒而不得醉焉。则未及乎刑而坊之以礼也。故成康以下,天子无甘酒之失,卿士无酣歌之愆。至于幽王,而天不湎尔之诗始作,其教严矣。汉兴,萧何造律,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四两。曹参代之,自谓遵其约束,乃园中闻吏醉歌呼而亦取酒张饮,与相应和。是并其画一之法而亡之也。坊民以礼,酇侯既阙之于前。纠民以刑,平阳复失主于后。弘羊踵此,从而榷酤,夫亦开之有其渐乎?

  武帝天汉三年,初榷酒酤。昭帝始元六年,用贤良文学之议,罢之,而犹令民得以律占租卖,酒升四钱。遂以为利国之一孔,而酒禁之弛实滥觞于此。【原注】困学纪闻谓,榷酤之害甚于鲁之初税亩。然史之所载,自孝宣已后,有时而禁,有时而开。至唐代宗广德二年十二月,诏天下州县,各量定酤酒户,随月纳税,除此之外,不问官私,一切禁断。自此名禁而实许之酤,意在榷钱而不在酒矣。宋仁宗干兴初,言者以天下酒课月比岁增,无有艺极,非古禁群饮节用之意。孝宗淳熙中,李焘奏谓,设法劝饮,以敛民财。周辉杂志以为,惟恐其饮不多而课不羡,此榷酤之弊也。至今代,则既不榷缗而亦无禁令,民间遂以酒为日用之需,比于饔飧之不可阙,若水之流,滔滔皆是,而厚生正德之论莫有起而持之者矣。【陈通政曰】孙公嘉淦以高粱祗堪供造酒之用,推论禁止之弊,谓于生计有损。此说诚矫枉过当。夫使果重其罚而立致其效,则家有盖藏,巷无群饮,岂非为治者至愿?所虑者在不能禁止耳。天下承平日久,狃于休养之乐,安知耗谷之患。而但以为大欲所在,日用之常也。

  邴原之游学,未尝饮酒,大禹之疏仪狄也。诸葛亮之治蜀,路无醉人,武王之化妹邦也。

  旧唐书杨惠元传,充神策京西兵马使,镇奉天,诏移京西,戍兵万二千人,以备关东。帝御望春楼,赐宴,诸将列坐。酒至,神策将士皆不饮,帝使问之。惠元时为都将,对曰,臣初发奉天,本军帅张巨济与臣等约曰,斯役也,将策大勋,建大名,凯旋之日,当共为欢。苟未戎捷,无以饮酒。故臣等不敢违约而饮。既发,有司供饩于道路,唯惠元一军瓶罍不发,上称叹久之,降玺书慰劳。及田悦叛,诏惠元领禁兵三千,与诸将讨伐。御河夺三桥,皆惠元之功也。能以众整如此,即治国何难哉!【原注】沈括笔谈言,太宗朝,禁卒买鱼肉及酒入营门者有罪。

  魏文成帝大安四年,酿酤饮者皆斩。金海陵正隆五年,朝官饮酒者死。元世祖至元二十年,造酒者本身配役,财产女子没官。可谓用重典者矣。然立法太过,故不久而弛也。

  水为地险,酒为人险。故易爻之言酒者无非坎卦,而萍氏掌国之水禁,水与酒同官。【原注】黄鲁直作黄彝字说云,酒善溺人,故六彝皆以舟为足。徐尚书石麒有云,传曰,水懦弱,民狎而玩之,故多死焉。酒之祸烈于火,而其亲人甚于水,有以夫,世尽夭于酒而不觉也。读是言者可以知保生之道。萤雪丛说言,顷年陈公大卿生平好饮,一日席上与同僚谈,举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问之,其人曰,酒亦岩墙也。陈因是有闻,遂终身不饮。顷者米醪不足,而烟酒兴焉,则真变而为火矣。

  赌博

  万历之末,太平无事,士大夫无所用心,间有相从赌博者。至天启中,始行马吊之戏。而今之朝士,若江南、山东,几于无人不为此。有如韦昭论所云,穷日尽明,继以脂烛。人事旷而不修,宾旅阙而不接者。吁!可异也。考之汉书,安丘侯张拾、邔【原注】其己反。侯黄遂、樊侯蔡辟方,并坐搏揜,免为城旦。【原注】货殖传,掘冢博揜,犯奸成富。王符潜夫论,以游博持掩为事。师古曰,搏,或作博,六博也。揜,意钱之属也。【原注】后汉书梁冀传,能挽满、弹棋、格五、六博、蹴鞠、意钱之戏。皆戏而赌取财物。宋书王景文传,为右卫将军,坐与奉朝请毛法因蒲戏,得钱百二十万,白衣领职。刘康祖传,为员外郎十年,再坐樗蒲戏免。南史王质传,为司徒左长史,坐招聚博徒免官。金史刑志,大定八年制,品官犯赌博法,赃不满五十贯者,其法杖,听赎。再犯者杖之。上曰,杖者,所以罚小人也。既为职官,当先廉耻。既无廉耻,故以小人之罚罚之。今律犯赌博者,文官革职为民,武官革职随舍余食粮差操,亦此意也。但百人之中未有一人坐罪者,上下相容而法不行故也。晋陶侃勤于吏职,终日敛膝危坐,阃外多事,千绪万端,罔有遗漏。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命取其酒揣蒲博之具,悉投于江。将吏则加鞭朴。卒成中兴之业,为晋名臣。唐宋璟为殿中侍御史,同列有搏于台中者,将责名儡而黜之,博者惶恐自匿。后为开元贤相。而史言文宗切于求理,每至刺史面辞,必殷勤戒敕曰,无嗜博,无饮酒。内外闻之,莫不悚息。然则勤吏事而纠风愆,乃救时之首务矣。

  唐书言杨国忠以善樗蒲得入供奉,常后出,专主蒲簿,计算钩画,分铢不误。帝悦曰,度支郎才也。卒用之而败。玄宗末年,荒佚,遂以小人乘君子之器,此亦国家之妖孽也。今之士大夫不慕姚崇、宋璟,而学杨国忠,亦终必亡而已矣。

  山堂考索,宋大中祥符五年三月丁酉,上封者言进士萧玄之本名琉,尝因赌博抵杖刑,今易名赴举登第,诏有司召玄之诘问,引伏,夺其敕,赎铜四十斤,遣之。宋制之严如此,今之进士有以不工赌博为耻者矣。

  晋中兴书载,陶士行言,樗蒲,老子人胡所作,外国戏耳。近日士大夫多为之,安得不胥天下而为外国乎?

  辽史,穆宗应暦十九年正月甲午,与群臣为叶格戏。解曰,宋钱僖公家有页子揭格之戏。【原注】按应暦十九年为宋太祖之开宝二年,是契丹先有此戏,不知其所自来。而其年二月己巳,即为小哥等所杀。君臣为谑,其祸乃不旋踵。此不祥之物,而今士大夫终日执之,其能免于效尤之咎乎!

  宋史太宗纪,淳化二年闰月己丑,诏犯蒲博者斩。元史世祖纪,至元十二年,禁民间赌博,犯者流之北地。刑乱国用重典,固当如此。

  今日致太平之道何繇?曰,君子勤礼,小人尽力。

  京债

  赴铨守候,京债之累,于今为甚。旧唐书武宗纪,会昌二年二月丙寅,中书奏,赴选官多京愤,到任填还,致其贪求,罔不由此。今年三铨,于前件州府【原注】河东凤翔鄜坊邠宁等道。得官者,许连状相保,户部各备两月加给料钱,至支时折下,所冀初官到任,不带息债,衣食稍足,可责清廉。从之。盖唐时有东选、南选,其在京铨授者止关内、河东两道。访使所属之官,不出一千余里之内,而犹念其举债之累,先于户部给与二月料钱,非惟恤下之仁,亦有劝廉之法。与今之职官到任,先办京债,剥下未足,而或借库银以偿之者,得失之数较然可知已。

  若夫圣主之所行,有超出于前代者。太祖实录,吴元年七月丙子,除郡县官二百三十四人,赐知府、知州、知县文绮四、绢六、罗二、夏布六,父如之,母妻及长子各半。府、州、县佐贰宫视长官半之,父如之,母妻及长子又半之。各府经历、知事同佐贰官,州、县吏目、典史视佐贰官又半之,父母妻子皆如之。其道里费,知府赐白金五十两,知州三十五两,知县三十两。同知视知府五之三,治中半之,通判推官五之二,州同知视府通判,经历及州判官视府同知半之,县丞、主簿视知县又半之,知事吏自典史皆十两,着为令。上曰,今新授官多出布衣,到任之初,或假贷于人,则他日不免侵渔百姓,不有以养其廉,而责之奉公难矣。洪武元年二月,诏中书省,自今新除府、州、县官,给赐白金一十两,布六匹。十年正月甲辰,上谓中书省臣曰,官员听选之在京者,宜早与铨注,即令赴任。闻久住客邸者,日有所费,甚至空乏,假贷于人。昔元之弊政,此亦一端。其常选官淹滞在京者,资用既乏,流为医卜,使人丧其所守,实朝廷所以待之者非其道也。自今铨选之后,以品为差,皆与道里费,仍令有司给舟车送之,着为令。十七年七月癸丑,北平税课司大使熊斯铭言,仕者得禄养亲,此人子之所愿也。然有道远而不得养其父母者,乞令有司给以舟车,俾得迎养,以尽人子之情。廷议以云南、两广、四川、福建官员家属赴任者,官为给舟车,已有定例。自今凡一千五百里以外者,宜依例给之。制可。【原注】二十二年八月,命故官妻子还乡者亦给车舟。岂非爱民之仁先于恤吏者乎?

  居官负债

  居官负债,虽非君子之行,似乎不干国法。乃考之于古,有以不偿债而免列侯者。汉书,孝文三年,河阳侯陈信,坐不偿人责过六月,免【原注】免侯爵。是也。有以不偿债而贬官者。旧唐书,李晟子惎,累官至右龙武大将军,沈湎酒色,恣为豪侈,积债至数千万。其子贷回鹘钱一万余贯不偿,为回鹘所诉。文宗怒,贬惎为定州司法参军是也。然此犹前代之事,使在今日,则回鹘当更贷之以钱,而为之营其善缺矣。

  元史,太宗十二年,以官民贷回鹘金偿官者,岁加倍,名羊羔息,其害为甚。诏以官物代还,凡七万六千锭。仍命,凡假贷岁久,惟子本相侔而止。着为令。

  纳女

  汉王商为丞相,皇太后尝诏问商女,欲以备后宫。时女病,商意亦难之,以病对,不入。及商以闺门事见考,自知为王凤所中,惶怖,更欲内女为援。乃因新幸李婕妤家白见其女,为大中大夫张匡所奏,免相,欧血薨,谥曰戾侯。后魏郑羲为西兖州刺史,贪鄙,纳女为嫔,征为秘书监。及卒,尚书谥曰宣。诏曰,盖棺定谥,激浊扬清。羲虽夙有文业,而治阙廉清。尚书何乃情遗至公,愆违明典!依谥法,博文多见曰文,不勤成名曰灵,谥曰文灵。古之士大夫以纳女后宫为耻,今人则以为荣矣。

  古之名士犹不肯与戚畹同列。魏夏侯玄为散骑黄门侍郎,尝进见,与皇后弟毛曾并坐。玄耻之,不悦,形之于色。宋路太后颇豫政事,弟子琼之宅与太常王僧达并门。尝盛车服卫从造僧达,僧达不为之礼。琼之以诉太后,太后大怒,告上曰,我尚在,而皆陵我家,死后乞食矣。欲罪僧达,上曰,琼之年少,自不宜轻造诸王。僧达贵公子,岂可以此事加罪?

  王女弃归

  汉书衡山王传,太子女弟无采,嫁弃归。以王女之贵,为人妻而犹有见弃者。近古七出之条犹存,而王者亦不得以非礼制其臣下也。

  罢官不许到京师

  后汉书言,汉法,罢免守令,非征召不得妄到京师。【原注】苏不韦传。今制,内外官员至京师,必谒鸿胪寺,报名见朝。至南京,必谒孝陵。罢职者不得入国门。【原注】成化十三年九月壬申,诏逐罢闲官吏人等。此汉人之成法,所以防夤缘,清辇毂之意深矣。

  册府元龟载,后唐明宗长兴二年九月丙戌,太傅致仕。王建立,不由诏旨至京,【原注】建立,先以上章,允归乡里。通事不敢引对,留于阁门久之。自至后楼召见,帝以故将,不之罪。则知五代之朝,此法亦未尝弛也。

  卷二十九

  骑

  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古者马以驾车,不可言走,【原注】董氏曰,顾野王作来朝趣马。曰走者,单骑之称。古公之国邻于戎翟,其习尚有相同者。【原注】程大昌雍录曰,古皆乘车,今曰走马。恐此时或已变乘为骑,盖避翟之遽,不暇驾车。然则骑射之法不始于赵武灵王也。【惠氏曰】诗疏,驰谓走马,是属乘车,非单骑。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左师展将以公乘马而归。正义曰,古者服牛乘马,马以驾车,不单骑也。至六国之时始有单骑,苏秦所云,车千乘,骑万匹是也。曲礼云,前有车骑者。礼记,汉世书耳,经典无骑字也。刘炫谓此左师展将以公乘马而归,欲共公单骑而归,此骑马之渐也。【原注】周礼大司马师帅执提注,提谓马上鼓,有曲木,提持鼓立马髦上者,故谓之提。正义曰,先郑盖据当时已有单骑,举以况周,其实周时皆乘车,无轻骑法也。王应麟谓,六韬言骑战,其书当出于周末。又引公羊传,齐侯唁公,以鞍为几。公羊亦周末之书也。

  春秋之世,戎翟之杂居于中夏者,大抵皆在山谷之间,兵车之所不至。齐桓、晋文仅攘而却之,不能深入其地者,用车故也。中行穆子之败翟于大卤,得之毁车崇卒。而智伯欲伐仇犹,遗之大锺,以开其道,其不利于车可知矣。势不得不变而为骑,骑射所以便山谷也。胡服所以便骑射也,是以公子成之徒,谏胡服而不谏骑射。意骑射之法必有先武灵而用之者矣。【惠氏曰】案韩非子,秦穆公送重耳畴骑二千。则单骑不始于六国。

  骑利攻,车利守,故卫将军之遇虏,以武刚车自环为营。

  史记项羽本纪叙鸿门之会曰,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上言车骑,则车驾之马,来时所乘也。下言独骑,则单行之马,去时所跨也。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人,则皆步走也。樊哙传曰,沛公留车骑,独骑马,哙等四人步从是也。

  驿

  汉书高帝纪,乘传诣雒阳。师古曰,传若今之驿。古者以车,谓之传车。其后又单置马,谓之驿骑。窃疑此法春秋时当已有之。如楚子乘驲,会师于临品。祁奚乘驲而见范宣子。楚子以驲至于罗汭。子木使驲谒诸王。楚人谓游吉曰,吾将使驲奔问诸晋,而以告。国语,晋文公乘驲,自下脱会秦伯于王城。吕氏春秋,齐君乘驲而自追晏子,及之国效。皆事急不暇驾车,或是单乘驿马。而注疏家未之及也。【原注】戴侗云,以车曰传,以骑曰驲。晋侯以传召伯宗,则是车也。左传弦高且使遽告于郑注,遽,传车。按韩非子言,齐景公游少海,传骑从中来谒。则骑亦可以谓之传。

  谢在杭五杂俎曰,古者乘传皆驿车也。史记,田横与客二人乘传诣雒阳注,四马高足为置传,四马中足为驰传,四马下足为乘传。然左传言郑子产乘遽而至,则似单马骑矣。释文,以车曰传,以马曰遽。子产时相郑国,岂乏车乎?惧不及,故乘遽,其为驿马无疑矣。汉初尚乘传车,如郑当时、王温舒皆私具驿马,后患其不速,一概乘马矣。

  驴骡

  自秦以上,传记无言驴者,意其虽有,非人家所常畜也。【原注】尔雅无驴,而有鼳鼠,身长须而贼,秦人谓之小驴。【汝成案】尔雅正义云,此即鼠属。所谓鼳鼠而郭氏两释之,则此为兽而非鼠矣。晋书郭璞传云,有物大如牛,灰色,卑脚,类象,胸前尾上皆白,有力而迟钝。璞案卦名之,是为驴鼠。盖即其类也。逸周书,伊尹为献令,正北空同、大夏、莎车、匈奴、楼烦、月氏诸国,以橐驼、野马、騊駼、駃騠为献。【原注】驴父马母曰骡,马父驴母曰駃騠。古今注,以牡马牝驴所生谓之駏。【汝成案】说文,駃騠,马父骡子。吕氏春秋,赵简子有两白骡,甚爱之。李斯上秦王书言,骏良騊駼。邹阳上梁王书亦云,燕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是以为贵重难得之物也。司马相如上林赋,騊駼橐驼,蛩蛩驒騱,駃騠驴骡。王褒僮约,调治马驴,兼落三重。【汝成案】如僮约,则驴亦人家所常畜矣。其名始见于文。而贾谊吊屈原赋,腾驾罢牛兮骖蹇驴。日者列传,骐骥不能与罢驴为驷。东方朔七谏,要褭奔亡兮腾驾橐驼。刘向九叹,却骐骥以转运兮,腾驴骡以驰逐。杨雄反离骚,骋骅骝以曲囏兮,驴骡连蹇而齐足。则又贱之为不堪用也。尝考驴之为物,至汉而名,至孝武而得充上林,至孝灵而贵幸。【原注】续汉书五行志,灵帝于宫中西园为驾四白驴,躬自操辔,驱驰周旋,以为大乐。于是公卿贵戚转相放效,至乘辎軿以为骑从,互相侵夺,贾与马齐。然其种大抵出于塞外,自赵武灵王骑射之后,渐资中国之用。盐铁论,骡驴馲驼,衔尾入塞。驒奚嘶马,尽为我畜。杜笃论都赋,虏●侲,驱骡驴,驭宛马,鞭駃騠。霍去病传,单于遂乘六骡。匈奴传,其奇畜则橐驼、驴骡、駃騠、騊駼、驒奚。西域传,部善国有驴马,多橐它,乌馲国有驴,无牛。而龟兹王学汉家仪,外国人皆曰,驴非驴,马非马。若龟兹王所谓骡也。可见外国之多产此种,而汉人则以为奇畜耳。人亦有以父母异种为名者,魏书铁弗刘虎传,北人谓胡父鲜卑母为铁弗。

  军行迟速

  魏明帝遣司马懿征辽东,其时自雒阳出军不过三千余里,而帝问往返几日?懿对以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以六十日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此犹是古人师行日三十里之遗意。夏侯渊为将,赴急疾,常出敌之不意,军中为之语曰,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此可偶用之于二三百里之近,不然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固兵家所忌也。

  木罂瓶渡军

  史记淮阴侯传,从夏阳以木罂缻渡军。服虔曰,以木押缚罂缻以渡是也。古文简,不言缚尔。吴志孙静传,策诈令军中,促具罂缶数百口分军,夜投查渎。亦此法也。其状图于喻龙德兵衡,谓之瓮筏。

  海师

  海道用师,古人盖屡行之矣。吴徐承率舟师白海入齐,此苏州下海至山东之路。越王勾践命范蠡、舌庸率师沿海溯淮,以绝吴路,此浙东下海至淮上之路。唐太宗遣强伟于剑南伐木造舟舰,自巫峡抵江扬,趋莱州,此广陵下海至山东之路。汉武帝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击朝鲜。魏明帝遣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诸军,自海道讨公孙渊。秦苻坚遣石越率骑一万,自东莱出右径袭和龙。唐太宗伐高丽,命张亮率舟师自东莱渡海趋平壤。薛万彻率甲士三万,自东莱渡海入鸭绿水,此山东下海至辽东之路。汉武帝遣中大夫严助,发会稽兵浮海救东瓯。横海将军韩说自句章浮海击东越,此浙江下海至福建之路。刘裕遣孙处、沈田子自海道袭番禺,此京口下海至广东之路。隋伐陈,吴州刺史萧瓛遣燕荣以舟师自东海至吴,此又淮北下海而至苏州也。公孙度越海攻东莱诸县,侯希逸自平卢浮海据青州,此又辽东下海而至山东也。宋李宝自江阴率舟师败金兵于胶西之石臼岛,此又江南下海而至山东也。此皆古人海道用师之效。【沈氏曰】海防考,江南之要害四,曰金山卫,以近迫海塘,北接吴淞口也。曰吴淞江,以苏松二郡之要害也。曰刘家河,由太仓入犯之径道也。曰白茆港,自常熟入犯之要口也。江北之要害三,曰新港,即三江口,以逼近扬州也。曰北海,所从以通新插港,又有盐徒聚艘于此也。曰庙湾,以其为巨镇,而可通大海口也。翁大立言,海防惟三策,出海会哨,毋使入港,此为上策。循塘拒守,毋使登岸,此为中策。出水列陈,毋使近城,此为下策。不得已而至守城,则无策矣。【陈总兵曰】天下沿海形势,从京师、天津东向辽海、铁山、黄城、皮岛,外对朝鲜,左延东北山海关、宁远、盖平、复州、金州、旅顺口、鸭绿江而抵高丽,左袤东南山东之利津、清河、蒲台、寿光、海仓口、登州而至庙岛、成山卫。登州与旅顺口南北隔海对峙,东悬皮岛,西匝两京、登莱,是为辽海。登州一郡陡出东海,尽于成山卫,海舶往盛京、天津者以成山为标准也。成山卫转西南,则靖海、大嵩、莱阳、鳌山、灵山而至江南海州,此皆登州西南之海也。海州而下,庙湾而上,则黄河出海之口。河浊海清,沙泥入海则沈,实支条缕结,东向纡长,潮满则没,潮汐或浅或沈,名曰五条沙。中间深处呼曰沙行。江南之沙船往山东者,恃沙行以寄泊,船因底平,少搁无碍。闽船则底圆加以龙骨三段,架接高昂,搁沙播浪,立见碎折。更兼江浙海潮外无藩捍屏山以缓水势,东向澎湃,故潮汐之流比他省为最急。若乏西风开避,则舟随溜搁,靡不为坏。是以海舶往山东、两京,必从尽山对东开一日夜,避过其沙,方敢北向。是以登莱、淮海稍宽海防者,职由五条沙为之保障也。庙湾南自如皋、通州而至洋子江口,内狼山,外崇明,锁钥长江,沙阪急潮,其概相似。而崇明上锁长江,下扼吴淞,东有洋山、马迹、花脑、陈钱诸山接连浙之宁波、定海外岛,而嘉兴之乍浦、钱塘之鳖子、余姚之后海、宁波之镇海,虽沿海相联要疆,但外有定海为之捍卫,实内海之堂奥也。惟乍浦一处滨于大海,东达渔山,北达江南之洋山、定海之衢山、剑山,外则汪洋,言海防者当留意焉。江浙外海以马迹山为界,山北属江,山南属浙。而陈钱外在东北,俗呼尽山。山大澳广,可泊舟百余艘。山产水僊,海产淡莱。海盐贼舟每多寄泊,江浙水师更当加意于此。南之海岛由衢山、岱山而至定海,东南由剑山、长涂而至普陀。普陀直东之外,出洛迦门,有东霍山。夏月,贼舟亦可寄泊,伺劫洋舶回棹。且与尽山南北为掎角,山脚水深,非加长碇缆不足以寄。普陀之南自崎头至昌国卫,接联内地,外有韭山、吊帮,亦贼舟寄泊之所。此皆宁波郡属。自宁波、台州、黄岩沿海而下,内有佛头、桃渚、崧门、楚门,外有茶盘、牛头、积谷、鲎壳、石塘、枝山、大鹿、小鹿,在在皆贼艘出没经由之区。南接乐清、温州、瑞安、金乡、蒲门。此温属之内海。乐清东峙玉环,外有三盘、凤皇、北屺、南屺,而至北关,以及闽海接界之南关,实温、台内外海径寄泊樵汲之区,不可忽也。闽之海内自沙埕、南镇、烽火,三沙、斗米、北茭、定海、五虎而至闽安,外自南关、太嵛、小嵛、闾山、芙蓉、北竿塘、南竿塘、东永而至白犬,为福宁、福州外护左翼之藩篱。南自长乐之梅花、镇东、万安,为右臂。外自磁澳而至草屿,中隔石牌洋,外环海坛大岛,闽安虽为闽省水口咽侯,海坛实为闽省右翼之扼要也。由福清之万安,南视平海,内虚海套,是为兴化。外有南日、湄洲,再外乌坵、海坛,所当留意者,东北有东永,东南有乌坵,犹浙之南屺、北屺,积谷、吊邦、韭山、东霍、衢山,江之马迹、尽山是也。泉州北则崇武、獭窟,南则祥芝、永宁,左右拱抱,内藏郡治,下接金、厦二岛,以达漳州。金为泉郡之下臂,厦为漳郡之咽喉。漳自太武而南,镇海、六鳌、古雷、铜山、悬锺,在在可以寄泊。而至南澳,以分闽粤。泉漳之东,外有澎湖岛三十有六,而要在妈宫、西屿头、北港、八罩、四澳。北风可以泊舟。若南风,不但有山有屿可以寄泊,而平风静浪,黑沟、白洋皆可暂寄,以俟潮流。洋大而山低,水急而流回,北之吉贝,沈礁一线,直生东北,一目未了,内皆暗礁布满,仅存一港蜿蜒,非熟习深谙者不敢棹至。南有大屿、花屿、猫屿,北风不可寄泊,南风时宜巡缉。澎湖之东则为台湾,北自鸡笼山对峙福州之白犬洋。南自沙马崎对峙漳之铜山,延绵二千八百里。西面一片沃野,自海至山浅阔相均,约百里。西东穿山至海约四五百里,崇山迭箐,野番类聚。建一郡,分四县。山川形势,生熟番性,蜂窠蚁穴,志考备载。郡治南抱七昆身,而至安平镇、大港,隔港沙洲直北至鹿耳门。鹿耳门隔港之大线头沙洲而至隙仔海翁隙,皆西护府治。而港之可以出入巨艘,惟鹿耳门与鸡笼、淡水港。其余港汉虽多,大船不能出入,仅平底之●船、四五百石之三板头船堪以出进。此亦海外形势,以捍内地沿海要疆。南澳东悬海岛,捍卫漳之诏安、潮之黄冈。澄海乃闽粤海洋适中之要隘,外有小岛三。为北澎、中澎、南澎,俗呼为三澎。南风,贼艘经由暂寄之所。内自黄冈大澳而至澄海放鸡、广澳、钱澳,靖海赤澳,此虽潮郡支山入海,实为潮郡贼艘出没之区,晨远扬于外洋以伺掠,夜西向于岛澳以偷泊。而海贼之尤甚者,多潮产也。赤澳一洋,自甲子门南至浅澳、田尾、遮浪、汕尾、鲘门港、大星、平海,虽属惠州,而山川人性与潮无异,故于居中碣石立大镇。下至大鹏、佛堂门、将军澳、红香炉、急水门,由虎门而入粤省。外自小星、笔管、沱泞、福建头、大嵛山、小嵛山、伶仃山、旗纛屿、九州岛洋而至老万,岛屿不可胜数,处处可以樵汲,在在可以湾泊。粤之贼艘不但●艍海舶,此处可以伺劫,而内河桨船、橹船、渔舟皆可出海,群聚剽掠,粤海之藏垢纳污者莫此为甚。广省左捍虎门,右扼香山。而香山虽外护顺德、新会,实为省会之要地。不但外海捕盗,内河缉贼,港汊四通,奸匪殊甚,且共域澳门,外防番舶,与虎门为掎角,有心者岂可泛视哉!外出十安门而至鲁万,此洋艘、番舶来往经由之标准。下接岸门、三灶、大金、小金、乌猪、上川、下川、戙船澳、马鞍山,此肇属广海、阳江、双鱼,之外护也。高郡之电白,外有大小放鸡,吴川外有硇州,下邻雷州白鸰、锦囊,南至海安。自放鸡而南至于海安,中悬硇州,暗礁暗沙难以悉载,非深谙者莫敢内行,而高郡地方实藉沙礁之庇也。雷州一郡,自遂溪、海康、徐闻向南干出四百余里,而至海安,三面滨海,幅阔百毕,对峙琼州,渡海百二十里。自海安绕西北至合浦、钦州、防城,而及交趾之江平、万宁州,延长一千七百里。故海安下廉州船宜南风,上宜北风。自廉之冠头岭而东,白龙、调埠、州江、永安、山口、乌兔,处处沈沙,难以名载。自冠头岭而西,至于防城,有龙门七十二径,径径相通。径者,岛门也。通者,水道也。以其岛屿悬杂而水道皆通。廉多沙,钦多岛。地以华夷为限,而又产明珠,不入于交趾,是以亭建海角于廉,天涯于钦。琼州屹立海中,地从海安渡脉。南崖州,东万州,西儋州,北琼州、与海安对峙。琼山、文昌、乐会、陵水、感恩、临高、定安、澄迈沿海诸州县环绕熟黎,而熟黎环绕生黎,而生黎环绕五指岭、七指山。五指西向,七指南向。周围陆路一千五百三十里。府城中路直穿黎心至崖州五百五十五里,万州东路直穿黎心至儋州五百九十里。自海口港之东路,沿海惟文昌之潭门港,乐会之新潭、那乐港,万州之东澳,陵水之黎庵港,崖州之大蛋港。西路沿海惟澄迈之马袅港,儋州之新英港、昌化之新潮港,感恩之北黎港,可以湾泊船只,其余港汊虽多,不能寄泊。而沿海沈沙,行舟实为艰险。内山生黎,岚瘴殊甚。吾人可住熟黎,而不可住生黎。生黎可住熟黎,而不可到吾地。熟黎夹介其间,以水土习宜故也。此亦海外稍次之台湾,惜于田畴不广,岁仰需于高雷。虽产楠沈诸香,等于广南,甲于诸番,究非台湾沃野千里所可比拟。【程方伯曰】粤东山陬海澨,蜑傜杂处,为从古盗贼充斥之地。我朝痛加剿戮,以次平定。百数十年来,休养生息,民物滋丰。逮乾隆五十四五年,盗贼复起。缘安南黎氏衰微,阮光平父子篡立,兵革不息,国内空虚,招致亡命,崇其官爵,资以兵船,使其劫掠我商渔以充兵饷,名曰采办,实为粤东海寇之始。其时太平日久,水师懈弛,缉捕不力,商渔失业,从贼者多。地方官亦不能杜渐防微,而接济销赃诸弊无地不然。洎乎光缵既亡,群盗无主,争为雄长,遂蔓延不可制。若今之乌石二总兵、保东海、八阿婆带诸贼,皆安南巨盗陈天保,莫观辅等之头目也。嗣是以来,添造战船,命将出师,己二十年,而盗贼如毛,讫无成效。统计一岁之中,我之擒贼极多不过千余名,而贼首沿海一招,从者如蚁。船只不待打造,皆得自商渔。食货不待经营,皆得自劫掠。海洋熟若门庭,波涛安如平地。我师转形怯懦矣。兵去则分据各港,无求不获。兵来则连帮抗拒,莫之敢撄。我师转形困瘁矣。又以海船全凭风力,风势不顺,虽隔数十里,旬日半月犹不能到也。是故海上之兵,无风不战,大风不战,大雨不战,逆风逆潮不战,阴云蒙雾、日晚夜黑不战。,暴期将至、沙路不熟、贼众我寡、前无收泊之地,皆不战。及其战也,勇力无所施,全以大炮轰击,船身簸荡。中者几何?幸而得胜,我顺风而逐,贼亦顺风而逃,一望平洋,非如陆地之可以伏兵获也。东西南北,惟其所之,非如江湖之可以险阻扼也。必其船伤行迟,环而攻之,贼匪计穷,斗已投海,然后获其一二船,而余船已飘然远矣。倘值日暮,贼从外洋逃遁,我师不敢冒险,势必回帆收港。故其殄灭最难,非大加振作,未易即平。章自效力四年,三次出洋,亲冒矢石。于风涛之壮厉危险,海道之难易远近,各股贼匪之大小强弱,与夫官兵之辛苦才否,粗知大略。谨撮为筹办海匪事宜若干条,以备采择。一、战船宜派本管之武弁监修也。从前修造船只,皆用出洋弁兵监修,工程尚属实在。嗣因有不肖弁兵需索匠人,遂罢弁兵,专用文员督造。工竣,禀请验看,合式即令武弁接收。费用虽稍减于前,而工料实不如旧。盖船工最为深微,固与不固,非一时外观可得而尽。一出大洋,巨浪掀簸,真形毕现矣。章前因带领红单船百号出海,与舟师相从两月,见各船日夜戽水数百桶,毋怪其沿海停泊而不得力也。夫船者,官兵之城郭、房室、车马也,船果坚实,以战则勇,以守则固,以追则速,以冲则坚。反是,则忧沈溺覆亡之不暇,安望获贼?忆在洋时,见林总兵座驾海安四号一船坚致牢实,行走快捷,贼匪望而生畏,询之为蔡廷芳监造。可知监工得人,一船可收数船之用,不宜因一二弁不肖,遂谓人人皆然也。应请将船只次第撤回,彻底兴修,即派该管弁兵监修,彼其身命所关,自不听匠人偷工减料。如有需索,指名揭参。至于料价必稍增益,应由藩库发足,勿令承修之员赔累,而后工程可固。此为剿贼第一要务。一、篷索碇舵桅木宜加料制备也。海中浪起船如升天,浪落船如坠地。一物不固,即有覆溺之忧。忆与舟师相从东西洋面三千余里,一遇大风,舟师即有折桅者。一船折桅,全军失色,虽贼船唾手可得,亦必舍而收港,又不可弃以资贼。必求木易之,三四日工乃竣,而贼已从容遁矣。行三五日,追贼将及,桅坏复然。所以出师两月,不获一贼也。应请于篷缆碇舵加料修备,并每船多给篷席绳缆一付,以备不虞。灰麻油钉,事事宽为预备。其头大桅尤关紧要,即不能全用坚完大木,亦须镶帮结实。此皆官兵性命所系,不可忽之为细故也。一、战具宜逐件精良也。海战莫烈于炮,以大为贵。从前贼见官船,奔避不战,为炮少也。数年来,劫我炮台,虏我官船及商夷船只,炮位已不可胜用矣。其大者至四五千斤,我师之炮大者不过二三千斤,势不如贼,所幸兵丁施放较贼精熟。惟须多备铁钉,参差束缚,大如炮口,令于近贼时入炮施放,一发可伤数十人,比炮子更烈。此外如藤牌、鸟枪、长刀、短刀、竹枪之类,均须备足。至过船拿贼,莫妙火攻,但我用火,贼亦用火,我之火倍烈倍速,然后我先烧贼,而贼不能烧我。闻前浙江李提军别用小船预贮硝黄柴草,临时发火,驶烧贼船,此古法也。惟是海上风涛迅厉,火船未必便能近贼。即近矣,贼以长竿撞拒,浪头一涌,各开数丈,断难得力。莫若仍照今法,用火罐喷筒为良。查贼船火罐受药五六斤,喷筒大径四寸余,长八九尺。我师火罐受药不过二三斤,喷筒大不过径寸,长不过二三尺,何以胜贼?应请制造亦如贼式。罐筒之中加辣椒、川乌、斑蝥虫等末,毒烟所到,贼已昏倒,惟制造须密,勿使泄漏。更有火桶、火斗二物,受药愈多,火焰愈烈,须令多为预备。于逼近贼船时携上头桅,奋力遥掷。其抛掷火罐亦须上桅,方能及远。三者之用,死生胜败决于须臾,必习熟精练方能先发制人。但得二三件及贼,贼必纷纷投水,其船可得矣。一、战兵应请添配也。向例捕贼米艇,大船配兵六十名,中船五十名,小船四十名。数原不少,惟是米艇长大,每船掌舵六七人,管头篷八九人,管大篷十余人。又每船炮位多者十七八位,少者十二三位,每位派兵三名,数恒不敷,其火罐、喷筒、藤牌、鸟枪等物,往往不能兼顾。倘遇贼匪穷而相搏,后船接应不及,兵丁慌乱,辄先跳水,从前覆辙可鉴。而贼匪小船六七十人,中船八九十人,大船百二三十人,其盗首船必百七八十人。每见我师追及贼船,见其枪刀林立,辄不敢过。盖欲过贼船,必先保护本船,过船人少则不能杀贼而反见杀于贼,过船人多则本船空虚,贼乘虚而入,必致失事。故用兵以来、获贼不少,而著名盗首从无一获,皆原于此。凡盗首之船,财货充积,兵丁岂不思获?无如众寡悬绝,故惮而不前也。夫擒贼必先擒王,得王而余党可散。嗣后请大船配兵百名,中船八十五名,小船七十名。人数既多,军心自壮,而后贼首可擒。至水师不敷配拨,应即募谙练乡勇,令弁兵随事教导,亦可得力也。一、战船须常加燂洗也。海水咸涩,船底易生蚝壳,民船每月必燂洗油刷一次,贼船亦然。今师船洗而不燂,或燂而不油,故行每不若贼船之速。总因弁兵贫乏,无项可支,应请酌给燂费,俾得乘间燂油。其船身红黑颜色亦须加染鲜明,旗帜亦要整肃,庶军容壮而驾驶亦灵也。一,海岸防守盘查各事应请责成巡道也。接济销赃,最为诡密,非长住海岸不能得其情伪。巡道职任监司,分尊事简,应请会同镇将,督率所属,常住海口,实力奉行。一切食用夫马,别筹公费,毋累地方官。如果用得其人,则行间谍,买耳目,募死士,于风雨晦冥之夜,火焚贼船,诸事皆可与将官相机而动。又州县所管洋面,少者百里,多者数百里。一人之耳目精神势难周到,应由巡道派委佐贰杂职,分段经管,给与月费,协同地方官弁,小心防范。凡出海船只,逐一搜查,如于自备食用外,多带柴米、木料、钉灰、油麻、蒲席、绳缆等物,及夹带硝黄、火药者,即行拿究。入口时,查明有无销买贼赃。仍分别勤惰,以为黜陟,于防守斯为得力。惟是口岸之接济易查,而荒村之接济难查,日间之接济可查,而夜间之接济不可查。因地制宜,雇募船只,联绅士耆老为耳目腹心,是则在地方官之能事者。一、保甲之法宜实力奉行也。古法莫良于保甲,地方官非不遵行,但无精神贯注,则究于事无济。彼盗匪之米布、硝磺、篷索、麻油,枪刀等物,何一不由奸民接济?保甲果行,夫岂有此?若辈贪盗利,条告不足禁,教化不足格,惟威之于刑,庶几知敛。迩来法纲恢恢,非惟同保不坐,即正犯亦多幸免。盖缘接济销赃之人必小有资财,一经到官,囚徒隶役之辈或者阴授以旨,往往翻供释去。此办理接济之所以难也。应请饬令地方官实力编查,一有犯者,诛其人,没其家,毋稍姑息,惩一儆百。至于荒凉寂寞之地,尤为盗贼窝巢,地方官之威权法令穷而莫用,则保甲又属空谈,非大加厘剔,恐未易转移也。一、乡勇宜团练也。水师出捕,内地转觉空虚,恐盗匪饥穷,乘间入劫。应请于拨兵贴防之外,饬地方官委员,督率绅士,约保团练乡勇,频加点阅器械,俱要整齐,一有盗警,严密堵御。如有应设炮位之处,备价申请。果其堵御有方,盗匪自不能入,则盘查接济销赃等事亦易为力也。一、沿海船只宜一例编查也。接济销赃非船不行,议者谓禁止出洋,则盗风自息。其论自正。惟是粤中人多田少,牛食鱼盐之利,概行禁绝,则贫民无以为生,从贼益众。况其势亦不能悉禁。要在地方官于所属商渔盐船,一体照例印烙编查,十船为甲,互相保结,给与印照,出入口岸塘汛,逐细查验。所有蜑艇、渔船,夜间不许留宿口外。至滨海乡村小船出入不由塘汛者,尤为接济销赃之具,盗匪所在,趋之若骛。应令地方官择立殷实之人以为船总,责其访查,夜间总系一处。有不遵者,破没其船,通同作弊者,诛无赦。一、硝磺宜禁私买也。接济之害,米粮之外火药为最。闻盗匪购买硝磺,自行制配。粤东濒海湿热熏蒸,远年墙土皆可煎熬成硝。而硫磺则不能处处皆产、防维较易。昔往惠、潮、嘉应一带密查,曾于丰顺县雁洋径地方,会同揭阳令查得磺坑一区,当经禀请封禁。又访英德县磺厂,官磺之外多有私卖,亦即禀请移知南韶连道严密查禁。数年来,盗匪购买颇难。诚恐日久疏防,为祸不小,应饬地方加意查拿,一有私卖,立置重典。一、海上商盐船只应请护送,禁止散行也。盗匪多劫一船,即我师多受一船之害。其财贷可食数月,其船只可用数年。所不用者,勒取米粮、布帛,猪鸡,硝磺等物,听人赎回。愚民罔顾法纪,潜购以往,地方官无从稽查。惟红单船与贼为仇,其东西两路商渔盐船多向贼匪纳银打单、故得散行无忌,而接济销赃即寓其中。此害之大者也,应请查禁,毋听散行,总须汇齐数十号为一帮,就近申请师船顺便护送。如有散行者,一体拿究。如此则盗贼内无接济,外无劫掠,不击自败矣。

  海运

  唐时海运之事,不详于史。盖柳城陷没之后,至开元之初,新立治所,【原注】唐书地理志,营州,柳城郡。万岁通天元年,为契丹所陷。圣暦二年,侨治渔阳。开元五年,还治柳城。乃转东南之粟以饷之耳。及其树艺已成,则不复资于转运,非若元时以此为恒制也。旧唐书宋【原注】通典作宗。庆礼传,张九龄驳谥议曰,营州镇彼戎夷,扼喉断臂,逆则制其死命,顺则为其主人,是称乐都,其来尚矣。往缘赵翙作牧,驭之非才。自经隳废,便长寇孽。大明临下,圣谋独断,恢祖宗之旧,复大禹之迹,以数千之役徒,无甲兵之强卫,指期遂往,禀命而行,于是量畚筑,执鼛鼓,亲总其役,不愆所虑,俾柳城为金汤之险,林胡生腹心之疾。寻而罢海运,收岁储,边庭晏然,河朔无扰,与夫兴师之费、转输之劳,较其优劣,孰为利害?此罢海运之一证。【谢占壬曰】海运法,一日古今海道异宜。操舟航海,自古有之。而要其大旨,今胜乎古,近今更胜于前。其故无他,在舟师之谙与不谙而已。夫江南海船之赴天津、奉天,所经海道如吴淞口外之铜沙、大沙、三角沙、丁家沙、阴沙五条沙,皆涨于水底,贴于西岸,而沙脉之东,海面深阔无涯,舟行至此,只须向东开行,以避其浅。谙练者,定之以更香,辨之以泥色,量风潮之缓急,测海面之程途,趋避原有适中之方,所谓驾轻就熟也。不谙者,或避之太过而迂远焉,则遇风而骤难收岛。或避之不及而浅搁焉,则弃货以保人船。针向差以毫厘,路程谬以千里。此古疏而今密者,一也。又如登州所属之石岛、俚岛、鸡鸣岛,威海卫之罘岛、庙岛,皆耸列海滨,环抱内港,舟行至此,或遇风潮不顺,皆可进港守风。谙练者,知各岛门户之浅深,各门潮溜之顺逆,转旋有法,行止从容。不谙练者,船近山边,不知进退,水山相激,最易疏虞。此古生而今熟者,二也。前代天津、奉天通商未广,江南海船多至胶州贸易,不过登州,登州海面无从习练。故前明海运南粮,乃自江南出口,运至胶州,仍用漕船,由山东内河二千余里运至登州,再装海船转运天津,是一米而三易其船,一运而三增其费。且无论靡费劳工诸多未便,而头绪纷繁,弊端百出,程期愈远,耗散愈多,皆不可以为恒计也。苟使畴昔舟师亦能熟识海道,则从江南运至胶州,已经绕出浅沙,经过黑水大洋,海程已历二千余里,如欲直上天津,不过再远千里,且有沿途岛岸可以安歇守风。何以已过险远之外洋,反避平恬之内海,可知未阅登州潮汛,不知潮溜之盘旋。未历登州海岛,不谙岛门之深浅,宜其寸步难行也。自康熙间大开海道,始有商贾经过登州海面,直趋天津、奉天,万商辐辏之盛,亘古未有。从此航海舟人互相讲究,凡夫造舟之法,操舟之技,器用之备,山礁沙水趋避顺逆之方,莫不渐推渐准,愈熟愈精。是以数十年前江浙海船赴奉天贸易,岁止两次,近则一年行运四回。凡北方所产粮豆枣梨之类,运来江浙,每年不下一千万石。此海道安澜迅速,古今利钝悬殊,又可想而知矣。然则元明行之而不久者,限于人力。至于我朝而筹海运,则地势人工均超千古,似未可以前代情形引为比例也。二曰行船提要。江南海船赴天津路程,必由吴淞江出口,至崇明南畲山向东北驶过浅沙,而至深水大洋,朝见登州山岛为之标准,转向西行,以达天津。所经江南洋面水不甚深,随路可寄碇歇息。入山东深水大洋,无沙礁浅搁之虞,可以畅行,无须寄泊。自登州以至天津,沿途山岛均系统连内地,皆有营汛弹压,倘遇风潮不顺,随处可以安歇守风。江南海船名曰沙船,以其船底平阔,沙面可行可泊,稍搁无碍。常由沙港以至淮安贩蟹为业,是以沙脉浅深最为娴熟。沙港者,沙间之深沟也。浙江海船名蜑船,又名三不像,亦能过沙,然不敢贴近浅处,以船身重于沙船故也。惟闽广海船底圆面高,下有大木三段贴于船底,名曰龙骨。一遇浅沙,龙骨陷于沙中,风潮不顺,便有疏虞。盖其行走南洋,山礁丛杂,船有龙骨则转湾趋避较为灵便。若赴天津,须先至江南尽山停泊,等候西风,向东开行一日,避出浅沙,北行方保无虞。故赴天津、奉天,岁止一次。如运漕粮,但雇江南沙船足可敷用。盖各省之海面不同,船式器具亦因而有别,而操舟之法,器用应手之权亦各有所精,非局外者所能悉其窍要也。三曰四时风信。海船自江南赴天津,往来迟速皆以风信为准绳,而风信则有时令之不同。春季西北风少,东南风多,自南至北约二十日。自北至南遂风,不能驾驶,须待秋后北风,方可返棹。秋季北风多,南风少,自南至北约一月,自北旋南约二十日。冬季西北风司令,自南至北则不能行,自北旋南半月可到。此四时风信之常度也。或随路进岛候风,即有差迟,至多不过一月。内河行船必须顺风,且一遇狂飙,逼处两岸,尤易损船。外海宽敞,但非子午逆风,均可掉戗驾驶,虽遇狂风,大洋无山岸冲撞之虞,不能为患。惟外国洋船大较数倍,错过顺风,寸步难行,待次年顺风时候方可扬帆。至于暴风亦有暴期定日,随路可以守岛回避。假如初十日是暴风期,初一日船在江南,看天气晴明而有顺风,便可扬帆开驶三五日,间即可驶至山东石岛,收停岛内,以避暴期。夫风信自南、北、东、西正方之外,兼以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共计八面。海中设逢风暴,所忌者惟恐单面东风。飘搁西岸浅处为害。此外七面暴风,或飘停北岛,或收泊南洋,或闯至东海,候风定而回,皆可无害。则是四时之风信厥有常度可揆,四时之风暴亦有定期可据,占法可参,而不知者概谓风波莫测,非习练之言也。四曰趋平避险。夏至后南风司令,海船自南赴北,鲜有疏失。立秋后北风初起,自北旋南,亦鲜疏虞。春季四面花风,不比冬季朔风紧急,设有疏虞,约在千中之二三。冬季西北风当令,自南向北则不能行。自北向南,或遇东风紧急,飘至浅处,将船牛货物抛弃数成,船载轻松,便可无恙者有之。或至西岸沙脉极浅之处,搁漏损伤者有之。或遇西北狂风,扬至外国数月而返者亦有之,盖在百中之一二焉。此惟商贾乘时趋利,重价雇船,不得不冒险赶运。如运漕粮,则不在狂风险阻之时,只须夏季运装,可保万全。谚云,夏至南风高挂天,海船朝北是神仙。言夏至以至立秋。计有四十余日,当令之南风。一岁中履险如平,在斯时也。五曰防弊清源。浙江海船水手均安本分,非同游手。每船约二十人,各有专司,规矩整肃。盖其生长海滨,航海经营,习以为常,亦犹乡人之务农,山人之业樵焉。又皆船户选用可信之人,有家有室,来历分明。假使伤损一船,商货价值五六千金,船价亦值五六千金,无不协力同心,互相保重。不知者或恐货被盗卖,伪为人船尽失。夫货或盗卖,船可藏匿,船册上有名姓、年貌、箕斗之舵水人等二十名,终不能永匿而不出。或恐捏报船货失于内洋,人自海边登岸。既可登岸,则可就近报明营汛保甲查验损船形迹。或恐捏报船搁浅沙,将货抛卸海中,以保人船。此惟冬季朔风紧急,偶或有之,亦必有前后众船消息可稽,若运漕粮,不在冬季狂风险逆之时,万无此事。总之船户各保身家,舵水人等亦各有家眷保人递相牵制,倘有情弊,一船二十人之口角行踪,万无不露之理。是以商贾货物从无用人押运,惟以揽载票据为凭,订明,上漏下湿,缺数潮霉,船户照数赔偿。惟风波不测,则船户、商家各无赔抵。今如装运漕粮,设有缺数潮霉,即可照商例赔偿。其风波不测一端,夏季顺风,赴北本无此患。然而官事章程必归画一,方为万全。因思内河运船到北时日久长,沿途耗米必多,而交卸正米之外尚有升合盈余,外海运北,毫无耗散,则余米数目自必更多。万一风波不测,即约以众船余米均摊赔补,不但轻而易举,亦且有盈无绌,兼可使众船互察弊端,极为周密。至于南装北卸,自有官司弹压。岛址暂停,亦有营汛稽查。各省沿海口岸皆有关防,海船进出必验船牌来历,奚容毫发隐瞒?或恐船数众多,散漫无稽,则可册编某户之船,定装某县之粮,分县稽查,尤为简单。更有经过牙行,堪作众船保领,自无虞其散漫无稽也。六曰海程捍卫。方今圣人敷治,寰海肃清。商贾往来,均沾乐利。某航海经营,窃见南洋营汛防御森严,北省海程更资捍卫。盖以闽、浙、广东三省海面悬山丛杂,水不甚深,若战船缉捕,易于躲避,是以昔年洋匪滋扰,皆在南洋。江苏洋面均有沙脉,匪徒船底皆有龙骨,一经营船追捕,匪船陷入沙中,寸步不能逃遁。故前此洋匪未靖,江浙商船赴北运货,皆到江苏运售,不敢载回本籍,此匪船不过江南之明证也。昔年偶有窜北者,非因战舰严追,即被暴风飘至,冒险逃命,苟延旦夕而已。山东洋面均系深水大洋,东向渺无涯际,无处避风。西岸山岛统连内地,海船出入必有营汛稽查,匪船无照不敢泊停岛内。悬海飘扬,一遇狂风,无处托足。天津则有黄盖坝以守门户,利津则有牡蛎嘴以作咽喉,奉天地势东抱旅顺,南对登州,堪作海防关键。此四省洋面天然之保障也。或虑外番市舶潜上北洋游逸,不知外番水土仰给中华药物以养命者急于水火,方皆感惧不遑,奚敢潜游犯法?且其所经海面如七洲、沙头、清水、泻水、万里、长沙、千里、石塘,皆属海中极险之区,非船身巨大不能驾驶。而船身既大,行走必迟,我国家战舰商船便捷如飞,利钝悬殊,防御尤易。至其分驾散船,在闽广浅洋犹可齐驱并驾,若至北海大洋,断难鱼贯而行。即如江南商船,同日扬帆出海,虽有百号之多,次日一至大洋,前后左右四散开行,影踪莫指,直至朝见登州山岛,方能进岛会齐。而巡缉营船星罗棋布,常在岛外巡查,不容匪船混迹,此海面之辽阔,捍卫之森严,可想而知矣。如运漕粮,必欲筹及万全,祗须江南战舰在江浙交界之尽山防护。南海悬山至此而尽,故名尽山。中抱内港,或恐匪类潜藏。此外直至天津,并无悬海山岛可以潜匿者。即登州紧对之大钦、小钦、大黑、小黑、大竹、小竹等山,皆海面孤山,并无环抱内港,四月受风,不能停泊。且与登州近在咫尺,登镇哨船巡查最密。或谓粮运大事,虽北洋无须为护送之计,而国家体制亦宜有官兵押运。为稽查船户之需,似祗须粮道大员、运粮千总以及各省水师千把百员,各省水师壮兵千名,分船押运,足资弹压。兼可使水师后进新兵习娴海性,经历波涛,实于海防大有裨益。七曰水脚汇筹。江浙两省商船,迩年陆续加增,择其船户殷实、杠具坚固者,足有一千余号。大小统计,每船可装仓斛南粮一千余石。至于水脚价目,原有贵廉不齐,大抵随货利之厚薄定水脚之重轻。数十年来雇船大概情形,极贵之时每关石计永脚规银三两,每两折实钱六百七十六文。每关担计仓斛二石五斗有零,合计每仓斛水脚实钱八百十文。盖水脚每石三两,间有是价,而银非足银,斗非仓斗,不可不明辨也。其每年揽载商货可运三四次不等,今如夏季顺带便装漕米一次,每仓石酌与水脚若干,春秋冬三季仍可运装商货三次,统计所获水脚价银仍如统年运商货四次矣。惟必须每年春季准其先运商货一次,立夏前后必可如期回南。夏至以前将江浙等处粮米驳至上海,装下海船,陆续开行。至大暑节必可齐到天津,停泊海口,即用官备驳船卸存天津北仓,再为转驳通仓。处暑以前务使海船扫数回空,使其再装秋冬二次商货回南。庶官商并运,两无延误。盖彼船户之所深虑者,惟恐装卸漕粮迁延日月,错过顺风时令,以为一年仅行两次,则所获水脚价银不敷水手辛工及添补杠具之用。又虑南地兑粮米色不干,到北交卸升斗不敷,天津驳运通仓不知作何经理,一切章程茫无头绪,此所以有畏难不前之势也。殊不知升斗例有盈余,驳船自有官备,南装北卸自可刻期赶紧,兑漕米色定例干圆洁净,而海船顺风运北为日无多,既无耗散,亦不蒸霉,且可安插气筒,露风透气,各令包封样米,可期一色无差。果能立法之初,官事民情妥为参议,予以平允,则船户莫不踊跃趋从,始终遵奉。且殷商富户将必有添造海船以觅利者,虽全漕亦可装运,如现在商船暂时赶运,全漕则须春夏两次装运,方资应用。至于东、直两省所需南省货物,内河减运之后,海船装带南货,趋利如飞,更必易于充裕。即逢北地歉收,南省丰稔之时,更可额外添运川、广、台湾米石源源接济,尤为迅速。所虑者事固难于图始,又更难于成终。如果雇船运粮,装卸日期必须限定,节气勿令逾期。若使日久弊生,南北胥役需索陋规,驳船装卸辗转延迟,给与水脚扣色减平,种种侵肥,必致公私两误。甚至该船殷户求为无业之穷民而不可得,又不可不预为防及也。八曰春夏兼运时日。海船运漕,夏季最为便捷。如欲权时赶运全漕,惟有春夏两次运装。其装粮时日,须在年内兑粮,陆续驳装海船,新正一齐开放,迨天津开冻后必可到齐。驳卸天津北仓,限以一月卸通。至谷两节,海船全数回空,赶赴关东运装客货。至小满节必可如数回南,再装漕米。夏至后赴北,立秋以前又可到齐天津交卸,仍限一月卸通。白露节回空,再运关东客货。如能九月内到南,尚可赴山东近处赶装客货。年底全数回南,再装次年漕米。则海船更有裨益矣。【施彦士曰】以今日而筹海运,其至便者有四,其无可疑者有四。昔邱浚虑海道不熟,拟募渔户造艘,往返十余次,以寻元人故道。隆庆间,王宗沐以不习海道,有莺游山之失。崇明沈廷扬,生长海上,犹抗疏三上,始行踏勘小试,以渐加增。今开海禁百三十余年,江浙滨海多以船为业,往来天津,熟习有素,皆踏勘之人,即皆历试之人,无庸别募屡试。其便一。昔人拟于昆山、太仓起厂造船,然一经官造,率虚器不堪用。今沙船大者二三千石,小亦千余石不等,募其坚致牢实,百无一失,无庸别造。其便二。又漕运多置儧督官员,今即择船户殷良者督之,无庸别委,反多掣肘。其便三。其雇价似可照沈廷扬议,每石二两六钱,折合苏石六百余文。即以造船银及旗丁行粮给之,已省其大半,无庸别开帑藏。其便四。然而有疑大洋之险,或不免漂溺者。不知商民往来海外,遭覆溺者百不一二,又率在秋冬,若春夏二运,南风甚利,至为稳当。况兑粮时原有每石加耗,今可量裁之,取—斗与船户,以备各船通融赔补,而正额万无一失。其无可疑一也。然而有疑改运后旗丁难于安置者,不知朝廷签丁所以济运,非为丁无生计而以漕运济之也。况变通之初,即事有渐,近海如苏、松、常、镇四十七帮,约计军船二千四百余只,每年约须造船二百数十只,今先举二百余船米数由海抵通,而省该丁造船劳费,仍给月粮,休归军伍,或别开屯田,俾安耕凿,以渐转移,有何不便?其无可疑二也。前嘉庆十六年筹办海运,督抚以十二不可行奏覆云,头号沙船不过五六十号,每船不过带米四百石。此乃有意从少而言。若实计全数,则沙船大者二三千石,即慎重正供,七分装载,亦可装一二千石,况其余次号沙船力胜一千余石者亦不下千有余号。其无可疑者三也。至所称带米四百石,须水脚一千余两,盖就前明沈廷扬所议每石二两六钱计之也。若就现在民价,每石一两四钱,每两折钱六百三十文,合足钱八百八十二文。而关东一石当江苏二石五斗,则苏石只须钱三百余文。即极贵之价如沈议二两六钱者,折合苏石亦止须钱六百余文。况现定价值酌议加增,有不踊跃从事者乎?其无可疑者四也。其所可虑者盖不在受载而在卸裁,恐斛手舞弊也。不在水力短少而在胥吏需索,恐浮费无穷也。诚俾船户知随到随卸,绝无抑勒稽留,方且争先恐后,而何海运之不可行哉?至程志忠所禀五条沙之险,盖为尖底闽船言之。若平底沙船,远在沙外往来,过成山时,风利不必泊,无风可以守风,绝不闻沙船畏其险也。沈廷扬有言,耕须问奴,织须问婢。而以海道问诸素不习海之委员,其可据乎?【沈阁部曰】海道如果行,则浙江之粮当从何处起运?或疑即由杭嘉宁台诸府入海,而不知非也。案此事元明两史虽未明言,然以事迹核之,似皆运至太仓刘家港上海船启行。考史,至元二十二年,以军万人载江淮米泛海,由利津达京师。又二十五年,以前江南米陆负互淮安易闸七,然后入海,则其时尚未全用刘家港海道。迨武宗至大四年,以江东宁国、池、饶、建康等处运粮,率领海航,从洋子讧,逆流而上,江水湍急,又多石矶。走沙涨浅,粮船易坏,又湖广、江西之粮运至真州,泊入海船,船大底小,亦非江中所宜。于是以嘉兴,松江秋粮,并江淮、江浙财赋,府岁办粮充运,此乃全用刘家港入海之始。自后海运之船总泊于此。故至元十四年十一月,诏江浙等处粮尽数赴仓候海运,则刘家港当自有仓,浙江断无别自赴海起运之理。且元末方张之乱,史特书诏遣兵部尚书巴延特穆尔,户部尚书齐履亨,征海运于江浙。先由海道至庆元抵杭,率海舟候于嘉兴之澉浦,而平江之粟展转以达杭之石墩,又一舍而后抵澉浦、乃载于舟。海滩浅涩,躬履艰苦,则前此之不由斯道可知。虽其后户部尚书贡师泰以闽盐易粮,由海道运京师或仍由此处。然皆多事之秋,其实非本意也。明太祖洪武元年,命征南大将军汤和造舟明州。运粮输直沽。又二年,命户部于苏州太仓储粮,以备海运,供给辽东。五年,命靖海侯吴桢督海运。总舟师数万,由登州饷辽阳。此皆兵戈中权宜之制,故入海处不一。然大局亦祗由太仓,故万历会计录云,永乐元年,令江南民粮悉运太仓州,于平江刘家港用海船绕出登莱大洋,以达直沽。改昆山州为太仓卫当亦由此。【陶宫保曰】海运与河道相表里。禹贡载扬州贡赋,沿海达淮,冀州夹右碣石入海,即海运之始。秦唐虽亦偶行,其道难稽。明则由胶莱内河转般登州,实为劳费。惟元代海运最久,寻因其路险恶,别开生道。明人沿澳求道,非礁即浅,无怪其难,自不若元代所开生道,即今沙船所行吴淞口至十滧一路为宜。而由此运米入海,实创自今年。第属初行,不敢不倍加慎重,详加询问,证以纪载,得其径道。至于大洋浩翰,本无畔岸,虽舟人定以更香,验以水色,格以针盘,究难确指其道里数目。惟有就西岸对出之州县讯地比照核计,不相径庭。其小岛微屿亦难尽载,谨摘叙大凡,略分段落,并绘图贴说焉。第一段,自上海县黄浦口岸东行五十里,出吴淞口入洋,绕行宝山县之复宝沙,迤至崇明县之新开河,一百一十里。又七十里至十滧,是为内洋,可泊船,为候风放洋之所。崇明县地第二段,自十滧开行即属外洋,东迤百八十里至畲山。一名蛇山,又名南槎山。系荒礁,无居民,不可泊,但能寄碇,为东出大洋之标准,苏松镇所辖。第三段自畲山向正北微偏东行,至通州吕泗场对出之洋面,约二百余里,水深十丈,可寄碇。从此以北,入黑水大洋,至大洋梢对出之洋面,约百四十里,狼山镇右营所辖。又北如皋县对出之洋面起,至黄沙洋港对出之洋面,约二百六十里。又北泰州对出之洋面面起,至黄家港对出之洋面,约二百二十里,狼山镇掘港营所辖。又北至斗龙港对出之洋面,约二百里。又北至射阳湖对出之洋面,盐城营所辖。又北至黄河口对出之洋面,庙湾营所辖,均百二十里。黄河口稍南有沙埂五条,宜避之。又北至安东县灌河口对出之洋面,约九十里,佃湖营所辖。又北至海州赣榆县鹰游门对出之洋面,约一百八十里,东海营所辖。计自畲山至鹰游门一千五六百里,统归狼山镇汛地。凡舟过畲山,即无岛屿可依,用罗盘格定方向,转针向北略东行。如东南风则针头偏东一个字,如西南风则针用子午。江南畲山与山东铁槎山遥对,谓之南槎、北槎。行船应用子午正针,因江南云梯关外迤东有大沙一道,自西向东,接涨甚远,暗伏海中,恐东风过旺,船行落西,是以针头必须偏东,避过暗沙,再换正针。此沙径东北积为沙埂,舟人呼为沙头山。若船行过于偏东,一直上北,便见高丽诸山。故将近大沙,仍须偏西,始能对成山一带也。第四段过鹰游门,往北即山东日照县界,山东水师南洋汛所辖。又北至文登县之铁槎山,自畲山至此始见岛屿。又北至文登县之马头嘴,入东洋汛界。经由苏山岛、靖海卫及荣成县之石岛养鱼池。石岛居民稠密,可泊,惟岛门东南向,春时乘风易入难出。自鹰游门至石岛约六百余里,虽以针盘定方向,犹须常用水托。水托者,以铅为坠,用绳系之探水取则也,每五尺为一托。十滧开船试水,自十托至二十托上下。行过畲山,试水均在三十托上下。顺风二日余,均系黑水,再试至十托上下,即知船到大沙洋面。行过大沙,试水渐深,至五十托上下。视水绿色,则系山东洋面。顺风再一日,试水二十托上下,水仍绿色,遥望北槎及石岛一带,山头隐隐可见。再行半日,即至石岛洋面。此赴北一定针路也。第五段,自石岛至俚岛洋面约百六十里,俚岛至成山洋面约百四十里,俱荣成县地,为南北扼要之所,可泊,水绿色,针盘仍用子午略偏东。从成山转头,改针向西略北,入北洋汛界。至文登县之刘公岛约百余里,又西至威海卫百余里,又西至福山县之之罘岛百余里,又北至蓬莱县之庙岛二百余里。自石岛起至庙岛止九百余里。之罘岛西北一带有暗礁,船行偏东以避之。又庙岛之东有常山头浅滩,宜避,试水在十五六托至二十托不等。船至庙岛,以东南风为大顺。计东省洋面一百零五岛,中有二十五岛为海道要地,而庙岛尤大,可以停泊。第六段自庙岛过掖县小石岛,即入直隶天津海口,约九百里,针对大西偏北,沿途试水在十四五托,再至六托上下,水黄色,水底软泥,可抛锚候潮进口。约计海口逆流挽纤百八十余里,即抵天津东关外。计自吴淞口出十滧。东向大洋,至畲山,北向铁槎山,历成山,西转之罘岛,稍北抵天津,总计水程四千余里。【又曰】古来海运,如禹贡碣石入河。泰起黄、腄,止辽左,乃在瀛、沧、登、莱境内,对渡关东,道里无多。唐宋偶一馈运,其数更微,故史不载。明初,张赫等初运三十万,最多至七十万。永乐中,陈瑄始建仓于直沽,亦正以百万为名。其后沈廷扬自淮河口开洋,七日抵天津,一时诧为异事,其实经营已阅年余,所运二万六千石而已。即元代海运最多,其初运亦仅四万二千石,行之七八年,犹只运米数十万,漂失动以万计。从未有初次试行即装米一百六十余万,自始至终不溺一人,不损额漕一稊米,如今之所运者。仰惟圣人在位,海若、冯夷莫不效职,而瀛民、蜑客生长承平,习于沙线,操驾日精,昔之望洋兴叹,以为波涛不测者,久已视为坦途,扬帆直上。无礁崖之●崒,无港汊之湾环,转较诸内河为易。议者每谓河运费财,海运费人,由今观之,海运果费人否耶?然则费财之说,舍海运亦奚以易之?苏松数府州漕额甲天下,而丁船经行内河,提溜挽闸,剥浅般埧,与夫押运交兑攒验之费多不能省。丁疲索之官,官复问之民,民力惫矣,而官与丁亦敝。使苏属海运遂行,省岁费不啻十之四五,东南民力庶有鸠乎!若乎难海运者,曰盗贼,曰潮湿,曰侵蚀。实皆无可虑,但患南兑易而北卸难,章程不可不豫立耳。【汝成案】先生郡国利病书引王氏宗沐议云,别通海运,两漕并输,国计益足,彼不来而此来,先臣邱浚固己言之。此国家至深至远之计,一利也。漕河身狭,闸座珠联,漕船势必立帮,以防争越。守候日久则百弊生,而军食费。今海运开洋,不必立帮,二利也。海运既通,虽有漂流,实无挂欠。且漂流亦不待于勘报稽违,以误总计,三利也。今漕河浙江苏、松、常、镇、宁国、太平共粮几二百万石,每石扣过江米七升,共费米十三万二百石,而入淮以后遇浅,又需船剥。今海运,则过江米与盘剥费数十万省,四利也。漕河运军兑米已毕,惮于空归牵挽之劳,往往将船凿沈而逃,每岁计费不赀。今海运无船将不能归,则沈船可省,五利也。各军有行粮,有赏钱,有安家。今行海运,舟大人多,许其稍带南货,免其抽税。渐减行粮诸色,六利也。漕河行粮,有在水次随支者,每每征收不齐,即改本色,守候颇艰。若海运,则须尽给,凡一应料价轻赍月粮等项料理自齐,七利也。漕行日久,耗米不赀。海运则行甚迅急,耗米可节,八利也。海运既行,百货凑合,物价既轻,行户亦裕。以货推米,亦深计者所不废,九利也。辽东孤悬,饷馈甚艰,海运既通,则一水可达,如洪武三十年故事,十利也。历代漕运,大率雇募转般,今行直达,往返疲劳。若海运,则每行五鼓开船,巳时即住。春初入兑,夏尽即休。疲困自苏,十一利也。兑运之弊,盗卖侵克,甚或官军俱逃,今行海运,欲盗谁市?欲逃焉往?十二利也。其言得失,虽属蹄筌,然海运之利在前明已略见矣。

  旧唐书懿宗纪,咸通三年,南蛮陷交址,征诸道兵赴岭南。时湘、漓溯运,功役艰难,军屯广州乏食。润州人陈璠石诣阙上书言,江西、湖南溯流运粮,不济军师,士卒食尽则散,此宜深虑。臣有奇计以馈南军。天子召见,璠石因奏,臣弟听思曾任雷州刺史,家人随海船至福建。往来大船一只,可致千石。自福建装船,不一月至广州。得船数十艘,便可致三万石至广府。又引刘裕海路进军破卢循故事。执政是之,以璠石为盐铁巡官,往扬子院专督海运,于是康承训之军皆不阙供。【沈氏曰】邱浚曰,海运自秦已有之,而唐人亦转东吴粳稻以给幽燕。然以给边方之用而已,用之以足国则始于元初。伯颜平宋,命张瑄、朱清等以宋图籍,自崇明由海道入京师。至元十九年,始建海运之策,命罗璧等造平底海船运粮,从海道抵直沽。是时犹有中滦之运,不专于海道。二十八年,立都转运万户府,督岁运。至大中,以江淮、江浙财赋府所办粮充运。自此至末年,专仰海运矣。说者谓虽有风涛漂溺之虞,然视河漕之费,所得益多。故终元之世,海运不废。梁梦龙曰,元史称元人海运,民无挽输之劳,国有储蓄之富。今国家都燕,财赋自东南而来者仅恃会通一河,识者不无意外之虑。若寻元人海运之道,别通海运一路,与河漕并行,江西、湖广、江东之粟照旧河运,而以浙西东濒海一带由海运,未为非策也。又曰,元人由海运或至损坏者,以起自太仓、嘉定而北也。若但自淮安而东,循登、莱以泊天津,本名北海,中多岛屿,可以避风,与东南之海渺茫无际者迥异。诚议运于此,是名虽同于元人,而利实专于便易矣。山居赘论曰,禹贡言浮于江海,达于淮泗,又曰夹右碣石入于河,是贡赋之道未尝不兼用海也。秦人飞刍挽粟,起于黄、腄、琅琊负海之郡,转输北河,其制未尽非,而用民失其道矣。说者谓海运作俑于秦,而效法于元,岂通论哉。

  烧荒

  守边将士,每至秋月草枯,出塞纵火,谓之烧荒。唐书,契丹每入寇幽、蓟,刘仁恭岁燎塞下草,使不得留牧,马多死,契丹乃乞盟是也。其法自七国时已有之。战国策,公孙衍谓义渠君曰,中国无事于秦,则秦且烧焫,获君之国。

  英宗实录,正统七年十一月,锦衣卫指挥佥事王瑛言,御卤莫善于烧荒,盖卤之所恃者马,马之所恃者草。近来烧荒,远者不过百里,近者五六十里,卤马来侵,半日可至。乞敕边将,遇秋深,率兵约日同出,数百里外纵火焚烧,使卤马无水草百恃,如此则在我虽有一时之劳,而一冬坐卧可安矣。翰林院期修徐珵【原注】后改名有贞。亦请每年九月,尽敕坐营将官主边,分为三路,一出宣府抵赤城独石,一出大同抵万全,一出山海抵辽东。各出塞三五百里,烧荒哨嘹。如遇边寇出没,即相机剿杀。此先朝烧荒旧制,诚守边之良法也。

  家兵

  古之为将者必有素豫之卒。春秋传,冉求以武城人三百为己徒卒。后汉书,朱儁传,交址贼反,拜儁刺史,令过本郡简募家兵。张燕寇河内,逼近京师,出儁为河内太守,将家兵击却之。三国志吕虔传,领泰山太守,将家兵到郡。郭祖、公孙犊等皆降。晋书王浑传,为司徒,楚王玮将害汝南王亮,浑辞疾归,第以家兵千余人闭门距玮,玮不敢逼。【汝成案】将帅家丁,前代多有。明史所载,如王越、马永、马芳、梁震、李成梁、满桂、张神武、赵率教、金国风、侯良柱等传皆有之,并着成效。其始则出于战国时之阴养死士,汉李陵之荆楚剑客亦其类也。盛于唐,藩镇之牙兵,谓之外宅儿,至结为义子。大约在兵间久,不得不用选锋,以求制胜。然养之不易,散之尤难,以此召乱亦时时有之。任师中者惟当简择士伍,拔其豪俊,优其奖赏,勤其训练,则屠沽皆可使成劲旅。虽官有迁移,或有数年之功废于一旦之叹,然所至如此,转移非难,卫身卫国,所裨多矣。

  少林僧兵

  少林寺中有唐太宗为秦王时赐寺僧教,其辞曰,王世充叨窃非据,敢违天常。法师等并能深悟几变,早识妙因,擒彼凶孽,廓兹净土。闻以欣尚,不可思议。今东都危急,旦夕殄除。并宜勉终茂功,以垂令范。是时立功十有三人,裴漼少林寺碑所称志操、惠玚、昙宗等,惟昙宗拜大将军,余不受官,赐地四十顷,此少林僧兵所起。考之魏书,孝武帝西奔,以五千骑宿于●西扬王别舍。沙门都维那、惠臻负玺持千牛刀以从。旧唐书,元和十年,嵩山僧圆净与淄青节度使李师道谋反,结勇士数百人,伏于东都进奏院。乘洛城无兵,欲窃发焚烧宫殿。小将杨进、李再兴告变,留守吕元膺乃出兵围之,贼突围而出,入嵩岳山棚,尽擒之。宋史,范致虚以僧赵宗印亢宣巡司参议官,兼节制军马。宗印以僧为一军,号尊胜队。童子行为一军,号净胜队。然则嵩洛之间,固世有异僧矣。

  嘉靖中,少林僧月空受都督万表檄,御倭于松江,其徒三十余人,自为部伍,持铁棒击杀倭甚众,皆战死。嗟乎,能执干戈以捍疆埸,则不得以其髡徒而外之矣。宋靖康时,有五台僧真宝,与其徒习武事于山中。钦宗召对便殿,命之还山,聚兵拒金。昼夜苦战,寺舍尽焚,为金所得,诱劝百方,终不顾,曰,吾法中有口回之罪,吾既许宋皇帝以死,岂当妄言也。怡然受戮。而德佑之末,常州有万安僧起义者,作诗曰,时危聊作将,事定复为僧。其亦有屠羊说之遗意者哉。【赵氏曰】后周书,齐主纬既被擒,任城王潜犹固守,沙门来应募者亦数千人。唐书,李罕之少为浮屠,后去为盗。曾尧臣独醒志,庐山圆通寺,南唐时赐田千顷,养之极厚。曹彬等渡江,寺僧来抗。金陵陷,乃遁去。金主亮死,山东豪杰皆起兵,有僧义端亦聚众千余,欲遁。辛弃疾知其将奔金,追杀之。金宣宗纪,夏人犯积石州羌界,寺族多陷,惟桑逋寺僧看逋、昭逋、斯没及答那寺僧奔鞠等拒而不从,诏赏诸僧钤辖、正将等官。明成化中,刘千斤之乱,康都督募紫微山僧惠通剿之。通直入贼营,与千斤斗,千斤乃降。崇祯中,史记言知陈州,以流贼充斥,乃募士,聘少室僧训练之。此皆僧兵故事也。

  毛葫芦兵

  元史顺帝纪,至正十三年,立南阳、邓州等处毛葫芦义兵万户府,募土人为军,免其差役,令防城自效。因其乡人自相团结,号毛葫芦军,故以名之。朵尔直班传,金商义兵以兽皮为矢房如瓠,号毛葫芦军,甚精锐。大学衍义补,今唐邓山居者,以毒药渍矢以射兽,应弦而倒,谓之毛葫芦。

  成化三年,国子监学录黄明义言,宋时多刚县夷为冠,用白芀子兵破之。白芀子者,即今之民壮也。

  方音

  五方之语虽各不同,然使友天下之士而操一乡之音,亦君子之所不取也。故仲由之喭,夫子病之。鴂舌之人,孟子所斥。而宋书谓高祖虽累叶江南,楚言未变,雅道风流无闻焉尔。又谓长沙王道怜素无才能,言音甚楚,举止施为,多诸鄙拙。世说言,刘真长见王丞相,既出,人问见王公云何?答曰,未见他异,惟闻作吴语耳。又言,王大将军年少时,旧有田舍名,语音亦楚。又言,支道林入东,见王子猷兄弟还,人问见诸王何如?答曰,见一群白项鸟,但闻唤哑哑声。北史谓丹杨王刘昶呵骂僮仆,音杂夷夏。虽在公坐,诸王每侮弄之。夫以创业之君,中兴之相,不免时人之议,而况于士大夫乎。北齐杨愔称裴谳之曰,河东士族,京官不少,惟此家兄弟全无乡音。其所贱可知矣。至于著书作文,尤忌俚俗。公羊多齐言,淮南多楚语,若易传、论语何尝有一字哉。若乃讲经授学,弥重文言,是以孙洋、蒋显曾习周官而音乖楚夏,【原注】左思魏都赋,盖音有楚夏者,土风之乖也。则学徒不至。【原注】梁书儒林传陆倕云。李业兴学问深博,而旧音不改,则为梁人所笑。【原注】北史本传。邺下人士音辞鄙陋,风操蚩拙,则颜之推不愿以为儿师。【原注】家训。是则惟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盖必自其发言始也。

  金史国语解序曰,今文尚书辞多奇涩,盖亦当世之方音也。

  荀子每言,案楚辞每言羌,皆方音。刘勰文心雕龙云,张华论韵,谓士衡多楚,可谓衔灵均之声余,失黄锺之正响也。

  国语

  后魏初定中原,军容号令皆本国语。后染华俗,多不能通,故录其本言相传教习,谓之国语。孝文帝命侯伏、侯可、悉陵以国语译孝经之旨,教于国人,谓之国语孝经。【原注】并隋书经籍志。而历考后魏、北齐二书,若孟威以明解北人语,敕在著作,以备推访。孙搴以通鲜卑语,宣传号令。祖珽以解卑语免罪,复参相府。刘世清以能通四裔语,为当时第一,后主命作突厥语翻涅架经,以遗突厥可汗。并见遇时主,宠绝群僚。然其官名制度无一不用汉语。而魏孝文太和十九年六月己亥诏,不得以北俗之语言于朝廷,违者免所居官。【原注】魏书咸阳王禧传,孝文引见朝臣,诏断北语一从正音,禧赞成其事。于是诏年三十已上,习姓已久,容或不可卒革。三十已下,见在朝廷之人,语音不听仍旧,若有故为,当降爵黜官。若仍旧俗,恐数世之后,伊雒之下,复成被发之人。朕尝与李冲论此,冲言,四方之语,竟知谁是?帝者言之,即为正矣,何必改旧从新?冲之此言,应合死罪,乃谓冲曰,卿实负社稷!冲免冠陈谢。北齐书高昂传,于时鲜卑共轻中华朝士,唯惮服于昂。高祖每申令三军,常鲜卑语。昂若在列,则为华言。孝文用夏变夷之主,齐神武亦英雄有大略者也。契丹偏居北陲,始以本国之言为官名号令,而辽史创立国语解一篇,自是金元亦多循之,【钱氏曰】元史无国语解。而北俗之语遂载之史书,传于后代矣。

  后魏平阳公丕传,丕雅爱本风,不达新式。至于变俗迁雒,改官制服,禁绝旧言,皆所不愿。帝亦不逼之,但诱示大理,令其不生同异。变俗之难如此。今则拓跋宇文之语不传于史册者已荡然无余,一时众楚之咻固不能胜三纪迁殷之化也。

  后唐康福善诸蕃语。明宗听政之暇,每召入便殿,咨访时事,福即以蕃语奏之。枢密使安重诲恶焉,尝面戒之曰,康福但乱奏事,有日斩之!

  外国风俗

  历九州岛之风俗,考前代之史书,中国之不如外国者有之矣。辽史言,契丹部族生生之资仰给畜牧,绩毛饮湩,以为衣食。各安旧风,狃习劳事,不见纷华异物而迁故。家给人足,戎备整完,卒之虎视四方,强朝弱附。金史,世宗尝谓宰臣曰,朕见女直风俗,迄今不忘。今之燕饮音乐皆习汉风,非朕心所好。东宫不知女直风俗,第以朕故,犹尚存之,恐异日一变此风,非长久之计。他日与臣下论及古今,又曰,女直旧风,虽不知书,然其祭天地,敬亲戚,尊耆老,接宾客,信朋友,礼意款曲,皆出自然,其善与古书所载无异。汝辈不可忘也。乃禁女直人不得改称汉姓,学南人衣装,犯者抵罪。又曰,女直旧风,凡酒食会聚,以骑射为乐,今则弈棋、双陆,宜悉禁止,令习骑射。又曰,辽不忘旧俗,朕以为是。海陵习学汉人风俗,是忘本也。若依国家旧风,四境可以无虞,此长久之计也。邵氏闻见录言,回纥风俗朴厚,君臣之等不甚异,故众志专一,劲健无敌。自有功于唐,赐遗丰腴。登里可汗始自尊大,筑宫室以居,妇人有粉黛文绣之饰。中国为之虚耗,而其俗亦坏。昔者祭公谋父之言,犬戎树惇,能帅旧德,而守终纯固。由余之对穆公言,戎夷之俗,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怀忠信,以事其上。一国之政犹一身之治,其所以有国而长,世用此道也。及乎荐居日久,渐染华风,不务诗书,唯征玩好,服饰竞于无等,财贿溢于靡用,骄淫矜侉,浸以成习,于是中行有变俗之讥,贾生有五饵之策。又其末也,则有如张昭远以皇弟、皇子喜俳优,饰姬妾,而卜沙陀之不永。张舜民见太孙好音乐、美姝、名茶、古画,而知契丹之将亡。后之君子诚监于斯,则知所以胜之之道矣。

  史记言,匈奴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盐铁论言,匈奴之俗略于文而敏于事。宋邓肃对高宗言,外国之巧在文书简,简故速。中国之患在文书繁,繁故迟。辽史言,朝廷之上,事简职专,此辽之所以兴也。【原注】又曰,皇帝四时巡守,宰相已下于中京居守。一切公事,除拜官僚,止行堂帖权差,俟行在所取旨,出给诰敕。文官县令、录事已下,更不奏闻,听中书铨选。然则外国之能胜于中国者惟其简易而已,若舍其所长而效人之短,吾见其立弊也。

  金史食货志言,金起东海,其俗纯实,可与返古。初入中夏,民多流亡,土多旷闲。兵威所加,遗黎惴惴,何求不获?于斯时纵不能复井地沟洫之制,若用唐之永业口分以制民产,放其租庸调之法以足国计,何至百年之内,所为经画纷纷然与其国相终始邪?其弊在于急一时之利,踵久坏之法。及其中叶,鄙辽俭朴,袭宋繁缛之文。惩宋宽柔,加辽操切之政。是弃二国之所长,而并用其所短也。繁缛胜必至于伤财,操切胜必至于害民。讫金之世,国用易匮,民心易离,岂不繇是与?作法不慎厥初,变法以救其弊,祗益甚焉耳。其论金时之弊至为明切。

  魏太武始制反逆、杀人、奸盗之法,号令明白,政事清简,无系讯连逮之烦。百姓安之。宋余靖言,燕蓟之地,陷入契丹且百年,而民亡南顾心者,以契丹之法简易。盐麦俱贱,科役不烦故也。是则省刑薄敛之效无所分于中外矣。

  徙戎

  武后时,外国多遣子入侍,其论钦陵、阿史德、元珍、孙万荣等,皆因充侍子,得徧观中国形势,其后竟为边害。先是,天授三年左补阙薛谦光上疏曰,臣闻戎夏不杂,自古所诫。蛮貊无信,易动难安。故斥居塞外,不迩中国。前史所称,其来久矣。然而帝德广被,有时朝谒,愿受向化之诚,请纳梯山之礼,贡事毕则归其父母之国,导以指南之车,此三王之盛典也。自汉魏以后,遂革其风,务饰虚名,征求侍子。谕令解辫,使袭衣冠,筑室京师,不令归国,此又中叶之故事也。较其利害,则三王是而汉魏非。论其得失,则距边长而征质短。殷鉴在昔,岂可不虑。昔郭钦献策于武皇,江统纳谏于惠主,咸以戎翟入居,必生事变。晋帝不用二臣之远策,好慕向化之虚名,纵其习史汉等书,官之以五部都尉,此皆计之失也。窃惟突厥、吐蕃、契丹等,往因入侍,并叨殊奖。或执戟丹墀,策名戎秩。或曳裾庠序,高步●门。服改毡裘,语兼中夏。明习汉法,睹衣冠之仪。目览朝章,知经国之要。窥成败于图史,察安危于古今,识边塞之盈虚,知山川之险易。或委以经略之功,令其展效。或矜其首丘之志,放使归蕃。于国家虽有冠带之名,在戎人广其纵横之智。虽有慕化之美,苟悦于当时。而狼子野心,旋生于异日。及归部落,鲜不称兵。边鄙罹灾,实繇于此。故老子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在于齐人,犹不可以示之,况于寇戎乎?谨按楚申公巫臣奔晋,而使于吴,使其子狐庸为吴行人,教吴战陈,使之叛楚。吴于是伐楚,取巢,取驾,克棘,入州来,子反一岁七奔命。其所以能谋楚,良以此也。又按汉书,桓帝迁五部匈奴于汾晋,其后卒有刘石之难。向使五部不徙,则晋祚犹未可量也。鲜卑不迁幽州,则慕容无中原之僭。又按汉书,陈汤云,夫匈奴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繇是言之,利兵尚不可使敌人得法,况处之中国而使之习见哉。昔汉东平王请太史公书,朝臣以为太史公书有战国从横之说,不可以与诸侯。此则本朝诸王尚不可与,况外国乎!臣窃计秦并天下,及刘项之际,累载用兵,人户凋散,以晋惠方之,八王之丧师轻于楚汉之割地,冒顿之全实过于五部之微弱。当曩时,冒顿之强盛,乘中国之虚弊,高祖馁厄平城。而冒顿不能入中国者,何也?非兵不足以侵诸夏,力不足以破汾晋。其所以解围而纵高祖者,为不习中土之风,不安中国之美。生长碛漠之北,以穹庐胜于城邑,以毡罽美于章绂。既安其所习而乐其所生,是以无窥中国之心者,为生不习汉故也。岂有心不乐汉而欲深入者乎?刘元海五部离散之余,而卒能自振于中国者,为少居内地,明习汉法,非但元海悦汉,而汉亦悦之。一朝背诞,四人【原注】谓四民。响应,遂鄙单于之号,窃帝王之名,贱沙漠而不居,拥平阳而鼎峙者,为居汉故也。向使元海不曾内徙,正当劫边人缯彩曲蘖,以归阴山之北,安能使倡乱邪?当今皇风遐覃,含识革面,凡在虺性,莫不怀驯,方使由余效忠,日殚尽节。以臣愚虑者,国家方传无穷之祚于后,脱备守不谨,边臣失图,则狡寇称兵,不在方外,非所以肥中国,削外蕃,经营万乘之业,贻厥孙谋之道也。臣愚以为愿充侍子者一皆禁绝,必若先在中国者亦不可更使归蕃,则戎人保疆,边邑无事矣。

  明永乐、宣德间,鞑靼来降,多乞留居京师,授以指挥、千百户之职,赐之俸禄及银钞、衣服、房屋、什器,安插居住,名曰降人。正统元年十二月,行在吏部主事李贤言,臣闻帝王之道,在赤子黎民,而禽兽蛮貊。待黎民如赤子,亲之也。待蛮貊如禽兽,疏之也。虽圣人一视同仁,其施也必自亲以及疏,未有赤子不得其所而先施惠于禽兽,况夺赤子之食以养禽兽,圣人忍为之哉?窃见京师降人不下万余,较之畿民三分之一。其月支俸米,较之在朝官员亦三分之一,而实支之数或全或半,又倍蓰矣。且以米俸言之,在京指挥使正三品该俸三十五石,实支一石,而达官则实支十七石五斗,是赡京官十七员半矣。夫以有限之粮而资无限之费,欲百姓富庶而仓廪充实,未之有也。近者连年荒旱,五谷不登,而国家之用则不可缺。是以天下米粟水陆并进,岁入京师数百万石,而军民竭财殚力,涉寒暑,冒风霜,苦不胜言,然后一夫得数斛米至京师者,幸也。若其运至中途,食不足,衣不赡,而有司督责之愈急,是以不暇救死、往往枕籍而亡者不可胜计。其降人坐享俸禄,施施自得。呜呼!既夺赤子之食以养禽兽,而又驱其力使馈之,赤子卒至于饥困以死,而禽兽则充实厌足,仁人君子所宜痛心者。若夫俸禄,所以养廉也。今在朝官员皆实关俸米一石,以一身计之,其日用之费不过十日,况其父母妻子乎?臣以为,欲其无贪,不可得也。备边,所以御侮也。今边军长住苦寒之地,其所以保妻子、御饥寒者,月粮而已。粮不足以赡其所需,欲其守死不可得也。今若去此降人,臣愚以为除一害而得三利焉。何则?计降人一岁之俸不下数十万,省之可以全生民之命,可以赡边军之给,可以足京官之俸。全生民之命则本固而邦宁也,赡边军之给则效死而守职也,足京官之俸则知耻而守廉也。得此三者,利莫大焉。臣又闻圣王之道,贵乎消患于未萌。易曰,履霜坚冰至。臣窥见达人来降,络绎不绝,朝廷授以官职,足其俸禄,使之久处不去,腥膻畿内。无益之费尚不足惜,又有甚焉者。夫蕃人贪而好利,乍臣乍叛,荒忽无常。彼来降者,非心悦而诚服也,实慕中国之利也。且降人在彼,未必不自种而食,自织而衣。今在中国,则不劳力而坐享其有。是故其来之不绝者,中国诱之也。诱之不衰,则来之愈广。一旦边方有警,其势必不自安矣。前世刘石之乱,可不鉴哉!是故圣人以禽兽畜之。其来也,惩而御之,不使之久处。其去也,守而备之,不诱其复来。其为社稷生民之虑,至深远也。近日边尘数警,而降人群聚京师,臣尝恐惧而不安寝。伏愿陛下断自宸衷,为万世长久之计,乞敕兵部,将降人渐次调除天下各都司卫所,彼势既分,必能各安其生,不惟省国家万万无益之费,而又消其末萌之患矣。上是其言。

  土木之变,达官达军之编置近畿者,一时蠢动,肆掠村庄,至有驱迫汉人以归寇者。户科给事中王竑、翰林院侍讲刘定之并言,宜设法迁徙,俾居南土。于是命左都督毛福寿充左副总兵,选领河间、东昌达军,往湖广辰州等处征苗,巡抚江西。刑部右侍郎杨宁奏请贼平之后,就分布彼处各卫所守御,然其去者无多。【原注】天顺元年七月丁丑兵部奏,自正统七年至景泰七年调去云南、广东、广西、福建等处随征达官达军共一千八百人。而天顺初,兵部尚书陈汝言,阿附权宦,尽令取回,遂令曹钦得结其骁豪,与之同反。而河间、东昌之间,至今响马不绝,亦自达军倡之也。

  明初,安置土达于宁夏甘凉等处。承平日久,种类蕃息,至成化四年遂有满四之变。

  楼烦

  楼烦乃赵西北边之国,其人强悍,习骑射。史记赵世家,武灵王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致云者,致其人而用之也。是以楚汉之际,多用楼烦人别为一军。高祖功臣侯年表,阳都侯丁复,以赵将从起邺。至霸上,为楼烦将。而项羽本纪,汉有善骑射者楼烦。【原注】应劭曰,楼烦,胡也。今楼烦县。按楼烦地大,不止一县之人。则汉有楼烦之兵矣。灌婴传,击破拓公王武,斩楼烦将五人。攻龙且,生得楼烦将十人。击项籍军陈下,斩楼烦将二人。攻黥布别将于相,斩楼烦将三人。功臣表,平定侯齐受,以骁骑都尉击项籍,得楼烦将。则项王及布亦各有楼烦之兵矣。盖自古用蛮夷攻中国者,始自周武王,牧野之师有庸、蜀、羌、髳、微、卢、彭、濮。而晋襄公败秦于殽,实用姜戎为犄角之势。大者王,小者霸,于是武灵王踵此用以谋秦,而鲜卑、突厥、回纥、沙陀自此不绝于中国矣。

  吐蕃回纥

  大抵外国之音皆无正字。唐之吐蕃即今之土鲁蕃是也,唐之回纥即今之回回是也。唐书回纥一名回鹘。元史有畏兀儿部,畏即回,兀即鹘也。其曰回回者,亦回鹘之转声也。【原注】辽史天祚纪有回回国王。元史太祖纪以回鹘、回回为二国,恐非。【钱氏曰】谓今之回回即古之回纥者非也,其谓元之畏兀即回鹘之转声则是也,元时畏兀儿亦称畏吾儿。赵子昂撰赵国文定公碑云,回鹘,北庭人,今所谓畏吾儿也。欧阳原功撰高昌偰氏家传云,伟兀者,回鹘之转声也。其地本在哈剌和林,今之和宁路也。后徙居北庭,北庭者,今之别失八里城也。会高昌国微,乃并取高昌有之。高昌者,今之哈剌和绰也。伟兀亦畏兀之异文,而回鹘即回纥,赵欧二公言之详矣。回回与回鹘实非一种。元史太祖纪,汪罕走河西、回鹘、回回三国。世祖纪,定拟军官格例,以河西、回回、畏吾儿等,依各官品充万户府达鲁花赤。文宗纪,各道廉访司官,用蒙古二人,畏兀、河西、回回、汉人各一人。薛塔剌海传,从征回回、河西、钦察、畏兀儿诸国。明史哈密传云,其地种落杂居,曰回回,曰畏兀儿,曰哈剌灰,不相统属。又云,哈密故有回回、畏兀儿、哈剌灰三种。则回回与回鹘故区以别矣。惟阿合马本回回人,而元史奸臣传以为回鹘,此或转写之讹。其曰畏吾儿者,又畏兀儿之转声也。【原注】册府元龟。按国史叙铁勒种类云,伊吾以西,焉耆以北,有契弊、乌护、纥骨等部。契弊则契苾也。乌护则乌纥也,后为回鹘。纥骨则纥扢斯也,转为黠戛斯。盖夷音有缓急,即传译语不同。大明会典,哈密,古伊吾卢地,在敦煌北大碛外,为西域诸番往来要路。其国部落与回回、畏兀儿三种杂居。则回回与畏兀儿又为二种矣。【原注】郑所南心史,畏吾儿乃鞑靼为父,回回为母者也。【钱氏曰】心史乃伪造,不可信。自唐会昌中回纥衰弱,降幽州者前后三万余人,皆散隶诸道,始杂居于中华而不变其本俗。杜子美留花门诗,连云屯左辅,百里见积雪。李卫公上尊号玉册文,种类盘互,缟衣如荼。挟邪作蛊,浸淫宇内。今之遗风亦未衰于昔日也。

  旧唐书宪宗纪,元和二年正月庚子,回纥请于河南府、太原府,置摩尼寺。许之。此即今礼拜寺之所从立也。

  新唐书常兖传言,始,回纥有战功者得留京师。戎性易骄,后乃创邸第、佛祠,或伏甲其间。数出中渭桥,与军人格斗,夺含光门鱼契走城外。然则自肃、代以来,回纥固已有居京师者矣。

  实录,正统元年六月乙卯,徙甘州、凉州寄居回回于江南各卫,凡四百三十六户,一千七百四十九口。其时西陲有警,不得已,为徙戎之策,然其种类遂蕃于江左矣。【原注】正统三年八月,有归附回回二百二人,自凉州徒至浙江。

  明初,于其来降者待之虽优,而防之未尝不至。福建漳州卫指挥佥事杨荣因进表至京,为回回之编置漳州者寄书于其同类,奉旨坐以交通外夷,黜为为事官于大同立功。【原注】正统四年七月辛未。其后文教涵濡,戎心渐革,而蛮貊之裔遂有登科第袭冠裳者。惟回回自守其国俗,终不肯变,结成党伙,为暴闾阎。以累朝之德化,而不能训其顽犷之习,所谓食桑葚而怀好音,固难言之矣。

  天子无故不杀牛,而今之回子终日杀牛为膳,宜先禁此,则夷风可以渐革。唐时赦文每曰,十恶五逆,火光行劫,持刃杀人,官典犯赃,屠牛铸铁,合造毒药,不在原赦之限。可见古法以屠牛为重也。若韩滉之治江东,以贼非牛酒不啸结,乃禁屠牛,以绝其谋。此又明识之士所宜豫防者矣。

  西域天文

  西域人善天文,自古已然。唐书,泥婆罗国,颇解推测盈虚,兼通暦术事。天竺国,善天文历算之术。罽宾国,遣使进天文经。拂●国,其王城门楼中悬一大金称,以金丸十二枚属于衡端,以候日之十二时。为一金人,其大如人,立于侧,每至一时,其金丸辄落,铿然发声引唱,以纪日时,毫厘无失。盖不始于回回、西洋也。【原注】元史张思明传,大德初,擢左司都事。有献西域称法,思明以惑众,不用。

  王忠文祎集有阿都整除回回司天少监诰曰,天文之学其出于西域者,约而能精,虽其术不与中国古法同,然以其多验,故近代多用之。别设官署,以掌其职。

  册府元龟载,开元七年,吐火罗国王上表,献解天文人大慕阇。智慧幽深,问无不知。伏乞天恩,唤取问诸教法,知其人有如此之艺能,请置一法堂,依本教供养。此与今之利玛窦天主堂相似,而不能行于玄宗之世者,岂非其时在朝多学识之人哉。

  三韩

  今人调辽东为三韩者,考之书序成王既伐东夷传,海东诸夷驹丽、扶余、馯、貊之属。正义,汉书有高驹丽,扶余、韩。无此馯,馯即韩也,音同而字异耳。后汉光武纪,建武二十六年,东夷韩国人率众诣乐浪内附。东夷传,韩有三种,一曰马韩,,二曰辰韩,三曰弁辰。【原注】晋、梁二书作弁韩。马韩在西,有五十四国,其北与乐浪、南与倭接。辰韩在东,十有二国,其北与濊貊接。弁辰在辰韩之南,亦十有二国,其南亦与倭接。凡七十八国,百济是其一国焉。大者万余户,小者数千家,各在山海间,地合方四千余里,东西以海为限,皆古之辰国也。马韩最大,共立其种为辰王,尽王三韩之地。【原注】汉书朝鲜传,真番辰国欲上书见天子,又雍阏弗通。师古曰,辰谓辰韩之国。史记误作真番旁众国。三国魏志,齐王正始七年,幽州刺史毌丘俭破高句骊、濊貊、韩、那奚等数十国,各率种落降。陈留王景元二年,乐浪外夷韩,濊貊、各率其属来朝贡。晋书张华传,东夷马韩、新弥诸国,依山带海,去州四千余里,历世未附者二十余国并遣使朝献。杜氏义典,三韩之地在海岛之上,朝鲜之东南。此其封域与朝贡之本末也。刘熙释名,韩羊、韩兔、韩鸡,本法出韩国所为也。后魏阳固演赜赋,睹三韩之累累兮,见卉服之悠悠。此其风土也。宋史天文志,狗国四星在建星东南,主三韩、鲜卑、乌桓、犷狁、沃沮之属。此其占象也。宋史高丽传言,崇宁后始铸三韩通宝。而辽史外纪有高丽王子三韩国公勋、三韩国公颙、三韩国公俣。其地理志有高州三韩县,辰韩为扶余,弁韩为新罗,【原注】北史以辰韩为新罗。马韩为高丽。开泰中,圣宗伐高丽,俘三国之遗人置县。据此乃俘三国之人置县于内地,而取三韩之名尔。【原注】正如汉时上郡有龟兹县,不可便以为西域之国。今人乃谓辽东为三韩,是以内地而目之为外国也。原其故,本于天启初失辽阳,以后章奏之文遂有谓辽人为三韩者,外之也。今辽人乃以之自称,夫亦自外也已。

  北史,新罗者,其先本辰韩种也。地在高丽东南。辰韩亦曰秦韩,相传言秦世亡人避役来适,马韩割其东界居之。以秦人故名之曰秦韩。其言语名物有似中国人。辰韩王常用马韩人作之,世世相传。辰韩不得自立王,明其流移之人故也,恒为马韩所制。辰韩之始,有六国,稍分为十二,新罗则其一也。此又与前史不同。而唐书东夷传,显庆五年,平百济,分其地置五都督府,其一曰马韩。

  大秦

  今之佛经皆题云大秦鸠摩罗什译,谓是姚兴国号,非也。【孙氏曰】遍探释藏佛经,皆题姚秦鸠摩罗什译,无有云大秦者,不知亭林何据?且鸠摩罗什生于天竺,距大秦国尚远,不当题云大秦也。大秦乃西域国名。后汉书,西域传言,大秦国,在海西,地方数千里,有四百余城,小国役属者数十。又云,天竺国,西与大秦通。此其国名之偶同。而传以为其人民皆长大平正,有类中国,故谓之大秦,固未必然。而晋书载记,石季龙时,有安定人侯子光,自称佛太子,谓大秦国来,当王小秦国。以中国为小秦,则益为夸诞矣。

  干陀利

  韩文公广州记【杨氏曰】昌黎并无广州记,是送郑权序耳。有干陀利,注家皆阙。按梁书海南诸夷传,干陀利国在南海洲上,其俗与林邑、扶南略同。出斑布、吉贝、槟榔。槟榔特精好,为诸国之最。【原注】梁王僧孺有谢赐干陀利所献槟榔启。周弘正传,有罪应流徙,敕以赐干陀利国。陈书,世祖纪,天嘉四年,干陀利国遣使献方物。惟宋书孝武帝纪,孝建二年,斤陀利国遣使方物。【原注】南史同。以干为斤,疑误。【汝成案】梁书无周弘正传。传见陈书。至有罪应流徙云云,则见南史。考原本亦误,当是传写时脱南史二字。

  卷三十

  天文

  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农夫之辞也。三星在天,妇人之语也。月离于毕,戍卒之作也。龙尾伏晨,儿童之谣也。后世文人学士,有问之而茫然不知者矣。若历法,则古人不及近代之密。【沈氏曰】明世宗实录,嘉庆二年九月戊寅,钦天监掌监事光禄寺少卿华湘奏,历代治历,更改不一,不数世辄差者,由天周有余,日周不足所致。元至元辛巳,造授时暦,天正冬至,岁差迄今不同。是以正德戊寅日食,己卯、庚辰月食,时刻分秒、起复方位与本监所推不合。乞赐中秘历书及国朝暦志,准臣亲督中官正周濂等及选谙晓本业善于推算者,及今冬至以前,诣观象台,晨昏昼夜推测日景、赤道、黄道、中星分秒,日记月书,俟至来年冬至,以验二十四气、二至二分、日月交食、合朔弦望,并日躔月离、黄赤二道及昏旦夜半中星、七政躔度、紫气月孛、罗●计都等类,视至元辛巳,果否有差,备录上之。并延访知暦理、善立差法之人,令其参别同异,重建暦元,详定岁差,以成一代之制。下礼部议,请如所奏。得旨,允其测候,访取秘书,报罢。神宗实录,万历二十三年九月,礼部议罢郑世子载堉所进万年历。内云,近有言历法差讹当正者,然于何正之?一曰考月令之中星移次应节,二曰测二至之日景长短应候,三曰验交食之分秒起复应时。即如世子言,取大统、授时二暦相较,气差三日,时差九刻,在亥子之交则移一日,在晦朔之交则移一月。则弦望亦宜各差一日,今似未至此也。

  樊深河间府志曰,愚初读律书,见私习天文者有禁。后读制书,见仁庙语杨士奇等曰,此律自为民间设耳,卿等安得有禁?遂以天元玉暦祥异赋赐群臣。由律书之言观之,乃知圣人所忧者深。由制书之言观之,乃知圣人之所见者大。【梅氏曰】心之神明,无有穷尽。虽以天之高,星辰之远,有迟之数千百年始见端绪,而人辄知之,辄有新法以追其变。故世愈降,暦愈密,而要其大法则定于唐虞之时。今夫暦所步有四,曰恒星,曰日,曰月,曰五星。治暦之具有三,曰算数,曰图象,曰测验之器。由是三者以得前四者,躔离、朓朒、盈缩、交蚀、迟留、伏逆、掩犯之度。古今作暦者七十余家,疏密代殊,制作各异,其法具在,可考而知,然大约三者尽之矣。尧命羲和暦靠日月星辰,舜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暦者,算数也。象者,图也,浑象也。璇玑玉衡,测验之器也。故曰定于唐虞之世也。暦之最难知者有二,其一里差,其一岁差。是二差者,有微有着。非积差而至于着,虽圣人不能知。而非其距之甚远,则所差甚微,非目力可至,不能入算。故古未有知岁差者,自晋虞喜,宋何承天、祖冲之,隋刘焯,唐一行始觉之,或以百年差一度,或以五十年,或以七十五年,或以八十三年,未有定说。元郭守敬定为六十六年有八月,回回、泰西差法略似。而守敬又有上考下求,增减岁余天周之法,则古之差迟、而今之差速,是谓岁差之差,可谓精到。若夫日月星辰之行度不变,而人所居有东西南北、正视侧视之殊,则所见各异,谓之里差,亦曰视差,自汉及晋,未有知之者。北齐张子信始测交道有表里,此方不见食者,人在月外必反见食。宣明暦本之,为气刻时,三差。而大衍暦有九服测食定晷漏法。元人四海测验二十七所,而近世欧逻巴航海数万里,以身所经山海之程测北极为南北差,测月食为东西差,里差之说至是而确。是盖合数千年之积测以定岁差,合数万里之实验以定里差。距数逾远,差积逾多,而晓然易辨。且其为法,既推之数千年数万里而准,则施之近用可以无惑。暦至近日,屡变益精以此。然余亦谓定于唐虞之时,何也?不能预知者差之数,万世不易者求差之法,古圣人以日之所在,不可以目视而器窥也,故为中星以纪之,鸟、火、虚、昴,万世求岁差之根数也。以日之出入发敛,不可以一方所见为定,故为嵎夷、昧谷、南交、朔方之宅以分候之,万世求里差之定法也。呜呼,至矣!学者知合数千年数万里之心思耳目以治暦,而后成古圣人未竟之绪,则当思羲和以后,凡能出一新智,立一捷法,垂之至今者,皆有所以立法之故。及其久而必变也,又皆有所以变之说。于是反复推论,无纤毫疑似于吾心,则吾之心即古圣之心,亦即天之心。而古今中外之见,可以不设而要于至是。过此以往,或有差变之微,出于今法之外,亦可本其常。然以深求其变,而徐为修改,以衷于无弊,是则吾辑历法通考之意也。【又曰】或问,律何以禁私习?曰,律所禁者天文也,非暦也。曰,二者异乎?曰,以日月晕珥、彗孛飞流、芒角动摇预断吉凶者,天文家也。本躔离之行,度中星之次,以察发敛进退,敬授民事者,暦家也。汉艺文志天文廿一家,暦谱十八家,判然二矣。且私习之禁,禁其妄言祸福,惑世诬民耳。若夫日月星辰,有目共睹,古者率作兴事皆用为候,又何禁焉?自梓慎、裨竃之徒以星气言事应,始有灾祥之占,而说有验有不验,惟子产、昭子深明理数之实,乃有以折服矫诬之论,故历学大着,则禨祥小数,无所依而自不行。曰,其说可得闻乎?曰,古之暦疏,所步或多不效,求其说不得,而占家得以附会于其间,是故日月之遇交则食,以实会视会为断,有常度也。而古历未精,有当食不食,不当食而食之占。日食必于朔也,而古用平朔,有食在晦,二之占月行有迟疾,日行有盈缩,皆一定之数,可以小轮为法也。而古唯平度,占日晦而月见西方,谓之朓,朓则侯王其舒。朔而月见东方,谓之仄慝,仄慝则侯王其肃。月行阴阳,暦以不足廿年而周,其交也于黄道。其交之半也,则出入黄道之南北五度有奇,皆有常也。而古占曰,天有三门,犹房四表。房中央曰天街,南间曰阳环,北间曰阴环。月由天街,天下和平。阳道主丧,阴道主水。夫黄道且有岁差,况月道出入黄道时时不同,而欲定于房中央,不已谬乎!月出入黄道既有南北,而其与黄道同升,又有正升斜降、斜升正降之殊,故月始生有平有偃。而古占曰,月始生,仰,天下有兵。偃,有兵兵罢,无兵兵起。月于黄道有南北,一因也。正斜升降,二因也。盈缩迟疾,三因也。南北里差,见月有早晚,四因也。故月初见,有初二、初三之殊。极其变,则有朔、初四之异。而古占曰,当见不见,不当见而见。食日者月,不关云气。而占曰,食前数日,日已有谪。日大月小,日高月卑,人所见之日月大小略等者,乃其远近为之,非本形也。然日月之行各有最,高卑而影径为之异,故有时月正掩日,而四面露光如环,而占以金环食为阳德盛。五星有迟疾留逆,而古唯知顺行,占以逆行为灾,曰,未当居而居,当去不去。当居不居,未当去而去,皆变行也。五星之出入黄道亦如日月,故所犯星座可预求。而古无纬度,占为失行,为之例曰凌、曰犯、曰斗、曰食、曰掩、曰合、曰句己、曰围绕。五星离黄道不过八度,则中宫紫微及外宫距远之星必无犯理,而占书皆有之。近有着贤相通占者,删去黄道极远之星,亦既知其非矣。至于恒星有定数,亦有定距,而占者无仪器以知其度,又不知星座出入地平有蒙气之差,或以横斜视差妄谓移动,于是曰,王良策马,车骑满野。天钩直,则地维坼。泰阶平,人主有福。中州以北,去北极近,老人星远,而近浊,不常见。占曰,老人星见,王者多寿。以二分日候之江南,老人星高,三时皆见,而犹岁以二分占星密疏贡谀。此其仍讹习欺,尤大彰明者矣。曰,然则占验可废乎?将天变不足畏邪?曰,恶,是何言也!吾所谓辨惑,辨其诬也。若夫王者遇灾而惧,侧身修省以答天戒,固钦若之精意也。古者日食修德,月食修刑。夫德刑固不以日月之食而始修也,遇其变加警惕焉。此则理之当然,非以数之有常而或懈也。

  日食

  刘向言,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食三十六。今连三年比食。自建始以来,二十岁间而八食。率二岁六月而一发,古今罕有。异有大小希稠,占有舒疾缓急。余所见崇祯之世十七年而八食,【原注】二年五月乙酉朔,四年十月辛丑朔,七年三月丁亥朔,九年七月癸卯朔,十年正月辛丑朔,十二月乙未朔,十四年十月癸卯朔,十七年八月丙辰朔。与汉成略同,而稠急过之矣。然则谓日食为一定之数,无关于人事者,岂非溺于畴人之术,而不觉其自蹈于邪臣之说乎?

  春秋昭公二十一年,秋七月壬午朔,日有食之。公问于梓慎曰,是何物也?祸福何为?对曰,二至二分,日有食之,不为灾。日月之行也,分,同道也。至,相过也。其它月则为灾。非也。夫日月之在于天,莫非一定之数。【沈氏曰】谈迁国榷,李天经曰,太阳行黄道中线迨二分,而黄道与赤道相交,是为同道。二至则过赤道内外各二十三度,是谓相过。又曰,过赤道二十三度则为真至,两道相交于一线则为真分。今日节变之差,皆由推测不能准此耳。然天象见于上,而人事应于下矣。为此言者,殆于后世以天变不足畏之说进其君者也。汉书五行志亦知其说之非,而依违其间,以为食轻,不为大灾水旱而已,然则食重也如之何?是故日食之咎,无论分至。【陆氏曰】西学绝不言占验。其说以为,日月之食,五纬之行,皆有常道常度,岂可据以为吉凶。此殊近理。但七政之行虽有常道常度,然当其时而交食凌犯,亦属气运。国家与百姓皆在气运中,固不能无关涉也。此如星命之家谈五星之恩仇,五星之行与人无与,然值之者亦皆有微验,况国命之太乎?或以为西学有所慎而不言,则得之矣。

  月食

  日食,月掩日也。月食,地掩月也。今西洋天文说如此。自其法未人中国而已有此论,陆文裕金台纪闻曰,尝闻西域人算日月食者,谓日月与地同大,若地体正掩日轮上,则月为之食。南城万实月食辨曰,凡黄道平分各一百八十二度半强,对冲处必为地所隔,望时月行适当黄道交处,与日正相对,则地隔日光,而月为之食矣。按其说亦不始于近代,汉张衡灵宪曰,当日之冲,光常不合者,蔽于地也。是谓闇虚在星,星微月过则食。载续汉天文志中。俗本地字有误作他者,遂疑别有所谓闇虚,而致纷纷之议。【原注】宋史天文志,日火外明,其对必有暗气,太小与日体同者。非。

  静乐李鲈习西洋之学,述其言曰,月本无光,借日之照以为光曜。至望日,与地日为一线,月见地不见日,不得借光,是以无光也。或曰,不然。曾有一年,月食之时,当在日没后,乃日尚未沈,而出地之月已食矣。东月初升,西日末没,人两见之,则地固未尝遮日月也,何以云见地不见日乎?答曰,子所见者非月也,月之影也,月固未尝出地也。何以验之?今试以一文钱置虚器中,前之却之,不见钱形矣,却贮水令满而钱见,则知所见者非钱也,乃钱之影也。日将落时,东方苍苍凉凉,海气升腾,犹夫水然,其映而升之亦月影也。如必以东方之月为真月,则是以水面之钱为真钱也,然乎?否乎?又如渔者见鱼浮水面,而投叉刺之,必稍下于鱼,乃能得鱼。其浮于水面者,鱼之影也。舟人刺篙,其半在水,视之若曲焉。此皆水之能影物也。然则月之受隔于地,又何疑哉。【杨氏曰】以火近火而光夺,此精不可有二之说也。金水内景,此暗虚之说也,地影之云,最为明晰。

  岁星

  吴伐越,岁在越,故卒受其凶。苻秦灭燕,岁在燕,故燕之复建不过一纪。二者信矣。慕容超之亡,岁在齐,而为刘裕所破,国遂以亡。岂非天道有时而不验邪?是以天时不如地利。

  岁星固有居其国而不吉者。其行有赢缩,春秋传,岁弃其次而旅于明年之次。史记天官书,已居之,又东西去之,国凶。淮南子,当居不居,越而之他处。以近事考之,岁星当居不居,其地必有殃咎。【原注】考授时暦,段目岁星未有不退之时,但晨退四十六日,夕退四十六日,各有奇,共止得九度七十六分有奇,而十二宫大约各三十度,以出宫为灾,不出宫不为灾也。

  五星聚

  史言,周将代殷,五星聚房。齐桓将伯,五星聚箕。【原注】沈约宋书天文志云。竹书纪年,帝辛三十二年,五星聚于房。汉元年十月,五星聚东井。唐天宝九载八月,五星聚尾箕。大暦三年七月,五星聚东井。宋干德五年三月,五星聚奎。【原注】景德四年六月,司天监言,五星聚而伏于鹑火。淳熙十三年闰七月,五星聚轸。元太祖二十一年十一月,五星聚见于西南。明嘉靖三年正月丙子,五星聚营室。天启四年七月丙寅,五星聚张。【原注】丙寅月之十四日,日在张九度,木十六度,火七度,土三度,金三度,水一度,凡聚者四日。占曰,五星若合,是谓易行,有德受庆,改立王者,奄有四方,子孙蕃昌。无德受殃,离其国家,灭其宗庙,百姓离去,被满四方。考之前史所载,惟天宝不吉,盖玄宗之政荒矣。或曰,汉从岁,宋从填,唐从荧惑云。【梁氏曰】古今黈谓五星聚非吉祥,乃兵象,为秦亡之应,因历引唐世五星聚为证,其大者,天宝九年五星聚燕,祸至累世。通鉴不载汉五星聚东井事,良是。

  四星之聚,占家不以为吉。验之前代,于张,光武帝汉。【原注】蜀志,刘豹等言,建安二十一年,太白、荧惑、填星常从岁星。于牛、女,中宗绍晋。【原注】晋书怀帝纪,永嘉六年七月,岁星、荧惑、太白聚于斗牛。天文志同,但云聚于牛女,而元帝纪则云,永嘉中,岁、填、荧惑、太白聚牛女之间。一云四星,一云三星,不同。庾信哀江南赋,值五马之南奔,逢三星之东聚。于觜、参,神武王齐。于危,文宣代魏。于东井,肃宗复唐。于张,高祖王周,皆为有国之祥也。故汉献帝初,韩馥以四星会于箕尾,欲立刘虞为帝。唐咸通十年,荧惑、填星、太白、辰星会于毕、昴,诏王景崇被衮冕,军府称臣以厌之。然亦有不同者,如慕容超之灭,四星聚奎、娄。姚泓之灭,四星聚东井。【原注】至德二载四月,四星聚鹑首。后晋天福五年,术士孙智永以四星聚斗,分野有灾,劝南唐主巡东都。宋靖康元年,太白、荧惑、岁、填四星合于张。嘉熙元年,太白、岁、辰、荧惑合于斗,诏避殿减膳,以图消弭。此则天官家所谓四星若合,其国兵丧并起,君子忧,小人流,而不可泥于一家之占者矣。

  海中五星二十八宿

  汉书艺文志,海中星占验十二卷,海中五星经杂事二十二卷,海中五星顺逆二十八卷,海中二十八宿国分二十八卷,海中二十八宿臣分二十八卷,海中日月彗虹杂占十八卷。海中者,中国也。故天文志曰,甲乙海外,日月不占。盖天象所临者广,而二十八宿专主中国,故曰海中二十八宿。

  星名

  今天官家所传星名,皆起于甘石。如郎将、羽林,三代以下之官。左更、右更,三代以下之爵。王良、造父,三代以下之人。巴蜀、河间,三代以下之国,春秋时无此名也。

  人事感天

  易传言先天后天。考之史书所载,人事动于下而天象变于上,有验于顷刻之间而不容迟者。宋武帝欲受晋禅,乃集朝臣宴饮,日晚坐散,中书令傅亮叩扉入见,请还都谋禅代之事。及出已夜,见长星竟天,拊髀叹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始验矣。隋文帝立晋王广为皇太子,其夜烈风大雪,地震山崩,民舍多坏,压死者百余口。唐玄宗为临淄王,将诛韦氏,与刘幽求等微服入苑中。向二鼓,天星散落如雪,幽求曰,天道如此,时不可失。文宗以右军中尉王守澄之言,召郑注对于浴堂门,是夜彗出东方,长三尺。然则荆轲为燕太子丹谋刺秦王,而白虹贯日。卫先生为秦昭王画长平之事,而太白食昴,固理之所有。孟子言气壹则动志,其此之谓与?【赵氏曰】上古之时,人之视天甚近,易所言皆天道。尚书洪范备言五福六极之征,其它诏诰亦无不以惠迪从逆为吉凶。春秋记人事,兼记天变,盖犹是三代以来记载之法,非孔子所创也。汉兴,董仲舒治公羊、春秋,推阴阳,为儒者宗。宣元之后,刘向治谷梁,数其祸福,傅以洪范。观五行志所载,天象每一变,必验一事,推既往以占将来,虽其中不免附会,然亦非尽空言也。昌邑王数出微行,夏侯胜谏曰,久阴不雨,臣下有谋上者。时霍光方与张安世谋废立,疑安世漏言。召问胜,胜对洪范五行传云,皇之不极,厥罚常阴。时则有下人谋上者。光、安世大惊。宣帝将祠昭帝庙,旄头剑落泥中,刃向乘舆。帝令梁邱贺筮之,云,有兵谋,不吉。上乃还,果有任宣子章匿庙间,欲俟上至为逆,事发伏诛。京房以易六十四卦更直日用事,以风雨寒温为候,各有占验。每先上疏言其将然,近者或数月,远或一岁,无不屡中。翼奉以成帝独亲异姓之臣,为阴气太甚,极阴生阳,恐反有火灾。未几,孝武园白鹤馆火。是汉儒之言天者实有验于人,故诸上疏者皆言之深切着明,无复忌讳。翼奉谓人气内逆,则感动天地,变见于星气。犹人之五藏六体,藏病则气色发于面,体病则欠伸动于貌也。言之最切者莫如董仲舒,谓国家将有失道之败,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欲止其乱也。谷永亦言,灾异者,天所以儆人君过失,犹父之明诫,改则祸消,不改则咎罚。是皆援天道以证人事,若有秒忽不爽者。而其时人君亦多遇灾而惧,如成帝以灾异,用翟方进言,遂出宠臣张放于外,赐萧望之爵,登用周堪为谏大夫。又因何武言,擢用辛庆忌。哀帝亦因灾异,用鲍宣言,召用彭宣、孔光、何武,而罢孙宠、息夫躬等。其视天犹有影响相应之理,故应之以实不以文。降及后世,机智竞兴,若天下事皆可以人力致,而天无权。即有志图治者,亦无复有求端于天之意。故自汉以后,无复援灾异以规时政者,觉天自天,人自人,空虚寥廓,与人无涉。抑思孔子修春秋,灾异无大小必书,如果与人无涉,圣人亦何事多言哉!

  黄河清

  汉桓帝延熹九年,济阴东郡济北平原河水清,襄楷上言。河者,诸侯位也。清者属阳,浊者属阴。河当浊而反清者,阴欲为阳,诸侯欲为帝也。明年帝崩,灵帝以解渎亭侯入继。隋书言,齐武成帝河清元年四月,河、济清。后十余岁,隋有天下。隋炀帝大业三年,武阳郡河清数里。十二年,龙门河清。后二岁,唐受禅。金卫绍王大安元年,徐、沛黄河清,临洮人杨珪上书,亦引襄楷之言。后四岁,宣宗立。元顺帝至正二十一年十一月戊辰,黄河自平陆三门碛下至孟津,五百余里皆清,凡七日,而明太祖兴。至先朝尤验,正德河清,世宗以兴王即位。泰昌河清,崇祯帝以信王即位。

  妖人阑入宫禁

  自古国家中叶,多有妖人阑人宫禁之事,固气运之疵,亦是法纪废弛所致。如汉武帝征和元年,上居建章宫,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命收之。男子捐剑走,逐之弗获,上怒,斩门候。成帝建始三年十月丁未,渭水虒上小女陈持弓,年九岁,走入横城门,入未央宫尚方掖门殿门,门卫户者莫见,至句盾禁中而觉得。绥和二年八月庚申,郑通里男子王褒,【原注】师古曰,郑县之通里。衣绛衣,小冠,带剑,入北司马门殿东门,上前殿入非常室中,解帷组结佩之,收缚考问。褒,故公交车大谁,卒病狂易,不自知入宫状,下狱死。后汉灵帝光和元年五月壬午,有人白衣入德阳门,言梁伯夏教我上殿为天子。中黄门桓贤等呼门吏仆射欲收缚,吏未到,须臾还走,求索不得,不知姓名。四年,魏郡男子张博,送铁卢诣太官。博上书室殿山居屋后宫禁,落屋喧呼,上收缚考问,辞忽不自觉。晋惠帝太安元年四月癸酉,有人自云龙门入殿前,北面再拜曰,我当作中书监。即收斩之。【原注】五行志,干宝曰,夫禁庭尊秘之处,今贱人径入,而门卫不觉者,宫室将虚,而下人逾之之妖也。成帝咸康五年十一月,有人持柘杖,绛衣,诣止车门,上列为圣人,使求见天子。门候受辞,辞称姓吕名赐,其言王和女可右足下有七星,星皆有毛,长七寸,天令命可为天下母。奏闻,即伏诛,并下晋陵诛可。秦苻坚时,有人入明光殿,大呼曰,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坚命执之,俄而不见。陈后主为太子时,有妇人突入东宫,大言曰,毕国主!唐高宗永隆二年九月一日,万年县女子刘凝静,乘白马,着白衣,男子从者八九十人,入太史局,升令厅床坐勘问,比有何灾异?太史令姚玄辨执之,以闻,是夜彗见西方天市中,长五尺。武后神功元年二月庚子,有人走入端门,又入则天门,至通天宫,阍者及仗卫不之觉。睿宗太极元年,狂人段万谦潜入承天门,登太极殿,升御床,自称天子,呼宿卫兵士,令称万岁。德宗贞元八年二月丁亥,许州人李狗儿持杖入含元殿,击栏槛,擒得伏诛。敬宗【原注】即位。长庆四年三月戊辰,狂人徐忠信阑入浴堂门,杖四十配流。天德文宗开成二年十一月癸亥,【原注】新书作太和二年十月。狂人刘德广突人含光殿,诏付京兆府,杖杀之。宋高宗建炎二年十一月,帝在扬州郊祀,后数日,有狂人具衣冠,执香炉,携绛囊,拜于行宫门外,自言天遣我为官家儿,书于囊纸、刻于右臂皆是语。鞫之,不得姓名,帝以其狂,释不问。孝宗淳熙十四年正月,绍兴府有狂人突入恩平郡王第,升堂践王坐,曰,我太上皇孙,来赴郡。鞫讯,终不语。元顺帝至正十年春,京师丽正门楼斗栱内有人伏其中,不知何自而至,远近聚观之。有旨,取付法司鞫问。但云蓟州人,诘其所从来,皆恫若无知。乃以不应之罪笞之,忽不知所在。史家并书之,以为异。先朝景泰三年五月癸巳朔,以明日立太子,具香亭于奉天门,有一人自外径入,执红棍击香亭,曰,先打东方甲乙木。内使执之,命付锦衣卫,亦书于英宗实录。然未有若万历四十三年张差一事,宫中府中几成莫解之祸,更历五朝,流言未息,天乎?人乎?吾不得而知之矣。

  周礼阍人职云,奇服怪民不入宫。注曰,怪民狂易。是则先王固知其有此事而豫为之防矣。【惠侍读曰】怪民未有不奇服者,观汉江充可悟。

  诈称太子

  建炎南渡,有诈称徐王棣者,诈称信王榛者,诈称越王偲次子者,诈称渊圣第二皇子者,诈称荣德帝姬者,诈称柔福帝姬者,莫不伏法,讫无异言。乃弘光时王之明一事,中外流言,汹汹不息,藩镇称兵遂以借口,至今民间尚有疑以为真者。此亦亡国之妖也已。

  卫太子自杀于湖,武帝为筑归来望思之台,事状明白。十年之后,犹有如成方遂之乘黄犊车诣北阙,吏民聚观至数万人,公卿莫敢发言者。况值非常之变,事未一年,吾君之子,天下属心,众口喧腾,卒难遍喻者乎?寄之中城狱舍,不加刑鞫,是为得理,不可以亡国之君臣而加之诬诋也。

  晋会稽王道子为桓玄所害,以临川王宝子修之为道子嗣,尊妃王氏为太妃。义熙中,有称元显【原注】道子世子。子秀熙避难蛮中而至者,太妃请以为刷,于是修之归于别第。刘裕意其诈而案验之,果散骑郎滕羡奴勺药也,竟坐弃市。太妃不悟,哭之甚恸。【原注】本传。近时之论多有似乎此者。

  外国天象

  昔人言朔漠诸国唯占于昴北,亦不尽然。【原注】晋志云,是时虽二石僭号,而其强弱常占于昴,不关太微、紫官。考之史,流星入紫宫而刘聪死,荧惑守心而石虎死,孛星太微大角荧惑太白入东井而苻生弒,彗起尾箕扫东井而燕灭秦,彗起奎娄扫虚危而慕容德有齐地,太白犯虚危而南燕亡,荧惑在匏瓜中忽亡入东井而姚秦亡,荧惑守心而李势亡,荧惑犯帝座而吕隆灭,月掩心大星而魏宣武弒,荧惑入南斗而孝武西奔,月掩心星而齐文宣死,彗星见而武成传位,彗星歴虚危而齐亡,太白犯轩辕而周闵帝弒,荧惑入轩辕而明帝弒,岁星掩太微上将而宇文护诛,荧惑入太微而武帝死。若金时则太白入太微而海陵弒,白气贯紫微而高琪杀胡沙虎,彗星起大角而哀宗灭。其它难以悉数。夫中国之有都邑,犹人家之有宅舍,星气之失,如宅舍之有妖祥,主人在则主人当之,主人不在则居者当之,此一定之理。而以中外为限断,乃儒生之见,不可语于天道也。

  魏明帝问黄权曰,天下鼎立,何地为正?对曰,当验天文。往者荧惑守心而文帝崩,吴蜀无事,此其征也。晋康帝建元三年,岁星犯天关,安西将军庾翼与兄冰书曰,岁星犯天关,占云,关梁当分。比来江东无他故,江道亦不艰难,而石虎频年再闭关,不通信使,此复是天公愤愦,无皂白之征也。梁武帝中大通六年,先是荧惑入南斗,去而复还,留止六旬。上以谚云,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乃跣而下殿以禳之。及闻魏主西奔,惭曰,卤亦应天象邪?

  星事多凶

  淮南王安以客言,彗星长竟天,天下兵当大起,谋为畔逆,而自刭国除。眭孟言大石自立,僵柳复起,当有从匹夫为天子者,而以妖言诛。赵广汉问太史知星气者,言今年当有戮死大臣,即上书告丞相罪,而身坐要斩。甘忠可推汉有再受命之运,而以罔上惑众,下狱病死,弟子夏贺良等用其说以诛。齐康侯知东郡有兵,私语门人,为王莽所杀。卜者王况以刘氏复兴,李氏为辅,为李焉作谶书十余万言,莽皆杀之。国师公刘秀女愔言宫中当有白衣会,乃以自杀。西门君惠语王涉,以国师公姓名当为天子,遂谋以所部兵劫莽,事发被诛。王郎明星历,尝以河北有天子气,而以僭位诛死。襄楷言天文不利黄门常侍,当族灭,而卒陷王芬自杀。刘焉闻董扶言,益州有天子气,求为益州牧,而以天火烧城,忧惧病卒,子璋降于昭烈。孔熙先推宋文帝必以非道晏驾,祸由倡肉,江州当出天子,而卒与范晔等谋反,弃市,并害彭城王。郭麘言代吕者王,又言凉州分野有大兵,故举事,先推王详,后推王乞基,,而卒之代吕隆者王尚,又言灭秦者晋,遂南奔,秦人追而杀之。刘灵助占尔朱当灭,又言三月末我必入定州,遂举兵以三月,被擒斩于定州。苗昌裔言太祖后当再有天下,赵子崧习闻其说,靖康末起兵,檄文颇涉不逊,卒以贬死。成祖永乐末,钦天监官王射成言天象将有易主之变,孟贤等信之,谋立赵王高燧,并以伏诛。是数子者之占,不可谓不验,而适以自祸其身,是故占事知来之术,惟正人可以学。【胡氏曰】考受命之符,五经皆无是说,其起于东汉乎?何以征之?虢之亡也,蓐收告之。秦之亡也,华阴神告之。刘曜之亡也,浮图相轮告之。苻坚之亡,武库兵器告之,此皆有物凭焉。盖改革之际,必大杀戮而后定,先事死者皆无罪之人,天心所哀也。彼鬼神者,宣二气之化为职。天下有必乱之形,是以起而告人,俾知趋避,非故为灵爽以自诧也。若夫天下大乱,豪杰并起,皇矣上帝,必择爱人之尤者而后授以天下。汉之二祖当天下大乱,能爱天所生之民,是以天命归之。项羽、樊崇有天下大半,不爱天所生之民,是以天命去之。兵起数年之间,天心决于用兵之际,非可前定者,此其事鬼神何由知之?故鬼神能言亡国之征,不能言受命之人也。光武为符命之说以自神,故自此以后,不轨之徒多假符命惑众。如山贼张满兵败被执,犹曰谶文误我,则光武启之也。且牧野之师勇不鼓于跃鱼,武关之入锋不砺乎击蛇,黄星起四纪以前,似有乖于助顺,野雉鸣神祠之侧,亦何当于与贤。况张掖石瑞,在晋为符,在魏为妖。青盖入洛,燕马饮渭,不为时巡,而为降旗。赤精之谶,祥发济阳,而贺良不知。僵柳之书,兆成公孙,而眭孟未识。由是观之,彼李守之占,西门君惠之语,如枭鸣弹丸之侧,龟语网罟之内,适自速其毙尔。天之爱人甚矣,岂留此影响妄诞,疑误无知之人骈首就戮,必不然矣。

  汉书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而仲舒下吏,夏侯囚执,眭孟诛戳,李寻流放,此学者之大戒。【原注】眭两夏侯京翼李传赞。又曰,星事凶悍,非湛密者弗能由也。【原注】艺文志。蜀汉杜琼精于术学,初不视天文,无所论说。谯周常问其意,琼曰,欲明此术甚难,须当身视,识其形色,不可信人也。晨夜苦剧,然后知之。复忧漏泄,不如不知,是以不复视也。后魏高允精于天文,游雅数以灾异问允,允曰,阴阳灾异,知之甚难。即已知之,复恐漏泄,不如不知也。天下妙理至多,何遽问此?雅乃止。北齐权会明风角玄象,学徒有请问者,终无所说。每云,此学可知,不可言。诸君并贵游子弟,不由此进,何烦问也。惟有一子,亦不授此术。【陆氏曰】暦数难而易,占验易而难。暦数所争,常在分秒之微,非理明心细者不能窥其门户,然有成法可按而知。占验则占书具在,然以二十一史观之,或同一灾变而事应各异,或灾变甚大而绝无事应,非心通造化未足以语此矣。

  石虎之太史令赵揽以天文死,苻生之太医令程延以方脉死,故淮南子曰,好事者未尝不中。【原注】注,中伤也。

  图谶

  史记赵世家,扁鹊言秦穆公寤而述上帝之言,公孙支书而藏之,秦谶于是出矣。秦本纪,燕人卢生使入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然则谶记之兴实始于秦人,而盛于西京之末也。【原注】褚先生三代世表论引黄帝终始传。

  始皇备匈奴,而亡秦者少子胡亥。汉武杀中都官诏狱系者,而即帝位者皇曾孙病已。苻生杀鱼遵,而代生者东海王坚。宋废帝欲南巡湘中,而代子业者湘东王彧。齐神武恶见沙门,而亡高者宇文。周武杀纥豆陵,而篡周者杨坚。【原注】见隋书王劭传。隋炀族李浑,而禅隋者李渊。唐太宗诛李君羡,而革唐者武后。周世宗代张永德,而继周者艺祖。【胡氏曰】考古占测之学,信而有征者善,然虽有征,无益祸福之定数也。汉建始三年,日食地震同日俱发。谷永曰,但日食则妾不见,但地震则后不见。二者俱发,明同事异人。杜钦曰,日食,中宫之部。地震,掖庭之中。此必适妾争宠而为害者。钦、永同辞,皆知致灾者二人,一正后,一嬖妾,炯然在目,但不能言其名氏尔。厥后昭仪姊妹,非二人于?所谓信而有征也。然而妨嗣伤主之害,不在日食地震时,而在永始、元延之间,与绥和之末相距廿有余年。当二异俱发,适有一许后代之受其谴责,举朝泰然,以为咎在许后矣。永等不能言其非许后也,所谓无益祸福之定数也。嬖色入宫,处耳目之前,妨继嗣,伤圣躬,在二纪后。告诫则为日太早,征应则为期太远,此天心之不可知也。李淳风谓太宗曰,臣仰稽天象,俯察暦数,其人已在宫中。淳风之术壹似优于永、钦,要不能指其人而去之。虽知其人,未必敢斥言也。虽斥言之,未必能决去也。其实一也。故曰信而无益也。

  孔子闭房记

  自汉以后,凡世人所传帝王易姓受命之说,一切附之孔子。如沙丘之亡,卯金之兴,皆谓夫子前知而预为之谶。其书盖不一矣。魏高祖太和九年诏,自今图谶秘纬及名为孔子闭房记者,一皆焚之,留者以大辟论。旧唐书王世充传,世充将谋篡位,有道士桓法嗣者,自言解图谶,乃上孔子闭房记,画作丈夫持一竿以驱羊,释云,隋杨,姓也。干一者,王字也。王居羊后,明相国代隋为帝也。世充大悦。详此,乃似今人所云推背图者,今则托之李淳风而不言孔子。【原注】隋书艺术传临孝恭着孔子马头易卜书一卷。

  百刻

  一日十二时,计刻则以百刻为日。今暦家每时有十刻,则一百二十刻矣。何以谓之百刻乎?曰,暦家有大刻,有小刻,初一、初二、初三、初四、正一、正二、正三、正四,谓之大刻。合一日计之,得九十六刻。其不尽者,置一初初于初一之上,置一正初于正一之上,谓之小刻,每刻止当大刻六分之一。合一日计之,为初初者十二,为正初者十二,又得四大刻,合前为百刻。

  宋王逵蠡海集言,百刻之说,每刻分为六十分,百刻共得六千分。散于十二时,每时得五百分。如此则一时占八刻零二十分,将八刻截作初、正各四刻,却将二十分零数分作初初、正初微刻各一十分也。困学纪闻所载易氏之说亦同。

  周礼挈壶氏注,漏箭昼夜共百刻。【原注】刻字始见汉书宣帝纪,五凤三年诏曰,神光立见,烛耀斋官十有余刻。又曰,鸾凰集长乐官东阙树上,飞下止地,留十余刻。礼记乐记,百度得数而有常。注,百度,百刻也。灵枢经,漏水下百刻,以分昼夜。说文,漏以铜受水,刻节,昼夜百节。隋书天文志,昔黄帝创观漏水,制器取则,以分昼夜,其后因以命官。周礼挈壶氏则其职也,其法总以百刻分于昼夜。【汪氏曰】昭五年传,日之数十,故有十时,亦当十位。凡数以十计者,古皆以甲乙为次。而十时则自日中以至日昳,其序自日中而逆数至食时,又逆至旦时。若以今十二时计之,乃以午辰寅丑子亥戌酉申未为十位一二三四之次,古但以昼夜各分五时耳。梁天监六年,武帝以昼夜百刻分配十二辰,辰得八刻,仍有余分,乃以昼夜为九十六刻。一辰有全刻八焉。【原注】汉哀新莽以百二十刻为日,梁武以九十六刻为日。【钱氏曰】今法以九十六刻为日,盖本于萧梁。是知每辰得八刻,仍有余分者,古法也。五代史马重绩传,重绩言漏刻之法,以中星考昼夜为一百刻,八刻六十分刻之二十为一时,时以四刻十分为正。此自古所用也,今失其传。以午正为时始,下侵未四刻十分而为午,由是昼夜昏晓皆失其正,请依古改正。从之。五代会要,晋天福三年,司天监奏漏刻经云,昼夜—百刻,分为十二时,每时有八刻三分之一,六十分为一刻,一时有八刻二十分。玉海,每时初行一刻至四刻六分之一为时正,终八刻三分之一则交入次时。国史志,每时八刻二十分,每刻一击鼓,八鼓后进时牌,余二十分为鸡唱,唱绝击一十五鼓,为时正。

  雨水

  礼记月令,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始雨水者,谓天所雨者水而非雪也。今暦去此一句,嫌于雨水为正月中气也?郑康成月令注曰,夏小正,正月启蛰。汉始亦以惊蛰为正月中。疏引汉书律暦志云,正月立春节,雨水中,二月惊蛰节,春分中。是前汉之末刘歆作三统暦改惊蛰为二月节也。然淮南子先雨水、后惊蛰。则汉初已有此说。【原注】逸周书周月解,春三中气,雨水、春分、谷雨。而蔡邕月令问答云,问者曰,既不用三统,以惊蛰为正月中,雨水为二月节,皆三统法也,独用之何?曰,孟春,月令曰,蛰虫始震,【原注】今作振。在正月也。仲春始雨水,则雨水二月也。以其合,故用之。是则三统未尝改雨水在惊蛰之前也,改之者四分暦耳,【梁氏曰】古历以惊蛰居雨水之前,谷雨居清明之前。自汉迄今,雨水先于惊蛰、清明先于谷雨。考礼月令疏,谓刘歆更改气名,洪容斋依春秋疏,谓太初时改,二说皆非也。汉志岁术是依刘歆三统暦所载,节气与古不殊,则气名之改不但非始太初,并非始于子骏。盖东汉章帝时,用四分暦,乃改之,司马彪续志可证。故康成月令注云,汉始亦以惊蛰为正月中,汉始以雨水为二月节。汉志注云,今曰雨水,今曰惊蛰,今曰清明,今曰谷雨。郑、班二公处于孝章改暦之后,特注以明之。独蔡邕月令问答谓,四分仍用三统,以惊蛰先雨水,不解何以歧异?记疏误也。今二月间尚有雨雪,唯南方地暖,有正月雨水者。【原注】南史宋孝武帝纪,大明元年正月庚午,都下雨水,盖以雨水为异。左传桓五年,启蛰而郊。注,启蛰,夏正建寅之月。夏小正,正月启蛰。【原注】王应麟曰,改启为惊,盖避景帝讳。则当依古以惊蛰为正月中,雨水为二月节为是。【原注】律暦志又先谷雨,后清明。

  五行

  淮南子,五行子生母曰义,母生子曰保,子母相得曰专,母胜子曰制,子胜母曰困。抱朴子引灵宝经谓,支干上生下曰宝,下生上曰义,上克下曰制,下克上曰伐,上下同曰专。以保为宝,以困为伐,今暦家承用之。

  建除

  建除之名,自斗而起。始见于太公六韬云,开牙门常背建向破。越绝书,黄帝之元,执辰破巳,霸王之气见于地户。淮南子天文训,寅为建,卯为除,辰为满,巳为平,午为定,未为执,申为破,酉为危,戌为成,亥为收,子为开,丑为闭。汉书王莽传,十一月壬子直建,戊辰直定。盖是战国后语。史记日者传有建除家。【陆学博曰】抱朴子,入名山,以甲子开除,日则十二字轮直,自古有之,亦月与日相直也。

  解缙封事言,治暦明时,授民作事,但伸播种之宜,何用建除之谬?方向煞神。事甚无谓。孤虚宜忌,亦且不经。东行西行之论,天德月德之书,臣料庸虞之暦必无此等之文,所宜著者,日月之行,星辰之次,仰观俯察,事合逆顺,七政之齐,正此类也。

  艮巽坤干

  暦家天盘二十四时,有所谓艮、巽、坤、干者,不知其所始。按淮南子天文训曰,子午、卯酉为二绳,丑寅、辰巳、未申、戌亥为四钩,东北为报德之维,西南为背阳之维,东南为常羊之维,西北为蹄通之维。斗指子,则冬至。加十五日指癸,则小寒。加十五日指丑,则大寒。加十五日指报德之维,则越阴在地,故曰距日冬至四十六日而立春。加十五日指寅,则雨水。加十五日指甲,则雷惊蛰。加十五日指卯中绳,故曰春分,则雷行。加十五日指乙,则清明,风至。加十五日指辰,则谷雨。加十五日指常羊之维,则春分尽,故曰有四十六日而立夏。加十五日指巳,则小满。加十五日指丙,则芒种。加十五日指午,则阳气极,故曰有四十六日而夏至。加十五日指丁,则小暑。加十五日指未,则大暑。加十五日指背阳之维,则夏分尽,故曰有四十六日而立秋。加十五日指申,则处暑。加十五日指庚,则白露降。加十五日指酉中绳,故曰秋分。加十五日指辛,则寒露。加十五日指戌,则霜降。加十五月指蹄通之维,则秋分尽,故曰有四十六日而立冬。加十五日指亥,则小雪。加十五日指壬,则大雪。加十五日指子。所谓报德之维、常羊之维、背阳之维、蹄通之维,即艮、巽、坤、干也。后人省文,取卦名当之尔。

  太一

  【钱学博曰】紫宫太一,即耀魄宝。故隋志云,北极大星,太一座也。【又曰】暦家谓之太岁。

  太一之名不知始于何时。【原注】吕东莱大事记曰,古之医者观八风之虚实邪正以治病,因有太一九官之说。黄氏日钞注,吕氏春秋太一曰,此时未为神名也。【杨氏曰】夫礼必本于太—,此所始也。又楚辞有东皇太一。称之为上皇。史记天官书,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为太一常居。【原注】周礼注,昊天上帝,又名太一。封禅书,亳人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太一东南郊,用太牢,七日,为坛,开八通之鬼道。于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长安东南郊,常奉祠如忌方。其后人有上书,言古者天子三年一用太牢,祠神三,一天、一地、一太一。天子许之。令太祝领祠之,于忌太一坛上,如其方。此太一之祠所自起。易干凿度曰,太一,取其数以行九宫。【原注】河图之数,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央,从横十五,故曰大一,取其数以行九宫。【惠氏曰】案九宫之法,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一北,九南,三东,七西,四东南,六西北,二西南,八东北,五居中,方位与说卦同。干凿度所谓,四正四维,皆合于十五,是以五乘十,即大衍之数。刘牧谓之河图。宋姚小彭谓今所传戴九履一之图,乃易干凿度九宫之法。自有易以来,诸易师未有以此为河图者。郑玄注曰,太一者,北辰神名也。下行八卦之宫,每四乃还于中央。中央者,地神【原注】地神疑作北辰。之所居,故谓之九宫。天数以阳出,以阴入。阳起于子,阴起于午。是以太一下行九宫,从坎宫始,自此而坤宫,又自此而震宫,既又自此而巽宫,所行者半矣。还息于中央之宫。既又自此而干宫,自此而兑宫,自此而艮宫,自此而离宫,行则周矣。上游息于太一之宫,而反紫宫,行起从坎宫,终于离宫也。【原注】后汉黄香作九宫赋。南齐书高帝纪案太一九宫占暦推自汉高帝五年至宋顺帝升明元年,太一所在。易干凿度曰,太一取其数,以行九宫。九宫者,一为天蓬,以制冀州之野。二为天内,以制荆州之野。三为天冲,其应在青。四为天辅,其应在徐。五为天禽,其应在豫。六为天心,七为天柱,八为天任,九为天英,其应在雍、在梁、在兖、在扬。天冲者,木也。天辅者,亦木也。故木行太过不及,其眚在青、在徐。天柱,金也,天心亦金也。故金行太过不及,其眚在梁、在雍。惟水无应宫也。此谓以九宫制九分野也。山堂考索,汉立太一祠,即甘泉泰畤也。唐谓之太清紫极宫。宋谓之太一宫。宋朝尤重太一之祠,以太一飞在九宫,每四十余年而一徙,所临之地则兵疫不兴,水旱不作。在太平兴国中,太宗立祠于东南郊而祀之,则谓之东太一。在天圣中,仁宗立祠于西南郊而祀之,则谓之西太一。在熙宁中,神宗建集福宫而祀之,则谓之中太一。

  宋史刘黻传言,西太一之役,佞者进曰,太一所临分野则有福。近岁自吴移蜀,信如祈禳之说,西北坤维按堵可也。【原注】当作西南。今五六十州,安全者不能十数,败降者相继,福何在耶?武帝祠太一于长安,至晚年以虚耗受祸,而后悔方土之谬。虽其悔之弗早,犹愈于终不知悔者也。

  正五九月

  【阎氏曰】宋王勉夫野客丛书载,正五九月为忌月,其说尤详,当参阅。

  唐朝新格以正五九月为忌月,今人相沿以为不宜上任。考唐书,武德二年正月甲子,诏自今正月、五月、九月不得行刑,禁屠杀。【原注】诏曰,释典微妙,净业始于慈悲。道教冲虚,至德去其残杀。四时之禁,无伐麛卵。三驱之化,不取前禽。盖欲敦崇仁惠,蕃衍庶物,立政经邦,咸率兹道。朕祗膺灵命,抚遂群生,言念亭育,无忘鉴寐。殷帝去网,庶踵前修。齐王舍牛,实符本志。自今以后,每年正月、五月、九月及每月十斋日,并不得行刑。所在公私,宜断屠杀。白居易在杭州诗曰,仲夏斋戒月,三旬断腥膻。

  云麓漫钞曰,释氏智论云,天帝释以大宝镜照四大神洲,每月一移,察人善恶。正、五、九月照南赡部洲,唐太宗崇其教,【原注】太宗当作高祖。故正、五、九月不食荤,百官不支羊钱。其后因此遂不上官。菽园杂记谓,新官上任,应祭告神祗,必须宰杀,故忌之也。愚按,正、五、九月不上任,自是五行家言,不缘屠宰。其传已久,亦不始于唐时。南齐书张融传,摄祠部、仓部二曹,仓曹以正月,俗人所忌,太仓为可开不?融议,不宜拘束小忌。北齐书宋景业传,显祖将受魏禅,或曰,阴阳书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终于其位。景业曰,王为天子,无复下期,岂得不终于其位乎?显祖大悦。【原注】南史王镇恶传,镇恶以五月五日生,其祖猛曰,昔孟尝君以恶月生而相齐。是以五月为恶月。又考左传,郑厉公复公父定叔之位,使以十月入,曰,良月也,就盈数焉。而颜师古注汉书,李广数奇,以为命只不耦。【原注】段会宗传,亦足以复雁门之骑。应劭曰,踦只也。会宗从沛郡下为雁门,又坐法免,为踦只不耦也。霍去病传,诸宿将常留落不耦。是则以双月为良,只月为忌,喜耦憎奇,古人已有之矣。【原注】后汉书桓谭传言,卜数只偶之类,盖古已有此术。辽史,正旦日,上于窗间掷米团,得只数为不利。

  册府元龟,德宗贞元十五年九月乙巳诏,自今二月一日、九月九日,每节前放开屠一日。【原注】中和、重阳二节。

  唐人正、五、九月斋戒,不禁闰月。白居易有闰九月九日独饮诗云,自从九月持斋戒,不醉重阳十五年。是闰九月可以饮酒也。

  册府元龟载,唐开元二十二年十月敕曰,道家三元,诚有科诫。朕尝精意,祷亦久矣,而初未蒙福,念不在兹。今月十四日、十五日是下元斋日,都内人应有屠宰,令河南尹李适之句当,总与赎取。其百司诸厨日有肉料亦责数奏来。并百姓间是日并停宰杀渔猎等,兼肉料食。自今以后,两都及天下诸州每年正月、七月、十月元日起,十三至十五,兼宜禁断。又旧唐书武宗纪,会昌四年春正月乙酉朔敕,斋月断屠,出于释氏。国家创业,犹近梁隋。卿相大臣。或沿兹弊。鼓刀者既获厚利,纠察者潜受请求。正以万物生植之初,宜断三日。列圣忌断一日,仍准。开元二十二年,敕三元日各断三日,余月不禁。此则道家之说,乃正、七、十月,而非正、五、九月,又与武德二年之诏不同。【原注】今人所谓三官斋用此。

  后汉书南匈奴传,匈奴俗岁有三龙祠,常以正月、五月、九月戊日祭天神此与三只月同。

  古今神祠

  史记封禅书言,秦雍旁有百数十祠,而陈宝尤着。其神或岁不至,或岁数来,来常以夜,光辉若流星。从东南来,集于祠城,则若雄鸡,其声殷殷,云野鸡夜雌。又云,雍菅庙有杜主。杜主,故周之右将军。其在秦中最小鬼之神者。自西京以下,而秦时所奉之神绝无影响。后汉刘盆子传,军中常有齐巫鼓舞,祠城阳景王以求福助,巫狂言景王大怒曰,当为县官,何故为贼?有笑巫者辄病,军中惊动。琅邪王京传,国中有城阳景王祠,吏人奉祀,神数下言,官中多不便利。魏书,初,城阳景王刘章以有功于汉,故其国为立祠。青州诸郡转相仿效,济南尤盛,至六百余祠。贾人或假二千石舆服导从,作倡乐,奢侈日甚,民坐贫穷,历世长吏无敢禁绝者。太祖到,【原注】时为济南相。皆毁坏祠屋,止绝官吏民不得祠祀。【原注】应劭风俗通曰,自琅邪、青州六郡及渤海都邑乡亭聚落,皆为立祠,造饰五工千石车,商人次第为之立服带绶,备置官属,烹杀讴歌,纷籍连日,转相诳耀,言有神明,其谴问祸福立应,历载弥久,莫之匡纠。惟乐安太傅陈蕃,济南相曹操,一切禁绝,肃然政清。陈曹之后,稍复如故。然考之于史,晋时犹有其祠。晋书五行志,临淄有大蛇负二小蛇,入汉城阳景王祠中。慕容德载记,德如齐城,登营丘,至汉城阳景王庙。而今并无其庙。宋书元凶劭传,以辇迎蒋侯神像于宫内,启【原注】即稽字。颡乞恩,拜为大司马,封钟山郡王,食邑万户,加节钺。苏侯为骠骑将军。【原注】胡三省通鉴注曰,苏侯神即苏峻。南齐书崔祖思传,为都昌令。随青州刺史垣护之入尧庙,庙有苏侯神偶坐。护之曰,唐尧圣人,而与苏侯神共坐,今欲正之,何如?祖思曰,使君若清荡此坐,则是尧庙重去四凶。繇是诸杂神并除。礼志,明帝立九州岛庙于鸡笼山,大聚群神。蒋侯加爵位至相国大都督中外诸军事钟山王,苏侯至骠骑大将军。南史齐都昏侯纪,迎蒋侯神入宫,昼夜祈祷。自诛始安王遥光,遂加位相国,末又号为灵帝,车服羽仪一依王者。曹景宗传,梁武帝时,旱甚,诏祈蒋帝神。十旬不雨,帝怒,命载荻,欲焚其庙。将起火,当神上忽有云如伞,倏忽骤雨如泻,台中宫殿皆自振动。帝惧,驰诏追停。少时还静,自此帝畏信遂深。自践阼以来,未尝躬自到庙,于是备法驾,将朝臣修谒。陈书武帝纪,十月乙亥,即皇帝位。丙子,幸钟山祀蒋帝庙。宋书孔季恭传,先是,吴兴频丧太守。云项羽神为卞山王,居郡听事,二千石至,常避之。南齐书李安民传,太守到郡,必须祀以轭下牛。安民奉佛法,不与神牛,着屐上听事,又于厅上八关斋。俄而牛死。安民亦卒,世以神为崇。今南京十庙虽有蒋侯,湖州亦有卞山王,而亦不闻灵响。【原注】魏书,任城王澄除扬州刺史,下车毁蒋子文之庙。梁简文帝集有吴兴楚王神庙碑云,楚王既宏兹释教,止献车牛。是神牛自武帝时革之也。江总卞山楚庙诗,盛祀流百世,英威定几何?而梓潼二郎、三官、纯阳之类以后出,而反受世人之崇奉。关壮缪之祠至遍于天下,封为帝君。岂鬼神之道亦与时为代谢者乎?应劭言,平帝时,天地六宗已下及诸小神凡千七百所,今营寓夷泯,宰器阙亡。盖物盛则衰,自然之道,天其或者欲反本也。而水经注引吴猛语庐山神之言,谓神道之事亦有换转。昔夫子答宰我黄帝之问,谓生而民得其利百年,死而民畏其神百年,亡而民用其教百年,故曰黄帝三百年。烈山氏之子曰柱,食于稷,汤迁之而祀弃。以帝王神圣且然,则其它人鬼之属又可知矣。

  春秋之世,犹知淫祀之非。故卫侯梦夏相而宁子弗祀,晋侯卜桑林而荀罃弗祷。楚昭王有疾,卜曰,河为祟。王弗祭,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汉、睢、漳,楚之望也。不谷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至屈原之世,而沅湘之间并祀河伯,岂所谓楚人鬼而越人禨亦皆起于战国之际乎?夫以昭王之所弗祭者而屈子歌之,可以知风俗之所从变矣。【原注】云麓漫钞言,自释氏书入中国,有龙王之说,而河伯无闻矣。

  洪武三年六月癸亥诏曰,五岳五镇四海四渎之封,起自唐世。崇名美号,历代有加。在朕思之,则有不然。夫岳镇海渎皆高山广水,自天地开辟以至于今,英灵之气萃而为神,必皆受命于上帝,幽微莫测,岂国家封号之所可加?渎礼不经,莫此为甚。至如忠臣烈士虽可加以封号,亦惟当时为宜。夫礼所以明神人,正名分,不可以僭差。今宜依古定制,凡岳镇海渎并去其前代所封名号,止以山水本名称其神。郡县城隍神号一体改正。历代忠臣烈士亦依当时初封以为实号,后世溢美之称皆与革去。庶几神入之际名正言顺,于礼为当,用称朕以礼事神之意。其东岳祝文曰,神有历代之封号,予详之再三,畏不敢效。可谓卓绝千古之见。乃永乐七年正月丙子,进封汉秣陵尉蒋君之神为忠烈武顺昭灵嘉佑王,则何不考之圣祖之成宪也?

  佛寺

  晋许荣上疏言,臣闻佛者,清远玄虚之神。今僧尼往往依傍法服,五戒粗法尚不能遵,而流惑之徒竞加敬事,又侵渔百姓取财为惠,亦未合布施之道也。洛阳伽蓝记有比丘惠凝死去复活,见阎罗王,阅一比丘,是灵觉寺宝明,自云,出家之前尝作陇西太守,造灵觉寺成,弃宫入道。阎罗王曰,卿作太守之日,曲理枉法,劫夺民财。假作此寺,非卿之力,何劳说此?付司送入黑门。此虽寓言,乃居官佞佛者之箴砭也。

  梁武帝问达磨曰,朕自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有何功德。答曰,并无功德。帝曰,何以无功德?答曰,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在彼法中已有能为是言者。

  宋明帝以故第为湘宫寺,备极壮丽。欲造十级浮图而不能,乃分为二。新安太守巢尚之罢郡入见,上谓曰,卿至湘宫寺未?此是我大功德,用钱不少。通直散骑侍郎虞愿侍侧,曰,此皆百姓卖儿贴妇钱所为,佛若有知,当慈悲嗟悯。罪高浮图,何功德之有!【赵氏曰】天下邪教惑人者,佛为最,次乏则天主教。如前后藏,准噶尔、喀尔喀、蒙古等部悉奉佛教,中国亦佛教盛行,如西洋之古里国、锡兰国诸国,南洋之占城等国,东洋之日本、琉球等国皆奉佛教。其余海外诸蕃则皆奉天主教矣。【严氏曰】白莲教者,汉末张鲁之遗也。鲁父子居汉中,以妖术惑众,其长曰祭酒。从之者人出米五斗,时称米贼。自汉以来,历代皆有其患。近闻教中亦有祖师名色,从教者先送供给米若干,入教之后,教中所获赀物悉以均分,以小小邪术足以眩人,故愚者多为所惑。然其教以奉释念经持斋戒杀为名,所聚之徒多脆弱,不堪战斗。【洪氏曰】今者楚属之民,聚徒劫众,陆梁一隅。始则惑于白莲、八卦等教,欲以祈福。继因地方官挟制万端,又以黔省苗氛不靖,派及数省,横求无艺,忿不思患,借起事以避祸。邪教之蠢动由此。【钱氏曰】向读沈继祖劾朱文公疏,有吃菜事魔之语,不解所谓。顷读李心传系年要录载绍兴四年五月,起居舍人王居正言,伏见两浙州县有吃菜事魔之俗,方腊以前,法禁尚宽,而事魔之俗犹未甚炽。方腊之后,法禁愈严,而事魔之俗愈不可胜禁。州县之吏平居坐视一切不问则已,间有贪功或畏事者稍踪迹之,则一方之地流血积尸,至于庐舍积聚山林鸡犬之属,焚烧杀戮,靡有孑遗。自方腊之平,至今十余年问,不幸而死者不知几千万人矣,所宜恻然动心,而思欲究其所以然之说也。臣闻事魔者,每乡每村有一二桀黠,谓之魔头。尽录其乡村姓名,相与诅盟为党。凡事魔者不肉食,而一家有事,同党之人皆出力以相赈恤。盖不肉食则费省,故易足。同党则相亲,相亲故相恤而事易济。臣以为此先王导其民使相亲相友相助之意,而甘淡泊,务节俭,有古淳朴之风。今民之师帅既不能以是为政,乃为魔头者窃取,以瞽惑其党,使皆归德于魔,于是从而附益之以邪僻害教之说。民愚无知,谓吾从魔而食易足,事易济也,故以魔说皆可信而争趋归之,此所以法禁愈严而愈不可胜禁。伏望陛下念民迷之日久,下哀矜之诏书,使人晓然知,以为不肉食则费省故易足,同党则相亲故相恤而事易济,此自然之理,非魔之力。而至于邪僻害教,如不祭其先之类,则事魔之罪也。部责监司,郡县责守令,宣明诏旨,许以自新。又择平昔言行为乡曲所信者,家至而户晓之。其间有能至诚用心率众归善者,优加激赏,以励其徒。庶几旧染之俗闻风丕变,实一方生灵赤子之。幸诏诸路帅宪司措置,毋得骚扰生事。乃知吃菜事魔,即今人所谓邪教也。陆游条对状,自古盗贼之兴若止,困水旱饥馑,迫于寒饿,啸聚攻劫,则措置有方,便可抚定,必不能大为朝廷忧。唯有妖勾邪人,平时诳惑良民,结连素定,待时而发,则其为害未易可测。伏缘此色人处处皆有,淮南谓之二禬子,两浙谓之牟尼教,江东谓之四果,江西谓之金刚禅,福建谓之明教、揭谛斋之类,名号不下。明教尤甚,甚至有秀才吏人军兵亦相传习。其神号曰明使,又有肉佛、骨佛、血佛等号。白衣乌帽,所在成社。伪经妖像,刻板流布。以祭祖考为引鬼,永绝血食。以溺为法水,用以沐浴。其它妖滥,未易概举。更相结习,有同胶漆。万一窃发,可为寒心。【汝成案】今之所谓教者,随处有之,而处处不同,其名目至多,不可究诘。,大抵依附佛法,以祸福惑人。其敛钱聚众,则张鲁法也。入教者率因迫于穷困,既入教即可传徒敛钱,故甚易蔓延,或牵涉三四省。煽惑既众,黠者乘之,偶激于长吏之不平,遂至蠢动,其实非有心背逆者。钱氏所引,深中情事,古今未尝不同也。

  泰山治鬼

  尝考泰山之故,僊论起于周末,鬼论起于汉末。左氏、国语未有封禅之文,是三代以上无僊论也。史记、汉书未有考鬼之说,是元成以上无鬼论也。盐铁论云,古者庶人,鱼菽之祭,士一庙,大夫三,以时有事于五祀,无出门之祭。今富者祈名岳,望山川,椎牛击鼓,戏倡舞像。则出门进香之俗已自西京而有之矣。自哀平之际,而谶纬之书出,然后有如遁甲开山图所云,泰山在左,亢父在右,亢父知生,梁父主死。【汝成案】史记赵世家,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云云,则泰山为神当由霍泰山传讹始云。博物志所云,泰山一曰天孙。言为天帝之孙,主召人魂魄,知生命之长短者。其见于史者,则后汉书方术传,许峻自云,尝笃病三年不愈,乃谒泰山请命。乌桓传,死者神灵归赤山,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如中国人死者魂神归泰山也。三国志管辂传谓,其弟辰曰,但恐至泰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而古辞怨诗行云,齐度游四方,名系泰山录。人间乐来央,忽然归东岳。陈思王驱车篇云,魂神所系属,逝者感斯征。刘桢赠五宫中郎将诗云,常恐游岱宗,不复见故人。应璩百一诗云,年命在桑榆,东岳与我期。然则鬼论之兴,其在东京之世乎?

  或曰,地狱之说,本于宋玉招魂之篇。长人、土伯,则夜叉、罗剎之伦也。烂土雷渊,则刀山剑树之地也。虽文人之寓言,而意已近之矣。于是魏晋以下之人,遂演其说,而附之释氏之书。昔宋胡寅谓阎立本写地狱变相,而周兴、来俊臣得之,以济其酷。又孰知宋玉之文实为之祖,孔子谓为俑者不仁,有以也夫!

  蕃俗信鬼

  蕃俗信鬼。匈奴欲杀贰师。贰师骂曰,我死必灭匈奴?遂屠贰师以祠。会连雨雪数月,畜产死,人民疫病,谷稼不熟,单于恐,为贰师立祠室。慕容隽斩冉闵于龙城遏陉山,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虫大起,人言闵为祟,隽遣使祠之,谥曰悼武天王。其日大雪。魏太祖杀和跋,诛其家。后世祖西巡五原,回幸豺山,校猎,忽遇暴风,云雾四塞。世祖怪而问之,群下言跋世居此土,祠冢犹存,或者能致斯变。帝遣古弼祭以三牲,雾即除散。后世祖搜狩之日,每先祭之。盖伯有为厉,理固有之。而蕃俗之畏鬼神,则又不可以常情论矣。

  卷三十一

  河东山西,

  河东、山西,一地也。唐之京师在关中,而其东则河,故谓之河东。元之京师在蓟门,而其西则山,故谓之山西,各自其畿甸之所近而言之也。【杨氏曰】此据河山言之耳,如顾氏言,当说成东河西山矣。

  古之所谓山西即今关中。史记太史公自序,萧何填抚山西。方言,自山而东五国之郊。郭璞解曰,六国惟秦在山西。王伯厚地理通释曰,秦汉之间,称山北、山南、山东、山西者,皆指太行,以其在天下之中,故指此山以表地势。正义以为华山之西,非也。【王氏曰】后汉邓禹传,禹率诸军大破樊参、王匡等军,遂定河东。光武使使持节拜禹大司徒,策曰,前将军禹斩将破军,平定山西。是谓河东为山西也。汉河东、太原、上党诸郡皆在太行之西,即今山西省太原、平阳、蒲州、潞安、汾州、泽州等府,自汉以来,名称不易。或谓惟河东一郡在山西,殊非。又郑兴说更始曰,陛下一朝,建号山西,雄杰争诛王莽,开关郊迎云云,注,山西谓陕山以西也。陕,隘也。侯夹切。大约即谓关中,今陕西西安等府是。若吴盖陈臧传论,山西即定,威临天下。注谓,诛隗嚣、公孙述。则陇蜀皆得名山西,又不但如兴传以关中谓山西矣。【汝成案】说文,陕,弘宏农陕也。夹声。陕,隘也。夹声。王氏引陕,隘也。侯夹切。是误以陕为陕,盖二字俗舛久矣。

  陕西

  续汉郡国志,陕县有陕陌,【原注】即今之陕州。二伯所分,故有陕东、陕西之称。水经注,河水,又东得七里涧,涧在陕西七里。宋书,柳元景传庞季明率军向陕西七里谷。北史魏孝武帝纪,高昂率劲骑及帝于陕西。旧唐书太宗纪,贞观十一年九月丁亥,河溢,坏陕西河北县。【原注】今平陆县。肃宗纪,干元三年四月庚申,以右羽林大将军郭英乂为陕州刺史、陕西节度潼关防御等使。肃宗诸子传,杞王倕可充陕西节度大使。李渤传,泽潞节度使郗士美卒,渤充吊祭使,路次陕西。【原注】按其疏云,已至阌乡县。回纥传,广平王副元帅郭子仪,领回纥兵马,与贼战于陕西。皆谓今陕州之西。后人遂以潼关以西通谓之陕西。

  晋时以关中为陕西。晋书宣帝纪,西屯长安,天子命之曰,昔周公旦辅成王,有素雉之贡。今君受陕西之任,有白鹿之献。张实传,憋帝末,拜都督陕西诸军事。张华祖道。梁王肜应诏诗,二迹陕西,实在我王是也。东晋则以荆州为陕西。南齐书曰,江左大镇,莫过荆、扬。周世,二伯总诸侯,周公主陕东,召公主陕西,故称荆州为陕西也。【原注】宋书荆州刺史下云,王敦治武昌。陶侃前治沔阳,后治武昌。王虞治江陵。庾亮治武昌。庾翼进襄阳,复还夏口。桓温治江陵。桓冲治上明。王说还江陵,此后遂治江陵。而晋孝武于襄阳侨立雍州。考之于史,桓冲为荆州刺史,安帝诏曰,故太尉冲,昔藩陕西,忠诚王室。毛穆之传,庾翼专威陕西。刘毅为荆州刺史,安帝诏曰,刘毅推毂陕西。南史宋文帝纪,命王华知州府留镇陕西。宋书,蔡兴宗为辅国将军,南郡太守行荆州事。袁顗曰,舅今出居陕西。邓琬传,晋安王子勋檄曰,前将军荆州刺史,临海王子顼练甲陕西,献徒万数是也。

  亦有称陕东者。晋书载记,刘聪署石勒大都督陕东诸军事,又加崇为陕东伯。【原注】慕容暐载记,秦扬兵讲武,运粟陕东。唐太宗为秦王时,拜使持节陕东道大行台。【杨氏曰】又晋愍建兴元年,以琅邪王睿为左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

  山东河内

  古所谓山东者,华山以东。管子言,楚者,山东之强国也。史记引贾生言,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后汉陈元传言,陛下不当都山东。【原注】谓光武都洛阳。盖自函谷关以东,总谓之山东,【原注】唐人则以太行山之东为山东。杜牧谓山东之地,禹画九土曰冀州是也。而非若今之但以齐鲁为山东也。【钱氏曰】汉书儒林传,伏生教齐鲁之间,齐学者由此颇能言尚书,山东大师亡不涉尚书以教。酷吏传,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东,为小吏,时宁成为济南都尉。【钱氏又曰】今山东乃宋之京东东西路,金改为山东。【王氏曰】河北之山莫大于太行,故谓太行以东为山东。邓禹传,光武安集河北,在邺。及王郎起兵,光武自蓟至信都,使禹别攻乐阳,从至广阿。以上所说皆在今河北之彰德、大名、广平、真定等府。而其下文则言,赤眉西入关,光武筹长安必破,乘衅并关中。而方自事山东,未知所寄。是谓河北为山东也。下至李唐,尚有河北为山东之言。郑兴传,更始诸将皆山东人。劝留洛阳,弗迁都长安。大约亦是指陕山以东而言,与禹传据太行分西、东自别。【汝成案】盖唐之河南,今之河南、山东是也。唐之河北,今之直隶。是自关中而言,统谓之山东可矣。顾氏注杜牧云云,似谓专指今之山西,亦未尽。通鉴纲目分注晋王曰,吾以数万之众,平定山东。是时晋王并有河北,所谓山东者,太行、常山之东也。晋主再命知远会兵山东,皆不至。是时知远在晋阳,所谓山东者,亦太行之东也。五代史义儿传,晋已得泽、潞,岁出山东,与孟方立争邢、洺、磁。死事传,晋已先下全燕,而镇定皆附于晋,自河以北山以东皆归晋。此山东亦谓太行山之东,即以河北为山东也。大约自秦汉以来之谓山东、西者,随时异称,不能画一,非若今之有定地矣。古所谓河内者,在冀州三面距河之内。史记正义曰,古帝王之都多在河东、河北,故呼河北为河内,河南为河外。又云,河从龙门南至华阴,东至卫州东北入海,曲绕冀州,故言河内。盖自大河以北总谓之河内,而非若今之但以怀州为河内也。【阎氏曰】按战国策,黄歇说秦昭王曰,王大举甲兵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注,属司隶。正义,即怀州也。在河南之北,西河之东,东河之西。是古未尝不专以怀州为河内也。汉书地理志,河内郡有怀县。注,莽曰河内。是莽已以怀为河内。

  吴会

  宋施宿会稽志曰,按三国志,吴郡会稽为吴、会二郡。张纮谓,收兵吴会,则荆扬可一。孙贲传云,策已平吴会二郡。朱桓传云,使部伍吴会二郡。全琮传云,分丹阳、吴、会三郡险地为东安郡是也。前辈读为都会之会,殆未是。钱康功曰,今平江府署之南名吴会坊。汉书吴王濞传,上患吴会轻悍。按今本史记、汉书并作上患吴、会稽,不知顺帝时始分二郡,【原注】顺帝纪,永建四年,分会稽为吴郡。汉初安得言吴会稽?当是钱所见本未误,后人妄增之。【原注】本传,吴有章郡铜山。亦为后人于章上妄增一豫字,正与此同。【钱氏云】范成大吴郡志,世多称吴门为吴会,意谓吴为东南一都会也。自唐以来已然,此殊未稳,今客馆有吴会亭,尤误。天下都会之处多矣,未有以其地名冠于会之一字而称之者。吴本秦会稽郡,后汉分为吴、会稽二郡。后世指二浙之地,通称吴会,谓吴与会稽也。诸葛亮曰,荆州北据汉沔,西通巴蜀,南则吴与会。皆指两地为说。南连吴会,通言二浙江南形势,岂谓荆州独连吴门一郡乎?庄子释文浙江注云,浙江,今在余杭郡。后汉以为吴、会分界,今在会稽钱塘。其言分界,则言两地尤明。褚伯玉,吴郡钱塘人。隐居剡山。齐太祖即位,手诏吴、会二郡以礼迎遣。此证尤切。六朝时亦有下吴、会两郡,各造船若干者。如此类甚多。灌婴传,渡江,破吴郡,长吴下,得吴守,遂定吴、豫章、会稽郡。是汉初固有吴郡也。【又曰】巴、蜀,二郡名。则吴、会,亦二郡名也。魏文帝诗,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陈思王求自试表曰,抚剑东顾,而心已驰于吴会矣。晋文王与孙皓书曰惠矜吴会,施及中土。魏元帝加晋文王九锡,文曰,扫平区宇,信威吴会。阮籍为郑冲劝晋王笺曰,朝服济江,扫除吴会。陈寿上诸葛亮集曰,身使孙权求援吴会。羊祜上疏曰,西平巴蜀,南和吴会。荀勖食举乐东西厢歌曰,既禽庸蜀,吴会是宾。左思魏都赋曰,览麦秀与黍离,可作谣于吴会。武帝问刘毅曰,吾平吴会,一同天下。石崇奏惠帝曰,吴会僭逆,几于百年。石勒表王浚曰,晋祚沦夷,远播吴会。慕容廆谓高瞻曰,翦鲸豕于二京,迎天子于吴会。丁琪谏张祚曰,先公累执忠节,远宗吴会。此不得以为会稽之会也。【钱氏曰】以上所引诸吴会事,未见其必非指会稽之会。盖汉初元有此名,如曰吴都云尔。【原注】胡三省通鉴辨误,太史公谓吴为江南一都会,故后人谓吴为吴会。若孙贲、朱桓传则后人之文偶合此二字,不可以证吴王濞传也。【赵氏曰】西汉初,会稽郡治本在吴县,故项梁杀会稽守,举吴中兵八千人,渡江而西。守所驻在吴,故杀守即起吴兵。又朱买臣本吴人,出为会稽守,即其乡郡也。是西汉时所谓吴会本已读作会稽之会矣。【梁氏曰】昔人以钱塘为吴、越之界,唐释处默诗有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多之句,宋陈师道亦有句云吴越到江分,盖为史记楚世家尽取故吴地,至浙江句所误,以春秋内外传考之,吴地止于松江,非浙江也。浙江乃越地,故国语曰,句践之地,北至御儿,西至姑蔑。

  江西广东广西

  江西之名殆不可晓,全司之地并在江南,不得言西。考之六朝以前,其称江西者并在秦郡、【原注】今六合。历阳、【原注】今和州。庐江、【原注】今庐州府。之境。盖大江自历阳斜北下京口,故有东西之名。【原注】胡三省通鉴注,大江东北流,故自历阳乏濡须口皆谓之江西,而建业谓之江东。史记项羽本纪,江西皆反。扬子法言,楚分江西。三国志魏武帝本纪,进军屯江西郝溪。吴主传,民转相惊,自庐江、九江、【原注】今寿州。蕲春、广陵,户十余万,皆东渡江,江西遂虚,合肥以南惟有皖城。孙瑜传,宾客诸将多江西人。晋书武帝纪,安东将军王浑出江西。穆帝纪,江西乞活,郭敞等执陈留内史刘仕而叛。【原注】时分北谯置陈留郡。郗鉴传,拜安西将军、兖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镇合肥。桓伊传,进督豫州之十二郡,扬州之江西五郡军事。今之所谓江北,昔之所谓江西也。【王氏曰】项羽本纪曰,江西皆反。陈涉世家,发间左适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涉为屯长。徐广注,大泽乡在沛郡蕲县。然则所云江西,乃指江北言。项梁收会稽兵,得八千人,召平矫立梁为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羽军败,欲渡乌江,乌江亭长曰,江东虽小,亦足王也。臣瓒曰,乌江在牛渚以上。则所言江东指今之江宁、镇江、常州、苏州,松江、嘉兴、湖州等府,而江西则古人西北通称,非以对东乃得称之。若三国志,曹公恐江滨郡县为权所略,征令内移,自庐江、九江、蕲春、广陵户十余万,皆东渡江,江西遂虚。则所云江东、江西,约略可见。要皆据大势言之,非有擘分定界。故晋地理志以庐江、九江自合肥以北至寿春,皆谓之江西。【原注】南齐书州郡志,左仆射王俭启江西,连接汝、颍。今人以江、饶、洪、吉诸州为江西,是因唐贞观十年,分天下为十道,其八曰江南道。开元二十一年,又分天下为十五道,而江南为东西二道,江南东道理苏州,江南西道理洪州,后人省文,但称江东、江西尔。【原注】始见于旧唐书李峘传,干元初,兼御史大夫、持节都统淮南江东江西节度宣慰观察处置等使。德宗纪,建中三年十月辛亥,以嗣曹王皋为洪州刺史、江西节度使。刘禹锡和吴方之诗,今岁洛中无雨雪,眼前风景是江西。亦是中唐以后始有此称。【阎氏曰】南史文学祖皓传,大同中,为江都令,后拜广陵太守。侯景陷台城,皓在城中。将见害,乃逃归江西。百姓感其遗惠,每相蔽匿。是今扬州亦名江西。则江西有三,顾氏仅知其二。今之作文者乃曰大江以西,谬矣。

  今之广东、广西亦广南东路、广南西路之省文也。文献通考,太宗至道三年,分天下为十五路,其后又增三路,其十七曰广南东路,其十八曰广南西路。

  四川

  唐时,剑南一道止分东、西两川而已。至宋,则为益州路、【原注】后改为成都府路。梓州路、【原注】后改为潼川府路,即今潼川州。利州路、【原注】今保宁府广元县。夔州路,谓之川峡四路,后遂省文名为四川。

  史记菑川国薛县之误

  汉鲁国有薛县。史记公孙弘传,齐菑川国薛县人也。言齐,又言菑川,而薛并不屈二国,殊不可晓。正义曰,表云,菑川国,文帝分齐置,都剧。括地志云,故剧城在青州寿光县南三十一里,故薛城在徐州滕县界。地理志,薛县属鲁国。按薛与剧隔兖州及泰山,未详。今考儒林传言,薛人公孙弘。是弘审为薛人,上言齐菑川者误耳。【钱氏曰】汉书本传,菑川薛人也。元光元年,征贤良文学,菑川国复推上弘,弘谢不能,国人固推弘。汲黯诘弘,称齐人多诈而无情。五凤中,青州刺史奏菑川王终古禽兽行,请逮捕。有诏,削四县。薛县当即所削四县之一。

  续汉郡国志,薛,本国。注引地道记曰,夏车正奚仲所封,冢在城南二十里山上。皇览曰,靖郭君冢在鲁国薛城中东南陬。孟尝君冢在城中向门东。向门。出北边门也。诗云,居常与许。郑玄曰,常或作尝。在薛之旁,为孟尝君食邑。史记越世家,愿齐之试兵南阳莒地,以聚常、郯之境。索隐曰,常,邑名。盖田文所封者。魏书地形志,薛县,彭城郡,有奚公山、奚仲庙、孟尝君冢。水经注,今薛县故城侧犹有文冢,结石为郭,作制严固,莹丽可寻。而史记孟尝君传正义曰,薛故城在徐州滕县南四十四里。今淄川县志据公孙弘传之误文,而以为孟尝君封邑,失之矣。【原注】路史云,公孙弘生山,今淄川南四十里。亦误。

  又按地理志,菑川国,三县,剧、东安平、楼乡。剧在今寿光县西南,东安平在今临淄县东南一十里,楼乡未详所在。又高五王传,武帝为悼惠王冢园在齐,乃割临淄东圜悼惠王冢园邑,尽以予菑川。足明菑川在临菑之东矣。今之淄川不但非薛,并非汉之菑川,乃般阳县耳。以为汉之菑川,而又以为孟尝君之薛,此误而又误也。

  曾子南武城人

  史记仲尼弟子传,曾参,南武城人。澹台灭明,武城人。同一武城,而曾子独加南字,南武城故城在今费县西南八十里石门山下。正义曰,地理志,定襄有武城,清河有武城,故此云南武城。春秋襄公十九年,城武城。杜氏注云,泰山南武城县。然汉书泰山郡无南武城,而有南成县,属东海郡。续汉志作南城,属泰山郡。至晋始为南武城。【钱氏曰】晋志虽称南武城,而羊祜传仍作南城。此后人之所以疑也。宋程大昌澹台祠友教堂记曰,武城有四,左冯翊、泰山、清河、定襄,皆以名县。而清河特曰东武城者,【原注】史记平原君传,封于东武城。以其与定襄皆隶赵,且定襄在西故也。若子游之所宰,其实鲁邑。而东武城者,鲁之北也,故汉儒又加南以别之。史迁之传,曾参曰南武城人者,创加也。子羽传次曾子,省文但曰武城,而水经注引京相璠曰,今泰山南武城县,有澹台子羽冢,县人也。可以见武城之即为南武城也。孟子言,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新序则云,鲁人攻鄪,【原注】即费字。曾子辞于鄪君曰,请出,寇罢而后复来,毋使狗豕入吾舍。【原注】仁山金氏言,曾子书有此事,作鲁人攻费。战国策甘茂亦言,曾子处费。则曾子所居之武城,费邑也。【雷氏曰】或以曾子居武城即是南武城,是祖宗邱墓之乡,一旦寇至,竟可委而去之,此实大误。哀公八年传,吴代我。子泄率故道险从武城。又曰,吴师克东阳,而进舍于五梧。续汉志云南城有东阳城,引此为证。【原注】今费县西南七十里关阳镇。又可以见南城之即为武城也。南城之名见于史记,齐威王曰,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东取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汉书但作南成,孝武封城阳共王子贞为南成侯。而后汉王符潜夫论云,鄗毕之山,南城之冢。章怀太子注,南城,曾子父所葬,在今沂州费县西南。此又南成之即南城,而在费之证也。【原注】晋书南武城县属泰山郡。费县属琅邪郡。成化中,或言嘉祥之南武山有曾子墓,有渔者陷入其穴,得石碣而封志之。【原注】疑周世未有石碣,科斗古文亦非今人所识。【钱氏曰】嘉祥,汉任城县地。南武山,当因武氏所居得名。渔者所见殆即武氏石室也。嘉靖十二年,吏部侍郎顾鼎臣奏求曾氏后,得裔孙质粹于吉安之永丰,迁居嘉祥。【孙氏曰】大戴礼卫将军文子篇注云,曾参,鲁南武城人。澹台灭明,鲁东武城人。其方两地判然。东武城亦单称武城,左传、论语、孟子所言皆是在今费县。南武城自在嘉祥县,于曲阜为西南,与费县之在曲阜东北者不同,故加南以别之。十八年,授翰林院五经博士,世袭。夫曹县之冉堌,为秦相穰侯魏冉之冢。【原注】史记,穰侯卒于陶,因葬焉。水经注济水,又东径秦相魏冉冢南。而近人之撰志者,以为仲弓如此之类,盖难以尽信也。

  汉书二燕王传

  汉书燕王定国传,杀肥如令郢人。按地理志,肥如自属辽西郡,不屈燕。武帝本纪,元朔元年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诸侯王表言,武帝下推恩之令,而藩国自析,长沙、燕代虽有旧名,皆亡南北边矣。然则肥如令之杀于燕,必在元朔以前,未析边郡之时也。【杨氏曰】肥如即不属燕,定国亦取而杀之。燕王旦传,发民会围大猎文安县,以讲士马。其上云,武帝时,旦坐臧匿亡命,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是文安已削。不属燕。又云,昭帝立,大将军霍光秉政,褒赐燕王钱三千万,益封万三千户。昭帝本纪亦云,始元元年,益封燕王、广陵王及鄂邑长公主各万三千户。然则文安县之仍属于燕,必在益封万三千户之后也。此皆史文之互见者,可以参考而得之也。

  徐乐传

  汉书,徐乐,燕郡无终人也。地理志无燕郡,而无终属右北平。考燕王定国,以元朔二年秋。有罪自杀,国除。而元狩六年夏四月,始立皇子旦为燕王,而其间为燕郡者十年,而志轶之也。徐乐上书当在此时,而无终以其时屈燕,后改属右北平耳。

  水经注大梁灵丘之误

  左传桓九年,梁伯伐曲沃。注广,梁国在冯翊夏阳县。郄芮曰,梁近秦而幸焉是也。汉书地理志云,冯翊夏阳县,故少梁也。水经注乃曰,大梁,周梁伯之居也。梁伯好土功,大其城,号曰新里。民疲而溃,秦遂取焉。后魏惠王自安邑徙都之。竹书纪年,粱惠成王六年四月甲寅,徙都于大梁是也。是误以少梁为大梁,而不知大梁不近秦也。【原注】续汉志,河南尹,梁故国,伯翳后。注引博物记曰,梁伯好土功,今梁多有城。亦误。汉书,代郡灵丘。应劭曰,赵武灵王葬其东南二十里,故县氏之。水经注曰,史记赵敬侯二年败齐于灵丘。则名不因灵王也。按史记田敬仲完世家,齐威王元年,三晋困齐丧来伐我灵丘。【原注】六国表及赵、魏、韩世家并同。赵世家,惠文王十四年。相国乐毅将赵、秦、韩、魏、燕攻齐,取灵丘。十五年,赵与韩、魏、燕共击齐,愍王败走,燕独深入取临淄。而孟子谓蚳竃曰,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此别一灵丘,必在齐境,后入于赵。【原注】胡三省以为即汉清河郡之灵县,今之高唐、夏津皆其故地。于钦齐乘则云,今滕县东三十里明水河之南,有灵丘故城。未知何据。赵岐孟子注但云,灵丘,齐下邑。而孝成王以灵丘封楚相春申君,益明其不在代郡矣。水经注云云,是误以赵之灵丘为齐之灵丘,而不知齐境不得至代也。【原注】孟子正义引地理志,代郡有灵丘县。史记正义曰,灵丘、蔚州县。并误。

  三辅黄图

  汉西京宫殿甚多,读史殊不易晓。三辅黄图叙次颇悉,以长乐、未央、建章、北宫、甘泉宫为纲,而以其中宫室台殿为目,甚得体要。但其无所附丽者悉入北宫及甘泉宫下,则舛矣。【原注】雍录驳此书思子宫、万岁宫隶甘隶之误,而谓元书已亡,此出唐人所作,诚然。今当以明光宫、太子宫二宫别为一条,为长安城内诸宫。永信宫、中安宫、养德宫别为一条,为长安宫异名。长门宫、钩弋宫、储元宫、宣曲宫别为一条,为长安城外离宫。昭台宫、犬台宫、扶荔宫、蒲萄宫别为一条,为上林苑内离宫。宜春宫、五柞宫、集灵宫、鼎湖宫、【原注】湖当作胡,见汉书扬雄传。思子宫、黄山宫、池阳宫、步寿宫、万岁宫、梁山宫、回中宫、首山宫别为一条,为各郡县离宫。【原注】程大昌曰,思子宫在湖,万岁官在汾阴,今皆以隶甘泉,与史不合。别有明光宫,不知其地,附列于后。而梁山宫当并入秦梁山宫下。则区分各当矣。

  大明一统志

  永乐中。命儒臣纂天下舆地书。至天顺五年乃成,赐名曰大明一统志,御制序文,而前代相传如括地志、太平寰宇记之书皆废。今考其书,舛谬特甚,略摘数事以资后人之改定云。

  一统志,三河,本汉临泃县地。今考两汉书,并无临泃县。唐书地理志幽州范阳郡潞县下云,武德二年,置临泃县。贞观元年,省临泃。而蓟州渔阳郡三河下云,开元四年,析路县置。故知本是一地,先分为临泃,后分为三河,皆自唐,非汉也。

  一统志引古事舛戾最多,未有若密云山之可笑者。晋书石季龙载记,段辽弃令支奔密云山,遣使诈降,季龙使征东将军麻秋迎之。辽又遣使降于慕容皝曰,彼贪而无谋,吾今请降求迎,彼不疑也。若伏重兵要之,可以得志。皝遣子恪伏兵于密云。麻秋统兵三万迎辽,为恪所袭,死者什六七,秋步遁而归。是段辽与燕合谋而败赵之众也。今一统志云,密云山在密云县南一十五里,亦名横山。昔燕赵伏兵于此,大获辽众。是反以为赵与燕谋而败辽之众,又不言段,而曰辽,似以辽为国名。岂修志诸臣并晋书而未之见乎?

  一统志,杨令公祠在密云县古北口,祀宋杨业。按宋史杨业传,业本太原降将,太宗以业老于边事,迁代州,兼三交【原注】今阳曲县。驻泊兵马都部署。会契丹入雁门,业领麾下数千骑,自西京而出,由小径至雁门北口,南向背击之,契丹大败,以功迁云州观察使。雍熙三年。大兵北征,以忠武军节度使潘美为云应路行营都部署,命业副之。以西上阁门使蔚州刺史王侁、车器库使顺州团练使刘文裕护其军。连拔云、应、寰、朔四州,师次桑干河。会曹彬之师不利,诸路班师,美等归代州。未几,诏迁四州之民于内地,令美等以所部兵护之。时契丹复陷寰州,侁令业趋雁门北川。业以为必败,不可。侁逼之行,业指陈家谷口曰,诸君于此张步兵强弩,为左右翼以援。美即与侁领麾下兵陈于谷口。自寅至巳,侁使人登托逻台望之,以为契丹败走,欲争其功,即领兵离谷口。美不能制,乃缘交河西南行二十里。俄闻业败,即麾兵却走。业力战,至谷口,望见无人,即拊膺大恸。再率帐下士力战,身被数十创,士卒殆尽,业犹手刃数十人,马重伤不能进,为契丹所擒。不食三日死。是业生平未尝至燕。况古北口又在燕东北二百余里,地属契丹久矣,业安得而至此?且史明言雁门之北口,而以为密云之古北口,是作志者东西尚不辨,何论史传哉。又按辽史圣宗纪,统和四年七月丙子,枢密使斜轸奏复朔州,擒宋将杨继业。耶律斜轸传,继业败走,至狼牙村,众军皆溃。继业为飞矢所中,被擒。与宋史略同。密云县志,威灵庙在古北口北门外一里,祀宋赠太尉大同军节度使杨公。成化十八年,礼部尚书周洪范记引宋史全文,而不辨雁门北口之非其地。丰润县志,令公村在县西十五里,宋杨业屯兵拒辽于此。有功,故名。并承一统志而误。

  一统志,辽章宗陵在三河县北五十五里。考辽无章宗,其一代诸帝亦无葬三河者。

  一统志,金太祖陵、世宗陵俱在房山县西二十里三峰山下。宣宗陵、章宗陵俱在房山县西大房山东北。按金史海陵纪,贞元三年三月乙卯,命以大房山云峰寺为山陵,建行宫其麓。五月乙卯,命判大宗正事京等如上京,奉迁太祖、太宗梓宫。十一月乙巳朔,梓宫发丕承殿。戊申,山陵礼成。正隆元年七月己酉,命太保昂如上京,奉迁始祖以下梓宫。八月丁丑,如大房山,行视山陵。十月乙酉,葬始祖以下十帝于大房山。闰月己亥朔,山陵礼成。又太祖纪,太祖葬睿陵。太宗纪,太宗葬恭陵。世宗纪,世宗葬兴陵。章宗纪,章宗葬道陵。又熙宗纪,帝被弒,葬于皇后裴满氏墓中。贞元三年,改葬于大房山蓼香甸,诸王同兆域。大定初,追上谥号,陵曰思陵。二十八年,改葬于峨眉谷,仍号思陵。又海陵纪,葬于大房山鹿门谷。后降为庶人,改葬于山陵西南四十里。又睿宗纪,大定二年,改葬于大房山,号景陵。显宗纪,大定二十五年十一月庚寅,葬于大房山,章宗即位,号曰裕陵。是则金代之陵自上京而迁者十二帝,其陵曰光、日熙、曰建、曰辉、曰安、曰定、曰永、曰泰、曰献、曰乔、曰睿、曰恭。其崩于中都而葬者二帝,其陵曰兴、曰道。被弒者一帝,其陵曰思。追谥者二帝,其陵曰景、曰裕。被弒而降为庶人者一帝,葬在兆域之外。而宣宗则自即位之二年迁于南京。三年五月,中都为蒙古所陷,葬在大梁,非房山矣。今一统志止有四陵,而误列宣宗,又跻于章宗之上,诸臣不学之甚也!

  汉书地理志,乐浪郡之县二十五,其一曰朝鲜。应劭曰,故朝鲜国,武王封箕子于此。志曰,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山海经曰,朝鲜在列阳东,海北山南。注,朝鲜,今乐浪县,箕子所封也。在今高丽国境内。慕容氏于营州之境立朝鲜县,魏又于平州之境立朝鲜县,但取其名,与汉县相去则千有余里。一统志乃曰,朝鲜城在永平府境内,箕子受封之地。则是箕子封于今之永平矣。当日儒臣,令稍知今古者为之,何至于此?为之太息。【沈氏曰】京东考古录有通鉴朝鲜令孙泳,非箕子朝鲜十二字。

  一统志登州府名宦下云,刘兴居,高祖孙,齐悼惠王肥子。诛诸吕有功,封东牟侯。惠泽及于邦人,至今庙祀不绝。考史记、汉书本纪、年表,兴居以高后六年四月丁酉封。孝文帝二年冬十月,始令列侯就国。春二月乙卯,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其明年秋,以反诛,是兴居之侯于东牟仅三年,其奉就国之令至立为济北王,相距仅五月,其曾到国与否不可知,安得有惠泽及人之事历二千年而思之不绝者乎?甚矣,修志者之妄也!

  王文公虔州学记,虔州江南地最旷,大山长谷,荒翳险阻。以旷字绝为一句,谷字绝为一句,阻字绝为一句,文理甚明。今一统志赣州府形胜条下,摘其二语曰,地最旷大,山长谷荒。句读之不通,而欲从事于九丘之书,良真可为千载笑端矣。

  交址

  大学衍义补曰,址本秦汉以来中国郡县之地,【原注】秦为象郡地。汉武帝平南越,置交址、九真、日南三郡。【王氏曰】水经叶榆水篇注,●冷县,汉武帝元鼎六年开都尉,治交址郡及州本治于此。然则交郡太守及交州刺史与都尉皆同治此县也。此南蛮地新开者,不可以一例论。五代时,为刘隐所并。至宋初,始封为郡王,然犹授中国官爵勋阶,如所谓特进检校太尉、静海军节度观察等使及赐号推诚顺化功臣,皆如内地之臣,未始以国称也。其后封南平王,奏章文移犹称安南道。孝宗时,始封以王称国,而天下因以高丽、真腊视之,不复知其为中国之郡县矣。李氏传八世,陈氏传十二世,至日焜为黎季牦所篡。季牦上表窜姓名为胡一元,子苍易名奆。诈称陈氏绝嗣,奆为甥求权署国事,太宗皇帝从其请。逾年,陈氏孙名添平者始遁至京,诉其实。季牦乃表请迎添平还国,朝廷不逆其诈,遣使送添平归。抵其境,季牦伏兵杀之,并及使者。事闻,太宗遍告于天地神祇,声罪致讨,遣征夷将军朱能等征之。能道卒,命副将张辅总其兵。生禽季牦及其子苍、澄,献俘京师。诏求陈氏遗裔立之,国人咸称季牦杀之尽,无可继者。佥请复古郡县,遂如今制,立交址都、布、按三司及各府州县卫所诸司,一如内地。其后有黎利者,乃彼中幺么小丑耳,中官庇之,遂致猖肆,上表请立陈氏后。宣宗皇帝谓此皇祖意也,遂听之,即弃其地,俾复为国。呜呼!自秦并百粤、交址之地已与南海、桂林同入中国。汉武立岭南九郡,而九真、日南、交址与焉。在唐中叶,江南之人仕中国显者犹少,而爱州人姜公辅【原注】唐书,姜公辅,爱州日南人。已仕中朝,为学士、宰相,与中州之士相颉颃矣。柰何世历五代,为土豪所据。宋兴,不能讨之,遂使兹地沦于蛮夷之域,而为侏●蓝缕之俗三百余年,而不得与南海、桂林等六郡同为衣冠礼乐之区,一何不幸哉!按交址,自汉至唐为中国之地,在宋为化外州,虽贡赋版籍不上户部,然声教所及皆边州帅府领之。永乐间,平定其地,设交址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按察司各一,卫十,千户所二,府十二,【原注】六年十月,自州升为府者二。州四十一,县二百八,市舶提举司一,巡检司百,税课司局等衙门九十二。而升遐之后,上尊谥议,以复交址郡县于数千载之后,驱漠北残寇于数万里之外为言,既述武功之成,亦侈舆图之广,后以兵力不及而弃之。乃天顺中修一统志,竟以安南与占城、暹罗等国同为一卷。【原注】天顺八年七月实录,宁远州,本中国地,国初属云南布政司。宣德初,黎利叛,朝廷予之故地,乃并宁远州及广西太平府之禄州为所占。当时有司失于检察,今遂陷于夷。嗟乎,巴、濮、楚、邓,吾南土也。狃域中之见,而忘无外之规,吾不能无议夫儒臣者。

  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书,洪武十七年闰十月进。其中如上都、大宁、辽东诸郡县并载前代沿革,而云本朝未立。内地如河间府之莫州、莫亭、会川、乐寿亦具前代沿革,而云本朝未立。不以一时郡县之有无,而去历代相因之版籍,甚为有体。

  蓟

  汉书,蓟,故燕国,召公所封。后汉书,蓟,本燕国刺史治。自七国时,燕都于此。项羽立臧荼为燕王,都蓟。高帝因之,为燕国。元凤元年,燕刺王旦自杀,国除,为广阳郡。本始元年,为广阳国。建武十三年省,属上谷。永平八年,【原注】一作永元六年。复为广阳郡。晋复为燕国。魏为燕郡。隋开皇初,废。大业初,置涿郡。唐天宝元年,更名范阳郡,并治蓟。水经湿水,过广阳蓟县北,又东至渔阳雍奴县。注,今城内西北隅有蓟丘,因丘以名邑也。后汉书彭宠传,宠反渔阳,自将二万余人攻朱浮于蓟。晋书载记,魏围燕中山、清河,王会自龙城遣兵赴救。建威将军余崇为前锋,至渔阳,过魏千余骑,鼓噪直进,杀十余人,魏骑溃去,崇亦引还。会乃上道徐进,始达蓟城。即此三事,可见蓟在渔阳之西。唐书地理志,幽州范阳郡,治蓟。开元十八年,析置蓟州渔阳郡,治渔阳。及辽,改蓟为析津县,因此蓟之名遂没于此而存于彼。今人乃以渔阳为蓟,而忘其本矣。史记乐毅书,蓟丘之植,植于汶篁。【沈氏曰】京东考古录下有一统志云,城西北隅即古蓟门,旧有楼馆,并废。但门外存二土阜,旁多林木,颇为近之三十三字,无下一句。此即水经注所言蓟丘。

  礼记乐记,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原注】史记及水经注并云尧后。疏云,今涿郡蓟县是也。即燕国之都。孔安国、司马迁及郑皆云,燕祖召公,与周同姓。按黄帝姓姬,召公盖其后也。【原注】谷梁传曰,燕,周之分子也。皇甫谥因谓召公为文王之庶子,而范宁注又以为成王所封。然考左传富辰之言,不叙及燕。按此以蓟、燕为一国,而召公即黄帝之后。史记周本纪,武王封帝尧之后于蓟,封召公奭于北燕。正义曰,按周封以五等之爵,蓟、燕二国俱武王立,因燕山、蓟丘为名,其地足自立国。后蓟微燕盛,乃并蓟居之。其说为长。【王氏曰】说文邑部,●,周封黄帝之后于●也。从邑,契声,读若蓟。上谷有●县。乐记释文云,黄帝姓姬,君奭盖其后也。又云,或黄帝后封蓟者灭绝,而更封燕乎?考成王崩后,召公尚在朝,未就封,则武王未下车,所封必非召公矣。又群书皆作蓟,而说文独作●,虽读若蓟,汉志上谷郡皆无●县,而既云黄帝之后所封,似●即蓟矣。乃不云广阳,反云上谷,亦不可解。

  夏谦泽

  晋书载记,慕容宝尽徙蓟中府库北趋龙城魏石河,兴引兵追及之于夏谦泽。胡三省通鉴注,夏谦泽在蓟北二百余里。恐非。按水经注,鲍丘水东南流,径潞城南,又东南入夏泽。泽南纡曲渚一十余里,北佩谦泽,眇望无垠也。下云,鲍丘水又东与泃河合。三河志,鲍丘河在县西二十五里。源自口外,南流径水庄岭,过密云,合道人溪,至通州之米庄村,合沽水,入泃河。今三河县西三十里,地名夏店,旧有驿,鲍丘水径其下。而泃河自县城南至宝坻,下入于海。疑夏店之名因古夏泽,其东弥望皆陂泽,与水经注正合。自蓟至龙城,此其孔道。宝以丙辰行,魏人以戊午及之,相距二日,适当其地也。

  石门

  后汉书公孙瓒传,中平中,张纯与乌桓丘力居等入寇,瓒追击战于属国石门,大败之。注,石门山在今营州柳城县西南。而水经注云,灅水又东南径石门峡,山高崭绝,壁立洞开,俗谓之石门口。汉中平五年,公孙瓒讨张纯,战于石门,大破之。今蓟州东北六十里石门驿,即水经注之石门是也。按史本纪但言石门,而传言属国石门,明有两石门。【原注】北齐书,皮庆宾,正光中,因使怀朔,遇世乱,遂家广宁之石门县。水经注所指乃渔阳之石门,非辽东属国之石门。当以柳城为是,通典柳城有石门山。

  无终

  玉田,汉无终县。汉书地理志,故无终子国,浭水西至雍奴入海。史记,项羽封韩广为辽东王,都无终。后汉书,吴汉将二十骑,先驰至无终。韦昭国语解,无终,山戎之国,今为县,在北平。水经注,蓝水出北山,东屈而南流,径无终县故城东。故城,无终子国也。魏氏土地记曰,右北平城西北百三十里有无终城。无终之为今玉田,无可疑者。然左传襄公四年,无终子使孟乐如晋,因魏庄子纳虎豹之皮,以请和诸戎。昭公元年,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及群狄于太原。汉书樊哙传,击陈狶,破得綦毋印、尹潘军于无终广昌。则去玉田千有余里,岂无终之国先在云中代郡之境,而后迁于右北平与?【原注】左传正义曰,释例土地名以北戎、山戎、无终三名为一。北平有无终县,太原即太原郡晋阳县是也。计无终在太原东北二千许里,远就太原来与晋战,不知其何故也,盖与诸戎近晋者相率而来也。

  柳城

  【汝成案】下引辽史龙山之南,诸本皆误作龙城,今改。此云龙山之西,考载记无此文,岂史即辽史欤?

  史言,慕容皝以柳城之北,龙山之西,福德之地,乃营立宗庙宫阙,命曰龙城。一统志,柳城,在永平府西二十里,龙山在府西四十里。永平府旧志,柳城在昌黎县西南六十里。汉末为乌桓所据,曹操灭之。历魏、晋,为慕容氏父子所据。隋置县,属辽西郡。唐置营州。元省入昌黎,为静安社。其说与史不同。今府西二十里全无遗迹,而静安社则嘉靖三十一年立为堡,然皆非柳城之旧也。按唐书营州柳城郡下云,城西四百八十里有渝关守捉城。又云,西北接奚,北接契丹。通典营州柳城郡下云,东至辽河四百八十里,南至海二百六十里,西至北平郡七百里,北至契丹界五十里,东南到安东府二百七十里,西南到北平郡七百里,西北到契丹界七十里,东北到契丹界九十里。而平州北平郡下云,东至柳城郡七百里,西至渔阳郡三百里,东北到柳城郡七百里。是柳城在今永平之东北七百里,而慕容氏之龙城、昌黎及魏以后之营州并在其地。唐万岁通天元年,为契丹所陷。圣暦二年,侨治渔阳。开元五年,又远治柳城。【原注】旧唐书宋庆礼传,初,营州都督府置在柳城,控带奚、契丹。则天时,都督赵文翙政理乖方,两蕃反叛,攻陷州城,其后移于幽州东二百里渔阳城安置。开元五年,奚、契丹各款塞归附,玄宗乃诏庆礼及太子詹事姜师度、左骁卫将军邵宏等充使,更于柳城筑营州城,兴役三旬而毕。诏书见册府元龟。而今之昌黎乃金之广宁县,大定二十九年改为昌黎,名同而地异也。

  三国志,魏武帝用田畴之言,上徐无山,堑山堙谷五百余里,经白檀,历平冈,涉鲜卑庭,东指柳城。徐无山在今玉田,则柳城在玉田之东北数百里也。北齐书,显祖伐契丹,以十月丁酉至平州,从西道趋长堑。辛丑,至白狼城。壬寅,至昌黎城。是昌黎在平州之东北,齐主之行急,犹五日而后至也。隋书,汉王谅伐高丽,军出临渝关,至柳城。唐书,太宗伐高丽还,以十月丙午次营州,诏辽东战亡士卒骇骨并集柳城东南,命有司设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丙辰,皇太子迎谒于临渝关。关在今抚宁之东,则柳城又在其东。太宗之行迟,故十日而后至也。

  辽史载柳城曰,兴中府。古孤竹国,汉柳城县地。慕容皝以柳城之北,龙山之南,福德之地,乃筑龙城,构宫庙,改柳城为龙城县,而迁都之,号曰和龙宫。慕容垂复居焉。【原注】垂都邺,其子宝始迁龙城,非垂也。后为冯跋所灭。【原注】高云灭慕容氏,冯跋代高云,非跋灭慕容氏也。【杨氏曰】云初亦姓慕容氏,本文不误。【又曰】云之篡亦跋之谋,谓跋灭慕容,无可易。魏取之,为辽西郡。隋平高宝宁,置营州。炀帝改柳城郡。唐武德初,改营州总管府,寻为都督府。万岁通天元年,陷李万荣。神龙初,徙府幽州。开元四年,复治柳城。八年,徙渔阳。十年,还柳城。【原注】旧唐书奚传,李大辅与契丹首领李失活,请于柳城依旧置营州都督府,从之。后为奚所据。太祖平奚,及俘燕民,将建城,命韩知方择其处,乃完葺柳城,号霸州彰武军节度。重熙十年,升兴中府。有太华山、小华山、香高山、麝香崖,天授皇帝刻石在焉。驻龙峪、神射泉、小灵河。统州二,县四。其一日兴中县,本汉柳城县地。太祖掠汉民居此,置霸城县。重熙中,置府,更名。此文述柳城之故颇为详备。元世祖至元七年十月己丑,降兴中府为州,以地图案之,当在今前屯卫之北。但唐书平州下云,又有柳城军,永泰元年置。盖唐时柳城之地,屡被陷没,移徙无常。此其在平州者,或即今之静安社未可知,【原注】通典,医无闾山,在辽东,今于柳城郡东置祠遥礼。此即是移置之柳城。然不可以永泰元年之柳城为古之柳城也。

  一统志采辑诸书,不出一人之手。如柳城废县,既云在府城西二十里矣,而于土产则云人参、麝香、豹尾,俱废柳城县出。今府西二十里,乃滦河之西,洞山之南,沙土之地,其能出此三物乎?按唐书,营州柳城郡,贡人参、麝香、豹尾皮骨●。志本引之,而不知所指府西二十里,废柳城县之误也。

  昌黎

  按昌黎有五,汉书辽西郡之县其八曰交黎,渝水首受塞外南入海,东部都尉治。应劭曰,今昌黎。【王氏曰】按地理志辽西郡交黎县,应劭注曰,今昌黎。昌黎之名始见于此,而西汉实无昌黎县。应劭于后汉虽言昌黎,而郡国志亦无此县。唐贞观八年置此县,隶营州都督,地在异域,茫昧难知。今之昌黎县隶永平府者,则金所改移之名,又非唐之昌黎也。若汉辽东之西部都尉治无虑县,不治交黎县,郡国志注以汉辽西交黎之名被之辽东,殊误。水经注,白狼水又东北径昌黎县故城西。地理志曰,交黎也。通鉴注,昌黎,汉交黎县,属辽西郡,后汉属辽东属国都尉。魏齐王正始五年,鲜卑内附,复置辽东属国,立昌黎县以居之,后立昌黎郡。晋书武帝纪,太康二年,慕容廆寇昌黎。二年,安北将军严询败慕容廆于昌黎。成帝咸康二年,慕容皝自昌黎东践冰而进,凡三百余里,至历林口。是则在渝水下流而当海口,此一昌黎也。晋书载记,慕容皝徙昌黎郡。又云,破宇文归之众,徙其部人五万余落于昌黎。及慕容盛之世,有昌黎尹张顺、刘忠。高云以冯素弗为昌黎尹。冯跋之世,有昌黎尹孙伯仁。以史考之,当去龙城不远,此又一昌黎也。魏并柳城、昌黎、棘城于龙城,而立昌黎郡。【杨氏曰】按文直以龙城为昌黎尔,魏人从之,非别置。志云,有尧祠、榆顿城、狼水。而列传如韩麒麟、韩秀、谷浑、孙绍之伦皆昌黎人,即燕之旧都龙城,此又一昌黎也。齐以后,昌黎之名废。至唐太宗贞观三年,更崇州为北黎州,治营州之东北废阳师镇,八年,复为崇州,置昌黎县,后沦于奚。辽史,建州永康县,本唐昌黎县地。此又一昌黎也。辽太祖以定州俘户置营州邻海军,其县一曰广宁。金世宗大定二十九年,改为昌黎,相沿以至于今,在永平府城东南七十里。此又一昌黎也。郭造卿永平志辨昌黎有二,而不知其有五,今序而列之,论古者可以无惑焉。

  韩文公多自称昌黎。唐书载韩氏世系则云,汉弓高侯颓当裔孙世居颍川,徙安定、武安、常山、九门,而生安定桓王茂,为公之六世祖,与昌黎之韩支派各别,故先儒以为公之自称本其郡望。宋元丰七年,封公为昌黎伯,亦是取其本望,【原注】唐宋封爵必取本望。元和中,朔方帅天水阎某者封邑太原,乃自言非本郡,上谓宰相李吉甫曰,有司之误,不可再也。宜使儒生条其源系,考其郡望,子孙职任,并总辑之,每加爵邑,则令阅视。乃命林宝譔次元和姓纂十一卷。明初亦如之,太平忠臣祠追封花云东丘郡侯、许瑗高阳郡侯、王鼎太原郡侯是也。如韩长鸾、韩建封昌黎王,韩择木封昌黎伯,韩偓封昌黎男之比。若昌黎之韩最着于魏,如麒麟、显宗,史明言其为昌黎棘城人,又非今之昌黎也。然则文公之没二百六十年而始封昌黎伯,又一百六年而始立今之昌黎县,以金之县而合宋之封,遂谓文公为此县之人,其亦未之考矣。【王氏曰】韩文公自称昌黎,旧唐书亦云昌黎人,而韩实南阳人。

  石城

  汉右北平郡之县十六,其三曰石城。后汉无之,盖光武所并省也。至燕分置石城郡。考之通鉴及晋载记,得二事。慕容宝宿广都黄榆谷,清河王会勒兵攻宝。宝帅轻骑驰二百里,晡时至龙城。会遣骑追至石城,不及。是广都去龙城二百里,而石城在其中间也。慕容熙畋于北原,石城令高和与尚方兵于后作乱。注云,高和本为石城令,时以大丧,会于龙城。是石城去龙城不远也。魏书地形志广兴下云,有鸡鸣山、石城、大柳城。此即汉之石城矣。魏太平真君八年,置建德郡,治白狼城。领县三,其一曰石城,有白鹿山祠,其二曰广都。水经注,石城川水出西南石城山,东流径石城县故城南,北屈径白鹿山西,即白狼山也,又东北入广成县东。广成即广都城,燕之石城在广都之东北,而此在广都之西南,是魏之石城非燕之石城矣。隋书始无石城,云北齐废之。而唐书平州石城下云,本临渝。武德七年省,贞观十五年复置,万岁通天二年更名。有临榆关,有大海,有碣石山。是武后所更名之石城又非魏之石城矣。【原注】旧唐书回纥传,追蹑史朝义至平州石城县,枭其首。辽史滦州统县三,其三曰石城。下云,唐贞观中,于此置临榆县。万岁通天元年,改石城县。在滦州南三十里。唐仪凤石刻在焉。今县又在其南五十里,辽徙置,以就盐官。是辽之石城又非唐之石城矣。今之开平中屯卫自永乐三年徙于石城废县,在滦州西九十里,乃辽之石城。而一统志以为汉旧县,何其谬与!

  木刀沟

  新乐县西南三十里有水名木刀沟。新唐书地理志新乐下云,东南二十里有木刀沟。有民木刀,居沟旁,因名之。【原注】予过新乐,林君华皖见示所修县志,以木刀为不典,改为木铎。因取笥中唐志示之,林君爽然自失。宪宗纪,元和五年四月丁亥,河东节度使范希朝、义武军节度使张茂昭及王承宗战于木刀沟,败之。【原注】范希朝传同。张茂昭传,承宗以骑二万逾木刀沟,与王师薄战。茂昭躬擐甲为前锋,令其子克让、从子克俭与诸军分左右翼绕战,大破之。沙陀传,王承宗众数万,伏木刀沟,与朱邪、执肩,遇飞矢雨集,执宜提军横贯贼阵鏖斗,李光颜等乘之,斩首万级。而旧书李光进传,范希朝引师救易、定,表光进为步都虞候。战于木刀沟,有功。此沟在镇定二节度之界,古为战地。

  江乘

  古时未有瓜洲。蔡宽夫诗话润州大江本与今扬子桥对岸,而瓜洲乃江中一洲耳,今与扬子桥相连矣。以故,自古南北之津,上则由采石,下则由江乘,而京口不当往来之道。史记,秦始皇登会稽,还,从江乘渡。正义云,江乘故县在今润州句容县北六十里。吴徐盛作疑城,自石头至江乘。晋蔡谟自土山至江乘,镇守八所,城垒几十一处,皆以沿江为防守之要。今其地在上元县东北五十里。唐肃宗上元元年,李峘辟北固为兵场,插木以塞江口。刘展军于白沙,设疑兵于瓜洲,多张火鼓,若将趋北固者。如是累日,峘悉锐兵守京口以待之。展乃自上流济,袭下蜀。胡三省通鉴注云,此自白沙济江也升异州东北九十里至句容县有下蜀戍,在句容县北,近江津。今江乘去江几二十里以外,皆为洲渚,而渡口乃移于龙潭。又瓜洲既连扬子桥,江面益狭。而隋唐之代复以丹阳郡移治丹徒,于是渡者舍江乘而趋京口。【原注】旧唐书张廷赏传,边江之瓜洲,舟航凑会,而悬属江南。延赏奏请以江为界,人甚便之。宋干道四年,筑瓜洲南北城,而京口之渡至今因之。

  瓜洲得名,本以瓜步山之尾生此一洲故尔。旧唐书齐澣传,润州北界隔江,至瓜步尾纡汇六十里,船绕瓜步,多为风涛漂损。澣乃移漕路子京口塘下直渡江二十里,又开伊娄河二十五里,即达扬子县。【原注】胡三省通鉴注,今之扬子桥,或是唐之扬子县治所,桥以此得名也。自是免漂损之灾,岁减脚钱数十万。又立伊娄埭,官收其课,迄今利济焉。此京口漕路繇瓜洲之始。玄宗纪载此事则谓之瓜洲浦。而五行志,开元十四年七月,润州大风,从东北海涛奔上没瓜步洲,损居人。永王磷传,李承式使判官评事裴茂,以步卒三千拒于瓜步洲伊娄埭。则此洲本亦谓之瓜步洲也。【王氏曰】瓜步镇在六合县东南二十五里,瓜步山下是也。自开邗沟,江淮已通,道犹浅狭。六朝皆都建业,南北往来,以瓜步就近为便,故不取邗沟与京口相对之路。庚子山集将命使北始渡瓜步江诗倪皤注,隋志,江都六合有瓜步山。述异纪,水际谓之步。瓜步在吴中,吴人卖瓜子江畔,因以名焉。鲍昭瓜步山楬文有曰,鲍子辞吴客楚,指兖归扬,道出关津,升高问途云云。即此观之,则南北朝之以瓜步为通津明矣。隋既大开邗沟,加浚深阔。至唐,皆南北混一,无所事于建业,而都在关中,自宜取邗沟自江入淮,自淮入汴,以溯河渭,乃犹因循瓜步之旧,直至齐澣始改。滞虽改道,却于京口遥领。张延赏,代宗时为扬州刺史、淮南节度观察等使,边江之瓜洲舟航凑会,而悬属江南,延赏奏请以江为界,人甚为便。延赏以瓜洲本在江北,而反属江南之润州,为不便,故请改属扬州。此与瓜步何涉?没瓜步洲,拒于瓜步洲,步字盖衍文。【又曰】宋书索虏传,刘遵考与左军将军尹宏守横江,少府刘兴祖守白下,建威将军黄门侍郎萧元邕守裨州,羽林左监孟宗嗣守新洲上,建武将车秦容守新洲下,征北中兵参军事向柳守贵州,司马到元度守蒜山。时魏主在六合瓜步,与南岸采石对,而横江即采石也。自横江以下六地名,皆自采石至今京口几百里中地名。如以今瓜洲为瓜步,则与蒜山相对,其上安得更容六地名哉。

  郭璞墓

  晋书郭璞传,璞以母忧去职,卜葬地于暨阳,去水百步许,人以近水为言,璞曰,当即为陆矣。其后沙涨,去墓数十里,皆为桑田。王恽集乃云,金山西北大江中乱石间,有丛薄,鸦鹊栖集,为郭璞墓。按史文元谓去水百步许,不在大江之中,且当时即已沙涨为田。而暨阳在今江阴县界,不在京口。又所葬者璞之母,而非璞也。世之所传皆误。【原注】世说载璞诗曰,北阜烈烈,巨海混混,垒垒三坟,惟母与昆。则璞又有二兄同葬。【杨氏曰】既云母葬江阴,则璞不妨在京口。王恽之言未可驳。

  蟂矶

  芜湖县西南七里大江中蟂矶,相传昭烈孙夫人自沈于此,有庙在焉。按水经注,武陵孱陵县故城,王莽更名孱陆也。刘备孙夫人,权妹也,又更修之。则是随昭烈而至荆州矣。蜀志曰,先主既定益州,而孙夫人还吴。又裴松之注引赵云列传曰,【杨氏曰】列当是别字之讹。先主入益州,云领留营司马,时孙夫人以权妹,骄豪,多将吴吏兵,纵横不法。先主以云严重,必能整齐,特任掌内事。权闻备西征,大遣舟船迎妹,而夫人欲将后主还吴,云与张飞勒兵截江,乃得后主还。【孙氏曰】据此则孙夫人之还吴与沈江俱未可知,不宜竟断为妄。且黄山谷文云,矶有灵泽夫人庙,相传蜀先主夫人葬此。元林坤诚斋杂记,先主入蜀,权遣船迎妹,妹回至焦矶,溺水而死。今俗呼为焦矶娘娘。则自来元以来相传久矣。是孙夫人自荆州复归于权,而后不知所终,蟂矶之传殆妄。

  胥门

  史记,吴王既杀子胥,吴人为立祠于江上,号曰胥山。水经注引虞氏曰,松江北去吴国五十里,江侧有丞、胥二山,山各有庙。鲁哀公十三年,越使二大夫畴无余、讴阳等伐吴。吴人败之,获二大夫,大夫死,故立庙于山上,号曰丞、胥二王也。胥山上今有坛石,长老云,胥神所治也。一以为子胥,一以为越大夫。今苏州城之西南门曰胥门。陆广微吴地记云,本伍子胥宅,因名。非也。赵枢生曰,按吴越春秋,吴王夫差十三年,将与齐战,道出胥门,因过姑胥之台。则子胥未死已名为胥门。愚考左传哀公十一年艾陵之战,胥门巢将上军。胥门,氏。巢,名。盖居此门而以为氏者,如东门遂、桐门右师之类。【原注】周礼大司马,帅以门名。注,古者军将,盖为营治于国门,鲁有东门襄仲,宋有桐门右师,皆上卿为军将者也。则是门之名又必在夫差以前矣。淮南子,句践甲卒三千人,以擒夫差于姑胥。越绝书,吴王起姑胥之台,五年乃成。姑胥,山名也,不可知其所始。其字亦为姑苏。国语,吴王帅其贤良与其重禄以上姑苏。史记,越伐吴。败之姑苏。伍被对淮南王,言见麋鹿游姑苏之台。古胥、苏二字多通用。【原注】战国策以包胥为勃苏,诗山有扶苏传日,扶苏、扶胥。

  潮信

  白乐天诗,早潮才落晚潮来,一月周流六十回。白是北人,未谙潮候。今杭州之潮,每月朔日以子、午二时到。每日迟三刻有余,至望日则子潮降而为午,午潮降而为夜子。以后半月复然。【原注】西兴江岸上有候潮碑。故大月之潮一月五十八回,小月则五十六回,无六十回也。水月皆阴之属,月之丽天,出东入西,大月二十九回,小月二十八回,亦无三十回也。所以然者,阳有余而阴不足,自然之理也。

  晋国

  晋自武公灭翼,【原注】今翼城县。而王命曲沃伯以一军为晋侯,其时疆土未广,至献公始大。考之于传,灭杨、【原注】今洪洞县。灭霍、【原注】今霍州。灭耿、【原注】在今河津县。灭魏、【原注】在今蒲州。灭虞。【原注】在今平陆县。重耳居蒲,【原注】在今隰州。夷吾居屈,【原注】在今吉州。太子居曲沃,【原注】在今闻喜县。而公都绛,【原注】在今太平县。不过今平阳一府之境。【原注】国语,宰孔谓晋侯,景霍以为城,而汾、河、涑、浍以为渊是也。而灭虢、【原注】在今陕州。灭焦,【原注】今陕州。则跨大河之南。【原注】史记晋世家言,献公时,晋强,西有河西,与秦接境。北边翟,东至河内。索隐曰,河内,河曲也。内音汭。盖即今平陆、芮城之地。至惠公败钸之后,秦征河东,则内及解梁。【原注】在今临晋县。狄取狐厨,【原注】在今乡宁县。涉汾,而晋境稍蹙。文公始启南阳,得今之怀庆。襄公败秦于殽,自此惠公赂秦之地复为晋有,而以河西为境。若霍太山以北大都皆狄地,不属于晋。文公作三行以御狄,襄公败狄于箕,而狄患始稀。悼公用魏绛和戎之谋,以货易土。【原注】在文公后六十年。平公用荀、吴,败狄于太原,于是晋之北境至于洞涡、洛阴之间,而邬、祁、【原注】并今祁县。平陵、梗阳、【原注】今清源县。涂水、【原注】在今榆次县。马首、盂【原注】今盂县。为祁氏之邑,晋阳【原注】今太原县。为赵氏之邑矣。若成公灭赤狄潞氏,而得今之潞安。顷公灭肥、灭鼓,而得今之真定,皆一一可考。吾于杜氏之解绵上箕而不能无疑,并唐叔之封晋阳亦未敢以为然也。

  绵上

  左传僖二十四年,晋侯赏从亡者,介子推不言禄,禄亦弗及,遂隐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杜氏曰,西河介休县南有地名绵上。水经注,石桐水即绵水,出介休县之绵山。北流经石桐寺西,即介子推之祠也。袁崧郡国志曰,介休县有介山,有绵上聚子推庙。今其山南跨灵石,东跨沁源,世以为之推所隐。而汉魏以来,传有焚山之事,太原、上党、西河、雁门之民至寒食不敢举火。石勒禁之,而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鸡子,平地三尺。前史载之,无异辞也。然考之于传,襄公十三年,晋悼公搜于绵上以泊兵,使士匄将中军,让于荀偃。此必在近阔都之地。又定公六年,赵筒子逆宋乐祁,饮之酒于绵上。自宋如晋,其路岂出于西河介休乎?况文公之时,霍山以北大抵皆狄地,与晋都远不相及。今翼城县西亦有绵山,俗谓之小绵山,近曲沃,当必是简子逆乐祁之地。【原注】襄公二十九年,齐高竖致卢而出奔晋,晋人城绵而置●。绵或即绵山。今万泉县南二里有介山。汉书武帝纪诏曰,朕用事介山,祭后土,皆有光应。地理志,汾阴,介山在南。【原注】今万泉,古汾阴地。杨雄传,其三月,将祭后土,上乃帅群臣,横大河,凑汾阴。既祭,行游介山,回安邑,顾龙门,览盐池,登历观陟西岳,以望八荒。雄作河东赋曰,灵舆安步,周流容与,以览于介山。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于龙门。水经注亦引此,谓晋太康记及地道记与永初记并言子推隐于是山而辨之,以为非然,可见汉时已有二说矣。

  箕

  左传僖公三十三年,狄伐晋,及箕。解曰,太原阳邑县南有箕城。非也,阳邑在今之太谷县,襄公时未为晋有。传言狄伐晋及箕,犹之言齐伐我及清也,必其近国之地也。成公十三年,厉公使吕相绝秦,曰,入我河县,焚我箕、郜。【原注】无解。又必其边河之邑,秦、狄皆可以争。而文公八年,有箕郑父。襄公二十一年,有箕遗,当亦以邑氏其人者矣。

  唐

  左传昭公元年,迁实沈于大夏。定公四年,命以唐诰而封于夏虚。服虔曰,大夏在汾浍之间。杜氏则以为太原晋阳县。按晋之始见春秋,其都在翼。括地志,故唐城在绛州翼城县西二十里。尧裔子所封,成王灭之,而封太叔也。北距晋阳七百余里,即后世迁都亦远不相及。【原注】竹书纪年康王九年,唐迁于晋。宣王十六年,晋迁于绛。况霍山以北,自悼公以后始开县邑,而前此不见于传。又史记晋世家曰,成王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翼城正在二水之东,而晋阳在汾水之西,又不相合。窃疑唐叔之封以至侯缗之灭,并在于翼。【全氏曰】或问,亭林谓唐叔所封以至翼侯之亡,疑皆在翼,而不在晋阳。然则燮父何以改国号曰晋乎?唐城毕竟安在?曰,既改唐曰晋,则其在晋阳可知。然亭林之言亦自有故,难以口舌辨也。括地志所述唐城有二,一在并州晋阳县北二里,是太原之唐城。一在绛州翼城县西二十里,是平阳之唐城,相去七百余里。而史记晋世家谓唐叔封于河汾东,则当在平阳。张守节亦主此说。若太原,则在河汾之西矣。故亭林疑唐叔本封在翼者,以此故也。但燮父之改号曰晋以晋水,则自在太原。而诗谱明曰穆侯始迁于翼,则史记谓河汾之东者,未可信也。而平阳亦有唐城者,盖必既迁之后,不忘其故而筑之,如后此之所谓故绛、新绛,二绛异地而同名耳。至于晋自唐叔以后,靖侯以前,年数且不可考,何况其它。则其中必累迁而至翼,亦必无一徙而相去七百余里也。亭林于括地志之唐城,引其一,遗其一,则稍未核也。史记屡言禹凿龙门,通大夏。吕氏春秋言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则所谓大夏者,正今晋、绛、吉、隰之间,书所云维彼陶唐,有此冀方,而舜之命皋陶曰蛮夷猾夏者也,当以服氏之说为信。又齐桓公伐晋之师,仅及高梁,【原注】在今临汾县。而封禅陪述桓公之言,以为西伐大夏,大夏之在平阳明矣。【原注】汉书地理志注,臣瓒曰,所谓唐,今河东永安是也。师古以瓒说为是。按永安乃今之霍州,亦非也。

  晋都

  春秋时,晋国本都翼,在今之翼城县。及昭侯,封文侯之弟桓叔于曲沃。桓叔之孙武公灭翼,而代为晋侯,都曲沃,在今闻喜县。【原注】汉志,闻喜,故曲沃。其子献公城绛,居之。在今太平县之南,绛州之北。【原注】今太平县南二十五里,城址尚存。历惠,怀,文、襄、灵、成六公,至景公,迁于新田。在今曲沃县,【原注】杜氏曰,新田,今平阳绛邑县。是后魏始名曲沃。当汾浍二水之间。于是命新田为绛,而以其故都之绛为故绛。此晋国前后四都之故迹也。

  晋自都绛之后,遂以曲沃为下国,【原注】僖公十年,狐突适下国。然其宗庙在焉。考悼公之立,【原注】成公十八年。大夫逆于清原,【原注】杜氏曰,河东闻喜县北有清原。是次郊外。庚午,盟而入。辛巳,朝于武宫,是入曲沃而朝于庙。二月乙酉朔,即位于朝,是至绛都。而平公之立,【原注】襄公十六年。亦云改服修官,烝于曲沃,但不知其后何以遂为栾氏之邑。而栾盈之入绛,范宣子执魏献子之手,赂之以曲沃,【原注】襄公二十三年。夫以宗邑而与之其臣,听其所自为。端氏之封,屯留之徙,其所由来者渐矣。

  瑕

  晋有二瑕。其一,左传成公六年,诸大夫皆曰,必居郇瑕氏之地。杜氏曰,郇瑕,古国名。水经注,涑水又西南径瑕城。京相璠曰,今河东解县西南五里,有故瑕城是也。【原注】杜以郇瑕为一地,郦以为二地。【江氏曰】解县西南故瑕城,实为晋之瑕。所谓内及解梁城,瑕正是解梁间一邑也。焦在河外。烛之武于河外举焦,内举瑕,以二邑该其余,亦临文省便之法。顾氏谓晋有二瑕,以焦、瑕为河外五城之二,是志内及解梁城一句矣。求河外之瑕不可得,谓瑕有胡音,以湖县当之,谬矣。在今之临晋县境。其一,僖公三十年,烛之武见秦伯、曰,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解,焦、瑕,晋河外五城之二邑。文公十二年,晋人、秦人战于河曲,秦师夜遁,复侵晋入瑕。解以河曲为河东蒲阪县南,则瑕必在河外。十三年,晋侯使詹嘉处瑕,以守桃林之塞。按汉书地理志,湖,故曰胡,武帝建元年更名湖。水经河水,又东径湖县故城北。郦氏注云,晋书、地道记、太康记并言,胡县,汉武帝改作湖。其北有林焉,名曰桃林。古瑕、胡二字通用。礼记引诗,心乎爱矣,瑕不谓矣。郑氏注云,瑕之言胡也。瑕、胡音同,故记用其字。是瑕转为胡,又改为湖。而瑕邑即桃林之塞也,【原注】书,放牛于桃林之野。注云,在华山东。今为阌乡县治。而成公十三年,伐秦,成肃公卒于瑕。亦此地也。道元以郇瑕之瑕为詹嘉之邑,误矣。【原注】左传有三瑕,而郇瑕不与焉。桓公六年,军于瑕以待之。注,瑕,随地。成公十六年,楚师还,及瑕。注,瑕,楚地。昭公二十四年,王子朝之师攻瑕及杏,皆溃。注,瑕、杏,敬王邑。

  僖公十五年,晋侯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东尽虢略,南及华山。正义曰,自华山之东,尽虢之东界,其间有五城也。传称焦瑕,盖是其二。【原注】水经注,陕县,故焦国。竹书纪年,幽王七年,虢人灭焦。

  成公元年,晋侯使瑕嘉平戎于王。瑕嘉即詹嘉,以邑为氏。僖公十五年,瑕吕饴甥。当劝。同此,【原注】竹书纪年,惠王十九年,晋献公灭虢,命瑕父吕甥邑于虢都。传谓之阴饴甥者,阴亦虢地,或兼食之也。而解以瑕吕为姓,恐非。

  九原

  礼记檀弓,赵文子与叔誉观乎九原。水经注以在京陵县。汉志太原郡京陵,师古曰,即九京。因记文或作九京而傅会之尔。【原注】文子曰,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子九京也。方氏曰,九京即九原,指其冢之高曰京,指其地之广曰原。古者卿大夫之葬必在国都之北,不得远涉数百里,而葬于今之平遥也。志以为太平之西南二十五里有九原山,近是。

  昔阳

  左传昭公十二年,晋荀吴伪会齐师者假道于鲜虞,遂入昔阳。秋八月壬午,灭肥,以肥子绵皋归。杜氏谓,鲜虞,白狄别种,在中山新市县。【原注】今新乐县。又谓,巨鹿下曲阳县西有肥梁城【原注】在今藁城县西南七十里。是也。其曰,昔阳,肥国都,乐平沾县东有昔阳城。则非也。疏载刘炫之言,以为齐在晋东,伪会齐师,当自晋而东行也。假道鲜虞,遂入昔阳,则昔阳当在鲜虞之东也。今按乐平沾县在中山新市西南五百余里,何当假道于东北之鲜虞,而反入西南之昔阳也?既入昔阳,而别言灭肥,则肥与昔阳不得为一,安得以昔阳为肥国之都也?昔阳既是肥都,何以复言巨鹿下曲阳有肥累之城?疑是肥名取于彼也。肥为小国,境必不远,岂肥名取巨鹿之城建都于乐平之县也?十五年,荀吴伐鲜虞,围鼓。杜云,鼓,白狄之别,巨鹿下曲阳县有鼓聚。炫谓,肥、鼓并在巨鹿。昔阳即是鼓都,在鲜虞以东南也。二十二年传曰,晋荀吴使师伪籴者,负甲以息于昔阳之门外,遂袭鼓,灭之。则昔阳之为鼓都断可知矣。【原注】杜解,昔阳,故肥子所都。果尔,则其地已入晋,何用伪籴以息其门外乎?汉书地理志,巨鹿下曲阳。应劭曰,晋荀吴灭鼓,今鼓聚昔阳亭是也。水经注,泜水东经肥累县之故城南,又东经昔阳城南,本鼓聚。十三州志曰,今其城昔阳亭是矣。京相璠曰,白狄之别也。下曲阳有鼓聚。其说皆同。【原注】水经注一卷中昔阳城两见,一在下曲阳,一在沾县,亦郦氏之误也。史记赵世家,惠文王十六年,廉颇将攻齐昔阳,取之。夫昔阳在巨鹿,故属之齐,岂得越太行而有乐平乎?【原注】正义亦谬。

  晋之灭狄,其用兵有次第。宣公十五年,灭潞氏。十六年,灭甲氏及留吁。成公十一年,伐廧咎如。而上党为晋有矣。昭公元年,败无终及群狄于大卤。而大原为晋有矣。然后出师以临山东,昭公十二年,灭肥。二十二年,灭鼓。于是太行以南之地谓之南阳,太行以东之地谓之东阳。【原注】水经注引马季长曰,晋地自朝歌以北至中山为东阳,自朝歌以南至轵为南阳。而晋境东接于齐,盖先后之勤且八十年,而鲜虞犹不服焉,【原注】至魏文侯始克中山。平狄之难如此。

  太原

  太原府在唐为北都。唐书地理志曰,晋阳宫,在都之西北。宫城周二千五百二十步,崇四丈八尺。都城左汾右晋,潜丘在中。【原注】尔雅,晋有潜丘。注,在太原晋阳县,今已不存。志曰,相传宋修惠明寺浮屠,陶土为瓦用。长四千三百二十一步,广三千一百二十二步,周万五千一百五十三步,其崇四丈。汾东曰东城,贞观十一年长史李绩筑。两城之间有中城,武后时筑,以合东城。【原注】宋史太宗纪谓之连城。宫南有大明城,故宫城也。宫城东有起义堂,仓城中有受瑞坛。当日规模之闳壮可见。自齐神武创建别都,与邺城东西并立。隋炀继修宫室。唐高祖因以克关中,有天下。则天以后名为北都。五代李氏、石氏、刘氏三主皆兴于此。及刘继元之降,宋太宗以此地久为创霸之府。又宋主大火,有参辰不两盛之说,于是一举而焚之矣。宋史太宗纪,太平兴国四年五月戊子,以榆次县为新并州。乙未,筑新城。丙申,幸城北御沙河门楼,尽徙余民于新城,遣使督之,既出,即命纵火。丁酉,以行宫为平晋寺。陆游老学庵笔记曰,大宋太平兴国四年,平太原,降为并州。废旧城,徙州于榆次。今太原则又非榆次,乃三交城也。城在旧城东北三十里,亦形胜之地,本名故军,又尝为唐明镇,有晋文公庙,甚盛。平太原后三年,帅潘美奏乞以为并州,从之。于是徙晋文公庙,以庙之故址为州治。又徙阳曲县于三交,而榆次复为县。然则今之太原府乃三交城,而太原县不过唐都城之一隅耳。【王氏曰】武后名北都。中宗即位之初,已依旧改为并州大都督府矣。其遗文旧绩,一切不可得而见矣。

  旧唐书崔神庆传曰,则天时,擢拜并州长史。先是并州有东西二城,隔汾水,【原注】唐张南史送郑录事诗,六月胡天冷,双城汾水流。神庆始筑城相接,每岁省防御兵数千人,边州甚以为便。此即志所云两城之间有中城者也。【原注】僖宗干符六年,河东军乱,焚掠三城,以朱玫为三城斩斫使。汾水湍悍,古人何以架桥立城如此之易?【阎氏曰】按水经注汾水云,水上旧有梁,清汧殒于梁下,豫让死于津侧,亦襄子解衣之所在也。此即指晋阳县。又按唐李绩、马燧俱引晋水架汾河而东去,故汾河东有晋祠水利。如长安东、中、西三渭桥,昔为方轨,而今则咸阳县每至冬月,乃设一版河阳驿,杜预所立浮桥,其遗迹亦复泯然。【原注】魏书崔亮传,除安西将军雍州刺史。城北渭水浅不通船,行人艰阻。亮谓寮佐曰,昔杜预乃造河梁,况此有异长河。且魏晋之日亦自有桥,吾今决欲营之。咸曰,水浅不可为浮桥,泛涨无恒,又不可施柱,恐难成立。亮曰,昔秦居咸阳,横桥渡渭,以象阎道,此即以柱为桥。今惟虑长柱不可得耳。会天大雨,山水暴至,浮出长木数百根,藉此为用,桥遂成立,百姓利之,至今犹名崔公桥。北史于栗磾传,为豫州刺史。明元帝南幸盟津,谓栗磾曰,河可桥乎?栗磾曰,杜预造桥遗事可想。乃编大船,构桥于野阪,六军既济,帝深叹美之。蒲津铁牛,求一僧怀丙,其人不可得。【原注】宋史方技传。国有六职,百工与居一焉。不但坐而论道者不如古人而已。

  代

  春秋时,代尚未通中国。赵襄子乃言,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正义曰,地道记云,恒山在上曲阳县西北一百四十里,北行四百五十里得恒山●,号飞狐口,北则代郡也。水经注引梅福上事曰,代谷者,恒山在其南,北塞在其北,谷中之地上谷在东,代郡在西。此则今之蔚州,乃古代国。项羽徙赵王歇为代王,歇更立陈余为代王,汉高帝立兄刘仲为代王,皆此地也。【原注】今蔚州东二十里,相传有代王城。十年,陈豨反。十一年,破豨,立子恒为代王,都晋阳。【原注】高祖纪。则今之太原县矣。孝文纪则云都中都。【原注】陈豨传同。而文帝过太原,复晋阳、中都二岁。【原注】如淳以为先都晋阳,后迁中都。又立子武为代王,都中都。则今之平遥县矣。【原注】正义引括地志,中都故城在汾州平遥县西南十二里。又按卫绾,代大陵人。大陵,今在文水县北,而属代,代都中都故也。代凡三迁,而皆非今代州。今代州之名自隋始。【阎氏曰】汉光武以卢芳为代五,居高柳。高柳故城在唐云州定襄县。晋愍帝以掎卢为代王城,盛乐为北都,修故平城为南都。拓跋珪立为代王,都云中,在朔州北三百余里。后徙都平城,置代尹。是代尚有四,不止如顾氏云三迁也。

  阙里

  水经注,孔庙东南五百步有双石阙,故名阙里。按春秋定公二年夏五月壬辰,雉门及两观灾。冬—卜月,新作雉门及两观。注,雉门,公宫之南门。两观,阙也。礼记,昔者仲尼与于蜡宾事毕,出游于观之上。史记鲁世家,炀公筑茅阙门。盖阙门之下,其里即名阙里,而夫子之宅在焉。亦谓之阙党,鲁论有阙党童子,荀子,仲尼居于阙党是也。后人有以居为氏者。汉书儒林传有邹人阙门庆忌注云,姓阙门,名庆忌。【原注】后汉书献帝纪下邳贼阙宣,注,阙党童子之后。谶文言,代汉者,当涂高。当涂而高者,阙也。故阙宣自称天子。

  杏坛

  今夫子庙庭中有坛,石刻曰杏坛。阙里志,杏坛,在殿前,夫子旧居。非也。杏坛之名出自庄子。庄子曰,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又曰,孔子乃下求之,至于泽畔,方将杖掣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又曰,客乃刺船而去,延缘苇间。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挐音,而后敢乘。司马彪云,缁帷,黑林名也。杏坛,泽中高处也。庄子书凡述孔子皆是寓言。渔父不必有其人,杏坛不必有其地,即有之亦在水上苇间,依陂旁渚之地,不在鲁国之中也明矣。今之杏坛,乃宋干兴间四十五代孙道辅增修,祖庙移大殿,于后因以讲堂旧基甃石为坛,瓌植以杏,取杏坛之名名之耳。

  徐州

  史记齐太公世家,田常执简公于徐州。田敬仲完世家,宣王九年,与魏襄王会徐州,诸侯相王也。十年,楚围我徐州。魏世家,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楚世家,威王七年,齐孟尝君父田婴欺楚,楚伐齐,败之于徐州。越世家,勾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鲁世家,顷公十九年,楚伐我,取徐州。【原注】索隐曰,徐音舒。徐州,齐邑薛县是也。非九州岛之徐。按续汉书志,薛本国,六国时曰徐州,在今滕县之南薛河北。有大城,田文所筑也。此与楚、魏二国为境。而威王曰,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余家。盖与梁惠王言,不欲斥魏,更以燕、赵夸之耳。

  索隐曰,说文,●,邾之下邑,在鲁东。又竹书纪年云,梁惠成王三十一年,邳迁于薛,改名曰徐州。则徐与●并音舒也。今读为禹贡徐州之徐者,误。齐世家,田常执简公于徐州。春秋正作舒州。【汝成案】邳迁于薛,沈校本邳上有下字,盖从史记索隐引纪年增也,今删去,从元文。

  向

  春秋隐二年,莒人入向。杜氏解曰,谯国龙亢县东南有向城。桓十六年,城向。无解。宣四年,公及齐侯平莒及郯。莒人不肯,公伐莒,取向。解曰,向,莒邑,东海氶县东南有向城。远,疑也。襄二十年,仲孙速会莒人,盟于向。解曰,莒邑。按春秋,向之名四见于经,而杜氏注为二地,然其实一向也。先为国,后并于莒,而或属莒,或属鲁,则以摄乎大国之间耳。氶县今在峄,杜氏以其远而疑之,况龙亢在今凤阳之怀远乎?【原注】水经注于轵县向城下引向姜不安于莒而归,尤误。齐乘以为今沂州之向城镇,【原注】州西南一百里。近之矣。【汝成案】向地见经传者凡六。隐二年,莒人入向。十一年,五与郑人苏忿生之田向。宣四年,公伐莒,取向。僖二十六年,公会莒子、卫宁速盟于向。襄十一年传,诸侯会于北林,师于向。十四年,会吴于向。杜注于入向,以为古龙亢东南。于与郑之向,云在轵县西。于取向、盟向云莒邑。于师向云在颍川长社县东北。于会向但云郑地。古今地志书着向地者,汉书地理志,沛郡向县,古向国。又郡国志,颖川长社县有向乡。于钦齐乘,沂州西南一百里有向城。太平寰宇记,莒县西南有向城。龙亢之向,今凤阳府怀远县地。长社之向,今开封府尉氏县地。莒邑沂州之向,今莒州地。轵县之向,今怀庆府济源县地,诗皇甫作都于向即此。杜氏沿汉志之说,以莒人入向为沛国之向,恐非是。春秋之莒即今莒州,距今怀远且千里,蕞尔之莒岂能悬师远入人国?窃意莒所入之向乃沂州之向,莒入向而兼其地,而鲁复伐莒而取之,后遂为会盟所耳。沛国之向乃会吴之向,中国会吴皆就之于淮上,如锺离,今凤阳。善道,今盱眙。皆是也。

  小谷

  【汝成案】此已详卷四城小谷条,可并入。

  春秋庄三十二年,城小谷。左氏传曰,为管仲也。盖见昭公十一年,申无宇之言曰,齐桓公城谷,而置管仲焉,至于今赖之。而又见僖二年经书城楚丘之出于诸侯,谓仲父得君之专,亦可勤诸侯以自封也。是不然。仲所居者谷也,此所城者小谷也。春秋有言谷,不言小者,庄二十三年,公及齐侯遇于谷。僖二十六年,公以楚师伐齐,取谷。文十七年,公及齐侯盟于谷。成三年,叔孙侨如会晋荀首于谷。四书谷而一书小谷,别于谷也。范宁曰,小谷,鲁地。然则城小谷者,内城也,故不系之齐,而与管仲无与也。汉高帝以鲁公礼葬项羽于谷城,即此鲁之小谷。而注引皇览。以为东郡之谷城,与留侯所葆之黄石同其地,其不然明矣。春秋发微曰,曲阜西北有小谷城。

  泰山立石

  【汝成案】汉纪注,应劭曰,立石三丈一尺。下云武帝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姜氏注殊舛误。

  岳顶无字碑,世传为秦始皇立。按秦碑在玉女池上,李斯篆书,高不过五尺,而铭文并二世诏书咸具,不当又立此大碑也。考之宋以前亦无此说,因取史记反复读之,知为汉武帝所立也。史记秦始皇本纪云,上泰山,立石封祠,祀其下。云,刻所立石。是秦石有文字之证,今李斯碑是也。封禅书云,东上泰山,泰山之草木叶未生,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巅上。遂东巡海上。四月,还至奉高。上泰山封而不言刻石,是汉石无文字之证,今碑是也。续汉书祭祀志亦云,上东上泰山,乃上石,立之泰山巅。然则此无字碑明为汉武帝所立,而后之不读史者误以为秦耳。【姜氏曰】史记封禅书、汉书武帝纪注引风俗通曰,石广二丈一尺,刻之曰,事天以礼,立身以义,事父以孝,成民以仁。四海之内,莫不为郡县。四夷八蛮,咸来贡职。与天无极,人民蕃息,天禄永得云。此古制也。则武帝已用之矣。又后汉书张纯传,帝乃东巡岱宗,纯从,上元封旧仪及刻石文。若无文字,则不当云刻石文矣。

  始皇刻石之处凡六,史记书之甚明。于邹峄山则上云立石,下云刻石颂秦德。于泰山则上云立石,下云刻所立石。于之罘则二十八年云立石,二十九年云刻石。于琅邪则云立石,刻颂秦德。于会稽则云立石,刻颂秦德。无不先言立,后言刻者。惟于碣石则云刻碣石门,门自是石,不须立也。古人作史,文字之密如此。使秦皇别立此石,秦史焉得不纪。使汉武有文刻石,汉史又安敢不录乎?

  泰山都尉

  【钱氏曰】汉书地理志,泰山有卢县,都尉治。

  后汉书桓帝纪,永兴二年,泰山琅邪贼公孙举等反,杀长史。永寿元年七月,初置泰山琅邪都尉官。延熹五年八月己卯,罢琅邪都尉官。八年五月壬申,罢泰山都尉官。金石录载汉泰山都尉孔宙碑云,宙以延熹四年卒。盖卒后四年官遂废矣。然泰山都尉实不始于此,光武时曾置之。文苑传,夏恭,光武时拜郎中,再迁泰山都尉。又按光武纪,建武六年,初罢郡国都尉官。恭之迁盖在此年前也。

  泰山自公孙举、东郭窦、劳丙叔、孙无忌相继叛乱,以是置都尉之官。以后官虽不设,而郡兵领于太守,其力素厚。故何进使府掾泰山王匡东发其郡强弩,而应劭、夏侯渊亦以之破黄巾,可见汉代不废郡兵之效。而建安中,曹公表曰,泰山郡界旷远,旧多轻悍。权时之宜,可分五县为嬴郡。则其时之习俗又可知矣。

  社首

  【汝成案】此条从沈氏校本补。

  史记,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唐书,高宗干封元年正月庚午,禅社首。玄宗开元十三年十一月辛卯,禅社首。宋史,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十月壬子,禅社首。今高里山之左有小山,其高可四五丈,志云即社首山。在岳旁诸山中最卑小,不知古人何取于此?意者封于高,欲其近天。禅于下,欲其近地。且山卑而附岳址,便于将事,初陟高之后不欲更劳民力邪?【沈氏曰】右一条见山东考古录,当补此。

  济南都尉

  汉济南郡太守,治东平陵。而都尉治于陵者,以长白山也。【原注】今龙山驿东有东平陵城。后汉书侯霸传注,于陵故城在今淄川长山县南。魏书辛子馥传,长白山连接三齐瑕丘数州之界,多有盗贼。子馥受使检覆,因辨山谷要害宜立镇戍之所。又诸州豪右在山鼓铸,奸党多依之,又得密造兵仗,亦请破罢诸冶。朝廷善而从之。隋大业九年,齐人孟让、王薄等众十余万,据长白山,攻剽诸郡。以张须陀、王世充之力不能灭,讫于隋亡。观此二事,则知汉人立都尉治于陵之意矣。

  邹平台二县

  汉书济南郡之县十四,一曰东平陵,二曰邹平,三曰台,四曰梁邹。功臣表则有台定侯戴野,梁邹孝侯武虎,是二县并为侯国。续汉志济南郡十城,其一曰东平陵,其四曰盛,其七曰梁邹,其八曰邹平。而安帝纪云,延光三年二月戊子,济南上言,凤皇集台县丞霍收舍树上。章怀太子注云,台县属济南郡,故城在今齐州平陵县北。晏子春秋,景公为晏子封邑,使田无宇致台与无盐。水经注亦云,济水又东北过台县北。寻其上下文句,本自了然。后人读汉书误从邹字绝句,因以邹为一县,平台为一县。齐乘遂谓汉济南郡有邹县,后汉改为邹平。又以台、平台为二县。此不得其句读而妄为之说也。

  汉以邹名县者五。鲁国有驺,亦作邹。胶东国有邹卢。千乘郡有东邹。与济南之邹平、梁邹,凡五。其单称邹者,今兖州府之邹县也。亦有平台,属常山郡。外戚恩泽侯表,平台康侯史元。后汉书邳彤传,尹绥封平台侯是也。有邹平、有台,而亦有邹、有平台,不可不辨也。

  晋时县名多沿汉旧,按史何曾传,曾孙机为邹平令。是有邹平矣。解系传,父修,封梁邹侯。刘颂传,追封梁邹县侯。是有梁邹矣。宋书言,晋太康六年三月戊辰,乐安、梁邹等八县陨霜,伤桑麦。文帝纪,元嘉二十八年五月乙酉,亡命司马顺则自号齐王,据梁邹城。八月癸亥,梁邹平,斩司马顺。则是宋有梁邹矣。不知何故,晋书地理志于乐安国下单书一邹字,此史之阙文。【钱氏曰】当是史误脱梁字耳。而齐乘乃云,晋省梁邹入邹县。夫晋以前,此地本无邹县,而何从入之乎?盖不知而妄作者矣,

  夹谷

  春秋定公十年夏,公会齐侯于夹谷。传曰,公会齐侯于祝其,实夹谷。杜预解及服虔注史记皆云在东海祝其县。刘昭志、杜佑通典因之,遂谓夹谷山在今赣榆县西五十里。按赣榆在春秋为莒地,与齐鲁之都相去各五六百里,何必若此之远?当时景公之观不过曰遵海而南,放于琅邪而已,未闻越他国之境。金史云,淄川有夹谷山。一统志云,夹谷山在淄川县西南三十里,旧名祝其山,其阳即齐鲁会盟之处,萌水发源于此。水经注,萌水出般阳县西南甲山。是以甲山为夹谷也。而莱芜县志则又云,夹谷在县南三十里,接新泰界。未知其何所据。然齐鲁之境正在莱芜。东至淄川,则已入齐地百余里。二说俱通。又按水经注莱芜县曰,城在莱芜谷,当路岨绝两山间,道由南北门。旧说云,齐灵公灭莱,莱民播流此谷,邑落荒芜,故曰莱芜。禹贡所谓莱夷也。夹谷之会,齐侯使莱人以兵劫鲁侯,宣尼称夷不乱华是也。是则会于此地,故得有莱人,非召之东莱千里之外也。【原注】莱人迁此已久,号其故国为东莱。不可泥祝其之名,而远求之海上矣。【汝成案】司马彪续汉志,刘昭注,文中间误作后汉,今俱改。此云刘昭志,当脱郡国及注字。

  潍水

  潍水出琅邪郡箕屋山【原注】今在莒州西北九十里。书禹贡潍淄其道,左传襄公十八年晋师东侵及潍是也。其字或省水作维,或省纟作淮,又或从心作惟,总是一字。汉书地理志琅邪郡朱虚下、箕下作维,灵门下、横下、折泉下作淮,上文引禹贡惟甾其道又作惟,一卷之中,异文三见。【原注】马文炜曰,汉书王子侯表,城阳顷王子,东淮侯类,封北海。按北海郡别无淮水,盖亦潍宇之异文。通鉴梁武帝纪,魏李叔仁击邢杲于惟水。【原注】胡三省注,惟当作潍。古人之文或省,或借其旁,并从鸟隹之隹则一尔。后人误读为淮沂其乂之淮,而呼此水为槐河,失之矣。【原注】按淮字当从佳人之佳,乃得声,今本说文亦误。【钱氏曰】淮从隹声,亦可读为惟。顾氏欲分而二之,乃谓淮泗之淮当从佳人之佳,妄矣。【梁氏曰】按字书无从佳之字,岂可以说文为误乎。

  又如三国志吴主传,作棠邑涂塘,以淹北道。晋书宣帝纪,王凌诈言吴人塞涂水。武帝纪,琅邪王伷出涂中。海西公纪,桓温自山阳及会稽,王昱会于涂中。孝武纪,遣征虏将军谢石帅舟师屯涂中。安帝纪,谯王尚之众溃逃于涂中。并是滁字,南史程文季传,秦郡前江浦通涂水是也。古滁省作涂,与潍省作淮正同,韵书并不收此二字。

  劳山

  劳山之名,齐乘以为登之者劳,又云一作牢丘,长春又改为鳌,皆鄙浅可笑。按南史,明僧绍隐于长广郡之崂山。本草,天麻生太山、崂山诸山。则字本作崂,若魏书地形志、唐书姜抚传、宋史甄栖真传并作牢,乃传写之误。【原注】魏书高祖纪、释老志并仍作劳山。

  诗山川悠远,维其劳矣。笺云,劳劳,广阔。则此山或取其广阔而名之。郑康成,齐人。劳劳,齐语也。

  山海经西山经功。有劳山,与此同名。

  寰宇记,秦始皇登劳盛山望蓬莱,后人因谓此山一名劳盛山。误也。劳盛,二山名,劳即劳山,盛即成山。史记封禅书,七曰日主,祠成山。成山斗人海。汉书作盛山,古字通用。齐之东偏,环以大海,海岸之山莫大于劳成二山,故始皇登之。史记秦始皇纪,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而自以连弩,侯大鱼至,射之。自琅邪北至荣成山,弗见。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正义曰,荣成山即成山也。按史书及前代地理书,并无荣成山,予向疑之。以为其文在琅邪之下,成山之上,必劳字之误。后见王充论衡引此,正作劳成山。乃知昔人传写之误,唐时诸君亦未之详考也,遂使劳山并盛之名,成山冒荣之号。今特着之,以正史书二千年之误。

  先生劳山图志序略曰,劳山在今即墨县东南海上,距城四五十里,或八九十里。有大劳、小劳,其峰数十,总名曰劳。志言秦始皇登劳盛山,望蓬莱,因谓此山一名劳盛,而不得其所以立名之义。汉书成山作盛山,在今文登县东北,则劳盛自是二山。古人立言尚筒,齐之东偏,三面环海,其斗入海处,南劳而北盛,则尽乎齐东境矣。其山高大深阻,旁薄二三百里。以其僻在海隅,故人迹罕至。秦皇登之,是必万人除道,百官扈从,千人拥挽而后上也。五谷不生,环山以外,土皆疏脊,海滨斥卤,仅有鱼蛤,亦须其时。秦皇登之,必一郡供张,数县储偫,四民废业,千里驿骚而后上也。于是齐人苦之,而名之曰劳山,其以是夫?古之圣王劳民而民忘之,秦皇一出游而劳之名传之千万年。然而致此则有由矣。汉志言齐俗夸诈。自太公、管仲之余,其言霸术已无遗策。而一二智慧之士倡为迂怪之谈,以耸动天下之听,不过欲时君拥篲,辩士诎服,为名高而已,岂知其患之至于此也!

  楚丘

  春秋隐公七年,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杜氏曰,楚丘,卫地,在济阴成武县西南。夫济阴之成武,此曹地也,而言卫非也。盖为僖公二年城楚丘同名而误。按卫国之封本在汲郡朝歌。【原注】隐公元年解云,卫国在汲郡朝歌县。今卫辉府淇县。懿公为狄所灭,渡河而东,立戴公,以庐于曹。杜氏曰,曹,卫下邑。诗所谓思须与漕。庐者,无城郭之称,而非曹国之曹也。僖公三年,城楚丘。杜氏曰,楚丘,卫邑。诗所谓作于楚宫,而非戎伐凡伯之楚丘也。但曰卫邑,而不详其地,然必在今滑县、开州之间。滑在河东,故唐人有魏滑分河之录矣。水经注乃曰,楚丘,在成武西南,即卫文公所徙。误矣。彼曹国之地,齐桓安得取之而封卫乎,以曹名同,楚丘之名又同,遂附为一地尔。

  今曹县东南四十里有景山,疑即商颂所云,陟彼景山,松柏丸丸,而左传昭公四年椒举言,商汤有景亳之命者也。【原注】诗正义引皇甫谧曰,蒙为北亳,即景亳,是汤所受命也。墉诗,望楚于堂,景山与京。则不在此也。

  东昬

  汉陈留郡有东昬。续汉志注云,陈留志曰,故户牖乡有陈平祠。而山阳郡有东缗,续汉志,春秋时曰缗。注云,左传僖公二十三年,齐侯伐宋,围缗。前书师古曰,缗音旻。左传解,缗,宋邑。高平昌邑县东南有东缗城。史记绛侯周勃世家,攻爰戚、东缗以往。索隐曰,山阳有东缗县。屈陈留者,音昬。属山阳者,音旻。括地志云,东缗故城在兖州金乡县界。水经注引王诲碑辞曰,使河堤谒者山阳东昬司马登。是以缗为昬,误矣。隶释酸枣令刘熊碑阴,故守东昬长苏胜。则陈留之东昬也。【原注】通鉴注,李愬攻金乡,引东缗者,故阳武户牖乡。亦误。

  长城

  春秋之世,田有封洫,故随地可以设关。而阡陌之间一纵一横,亦非戎车之利也。观国佐之对晋人则可知矣。至于战国,井田始废,而车变为骑,于是寇钞易而防守难,不得已而有长城之筑。史记苏代传,燕王曰,齐有长城拒防,足以为塞。竹书纪年,梁惠成王二十年,齐闵王筑防,以为长城。续汉志,济北国卢【原注】今长清县。有长城,至东海。泰山记,泰山西有长城,缘河经泰山,一千余里,至琅邪台入海。此齐之长城也。史记秦本纪,魏筑长城,自郑【原注】今华州。滨洛,以北有上郡。苏秦传,说魏襄王曰,西有长城之界。竹书纪年,惠成王十二年,龙贾帅师筑长城于西边。此魏之长城也。续汉志,河南郡卷【原注】绛侯世家正义引括地志云,故卷城在郑州原武县西北七里。释例地名云,卷县所理垣雍城也。有长城,经阳武到密。此韩之长城也。【沈氏曰】京东考古录以续汉志一条亦属魏,而无韩之长城句。水经注,盛弘之云,叶东界有故城始犨县,东至瀙水,达沘阳,南北数百里,号为方城,一谓之长城。郡国志曰,叶县有长城,曰方城。【原注】。又越世家正义引括地志云,故长城在邓州内乡县东七十五里,南入穰县,北连翼望山。无土之处,累石为固。楚襄王作霸南土,争强中国,多筑列城于北方,以通华夏,号为方城。此楚之长城也。若赵世家,成侯六年,中山筑长城。又言,肃侯十七年,筑长城。【原注】刘伯庄云,从云中以北至代。非也,武灵王时始有云中。正义曰,此长城疑在漳水之北赵南界。则赵与中山亦有长城矣。以此言之,中国多有长城,不但北边也。

  其在北边者,史记匈奴传,秦宣太后起兵,伐残义渠,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此秦之长城也。魏世家,惠王十九年,筑长城,塞固阳。【原注】正义曰,括地志云,棝阳县,汉旧县也。在银川银城县界。棝阳有连山,东至黄河,西南至夏会等州。此魏之长城也。匈奴传又言,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原注】正义曰,括地志云,赵武灵王长城在朔州善阳县北。按水经云,百道长城,北山上有长垣,若颓毁焉。沿溪亘岭,东西无极,盖赵武灵王所筑也。自代并阴山,【原注】索隐曰,徐广云,西安阳县北有阴山,阴山在河南阳山北也。正义曰,括地志云,阴山在朔州绝塞外突厥界。下至高阙为塞,【原注】徐广曰,在朔方。正义曰,地理志云,朔方临戎县北有连山,险于长城,其山中断,两峰俱峻,俗名为高阙也。而置云中、雁门、代郡。此赵之长城也。燕将秦开袭破东胡,东胡却千余里,燕亦筑长城,自造阳【原注】韦昭曰,地名,在上谷。正义曰,按上谷郡,今妫州。至襄平,【原注】索隐曰,韦昭云,今辽东所理也。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此燕之长城也。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原注】索隐曰,按太康地志记,秦塞自五原北九里谓之造阳,东行终利贲山南、汉阳西是也。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而通直道。【原注】索隐曰,苏林云,去长安千里,正南北相直道也。自九原至云阳,【原注】索隐曰,韦昭云,九原县属五原。正义曰,括地志云,胜州连谷县,本秦九原郡。汉武帝更名五原、云阳、雍县。秦之林光宫即汉之甘泉宫在焉。又云,秦故道在庆州华池县西四十五里子午山上,自九原至云阳千八百里。因边山险壍溪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原注】索隐曰,韦昭曰,临洮陇西县。正义曰,括地志云,秦陇西郡临洮县,即今岷州城。本秦长城首起岷州西十二里,延袤万余里,东入辽水。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原注】北假,北方田官,主以田假与贫人,故云北假。索隐曰,应劭云,北假在北地阳山北。韦昭云,北假,地名。正义曰,括地志云,汉五原郡河目县故城在北假中,北假在河北,今属胜州银城县。汉书王莽传云,五原北假膏壤殖谷。此秦并天下之后所筑之长城也。自此以后,则汉武帝元朔二年,遣将军卫青等击匈奴,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魏明元帝泰常八年二月戊辰,筑长城于长川之南,起自赤城西,至五原,延袤二千余里。太武帝太平真君七年五月丙戌,发司、幽、定、冀四州十万人筑城。【原注】北史作畿。上塞围,起上谷,西至河,广袤皆千里。北齐文宣帝天保三年十月乙未,起长城自黄栌岭北至社平戍四百余里,立三十六戍。【原注】通鉴注,此长城盖起于唐石州,北抵武州之境。六年,发民一百八十万筑长城,自幽州北夏口至恒州九百余里。【原注】通鉴注,幽州夏口即居庸下口也。幽州军都县西北有居庸关。先是,自西河总秦戍筑长城,东至于海,前后所筑东西凡三千余里,率

  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镇凡二十五所。八年,于长城内筑重城。自库洛拔而东至于坞纥戍,凡四百余里。而斛律羡传云,羡以北卤屡犯边,须备不虞。自库堆戌东距于海,随山屈曲二千余里,其间二百里中,凡有险要,或斩山筑城,或断谷起障,并置立戍逻五十余所。周宣帝大象元年六月,发山东诸州民修长城,立亭障,西自雁门,东至碣石。隋文帝开皇元年四月,发稽胡修筑长城。五年,使司农少卿崔仲方发丁三万,于朔方灵武筑长城,东距黄河,西至绥州,南至勃出岭,绵历七百里。六年二月丁亥,复令崔仲方发丁十五万,于朔方以东,缘边险要筑数十城。七年,发丁男十万余人修长城。大业三年七月,发丁男百余万筑长城,西逾榆林,东至紫河。四年七月辛巳,发丁男二十余万筑长城,自榆林谷而东。此又后史所载继筑长城之事也。

  卷三十二

  而

  【汝成案】钱氏引荀子儒效篇云云,当注在皆当作而文下,今从元校云。

  孟子,望道而未之见。集注,而读为如,古字通用。朱子答门人,引诗垂带而厉,春秋星陨如雨为证。【原注】诗,垂带而厉。笺云,而亦如也。春秋庄七年,夜中星陨如雨。注,如,而也。今考之,又得二十余事。易,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虞翻解,而,如也。书顾命,其能而乱四方。传释为如。孟子,九一而助。赵岐解,而,如也。【原注】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官,逼尧之子,是篡也。刘剡曰,而当读作如。今按,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而字亦当读如。左传隐七年,歃如忘。服虔曰,如,而也。僖二十六年,室如悬罄。注,如,而也。昭四年,牛谓叔孙,见仲而何?注,而何,如何。史记贾生传,化变而嬗。韦昭曰,而,如也,如蝉之蜕化也。战国策,威王不应而此者三。韩非子,嗣公知之,故而驾鹿。吕氏春秋,静郭君泫而曰,不可。【原注】近本为不通者,添作泫泣而曰。又曰,而固贤者也,用之未晚也。荀子,黤然而雷击之,如墙厌之。【钱氏曰】荀子儒效篇,乡是如不臧,倍是如不亡者,自古及今,未尝有也。说苑,越诸发曰,意而安之,愿假冠以见。意如不安,愿无变国俗。又曰,而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新序引邹阳书,白头而新,倾盖而故。后汉督邮斑碑,柔远而迩。皆当作如。战国策,昭奚恤曰,请而不得,有说色,非故如何也?絺疵曰,是非反如何也?大戴礼,使有可日省如时考之。又曰,然如曰礼云礼云。又曰,安如易,乐而湛。又曰,不赏不罚,如民咸尽力。又曰,知一而不可以解也。春秋繁露,施其时而成之,法其命如循之。淮南子,尝一哈水如甘苦知矣。汉乐府,艾如张后。汉济阴太守孟郁修尧庙碑,无为如治,高如不危,满如不溢。太尉刘宽碑,去鞭拊,如获其情。弗用刑,如弭其奸。郭辅碑,其少也,孝友而悦学。其长也,宽舒如好施。易王弼注,革而大亨以正,非当如何?皆当作而。汉书地理志,辽西郡,肥如,莽曰肥而。左传襄十二年,夫妇所生若而人,注云,若如人。说文,需从雨,而声。盖即读而为如也。唐人诗多用而今,亦作如今。今江西人言如何亦曰而何。【原注】左传襄三年,齐侯与士匄盟于耏外。水经注云,即地理志曰如水矣。耏、如声相似。古而字即读为如,故耎字说文曰,从大,而声。【臧氏曰】诗常武,如震如怒。释文,一本两如字皆作而。笺云,王奋扬其威武,而震扬其声,而勃怒其色。则经本作而甚明。此又而、如之讹也。

  周礼旅师而用之以质剂注,而读为若,声之误也。陆德明音义云,而音若。仪礼乡余酒礼公如大夫入注,如读为若。【钱氏曰】孟子,而居尧之官,逼尧之子。晋书段灼传引此文而作若。

  奈何

  奈何二宇,始于五子之歌,为人上者,奈何不敬。【钱氏曰】五子之歌,此晚出古文,当以召诰曷其奈何不敬为始。左传河鱼腹疾,奈何。曲礼曰,国君去其国。止之曰,奈何去社稷也!大大曰,奈何去宗庙也!士曰,奈何去坟墓也!楚辞九歌大司命,愁人兮奈何!九辩,君不知兮可奈何!此奈何二宇之祖,左传华元之歌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直言之曰那,长言之曰奈何,一也。又书如五器,郑康成读如为乃个反。论语吾末如之何也已矣。音亦与奈同。【原注】按古人曰如,曰若,曰奈,其义则一,音不必同。

  六朝人多书奈为那。三国志注文钦与郭淮书曰,所向全胜,要那后无继何!宋书刘敬宣传,牢之曰,平元之后,令我那骠骑何。唐人诗多以无奈为无那。【杨氏曰】是韩伯休那却是语辞。

  语急

  公羊传隐元年,母欲立之,己杀之,如勿与而已矣。注,如即不如,齐人语也。按此不必齐人语。左传僖二十二年,宋子鱼曰,若受重伤,则如勿伤。受其二毛,则如服焉。成二年,卫孙良夫曰,若知不能,则如无出。昭十三年,蔡朝吴曰,二三子若能死亡,则如违之,以待所济。若求安定,则如与之,以济所欲。二十一年,宋华多僚曰,君若受司马,则如亡。定五年,楚子西曰,不能如辞。八年,卫王孙贾曰,然则如叛之。汉书翟义传,义曰,欲令都尉自送,则如勿收邪。左传正义曰,古人语然,犹不敢之言敢也。【原注】庄二十二年,敢辱高位,以速官谤。注,敢,不敢也。昭二年,敢辱大馆。注,敢,不敢。仪礼聘礼,辞曰,非礼也,敢。对曰,非礼也,敢。注,敢,言不敢。

  古人多以语急而省其文者。诗,亦不夷怿。怿下省一乎乎。书,弗慎厥德,虽悔可追。可上省一不字。我生不有命在天,不上省一岂字。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人下刑下及下各省一乎字。孟子,虽褐宽博,吾不惴焉。不上省一岂字。礼记,幼壮孝弟,耆耋好礼,不从流俗,修身以俟死者,不在此位也。好学不倦,好礼不变,旄期称道不乱者,不在此位也。幼上好上各省一非字。

  公羊传隐公七年,母弟称弟,母兄称兄。注,母弟,同母弟。母兄,同母兄。不言同母,言母弟者,若谓不如言如矣,齐人语也。【臧氏曰】古人之言,多气急而文简。如毛诗以不宁为岂,不宁不康为岂不康。尧典试可乃已,史。记作试不可用而已。论语患得之,集解,患不能得之,楚俗语。皆语急反言之证。楚俗语,犹言齐人语也。

  岁

  天之行谓之岁。书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岁二月,东巡狩是也。人之行谓之年。书,维吕命王,享国百年。左传,季隗曰,我二十五年矣。【原注】僖公二十三年。绛县人有与疑年,使之年。师旷曰,七十三年矣。【原注】襄公三十年。于是昭公十九年矣。【原注】襄公三十一年。史记,盖太公之卒百有余年是也。今人多谓年为岁。

  周礼太史注,中数曰岁。朔数曰年。自今年冬至至明年冬至,岁也。自今年正月朔至明年正月朔,年也。

  古人但曰年几何,不言岁也,自太史公始变之。秦始皇本纪曰,年十三岁。【梁氏曰】钱广伯云,孟子,乡人长于伯兄一岁。赵策,太后曰,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则言岁不始于大史公。

  今人以岁初之日而增年,古人以岁尽之日而后增之。史记仓公传,臣意年尽三年。年三十九岁也。

  月半

  今人,谓十五为月半,盖古经已有之。仪礼士丧礼,月半不殷奠。礼记祭义,朔月月半,君巡牲。周礼大司乐,王大食三侑。注,大食,朔月月半,以乐侑食时也。晋温峤与陶侃书,克后月半大举。然亦有以上下弦为月半者。刘熙释名,弦,月半之名也。其形一旁曲,一旁直,若张弓施弦也。望,月满之名也。月大十六日,小十五日,月在东,月在西,遥相望也。是则所谓月半者弦也,礼经。之所谓月半者望也。弦曰半,以月体而言之也。望曰半,以日数而言之也。【原注】岑参诗,凉州三月半,犹未脱春衣。韩愈诗,南方二月半,春物亦已少。李商隐诗,白日当天三月半。

  巳

  【汝成案】巳古读若以。故经史训诂,凡语词之已皆作巳,盖一字二义,形声皆同,无可别云。

  吴才老韵补,古巳午之巳亦谓如已矣之已。汉律历志,振美于辰,已盛于巳。史记,巳者,言阳气之已尽也。郑玄梦孔子告之曰,起起,今年岁在辰,明年岁在巳。【原注】洪容斋三笔亦引历书为证。愚按古人读巳为矣之证不止此。淮南子,斗指巳,巳则生,已定也。说文,巳,已也。四月阳气已出,阴气已藏,万物见成文章,故巳为蛇,象形。释名,巳,已也。阳气毕布已也。诗,似续姒祖。笺云,似读如巳午之巳。巳续姒祖者,谓已成其宫庙也。五经文字,起从长巳之巳。白虎通,太阳见于巳,巳者,物必起。晋书乐志,四月之辰谓之巳。巳者,起也,物至此时毕尽而起也。诗江有汜亦读为矣,释名,水决复入为汜,汜,已也。如出有所为,毕已复还而入也。以享以祀亦读为矣,说文,祭无已也。从示,巳声。公羊传何休注,言祀者,无已长久之辞。释名,商曰祀。祀,已也,新气升,故气已也。今人以辰巳之巳读为士音。宋毛晃曰,阳气升于子,终于巳。巳者,终已也,象阳气既极回复之形。故又为终已之义。今俗以有钩为终已之已,无钩为辰巳之巳,是未知字义也。

  季春三月,辰为建,巳为除,故用三月上巳祓除不祥。古人谓病愈为已亦此意也。【原注】韩诗曰,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溱洧二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祓不祥。后汉书周举传,三月上巳,大将军梁商大会宾客,燕于洛水。袁绍传,三月上巳,大会宾从于薄落津。周公谨癸辛杂识以为戊己之己者,非。【杨氏曰】其必以三月除,亦有所由起。不然,正月寅为建,卯为除,是上卯亦可除邪?

  戊己之己,篆作己。辰巳之巳,篆作●,象蛇形。隶书则混而相类,止以直笔上缺为已,上满为巳。

  里

  谷梁传,古者三百步为里。今以三百六十步为里,而尺又大于古四之一,今之六十二里遂当古之百里。谷梁传,鞍去国五百里。今自历城至临淄仅三百三十里。左传,黄人谓自郢及我九百里。今自江陵至光州仅七百里。邾子谓,吴二千里,不三,月不至。今自苏州至邹县仅一千五百里。孟子不远千里而来,千里而见王,今自邹至齐至梁亦不过五六百里。又谓,舜卒鸣条,文王生岐周,相去千有余里。今自安邑至岐山亦不过八百里。史记张仪说魏王,言从郑至梁二百余里。今自郑州至开封仅一百四十里。戚夫人歌,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贡禹上书言,自痛去家三千里。自今琅邪至长安亦但二千余里,赵则二千里而近。是则荀子所谓日中而趋百里者,不过六十余里,而千里之马亦日驰五六百里耳。

  王制,古者百里,当今百二十一里六十步四尺二寸二分。殆未然。【杨氏里】王制是汉人之作,不知其尺步缘何反小。

  仞

  说文,仞,伸臂一寻八尺。【原注】家语孔子所谓舒肘知寻。从人,刃声。书,为山九仞。孔传,八尺曰仞。正义曰,考工记匠人,有畎、遂、沟、洫,皆广深等。而浍云广二寻,深二仞,则浍亦广深等,仞与寻同。故知八尺曰仞。【原注】左传昭三十二年仞沟洫注,度深曰仞。王肃圣证论及注家语皆云八尺曰仞,与孔义同。郑玄云七尺曰仞,与孔义异。【原注】王逸注楚辞大招亦云七尺。论语夫子之墙数仞注,包云七尺。孟子,掘井九轫。【原注】与仞同。注八尺。朱子乃两从之。【原注】堂高数仞赵注亦云八尺。当以八尺为是。若小尔雅云四尺,汉书应劭注云五尺六寸,则益非矣。【杨氏曰】七尺为仞,周尺八寸,故仲援云五尺六寸。

  不淑

  人死谓之不淑,礼记如何不淑是也。生离亦谓之不淑,诗中谷有蓷遇人之不淑矣是也。失德亦谓之不淑,诗君子偕老子之不淑,云如之何是也。国亡亦谓之不淑,逸周书,王乃升汾之阜,以望商邑,曰,呜呼不淑是也。

  不吊

  古人言不吊者,犹曰不仁。左传成十三年,穆为不吊。襄十三年,君子以吴为不吊。十四年,有君不吊。昭七年,兄弟之不睦,于是乎不吊。二十六年,帅羣不吊之人以行乱于王室。皆是不仁之意。襄二十三年敢告不吊及诗之不吊昊天,不吊不祥,书之弗吊,天降丧于殷,则以为哀闵之辞,杜氏注皆以为不相吊恤。而于群不吊之人则曰,吊,至也。于义不通。惟成七年,中国不振旅,蛮夷入伐,而莫之或恤,无吊者也夫!乃当谓大国无恤邻之义耳。

  亡

  亡有三义。有以死而名之,中庸事亡如事存是也。有以出奔于外而名之,晋公子称亡人是也。有但以不在而名之,诗予美亡此,论语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是也。汉书袁盎传,不以在亡为辞。【原注】谓托故而辞以不在。柳子厚诗,在亡均寂寞。宋史高定子传,制置使未知在亡。则以在亡为存亡,非汉书之意也。

  干没

  史记酷吏传,张汤始为小吏干没。徐广曰,干没,随势沈浮也。服虔曰,干没,射成败也。如淳曰,豫居物以待之,得利为干,失利为没。三国志傅嘏传,岂敢寄命洪流,以徼干投。裴松之注,有所徼射,不计干燥之与沉没而为之也。晋书潘岳传,其母数诮之曰,尔当知足,而干没不已乎!张骏传,从事刘庆谏曰,霸王不以喜怒兴师,不以干没取胜。卢循传,姊夫徐道覆素有胆决,知刘裕已还,欲干没一战。魏书宋维传,维见乂【原注】元乂。宠势日隆,便至干没。北史王劭传赞,为河朔清流,而干没荣利。梁书止足传序,其进也光宠夷易,牧愚夫之所干没。晋鼙舞歌明君篇,昧死射干没,觉露则灭族。抱朴子,忘发肤之明戒,寻干没于难冀。

  干没大抵是徼幸取利之意。史记春申君传,没利于前而易患于后也。即此意。【杨氏曰】愚谓干没者,干而亦没,知进不知退,知得不知丧之义。

  辱

  仪礼注,以白造缁曰辱。故老子谓杨朱曰,大白若唇。

  奸

  广韵,奸,古颜切。私也,诈也。亦作姧。今本误姧作奸,非也。奸音干,犯也。左氏僖公七年传曰,君以礼与信属诸侯,而以奸终之。曰,子父不奸之谓礼。一传之中二字各出,而义不同。释名,奸,奸也。言奸正法也。以奸释奸,其为两字审矣。又奸字亦可训为干禄之干,汉书荆燕吴传,齐人田生以画奸泽。史记作干。然则奸但与干通用,而不可以为奸也。后人于案牍文移中以奸字画多,省作奸字,此如繁之为烦,冲之为冲,驿之为驲,台之为台,皆借用之字。

  讹

  讹宇古作讹,伪字古亦音讹。诗小雅,民之讹言。笺云,伪也,小人好诈伪,为交易之言。【原注】正义曰,谓以善言为恶,以恶言为善,交而换易其辞。尔雅注,世以妖言为讹。太平御览引武王之书钥曰,昏谨守,深察讹。泰昌元年八月,御史张泼言,京师奸宄丛集,游手成群,有谓之把棍者,有谓之拏讹头者。【原注】侦知一人作奸,则尾随其后,陷人于罪,从而吓诈金钱,谓之拏讹头,即汉律所谓恐愒受赇。请将巡城改为中差,一年一代。

  谁何

  诗,室人交徧摧我。韩诗作●,玉篇作●,丁回切。谪也。六韬,令我垒土,谁何不绝?史记,贾谊过秦论,陈利兵而谁何。谁、●同,何、呵同。【原注】韩非子,王出而何之?贾谊传,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汉书五行志,主公交车大谁卒?注,大谁,主问非常主人,云姓名是谁何也。此解末当。焦氏易林,当年少寡,独与孤处,鸡呜犬吠,无敢谁者。说苑,民知十己,则尚与之争,曰不如吾也。百己则疵其过,千己则谁而不信。杨雄卫尉箴,二世妄宿,败于望夷。阎乐矫搜,戟者不谁。

  史记卫绾传,岁余,不谯呵绾。汉书作不孰何绾,难晓,疑谯讹为谁,谁又转为孰也。【杨氏曰】孰何与谁何同,非讹。

  周礼射人,不敬者苛罚之。注,苛谓诘问之。按此苛亦呵字。

  信

  东观余论引晋武帝、王右军、陶隐居帖及谢宣城传谓,凡言信者,皆谓使人。杨用修又引古乐府有信数寄书,无信长相忆为证,良是。然此语起于东汉以下,杨太尉夫人袁氏答曹公卞夫人书云,辄付往信。古诗为焦仲卿妻作,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魏杜挚赠毌丘俭诗,闻有韩众药,信来给一丸。以使人为信始见于此。【钱氏曰】晋阳秋,胡威后因他信,具以白质。三国志胡质传注。【汝成案】司马相如谕巴蜀檄云,故遣信使。是西汉已然。若古人所谓信者,乃符验之别名。墨子,大将使人行守,操信符。史记刺客传,今行而无信,则秦末可亲也。汉书石显传,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验。西域传,匈奴使持单于一信到国,国传送食。后汉书齐武王传,得司徒刘公一信,愿先下。周礼掌节注,节犹信也。行者所执之信,此如今人言印信、信牌之信,不得谓为使人也。故梁武帝赐到溉连珠曰,研磨墨以腾文,笔飞豪【原注】毫同。以书信。而今人遂有书信之名。

  出

  尔雅,男子谓姊妹之子为出。传中凡言出者皆是外甥。左氏庄二十二年,陈厉公,蔡出也。僖七年,申侯,申出也。成十三年,康公,我之自出。【原注】注,晋外甥。襄二十五年,我周之自出。【原注】注,言陈,周之甥。又,桓公之乱。蔡人欲立其出。二十九年,晋平公,杞出也。三十一年,莒去疾奔齐,齐出也。展舆,吴出也。昭四年,徐子,吴出也。公羊文十四年传,接菑,晋出也。貜且,齐出也。史记秦本纪,晋襄公之弟名雍,秦出也。汉书五行志,王子晁,楚之出也。而公羊襄五年传,盖舅出也。则以舅甥为舅出矣。【原注】后汉书光武十五传,窦太后及宪等,东海出也。【杨氏曰】外甥二字本不典,不知何自起,大约缘外舅之名而生。

  鳏寡

  鳏者,无妻之称。但有妻而于役者,则亦可谓之鳏。诗,何草不玄,何人不矜。矜读为鳏是也。寡者,无夫之称。但有夫而独守者,则亦可谓之寡。越绝书,独妇山者,勾践将伐吴,徙寡妇独山上,以为死士,示得专一。陈琳诗,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是也。鲍照行路难,来时闻君妇,闺中孀居独宿有贞名。亦是此义。

  妇人以夫亡为寡,夫亦以妇亡为寡。左传襄二十七年,齐崔杼生成及强而寡。小尔雅曰,凡无妻无夫通谓之寡。焦氏易林,久鳏无偶,思配织女。求其非望。自令寡处。

  丁中

  唐高祖武德六年三月,人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为中,二十一为丁,六十为老。天宗天宝三载十二月癸丑诏曰,比者成童之岁,即挂轻徭。既冠之年,便当正役。悯其劳苦,用轸于怀。自今宜以十八已上为中男,二十三已上成丁。杜子美新安吏诗,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行。是十八以上皆发之也。然史文多有言丁中者,举丁、中可以该黄、小矣。辽史耶律学古传,多张旗帜,杂丁黄,为疑兵。盖中小皆杂用之。而史文代以黄字,黄者,四岁以下,何可杂之兵间邪?

  阿

  隶释汉殽坑碑阴云,其间四十人,皆字其名,而系以阿字,如刘兴阿兴、潘京阿京之类,必编户民未尝表其德,书石者欲其整齐而强加之,犹今闾巷之妇以阿挈其姓也。成阳灵台碑阴有主吏仲东阿东,又云,惟仲阿东年在元冠,幼有中质。又可见其年少而末有字。抱朴子,祢衡游许下,自公卿国士以下,衡初不称其官,皆名之云阿某,或以姓呼之为某儿。三国志吕蒙传注,鲁肃拊蒙背曰,非复吴下阿蒙。世说注,阮籍谓王浑曰,与卿语不如与阿戎语。【原注】浑子戎。皆是其小时之称也。【原注】亦有以阿挈其字者。世说,桓公谓殷渊源为阿源,谢太傅谓王修龄为阿龄,谓王子敬为阿敬。妇人以阿挈姓,则隋独孤后谓云昭训为阿云。唐萧淑妃谓武后为阿武。韦后降为庶人,称阿韦。刘从谏妻裴氏称阿裴。吴湘娶颜悦女,其母焦氏称阿颜、阿焦是也。亦可以自称其亲,焦仲卿妻诗,堂上启阿母,阿母谓阿女是也。亦可为不定何人之辞,古诗,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三国志庞统传,先主谓曰,向者之论,阿谁为失?晋书沈充传,敦作色曰,小人阿谁是也。【原注】亦有作何谁。晋刘实崇让论,不知何谁最贤,不知何谁最不肖。阿者,助语之辞,古人以为慢应声。老子,唯之与阿,相去几何。今南人读为入声,非。【原注】魏志东夷传,东方人名我为阿。

  幺

  一为数之本,故可以大名之,一年之称元年,长子之称元子是也。又为数之初,故可以小名之,骰子之谓一为幺是也。尔雅,幺,幼。注曰,豕子最后生者,俗呼为幺豚。故后人有幺●之称。说文,幺,小也。象子初生之形。幼字从幺,亦取此义。汉书食货志,王莽作钱货六品,小钱、幺钱、幼钱、中钱、,比钱、大钱。贝货五品,大贝、壮贝、幺贝、小贝及不盈寸二分者。布货十品,大布、次布、弟布、壮布、中布、差布、厚布、幼布、幺布、小布。隋书律暦志,凡日不全为余,积以成余者曰秒。度不全为分,积以成分者曰篾。其有不成秒曰么,不成篾曰幺。班彪王命论,幺●尚不及数子。蔡邕短人赋,其余尩幺。晋陆机文赋,犹弦幺而徽急,故虽和而不悲。郭璞萤火赞,熠熠宵行,虫之微幺。卢谌蟋蟀赋,享神气之幺芔。并用此字。唐书杨炎传,卢杞貌幺陋。宋史岳飞传,杨幺本名杨太。太年幼,楚人谓小为幺,故曰杨幺。俗作么,非。

  元

  元者,本也。本官曰元宫,本籍曰元籍,本来曰元来。唐宋人多此语,后人以原字代之,不知何解。原者,再也。【原注】尔雅,原,再也。易原筮,周礼马质、礼记月令原蚕,文王世子末有原,汉原庙之原,皆作再字解。【原注】汉书注,师古曰,原,重也。言已有正庙,更重立也。与本来之义全不相同。或以为洪武中,臣下有称元任官者,嫌于元朝之官,故改此字。【汝成案】月令无原蚕字。

  古人亦有称原官者。后汉张衡应问,曩滞日官,今又原之。注,尔雅曰,原,再也。衡为太史令,去官五载,复为太史令,故曰原之。然则原官乃再官之义也。

  写

  写,说文曰,置物也。诗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既见君子,我心写兮。【原注】传曰,写,输写也。周礼稻人,以浍写水。仪礼特牲馈食礼,主人出,写啬于房。礼记曲礼,器之溉者不写,其余皆写。【原注】注,传之器。韩非子,卫灵公召师涓而告之曰,有鼓新声者,其状似鬼神,子为听而写之。国语,王命工以良金,写范蠡之状而朝礼之。史记秦始皇纪,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坂上。苏秦传,宋王无道,为木人以写寡人。新序,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周髀经,笠以写天。上林赋,肸蠁布写。汉书贾捐之传,淮南王盗写虎符。今人以书为写,盖以此本传于彼本,犹之以此器传于彼器也。【原注】说文眷,移书也。徐氏曰,谓移写之也。始自特牲馈食礼,卒筮写卦。注,卦者主画地识爻,爻备,以方写之。汉书艺文志,孝武置写书之官。河间献王传,从民得善书,必为好写与之,留其真。路温舒传,取泽中蒲截以为牒,编用写书。霍光传,山又坐写秘书。师丹传,吏私写其草。淮南子说山训,窃简而写法律。孔安国尚书序,更以竹简写之。至后汉而有图写、【原注】李恂传。缮写、【原注】卢植传。之称,传之至今矣。

  今人谓马去鞍曰写,货物去舟车亦曰写,与器之溉者不写义同。后汉书皇甫规传,旋车完封,写之权门。晋书潘岳传,发槅写鞍,皆有所憩。说文作卸,舍车解马也。读若汝南人写书之写。

  行李

  古者谓行人为行李,亦曰行理。左传僖三十年,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襄八年,亦不使一介行李告于寡君。皆作李。昭十三年,行理之命,无月不至。作理。国语,周之秩官有之曰,敌国宾至,关尹以告,行理以节逆之。贾逵曰,理,吏也。小行人也。汉李翕析里桥郙阁颂,行理咨嗟。【臧氏曰】李、理通用。管子法法篇,皋陶为李。大匡篇,国子为李。房注,狱官也。李、理同。汉书苏建传,黄帝李法。天文志,左角李,右角将。师古曰,李者,法官之号。故称其书曰李法。至唐时,谓官府导从之人亦曰行李。旧唐书温造传,左拾遗舒元褒言,元和长庆中,中丞行李不过半坊,今乃远至两坊,谓之笼街喝道。敕曰,宪官之职,在指佞触邪,不在行李。岂其不敢称卤簿,而别为是名邪?

  耗

  今人以音问为耗,起自后汉书章德窦皇后记,家既废坏,数呼相工问息耗。注引薛氏韩诗章句曰,耗,恶也。息耗,犹言善恶也。

  量移

  唐朝人得罪,贬窜远方,遇赦改近地,谓之量移。旧唐书玄宗纪,开元二十年十一月庚午,祀后土于脽上,大赦天下,左降官量移近处。二十七年二月己巳,加尊号,大赦天下,左降官量移近处。量移字始见于此。李白赠京兆韦参军量移东阳诗云,潮水还归海,流人却到吴。相逢问愁苦,泪尽日南珠。白居易贬江州司马自题云,一旦失恩先左降,三年随例未量移。【原注】量读平声。及迁忠州刺史,又云,流落多年应是命,量移远郡未成官。故韩愈自潮州刺史量移袁州,有遇赦移官罪未除之句。而宋史卢多逊贬崖州,诏曰,纵经大赦,不在量移之限。今人乃称迁职为量移,误矣。

  罘崽

  罘罳字虽从网,其实屏也。汉书文帝纪,七年六月癸酉,末央宫东阙罘罳灾。师古曰,罘罳,谓连阙曲阁也,以覆重刻垣墉之处,其形罘罳然。一曰,屏也。崔豹古今注曰,罘罳,屏之遗象也。臣朝君,行至门内屏外,复应思惟。罘罳,复思也。【原注】释名,罘罳,在门外。罘,复也。罳,思也。臣将入请事,于此复重思之地。汉西京罘罳,合板为之,亦筑土为之,每门阙殿舍前皆有焉,于今郡国厅前亦树之。【原注】今人谓之影壁。考工记匠人,宫隅之制七雉,城隅之制九雉。注,宫隅、城隅,谓角浮思也。广雅,罘罳谓之屏。越绝书,巫门外罘罳者,春申君去吴,假君所思处也。【原注】春申君相楚,使其子为假君治吴。鱼豢魏略,黄初三年筑诸门阙外罘罳。参考诸书,当从屏说。又五行志,刘向以为,东阙所以朝诸侯之门也,罘罳在其外,诸侯之象也。则其为屏明甚。而或在门内,或在门外,则制各不同耳。盐铁论,祠堂屏阁,垣阙罘罳。董贤传,外为徼道,周垣数里,门阙罘罳甚盛。王莽传,遣使坏渭陵、延陵园门罘罳,曰,毋使民复思也。后汉书灵帝纪,中平四年二月己亥,南宫内殿罘罳自坏。【原注】杜子美大云寺赞公房诗,紫鸽下罘罳。

  酉阳杂俎曰,今人多呼殿榱桷护雀网为罘罳,误也。礼记明堂位疏,屏,天子之庙饰也。注云,屏谓之树,【原注】尔雅释宫文。今桴思也,刻之为云气、虫兽,如今阙上为之矣。【原注】正义曰,汉时谓屏为桴思,解者以为天子外屏,人臣至屏,俯伏思念其事。案匠人注云,城隅谓阙桴思也。汉的东阙桴思灾。以此诸文参之,则桴思,小楼也,故城隅、阙上皆有之。然则屏上亦为屋以覆屏墙,故称屏曰桴思。亦引广雅及刘熙释名为证。作书者段成式,盖唐时有呼护雀网为罘罳之目,故史言甘露之变,宦者扶上升舆,决殿后罘罳,疾趋北出。而温庭筠亦有罘罳昼卷,闾阖夜开之句矣。

  罘罳宇有作桴思者,礼记明堂位注。有作浮思名,考工记注,并见上。有作罘罳者,博雅,罘罳谓之屏。有作复思者,水经注,象魏之上加复思以易观。又云,谯城南有曹嵩冢,冢北有庙堂,榱栌及柱皆雕镂云矩,上复思已碎。有作覆思者,宋玉大言赋,大笑至兮摧覆思。言一笑而垣屏为之倾倒也。若榱护雀网亦不足大也。

  陈氏礼书曰,古者门皆有屏,天子设之子外,诸侯设之于内。礼,台门而旅树。旅,道也。当道而设屏,此外门之屏也。治朝在路门之外,天子当宁而立,宁在门屏之间也,路门之屏也。国语曰,王背屏而立,夫人向屏。此寝门内之屏也。鲁庙疏,屏,天子之庙饰。此庙门之屏也。月令,天子田猎,整设于屏外。此田防之屏也。晋天文志,屏四星,在端门之内,近右执法。然则先王设屏非苟然也。

  场屋

  场屋者,于广场之中而为屋,不必皆开科试士之地也。隋书音乐志,每岁正月,万国来朝,留至十五日,于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八里,列为戏场,百官起棚夹路。从昏达旦,以纵观之,至晦而罢。故戏场亦谓之场屋。唐元微之连昌宫辞,夜半月高弦索呜,贺老琵琶定场屋。

  豆

  战国策张仪说韩王曰,五谷所生,非麦而豆。民之所食,大抵豆饭藿羹。姚宏注曰,史记作饭菽而麦,下文亦作菽。古语但称菽,汉以后方谓之豆。今按本草有赤小豆、大豆之名。本草不皆神农所著。越绝书,丙货之户曰赤豆为下物,石五十。已货之户曰大豆为下物,石二十。越绝书亦非子贡所作。汉书杨恽传,种一顷豆,落而为萁。

  陉

  今井陉之陉,古书有作钘者,穆天子传,至于钘山之下【原注】注,今在常山石邑县。钘音邢。是也。有作研者,汉书地理志上党郡,有石研阙是也。有作岍者,晋书石勒载记,使石季龙击托候部掘咄哪于岍北,大破之是也。有作硁者,晋书胡奋传顿军硁北是也。有作●者,扬子法言山●之蹊是也。有作径者,李尤函谷关赋于北则有萧居天井、壶口石径,贯越代朔,以临北庭是也。

  豸

  庄子在宥篇,灾及草木,祸及止虫。止当作豸,古止、豸通用。左传宣十七年,庶有豸乎。豸,止也。

  关

  【汝成案】左传,臧纥斩鹿门之关。此衍孙字。

  关者,所以拒门之木。说文,关以木横持门户也。左传,臧孙纥斩鹿门之关。吕氏春秋,孔子之劲。举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贾谊新书,豫让曰,我事中行之君,与帷而衣之,与关而枕之。鲁连子,譬若门关,举之以便,则可以一指持中而举之。非便,则两手不能。关非益加重,手非加罢也,彼所起者,非举势也。皆谓拒门之木。后人因之,遂谓门为关也。【原注】周礼司关注,关,界上之门。

  史记谓拒门之木为关。汉书杨恽传,有奔车抵殿门,门关折,马死。赵广汉传,斩其门关而去。宋书少帝纪,突走出昌门,追者以门关踣之。王镇恶传,军人缘城得入门,犹未及下关。唐书李训传,阍者欲扃锁之,为中人所叱,执关而不能下。

  宙

  说文,宙,舟舆所极覆也。此解未明。淮南子览冥训,燕雀佼之,以为不能与之争于宇宙之间。高诱注,宙,栋梁也。似合。宙字从宀,本是宫室之象,后人借为往古来今之号耳。【原注】说文,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石炭

  今人谓石炭为墨。按水经注,冰井台井深十五丈,藏冰及石墨焉。石墨可书,又然之难尽,亦谓之石炭。是知石炭、石墨一物也,有精粗尔。【原注】史记外戚世家,窦少君为其主入山作炭。后汉书党锢传,夏馥入林虑山中,亲突烟炭。皆此物也。北人凡入声字皆转为平,故呼墨为煤,而俗竟作煤字,非也。五篇,煤,炱煤也。韵会,煤,炱灰集屋者。吕氏春秋,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月不尝粒。昼寝。颜回索米,得而爨之。几熟,孔子望见颜回攫其甑中而食之。选间,食熟,谒孔子而进食。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颜回对曰,不可。向者煤室入攫中,弃食不祥,回攫而饭之。高诱曰,煤室,烟尘之煤也。素问,黑如炱者死。注,炱谓炱煤也。唐张祜诗,古墙丹●尽,深栋墨煤生。李商隐诗,敌国军营漂木柹,【原注】方吠反。按说文当作●,削木札朴也,后汉书方术杨方传,风吹札●。前朝神庙锁烟煤。温庭筠诗,烟煤朝奠处,风雨夜归时。是煤乃梁上烟煤之名,非石炭也。崔铣彰德志作烸,【原注】志曰,安阳县龙山出石炭,入穴取之,无穷。取深数百丈,必先见水,水尽然后炭可取也。炭有数品,其坚者谓之石,软者谓之烸。气愈臭者然之愈难尽,水可以煎矾。终不若晋、绛者云。按玉篇、广韵并无烸字。

  终葵

  考工记,大圭长三尺,杼上终葵首。【原注】注,终葵,椎也。为椎于其杼上,明无所屈也。礼记玉藻,终葵,椎也。方言,齐人谓椎为终葵。马融广成颂,翚【原注】挥同。终葵,扬关斧。【原注】博雅作柊楑。盖古人以椎逐鬼,若大傩之为耳。今人于户上画钟馗像,云唐时人能捕鬼者,玄宗尝梦见之,事载沈存中补笔谈。未必然也。【原注】五代史吴越世家,岁除,画工献钟馗击鬼图。魏书,尧暄本名锺葵,字辟邪。则古人固以锺葵为辟邪之物矣。【赵氏曰】终葵字辟邪,意葵字传讹,而捉鬼之说起于此也。盖终葵本以逐鬼,后世以其有辟邪之用,遂取为人名。流传既久,则又忘其辟邪之物,而意其为逐鬼之人,乃附会为真有是食鬼之人姓锺名馗者耳。天中记、补笔谈所载,皆不足信。而唐时每岁暮,以钟馗与暦日同赐大臣。多有谢表,则讹谬相传,已非一日也。又有淮南王佗子名锺葵,有杨锺葵、丘锺葵、李锺葵、慕容锺葵、乔锺葵、【原注】北史庶人谅传作乔钟馗,又恩幸传末有宫钟馗,馗字两见,而杨义臣传仍作乔锺葵。段锺葵,于劲字锺葵,张白泽本字锺葵,唐书有王武俊将张锺葵,【原注】通鉴作终葵。则以此为名者棋多,岂以其形似而名之?抑取辟邪之义与?左传定四年,分康叔以殷民七族,有终葵氏。是又不可知其立名之意也。

  魁

  今人所奉魁星,不知始自何年,以奎为文章之府,【钱氏曰】天官书,奎为封豕,为沟渎。不云文章之府。宋初,五星聚奎,说者谓,孔子,鲁人。奎、娄为鲁分野,儒教当兴之象。特史官傅会之词。学校祀魁星,虽非古礼,然新定续志学校门云,魁星楼,为一邑伟观,其上以奉魁星。则是南宋时已有之矣。故立庙祀之。乃不能像奎,而改奎为魁。又不能像魁,而取之字形,为鬼举足,而起其斗。不知奎为北方玄武七宿之一,【钱氏曰】奎,西方七宿之一,非北方也。魁为北斗之第一星,所主不同,而二字之音亦异。今以文而祀,乃不于奎而于魁,宜乎今之应试而获中者皆不识字之人与?又今人以榜前五名为五魁。汉书酷吏传,所置皆其魁宿。游侠传,闾里之侠原涉为魁师。古曰魁者,斗之所用盛而杓之本也。【原注】天文,北斗魁为首,末为杓。淮南子注,斗第一星至第四为魁,第五星至第七为杓。故言根本者皆云魁。说文,魁,羹斗也。赵宧光曰,斗首曰魁。因借凡首皆谓之魁。其见于经者,书胤征之歼厥渠魁,记曲礼之不为魁,主人能,则执兵而陪其后。然则五魁之名,岂佳语哉。或曰,里有里魁,市有市魁,皆长帅之意。要非雅俊之目。【原注】吕氏春秋有魁士名人,此用魁字之始。国语,幽王荡以为魁陵、粪土、沟渎。韦昭解,小阜曰魁。列子,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史记赵世家,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鲍宣传,白首耆艾,魁垒之士。扬雄传,甘泉赋,冠伦魁能。陆机感丘赋,罗魁封之累累。又文选潘岳笙赋,统大魁以为笙。李周翰曰,大魁谓匏中也。又仪礼士冠礼素积白屦,以魁柎之。注,魁,蜃蛤。

  近时人好以魁命名,亦取五魁之义。古人以魁命名者绝少。左传有酅魁垒、卢蒲就魁,吕氏春秋齐王杀燕将张魁。

  桑梓

  容斋随笔谓,小雅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并无乡里之说,而后人文字乃作乡里事用。愚考之张衡南都赋云,永世克孝,怀桑梓焉。真人南巡,睹旧里焉。蔡邕作光武济阳宫碑云,来在济阳,顾见神宫,追惟桑梓褒述之义。陈琳为袁绍檄云,梁孝王先帝母弟坟陵尊显,松柏桑梓,犹宜肃恭。汉人之文必有所据。齐、鲁、韩三家之诗不传,末可知其说也。【原注】胡三省通鉴注,桑梓谓其故乡,祖父之所树者。以后魏锺会与蒋斌书,桑梓之敬,古今所敦。晋左思魏都赋,毕、昴之所应,虞、夏之余人,先王之桑梓,列圣之遗尘。陆机思亲赋,悲桑梓之悠旷,愧烝尝之弗营。赠弟士龙诗,迫彼窀穸,载驱东路。继其桑梓,肆力丘墓。赠顾彦先诗,眷言怀桑梓,无乃将为鱼。百年歌,辞官致禄归桑梓。潘尼赠陆机出为吴王郎中令诗,祁祁大邦,惟桑与梓。赠荥阳太守吴子仲诗,垂覆岂他乡,回光临桑梓。潘岳为贾谧作赠陆机诗,旋反桑梓,帝弟作弼。陆云答张士然诗,感念桑梓域,彷佛眼中人。【原注】九愍,望龙门而屡顾,攀维桑而祗泣。岁暮赋,虔孝敬于神丘兮,结祗慕于维桑。阎式复罗尚书,人怀桑梓。刘琨上愍帝表,烝尝之敬在心,桑梓之情未克。袁宏三国名臣赞,子布擅名,遭世方扰。抚翼桑梓,息肩江表。宋武帝复彭沛下邳三郡租诏,彭城桑梓本乡,加隆攸在。文帝复丹徒租诏,丹徒桑梓,绸缪大业攸始。谢灵运孝感赋,恋丘坟而萦心,忆桑梓而零泪。会吟行,东方就旅逸,梁鸿去桑梓。何承天铙歌,愿言桑梓思旧游。鲍照从过旧宫诗,严恭履桑梓,加敬览枌榆。梁武帝幸兰陵诏,朕自违桑梓五十余载。刘峻辨命论,居先王之桑梓,窃名号于中县。江淹拟陆平原诗,明发眷桑梓,永叹怀密亲。则又从南都赋之文而承用之矣。按古人桑梓之说,不过敬老之意。说苑,常枞谓老子曰,过乔木而趋,子知之乎?老子曰,过乔木而趋,非谓敬老邪?常枞曰,嘻,是已!此于诗为兴体,言桑梓犹当养敬,而况父母为人子之所瞻依。

  胡咙

  说文,胡,牛颔垂也。徐曰,牛颔下垂皮也。释名,胡,互也。在咽下垂,能敛互物也。诗,狼跋其胡。狼之老者颔下垂胡。汉书郊祀志,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师古曰,胡,颈下垂肉也。金日磾传,捽胡投何罗殿下。晋灼曰,胡,颈也。张敖传,仰绝亢而死。注,苏林曰,亢,颈大脉也,俗所谓胡脉也。后汉书,请为诸君鼓咙胡。太玄经,七为●喖。范望解,谓唐胡也。古人读侯为胡,息夫躬传师古曰,咽,喉咙,即今人言胡咙耳。

  胡

  说文,胡,牛颔垂也。从肉,古声。【原注】说文,旛,幅胡也。臣铉等曰,胡,幅之垂者也。亦取下垂为义。续汉舆服志,圣人见鸟兽,有冠角髯胡之制是也。诗曰,狼跋其胡。狼之老者颔下垂胡,故以为寿考之称。诗曰,胡考之宁。传曰,虽及胡耇。【原注】释名,胡耇,咽皮如鸡胡也。谥法,弥年寿考曰胡。保民耆艾曰胡。陈有胡公,而蔡仲及周厉王名胡,似亦皆取此义。【原注】晋王胡之字修龄。考工记,戈广二寸,内倍之,胡三之。谓戈锋之曲而旁出者,犹牛胡也。周礼大行人,侯伯七十步,立当前疾。注,前疾谓驷马车辕前胡下垂柱地者。礼记深衣,袂圜以应规。注,谓胡下也。下垂曰胡。方言,凡箭镞胡合嬴者。郭璞解,胡镝在于喉下。则亦取象于牛胡也。又国名。今之胡姓,以国为氏,或以谥为氏者也。又与何字义同,如胡能有定、胡然而天、胡斯畏忌之类。【原注】笺云,胡之言何也。见于经传如此而已。史记匈奴传曰,晋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盖必时人因此名戎为胡。【原注】赵世家,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秦韩之边。注,林胡、楼烦、东胡为三胡。武灵王言,襄王并戎取代,以攘诸胡。谓之诸胡者,犹左传之言群舒。而下文遂云筑长城以拒胡,是以二国之人而概北方之种,一时之号而蒙千载之呼也。【原注】犹之羯,本地名,上党武乡县羯室。晋时匈奴别部入居之,后因号胡戎为羯。盖北狄之名胡自此始。而考工记亦曰,粤无传,燕无函,秦无庐,胡无弓车。春秋,北燕仅再见于经,而于越至哀公时始盛,以此知考工之篇亦必七国以后之人所增益矣。又虏者,俘获之称。曲礼,献民虏者,操右袂。公羊传,闵公矜此妇人,妒其言,顾曰,此虏也,尔虏焉。故鲁仲连所谓虏使其民,韩非所谓臣虏之劳,【原注】史记李斯传,严家无格虏。索隐曰,虏,奴隶也。而戚夫人歌所谓子为王,母为虏,东方朔答客难所谓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者也。故汉高帝言虏中吾指,而骂娄敬为齐虏,戾太子骂江亢为赵虏。水经注,临淄外郭,世谓之虏城。言齐愍王伐燕,燕王哙死,虏其民,实居郭,因以名之是矣。自南北朝以后,其名遂以加之北翟,亦习而不察也。

  草马

  尔雅,马属,牡曰隲,牝曰騇。郭璞注以牡为●马,牝为草马。魏志杜畿传,为河东太守,课民畜牸牛草马。晋书凉武昭王传,家有騧草马生白额驹。魏书蠕蠕传,赐阿那环父草马五百匹。吐谷浑传,吐谷浑尝得波斯草马,放入海,因生骢驹。隋书许善心传,赐草马二十匹。【原注】广韵,牝马曰騲。颜氏家训有云騲隲。今人则以牡为儿马,牝为骒马,而唯牝驴乃言草驴。

  草驴女猫

  今人谓牝驴为草驴。北齐书杨愔传,选人鲁漫汉在元子思坊,骑秃尾草驴。是北齐时已有此语。山东、河北人谓牝猫为女猫。隋书外戚独孤陁传,猫女可来,无住宫中。是隋时已有此语。

  雌雄牝牡

  飞曰雌雄,走曰牝牡。雉鸣求其牡,诗人以为不伦之刺。然亦有不一者。周礼疏引诗雄狐绥绥,走亦曰雄。书牝鸡无晨,飞亦曰牝。今按经传之文,不止于此。如诗,尔牧来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左传,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庄子,猿猵狚【原注】音旦。以为雌。焦氏易林,雄大夜呜,雄罴在后。晋书五行志,吴郡娄县人家闻地中有犬子声,掘之,得雌雄各一。木兰诗,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皆走而称雌雄者也。尔雅,鹩鹑,其雄鶛牝痹。山海经,带山有鸟焉,其状如乌,五采而赤文,名曰鵸●,是自为牝牡。阳山有鸟焉,其状如雌雉,而五采以文,是自为牝牡,名曰象蛇。则飞而称牝牡者也。龙亦可称雌雄,左传,帝赐之乘龙,河汉各二,各有雌雄是也。虫亦可称雌雄,列子,纯雌其名大腰,纯雄其名稚蜂是也。介虫亦可称雌雄,庄子注,司马云,雄者鼋类,雌者鳖类是也。人亦可称雌雄,管子,楚人攻宋郑,令其人有丧雌雄。庄子,鲁哀公之言哀骀他曰,且而雌雄合乎前是也。虹亦可称雌雄,诗疏,虹双出,色鲜盛者为雄,雄曰虹。暗者为雌,雌曰虮是也。【原注】容斋三笔引宋玉赋雄风、雌风,及师旷占有雄雷、雌雷之说。干支亦可称雌雄,史记索隐,岁雄在阏逢,雌在摄提格。月雄在毕,雌在訾。日雄在甲,雌在子是也。金亦可称雌雄,王子年拾遗记,禹铸九鼎,择雌金为阴鼎,雄金为阳鼎是也。石亦可称雌雄,续汉郡国志,夜郎出雄黄、雌黄是也。符契亦可称雌雄,隋书高祖纪,颁木鱼符于总管、刺史,雌一雄一。唐六典,太府寺置木契九十五只,雄付少府将作监,雌留太府寺是也。箭亦可称雌雄,辽史仪卫志,木箭内箭为雄,外箭为雌。皇帝行幸则用之,还宫,勘箭官执雌箭,东上阁门使执雄箭是也。【原注】亦可称牝牡,宋沈括笔谈,大驾卤簿中有勘箭,如古之勘契也。其牡谓之雄牡箭,牝谓之辟仗箭。本胡法也,熙宁中罢之。草木亦可称牡,周礼牡橭、牡蘜、【原注】注谓,蘜之不华者。檀弓牡麻,尔雅牡菣、牡籫、牡茅,仪礼注牡蒲,史记封禅书牡荆,本草牡桂是也。车箱亦可称牝,考工记牝服,正义云,车较,即今人谓之平鬲,皆有孔,内●子于其中,而又向下服,故谓之牝服是也。管钥亦可称牝牡,汉书五行志,长安章城门,门牡自亡。月令注,键牡闭牝也。正义,凡锁器入者谓之牡,受者谓之牝是也。棺盖亦可称牝牡,礼记丧大记,君盖用漆。正义,用漆者,涂合牝牡之中也是也。瓦亦可称牝,广韵,瓪,牝瓦是也。五藏亦可称牝牡,灵枢经,肝心脾为牡藏,肺肾为牝藏是也。齿牙亦可称牡,说文,牙,牡齿是也。【原注】徐曰,此于齿为牡也。九经字样作壮齿。病亦可称牡,史记仓公传,牡疝是也。星亦可称牝牡,天文志,太白在南,岁在北,名曰牝牡是也。【原注】法苑珠林,虞喜天文论,汉太初暦,十一月甲子夜半冬至。岁雄在阏逢,雌在摄提格。月雄在毕,雌在訾。日雄在甲,雌在子。大抵以十干为岁阳,故谓之雄。十二支为岁阴,故谓之雌。但毕訾为月雌雄,不可晓。今之言阴阳者未尝用雌雄二宇也。郎顗传引易雌雄秘暦,今亡此书。五行亦可称牝牡,左传,水,火之牡也是也。铜亦可称牝牡,抱朴子,灌铜当以在火中向赤时,有凸起者牡铜,凹陷者牝铜是也。若淮南子云,北斗之神有雌雄,月从一辰,雄左行,雌右行。而隋书经籍志有孝经雌雄图三卷。五代史四夷附录,高丽王建进孝经雌图一卷,载日食星变。不经之说,则近于诞矣。【原注】后周有典牝、典牡、上士、中土,以牝牡名官。【阎氏曰】考国语,凡陈之道,设右以为牝,益左以为牡。淮南子地形训,邱陵为牡,溪谷为牝。又牝土之气御于玄天,又所谓地利者,左牡而右牝。【杨氏曰】古八陈,三日牝陈,四曰牡陈是也。

  日知录之余

  序

  亭林先生忠孝大儒,不专以著作传,而著作亦为振古以来所未有。所辑日知录,孤怀闳识,殚见洽闻,国史本传称之为精诣之书。然止云三十卷。潘稼堂所刊三十二卷已溢出原数之外,此四卷又溢出于稼堂所刻之外,其故何欤?余维自古磊落奇伟之士,其绪论足以扶世翼教者,虽残编断简,至一句一字之微,后之人往往摭拾而珍惜之。俾流传至于千百祀之久,况乎道德文学经济气节岿然推昭代儒林之冠,而觥觥乎为经师、人师如先生者耶!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宜乎人之甄采遗佚,而不忍使其磨灭于尘蠹中也。

  余尝谓先生之学卓然成大家,足与前代之郑渔仲、王伯厚、魏鹤山、马贵与诸公相颉颃。厥故有二,一、多读人间有用书,一、多交海内益友。凡群经诸史、金石图篆、文编说部有关于历代掌故、国家典制、天文舆地、河漕兵农之属,咸悉心研撢,穷极根底,因原竟委,考正得失。生平自少至老,无一刻离书,出行挟以自随,有疑则发箧对勘。此所以洞烛今古,本本原原也。加以足迹半天下,所交皆巨人长德,虚怀若谷,广益集思,其学究天人,如王锡阐熟精三礼,如张尔岐旁参互证,如阎若璩博闻强记,如吴任臣读尽有字之书,如朱彝尊专精六书之业,如张弨能包他人之所有,并能拓他人之所无,又与傅山、李容、归庄、王宏撰诸君子或辨析道义,或切劘名理,往覆商榷,取法者精,是以所诣愈峻,敛华就实,经世淑身,而不为虚憍诡异之说,是足多已。嗟乎!时至今日,儒术衰微,卮言纷纷遍华夏,几不知正学为何事。有心世道者,侧身环顾,愀然有忧思焉,以为当世不见先生,亦不复知有先生矣。犹赖圣明在上,表章潜德,诏举先生从祀文庙两庑,凡薄海内外贤士大夫之闻风者,私相庆慰,俱憬然于斯道垂绝,尚有一线留贻,奉先正之典型,挽狂澜于既倒,不可谓非吾党之幸也已!

  此编余于家藏旧书中检得,原板已亡,士林罕见,重写授梓,以广其传,世之瓣香日知录者,得此益窥全豹,岂不快哉!岂不快哉!

  按先生著述,若天下郡国利病书、音学五书、杂着十种及诗文集等,至今风行宇内,家有其书。并闻利病书之原稿,曾经先生于简眉册尾手自细注者,尚存昆山祠堂中,可得披览。此外未刊之肇域志稿,或云藏洪琴西观察家,然未及睹。又区言五十卷,皆述治天下之要,昔何义门曾于东海相国所偶见一帙,而世无传本,存否难知。又皇明修文备史四十帙,中间所辑书七十五种,皆有明一代之事,盖先生当时有志于明史,而未暇成书者。乾隆时,武进赵亿孙曾得抄本,今亦不知何往。呜呼!吾吴不乏劬书耆学之君子,有注意于乡邦文献、搜遗订坠者乎?采访雕镌,匪异人任,能令先生未经传播之书,一一长留于天地间,区区之心,不胜大愿。

  抑犹有说焉,先生乃我苏之乡贤也,郡城中应有专祠供奉栗主,以行春秋之祭祀,以为邦人士之师资。余怀之二十年矣,而力不足以倡之,窃自愧恨。桑梓馨香之报,其安能无望于后之来者乎!

  宣统二年庚戌秋。七月乡后学元和邹福保谨序

  卷一

  书法

  晋卫恒四体书势序曰,昔在黄帝,创制造物,有沮诵、仓颉者,始作书契,以代结绳,盖观鸟迹以兴思也。因而遂滋,则谓之字。有六义焉,一曰指事,上下是也。二曰象形,日月是也。三曰形声,江河是也。四曰会意,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老考是也。六曰假借,令长是也。夫指事者,在上为上,在下为下也。象形者,日满月亏,效其形也。形声者,以类为形,配以声也。会意者,止戈为武,人言为信也。转注者,以老为考也。假借者,数言同字,其声虽异,其意一也。自黄帝至三代,其文不改。及秦用篆书,焚烧先典,而古文绝矣。汉武帝时,鲁共王坏孔子宅,得尚书、春秋、论语、孝经,时人已不复知有古文,谓之科斗书。汉世秘藏,希得见之。魏初,传古文者出于邯郸淳。恒祖敬侯写淳尚书,后以示淳,而淳不别。至正始中,立三字石经,转失淳法,因科斗之名,遂效其形。太康元年,汲县人盗发魏襄王冢,得策书十余万言。案敬侯所书,犹有仿佛。古书亦有数种,其一卷论楚事者,最为工妙,恒窃说之,故竭愚思以赞其美,愧不足厕前贤之作,冀以存古人之象焉。昔周宣王时,史籀始着大篆十五篇,或与古同,或与古异,世谓之籀书者也。及平王东迁,诸侯立政,家殊国异,而文字乖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益之,罢不合秦文者。斯乃作苍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自秦坏古文,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文,八曰隶书。王莽时,使司徒甄丰校文字部,改定古文,复有六书,一曰古文,孔氏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也。三曰篆书,秦篆书也。四曰佐书,即隶书也。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鸟书,所以书幡信也。及许慎撰说文,用篆书为正,以为体例,最可得而论也。秦时李斯,号为二篆,诸山及铜人铭皆斯书也。汉建初中,扶风曹喜少异于斯,而亦称善。邯郸淳师焉,略究其妙。韦诞师淳,而不及也。太和中,诞为武都太守,以能书留补侍中,魏氏宝器铭题皆诞书也。汉末,又有蔡邕,采斯喜之法,为古今杂形,然精密简理不如淳也。秦既用篆,奏事繁多,篆字难成,即令求人佐书,曰隶字。汉因行之,独符印玺、幡信题署用篆。隶书者,篆之捷也。上谷王次仲始作楷法。至灵帝,好书。时多能者,而师宜官为最,大则一字径丈,小则方寸千言,甚矜其能。或时不持钱诣酒家饮,因壁书,过观者以酒雠,计钱足而灭之。每书辄削,而焚其柎。梁鹄乃益为判而饮之酒,候其醉而窃其柎,鹄卒以书至选部尚书。宜官、鹄宜为大字,邯郸淳宜为小字。鹄谓淳得次仲法,然鹄之用笔尽其势矣。汉末,有左子邑,小与淳、鹄不同,然亦有名。魏初有锺、胡二家,为行书法,俱学之于刘德升。而锺氏少异,然亦各有巧,今大行于世。汉兴而有草书,不知作者姓名。至章帝时,齐相杜度号善作篇。后有崔瑗、崔寔,亦皆称工。杜氏杀字甚安,而书体微瘦。崔氏甚得笔势,而结字小疏。弘农张伯英者,因而转精甚巧,凡家之布帛必书而后练之,临池学书,池水尽黑,下笔必为楷,则号匆匆不暇草书,寸纸不见遗,至今犹宝其书,韦仲将谓之草圣。伯英弟文舒者,次伯英。又有姜孟颍、梁孔达、田彦和及韦仲将之徒,皆伯英弟子,有名于世,然殊不及文舒也。罗叔景、赵元嗣者,与伯英并时,见称于西州,而矜巧自异,众颇惑之。故英自称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罗、赵有余。河间张超亦有名,然虽与崔氏同州,不如伯英之得其法也。

  汉时策书,其制二尺,短者半之,篆书,起年月,称皇帝以名,诸侯王三公其罪免亦赐策。其异者隶书,用尺一木,两行而已。

  隶书

  汉书艺文志,史籀篇者,周时史官教学童书也,与孔氏壁中古文异体。苍颉七章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爰历六章者,车府令赵高所作也。博学七章者,太史令胡毋敬所作也。文字多取史籀篇,而篆体复颇异,所谓秦篆者也。是时始造隶书矣,起于官狱多事,苟趋省易,施之于徒隶也。汉兴,闾里书师合苍颉、爰历、博学三书,断六十字以为一章,凡五十五章,并为苍颉篇。武帝时,司马相如作凡将篇,无复字。师古曰,复,重也。元帝时,黄门令史游作急就篇。成帝时,将作大匠李长作元尚篇,皆苍颉中正宇也,凡将则颇有出矣。至元始中,征天下通小学者以百数,各令记字于庭中。杨雄取其有用者,以作训纂篇,顺续苍颉,又易苍颉中重复之宇,凡八十九章。臣复续杨雄作十三章,韦昭曰,臣,班固自谓也。作十三章,后人不别,疑在苍颉下篇三十四章中。凡一百二章,无复字,六艺群书所载略备矣。苍颉多古字,俗师失其读。宣帝时,征齐人能正读者,张敞从受之。传至外孙之子杜林,为作训故,并列焉。庾肩吾书品序,隶体发源秦时,隶人下邳程邈所作,始皇见而重之。以奏事繁多,篆字难制,遂作此法,故曰隶书。今时正书是也。

  张守节史记正义论例曰,程邈变篆为隶,楷则有常。后代作文随时改易,卫宏官书数体,吕忱或宇多奇,锺、王等家以能为法,致今楷文改变,非复一端。

  南齐书刘休传。元嘉世,羊欣受字,敬正隶法,世共宗之。右军之体微古,不复见贵。休始好此法,至今此体大行。

  梁书萧子云传,子云善草隶书,为世楷法。自云善效锺元常、王逸少,而微变字体。答敕云,臣昔不能赏拔,随世所贵,规摹子敬,多历年所。年二十六,着晋书史至二王列传,欲作论语草隶法,言不尽意,遂不能成,略指论飞白一势而已。十许年来,始见敕旨论书一卷,商略笔势,洞彻字体,又以逸少之不及元常,犹子敬之不及逸少。自此研思,方悟隶式,始变子敬,全范元常,逮尔以来,自觉功进。可见锺、王之字即是隶书。

  后魏书江式传,式表云,晋世义阳王典祠令任城吕忱表上字林六卷,附托许氏说文。而按偶章句,隐别古籀奇惑之宇,文得正隶,不差篆意也。

  又云,式于是譔集字书,号曰古今文字,凡四十卷。大体依许氏说文为本,上篆下隶。

  水经注,昔在汉世,洛阳宫殿门题多是大篆,言是蔡邕诸子。自董卓焚宫殿,魏太相。平荆州,汉吏部尚书安定梁孟皇善师宜官八分体,求以赎死。太祖善其法,常仰系帐中爱玩之,以为胜宜官。北宫榜题咸是鹄笔。南宫既建,明帝令侍中京兆韦诞以古篆书之。皇都迁洛,始令中书舍人沈含馨以隶书书之。景明、正始之年,又敕符节,令江式以大篆易之,今诸桁榜题皆是式书。

  刘勰文心雕龙引庾肩吾书品,隶体发源秦时,隶人下邳程邈所作。始皇见而重之,以奏事繁多,篆字难制,遂作此法,故曰隶书,今时正书是也。草圣起于汉时,解散隶法,用以赴急。本因草创之义,故曰草书。建初中,京兆杜操始以善书知名,今之草书是也。

  北齐书,赵仲将善草隶,虽与弟书,书字楷正,云草不可不解,若施于人,似相轻易。若与当家中卑幼,又恐其疑所在宜尔,是以必须隶书。可见不草即是隶书。

  晋成公绥隶书体云,虫篆既繁,草稿近伪,适之中庸,莫尚于隶。是则篆草之中惟有隶也。又云,若乃八分、玺法,殊好异制。是八分虽别一体,亦谓之隶也。又云,垂象表式,有模有楷。则后人之名为楷者,从此出矣。

  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云,夫书,先须引八分、章草入隶字中,发人意气。

  宣和书谱,为八分之说者多矣。一曰东汉上谷王次仲以隶字改为楷法,变八分。此蔡希综之说也。庄子,丁子有尾。世人谓曲波为尾。丁子二子,在行曲波亦是尾也。杨慎曰,观此,则庄子之时已有八分书,不始于王次仲矣。一曰去隶字八分取二分,去小篆二分取八分,故谓之八分。此蔡琰述父中郎邕语也。前世之善书类能言其书矣。然而自汉以来,至于唐千百载间,金石遗文之所载,特存篆、隶、行、草,所谓八分者何有?至唐,则八分书始盛,其典型盖类隶而变方广作波势,不古不严,岂在唐始有之耶?杜甫作八分歌,盛称李潮、韩择木、蔡有邻,是皆唐之诸子。而今所存者,又皆唐字。则希综、蔡邕之论安在哉?盖古之名称与今或异,今所谓正书,则古所谓隶书。今所谓隶书,则古所谓八分。至唐则犹有隶书中别为八分以名之,然则唐之所谓八分者,非古之所谓八分也。今御府所藏八分者四人,曰张彦远、曰贝冷该,曰于僧翰、曰释灵该,是四子俱唐人,则知今之八分出于唐明矣。故不得不辨,以诏后世云。

  金石录,右东魏大觉寺碑阴题银青光禄大夫臣韩毅隶书,盖今楷字也。庾肩吾曰,隶书,今之正书也。张怀瓘六体书论亦云,隶书者,程邈造字皆真正,亦曰正书。自唐以前皆谓楷字为隶,至欧阳公集古录,误以八分为隶书,自是举世凡汉时石刻皆目为汉隶。有一士人力主此论,余尝出汉碑数本问之,何者为隶?何者为八分?盖自不能分也。因览此碑,毅自题为隶书。故聊志之,以祛来者之惑。

  老学庵笔记,周越书苑云,郭忠恕以为小篆散而八分生,八分破而隶书出,隶书悖而行书作,行书狂而草书圣。以此知隶乃今真书。赵明诚金石录谓误以八分为隶,自欧阳公始。千字文云,杜藁锺隶。王羲之传,尤善隶书,为古今之冠。

  项氏家说曰,程回可父辨隶书曰,周兴嗣千宇,杜稿锺隶。萧子云启云,论草隶,逸少不及元常,子敬不及逸少。任玠五体序云,篆则科斗、玉筋、垂露、薤叶,隶则羲、献、锺、庾、欧、虞、颜、柳,八分则酌乎篆、隶之间者。书苑云,蔡文姬言,割程隶宇八分取二分,割李篆字二分取八分,于是为八分书。以诸家参之,则今之称隶者,乃二八分书。古之称隶者,真书、行书也。唐与国初并无此误,自欧阳以来始误。故少游遂疑程邈帖不当为小楷,疑非秦书。盖不知先有真书,后有八分书也。黄公绍曰,按唐六典,校书郎正字所掌字体有五,一古文,二大篆,皆不用。三曰小篆,印玺、旗幡所用。四曰八分,石经、碑碣所用。五曰隶书。典籍表奏、公私文疏所用。则程说信矣。

  章子厚曰,石金刻东汉、魏、晋皆用八分,唯铭刻之阴或用隶字也。许昌辨臣劝进与受禅坛碑皆八分之妙者。近世有荒唐士人,妄谓为隶书,乃今正书耳,世俗亦往往谓之隶书,且相尚学焉。不知彼将以何等为古八分,又将以今正书为何等邪?墨庄漫录。

  水经注,古文出于黄帝之世。苍颉本鸟迹为字,取其孳乳相生,故文字有六义焉。自秦用篆书,焚烧先典,古文绝矣。鲁恭王得孔子宅书,不知有古文,谓之科斗书。盖用科斗之名,遂效其形耳。言大篆出于周宣王之时,史籀创着。平王东迁,文字乖错。秦之李斯及胡毋敬,又以改籀书谓之小篆,故有大篆、小篆焉。然许氏字说专释于篆,而不本古文,言古隶之书起于秦代,而篆字文繁,无会剧务,故用隶人之省,谓之隶书。或曰即程邈于云阳增损者。是知隶者,篆捷也。孙畅之尝见青州刺史傅宏仁说,临淄人发古冢,得铜棺,前和外隐起为隶字,言齐太公六世孙胡公之棺也。唯三字是古,余同今书。证知隶自古出,非始于秦。

  洪适隶释云,今之言汉字者,则谓之隶。言唐字者,则谓之分。殆不知在秦汉时,分隶已兼有之。唐张怀瓘书断云,蔡邕八分入神,隶入妙。又云,张昶八分碑在华阴。今华山所存汉碑凡四,华亭一碑乃昶分书也。又云,八分者,秦羽人上谷王次仲所作,始皇时官务稍多,得次仲文,简略,赴急速之用,甚喜。遣使三召,不至。汉和帝时,贾鲂用隶字写三苍,隶法由兹而广。盖八分为小篆之捷,其赞八分则曰,龙腾虎踞兮势非一,交戟横戈兮气雄逸。其赞隶则曰,摧锋剑折,落点星垂。详其说而察其字,则孙根及华亭碑为汉人八分无疑矣。唐人自称八分,盖有自来,考古博雅之士更为辨之。

  宋史选举志,书学生,习篆、隶、草三体。篆以古文大、小二篆为法,隶以二王、欧、虞、颜、柳真、行为法,草以章草、张芝九体为法。

  赵古则学范曰,隶即汉八分,真即汉隶,古今传习异辞,始随常名,使人易晓。好古者不可不知也。

  沈存中补笔谈曰,今世俗谓之隶书者,只如古人之八分书。谓初从篆文变隶,尚有二分篆法,故谓之八分书。后也全变隶书,即今之正书,章草、行书、草书皆是也。后之人乃误谓古八分书为隶书,以今时书为正书。殊不知所谓正书者,隶书之正者耳,其余行书、草书皆隶也。杜甫李潮小篆歌曰,陈,苔石鼓文已讹,大小二篆生八分。苦县光和尚骨立,书贵瘦硬方通神。苦县老子朱龟碑光书评云,汉魏牌榜、碑文和华山碑皆今所谓隶书也。杜甫诗亦只谓之八分。又书评云,汉魏牌榜、碑文,非篆即八分,未尝用隶书。之汉魏碑文,皆八分,非隶书也。

  元吾邱衍学古编辨字,一曰科斗书。科斗书者,苍颉观三才之文,及意度为之,乃字之祖,即今之偏旁是也。尽文象虾蟆子,形如水虫,故曰科斗。,二曰籀文。籀文者,史籀取苍颉形意配合为之,损益古文,或同或异,加之铦利钩杀,大篆是也。史籀所作,故曰籀文。三曰小篆。小篆者,李斯省籀文之法同天下书者。比籀文体十存其八,故曰小篆,谓之八分小篆也。既有小篆,故谓籀文为大篆。四曰秦隶。秦隶者,孙邈以文牍繁多,难于用篆,因减小篆为便用之法,故不为体势,若汉识篆字相近,非有此法之隶也。便于佐隶,故曰隶书。即是秦权、秦量上刻字,人多不知,亦谓之篆矣。或言秦未有隶,且疑程邈之说,故详及之。五曰八分。八分者,汉隶之未有挑法者也。比秦隶则易识,比汉隶则微似篆,若用篆笔作汉隶字,即得之矣。八分与隶,人多不分,故言其法。六曰汉隶。汉隶者,蔡邕石经及汉人诸碑上字是也。此体为最后出,皆有挑法,与秦隶同名,其实异。写法载前卷十七举下,此不再敷。七曰款识。款识文者,诸侯本国之文也。古者诸侯书不同文,古形体各异。秦有小篆,始一其法。近世学者取款识字为用,一纸之上,齐楚不分,人亦莫晓其谬。今分作外法,故末置之,不欲乱其源流,使可考其先后耳。

  十七举曰,隶书,人谓宜扁,殊不知妙在不扁,挑拔平硬如折刀头,方是汉隶。书体法之云,方劲古拙,斩钉截铁。备矣。

  卷二

  禁烧金

  宋开宝四年诏,西汉法,作伪黄金弃市,所以防民之奸弊也。如闻京城之内竞习其业,转相诳耀,此而不止,为盗之萌。自今犯者,并置极典。

  禁销金银箔

  魏齐王正始元年,诏曰,易称损上益下,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方今百姓不足,而御府多作金银杂物,将奚以为?今出黄金银物百五十种,千八百余斤,销冶以供军用。

  齐书,大明、泰始以来,相承奢侈。太祖辅政,上表禁民间不得以金银为箔。海陵王延兴元年八月乙卯,申明织成金之禁。

  陈书,后主太建十四年四月庚子诏曰,朕临御区字,抚育黔黎,方欲康济浇薄,蠲省繁费,奢僭乖众,实宜防断,应镂金银薄及物庶化生土木人彩花之属,及布帛幅尺短狭轻疏者,并伤财废业,尤成蠹患,并皆禁绝。

  唐六典有十四种金,曰销金,曰拍金,曰镀金,曰织金,曰砑金,曰披金,曰泥金,曰镂金,曰捻金,曰戗金,曰圈金,曰贴金,曰嵌金,曰裹金。

  宋史食货志,天圣中,登莱采金岁益数千两,仁宗命奖劝官吏。宰相王曾曰,采金多,则背本趋末者众,不宜诱之。景佑中,登莱饥,诏弛金禁,听民采取,俟岁丰复故。然是时海内承平已久,民间习俗日渐侈靡,糜金以饰服器者不可胜数,重禁莫能止焉。舆服志,大中祥符元年,三司言,窃惟山泽之宝,所得互难,倘纵消释,实为虚费。今约天下所用,岁不下十万两,俾上弊弃于下民。自今金银箔线、贴金,销金、泥金、蹙金线装贴什器土木玩用之物,并请禁断,非命妇不得以为首饰。冶工所用器悉送官。诸州寺观有以金箔饰尊像者,据申三司,听自赍金银、工价,就文思院换给。从之。二年,诏申禁熔金以饰器服。又太常博士知温州李邈言,两浙僧求丐金银珠玉,错末和泥,以为塔像,有高褒丈者。毁碎珠玉,浸以成俗,望严行禁绝,违者重论。从之。七年,禁民间服销金及跋遮郍缬。八年,诏内庭自中官以下,并不得销金、贴金、间金、戗金、圈金、解金、剔金、陷金、明金、泥金、楞金、背影金、盘金、织金、金线捻丝装着衣服,并不得以金为饰。其外廷臣庶家悉皆断禁。臣民旧有者,限以一月许回易。为真像前供养物,应寺观装功德用金箔,须具殿位真像显合增修创造数,经官司陈状勘会,诣实闻奏,方给公凭,诣三司收买。其明金银假果、花枝、乐身之类,应金为装彩物,降诏前已有者,更不毁坏,自余悉禁。违者,犯人及工匠皆坐。仁宗本纪,康定元年,禁以金箔饰佛像。合而观之,古来用金之费可知矣。

  西湖志余,金箔,销金之尤者。上供之外非严禁不可。乃今民间首饰、衣裤、器用、文轴、榱题,多用涂画,岁糜不赀。大中祥符间,杭州周承裕私炼金为箔,郑仁泽市千枚转鬻他州,事败,全家徒配。转运使陈尧佐言,仁泽情同罚异,不可惩奸羡。乃定转卖者减造者一等,着为令。此法似可援引,而奏行于今日者也。

  山堂考索,淳熙八年,上曰,朕以宰耕牛、禁铜器及金翠等事,刻之记事版,每京尹初上,辄示之。

  元史叶李传,贾似道怒李,嗾其党临安尹刘良贵诬李僭用金饰斋匾,锻炼成狱,窜漳州。

  陆深河汾燕闲录曰,世间糜费,惟黄金最多。自释老之教日盛,而寺观装饰之侈靡,已数倍于上下之制用,凡金作箔,皆一往不可复者。东坡见后世金少,以为宝货神变不可知,复归山泽。此何言欤?按王莽败时,省中黄金尚有六十万斤。莽籍汉基,富有天下,固应有之。梁孝王死,亦有金四十万斤。至燕王刘泽,一赐田生亦二百斤。何汉世之多金耶!

  梁孝王死,藏府余黄金尚有四十余万斤。馆陶公主幸董偃,令中府曰,董君所发,一日金满百,金钱满百万,帛满千匹,乃白之。王莽传,时省中黄金万斤者为一匮,尚有六十匮。黄门钩盾藏府中尚方处,处各有数匮。

  禁造铜像

  宋书夷蛮传,元嘉十二年,丹阳尹萧摹之奏曰,佛化被于中国,己历四代,形像、塔寺,所在千数。自顷以来,情敬浮末,不以精诚为至,更以奢竞为重。旧寺颓弛,曾莫之修。而各务造新,以相夸尚。材竹铜彩,糜损无极,无关神祇,有累人事。不为之防,流遁未息。请自今以后,有欲铸铜像者,悉诣台自闻。兴造塔寺、精舍,皆先诣在所二千石通辞,郡守依事列言本州岛,须许报然后就功。其有辄造寺舍者,皆依不承用诏书律,铜宅林院悉没入官。诏可。

  禁造铜器

  南史,宋孝武帝孝建三年夏四月甲子,初禁人车及酒肆器用铜。

  代宗纪,大暦七年十二月壬子,禁铸铜器。

  旧唐书德宗纪,贞元九年正月甲辰,禁卖剑、铜器。天下有铜山,任人采取,其铜官买。除铸镜外,不得铸造。

  宪宗纪,元和元年二月甲辰,以钱少,禁用铜器。

  文宗纪,开成三年六月癸丑,上御紫宸,谓宰臣曰,币轻钱重,如何?杨嗣复曰,此事已久,不可遽变其法,法变则扰人。但禁铜器,斯得其要。

  禁铜不过岭南

  唐书宪宗纪,元和四年,禁钱不过岭南。穆宗时,韩愈奏状亦言禁钱,不得出五岭。

  禁用铜钱

  实录,洪武二十七年八月,诏禁用铜钱。时两浙之民重钱轻钞,多行折使,至有以钱百六十文折钞一贯者。福建、两广、江西诸处,大率皆然。由是物价涌贵,而钞法益坏不行。上乃谕户部尚书郁新曰,国家造钞,令与铜钱相兼行使,本以便民。比年以来,民心刁诈,乃以钱钞任意亏折行使,致令钞法不行,甚失立法便民之意。宜令有司,悉收其钱归官,依数换钞,不许更用铜钱行使。限半月内,凡军民商贾所有铜钱悉送赴官,敢有私自行使及埋藏弃毁者,罪之。

  正统十三年五月庚寅,禁使铜钱。时钞既通行,而市廛亦仍以铜钱交易,每钞一贯折铜钱二十文。监察御史蔡愈济以为言,请出榜禁约,仍令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巡视,有以铜钱交易者,擒治其罪,十倍罚之。上从其言。

  禁断新钱

  宋书明帝纪,泰始二年三月壬子,断新钱,专用古钱。

  颜竣传,景和元年,沈庆之启通私铸,由是钱货乱败。一千钱长不盈三寸,大小称此,谓之鹅眼钱。劣于此者,谓之綖环钱,入水不沈,随手破碎。市井不复料数,不万钱不盈一掬,斗米一万。商贾不行。太宗初,惟禁鹅眼、綖环,其余皆通用。复禁民铸,官署亦废工,寻复并断,惟用古钱。

  禁金银

  实录,洪武三十年三月甲子,禁民间无以金银交易。时杭州诸郡商贾不论货物贵贱,一以金银定价。由是钞法阻滞,公私病之,故有是命。

  禁金银涂

  宋书,武帝永初二年正月丙寅,断金银涂。

  宋文帝元嘉三十年七月辛酉,诏曰,百姓劳弊,徭赋尚繁,言念未乂,宜崇约信损。凡用非军国,宜悉停功。可省细作并尚方雕文靡巧,金银涂饰。

  禁铜钉

  宋书,武帝永初二年正月己卯,禁丧事用铜钉。

  禁销钱为佛象

  旧唐书,敬宗宝暦元年十月庚子朔,河南尹王起奏,盗销钱为佛象者,请以盗铸钱论。

  禁毁钱为铜

  宋史宁宗纪,开禧二年正月辛亥,诏坑户毁钱为铜者,不赦,仍籍其家,着为令。

  禁兵器

  汉武帝时,丞相公孙弘奏言,民不得挟弓弩。十贼彍弩,百吏不敢前,盗贼不辄伏辜,免脱者众,害寡而利多,此盗贼所以蕃也。禁民不得挟弓弩,则盗贼执短兵,短兵接则众者胜。以众吏捕寡贼,其势必得。盗贼有害无利,则莫犯法,刑错之道也。臣愚以为禁民毋得挟弓弩便。上下其议,光禄大夫吾邱寿王对曰,臣闻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讨邪也。安居则以制猛兽而备非常,有事则以设守卫而施行阵。及至周室衰微,上无明王,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海内捖敝,巧诈并生,是以知者陷愚,勇者咸怯,苟以得胜为务,不顾义理。故机变械饰,所以相贼害之具不可胜数。于是秦兼天下,废王道,立私议,灭诗书而首法令,去仁恩而任刑戮,堕名城,杀豪杰,销甲兵,折锋刃、其后民以耨鉏棰梃相挞击,犯法滋众,盗贼不胜,至于赭衣塞路,群盗满山,卒以乱亡。故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举俊材,兴学宫,三公有司或由穷巷起白屋,裂地而封,宇内日化,方外乡风。然而盗贼犹有者,郡国二千石之罪,非挟弓矢之过也。礼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举之,明示有事也。孔子曰,吾何执?执射乎?大射之礼,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诗云,大侯既抗,弓矢斯张。射夫既同,献尔发功。言贵中也。愚闻圣王合射以明教矣,未闻弓矢之为禁也。且所为禁者,为盗贼之以攻夺也。攻夺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之于重诛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挟之而吏不能禁,良民以自备而抵法禁,是擅贼威而夺民救也。窃以为无益于禁奸,而废先王之典,使学者不得习行其礼,大不便。书奏,上以难丞相弘,弘屈服焉。

  旧唐书郑惟忠传,中宗即位,擢拜黄门侍郎。时议请禁岭南首领家畜、兵器,惟忠曰,夫为政,不可革其俗习,且吴都赋云,家有鹤膝,户有犀渠。如或禁之,岂无惊扰耶?遂寝。

  元世祖中统三年三月,谕诸路,禁民间私藏军器。

  四年二月,诏私造军器者处死。民间所有,不输官者,与私造同。

  七月戊戌,诏弛河南沿边军器之禁。

  至元元年二月,弛边城军器之禁。

  隋文帝开皇十五年二月丙辰,收天下兵器。敢有私造者,坐之。关中缘边不在其例。禁河以东无得乘马。

  炀帝大业五年正月己丑,制民间铁叉、搭钩、钻刀之类,皆禁绝之。

  宋太宗淳化二年闰二月丁亥,诏内外诸军,除木枪、弓弩矢外,不得畜他兵器。

  五年三月,禁民间兵器,犯者验多寡定罪。

  十一年八月甲寅,弛河南军器之禁。

  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二月己亥,敕中外,凡汉人持铁尺、手挝及杖之藏刃者,悉输于官。

  二十七年五月,江西省言,吉赣、河南,广东、福建以禁兵弓矢,贼益发,乞依内郡例,许尉兵持弓矢。从之。

  三十年二月,申严江南兵器之禁。

  武宗至大二年十一月辛酉,申严汉人执弓矢、兵杖。

  仁宗皇庆四年十一月庚寅,申禁汉人持弓矢、兵器田猎。

  英宗至治二年正月甲戌,禁汉人执兵器出猎及习武艺。

  王莽始建国二年,禁民不得夹弩铠,徙西海。

  杨氏据淮南,禁民私畜兵器,盗贼益繁。御史台主薄京兆卢枢上言,今四方分争,宜教民战,且善人畏法禁,而奸民弄干戈,是欲偃武而反招盗也。宜团结民兵,使之习战,自卫乡里。从之。

  金太宗天会三年十一月辛卯,南路军帅司请禁契丹、奚、汉人夹兵器,诏勿禁。

  元顺帝至元二年十一月辛末,禁弹弓、弩箭、神箭。

  至元三年四月癸酉,禁汉人、南人、高丽人不得执持军器,凡有马者俱入官。

  八月癸未,弛高丽人执持军器之禁,仍令乘马。戊子,汉人镇遏生蕃处亦开军器之禁。

  五年四月己酉,申汉人、南人、高丽人不得执军器、弓矢之禁。

  六年五月癸丑,禁民间藏军器。

  景泰二年八月辛巳,禁广东、福建、浙江等处军民之家不得私藏兵器,匿不首者,全家充军。造者本身与匠俱论死。其知情者亦连坐之。

  禁饧

  宋书颜竣传,时岁旱民饥,竣上言,禁饧一月,息米近万斛。

  禁车牛入都

  后唐明宗长兴元年正月,宗正少卿李延祚奏请止绝车牛,不许于天津桥来往。

  末帝清泰二年,御史中丞卢损请止绝天津桥车牛往来中道,两头下关,驾出即开。两旁之路士庶往来,其车牛并浮桥路往来。

  清波杂志云,旧说沛都细车前列数人,持水罐子旋洒路,过车以免埃●蓬勃。

  禁牝马

  魏世宗正始四年十一月丁未,禁河南畜牝马。

  延昌元年六月戊寅,通河南牝马之禁。

  永乐元年七月丙戌,上谕兵部臣曰,比闻民间马价腾贵,盖民不得私畜故也。汉文、景时,闾里有马千百为群,民有即国家之有。其榜谕天下,听军民皆畜马,官府不得禁。又曰,三五年后,庶几马渐番息。

  禁马

  元史世祖纪,至元二十三年六月戊申,括诸路马,凡色目人有马者三取其二,汉民悉人官。敢匿与互市者罪之。

  二十六年十二月辛巳,括天下马,一品二品官许乘五匹,三品三匹,四品五品二匹,六品以下皆一匹。

  禁大船

  隋文帝开皇十八年正月辛丑诏曰,吴越之人往承弊俗,所在之处私造大船,因相聚结,致有侵害。江南诸州民间有船长三丈以上,悉括入官。

  禁畜鹰鹞

  魏高祖延兴五年四月,诏禁畜鹰鹞,开相告之制。

  北齐文宣帝天保八年四月乙酉,诏公私禁取鹰鹞。

  禁绢扇

  晋书,安帝义熙元年五月癸末,禁绢扇及樗蒲。

  禁番香

  广东通志,建文三年十一月,礼部为禁约事。奉圣旨,沿海军民私自下番,诱引蛮夷为盗,有伤良民。尔礼部出榜,去教首人知道,不问官员军民之家,但阵系番货、番香等物,不许存留贩卖。其见有者,限三个月销尽。三个月外,敢有仍前存留贩卖者,处以重罪。钦此。除复奏外,今将圣旨事意备榜条陈,前去张挂,仰各遵守施行,须至榜者。一,祈神拜佛所烧之香止用我国松香、柏香、枫香、黄连香、苍朮香、蒿桃香水之类,或合成为香,或为末,或各用,以此为香,以表诚敬。盖上香之说,上古本无降神之礼,焚萧艾以展其诚。近代凡有祷祈,事主升坛,动辄然香在前。为何?恐人身垢秽。香不过辟秽气而已,何必取外番之香以为香?只我中国诸药中有馨香之气者多,设使合和成料,精致为之,其名曰某香、某香,以供降神祷祈用,有何不可?一,茶园马牙香虽系两广土产,其无籍顽民多有假此为名者,夹带番香货卖。今后止许本处烧用,不许将带过岭,违者一体治罪。一,檀香、降真茄兰木香、沈香、乳香、速香、罗斛香、粗柴香、安息香、乌香、甘麻然香、光香、生结香,并书名,不书番香,军民之家并不许贩卖存留,见有者许三个月销尽。

  困学纪闻,取萧祭脂,曰其香始升,为酒为醴。曰有飶其香。古所谓香者如此。韦雕五礼精义云,祭祀用香,今古之礼并无其文。隋志曰,梁天监初,何佟之议,郁鬯萧光,所以达神,与其用香,其议一也。考之殊无依据,开元开宝礼不用。

  实录,洪武二十七年正月甲寅,禁民间用番香、番货。先是,上以海外诸夷多诈,绝其往来,唯琉球、真腊、暹罗许入贡,而沿海之人往往有私下诸番,贸易香货,因诱蛮夷为市。命礼部申严禁绝之。敢有私下诸番以互市者,必置之重法。凡番香、番货皆不许贩鬻,其见有者,限以三个月销尽。民间祷祀,止用松香,柏香、枫香、桃香诸香,违者罪之。其两广所产香木,听彼土人自行检用,亦不许越岭货卖。盖虑其杂市番香,故并及之。

  永乐十四年十一月,禁交趾、安息诸香不得出境。

  禁卖宝石

  元史脱欢传,上疏言,国以善为宝,凡子女玉帛、羽毛齿革、珍禽奇兽之类,皆丧德丧志之具。今复回回诸色人等,不许赍宝入卖,以虚国用。违者罪而没之。如此则富商大贾无所施其奸伪,而国用有蓄积矣。

  禁瓷器

  实录,正统三年十二月丙寅,命都察院出榜,禁江西瓷器。窑场烧造宫样青花白地瓷器,于各处货卖,及馈送官员之家,违者正犯处死,全家谪戍口外。

  十二年九,月戊戌,禁约两京及江西、河南、湖广、甘肃、大同、辽东沿途驿递镇店军民客商人等,不许私将白地青花瓷器卖与外夷使臣。

  十二月甲戌,禁江西饶州府私造黄紫红绿青蓝白地青花等瓷器。命都察院榜谕其处,有敢仍冒前禁者,首犯凌迟处死,籍其家资,丁男亢军边卫。知而不以告者连坐。

  禁茶

  金史,泰和五年,尚书省奏,茶,饮食之余,非必用之物。比岁上下竟啜,农民尤甚,市并茶肆相属。商旅多以丝绢易茶,岁费不下百万,是以有用之物而易无用之物也。若不禁,恐耗财弥甚。遂命七品以上官其家方许食茶,仍不得卖及馈献。不应食者,以斤两定罪赏。

  元光二年省臣奏,金币、钱谷,世不可一日缺者也。茶本出于宋地,非饮食之急,而自昔商贾以金帛易之,是徒耗也。泰和间,常禁止之。后以宋人求和,乃罢。兵兴以来,复举行之,然犯者不少衰,而边民又窥利,越境私易,恐因泄军情,或盗贼入境。今河南、陕西凡五十余郡,郡日食茶率二十袋,袋值银二两,是一岁之中妄费民财三十余万也,奈何以有用之货而资敌国乎?乃制亲王、公主现任五品以上官,素蓄者存之,禁不得卖馈,余人并禁之。犯者徒五年,告者赏宝钱一万贯。

  禁酒

  周书酒诰,厥或告曰,群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又惟殷之迪诸臣,百工乃湎于酒,勿庸杀之,姑惟教之,有斯明享。乃不用我教辞。惟我一人弗恤,弗触乃事,时同于杀。

  景帝中元三年,夏旱,禁酤酒。

  后元年夏,令民得酤酒。

  宣帝时,复禁民酤。

  汉兴,有酤酒之禁,其律,三人以上无故群饮,罚金四两。

  后汉和帝永元十六年三月,诏兖、豫、徐、冀四州,比年雨多伤稼,禁酤酒。

  顺帝汉安二年十月丙午,禁酤酒。

  桓帝永兴二年九月诏曰,朝政失中,云汉作旱,川灵涌水,蝗螽孳蔓。残我百谷。太阳亏光,饥馑荐臻。其不被害郡县,当为饥馁者储,天下一家,趣不糜烂,则为国宝。其禁郡国不得卖酒,祠祀裁定。

  献帝建安中年,饥兵兴,曹公表制禁酒。孔融传曰,融频书争之,多侮慢之辞。

  蜀先主时,以天旱禁酒,酿者有刑。

  晋孝武帝太元八年十二月庚午,以寇难,敕平、开酒禁。

  安帝隆安五年,以岁饥禁酒。

  义熙三年二月己丑,大赦,除酒禁。

  抱朴子曰,曩者既年荒谷贵,民有醉者相杀,牧伯因此辄有酒禁,严令重申,官司搜索,收执榜徇者相属,制鞭而死者大半。防之弥峻,犯者至多,至乃穴地而酿,油囊怀酒,民之好此,可谓笃矣。又临民者虽设其法,而不能自断斯物,缓己急人,虽令不从,弗躬弗亲,庶民弗信。以此而禁,禁安得止哉?治卖之家废业则困,遂修饰赂遗,依凭权右,所属吏不敢问,无力者独止,而有势者擅市,张炉专利,乃更倍售,从其酤卖,公行靡惮。法轻利重,安能免乎哉!

  前赵刘曜,命民季秋农功毕,乃听饮酒。

  后赵石勒,以民始复业,资储未丰,于是重制禁酿,郊祀宗庙皆用醴酒。行之数年,无复酿者。

  宋太祖元嘉十二年夏六月,断酒。时扬州诸郡大水,扬州西曹主簿沈亮以为酒糜谷,而不足疗饥,请权禁止。诏从之。

  二十一年正月己亥,南徐南豫州、扬州之浙江、江西并禁酒。

  二十二年九月乙未,开酒禁。

  南齐武帝永明十一年五月,诏曰,水旱成灾,谷稼伤弊,京师二县诸方始熟,可权断酒。

  魏文成帝太安四年正月丙午,始设酒禁,酿酤饮者皆斩之。是时年谷屡登,士民多因酒酗讼,或议国政,故一切禁之。

  献帝即位,开酒禁,吉凶宾亲各有程日。

  正光后,国用不足,有司奏断百官常给之酒,计一岁所省米五万三千五十四斛九斗,蘖谷六千九百六十斛,面三十万五百九十九斤。其四时郊庙,百神群祀,依式供营。远蕃客使,不在限断。

  东魏孝静帝天平四年闰九月,禁京师酤酒。元象元年四月,开酒禁。

  北齐武成帝河清四年二月壬申,以年谷不登,禁酤酒。

  后主天统五年十月壬戌,诏禁造酒。

  武平六年闰八月辛巳,开酒禁。

  后周武帝保定二年二月癸丑,以久不雨,京城三十里内禁酒。

  唐高祖武德二年闰月诏曰,酒醪之用,表节制于欢娱。刍豢之滋,致肥甘于丰衍。然而沈湎之辈,绝业亡资。惰窳之民,骋嗜奔欲。方今烽燧尚警,兵革未宁,年数不登,市肆腾贵。趋末者众,浮沈尚多。肴羞曲蘖,重增具费。救弊之术,要在权宜。关内诸州官民,俱断屠酤。

  顺典,唐贞观六年诏曰,比年丰稔,阊里无事。乃有堕业之人,不顾家产,朋游无度,酣宴是耽,危身败德,咸由于此。自非澄源正本,何以革兹敝俗?可先录乡饮酒礼一卷,颁行天下。每年令州县官长,亲率长幼,依礼行之。庶乎人识廉耻,时知敬让。

  高宗咸亨元年七月庚戌,以粟麦贵,断酤酒。

  玄宗开元二年十一月,以岁饥,禁京城酤酒。

  肃宗干元元年三月辛卯诏曰,为政之本,期于节用。今农功在务,廪食末优,比闻京城之中,酒价尤贵,但以曲蘖之费有损国储,游惰之徒益资废业。其京城内酗酒即宜禁断。麦熟之后,任依例程。

  二年十月,禁酤酒。除光禄供进祭祀及宴蕃客外,一切禁断。

  代宗宝应二年三月,以泰陵、干陵发引,诏禁酤酒。

  广德二年十二月,诏天下州县各量定酤酒户,随月纳税。除此之外,不问官私,一切禁止。

  辽兴宗时,禁职官不得擅造酒糜谷。有婚祭者,司给文始听。

  金熙宗天会十三年正月甲戌,诏公私禁酒。海陵正隆五年,禁朝官饮酒,犯者死。三国人使燕饮者罪。

  六年,判大宗正徒单贞、益都尹京、安武军节度使爽、金吾卫上将军阿速饮酒,以近属故,杖贞七十,余皆杖百。

  世宗大定十四年,诏猛安谋克之民,今后不许杀生祈祭。若遇节辰及祭天日,许得饮会。自二月至八月终并禁绝饮燕,不许赴会他所,恐妨农功。虽闲月,亦不讷,痛饮。犯者抵罪。

  十八年三月乙巳,命戌边女真人,遇祭祀、婚嫁、节辰,许自造。

  二十九年十二月戊戌,禁宫中上直官及承应人毋得饮酒。

  金史梁肃传,肃为大兴尹,上疏言,自汉武帝用桑弘羊,始立榷酤法。民间栗麦岁为酒所耗者十常二三,宜禁天下酒曲。自京师及州郡官务,仍旧不得酤贩出城,其县镇乡村,权行停止。不报。

  哀宗天兴二年九月,禁公私酿酒。

  元世祖至元十四年,以冬无雨雪,春泽未降,遣使问便民之事于翰林国史院。耶律铸、姚枢、王盘、窦默等曰,足食之道,惟在节用。靡谷之多,无逾醪醴曲蘖。况自周汉良来,尝有明禁,祈赛神社,费亦不赀。宜一切禁止。从之。

  五月癸巳,申严大都酒禁。犯者籍其家赀,散之贫民。

  十五年四月,以时雨露沾足,稍弛酒禁。民之衰疾饮药者,官为酝酿,量给之。

  十一月甲午,开酒禁。

  十八年三月,禁甘肃瓜沙等州酒。

  十九年十月,禁大都及山北州郡酒。

  二十年四月,申严酒禁。有私造者,财产女子没入官,犯人配役。

  九月辛未,以岁登,开诸路酒禁。

  二十二年正月,诏禁私酒。

  二十四年九月,以西凉平滦路饥,禁酒。

  二十七年七月丙午,禁平地、忙安仓酿酒,犯者死。

  九月戊申,弛酒禁。

  二十八年三月,严酒禁。

  至元二十二年八月,罢榷酤。初,民间酒听自造,米一石官取钞一贯。卢世荣以官钞五万锭,立榷酤法,米一石取钞十贯,增旧十倍。至是,罢榷酤,听民自造,增课钞一贯为五贯。

  至元十四年五月诏曰,汉赐大酣,岁有常数。周申文诰,饮有戒无彝。况糜有谷者莫甚于斯,崇饮者刑则无赦。近缘春旱,朝议上陈,官禁市酤,以丰民食。朕详来奏,实为腆民。可自今年某月日,民间无得酝造酒醴,俾暴殄天物,重伤时和。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成宗大德五年十月丙戌,以岁饥,禁酿酒。

  十一月,诏谕中书,近因禁酒,闻年老需酒之人有豫市而储之者,其无酿具者勿问。

  七年十二月乙酉,弛京师酒课,许贫民酿酒。

  九年正月壬申,弛大都酒禁。

  武宗至大元年,中书省言杭州一郡,岁以酒糜米麦二十八万石,禁之便。河南、益州亦宜禁之。制可。

  至大二年二月甲戌,弛中都酒禁。

  十月辛酉,弛酒禁,立酒课提举司。许有壬宿栾河望白海行宫诗云,圣恩疏酒令,暂得醉歌同。注云,时有旨特放滦河酒禁。

  禁种糯

  太祖实录,戊戌年十二月,下令禁酒。丙午年二月,下令禁种糯。其略曰,予自创业江左,十有二年,德薄才菲,惧弗胜任。但以军国之费,不免科征于民,而吾民效顺,乐于输赋,固为可喜。然竭力畎亩,所出有限,而过取之重,心甚悯焉。故凡有益于民者,必力行而申告之。曩以民间造酒醴,糜米麦,故行禁酒之令。今春米麦价稍平,予以为颇有益于民,然不塞其源,而欲遏其流,不可得也。其令农民今岁无得种糯,以塞造酒之源。欲得五谷丰积而价平,吾民得所养,以乐其生,庶几养民之实也。

  赐酒献酒

  金章宗承安元年,敕有司以酒万尊置通衢,赐民纵饮。

  九月癸未,都人进酒三千一百瓶,诏以赐北边军吏。

  禁凿石

  后汉顺帝永建四年二月戊戌,诏以民入山凿石,发泄藏气,敕有司检察,所当禁绝,如建武、永平故事。

  禁发冢

  魏高宗太安四年十月甲戌,北巡至阴山,有故冢毁废。诏曰,昔姬文葬枯骨,天下归仁。自今有穿毁葬陇者,斩之。

  禁毁淫祠

  汉桓帝纪,延熹八年四月丁丑,坏郡国诸房祀。

  后汉书,栾巴为豫章太守,郡土多山川鬼怪,小人尝破赀产以祈祷。巴素有道术,能役鬼神,乃悉毁坏房祠,房祠谓为房堂而祀。剪理奸诬。于是妖异自消,百姓始颇为惧,终皆安之。

  晋书载记,石勒禁州郡诸祠堂非正典者,皆除之。其能兴云致雨,有益于百姓者,郡县更为立祠堂,植嘉树,准岳渎以下为差等。

  宋书武帝纪,永初二年四月己卯诏曰,淫祠惑民费财,前典所绝,可并下在所,除诸房庙。其先贤及以勋德立祠者,不在此例。

  南史王神念传,梁时为青、冀二州刺史,性刚正,所更州郡,必禁止淫祀。时青州东北有石鹿山,临海,先有神庙,妖巫欺惑百姓,远近祈祷,糜费极多。及神念至,便令毁撤,风俗遂改。

  宋书礼志,城阳国人以刘章有功于汉,为之立祠,青州诸郡转相仿效,济南尤甚。至魏武帝为济南相,皆毁绝之。及秉大政,普加除剪,世之淫祠遂绝。至文帝黄初五年十一月诏曰,先王制祠,所以昭孝事祖,大则郊社,其次宗庙,三辰五行,名山川泽,非此族也不在祀典。叔代衰乱,崇信巫史,至乃宫殿之内,户牖之间,无不沃酹,甚矣其惑也!自今其敢设非礼之祭,巫祝之言,皆以执左道论,着为令。明帝青龙元年又诏,郡国山川不在祀典者勿祀。

  晋武帝泰始元年十二月诏,昔圣帝明王,修五岳四渎名山川泽,各有定制,所以报阴阳之功,而当幽明之道故也。然以道莅天下者,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也。故祝史荐而无愧词,是以其人敬慎幽冥,而淫祀不作。末氏信道不笃,僭礼渎神,纵欲祈请,曾不敬而远之,徒偷以求幸,妖妄相煽,舍正为邪,故魏朝疾之。其按旧礼,具为之制,使功着于人者,必有其报。而妖淫之鬼,不乱其间。

  二年正月,有司奏,春分祠厉殃及禳祠。诏曰,不在祠典,除之。

  宋武帝永初二年四月诏,淫祠自蒋子文以下,皆除之。其先贤及以勋德立祠者,不在此例。普禁淫祠,由是蒋子文以下祠并皆毁绝。孝武孝建初,更修起蒋山祠,所在山川渐皆修复。明帝立九州岛庙于鸡笼山,大聚群神。蒋侯,宋代稍加爵,位至相国、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加殊礼钟山王。苏侯骠骑大将军。四方诸神威加爵秩。

  魏肃宗神龟二年十二月,诏除淫祠,焚诸杂神、子文之庙。

  旧唐书狄仁杰传,为冬官侍郎,充江南巡抚使。吴楚俗多淫祠,仁杰奏毁一千七百所,唯留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员四祠。

  于頔传,为苏州刺史,吴俗事鬼。颐疾其淫祠废生业,神宇皆撤去,唯太伯、伍员等三数庙存焉。

  宋史陈希亮传,以殿中丞知●县。毁淫祠数百区,勒巫为农者七十余家。

  太原志,秦伟,三原人。正德中,为山西参政,毁淫祠百余区,凡佛像、圣母及大山、二郎,无孑遗者。

  林俊为云南副使,滇崇释,信鬼。鹤庆玄化寺,称有活佛,岁时士女会集,争以金泥其面。俊按部至,焚之,得金数百两,输之官。毁淫祠三百六十区,所在学宫敝,以其材修之。

  王沈魏书,初,城阳景王刘章以有功于汉,故其国为立祠,青州诸郡转相仿效,济南尤甚,至五百余祠。贾人或假二千石舆服,导从作乐,奢侈日甚,民坐穷困,历世长吏无敢禁绝者。太祖太祖,曹操,为济南相。到,皆毁坏祠屋,止绝官吏民不得祀祠。及至秉政,遂除奸邪鬼神之事,世之淫祠由此遂绝。

  抱朴子,第五公诛除妖道,而既寿且贵。宋庐江罢绝山祭,而福禄永终。文翁破水灵之庙,而身吉民安。魏武禁淫祠之俗,而洪庆来假。

  华阳国志,王浚为益州刺史。蜀中山川神祠皆种松柏,浚以为非礼,皆废坏烧除,取其松柏为舟船,唯不毁禹王祠及汉武帝祠。又禁民作巫咒。于是蜀无淫祀之俗。

  奴告主

  魏书任城王澄传,除都督淮南诸军事、镇南大降军、开府、扬州刺史。下车,封孙叔敖之墓,毁蒋子文之庙。卒告其将,奴婢告其主,凡以禁奸,奸愈甚。

  旧唐书张镒传,拜中书侍郎平章事。建中三年正月,太仆卿赵纵为奴当千发其阴事,纵下御史台,留当千于内侍省。镒上疏论之曰,伏见赵纵为奴所告下狱,人皆震惧,未测圣情。贞观二年,太守谓侍臣曰,比有奴告其主谋逆,此极弊法,特须断决。假令有谋反者,必不独成,自有他人论之,岂藉其奴告也?自今以后,奴告主者皆不许受,便令决杀。由是贱不得干贵,下不得陵上,教化之本既正,悖乱之渐不生,为国之经,百代难改。今纵非叛逆,奴实奸凶,奴在禁中,纵独下狱,考之于法,或恐未正。臣叨居股肱、职在匡弼。斯是大体,敢不极言。伏乞圣慈,纳臣愚恳。上深纳之。纵左贬循州司马,当千杖杀之。

  大唐新语,则天朝,奴婢多通外人,辄罗告其主,以求官赏。润州刺史窦孝湛妻庞氏,为其奴所告夜醮,敕御史薛季旭推之。季旭言其咒诅,草状以闻,先于玉阶涕泣不自胜曰,庞氏事状,臣子所不忍言。则天纳之。迁季旭给事中,庞弃市。将就刑,庞男希瑊诉冤于侍御史徐有功,有功览状曰,正当枉状,停决。以闻,三司对按,季旭益周密其状,秋官及司刑两曹既宣,复而自惧,众迫有功,有功不复申,遂处绞死。则天召见,迎谓之曰,。卿此按失出何多也?有功曰,失出,臣下之小过。好生,圣人之大德。愿陛下弘大德,天下幸甚!则天默然久之,曰去矣。敕减死,放于岭南。

  通鉴,唐太宗贞观二年,上曰,比有奴告其主反者,此弊事。夫谋反不能独为,必与人共之,何患不发?而必使奴告耶?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斩之。

  东观奏记,大理卿马曙任代北水陆运使。代北出犀甲,曙罢职,以一二十领自随。故事,人臣家不得蓄兵器。曙既在朝,乃瘗而藏之。一日,奴有犯罪者,曙笞之,即告于御史台,称曙蓄兵器,有异谋。命吏发曙私第,得甲不虚,坐贬邵州刺史。谏官上论,以奴诉即主,在法不治。上命杖杀曙奴于青泥驿,曙再贬岭外。臣无不感悦。

  晋赵王伦篡位,孙秀擅权。司隶从事游颢与殷浑有隙,浑诱颢奴晋兴诬告颢有异志。秀不详察,即收颢及襄阳中正李迈杀之,厚待晋兴,以为已部曲。

  晋书石季龙载记,立私论之条,偶语之律。听吏告其君,奴告其主,威刑日滥。公卿以下,朝会以目。吉凶之问,自此而绝。

  魏謩传,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大理卿马曙从人王庆告曙家藏甲兵,曙坐贬官,而庆无罪。謩引法律论之,竟杖杀庆。

  裴度传,王稷家二奴告稷换父遗表,隐没进奉物,留其奴于仗内,遣中使往东都,检责稷之家财。度奏曰,王锷身没之后,其家进奉已多,今因其奴告,检责其家事,臣恐天下将帅闻之,必有以家为计者。宪宗即日召中使还,二奴付京兆府决杀。

  册府元龟,肃宗至德二年,风翔张谦奴附子告谦与逆贼为细作,三司推鞫虚妄。诏曰,自下讼上,败俗乱常。附子宜付凤翔郡集众决杀。

  敬宗宝暦元年五月,琼王府司马谢少莒奴沙桔告少莒为不轨,诏委内侍省推鞠。不实,沙桔杖流灵州,少莒释放。凡告人不实,法当反坐,况其家仆?则沙桔止于决杖,仍流近处,为失刑矣。

  五代史史弘肇传,李嵩坐奴告变族诛,弘肇取其幼女以为婢子,于是前资故将失职之家姑息僮奴,而厮养之辈往往胁制其主。

  李嵩传,嵩弟屿仆葛延遇为屿商贾,多干没其赀,屿笞责之。是时高祖将葬睿陵,河中李守贞反,延遇上变,言嵩与其甥王凝谋反,因山陵放火焚京师,又以蜡丸书通守贞。逢吉送李嵩侍卫狱,嵩出乘马,从者去无一人。嵩恚曰,自古岂有不死之人,然亦岂有不亡之国乎?乃自诬服,族诛。嵩素与翰林徐台符相善,后周太祖立,台符告宰相冯道,请诛葛延遇。道以数经赦宥,难之。枢密使王峻闻之,多台符有义,乃奏诛延遇。册府元龟,徐台符先与汉故太子傅李嵩为执友,干佑中,嵩为部曲葛延遇等诬告,族灭。广顺中,台符为兵部侍郎,白于宰府,请诛延遇等。宰相冯道以延遇等已经赦宥,未之诛也。时五峻执政,闻台符之言,深加叹服,因奏于太祖,遂诛延遇等。时人义之。

  唐景思传,为沿淮巡检。景思有奴,尝有所求,不如意,即驰见弘肇,告景思与李景交通而私蓄兵甲。弘肇一吏将三十骑往收景思。奴谓吏曰,景思,勇者也,得则杀之。不然,将失之也。吏至,景思迎前,以两手抱吏呼冤,请诣狱自理。吏引奴与景思验,景思曰,我家在此,请索之,有钱一千为受外赂,有甲一属为私蓄兵。吏索,唯一衣笥军籍粮簿而已,吏悯而宽之。景思请械送京师以自明。景思有仆王知权,在京师,闻景思被告,乃见弘肇,愿先下狱,明景思不反。弘肇怜之,送知权狱中,日劳以酒食。景思既械就道,颍、亳之人随之京师共明之。弘肇乃鞫其奴,具伏,既奏斩奴,而释景思。

  册府元龟,弘肇专恣刑杀。故相李嵩为家童诬告,族戮于市,而取其幼女为婢。自是仕宦之家畜仆隶者,皆以姑息为意。而旧勋故将之后,为厮养辈之所胁制者,往往有之。有燕人何福殷者,以商贩为业,尝以钱十四万,市得玉枕一枚,遣家童及商人李进卖于淮南,大得茗回。家童无行,隐福殷货财数十万。福殷责其偿,不伏,遂杖之。未几,家童诣弘肇,上变,言虏主之入汴也,伪燕王赵延寿遗福殷赍玉枕,阴遗淮南主,以致诚意。弘肇即日逮捕福殷,榜掠备至。福殷自诬,连罪者数辈,并弃市,妻女为弘肇帐下健卒分取之,其家财并籍没。

  宋史李孝寿传,为开封尹。有举子为仆所凌,忿甚,具牒欲送府,同舍生劝解,久乃释。戏取牒,效孝寿花书判云,不勘案,决杖二十。明日持诣府,告其主效尹书判私用刑。孝寿即迫至,备言本末。孝寿幡然曰,所判正合我意。如数与仆杖,而谢举子。时都下数千人,无一仆敢肆者。

  辽史刑法志,景帝时,吴王稍为奴所告,有司请鞫。帝曰,朕知其诬,若案问,恐余人效之。命斩以徇。

  圣宗统和二十四年,诏主非谋反大逆及流死罪者,其奴婢无得告罪。若奴婢犯罪至死,听送有司,其主无得擅杀。

  元史速不台传,钦察之奴来告其主者,速不台纵为民。还以闻,帝曰,奴不忠其主,肯忠他人乎?遂戮之。

  不忽术传,有奴告主者,主被诛,诏即以其主所居官与之。不忽术言,如此必大坏天下之风俗,使人情愈薄,无有上下之分矣。帝悟,为追废前命。

  卒告将

  宋史何中立传,以龙图阁直学士知庆州,戍卒有告大校受赃者,中立曰,是必挟他怨也。鞭卒窜之。或曰,贷奸可乎?中立曰,部曲得持短长以制其上,则人不自安矣。

  文彦博传,仁宗不豫,有禁卒告都虞侯欲为乱。彦博召都指挥使许怀德,问虞侯何如人,怀德称其愿可保。彦博曰,然则卒有怨,诬之耳,当亟诛之以靖众。乃斩卒于军门。

  苏轼传,知定州。有卒吏以赃诉其长,轼曰,此事吾自治则可,听汝告,军中乱矣。立决配之,众乃定。

  吏告本官

  魏明帝时,猎法甚峻。宜阳典农刘龟窃于禁内射兔,其功曹张京诣校事言之。帝匿京名,收龟付狱。廷尉高柔请告者名,帝大怒曰,刘龟当死,乃敢猎吾禁地。送龟廷尉,廷尉便当拷掠,何复请告者主名?吾岂妄收龟耶?柔曰,廷尉,天平之平也,安得以至尊喜怒而毁法乎?重复为奏,词旨深切。帝意悟,乃下京,即召还讯,各当其罪。

  后魏太武,以各官多贪,诏吏民得举告守令之不法者。于是奸猾专求牧宰之失,迫胁在位,横于闾里,而长吏咸降心待之,贪纵如故。

  实录,洪武十四年十月甲戌,江西按察司书吏言其副使田嘉写表具名不具朝服,为不敬。上曰,拜表则具朝服,写表虽常服何害?小官摭拾长官细故,其风不可长也。命法司正其罪。

  十五年八月壬寅,杭州府同知安贞,以擅造公宇器用为吏所

  告,湖广按察司鞫之。以闻,上遣使敕曰,安贞有犯,法司如律按之,固其职也。然原贞之情非私也,房宇器用之物,皆公家所需,若迁他官而去,必不以偕往。今乃罪之,是长猾吏告讦之风矣。敕安贞复职,械其吏送京师。

  十七年闰十月乙未朔,左都御史詹徽言,四川成都府有吏诉其知府张仁受贿,同知蔡良于公署设宴,放吏为民,请逮问之。上曰,吏胥之于官长,犹子弟之于父兄。下讦其上,有乖名义,不足听也。

  实录,正统十年五月,太医院判钦谦奏吏抗己,吏亦摭谦不法事以诉刑部,请并逮谦鞫之。上曰,命谦自陈,而械示吏于院门。谦陈状伏罪,遂宥之。

  小校杀本管

  洪武四年七月,伪夏平章丁册真为帐下小校所杀,蜀平,小校赴京言状。中书省奏请赏,上曰,小校杀本管,非义也,何赏为?不许。

  妻子告家长

  元史,世祖至元十三年十二月壬申,李思敬告运使姜毅所言悖妄,指毅妻子为证。帝曰,妻子岂为证者耶!诏勿问。

  告妖言

  魏书高柔传,文帝时,民间数有诽谤妖言,帝疾之,有妖言辄杀,而赏告者。柔上疏曰,今妖言者必戮,告之者辄赏。既使过误无反善之路,又开凶狡诬善之端,非所以息奸省讼也。昔周公作诰,称殷之先王,小民怨詈,则皇自敬德。在汉,太宗亦除诽谤妖言之令。臣愚以为宜除妖谤赏告之法,以隆天父养物之仁。帝不即从,而相诬告者滋甚。帝乃下诏,敢以诽谤相告者罪之!于是遂绝。

  吏告前官

  旧唐书阳城传,出为道州刺史。前刺史有脏罪,观察使方推鞫之。吏有幸于前刺史者,拾其不法事以自为功,城立杖杀之。

  禁御状

  正统四年八月,浙江嘉兴府知府黄懋,言所治人民多系无赖,以告讦为能。辄入京妄奏,甚至有雇人代草者,词所连及,动百八十,旷岁无稽,善良抱冤。乞敕通政司,今后嘉兴有陈诉者,抑之不受。上以懋所言天下皆然,何独嘉兴?命法司普禁之。今后唯谋反重情许诉于京,余皆自下而上,违者以蓦越罪之。

  应募杀兄弟

  实录,洪武七年三月乙亥,兰州人郭买的叛,诱番兵入寇,诏立赏格购捕之。兰州卫遣其兄着沙与其弟火石歹往招之,不从,遂夜斩其首以归。奏闻,请赏。上曰,买的罪固当死,然为弟兄者劝之不从,执之而已,今手刃之,有乖天伦。若赏之,非所以令天下也。但以所获牛马给之。

  禁参谒座主

  全唐诗话,进士题名,自神龙之后,过阙宴后,率皆期集于慈恩塔下题名。会昌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中书复奏,奉宣旨,不欲令及第士呼有司为座主而趋附其门,兼题名局席等条,疏进来者。伏以国家设文学之科,求真实之士,所宜行崇风俗,义本君亲,然后升于朝廷,必为国器。岂可怀赏拔之私惠,忘教化之根源,自谓门生,遂成胶固,所以士风浸坏,臣节何施?树党背公,靡不由此。臣等商量,今日以后,进士及第,任一度参谒有司,向后不得聚集参谒。有司宅置宴,其曲江大会朝官及题名局席,并望勒停。缘初获美名,实皆少隽,既遇春节,难阻良游,三五人自为宴乐,并无所禁,唯不得聚集同年进士广为宴会,仍委御史台察访闻奏。谨具如前,奉敕宜依。于是向之题名各尽削去。

  山堂考索,宋太祖建隆三年九月丙辰,诏及第举人不得呼知举官为恩门、师门,及自称门生。

  贷回鹘钱

  旧唐书,李晟子惎累官至右龙武大将军。沈湎酒色,恣为豪侈,积债至数千万。其子货回鹘钱一万余贯不偿,为回鹘所诉。文宗怒,贬惎为定州司法参军。

  围棋免官

  宋颜延之,初仕晋,为镇东司马,坐围棋免官。

  禁中表为婚

  西魏文帝大统九年正月,禁中表及从母兄弟姊妹为婚。

  污辱宗女

  旧唐书,吴取,通玄宗室女,为外妇,贬泉州司马。德宗召见,临问,责以污辱近属。行至华州长城驿,赐死。

  母丧宴饮

  旧唐书,宪宗元和十二年,驸马都尉于季友,居嫡母丧,与进士刘师服欢宴夜饮。季友削官爵,笞四十,忠州安置。师服笞四十,配流连州。于頔不能训子,削阶。

  母丧薄游

  旧唐书皇甫镈传,授监察史。丁母忧,免官。坐居丧时薄游,除詹事府司直。

  妇丧宴饮

  晋庐江太守周龛,明日当除妇服,今日请客奏伎。长史周顗等同会。刘隗奏龛暮宴朝祥,慢服之愆难逭,请免龛官。顗等知龛有丧,吉会非礼,各夺俸一月。

  期功丧不预朝贺

  旧唐书王方庆传众奏言,令杖期、大功丧未葬,不预朝贺。未终丧,不预宴会。比来朝官不遵礼法,身有哀容,陪预朝会,手舞足蹈,公违宪章。名教既亏,实玷王化。伏望申明令式,禁断。

  山陵未成宴饮

  汉书外戚恩泽侯表成都侯王况,绥和二年,坐山陵未成,置酒歌舞,免。

  魏书甄楷传,除秘书郎。世宗崩,未葬,楷与河南尹丞张普惠等饮戏,免官。

  国丧未期宴乐

  晋成帝初,锺雅为御史中丞。时国丧未期,而尚书梅陶私奏女妓,雅劾奏曰,臣闻放勋之殂,八音遏密。虽在凡庶,犹能三载。自兹以来,历代所同。肃宗明皇帝背弃万国,尚未期月。圣主缟素泣血临朝,百僚惨怆,动无欢容。陶无大臣忠慕之节,家庭侈靡。声妓纷葩,丝竹之音流闻衢路,宜加放斥,以整王宪。请下司徒,论正清议。穆后临朝,特原不问。雅直言绳违,百僚惮之。

  国忌禁宴饮

  旧唐书,德宗贞元十,二年,驸马郭暧,王士平,暧弟照、暄,坐代宗忌辰宴饮,贬官归第。

  忌日行香

  旧唐书崔蠡传,上疏论国忌日设僧斋,百官行香,事无经据。诏曰,朕以郊庙之礼,严奉祖宗,备物尽诚,庶几昭恪。恭唯忌日之感,所谓终身之忧。而近代以来,皈依释、老二教以设食,会百辟以行香,将以有助圣灵,冥资福祚,有异皇王之术,颇乖教义之宗。昨得崔蠡奏论,遂遣,讨寻本末,礼文令式曾不该明,习俗因循雅当整革。其两京、天下州府,以国忌日于寺观设斋焚香,自今以后,并宜停罢。

  匿忌日

  旧唐书,祝钦明历刑部、礼部二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以匿忌日,为御史中丞萧至忠所劾,贬授申州剌史。

  子卯

  玉藻,子卯,稷食菜羹。

  后北周武帝天和元年五月甲午诏曰,道德交丧,礼义嗣兴。褒四始于一言,美三千于为政。是以在上不骄,处满不溢。富贵所以长守,邦国于焉乂安。故能承天静地,和民敬鬼,明并日月,道错四时。朕虽庸昧,有志前古。甲子乙卯,礼云不乐。苌弘表昆吾之稔,屠蒯有扬觯之文。自世道丧乱,礼仪紊毁,此礼茫然已坠于地。昔周王受命,请闻颛顼,庙有戒盈之器,室为复礼之铭。矧伊末学,而能忘此?宜依是日省事停乐,庶知为君之难,为臣不易。贻之后昆,殷鉴斯在。

  子孙伐墓柏贬官

  唐书韦述传,为吏部尚书,以子孙伐墓柏,坐不能禁,贬绛州剌史。

  五品以上妻妾不得改嫁

  北史李谔传,谔见礼教凋敝,公卿薨亡,其爱妾侍婢,子孙辄嫁卖之,遂成风俗。乃上书曰,臣闻追远慎终,人德归厚。三年无改,方称为孝。如闻大羡臣之内,有父祖亡没,日月未久,子孙无赖,引其妓妾,嫁卖取财。有一于此,实损风化。妾虽微贱,亲承衣履,服斩三年,古今通式。岂容遽褫衰绖,强傅铅华,泣辞灵几之前,送付他人之室?凡在见者,犹致伤心。况乎人子,能堪斯忍?复有朝廷重臣,位望通贵,平生交旧,亲老兄弟,及其亡没,遂同行路,朝闻其死,夕窥其妾,方便求聘,以得为限,无廉耻之心,弃朋友之义。上览而嘉之,五品以上妻妾不得改嫁,始于此也。

  寒食禁火

  琴操,介子推抱木而烧死,文公令民五月五日不得发火。

  魏武帝令曰,闻太原、上党、西河、雁门,冬至后百五日皆绝火寒食,云为介子推。且北方冱寒之地,老少羸弱,将有不堪之患。今则人不得寒食。若犯者,家长半岁刑,主吏百日刑,令长夺一月俸。

  魏书,高祖太和二十年二月癸丑,诏介山之邑,听为寒食,自余禁断。

  晋书载记,石勒时,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鸡子,平地三尺,洿下丈余,行人、禽兽死者万数。历太原、乐平、武乡、赵郡、广平、巨鹿千余里,树木摧折,禾稼荡然。勒正服于东堂,以问徐光曰,历代以来,有斯灾几也?光对曰,周、汉、魏、晋皆有之,虽天地之常事,然明主未始不为变,所以敬天之怒也。去年禁寒食,介推,帝乡之神也,历代所尊,或者以为未宜替也。一人呼嗟,王道尚为之亏。况群神怨憾,而不怒动上帝乎?纵不令天下同尔,介山左右,晋文之所封也,宜任百姓奉之。勒下书曰,寒食既并州之旧风,朕生其俗,不能异也。前者外议,以子推诸侯之臣,王者不应为忌,故从其议。倘或由之而致斯灾乎?子推虽朕乡之神,非法食者,亦不得乱也。尚书其促检旧典,定议以闻。有司奏以子推历代攸尊,请普复寒食,更为植嘉树,立祠堂,给户奉祀。勒黄门郎韦謏驳曰,按春秋,藏冰失道,阴气发泄为雹。自子推以前,雹者复何所致?此自阴阳乖错所为耳。且子推贤者,曷为暴害若此?求之冥趣,必不然矣。今虽为冰室,惧所藏之冰不在固阴冱寒之所,多在山川之侧,气泄为雹也。以子推忠贤,令绵介之间奉之为允,于天下则不通矣。勒从之。于是迁冰室于重阴凝寒之所,并州复寒食如初。

  唐李涪刊误曰,论语曰,钻燧改火,春榆夏枣,秋柞冬槐。则是四时皆改其火。自秦汉以降,渐至简易,唯以春是一岁之首,止一钻遂。而适当改火之时,是为寒食节之后。既曰就新,即去其旧。今人待新火曰勿与旧火相见,即其事也。又礼记郊特牲云,季春出火曰禁火。此则禁火之义昭然可征。俗传禁火之因,皆以介推为据,是不知古,以钻燧证之。

  困学纪闻,司爟郑司农引鄹子与论语马融引周书月令同。晋时有以洛阳火度江者,代代事之,相续不灭,火色变青。后汉礼仪志,日夏至浚井改水,日冬至钻燧改火。

  升庵集,容斋随笔谓,寒食禁火不由介推,其言是矣。近观十六国春秋,石勒下令,寒食不许禁火,后有冰雹之异。徐光曰,介推,帝乡之神也,历代所尊,未宜替也,宜令百姓奉之。勒又令尚书定议以闻。韦謏曰,子推忠贤,令绵介之间奉之为允,于天下则不通矣。勒从之,令并州复寒食如初。容斋亦未之考耶?然勒禁天下寒食,而至隋、唐已复禁改火,观隋李崇嗣普天皆灭焰,匝地尽藏烟之句,及元缜连昌宫词自注,唐时京城寒食火禁,以鸡羽入灰,有禁者罪之。,亦极严矣。火禁迨今则绝不知,而四时亦不改火。自胡元入中国,卤莽之政也,然寒食不必复,改火乃先圣节宣天道,可因元人而废之乎?

  禁刻书

  宋孝宗淳熙七年五月己卯,申饬书坊擅刻书籍之禁。

  禁馈送

  宋光宗绍熙二年三月丙辰,诏监司郡守,互送以赃论。

  慈幼局

  宋史理宗纪,淳佑九年正月癸亥,诏给官田五百亩,命临安府创慈幼局,收养道路遗弃初生婴儿。

  吏部令史

  魏书,孝静帝武定六年四月甲子,吏部令史张永和、青州人崔润等伪假入官。事觉,纠检,首者六万余人。

  旧唐书杨虞卿传,改吏部员外郎。太和二年,南曹令史李賨等六人,伪出告身签符,卖凿空伪官,令赴任者六十五人,取受钱者一万六千七百三十贯。虞卿按得伪状,捕賨等,移御史台鞫劾。賨称六人,共率钱二千贯,与虞卿厅典温亮,求不发举伪滥事迹。乃诏给事中严休复、中书舍人高钺,左丞李景休充三司推按,而温亮逃窜。賨等既伏诛,虞卿以检下无术,停见任。

  江南典选

  旧唐书刘滋传,兴元元年,改吏部侍郎,往淇州知选事。时京师寇盗之后,天下蝗旱,谷价翔贵,选人不能赴调,乃使滋江南典选,以便江岭之人。时称举职。

  两都试举人

  旧唐书贾至传,广德二年,转礼部侍郎。以时艰岁歉,请举人赴省者两都就试,两都试举人自此始也。

  大臣子弟仍放及第

  旧唐书,宣宗大中元年二月丁酉,礼部侍郎魏扶奏,臣今年所放进士三十三人,其封彦卿、崔琢、郑延休等三人,实有词艺,为时所称。皆以父兄见居重位,不得令中选。诏令翰林中书承旨、户部侍郎韦琮重考复,敕曰,彦卿等所试文字并合度程,可放及第。有司考试只在至公,如涉请托,自有朝典。今后但可依常例发榜,不得别有奏闻。

  食禄子弟复试

  唐宣宗大中元年,礼部侍郎魏扶奏,臣今年所放进士云云,侍郎韦琮考复,敕放及第。文俱同上。

  宋太祖开宝元年三月癸巳,权知贡举王佑擢进士合格者十人,陶谷子邴名在第二。翌日,谷入谢,上谓左右曰,闻谷不能训子,邴安得登第?遂命中书复试,而邴复登第。因下诏曰,造士之选,非树私恩。世禄之家,宜敦素业。如闻党与,颇容窃吹,文衡公器,岂宜欺滥。自今举人,凡关食禄之家,委礼部具析以闻,当复试。

  宰执子弟不预科名

  旧唐书,王笺苦学,善属文。以季父铎作相,避嫌不就科试。

  旧唐书杨严传,会昌四年,仆射王起典贡部,选士三十人。严与杨知至、窦缄、源重、郑朴五人,试文合格,物议以子弟非之。起复奏,武宗敕曰,杨严一人可及第,余四人落下。

  大唐新语,大中末,令狐绹罢相,其子滈应进士举,在父未罢相前,拔史解及第,谏议大夫崔宣上疏,论滈弄父权势,以举人文卷须十日前送纳,岂可父尚居于枢务,男私拔其解名,干挠主司,侮弄文法,恐奸欺得路,孤直杜门,请下御史台推。疏留下不出。

  宋雍熙二年,宰相李昉之子宗锷、参政吕蒙正之子亨、盐铁使王明之子扶、度支使许仲宣之子待间,举进士试,皆入等。上曰,此并势家,与孤寒并进,但以艺升,人亦谓朕有私。皆罢之。

  韩维尝以进士荐礼部,父亿任执政,不就廷试。仁宗患缙绅奔竞,谕近臣曰,恬退守道者旌擢,则躁求者自当知愧。于是宰相文彦博等言,公好古嗜学,安于静退,乞加甄录,召试举士院。辞不赴,除国子监主簿。

  幸第并坐其兄

  宋景德二年四月丁酉,枢密直学土刘师道,责授忠武行军司马。知制诰陈尧咨,责授单州团练副使。先是,师道弟几道举进士,礼部奏名,将廷试。近制,悉糊名校等。尧咨教几道于卷中密为识别,几道既擢第,或告其事,诏落籍,永不预举。

  宋史赵●传,为御史,上疏言,治平以前,大臣不敢援置亲党于要途,多处管库,甚者不使应科举,与寒士争进。自王安石柄国,持内举不避亲之说,始以子雱列侍从,由是循习为常。资望浅者,或居事权繁重之地。无出身者,或预文字清切之职。今宜杜绝其源。

  韩维传,以进士奏名礼部,以父亿辅政,不肯试大廷,受荫入官。

  唐义问传,锁厅试礼部,用举者召试秘阁,父介引嫌,罢之。

  优给大臣子孙

  旧唐书宪宗纪,元和八年十二月敕,张茂昭立功河朔,举族归朝,义烈之风,史册收载。如闻身没之后,家无余财,追怀旧勋,特越常典。宜岁赐绢二千匹,春秋二时支给。

  禁保留官长

  后周太祖广顺二年八月甲午,敕诸州县吏民、缁黄继来诣阙,留举刺史、县令。牧宰之任,委寄非轻,系烝庶之惨舒,布朝廷之条法。若廉勤奉职,抚字及民,自有政声达于朝听,何劳民庶远致举留,既妨农作之时,又耗路途之费。所宜厘革,免致劳烦。今后刺史、县令显有政能,观察使审解事状,朝廷当议奖升,百姓僧道更不举请,一切止绝。

  禁民往南

  元史世祖纪,至元二十三年四月,以汉民就食江南者多,又从官南方者秩满多不还,遣使尽徙北还。仍设脱脱朱孙于黄河、江淮诸津渡,凡汉民非赍公文适南者止之,为商者听之。

  生员招儒僮

  实录,正统十年五月乙未,广东高安县学生伍章等六人,偕所傜僮,首贡香烛至京。上谕礼部臣曰,生员当居学肄业,顾舍所学而超干办,其志陋矣。礼部因请罪之,上曰,不必罪,姑戒谕遣之。而禁约诸傜僮獠州县,毋得令生员招抚。

  卷三

  废释道二教

  晋书佛图澄传,澄为石虎所重。百姓因澄故,多奉佛,皆营造寺庙,相竞出家,真伪混淆,多生愆过。虎下书料简,其著作郎王度奏曰,佛方国之神,非诸华所应祠奉。汉代初传其道,惟听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汉人皆不出家。魏承汉制,亦循前轨。今可断赵人悉不听诣寺烧香礼拜,以遵典礼。其百辟卿士逮众隶例皆禁之,其犯者与淫祠同罪。其赵人为沙门者,还服百姓。朝士多同度所奏。虎以澄故,下书曰,朕出自边戎,忝居诸夏,至于飨祀,应从本俗。佛是戎神,所应兼奉,其夷赵百姓,有乐事佛者特听之。

  魏书世祖纪,太平真君五年正月戊申诏曰,愚民无识,信惑妖邪,私养师巫,挟藏谶记阴阳、图纬方伎之书。又沙门之徒,假西戎虚诞,生致妖孽,非所以一齐政化,布淳德于天下也。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有私养沙门、师巫及金银工巧之人在其家者,皆遣诣官曹,不得容匿。限今年二月十五日,过期不出,师巫、沙门身死,主人门诛。明相宣告,咸知咸闻。

  七年三月,诏诸州坑沙门毁佛像。

  高宗纪,兴安元年十二月乙卯,初复佛法。

  宋书蛮夷传,太祖元嘉中,汰沙门,罢道者数百人。世祖大明二年,有昙标道人与羌人高阇谋反,上因是下诏曰,佛法讹替,沙门混杂,未足扶济鸿教,而专成逋薮。加奸心频发,凶状屡闻,败乱风俗,人神交怨。可付所在,精加沙汰,后有违禁,严加诛坐。于是设诸条禁,自非戒行禁苦,并使还俗。而诸寺尼出入宫掖,交关妃后,此制竟不能行。

  释老志,世祖即位,富于春秋,既而锐志武功,每以平定祸乱为先,虽归宗佛法,敬重沙门,而未存览经教,深求缘报之意。及得寇谦之道,帝以清净无为,有僊化之证,遂信行其术。时司徒崔浩博学多闻,帝每访以大事。浩奉谦之道,尤不信佛。与帝言,数加非毁,常谓虚诞,为世费害。帝以其辨博,颇信之。会盖吴反杏城,关中骚动。帝乃西伐,至于长安。先是,长安沙门种麦寺内,御驺牧马于麦中。帝入观马,沙门饮从官酒,从官入其便室,见大有弓矢矛盾,出以奏闻。帝怒曰,此非沙门所用,当与盖吴通谋规害人耳!命有司案诛一寺。阅其财产,大得酿酒具及州郡牧守、富人所寄藏物,盖以万计。又为窟室,与贵室女私行淫乱。帝既忿沙门非法,浩时从行,因进其说。诏诛长安沙门,焚破佛像。敕留台下四方,令一依长安行事,又诏曰,彼沙门者,假西戎虚诞,妄生妖孽,非所以一齐政化,布淳德于天下也。自王公以下,有私养沙门者,皆送官曹,不得隐匿。限今年二月十五日,过期不出,沙门身死,容止者诛一门。时恭宗为太子监国,素敬佛道,频上表,陈刑杀沙门之滥,又非图象之罪。今罢其道,杜诸寺门,世不修奉,土木丹青自然毁灭。如是再三,不许。乃下诏曰,昔后汉荒君,信惑邪伪,妄假睡梦,事胡妖鬼,以乱天常,自古九州岛之中无此也。夸诞大言,不本人情,叔季之世,暗君乱主,莫不眩焉。由是正教不行,礼义大坏,鬼道炽盛,视王者之法蔑如也。自此以来,代经乱,祸,天罚亟行,生民死尽,五服之内鞠为邱墟,千里萧条,不见人迹,皆由于此。朕承天绪,属穷运之敝,欲除伪定真,复羲农之治。其一切荡除胡神,灭其踪迹,庶无谢于风氏矣。自今以后,敢有事胡神及造形象泥人、铜人者,门诛。虽言胡神,问今胡人,共云无有。皆是前世汉人无赖子弟刘元真、吕伯强之徒,接乞胡之诞言,用老庄之虚假,附而益之,皆非真实,至使王法废而不行,盖大奸之魁也。有非常之人然后能行非常之事,非朕孰能去此历代之伪物?有司宣告征镇诸军、刺史,诸有佛图形象及胡经尽皆破击焚烧,沙门无少长,悉坑之。是岁,太平真君七年三月也。恭宗言虽不用,然犹缓宣诏书,远近皆预闻知,得各为计。四方沙门多亡匿获免,而土木宫塔,声教所及,莫不毕毁矣。高宗践极,下诏诸州县,各听建佛图一区。其好乐道法,欲为沙门,不问长幼,出于良家,性行素笃,无诸嫌秽,乡里所明者,听其出家。率大州五十人,小州四十人。天下承风,朝不及夕,往时所毁寺图仍还修矣。

  南齐武帝,诏公私不得出家为道,及起塔寺。以宅为精舍,并厌断之。

  齐显祖以佛道二教不同,欲去其一。集二家论难于前,遂敕道土皆剃发为沙门,有不从者杀四人,乃奉命,于是齐境皆无道士。

  周书,武帝建德三年五月丙子,初断佛道二教,经象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并禁诸淫祀,礼典所不载者尽除之。

  宣帝大象元年,初复佛象及天尊象。

  二年五月己酉,帝崩。庚申,复行佛道二教。旧沙门、道土诚积自守者,简命入道。

  唐高祖武德九年,下诏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道士、女冠,其精勤练行者,迁居大寺观,给其衣食,毋令阙乏。庸猥粗秽者,悉令罢遣,勒还乡里。京师留寺三所,观二所,诸州各留一所,余皆罢之。

  旧唐书,武德九年夏五月辛巳,以京师寺观不甚清静,诏曰,释迦阐教,清静为先,远离尘垢,断除贪欲,所以弘宣胜业,修植善根,开道愚迷,津粱品庶。是以敷演经教,检约学徒,谰忏身心,舍诸染着,衣服饮食,咸资四辈,自觉王迁谢,象法流行,末代陵迟,渐以亏滥。乃有猥贱之侣,规自尊高。浮惰之人,苟避徭役。妄为剃度,托号出家,嗜欲无厌,营求不息,出入闾里,周旋阛阓,驱策田产,聚积货物,耕织为生,估贩成业,事同编户,迹等齐人,进违戒律之文,退无礼义之训。至乃亲行劫掠,躬自穿窬,造作妖讹,交通豪猾,每罹宪网,自陷重刑,黩乱真如,倾毁妙法。譬兹稂莠、有秽嘉苗。类彼淤泥,混夫清水。又伽蓝之地,本曰静居。栖心之所,理尚幽寂。近代以来,多立寺舍,不求闲旷之境,惟趋喧杂之方,缮采崎岖,栋宇殊拓,错舛隐匿,诱纳奸邪。或有接延鄽邸,邻近屠酤,埃尘满室,膻腥盈道,徒长轻慢之心,有亏崇敬之义。且老氏垂化,本实冲虚,养志无为,避惰物外,全真守一,是谓玄门,驱驰世务,尤乖宗旨。朕膺期驭宇,兴隆教法,志思利益,情在护持。欲使玉石区分,熏莸有辨,长存妙道,永固福田。正本澄源,宜从沙汰。诸僧尼、道士、女冠等,有精勤练行守戎律者,并令人寺观居住.给衣食,勿令乏短。其不能精进,戒行有阙,不堪供养者,并令罢遣,各还桑梓。所司明为条式,务依法教。违制之声,悉宜停断。京城留寺三所,观二所,其余天下诸州各留一所,余悉罢之。事竟不行。按旧史之文不过如此,其下即按六月庚申,秦王以皇太子、齐王同谋害己,率兵诛之云云。新史乃云四月辛巳,废浮屠老子法。六月庚申,复浮屠老子法。何其谬欤!

  通典,武德九年二月,以沙门、道士亏违教法,京师留寺三所,观二所,选耆年高行实之,余皆罢废。至六月,制憎尼、道士、女冠还依旧。

  旧唐书彭偃传,大暦末,为都官员外郎。时剑南东川观察使李叔明上言,以佛、道二教无益于时,请粗加澄汰,其东川寺观,请定为,二等,上等寺留僧,二十一人,上观留道士十四人,降杀以七,皆精选有道行者,余悉令返初。兰若、道场无名者,皆废。德宗曰,叔明此奏,可为天下通制,不惟剑南一道。下尚书集议。偃献议曰,王者之政,变人心为上,因人心次之,不变不困,循常守固者为下。故非有独见之明,不能行非常之事。今陛下以惟新之政、为万代法,若不革旧风,令归正道者,非也。当今道土有名无实,时俗鲜重,乱政犹轻,惟有僧尼颇为秽杂。自西方之教被于中国,去圣日远,空门不行五浊,比丘但行粗法,爰自后汉至于陈隋,僧之废灭,其亦数乎?或至坑杀殆无遗余。前代帝王岜恶僧道之害如此之深耶?盖其乱人亦已甚矣。且佛之立教,清静无为,若以色见,即是邪法,开示悟入,惟有一门,所以三乘之人,比之外道。况今日出家者皆是无识下劣之流,纵其戒行高洁,在于王者已无用矣,况是苟避征徭,于杀盗淫秽无所不犯者乎?今叔明之心甚善,然臣恐其奸吏诋欺,而去者未必非,留者不必是,无益于国,不能息奸。既不变人心,亦不因人心,强制力持,难致远耳。臣闻天生烝人,必将有职,游行浮食,王制所禁。故有才者受爵禄,不肖者出租征,此古之常道也。今天下僧道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广作危言险语以惑愚者。一僧衣食,岁计约三万有余,五丁所出,不能致此。举一僧以计天下,其费可知。陛下日旰忧勤,将去人害,此而不救,奚其为政!臣伏请僧道未满五十者,每年输绢四疋。尼及女道士未满五十者,每年输绢二疋。其杂色役与百姓同。有才智者令入仕,请还俗为平人者听。但令就役输课,为僧何伤。臣窃料其所出,不下今之租赋三分之一,然则陛下之国富矣,苍生之害除矣。其年过五十者,请皆免之。夫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列子曰,不斑白,不知道。人年五十,欲嗜已衰,纵不出家,心已近道,况戒律检其性情哉。臣以为此令既行,僧道规避,还俗者固已大半,其年老精修者必尽为人师,则道、释二教益重明矣。议者是之,上颇善其言。大臣以二教行之已久,列圣奉之,不宜顿扰,宜去其太甚。其议不行。

  新唐书李叔明传,叔明素恶道佛之弊,上言曰,佛,空寂无为者也。道,清虚寡欲者也。今迷其内而饰其外,使农夫、工女堕业以避役,故农桑不劝,兵赋日屈,国用兵储为斁耗。臣请本道定寺为三等,观为二等,上寺留僧二十一名,上观道十四名,每等降杀以七,皆择有德行者,余还为民。德宗善之,以为不止本道,可为天下法,乃下尚书省杂议。于是都官员外郎彭偃曰,王者之政,变人心为上,因人心次之,不变不因为下。今道士有名无实,俗鲜归重,于乱政轻。僧尼帑秽,皆天下不逞,苟避征役,于乱人甚。今叔明之请虽善,然未能变人心,亦非因人心者。夫天生烝民,必将有职,游闲浮食,王制所禁。故贤者受爵禄,不肖者出租税,古常道也。今僧、道士不耕而食,不织而衣,一僧衣食,岁无虑三万,五夫所不能致。举一僧以计天下,其费不赀。臣谓道士年未满五十者,可令岁输绢四,尼及女冠输绢二,杂役与民同之。过五十者免。凡人年五十,嗜欲已衰,况有戒法以检其情性哉。刑部员外郎裴洎言曰,衣者,蚕桑也。食者,耕农也。男女者,继祖之重也。而二教悉禁,国家着令,又从而助之,是以夷狄不经法反制中夏礼义之俗也。传曰,女子十四有为人母之道,四十九绝生育之理。男子十六有为人父之道,六十四绝阳化之理。臣请僧、道士一切限年六十四以上,尼、女冠四十九以上,许终身在道,余悉还为编人。官为计口授地,收废寺观以为庐舍。议虽上,罢之。

  旧唐书李德裕传,元和以来,累敕天下州府,不得私度僧尼。徐州节度使王智兴,聚货无厌。以敬宗诞月,请于泗州置僧坛,度人资福,以邀厚利,江淮之民皆群党渡淮。德裕奏论曰,王智兴于所属泗州置僧尼戒坛,自去冬于江淮以南,所在悬榜招置。江淮自元和二年后,不敢私度。自闻泗州有坛,户有三丁,必令一丁落发,意在规避王徭,影庇资产。自正月已来,落发者无算。臣今于蒜山渡点其过者,一日一百余人,勘问惟十四人是旧日沙弥,余是苏常百姓,亦无本州岛文凭,寻已勒还本贯。访闻泗州置坛次第,凡僧徒到者,人纳二缗,给牒即回,无别法事。若不特行禁止,比到诞节,计江淮以南失却六十万丁壮,此事非细,系于朝廷法度,状奏。即日诏徐州罢之。

  武宗纪,会昌五年秋七月庚子,敕并省天下佛寺。中书门下条疏闻奏,据令式,诸上州因忌日官吏行香于寺,其上州望。留寺一所,有列圣尊容,便令移于寺内。其下州寺并废。其上都、东都两街请留十寺,寺僧十人。敕曰,上州合留寺,工作精妙者留之。如破落,亦宜废毁。其合行香日,官吏宜于道观。其上都、下都每街留寺两所,寺僧留三十人。上都左街留慈恩、荐福,右街留西明、庄严。中书又奏,天下废寺,铜像、锺盘委盐铁使铸钱,其铁像委本州岛铸为农器,金、银、输石等像销付支,衣冠土庶之家所有金银铜铁之像,敕出后限月纳官,如违,委盐铁使依禁铜法处分。其土、木、石等像合留寺内依旧。又奏,僧尼不合隶祠部,请隶鸿胪寺。其大秦穆护等祠,释教既已厘革、邪法不可独存。其人并勒还俗,递归本贯,充税户。如外国人,送还本处收管。八月,制,朕闻三代已前,未尝言佛。汉魏之后,象教浸兴,是由季时传此异俗,因缘染习,蔓衍兹多。以至于蠹耗国风而渐不觉,诱惑人意而众益迷。洎乎九州岛山原、两京城阙,僧徒曰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工,夺人利于金宝之饰,遗君亲于师资之际,违配偶于戒律之间。坏法害人,无逾此道。且一夫不田,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耕而食,待织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晋宋齐梁,物力凋瘵,风俗浇诈,莫不由是而致也。况我高祖、太宗以武定祸乱,以文理华夏,执此二柄,是以经邦,岂可以区区西方之教与我抗衡哉!贞观、开元亦尝厘革,划除不尽,流衍转资。朕博览前言,旁求舆议,弊之可革,断在不疑。而中外诸臣协予至意,条疏至当,宜在必行。惩千古之蠹源,成百王之典法,济人利众,予何让焉。其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收充两税户,拆招提、兰若四万余所,收膏腴上田,数千万顷,收奴婢为两税户十五万人,隶僧尼,属主客,显明外国之教。勒大秦穆护妖二千余人还俗,不杂中华之风。于戏!前古未行,似将有待。及今尽去,岂谓无时。驱浮游不业之徒已逾十万,废丹●无用之室何啻亿千!自此清静训人,慕无为之理。简易齐政,成一俗之功。将使六合黔黎,同归王化。尚以革弊之始,日用不知,下制明廷,宜体予意。

  通鉴武宗会昌五年,上恶僧尼耗蠹天下,欲去之。道士赵归真等复劝之,乃先毁山野招提、兰若,敕上都、东都两街各留二寺,每寺留僧三十人。天下节度观察使治所及同、华、商、汝州各留一寺,分为三等,上等留僧二十人,中等留十人,下等留五人。八月壬午,诏陈释教之弊,宣告中外。凡天下所毁寺四千六百余区,归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大秦穆护妖僧二千余人,毁招提、兰若四万余区,收良田数千万顷,奴婢十五万人,所留僧皆隶主客,不隶祠部。百官上表称贺。寻又诏东都只留僧二十人,诸道留二十人者减其半,留十人者减三人,留五人者更不留。五台僧多亡奔幽州。李德裕召进奏官谓曰,汝趣白本使,五台僧为将必不如幽州将,为卒必不如幽州卒,何为虚取容纳之名,染于人口?独不见近日刘从谏招聚无算闲人,竟有何益?张仲武乃封二刀付居庸关,曰,有游僧入境则斩之。

  六年五月乙已,上京街先听留两寺,外更各增置八寺,僧尼依前隶功德使,不隶主客。

  旧唐书,宣宗大中元年闰三月,敕会昌季年并省寺宇。虽云异方之教,无损致理之源,中国之人久行其道,厘革过当,事体未宏,其灵山胜境,天下州县,应会昌五年四月所废寺宇,有宿旧名僧,复能修创,一任住持所司,不得禁止。

  通鉴是时君相务反会昌之政,故僧尼之弊皆复其旧。五年夏六月,进士孙樵上言,百姓男耕女织,不自温饱,而群僧安坐华屋,美衣精馔,率以十户不能养一僧。武宗愤其然,发十七万僧,是天下一百七十万户始得苏息也。陛下即位以来,修复废寺,天下斧刀之声至今不绝,度僧几复其旧矣。陛下纵不能如武宗除积弊,奈何兴之于已废乎!日者陛下欲修国东门,谏官上言,遽为罢役。今所复之寺,岂若东门之急耶?所役之工,岂值东门之劳耶?愿早降明诏,僧未复者勿复,未修者勿修,庶几百姓犹得以息肩也。秋七月,中书门下奏,陛下乐奉释氏,群下莫不奔走,恐财力有所不逮,因之生事扰人,望委所在长吏量加撙节,所度僧亦为选择有行业者,若容凶粗之人,则更非敬道也。乡村佛舍,请罢兵日修。从之。

  冬十月乙卯,中书门下奏,今边市已息,而州县诸寺尚未毕功,望且令成之。其大县远于州府者,听置一寺。其乡村毋得更置佛舍。从之。

  周世宗显德二年五月,敕天下寺院,非敕额者悉废之。禁私度僧尼,凡欲出家者,必俟祖父母、叔伯之命。惟两京、大名府、京兆府、青州听设戒坛。禁僧俗舍身、断手足、炼指、挂灯、带钳之类幻惑流俗者。令两京及诸州,每岁造僧帐,有死亡、归俗皆随时开落。是岁天下寺院存者二千六百九十四,废者三万三百三十六,见僧四万二千四百四十,尼一万八千七百五十六。

  宋建隆初,诏佛寺已废于显德中,不得复兴。开宝中,令僧尼百人许岁度一人。至道初,又令三百人岁度一人,以诵经五百纸为合格。先是,泉州奏僧尼未度者四千人,已度者万数,天子惊骇,遂下诏曰,一夫耕,三人食,尚有受馁者,今一夫耕,十人食,天下安得不重困,水旱安得无转死之民!东南之俗,游惰不职者跨村连邑,去而为僧,朕甚疾焉,故立此制。

  天禧二年三月,诏不许创修寺观院宫,州县常行觉察,如造一间以上,许人陈告,所犯者依法科罪。州县不切觉察,亦行朝典。公主、戚里、节度至刺史已上,不得奏请创造寺观,开置戒坛。如违,御史弹奏。是岁,又诏诸处,不系名额寺院,多聚奸盗,骚扰村乡,况有条贯,不许存留,并令毁拆其舍宇,三十间以上并留存。

  元世祖至元十七年二月丙申,诏谕真人折志诚等焚毁道藏伪妄经文及板。

  十月己酉,张易等言,参校道书,惟道德经系老子亲着,余皆后人伪撰,宜悉毁。从之。

  三十年四月,敕江南毁诸道观、圣祖天尊祠。

  成宗元贞元年正月,诏道家复行金篆,科范。

  改佛为道

  宋徽宗大观四年,停僧牒。政和四年,置道阶三十六等。宣和元年,诏改佛号大觉金僊,余为僊人、大士。僧为德士,易服饰,称姓氏,寺为宫,院为观,女冠为女道,尼为女德。

  老学庵笔记,政和初,神霄玉清万寿宫,初止改天宁万寿宫观为之,后别改宫观一所,不用天宁。若州城无宫观,即改僧寺。俄又不用宫观,止改僧寺。初,通拨赐产千亩,已而豪华无涯。西京以崇德院为宫,据其产二万一千亩,赁舍钱、园利钱又在其外。三泉县以不隶州,特置。已而凡县皆改一僧寺为神霄下院,骎骎日张,至宣和末方已。

  禁铸佛写经

  唐玄宗开元二年七月壬子诏曰,佛教者在于清静,存乎利益。今两京城内,寺宇相望,凡欲归依,足申礼敬。下人浅近,不悟精微,睹菜希金,逐焰思水。浸以流荡,颇成蠹弊,如闻坊巷之内,开铺写经,公然铸佛,口食酒肉,手漫膻腥,尊敬之道既亏,慢狎之心斯起。百姓等或缘求福,因致饥寒。言念愚蒙,深用嗟悼。殊不知佛非在外,法本居心,近取诸身,道则不远。溺于积习,实藉申明。自今以后,禁坊市不得辄更以镌佛写经为业。须瞻仰尊容者,任就寺拜礼。须经典诵读者,勤于寺取读,如经本少,僧为写供。诸州寺观并准此。

  禁与僧尼往还

  唐玄宗开元二年七月戊申,禁百官家毋得与僧尼往还。

  禁僧

  魏书高祖纪,延兴二年四月癸酉,诏沙门不得去寺浮游民间,行者仰以公文。诏曰,比邱不在寺舍,游涉村落,交通奸猾,经历年岁。令民间五五相保,不得容止无籍之僧,精加隐括,有者送付州镇,其在畿郡送付本曹。若为三宝巡民教化老,在外赍州镇维那文移,在台者赍都维那等印牒,然后听行,违者加罪。

  旧唐书五行志,姚崇秉政,以惠范附太平公主。乃澄汰僧尼,令拜父母,午后不出院。其法颇峻。

  全唐诗话,贾岛为僧时,洛阳令不许僧午后出寺。岛有诗云,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

  唐玄宗开元十九年四月癸未诏曰,释迦设教,出自外方。汉主中年,渐于东土。说兹因果,广树筌蹄。事涉虚玄,渺同河汉。故三皇作乂,五帝乘时,末开方便之门,自有雍熙之化。朕念彼流俗,深迷至理,尽躯命以求缘,竭资财而作福,未来之胜因莫效,见在之家业已空。事等系风,犹无所悔。愚人寡识,屡陷刑科。近日僧徒,此风尤甚,因缘讲说,眩惑州闾,溪壑无厌,惟财是敛。津梁自坏,其教安施?无益于人,有蠹于俗。或出入州县,假托威权。或巡历乡村,恣行教化。因其聚会,便有宿宵,左道不常,异端斯起。自今以后,僧尼除讲律之外,一切禁断。六时礼忏,须依律仪。午后不行,宜守俗制。如犯者,先断还俗,仍依法律罪。所在州县,不能捉搦,并官吏辄与往还,各量事科贬。

  辽史,圣宗开泰九年十二月丁亥,禁僧然身、炼指。

  金史王修传,知大兴府事。时僧徒多游贵戚门,修恶之,乃禁僧午后不得出寺。有一僧犯禁,皇姑大长公主为请,修曰,奉上命。即令出之。立召僧杖一百死。京师肃然。

  李荐浮居沦,浮屠初入中国,英睿之君、忠义之臣欲除其弊,终有不能。何哉?销之不以其道也。今不必推罪于佛,惟治其徒。曰,吾将使汝不出户,治其佛之说而躬行之。礼部着以为令,刑部防以为法。

  洪武十六年六月戊戌,并僧道寺观,禁女子不得为尼。时上以释、道二教,近代崇尚太过,徒众日盛,安坐而食,蠹财耗民,莫甚于此。乃令府州县大寺观一所,并其徒而处之,择有戒行者领其事。若请给度牒,必考试精通经典者方许之。又以民家多以女子为尼姑、女冠,自今年四十以上者听,未及者不许。着为令。

  十七年闰十月癸亥,礼部尚书赵琩言,自设置僧道二司,未及三年,天下僧尼已二万九百五十四人,今来者益多,其实假此以避有司差役。请三年一次,出给度牒,且严加考试,庶革其弊。从之。

  二十四年六月丁巳,命礼部清理释、道二教,敕曰,佛本中国异教也,自汉明帝夜有金人入梦,其法始自西域而至。当是时,民皆崇敬。其后有去须发出家者,其所修行则去色相,绝嗜欲,洁身以为善。道教始于老子,以至汉张道陵,能以异术役召鬼神,御灾捍患,其道益彰。故二教历世久不磨灭者以此。今之学佛者曰禅、曰讲、曰瑜伽。学道者曰正,一曰全真。皆不循本俗,污教败行,为害甚大。自今天下僧道,凡各府州县,寺观虽多,但存其宽大可容众者一所,并而居之,毋杂处于外,与民相混。违者治以重罪,亲故相隐者流,愿还俗者听。其佛经翻译已定者,不许增减词语。道士设斋醮者,亦不许拜奏青词,为孝子慈孙演诵经典报祖父母者,各遵颁降科仪,毋妄立条章,多索民财。及民有效瑜伽教称为善友,假张真人多私造符篆者,皆治以重罪。七月丙戌朔,诏天下僧道,有创立庵堂子寺观非旧额者,悉毁之。

  二十五年,命僧录司造周知册颁于天下僧寺。时京师百福寺隐囚徒逋卒,往往易名姓为僧,游食四方,无以验其真伪。于是命造周知之册,自在京及在外府州县寺院僧名以次编之,其年甲、姓名、字行及始为僧年月与所授度牒字号,俱载于僧名之下。既成,颁示天下僧寺。凡游方行脚至者,以册验之,其不同者许获送有司,械至京师,治之重罪。容隐者罪之。

  二十七年正月,命礼部榜示天下僧寺、道观,凡归并大寺,设砧基道人一人,以主差税。每大观道士编成班次,一年高者率之。余僧道俱不许奔走于外,及交构有司,以书册称为题疏,强求人财。其一二人于崇山深谷修禅及学全真者听,三四人勿许,仍毋得创庵堂。若游方问道,必自备道里费,毋索取于民间,民亦毋得辄自侮慢。凡所至僧寺,必揭周知册以验其实,不同者获送有司。僧道有妻妾者,许诸人捶逐。相容隐者罪之。正统六年实录云,旧例,僧有妻者,诸人得捶逐之,更索其钞五十锭,无钞殴死勿论。愿还俗者听。亦不许收民儿童为僧,违者并儿童父母皆坐以罪。年二十以上愿为僧者,亦须父母具告,有司奏闻,方许。三年后赴京考试,通经典者始给度牒,不通者杖为民。有称白莲、灵宝、火居及僧道不务祖风,妄为议论沮●者,皆治重罪。

  二十八年十月己未,礼部言,今天下僧道数多,皆不务本教,宜令赴京考试,不通经典者黜之。诏从其言,年六十以上者免试。

  永乐五年正月,直隶及浙江诸郡军民子弟私披剃为僧,赴京师冒请度牒者千八百余人。礼部以闻,上怒甚,曰,皇考之制,民年四十以上始听出家,今犯禁若此,是不知有朝廷矣。命悉付兵部,编军籍,发戍辽东、甘肃。九月庚午,直隶苏州府嘉定县僧会司奏,县旧有僧六百余人,今仅存其半,请小民之愿为僧者,令披剃给度牒。不听,上谕礼部臣曰,国家之名民,服田力穑,养父母,出租赋,以供国用。僧坐食于民,何补国家?度民为僧,旧有禁令,违者必罪。

  六年六月辛巳,命礼部移文中外,凡民子弟僮奴自削发冒为僧者,并其父兄送京师,发五台山输作。毕日,就北京为民种田及卢龙牧马。寺主僧擅容留者,亦发北京为民种田。

  十五年闰五月癸酉,禁僧尼私建庵院。上以洪武年问天下寺院皆以归并,近有不务祖风者仍以僻处私建庵院,僧尼混处,屡犯宪章。乃命礼部榜示天下,俾守清规,违者必诛。

  十六年十月癸亥,上以天下僧道多不通经典,而私簪剃,败辱教门,命礼部定通制。今后愿为僧道者,府不过四十人,州不过三十人,县不过二十人。限年十四以上,二十以下,父母皆允,方许陈告有司,行邻里保勘无碍,然后得投寺观从师受业。俟五年后,诸经习熟,然后赴僧录、道录司考试,果谙经典,始立法名,给与度牒。不通者罢还为民。若童子与父母不愿,及有祖父母、父母无他子孙侍养者,皆不许出家。有年三十、四十以上,先曾出家而还俗,及亡命黥刺者,亦不许出家。若寺规住持不检察而容留者,罪之。仍命礼部榜谕天下。

  宣德元年七月卒酉,上罢朝,御右顺门。谓行在礼部尚书胡●曰,今僧道行童请给度牒甚多,中间岂无有罪之人潜隐其中。宜令僧道官取勘,如果无之,尔礼部同翰林院官、礼科给事中及僧、道官同考试,能通大经则给与度牒。在七月十九日以后及不通经皆不给。

  二年七月戊子,罢僧童四百五十—人为民。时僧童陈达高等,请给度牒,考试皆不通梵典。行在礼部请惩以法,上曰,此愚民欲苟逃差役耳。宥之,发归为民。

  十二月庚午,行在礼部奏,永乐十六年太宗皇帝定制,凡愿出家为僧道者,府不过四十人,州不过三十人,县不过二十人,额外不许乱收。俟五年后考试,如果精通经典,给与度牒。今天下行童僧道赴京请给度牒者,多系额外滥收,且不通典者多,请如例悉遣归。若系额内之数,亦待五年考试给与。从之。

  七年三月壬戌,申严僧人化缘之禁。上谓都察院右都御史顾佐曰,佛本化人为善,今僧人多不守戒律,不务祖风,往往以创造寺院为名,群舁佛象,历州郡化缘,所得财物皆以非礼耗费。其申明洪武中禁令,违者必罪之。

  十一月丙午,天界寺僧达英以寺为京都大剎,又缺住持,请命高僧领其众。上谓礼部曰,此僧为自营计,勿听。

  八年三月戊寅,湖广荆州府荆门州判陈襄言,各处近有惰民不顾父母之养,安从异端,私自落发,贿求僧司文凭,以游方化缘为名,遍历市井乡村,诱惑愚夫愚妇,靡所不为。所至官司以其为僧,不之盘诘,奸人得以恣肆。乞敕天不有司关津,但遇削发之人,捕送原籍治罪如律。果是僧,止居本处,不许出境,庶绝奸弊。从之。

  宣德十年八月癸卯,广东按察使佥事赵礼言,各处寺观多因田粮浩大,与民一体当差,是致混同世俗。如南海县光孝寺,该粮三千余石,每当春秋耕敛,群僧往来佃家,男女杂坐,嬉笑酣饮,岂无污染,败坏风俗?乞依钦定额数设僧人,府四十名,州三十名,县二十名,就于本寺量给田亩,听其自种自食,余田均拨有丁无田之人耕种纳粮。上命行在礼部依所言行之。

  正统元年九月已未,都知监太监洪宝保,请度家人为僧,许之,凡度僧二十四人。

  十月甲戌,行在礼部尚书胡●等奏,洪武间,天下僧道给过度牒者,令僧录司、道录司造册,颁行天下寺观。凡遇僧道,即与对册,其父兄、贯籍、告度日月如有不同,即为伪冒。迨今年久,前令寝废,有亡没遗留度牒未经销缴为他人有者,有逃匿军民及囚犯伪造者,有盗卖影射者,及私自簪剃者,奸弊百端,真伪莫辨。乞自今以后,给度牒者仍造册,颁行天下寺观,以防奸诈。从之。

  五年正月辛未,给僧童一万人度牒。进士张谏有希求请给数千百众庵至京师之疏。

  十一年九月辛巳,有僧四人私建佛寺于彰义门外,监察御史林廷举等奏付法司,坐当杖充边卫军,从之。

  十四年四月甲戌,上御奉天门,谓礼部尚书胡●等曰,旧制,僧道之数,府四十,州三十,县二十。其行童度牒之请,悉由里老并所司勘实,方得申送。近闻多不通本教,及来历不明之人妄报贯籍,一概冒请。尔礼部即行文,请诸司待三年后,凡有应给牒者,先令僧道衙门勘试,申送该管有司,审系额内并贯籍明白,仍试其精通本教经典,如行童令背法华等经并诸品经咒,道童令背玉皇本行集等经并诸品科范,番僧审通坛场十个,方许申送礼部复试,中式然后具奏请给。敢仍前滥保,事发,其经由诸司官吏、里老具重罪不宥。

  景泰十五年十一月辛卯,云南虚仁驿驿丞尚褫言,近年以来,释教盛行,聋瞽士民诱煽男女,廉耻道丧,风俗扫地。此盖前之掌邦礼者屈于王振之势,今年曰度僧,明年曰度僧,百十万亿,日炽月盛。今虽云止度裁抑,不过示虚文、应故事而已。臣以为宜尽令长发,敕使归俗务农,庶邪术不兴,沴气自息。

  元史张珪传言,僧道出家,屏绝妻孥,盖欲超出世表,是以国家优视,无所徭役。且处之官寺,宜清静绝俗,洗心诵经祝寿。比年僧道往往畜妻子,无异常人。如蔡道泰、班讲生之徒,伤人逞欲,坏教干刑者,何可胜数。俾奉祠典,岂不亵天渎神?臣等议僧道之畜妻子者,宜罪以旧制,罢遣为民。

  二十以上不许为僧

  实录,洪武二十年八月壬申,诏民年二十以上者,不许落发为僧。年二十已下来请度牒者,俱令于在京诸寺试事三年,考其廉洁无过者,始度为僧。

  僧地没官

  实录,正统十二年二月庚戌,弥陀寺僧奏,本寺原种宛平县土城外地十八顷有奇,近蒙户部委官踏勘,令臣输税。然臣空寂之徒,乞赐蠲免。上曰,僧既不能输税,其地令没官。

  僧尼之滥

  洛阳伽蓝记瑶光寺,永安三年,尔朱兆人洛阳,纵兵大掠。时有秀容胡骑数十人入寺淫秽,自此后颇获讥诮。京师语云,汝阳女儿急作髻,瑶光寺尼夺女婿。

  辍耕录引唐郑熊番禺杂记,广中僧有室家者,谓之火宅僧。宋陶谷清异录,京师大相国寺僧有妻曰梵嫂。

  癸辛杂识,临平明因尼寺,大剎也。往来僧官,每至必呼尼之少艾者供寝。寺中苦之,于是专作一寮,贮尼之尝有违滥者,以供不时之需,名曰尼站。

  元时,妇人一切受戒。自妃子以下至大臣妻室,时时延帝师堂上,戒师于帐中受戒诵咒作法。凡受戒时,其夫自外归,闻娘子受戒,则至房不入。妃主之寡者,间数日,则亲自赴堂受戒,恣其淫污,名曰大布施,又曰以身布施。其风流行中原,河北僧皆有妻,公然居佛殿两庑,赴斋称师娘。病则于佛前首谢,许披袈裟三日。殆与常人无异,特无发耳。

  僧寺之多

  自魏有天下,至于禅让。佛经流通,大集中国,凡有四百一十五部,合一千九百一十九卷。正光以后,天下多虞,工役尤甚。于是所在编民相与入道,假慕沙门,实避调役,猥滥之极,自中国之有佛法,未之有也。略而计之,僧尼大众二百余万矣,其寺三万有余。

  南唐后主普度诸郡僧,建康城中僧徒殆至数千。

  禁女冠尼姑

  宣德四年六月,有顺天府大兴县真元观女冠成志贤等九人,诣行在礼部,请给度牒。礼部言,太宗皇帝时,命尼姑皆还俗,今成志贤等亦宜还父母家。上命先朝令,仍申明妇女出家之禁。

  造寺写经并无功德

  洛阳伽蓝记崇真寺,比邱惠凝死,一七日还活,经阎罗王检阅,以错名放免。惠凝具说过去之时,有五比邱同阅。一比邱云是宝明寺智圣,坐禅苦行,过升天堂。有一比邱是般若寺道品,以诵四十卷涅盘亦升天堂。有一比邱云是融觉寺昙谟最,讲涅盘华严,领众千人。阎罗王云,讲经者心怀彼我,以骄凌物,比邱中第一粗行。令唯试坐禅诵经,不问讲经。昙谟最曰,贫道立身以来,唯好讲经,实不明于诵。阎罗王敕付司、即有青衣十人,送昙谟最向西弱门,屋舍皆黑,似非好处。有一比邱云是禅林寺道弘,自云教化四辈檀越,造一切经人中象十躯。阎罗王曰,沙门之礼必须摄心守道,志在禅诵,不干世事,不作有为。虽造作经象,正欲得他人之财物,既得他物,贪心即起。既怀贪心,便是三毒不除,具足烦恼。亦付司,仍与昙谟最同入黑门。有一比邱云是灵觉寺宝明,自云,出家之前,尝作陇西太守,造灵觉寺成,即弃官入道。虽不禅诵,礼拜不缺。阎罗王曰,卿作太守之日,曲理枉法,劫夺民财,假作此寺,非卿之力,何劳说此?亦付司,青衣送入黑门。太后闻之,遣黄门侍郎徐纥依惠凝所说,即访宝明寺。城东有宝明寺,城内有般若寺,城西有融觉、禅林、灵觉等三寺,问智圣、道品、昙谟最、道弘、宝明等,皆实有之。即请坐禅僧一百人,常在殿中供养之。诏不听持经象,沿路乞索,若私有财物造经象者任意。凝亦入白鹿山,居隐修道。自此以后,京邑比邱悉皆禅诵,不复以讲经为意。

  太祖皇帝御制龙兴寺碑曰,立剎之意,留心岁久,数欲为之,恐伤民资,若将民资建寺求佛,福从伺来?

  罗整庵钦顺。困知记,梁武帝问达摩曰,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有何功德?答曰,并无功德。帝曰,何以无功德?答曰,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又宗杲答曾侍郎书有云,今时学道之土,只求速效,不知错了也。却谓无事省缘、静坐体究为空过时光,不如看几卷经,念几声佛,佛前多礼几拜,忏悔平生所作罪过,要免阎家老子手中铁棒。此是愚人所为。呜呼,自佛法入中国,所谓造寺、写经、供佛、饭僧、看经、念经种种糜费之事,日新月盛,但其力稍可为者,靡不争先为之。导之者固其徒,向非人心之贪,则其说亦无缘而入也。奈何世之谄佛以求福利者,其贪心惑志缠绵固结而不可解。虽以吾儒正色昌言恳切详尽,一切闻如不闻。彼盖以吾儒未诸佛教,所言无足信也。达摩在西域,称二十八祖入中国,则为禅家初祖。宗杲擅名一代,为禅林之冠,所以保护佛法者,皆无所不用其心,其不肯失言决矣。乃至如上所云种种造作以为无益者,前后如出一口,此又不是信耶。且夫贪、瞋、痴三者,乃佛氏之所深戒也,谓之三毒。凡世之造寺、写经、供佛、饭僧、看经、念佛,以为有益而为之,是贪也。不知其无益而为之,是痴也。三毒而犯其二,虽活佛在世,亦不能为之解说。乃欲谄事土佛、木佛,以侥幸于万一,非天下之至愚者乎!凡吾儒解惑之言,不可胜述,孰意佛书中乃有此等本分说话。人心天理,诚有不可得而泯灭者矣。

  今之道家盖源于古之巫祝,与老子殊不相干。老子诚亦异端,然其为道主,于深根固蒂,长生久视而已。道德五千言具在,于凡祈祷、崇祷、经咒、符篆等事,初未有一言及之,而道家立教乃推尊老子,置之三清之列,以为其教之所从出,不亦妄乎!古者用巫祝以事神,建其官,正其名,辨其物,盖诚有以通乎幽明之故,故专其职掌,俾常一其心志,以导迎二气之和,其义精矣。去古既远,精意浸失,而淫邪妖诞之说起。所谓经咒、符篆,大抵皆秦汉间方士所为,其泯灭而不传者,计亦多矣,而终莫之能绝也。今之所传,分明远祖张道陵,近宗林灵素辈。虽其为用不出乎祈禳、禜祷,然既已失其精意,则所以交神明者,率非其道,徒滋益人心之惑,而重为世道之害尔,望其消灾而致福,不以远乎!盖老氏之善成其私,固圣门所不取。道陵辈之诪张为幻,又老子之所不屑为也。欲攻老氏者,须分二端,而各明辨其失,则吾之说为有据,而彼虽桀黠,亦无所措其辞矣。

  通典,贞观八年,太宗谓长孙无忌曰,在外百姓大似信物上封人,欲令我每日将十个大德共达官同入,令我礼拜,观此乃是道人教上其事。侍中魏征对曰,佛法本贵清静,以遏浮竞,昔释道安如此名德,符永因与之同舆,权翼以为不可。释惠琳非无才俊,宋文帝引之升殿,颜延之曰,三台之位,岂可使刑余之人居之。今陛下纵欲崇信佛道,亦不须道人,且别参议也。

  杖宰相及僧

  金史海陵纪,贞元三年,以右丞相张浩、平章政事张晖,每见僧法宝,必坐其下,失大臣体,各杖二十。僧法宝妄自尊大,杖二百。

  张通古传,僧法宝欲去,张浩、张晖欲留之,不可得。朝官又有欲留之者。海陵闻其事,召三品以上官上殿,责之曰,闻卿等每到寺,僧法宝正坐,卿等皆坐其侧,朕甚不取。佛者,本一小国王子,能轻舍富贵,自苦修行,由是成佛。今人崇敬,以希福利,皆妄也。况僧者,往往不第秀才,市井游食,生计不足,乃去为僧。较其贵贱,未可与簿尉抗礼。闾阎老妇迫于死期,多归信之。卿等位为宰辅。乃复效此,失大臣体。召法宝谓曰,汝为僧,去住在己,何乃使人知之?法宝战栗,不知所为。海陵曰,汝为长老,当有定力,今乃畏死耶?遂于朝堂杖之二百,张浩、张晖杖二十。

  人主不可接僧

  宋书颜延之传,时沙门释惠琳,以才学为太祖所赏爱,每召见,尝升独榻。延之甚疾焉。因醉白上曰,昔同子参乘,袁丝正色。此三台之坐,岂可使刑余之人居之?上变色。

  许僧道畜妻

  五台志,二氏之教,古今儒者尝欲去之,而卒不能去,盖人心陷溺日久,虽贤者不能白免。夫民生有欲,顺其所欲则从之也轻,按老子之子名宗,为魏将。佛氏娶妻曰耶输佗,生子摩侯罗,出家十二年,归与妻子复完聚。今其徒皆鳏居而无妻,岂二氏之教哉!虽无妻而常犯淫僻之罪,则男女之欲岂其性与人殊哉!为今之计,簪剃不必禁也,听其娶妻生子,而与齐民结婚姻之好。寺观不必毁也,因其地之宏敞,而借为社学、社仓。即以其人皆为我用,久将自嫌其簪剃之丑,而亦不便于寺观之居也。岂非君子以人治之道,孔子从俗猎较之意乎?又习仪多于寺观,邱文庄已尝非之。而祈祷必以僧道,厉祭必以僧道,何以禁民之作道场、佛事哉。余谓祷雨当陈词哀恳,令诸生歌云汉之章,厉祭则圣祖御制之文,固已仁至而义尽矣。又何必假彼不洁之人,亵鬼神如百戏矣。

  道士隶宗正寺

  旧唐书玄宗纪,开元二十五年正月,制道士、女冠宜隶宗正寺,僧尼令祠部检校。

  润色梵书

  山堂考索,太宗崇尚释教,置院于太平兴国寺,后改为传法院,车驾亦尝临幸。得西域僧法天及息天灾、施获等,取所献梵书翻译焉。息天灾等并赐紫袍、师号,又命文臣润色其文。是岁息天灾等献所译经文一卷,诏入藏刻板流行。自是尽取禁中梵夹俾之翻译,每诞节即献经焉。息天灾等皆至朝散大夫、光禄寺鸿胪卿以卒。自是译经之盛,后世无比。

  天禧三年,以宰臣丁谓为译经使润文,官一员。以学士晁

  向、利瓦伊同润文。二员。丁谓罢使,后亦不常置。

  城隍神

  凤阳县志,洪武元年,各处城隍皆有监察、司民之封侯,府曰公,州曰侯,县曰伯,且有制词,盖其时皇祖尚未有定见。三年,乃正祀典,诏天下城隍神主只称某府城隍之神、某州城隍之神、某县城隍之神,前时爵号一切革去。未几,又令各处城隍庙内屏去闲杂神道。城隍神旧有泥塑像在正中者,以水浸之,泥在正中壁上。却画云山图像在两廊者,泥在两廊壁上。此令一行,千古之陋习为之一变。惜乎今之有司多不达此,往往妄为衣冠之象,甚者又为夫人以配之。习俗之难移,愚夫之难晓,遂使皇祖明训托之空言,可罪也哉。

  杜牧杭州新造南亭子记

  佛着经曰,生人既死,阴府收其精神,校平生行事罪福之。坐罪者,刑狱皆怪险,非人世所为。凡人平生一失举止,皆落其间。其尤怪者,狱广大千百万亿里,积火烧之,一日凡千万生人死。穷亿万世,无有间断,名为无间。夹殿宏廊,悉图其状,人未熟见者,莫不毛立神骇。佛经曰,我国有阿阇世王,杀父主篡其位,法当入所谓狱无间者。若能求事佛、后生为天人。况其它罪,事佛固无恙。梁武帝明智勇武,创为梁国者,舍身为僧奴,至国灭饿死,不闻悟,况下辈固惑之。为工商者,杂良以为楛,伪内而华外,纳以大秤斛,以小出之,欺夺村间戆民,铢积粒聚,以至于富。刑法、钱谷小胥,出入人性命,颠倒埋没,使簿书条令不可究知,得财买大第豪奴,如公侯家。大吏有权力,能开库取公钱,缘意恣为,人不敢言。是此数者,必自知其罪,皆捐奉佛以求救,月日积久,曰我罪如是,富贵如所求。是佛能灭吾罪,复能以福与我也。有罪罪灭,无福福至,生人惟罪福耳,虽田妇、稚子知所趋避。今权归于佛,买福卖罪,如持左契,交手相付。至有穷民,嗁一稚子,无以与哺,得百钱必召一僧饭之,冀佛之助,一日获福。若如此,虽举环海内尽为寺与僧,不足怪也。屋壁绣纹可矣,为金枝扶疏,擎于万福。僧为具味,饭之可矣,饭讫,持钱与之。不大不壮,不高不多,不珍奇瑰怪为忧,无有人力可及而不可为者。晋,伯主也,一铜鞮宫之衰弱,诸侯不肯来盟,今天下能如几晋,凡几千铜鞮人得不困哉。文宗皇帝尝语宰相曰,古者三人共食一农人,今加兵佛,一农人乃为五人所食,其间吾民尤困于佛。帝念其本牢根大,不能果去之。武帝皇帝始即位,独奋怒曰,穷吾天下,佛也。始去其山台野邑四万所,冠其人凡至十万人。后至会昌五年,始命西京留佛寺四,僧惟十人,东京二寺,天下所谓节度、观察,同、华、汝三十四治,所得留一寺,僧惟西京数,其它刺史州不得有寺。出四御史缕行天下以督之。御史乘驿未出关,天下寺至于屋基耕而刈之,凡除寺四千六百,僧尼笄冠二十六万五百,其奴婢十五万,良人枝附使令者倍笄冠之数,良田数十万顷。奴婢口率与百亩,编入农籍,其余贱取民直归于有司,寺材州县得以恣新其公署传舍。今天子即位,诏曰,佛尚不杀而仁,月-来中国久,亦可助以为治。天下州率与二寺,用齿衰男女为其徒,各只三十人,两京数倍其四五焉。着为定令,以徇其习,且使后世不得复加也。赵郡李子烈播,立朝名人也。自尚书、比部郎中出为钱塘。钱塘于江南,繁大雅亚吴郡。子烈少游其地,委曲知其俗,蠹人者剔削其根节,断其脉络,不数月,人随化之。三笺于丞相云,涛坏人居,不一焊锢,败侵不休,诏与钱二千万,筑长堤,少为数十年计,人益安喜。子烈曰,吴越古今多文士,来吾郡游,登楼倚轩,莫不飘然而增思。吾郡之江山甲于天下,信然也。佛炽害中国六百岁,生见圣人,一挥而几夷之,今不取其寺材立亭胜地,以彰圣人之功,使文士歌思之后,必有指吾而骂者。乃作南亭,在城东南隅,宏大焕显,工施手目,发匀肉均牙滑,而无遗功者。江平入天,越峰如髻,越树如发,孤帆白鸟,点画疑在。半夜酒余,倚老松,坐怪石,殷殷潮声,起于月外。东闽、两越宦游善地,天下名士多往之。予知百数十年后,登南亭者,念仁圣天子之神功矣。美子烈之旨迹,睹南亭千万状,吟不辞已,四时千万状,吟不能去,作为歌诗,次之于后,不知几千百人矣。

  卷四

  徙民

  秦始皇二十八年,徙黔首三万户榔琊台下。

  二十六年,徙民于河北、榆中三万户。

  汉高帝五年九月,徙诸侯于关中。

  九年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姓关中,与利田宅。初,娄敬使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夕可以至,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屈、昭、景莫与。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人,北近胡寇,东有六国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安枕而卧也。臣愿陛下徙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后及豪杰名家,且实关中,无事可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帝曰,善。乃徙刘敬所言关中十万余口。

  景帝元年正月,诏其议民欲徙宽大地者听之。

  武帝建元二年,作茂陵邑。三年春,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

  元朔二年夏,募民徙朔方十万户,又徙郡国豪杰及赀三百万已上于茂陵。初,主父偃说帝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杰兼并之家乱众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消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帝从之。

  元狩五年,徙天下奸猾吏民于边。

  元鼎六年,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实之。

  大始元年,徙郡国吏民豪杰于茂陵、云陵。此言云阳,而转写者误为陵耳。茂陵,帝所自起。而云阳,甘泉所居,故总使徙豪杰也。钩弋、赵婕妤死,葬云阳。至昭帝即位,始尊为皇大后,而起云陵。武帝时未有云陵。

  昭帝始元三年秋,募民徙云陵,赐钱田宅。

  四年夏,徙三辅富人于云陵,赐钱户十万。

  宣帝本始元年春正月,募郡国吏民赀百万以上徙平陵。

  二年春,以水衡钱为平陵徙民起第宅。

  元康元年,徙丞相、将军、列侯、吏二千石、赀百万者杜陵。

  武帝鸿嘉二年夏,徙郡国豪杰赀五百万以上五千户于昌陵,赐丞相、御史、将军、列侯、公主、中二千石冢地、第宅。

  后汉光武建武十五年,徙雁门、代郡、上谷三郡民,置常山关、居庸关以东。

  二十六年,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代郡八郡民归于本土,遣谒者分将施行,补理城郭,发遣边民,在中国布还诸县,皆赐以装、钱,转输给食。

  崔寔政论曰,古有移人通财,以赡烝黎。今青、徐、兖、冀,人稠土狭,不足相供。而三辅左右及凉、幽州内附近郡,皆土广人稀,厥田宜稼,悉不垦发。小人之情,安土重迁,宁就饥馁,无适乐土之虑。民犹群羊聚畜,须主者牧养处置,置之茂草则肥泽繁息,置之硗卤则零丁耗减。是以景帝六年,诏郡国令人得去硗狭就宽肥。至武帝,遂徙关东贫人于陇西、北地、西河、上郡、会稽凡七十二万五千口,后加徙猾吏于关内。今宜复遵故事,徙贫人不能自业于宽地。此亦开草辟土,振人之术也。

  仲长统昌言曰,远州之县界或至数千。而诸夏有十亩共桑之迫,远州有旷野不发之田。代俗安土,有死无去,君长不使,谁能自往缘边之地?亦可因罪徙人,便于守御。

  献帝建安十六年,曹公西征。初,白天子西迁洛阳,人民单尽。其后锺繇以侍中守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繇徙关中民,又招纳亡叛以充之。数年间,民户稍贵。曹公征关中,得以为资。

  魏文帝改长安、谯、许昌、亳、洛阳为五都,令天下听内徙,复五年,后又增其复。

  齐王以明帝景初三年正月即位。六月,以辽东东沓县吏民渡海居齐郡界,以故纵城为新沓县以居民。

  元始元年二月,以辽东汶北、丰县民流徙渡海,居齐郡之西安、临淄、昌国县界,为新汶、南丰县以居流民。

  蜀主建兴十四年,徙武都氐王符建及氐民四百余户于广都。

  晋宣帝为骠骑大将军、都督雍州,表徙冀州农夫佃上邽。武帝太康中,杜预为征南将军。初,伐吴军至江陵,因兵威,徙将士屯戍之家以实江南北郡故地,各树之长吏,荆土萧然。

  宋文帝元嘉二十二年,武陵王骏讨缘沔蛮,移一万四千余口于京师。二十三年,迁汉川流民于沔次。二十七年,使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自彭城徒流民数千家于瓜步。征北参军程天徙江南流民于南州亦如之。二十八年冬,徙彭城流民于瓜步,淮南流民于姑孰,合计万家。

  孝武帝大明中,孔灵符为丹阳尹。山队阴县土境褊狭,民多田少。灵符表徙无资之家于余姚、鄞、郧三县界,垦起湖田。帝使公卿博议,太宰江夏王义恭议曰,夫训农修本,有国所同。土著之民,习玩日久。如京师无田,不闻徙居他县。寻山阴豪杰富室,顷亩不少,贫者肆力,非为无处,耕起空荒,无救灾歉。又兼缘湖居民鱼鸭为业,及有居肆,理无乐徙。尚书令柳元景、右仆射刘秀芝、尚书王瓒之、顾凯之、颜师伯、嗣湘东王彧议曰,富户温房,无假迁业。穷身寒室,必应徙居。葺宇疏皋,产粒无待,资公则公未易充,课私则私卒难具。生计既完,畲功自息,宜募亡叛通恤及与乐田者,其往经创,须粗修立,然后徙居。侍中沈怀文、王景文、黄门侍郎刘凯、郗颙议曰,百姓虽不亲农,不无资生之路。若驱以就田,则坐以相违夺。且鄞等三县去治并远,既安之民忽徙他邑,新垣未立,旧居已毁,去留两困,无以自资。谓宜适任民情,从其所乐,开宥逋亡,且令就业,若审成腴壤,然后议迁。太常王元谟羡议曰,小民贫匮,远就荒畴,去旧即新,粮种俱缺,习之既难,勤之未易。谓宜微加资给,使得肆勤,明力田之赏,申怠惰之罚。光禄勋王升之议曰,远废之畴,方翦棘荆,率课穷乏,其事弥难,资徙粗立,徐行无晚。帝违众议,徙民,并成良业。

  后魏道武天兴元年正月,徙山东六州民吏及徒何高丽杂夷三十六署,百工技巧千万口,以充京师。二月,诏给内徙新民耕牛,计口受田。十二月,徙六州三十二郡守宰、豪杰、吏民二千家于代都。

  二年,陈留郡、河南流民万余口内徙,遣使者存劳之。

  明元泰常三年,徙冀、定、幽三州徒何民于京师。

  娥清传,清为给事中黄门侍郎。先是,徒何民散居三州,颇为民害,诏清徙之平城。清善绥抚,徙者如归。

  延和元年,车驾征冯文通,徙成邱、成周、辽东、乐浪、带方、元菟六郡民三万家于幽州,开仓以赈之。

  太平真君六年,徙青、齐之人以实河北。又陆俟,太武时,与高凉王郍渡河,南略地至济南东平陵,徙其民六千家实河北。

  七年,徙长安城内工巧二千家于京师。

  献文皇帝兴三年,徙青州齐民于京师。

  孝文太和十九年,沼迁洛之民葬河南,不得迁河北。于是代人南者悉为河南洛阳人。

  北齐神武帝为魏相,命孙腾、高隆之分括无籍之户,得六十余万,于是侨居者各勒还本属。

  文宣天保八年,议徙冀、定、瀛无田之人,谓之乐迁,于幽州、范阳宽乡之处,百姓惊扰。

  后周武帝建德六年十二月,行幸并州宫,移并州军人四万户于关中。

  宣武正始元年,以苑牧公田分赐代迁之户。

  宣帝大象元年诏曰,洛阳旧都,今既修复,凡是元迁之户,并听还洛州。此外诸民欲往者,亦任其意。河阳、幽、相、预、亳、青、齐七总管,受东京六府处分。

  隋炀帝大业元年三月丁未诏尚书令杨素、纳言杨逵、将作大匠字文恺,营建东京,徙预州郭下居民以实之。又诏徙天下富商大贾数万家于东京。

  唐武后天授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徙关外雍、同、泰等七州户数十万以实洛阳。

  玄宗开元十六年十月,敕州客户有情愿属缘边州者,至彼给良沃田安置,仍给永年优复,宜令所司即与所管客户州计会,召取愿者,随其所乐,其数奏闻。

  洪武二十一年八月,户部郎中刘九皋言,古者狭乡之民迁于宽乡,盖欲地不失利,民有恒业。今河北诸处白兵后田多荒芜,居民鲜少。山东、西之民自入国朝,生齿日繁,宜令分丁徙居宽闲之地,开种田亩,如此国赋增而民生遂矣。上谕户部侍郎杨靖曰,山东地广,民不必迁。山西民众宜如其言。于是迁山西泽、潞二州民之无田者往彰德、真定、临清、归德、太康诸处闲旷之地,令自便置屯耕种,免其赋役三年,仍户给钞二十锭,以备农具。

  二十二年四月已亥朔,命杭、湖、温、台、苏、松诸郡民无田者,许令往淮河迤南滁、和等处就耕,官给钞户二十锭,使备农具,免其赋役三年。九月甲戌,山西沁州民张从整等一百一十六户,告愿应募屯田,户部以闻,命赏从整钞锭,送后军都督佥事孙礼,分田给之,仍令回沁召募居民。

  二十五年十二月辛未,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李恪、徐礼奏,山西民徙居彰德、卫辉、怀庆、广平、大名、东昌、开封,凡五百九十人户。

  三十五年九月乙未,命户部遣官核实山西太原、平阳二府,泽、潞、辽、沁、汾五州,丁多田少及无田之家,分其丁口,以实北平各府州县,仍户给钞使置牛具种子,五年后征其税。

  永乐元年八月甲戌,简直隶、苏州等十郡,浙江等九布政司富民实北京。

  二年九月丁卯,徙山西太原、平阳、泽、潞、辽、沁、汾民一万户实北京。

  金史许安仁传,章宗时,朝议以流人实边,安仁言,昔汉有募民实边之议,盖度地经营国邑,制为田宅,使至者有所归,作者有所用。于是轻去故乡而易于迁徙。如使被刑之徒,寒饿困苦,无聊之心靡所顾藉,与古之募民人塞不同,非所宜行。

  国史律令

  战国策,楚相柏举之战,蒙谷入大宫,负离次之典,以浮于江,逃于云梦中。昭王返郢,五官失法,百姓昏乱,蒙谷献典,五官得法,百姓大治。蒙谷之功与存国相若。

  东观汉记,陈咸,哀、平间,以明律为侍御史。王莽篡位,归乡,至闭门不出。乃收家中律令文书壁藏之,以俟圣主。

  唐书,韦述居史职,玄宗幸蜀,述抱国史藏于南山。经籍资产焚剽殆尽,述亦陷于贼庭,授伪官。至德二载,收两京,议罪,流渝州死。广德二年,其甥萧直为太尉李光弼判官,因入奏事称旨,乃上疏理述于仓皇之际,能存国史,致圣明大典得无遗逸,以功补过,合沾恩宥。乃赠右散骑常侍。

  通鉴,唐庄宗灭粱,御史台奏朱温篡逆,删改本朝律令格式,悉收旧本焚之。今台司及刑部大理寺所用皆伪庭之法,闻定州敕库独有本朝律令格式具在,乞下本道录进。从之。

  风闻言事

  宋史陈次升传,为左司谏。宣仁有追废之议,次升密言,先太后保佑圣躬,始终无间,愿勿听小人销骨之谤。帝曰,卿安所闻?对曰,臣职许风闻,陛下毋诘其所从来可也。

  彭汝砺传,为监察御史里行,论俞充谄中人王中正,至使妻拜之,神宗为罢充。诘其语所从,汝砺曰,如此非所广聪明也。卒不奉诏。

  御容

  旧唐书,唐武宗会昌五年十月乙亥,中书奏,池水县武牢关,是太宗擒王世充、窦建德之地,关城东峰有二圣焚容,在一堂之内,今缘定觉寺例合毁拆,望取寺中大殿材木于东峰以造一殿,名曰昭武庙。从之。

  唐庄宗同光元年,宿州朱保諲进本朝十二圣写真及玄宗封太山图。

  蜀王衍建上清宫于老君殿,列唐十八帝真容,备法驾。

  宋邵博闻见录,武功唐高祖宅,昔号庆善宫,今为佛祠,有唐二帝苎漆像,不知何帝也。

  建炎以来朝野杂纪,绍兴元年。终南山上清官太平道士訾言真等持太宗、真宗御容,自岐下抵宣抚使张忠献。

  金史,李大忠刻唐高祖至昭宣二十一帝像于石,在含水县东。

  元史石天麟传,江南道观偶藏宋主遗像,有僧与道士交恶,发其事。帝以问天麟,对曰,辽国主后铜像在西京者今尚有之,未闻禁也。事遂寝。

  中州集,何宏中,宋靖康时,为河北河东两路统制接应使,被擒不屈,请为黄冠。时神霄宫废,道士旧以徽宗为东华君,将毁其像。宏中为起紫微殿,迁像事之。

  庙讳

  李百药北齐书,凡诸帝庙号,为避唐朝讳,皆易其文,议者非之。

  宋史,绍兴二年十一月,礼部太常寺言,渊圣皇帝御名,见于经传者义训,或以威武为义,或以回旋为义,又为植立之象,又为亭邮表名,又为圭名,又为姓氏,又为木名,各以其义类求之。以威武为义者,今欲读曰威。以回旋为义者,今欲读曰旋。以植立为义者,今欲读曰植。若姓氏之类,欲去木为亘。又缘汉法,邦之字曰国,盈之字曰满,止是读曰国、曰满,其本字见于经传者,未常改易。司马迁,汉人也,作史记,曰,先王之制,邦内畿服,邦外侯服。又曰,盈则不持,则倾。于邦字、盈字亦不改易。今来渊圣皇帝御名,欲定读如前外,其经传本字即不改易,庶几万世之下有所考证。

  三十二年正月,礼部太常寺言,钦宗村庙,翼祖当迁,于正月九日造迁翼皇帝、简穆皇后神主,奉藏于夹室。所有以后翼祖皇帝讳,依礼不讳。诏恭从。

  绍兴元年四月,诏今后臣庶命名,并不许犯祧庙正讳。如名字见有犯祧庙正讳者,令改易。

  宋周必大文苑英华序曰,凡庙讳未祧,只当阙笔。

  实录,洪武十四年七月乙酉,定进贺表笺礼仪,其有御名、庙讳,依古礼,二名不偏讳,嫌名不讳。

  种树

  南齐书,刘善明为海陵太守。郡境边海,无树木。善明课民种榆槚杂果,遂获其利。

  梁书沈瑀传,为建德令。教民一丁种十五株桑,四株柿及梨枣,女丁半之。咸欢悦,顷之成林。

  魏应璩与庞惠公书,比见所上利民之术,植济南之榆,栽汉中之漆。

  栽桑枣

  实录,乙巳年六月乙卯,下令,凡农民田亩,五亩至十亩者,栽桑、麻、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其田多者,率以是差。有司亲临督劝,惰不如令者,有罚。不种桑,出绢一匹。不种麻及木棉,便出麻布、棉布各一匹。

  洪武二十五年正月戊子,诏谕五军都督府臣曰,天下卫所分兵屯种者,咸获稼穑之利。其令在屯军士,人树桑、枣百株,柿、栗、胡桃之类随地所宜植之,亦足以备岁歉。五府其徧行程督之。

  十一月壬寅,诏凤阳、滁州、庐州等处民户种桑枣柿各二株。

  二十七年三月庚戌,命天下种桑枣。上谕工部臣曰,人之常情,安于所忽,饱即忘饥,暖即忘寒,不思为备。一旦卒遇凶荒,则茫然无措。朕深知民艰,百计以劝督之,俾其咸得饱暖。比年以来,时岁颇丰,民庶给足,田里皆安,若可以无忧也。然预防之计,不可一日而忘也。尔工部其谕民间,但有隙地,皆令种植桑枣,或遇凶歉,可为衣食之助。于是工部移文天下有司,督民种植桑枣,且授之种植之法。又令益种棉花,率蠲其税,岁终具数以闻。

  二十八年十一月壬辰,上谕户部官曰,方今天下太平,军国之需皆已用足,其山东、河南民人田地桑枣,除已入额征科,自二十六年以后栽种桑枣果树,与二十七年以后新垦田地,不论多寡,俱不起科。若有司增科害者罪之。

  宣德七年九月癸亥,顺天府尹李庸言,所属州县旧有桑枣,近年砍伐殆尽,请令州县每里择耆老一人,勤督每丁种桑枣各百株,官常点视。三年给田,开其所种多寡,以验勤怠。上调行在户部臣曰,桑枣,生民衣食之计。洪武问,遣官专督种植,今有司略不加意,其即移文天下郡邑,督民栽种,违者究治。

  正统元年八月丁丑,命提调学校风宪官,兼督民间栽种桑枣。

  平阳府太平县志,国初,令各里设柘桑园,以重蚕事。其后皆废,地多为民占,嘉靖听民易买。官地高腴,里耆民王登汉,易得柘桑故园,舍为义冢。

  郡国志,凡桑枣田地,丈量时俱被豪民摊洒粮税,占为己业,故处已不可考,命桑枣带税粮征收。金史食货志,凡桑枣户民以多植为勤,少者必植其地十分之三,除枯补新,使之不阙。

  老人

  实录,洪武二十七年四月壬午,命民间高年老人理其乡之讼词。先是,州县小民多因小忿辄兴狱讼,越诉于京。及逮问,多不实。上于是严越诉之禁,命有司择民间耆民公正可任事者,俾听其乡诉讼。若户婚、田宅、斗殴,则会里胥决之,事涉重者始白于官。且给教民榜,使守而行之。

  贴书

  实录,洪武四年正月,禁诸司滥设贴书。初,省府诸司既设掾令史,复设贴书。乃前元官不亲案牍,弊奸吏得以舞法,为害滋甚。于是内外诸司定设掾吏、令史、书吏、司吏、典吏,员之多寡视政之繁简为额,若滥设贴书者,罪之。

  案牍减繁式

  实录,洪武十一年八月,定案牍,减繁式。初,元末官府文移案牍最繁,吏非积岁莫能通晓,欲习其业,必以故吏为师,凡案牍出入,惟故吏之言是听。每曹自正吏外,主之者曰出文,附之者曰贴书、曰小书,生体文繁词,多为奸利,国初犹未尽革。至是,吏有以成案进者,上览而厌之,曰,繁冗如此,吏焉不为奸弊而害吾民也。命廷臣议减其繁文,着为定式,镂板颁之,俾诸司遵守。

  钦字

  实录,洪武二十七年正月,禁诸司文移,有奉旨施行者,勿书圣旨二字,凡有升赏差调等事,悉以钦字代之。

  巡检

  实录,洪武十三年十一月,敕谕天下巡检曰,古者设官分职,不以崇卑,一善之及,人人受其利焉。朕设巡检于关津扼要,遏察奸伪,期在士民乐业,商旅无艰。然自设置以来,未闻其举职者。今特遣使分视各处,以检防有道,讯察有方,有能坚守是职,镇静一方,秩满来朝,朕必嘉焉。

  丧制

  实录,洪武元年十二月辛未,监察御史高原侃言,京师人民循习元氏旧俗,凡有丧葬,设宴会亲友,作乐娱尸,惟较酒肴厚薄,无哀戚之情。流俗之坏至此,甚非所以为治。且京师者,天下之本,万民之所则。一事非礼,则海内之人转相视效。况送终,礼之大者,不可不谨。乞禁止,以原风化。上是其言,乃诏中书省,令礼官定官民丧服之制。

  北平种田

  实录,洪武三十五年九月甲午,上谓刑部都察院臣,自今凡人命、十恶死罪、强盗伤人者,依律处决,其余死罪及流罪,令挈家付北平种田,流罪三年,死罪五年。后录为良民,其徒罪,令煎盐。杖罪,轮役如故。自愿纳米赎罪者,听。仍选徒罪以下罢黜官,假以职名,俾督民耕种,三年有成绩,实授。无成,仍坐原罪。乙巳,命武康伯徐理等往北平度地,以处民之以罪徙者。十月丁丑,诏罪人应发屯戍者,皆从六科给事中及行人司编次队伍,然后遣行,以防奸弊。

  永乐元年六月庚戌,户部致仕尚书王纯奏,种田囚人,若照籍贯分定地方,则有多寡不同,难于编甲。今宜不分籍贯,于保定、真州、顺天等府,挨种安置,先近后远,庶凡聚落易成,屯种有效。从之。

  华夷译语

  洪武十五年正月丙戌,命编类华夷译语。上以前元素无文字号令,但借高昌书制为蒙古字,以通天言语。至是,乃命翰林侍讲火原洁与编修马沙亦黑等以华言译其语,凡天文、地理、人事、物类、服食、器用,靡不具载。复取元秘史参考,纽切其字,以谐其声音。即成,诏刻行之。自是使臣往来朔漠,皆能通达其情。

  校勘斛斗秤尺

  实录,洪武元年十二月壬子,诏中书省,命在京兵马指挥司并管市司,每三日一次校勘街市斛斗秤尺,稽考牙会姓名,时其物价。在外府州各城门兵马,一体兼领市司。

  断百官酒肉

  魏书食货志,正光后,四方多事,加以水旱,国用不足,有司奏断百官常给之酒,计一岁所省米五万三千五十四斛九升,蘖谷六千九百六十斛,面三十万五百九十九斛。其四时郊庙、百神群祀,依式供营。远蕃使客不在断限。尔后盗贼转众,诸将出征,相继奔败,帑藏益以空竭。有司又奏内外百官及诸蕃客廪食及肉,悉二分减一,计岁省肉百五十九万九千八百五十六斤,米五万三千九百三十二石。

  禁小说

  实录,正统七年二月辛未,国子监祭酒李时勉言,近有俗儒,假托怪异之事,饰以无根之言,如翦灯新话之类,不惟市井轻浮之徒争相诵习,至于经生儒士多舍正学不讲,日夜记忆,以资谈论。若不严禁,恐邪说异端日新月盛,惑乱人心。乞敕礼部行文内外衙门及提调学校佥事、御史并按察司官,巡历去处,凡遇此等书籍,即令焚毁。有印卖及藏习者,问罪如律。庶俾人知正道,不为邪妄所惑。从之。

  谶兆

  汉孝昭帝时,上林苑中大柳断仆地,广朝起立,生枝叶,青虫食其叶,成文字曰,公孙病已立。及昌邑王废,更立昭帝兄卫太子之孙,是为宣帝,帝本名病已。

  魏受禅碑立于黄初二年,而其文有曰改元正始,正始,齐正芳年号。

  汉后主改元炎兴,贾充闻之,曰,吾闻谯周之言,先帝讳备,其训具也。后主讳禅,其训授也,如言刘已具矣,当授于人也。今中权军名,而汉年极于炎兴,此殆天意矣。明年八月,武帝嗣晋王位,遂以受禅。

  魏时起安世殿,后晋武帝居之。安世,武帝字也。

  桓玄于南州起斋,悉画盘龙于上,号为盘龙斋。刘毅小字盘龙,及克玄,遂居之。

  会稽王道子,于东府造土山,名曰灵秀山。未几,孙恩作乱,再践会道子所封。灵秀,孙恩字也。

  后周华岳颂立于天和二年,而其文有曰,会一区寓,邹之仁寿。及隋文帝立,改元仁寿。

  唐玄宗开元二年八月,太子宾客薛综光献东都九鼎铭,其豫州铭武后自制。文有曰,上玄降监,方建隆基。紫微姚崇等奏曰,圣人启运,休兆必彰,请宣付史馆。

  邠国公功德碑立于长庆二年,而其文有曰,宝暦天齐。及敬宗即位,改元宝暦。

  宣宗制秦边陲曲,其词曰,海岳咸通。及帝崩,懿宗即位,改元咸通。

  外史梼杌,蜀人击拂,以初入为孟入。有徐延璚者,王衍舅也。其作私第华侈,衍常幸之,于壁上戏题曰孟入字以戏之,盖蜀中以孟为不佳故也。他日,孟知祥到,盖先兆云。

  蜀王孟昶,每岁除日命翰林为词,题桃符,正旦置寝门。末年学士辛寅逊撰词,昶以为非工,自命笔题曰,新年纳余庆,佳节兆长春。昶以其年正月降王师,即命兵部侍郎吕余庆知成都府,而长春乃太祖诞圣节名也。

  癸未杂识云,李方叔师友谈记及延漏录、铁围山录载,仁宗晚年不豫,渐复平康。忽一日,命妃嫔主游后苑,乘小辈向东,欲登城楼。遥见小亭榜曰迎曙,帝不悦,即回辇。翌日上宾,而英宗登极。盖曙字,英宗御名也。

  又寇宗忠愍杂说,哲宗朝,尝创一堂,退绎万机。学士进名皆不称旨,乃自制曰迎端,意谓迎事端而治之。未几,徽宗由端邸即大位。

  又云,汴梁宋时宫殿,凡楼观栋宇窗户往往题燕用二字,意必当时人匠姓名耳。及金海陵修燕都,择汴宫窗户刻镂工巧以往,始知兴废皆定数,此即先兆也。

  金大定二十二年,重修中岳庙。黄文纳撰碑文,有曰,洪惟主上,纂明昌之绪。及章宗立,改元明吕。

  元文宗天宝五年,司徒香山言,陶宏景胡笳曲,有负扆飞天历,中是甲辰君之语,今陛下生平纪号实与之合,此实受命之符,乞录付史馆,颁告中外。诏令翰林诸臣议之,以为陛下绍统于今四年,薄海内外,罔不归心,无待旁引曲说以为符命。从其所言,恐起谶纬之端,非所以定民志。事遂寝。赵世延作蒋山钟铭,有曰大明未东。